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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坐酌泠泠水]杏霖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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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1:49: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堅持

    夏衿雖將身體養得比好些,但正是長高的時候,依然是瘦骨嶙峋的豆芽模樣,老太太這胳膊一拂過來,她一個沒站穩就朝旁邊倒去,幸得景和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這才站穩了身子。

    這情形,看在眾病人眼裡,就有了別樣的意味:作孫子的,對祖母恭敬備至,禮數周全;而祖母對孫子動手就推,出口就“滾”,聲疾厲色,沒有絲毫的慈愛之心。

    想起這陣子聽到的閒話,再想想剛才夏衿嘴裡所說的“還了債有了餘錢”,眾人望著老太太和夏正慎的目光便多了一絲興味。

    老太太的性格夏正謙太瞭解了,早在決定自己開醫館時,他就有了承受老太太怒火的準備。老太太進來時,他快速站了起來。看到兒子被怒駡推搡,他微微蹙眉,不過目光仍是十分平和,拱手作禮道:“娘,您有什麼話,叫兒子過去領訓就是,何必親自過來一趟?”

    老太太將手一揮:“少來這一套!裝得跟什麼似的。你要真孝順,就別鬧分家,並且把這地方給關了,好好地回仁和堂幫你大哥去。”

    夏正謙饒是有心理準備,被老太太這兩句話說得心裡頓時一涼。

    家醜不可外揚。就算老太太不待見他,好歹是他的親生母親,有什麼話難道不可以進屋再說嗎?偏得在這裡,當著外人的面抹黑他,壞他的名聲。哪個當娘的會這樣作賤自己的兒子?

    夏正謙顧念著孝道。沉著臉不作聲,夏衿可管不了那麼多。在把名聲看得比性命都還重要的古代,她可由不得老太太這樣抹黑夏正謙。

    她揚聲道:“祖母。您說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呢?把我們分出來,不是您跟大伯決定的嗎?我爹當時還在羅府呢,你就叫我娘和我哥哥收拾東西搬到這裡來了,還叫大伯去衙門裡分了戶籍。要沒您跟大伯同意,衙門哪裡會讓我爹分門定居?怎麼您反倒說我爹鬧分家的呢?”

    眾病號本來就聽到了關於夏家的流言。此時再聽這番對話,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老太太明知道這裡病人多,還跑來鬧。而不是先去後宅,派下人叫夏正謙過去說話。就是仗著夏正謙為人孝順,又顧臉面,一定會在病人面前給自己這個作娘的留臉面。卻不想“夏祁”這臭小子,竟然敢當著眾人的面掀自己老底。

    “閉嘴!”老太太怒喝一聲。“大人說話你插什麼話?你娘是怎麼教你的?沒教養的東西!”

    被她這一罵,夏衿縮著脖子快速地往夏正謙身後躲,顯出很害怕的樣子,閉著嘴再也不說話了。

    說句話讓眾人知道真相就行了,她可不想在眾人面前頂撞老太太,給人留下不孝順的印象。沒辦法,在這以孝治天下的時代,做得太過必然會引起大家的反感,反而得不償失。

    夏衿不作聲。夏正謙卻不幹了。妻子賢慧,兒女懂事,在夏家時卻受欺淩。他一直覺得虧欠他們。現在好不容易分家了,剛過了兩天安生日子,老太太又跑來胡攪蠻纏,抹黑他不算,還連他的妻兒都給污蔑上了。

    他看重孝道,卻也維護妻兒。老太太當著眾人的面這樣說自己的親孫子。讓他心中的天平驟然向妻兒那頭傾斜。

    “娘,您說的這叫什麼話?有您這樣說自己的親孫子的嗎?”他蹙眉道。“祁哥兒說的話沒錯。既然分家了,娘分給我的是這座老宅,我就該守著老宅老老實實過日子,而不應該去染指屬於大哥、二哥的仁和堂,免得以後說不清楚,以為我不死心,還想著去占家裡的便宜。所以仁和堂,我是不會再去。”

    老太太氣得發抖,正要張嘴喝罵,卻被夏正慎攔住了。他在一旁道:“三弟,你這話怎麼說的,誰會嚼舌根子說你佔便宜?身有一技之長,勝過良田千頃。我們家就你學到了爹的一身本事,娘才把仁和堂留給了我跟你二哥,希望我們有點恆產,不至於餓肚子,拖你的後腿,你咋就不能理解呢?現在,娘都親自來請你回仁和堂去,你還有什麼可氣的?你看看,這麼多老病號跑那麼遠的路來找你看病,你就不覺得對不起人家嗎?行了,別鬧脾氣了,趕緊關了這門,回仁和堂去吧。”

    這番話說得夏衿都對這大伯刮目相看了。以前她只覺得夏正慎就是個酒囊飯袋,沒想到他竟然能說出這麼有水準的話來。

    她擔憂地望著夏正謙,生怕他被這母子兩人一通忽悠,就乖乖地回仁和堂給人賣命去。

    夏正謙卻搖搖頭道:“大哥,你不用再勸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你……”夏正慎沒想到他會拒絕得這麼乾脆,咬著牙站在那時在,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啪”地一聲,一個巴掌甩在夏正謙臉上,聲音極清脆。

    大家都愣住了。

    夏正謙用手捂著臉頰,緩緩抬起眼來,望向老太太,眸子裡無波無瀾。

    “你真的不回去?”老太太眯縫著眼睛,陰惻惻地盯著夏正謙。

    夏正謙垂下眼瞼,遮掩住眼底的冰冷:“娘,既然分家了,咱們就各過各的吧。逢年過節,或家裡有事,我自然會回去。”

    如果說夏正慎上次來時,他還有些動搖,那麼今天老太太絲毫不顧念他的面子,當著外人的面給他難堪,還想往他頭上扣屎盤子,甚至當著病人的面給他一巴掌,當真是讓他涼透了心。

    “三弟,你別忘了,當年在爹臨終的床前,你曾答應他永遠不離開夏家的。”夏正慎在一旁道。

    “我沒忘。當時我說了。如果你們不把我分出去,我就不提分家。可現在,是你們先把我分出來的。”夏正謙冷冷抬起頭來。注視著夏正慎,“是你們擔心羅家因羅公子的病,怪罪於我,生怕我連累你們,迫不及待地把我妻兒從宅子裡趕出來的。”

    聽到這裡,那些病號坐不住了。

    因夏正謙呆在羅府,那幾天他們雖找了別的郎中看。但效果終不如夏正謙開的藥好。所以今天得知夏正謙醫館開張,顧不得路遠。一早就趕來了。只是前面人多,才等到了這時候。要讓他們回去再等到明天才來看病,要多痛苦一天,他們很不情願。所以在老太太和夏正慎進來時。他們才沒有避開。

    可現在,夏家母子起了這麼大的衝突,而且還似乎涉及到夏家的私密之事,他們再呆下去,就不合適了。

    其中有一個,就是那曾找趙郎中看病的劉三爺。他為人仗義,性格豪爽,不像別的病人那樣膽小怕事,找了個空插進話來道:“那個。夏郎中,你這既然有事,我們就先回去了。明兒個再過來。”

    “也好,各位慢走。”夏正謙也不願意讓人看自家的笑話,抬眸看了夏衿一眼,示意她送大家出去。

    “慢著!”老太太卻將手一舉,對眾病號道,“孽子忤逆。為人不孝。今天之事,還請各位留下來。給我老婆子做個見證。”

    眾病號一聽這話風,哪裡還肯留下?急急地就要往外走。

    開玩笑,他們還要靠夏正謙給他們治病呢,留下來幫老太太,他們不是跟自己過不去麼?

    可老太太要說的是大事,哪裡肯放他們走?淡淡對外面道:“阿武,留各位一留。”

    門口立刻站出兩個護院,堵在了門口。

    “夏老太太,你這是什麼意思?”病號們不高興了。

    他們能常年看病吃藥,家境都是過得去的,其中有些地位家勢比起夏家來隻高不低。老太太這舉動,讓人極為反感。

    老太太卻不理他們,只拿那渾濁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夏正謙,聲音尖利而高揚:“膽怯了?怕人知道你的不孝,急著把人趕出去?”

    夏正謙只覺得渾身都浸在冰水裡,由內到外是透心的涼意。他的親娘,硬生生地把他逼到牆角裡,不給他一絲活路。

    他木然地抬起眼,對眾病號道:“那便煩請大家先留下。”

    夏正謙都這麼說了,明知道留下沒有好事,大家也不好再說什麼,互相對視一眼,站在那裡不動了。

    老太太也不理他們,自己轉過身,走到夏正謙看診所坐的那張椅子前,穩穩地坐了下來。

    知柏和景和看了夏正謙一眼,機靈地招呼眾病號也坐下。

    夏衿站在角落裡,望著老太太,眼裡若有所思。

    她能預感到老太太即將要說的是什麼。

    到現如今,老太太能拿出來威脅的,無非就是夏正謙的身世。夏正謙,絕不會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

    夏衿望向老太太的目光有一絲憐憫,但更多的是不屑。

    她原就知道夏老太太蠢,卻不知道她竟然蠢到了這個地步。

    不管夏正謙是什麼樣的身世,不管是因為什麼被老太太認成了親生兒子,給了嫡出的身份,現在他三十幾年了呀,有了一身高明的醫術,不正是辛辛苦苦種了樹,到了收穫的時候了麼?這時候把他的身世說出來,不是把他把外推麼?

    要知道,夏正謙對老太太非打即罵的行為忍了這麼多年,那是因為他以為老太太是他的親生母親,是她十月懷胎,又掙了半條命把自己生下的,所以他對此沒有怨恨。

    現在知道眼前的這位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他心裡還會有那一份孺慕之情麼?還會對老太太那麼孝順麼?

    絕對不會。

    如此一來,老太太就白養活了夏正謙三十幾年。

    那可虧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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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1:49: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身世

    想到這裡,夏衿看了夏正慎一眼。

    她想知道夏正慎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如果知道,以他的秉性,應該不會由著老太太胡來吧?

    只見夏正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望著老太太,滿眼的迷茫,似乎不知道老太太想要幹什麼。驀然間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眼裡閃過一絲不安,急步走到老太太身邊,彎下身去湊到老太太耳邊,詢問了一句什麼。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轉過臉來,不予理采。

    “娘,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夏正慎心裡更是惶惶不安,低聲勸道。

    老太太又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對夏正謙招招手:“老三,你過來。”

    木然站在屋中間的夏正謙抬起眼來,望了老太太一眼,這才抬步走了過來。

    老太太一瞬不瞬,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跟前,然後慢慢地眯起了眼睛,開口道:“你真不回去仁和堂?”

    這一回夏正謙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

    老太太的眼底冷意未退,滿是怒氣的火苗又竄了上來。她提高聲音道:“我再問一次,你真不回去?”

    夏正謙依然搖了搖頭。他抬起眼眸:“對不住,還勞另請高明。”眼底是一片清冷。

    這清冷的眼眸把老太太心底裡蓄積的那一股怒氣再次挑了起來,她氣極反笑,咬著牙根,尖著嗓子,高聲問道:“要我說。你有別樣的身世呢?你也不回去?”

    夏正謙愣住了。

    夏正慎也是一呆,半張著嘴猛地轉過頭去,驚訝地望向老太太。

    坐在那邊正竊竊私語議論著什麼的眾病號一齊住了嘴。抬目朝這邊看來。

    一時之間,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哀莫大於心死,原本夏正謙已感覺不到心傷,感覺不到難過,四月天氣早已回暖,他站在那裡,渾身冰涼。心更是如死水一般,激不起半點漣漪。

    所以剛開始聽到老太太這句話。他木木然沒有反應過來。等屋子裡一片安靜,那句話的所包含的意味在腦子裡漫開,他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嗡”地一聲腦子一片空白。

    因為老太太的嫌棄與厭惡。他不是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在他十歲那年,大哥、二哥犯錯卻是他被打時,他便哭著去問了老太爺。當時老太爺責駡老太太之余,摸著他的腦袋安撫了半天,說他就是老太太生的,只不過生他時她差點死掉,所以不喜歡他。

    他跟著老太爺去行醫,曾經看見一個產婦生孩子,一盆一盆的血水從屋子裡端出來。再一盆一盆地端出來。等屋裡的嚎叫聲漸漸低下去,那家人驚呼著叫郎中救命,他跟著老太爺進屋去救人時。便看到滿床滿地的血,和那個臉色白得嚇人、睜著一雙大眼一臉不甘卻斷了氣的產婦,以及被抱在僕婦懷裡“哇哇”大哭的嬰兒。

    那個場景,一直深深地印在未滿十歲的他的腦海裡,許久許久都忘不掉。

    所以從老太爺說出“難產”這個詞那一刻起,他對老太太的怨氣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敬重。他發誓不管老太太如何對他,他都會好好地孝敬母親。

    要不是妻子一次一次地被老太太折磨流產。要不是女兒被害得差點死掉老太太對罪魁禍首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要不是兒子被綁在長凳上打得鮮血淋漓,要不是禍事來臨時母親和大哥一心要把他趕出去以免受連累,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提分家!

    卻不想,他在心裡發誓要孝順母親的二十五年後,老太太卻告訴他,他的身世另有隱情!

    他的瞳仁漸漸聚集,眼前,是老太太那張滿是嘲諷和怨恨的臉。

    他閉了閉眼睛,低聲道:“什麼別樣的身世,你說。”乾澀的嗓子讓他的聲音極為嘶啞。

    被這忽然出現的聲音一刺,夏正慎一個激淩反應過來。

    他急惶惶跑到老太太身邊,搖搖她的肩膀道:“娘,您別嚇唬三弟,這種玩笑是不能亂開的。”

    老太太是個偏執而易怒的人,最受不得刺激。見夏正謙絲毫不服軟,剛剛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竟然還帶著絲厭棄,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她全身的血就直往頭上湧來,用力地擊打著椅子扶手,厲聲道:“好,好,既然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你這婊/子養的孽畜,既然不念這幾十年的養育之恩,那我就把你的身世說出來,讓世人評評理!”

    夏正謙此時的頭腦反倒清明起來,渾身竟有說不出的輕鬆。

    “您說。”他平靜地道。

    “娘,娘,有什麼話,咱們回屋說去啊,別讓他人看了笑話。”夏正慎搖著老太太的胳膊,急得額上都冒了汗珠。

    老太太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什麼意思他猜也能猜出來。回屋去說,事情還有轉寰的餘地。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被抓了把柄的夏正謙還能老老實實回仁和堂去幫他們賺錢,而且以後叫往東他就不敢往西,再不會有以前的傲氣。

    可一旦將這事當眾說出來,夏正謙破罐子破摔,跟夏家可能就再也不親了。

    看到大兒子一臉惶急不安,老太太稍稍猶豫了一下。

    可好不容易能讓夏正謙與夏家決裂,夏衿哪裡會放過這機會?她適時地插了句嘴:“祖母,您可別瞎說。祖父一直都說,我爹是您親生的。您總不會為了讓我爹回去給你們當牛做馬,就睜著眼睛說瞎話,把自己的兒子說成別人的吧?這世上,有您這樣做娘親的嗎?”

    這句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老太太整個人“騰”一聲就燃了。

    她猛地站了起來,橫眉倒豎,整個臉因憤怒都變形了,指著夏正謙道:“我呸,親生?你做夢!你他娘的就是個婊/子養的野種,也不知你爹從哪裡抱回來,跪在我面前求我收養。我當時剛生老三,遇上難產,老三沒活,床還沒下,你爹就抱了個野種回來。我一時心軟,再加上你爹許我一輩子不納妾,他又願意去求他治好的一個大人給我爹爹和哥哥在衙門裡找差事,我才一時應下。

    之後你爹護你護得緊,他又威脅說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他便讓那位大人把我爹和哥哥從衙門裡趕出去,還要讓他們不好過,我這才許你好好活著。怎麼,現在養大了你,幫你娶了媳婦,許你用我那死去的孩兒的名份活了三十五年,你翅膀硬了,有幾分本事,就可以忘恩負義,把老婆子我扔到一邊了?呸,想都別想!”

    她上前幾步,緊緊地拽住夏正謙胸前的衣襟,那雙渾濁的眼睛此時異常明亮,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咬著牙根說出來的話,低沉而又陰森:“趕緊地,老老實實收拾東西,去仁和堂坐堂。否則,老娘叫你聲敗名裂!”

    夏正謙一動不動,任由她揪著,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奇異。待老太太說完那話,他忽然將衣襟從她手裡一抽,後退兩步,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笑容,緊接著,他仰面“哈哈”大笑起來,形若癲狂。

    除老太太外,屋裡的眾人都擔憂地看著他,生怕他因受刺激,得了瘋病。

    “祁哥兒,你爹他……沒事吧?”劉三爺走近夏衿,低聲問道。顯然是在委婉地提醒夏衿,讓他去安慰夏正謙。

    “沒事。”夏衿搖搖頭。

    望、聞、問、切四字中,“望”這一字,就是要求醫者對病人聽其聲、觀其形,判斷他的病情。

    夏正謙此時雖然笑得跟瘋子一樣,但他的笑聲,苦澀中帶著幾分鬆快之意。很顯然,被老太太苛責喝罵三十幾年,他心裡不是沒有怨氣的、不是沒有懷疑,只是被所受的教養所壓制,又被老太爺所哄騙,一直沒有表現出來。

    如今,懸在頭頂的那枚利劍落了地,即使被劍刺得血淋淋,他依然感覺到十分鬆快。

    眼前這女人,不是自己的親娘,自己再不也用為孝道所束,違著心地去敬重她了。這大概,就是夏正謙心底最深的感受。

    他這陣狂笑,是把心裡的鬱氣發散出來。發散得越徹底,對他而言就越好。

    老太太顯然是被夏正謙這份癲狂嚇了一跳,她連退了好幾步,直到夏正慎上前扶住了她,她這才停住腳步,瞪著眼望著夏正謙,嘴裡喃喃道:“瘋了,瘋了,他瘋了……”

    夏正慎看看老太太,再看狂笑不止的夏正謙,搖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娘,咱們走吧。”

    “走?走哪兒去?”老太太瞪他一眼,“老三還沒給個回話呢,咱們怎麼能走?”

    “可三弟這樣子……”夏正慎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臉好奇地問,“娘,三弟真不是您生的?”

    “哼,他要是我生的我能這樣對他?”老太太望向夏正謙的目光充滿恨意,“每次看到他,我就恨得牙癢癢。你說你爹娶我的時候,對我多好。結果卻在外面有了相好。我當時恨不得搶過來把他摔死。可你爹護他護得緊……”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那不堪的往事,保養得宜的臉猙獰地扭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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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分個徹底

    夏正慎不說話了,望著漸漸收了聲息的夏正謙,目光閃爍,心裡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娘,不如您先回去?”他低聲道。

    “幹嘛?”老太太瞪著眼睛。

    “如果三弟沒瘋,我總得留下來勸勸他不是?畢竟咱們此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回仁和堂去。恩威並施,效果才好。”

    藏在心底多年的那一口悶氣終於吐出來了,老太太的神志也清明了許多。她點點頭:“行,那我先走。”說著,誰也不理,逕自朝外面走去。

    屋子裡沒人敢攔她。

    夏正謙此時已收起了笑聲,漸漸平靜下來。見老太太往外走,他側了一下身子,給老太太讓了讓路。

    夏正慎見老太太被丫鬟扶著走出了門口,抬起手來對病號們團團做了個揖,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各位,我娘她老人家,前段時間病了一場,人有些糊塗,剛才她說的話,都當不得真,還望大家莫要往心裡去,也別往外傳。出了這個門,拜託大家緊閉嘴巴,把剛才的事忘了。我和我家三弟,都承大家這個情。”

    “呵呵,不當真,不當真。”大家都臉色僵僵地笑著回道,紛紛站了起來,眼睛卻瞅著夏正謙,眼底帶著擔憂。

    “諸位。”劉三爺掃了大家一眼,開口道,“夏郎中的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不管怎麼說,他給大家治過病有恩於咱們。為人又極好,咱們不能不厚道,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夏郎中不好了。咱們也沒啥好日子過。這一點,大家都想得明白吧?”

    “明白,明白……”大家都忙不迭地點頭應道。

    確實,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只圖個一時嘴巴痛快,於已無益;但到時候夏正謙受不了流言蜚語關了醫館,或是心中暗惱不給自己好好看病。那受損失的不還是自己嗎?

    想明白這一點,大家都暗暗下決心不往外亂說一句話。

    “婆娘們最是嘴碎。尤其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亂嚼舌頭。大家回去,今兒的事便是枕邊人也不要說。”劉三爺又叮囑一句。

    “不說,不說……”大家又連連點頭。

    有那把利害關係想得透徹的,又附和著敲打了大家一句:“要是誰把這事說了出去。就讓他到別家看病去。要是多幾個這樣的人,咱們排隊也不用等得那麼辛苦,大家說是吧?”

    大家都輕笑起來。

    “行了,等明日夏郎中精神好些,咱們再來,今兒個都先回去吧。”劉三爺揮了揮手,率先出了門。

    大家都往夏正謙那裡看了一眼。只見夏正謙蒼白著臉,緊拽著拳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夏正慎則在他身邊低聲地也不知說些什麼。顯然今天再不適合看病。大家暗歎一聲,陸續地往外走。

    “對不住大家了。明兒個大家來,不用排隊。先給大家把病看了再開張。”夏衿跟在後面拱手送客。

    對劉三爺的仗義和病家的理解,她十分感激。

    “行了,不用送了,回去好好安慰你爹。”走在最後的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兒拍拍她的肩,走出了門。

    待夏衿回到夏正謙身邊,就聽夏正慎在一旁道:“……傳揚出去。對你也沒有好處。雖說你三十幾歲,已經娶了妻生了子。憑醫術能混口飯吃,冷不著餓不著。但祁哥兒和衿姐兒呢,你想過這事對他們的影響沒有?那講究些的人家,誰願意跟這樣一個出身的人做親家?不說遠的,就說近的,單是弟妹家裡恐怕都不願意吧?”

    “爹,我們不怕。”夏衿深知夏正謙對兒女的疼愛,生怕他被夏正慎說動,靠過去扶住他的胳膊,“‘英雄莫論出處’,‘王候將相,寧有種乎’。有眼光的人,只看人而不是看出身,絕不會為這流言遮住了雙眼;而那沒眼光的人,咱們在乎他們做什麼?巴不得離這種人遠一點呢。等我考了秀才中了舉人,你說別人是敬我,還是敬那街頭賣燒餅的嫡出的阿福?”

    夏正慎好不容易把臉色嚇人的夏正謙勸得鬆動些,夏衿又來說這番話,他頓時急道:“祁哥兒,大人說話小孩家家地插什麼嘴?你年紀小小哪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不懂站一邊去,別胡亂說話。”

    神色一直木然的夏正謙此時抬起了眼眸,看向夏正慎。

    夏正慎也知道這弟弟對一雙兒女最為著緊,立馬閉上了嘴,眼巴巴地回望過去,等著他的回話。

    他剛才,可是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想必已把夏正謙的心說動了吧?

    “大哥,你先回去吧。”夏正謙卻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拉著夏衿轉身就走。

    “三弟,你這是什麼意思?”夏正慎沖著他們的背影嚷道,“你回不回去,好歹給個話。你也知道娘那脾氣。要讓她知道你沒答應回仁和堂,非得再來鬧不可。到時候,我可就攔她不住了。”

    夏正謙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眼睛定定地看著夏正慎,似乎要把他的五臟六腑都看透看個明白。

    “你你、你這是幹什麼?”夏正慎被他這目光看得心裡發毛,連話都說得不俐落了。

    “我不會回去。”夏正謙又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

    夏正慎一噎,臉色一沉,翻臉怒道:“合著我說了那麼多,你都當我放屁呢?我告訴你,你要真不回去,也可以。反正你也不知是從哪裡抱回來的野種,是不是我夏家的人都兩說。養你三十五年,幫你娶了妻,再把你一雙兒女養這麼大,這筆賬咱們可得好好算一算。

    這夏家老宅。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你一不明不白的野種,也沒資格住。趕緊地把房契交出來,再寫個三百兩銀子的欠條,我就再不打擾你。否則,咱們明兒衙門裡見。”

    夏正謙瞪大了眼睛望著夏正慎,仿佛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了。好半晌,才啞著嗓子道:“衿姐兒,你去把房契拿出來。”

    夏正慎輕瞥夏衿一眼。以為夏正謙受刺激過度喊錯了名字,把“祁哥兒”喊成了“衿姐兒”。絲毫不以為然。

    “是。”夏衿對夏正謙賠錢的事不但不惱,反正有些高興。

    以她的本事,掙幾百兩銀子不成問題。但有一群極品親戚,卻是十分讓人煩惱的事。能用幾百兩銀子打發他們。那是再好不過了。

    她飛快地轉過身,朝門口奔去。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塞了一張紙條給景和:“去把這兩人請來做個證。”

    她說的這兩人,是住在這附近的兩個人。眼看著新開的醫館病人極多,團團向病人們打聽了夏正謙的醫術之後,他們便也從家裡扶了老人過來看病。剛才老太太鬧騰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裡。

    杏霖堂跟老宅大門相連,老太太和夏正慎乘馬車到醫館裡來時,早被守門的婆子看到了,回去稟了舒氏。夏衿進院子時。舒氏正站在院門不遠處,手裡絞著帕子,滿臉的憂慮不安。一看到夏衿進來。她急急問究竟。

    前面夏正慎和夏正謙正等著,夏衿生怕夜長夢多兩人改了主意,不敢耽擱時間,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一遍,又給舒氏分析了幾句利弊,對她道:“娘。您快把房契拿給我。”

    舒氏聽說夏正慎不光要把老宅收回去,還要讓夏正謙寫下三百兩的欠條。心裡著實不踏實。丈夫雖有本事,但一時哪裡賺得來錢?怕是打明兒起,全家都要睡到大街上去。

    但她是賢慧婦人,這事夏正謙做了決定,並放了話出去,她便不好反對。

    她拿出鑰匙開了櫃子,不舍地把房契拿了出來。夏衿一把奪過,轉身就跑。

    待回到杏霖堂,夏正謙早已把欠條寫好了。夏正慎拿著墨蹟未乾的欠條,一臉陰鷙。

    他醫術不好,賬卻算得極精。老太爺辛苦一輩子,就留下一處大宅和一個醫館。現在夏家名下的兩百畝良田和三處鋪面,都是夏正謙成名後仁和堂賺的錢所置辦的。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有夏正謙在的仁和堂就是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沒了他,趙郎中和譚郎中根本不頂事。

    而夏正謙今年才三十五歲,如果他願意回去,剩下的幾十年,不知會為夏家賺來多少銀子,這遠遠不是一處破舊老宅和三百兩銀子所能替代的。

    他甩甩手中的欠條,極為鬱悶地吐了一口氣。

    他知道,如果他獅子大開口,叫夏正謙寫七百甚至一兩千兩的欠條,早已橫了心願意破斧沉舟的夏正謙必不會同意。到時候他既不寫欠條,又不回仁和堂,拿身世來要脅也不見起效,雙方又撕破了臉,恐怕夏家連這處老宅和三百兩銀子都收不回去。那虧的可就大發了。

    見夏衿跑進來,他抬起眼,沉臉問道:“房契拿來了?給我!”

    說著,伸出手來就想去拿夏衿手裡的房契。

    “慢著。”夏衿將手一揚,讓他抓了個空,“這房契和欠條我們給你,但你得立個字據。”

    夏正慎本就心塞,此時見以前挺老實的一孩子竟然敢對他這樣說話,頓時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巴掌:“滾,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爹!”夏衿驚叫一聲,輕輕一側,像是被掌風帶一下似的,倒在了夏正謙身上,順手把夏正慎手裡的欠條給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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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寫字據

    夏正謙把女兒扶住,轉身就揪住夏正慎的前襟,咬著牙道:“你敢打人,你還敢打人!我本來看在爹的份上,看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上,不想做得太過絕情,把房契還給你,把欠條寫給你,算是互不相欠,往後合著就走動走動,不合就拉倒。卻沒想到你們根本不把人當人!好,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來算算。”

    他將夏正慎往外一推,把他推了個踉蹌,指著他的鼻子道:“我七歲入學,念了八年書,從十五歲起,就跟著爹爹四處行醫。這十五年裡,穿衣吃飯,筆墨紙硯,所有花費,最多不過七、八十兩銀子。

    十五歲之後,我便開始賺錢。每個月,我給夏家賺了多少錢,我又花了多少錢,你最清楚。這些年家裡置的田地鋪子,大部分都是我賺的吧?那可值兩三千兩銀子。這麼一算,你們得倒回給我多少?結果呢?分家的時候一文錢都不給,就給個值一兩百兩銀子的破屋。就這,你還想把房子要回去,還要我寫欠條?我呸!”

    一聽夏正謙這是想反悔了,夏正慎悔得腸子都青了。他手怎的就那麼欠,打什麼“祁哥兒”。這下好了,四、五百兩銀子就被打飛了。

    “賬、賬可不能這麼算。”他話都說不利索了,“要沒我娘留下你,沒准你早餓死了。就算不餓死,在某些骯髒的地方生存,你不定長成什麼樣。更不會娶個好娘子,生一雙龍鳳胎。你算算這值多少錢?再說,我爹那身醫術可都傳給你了。這醫術又值多少錢?”

    “大伯。話不能這麼說。”夏衿可不能讓他把歪理給說通了,“這麼多年,老太太對我爹非打即罵,又害得我娘沒了兩次孩子,這樣還想讓我爹感恩戴德不成?兩條人命,兩條人命啊,你倒算算值多少錢?再說。我爹的親娘就算不是老太太,親生父親是老太爺總歸沒錯吧?我爹既是老太爺的親兒子。老太爺把他撫養長大,供他念書,不是應當應份的嗎?合著到了你這裡,就該算銀子了?那你跟二伯又算了多少銀子給老太爺?怎麼一分不算。還要繼承老太爺的遺產呢?”

    聽得這話,夏正慎鼻子都要氣歪了。今天,每每說到緊要處,眼看夏正謙就要被說動了,都是這“祁哥兒”跳出來橫插一杠子,把話又扯回去,叫他白白做無用功。現在,這可恨的傢夥又開始插話了!

    他咬著牙槽骨看著夏衿,卻不敢再動手了。

    剛才那一巴掌可是惹了大麻煩。否則他早拿到房契和欠條了。

    “行了,廢話少說。”他一揮手,決定耍賴了。“你要把房契和欠條交出來,咱們就一刀兩斷,誰也不欠誰。可要不交,那以後你就是夏家庶子,逢年過節都得孝敬老太太,家裡有事也得相幫。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就這樣!”

    夏正謙眼睛緊盯著夏正慎。胸口一起一伏,顯得被氣得不輕。

    他還沒說話,夏衿就搶先道:“你先寫個字據,就說夏家分家,我爹淨身出戶,並倒貼夏家三百兩銀子作為以後老太太的養老孝敬錢。往後夏家不管啥事,都不與我爹相干,更不得再來找我爹要錢。”

    “你……”夏正慎被這話氣得想要吐血。他還打著時不時來找夏正謙要錢的主意呢。

    夏衿不等他張口,又聲音清脆地道:“寫!不寫就不給。你說庶子什麼都無所謂,反正來叫我們我們不去,要錢錢也沒有,最多逢年過節叫人送點薄禮,愛要不要。分家了,你又能奈我何?!”

    夏正慎口拙人笨,哪裡說過得跟倒蹦豆似的夏衿?“你你你……”手指著夏衿,手抖得跟抽風似的。

    “景和,鋪紙磨墨。”夏正謙在一旁道。

    這就是力頂夏衿的意思了。

    景和早已請了兩位病人家屬來,不過看到屋裡爭執,只站在門口,沒有進來。這會兒聽到吩咐,忙將兩人請進門來,挽起袖子將墨磨好,又抽了一張紙,只等著夏正慎寫字據。

    夏正慎氣歸氣,卻捨不得白花花的銀子。咬牙切齒地轉過身去,走到桌前提筆一揮而就,照夏衿的意思寫了張字據,然後洩憤似的將筆“叭”地一聲摔在地上。

    夏衿可不放心,走過去仔細將那字據瞧了一遍,又吹幹了遞給夏正謙:“爹您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

    這舉動又把夏正慎氣得吹鬍子瞪眼。

    夏正謙看了看,將下巴抬了抬:“行了,把房契和欠條給他。”

    請了兩位證人,就是要這會子起作用。夏衿沒理會夏正謙,在字據上寫上兩個證人的名字,讓他們按了手印,這才把房契和欠條給夏正慎。

    夏正慎拿到房契和欠條,眯逢著眼睛好好看了看,這才折起來小心地放進懷裡,然後惡狠狠地嚷了一句:“今天晚飯之前,我來收房子。到時候還沒搬走,我就叫人把東西扔出去。”轉身快步出了門。

    夏衿看到夏正謙像是全身的力氣被抽幹了一般,渾身虛脫,搖搖欲墜,雙手似乎在顫抖,連忙過去扶住了他。知柏與景和也趕緊上前,一個攙扶,一個拖椅子,把夏正謙扶住到椅子上。夏衿又快手快腳地給他沏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上:“爹,您喝口水,暖暖身子。”

    兩位證人來告辭,夏衿又感謝著將他們送了出去。

    夏正謙顫抖著手將茶杯遞到嘴邊,也顧不得燙,“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身體的戰慄漸漸平靜下來。

    好半晌,他才睜開眼睛。對夏衿擺擺手:“沒事了。”

    夏衿餘光裡看到門口站著個人,轉頭一看,卻是舒氏。她正滿眼擔憂地望著夏正謙。

    看到夏衿望將過去。她走了過來,將手輕輕搭在了夏正謙肩上。

    夏正謙抬頭看到是她,疲憊的一笑:“我沒事,別擔心。”

    舒氏沒有說話,只向知柏招招手:“來,扶老爺回屋去。”

    幾人出了門,便見藥鋪的王管事正站在門口。想進來又不敢進來的樣子,滿臉糾結。看到夏正謙被扶著出來。那樣子像是大病一場似的,他大吃一驚,問道:“夏郎中,到底出了什麼事。剛才你那兒怎麼鬧哄哄?”

    夏正謙虛弱地一笑,拱了拱手:“王管事,對不住了。我這兒出了點事,你去請秦老闆過來,到時我再跟他仔細談一談。”

    王管事原是秦老闆藥鋪的夥計,因忠厚老實,又有幾分精明,秦老闆便提了他做管事,派他來杏霖堂這邊做管事。他新官上任。又見一早上從杏霖堂過來抓藥的人絡繹不絕,正興頭著呢,忽然就見抓藥的客人斷了。緊接著隔壁就傳來吵鬧聲。派人過來瞅了兩瞅,就見一老太太對著夏正謙又打又罵。

    現在好不容易等人走了,他才按捺不住,想過來問上一問,卻不想就聽夏正謙說要請秦老闆。

    這是出大事了呀。

    他心裡不由慌了。夏正謙出了事,醫館開不下去。這個藥鋪分店就得撤掉,他就得被打回原型。這哪行呢?

    當下他不敢有絲毫耽擱,目送夏正謙進了院門,就飛快地坐車去請秦老闆。

    知柏與景和扶著夏正謙進了院子,上了臺階,舒氏正要指揮他們往臥房裡去,就聽夏正謙擺擺手:“去廳堂。”

    舒氏明知家裡醫館有許多事要安排,不是躺下歇息的時候,卻心疼丈夫,勸道:“老爺,您這樣子,還是先去躺躺吧。”

    “不用。”夏正謙道,態度甚是堅決。

    舒氏無奈,只得讓知柏扶他去廳堂。

    夏正謙在椅子上坐下,定了定神,問舒氏:“現如今你手上還有多少錢?”

    舒氏眨了眨眼,聲音輕得有些飄忽:“一百二十文。”

    夏正謙心裡黯然。

    家裡有多少錢,其實他心裡也有數。他回家時,家裡就只剩了一百文錢,這兩三天買菜就花光了。後來雖借了別人二兩銀子,但都花在砌門臉、佈置杏霖堂上。秦老闆倒是付了兩個月門臉的租金,即一兩銀子。可他想著今天醫館開業就有收入,便把這一兩銀子還了債。餘下的,就是今天上午看病時入帳的一百文錢了。這一百文加上舒氏手上所剩的二十文錢,可不就是一百二十文?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夏衿聽得這話,倒是慶倖自己從羅騫那裡所得的二十兩銀子沒有花出去——剛開始羅騫給了她十兩銀子的診金,前日眼看著病已痊癒,他又給了十兩賞銀。本來這錢夏衿是要花在兩人合夥的新開的食肆上的,但這段時間,她一來沒空去選地方張羅食肆的事,二來夏家的事一直沒解決,她擔心有個用錢之處,夏正謙卻籌不出來,便不敢花出去。

    現在她這錢既在身上,她自然沒有看著夏正謙和舒氏作難的道理。

    她正要站起來去拿錢,就聽舒氏道:“要不,我去找我哥哥嫂嫂借點錢吧。”

    “不用。”夏正謙擺擺手,“你等等。”說著,便起身出了門,往他跟舒氏的屋子走去。

    夏衿見狀,便又坐了回去,好奇地問:“娘,難道爹手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舒氏苦笑:“他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這麼些年咱們不光沒添置什麼好東西,便是我陪嫁裡稍微值錢一點的衣料首飾,都被你祖母以各種藉口收去了。現在家裡,真是一窮二白,拿不出一點錢了。唉,實在不行,只能賣下人、當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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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當兒子用

    “娘,您別擔心,總有辦法的。”夏衿安慰道。她決定等著夏正謙過來,看看他有什麼辦法。不行的話,她再把錢拿出來。

    不一會兒,夏正謙回來了,他走到舒氏面前,將手掌打開:“這東西,拿去當了。”

    看清楚夏正謙手上的東西,舒氏“嘶”地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夏衿好奇地伸長脖子,朝那邊張望。看到一塊晶瑩易剔透的如凝脂一般的一塊玉,被雕刻成玉佩的樣子,正靜靜地躺在夏正謙的手掌。那通透的玉色,把他的手掌都照出了一層螢光。

    這是上好的沒有一絲雜質的和田籽玉,在現代價值不菲,非豪門世家不能得見。饒是在古代,想來也定然十分值錢。

    這樣的玉佩,如何到了夏正謙手中?

    夏衿這念頭一起,那邊舒氏已問了出來:“相公,這玉佩哪來的?”

    夏正謙把手掌攏起,將玉玦握在手中,聲音壓得極低,低得只有舒氏和夏衿勉強能聽見:“是老太爺臨終前塞在我手裡的。”

    舒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老太太和大哥不知道?”

    夏正謙搖搖頭:“不知道。老太爺囑咐我,誰也不能說。”

    舒氏用手帕緊緊捂住了嘴巴。

    夏老太爺行醫一輩子,自己卻死在急性心疾上。當時上午還好好的,還出去了一趟,給城東一戶人家看病。回來的路上就感覺不舒服。回到家時人已快要不行了。彌留之際只將兒子孫召集起來說了幾句話,就咽了氣。這樣兵慌馬亂的時候,他竟然能把這樣一個東西偷偷塞到夏正謙手裡!

    “娘。這塊玉佩很值錢吧?”夏衿旁敲側擊。

    舒氏點點頭:“賣個兩三百兩銀子不成問題。”

    說到這裡,她對這玉佩的來歷也好奇起來:“相公,老太爺怎麼會有這樣的玉佩?”

    “不知道。”夏正謙打開手掌看了一眼,又飛快地收攏,“大概是給了什麼貴人治病,人家賞給他的。”

    聽到這句話,夏衿心裡有些失望。

    本來她想著。夏老太爺是小戶人家出身,這玉佩不可能是祖上傳下來的。可如果是他自己給人治病賺的。老太太不會不知道這塊玉。他臨終前不把玉佩給妻子或當家的大兒子,偏偏給了從外面抱回來的小兒子,這東西很有可能與夏正謙的身世有關。

    可偏偏老太爺沒有隻言片語留下!

    那有沒有這種可能——老太爺當時想說,但沒時間或沒機會說呢?

    這邊夏衿皺眉沉思。那邊夏正謙已轉身往外走了:“你們在家收拾東西,我去把它當了。”

    舒氏則在後面囑咐道:“當個活當就行了。等咱們以後有錢了,再把它給贖回來。這東西,畢竟是老太爺留下的,弄沒了不好。”

    “爹。”夏衿連忙喊道,“您等等。”

    夏正謙停住腳步,看向夏衿。

    經歷過這麼多事,他現在已不將眼前這女扮男裝的孩子當一般女孩兒看待了。今天夏衿的表現,比一心只顧著讀書的夏祁強太多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們說。”夏衿站了起來,“前段時間您去羅府時,不是因為要帶四哥。我沒去嗎?其實,羅夫人私下裡又派人把我了接去的。

    只是我怕祖母她們知道了多生事端,來去都是悄悄的,沒讓人知道。怕娘擔心或阻攔,也沒敢跟她說。當時羅家雖請了名醫,但他們開的藥方。羅公子吃了都沒用。後來還是吃了我開的藥方治好的病。您被放回來的那天,羅夫人打賞了我十兩銀子。”

    說到這裡。她飛快地往外跑,一邊跑一邊道:“等著啊,我去拿來。”

    夫妻倆都瞠目結舌,看著女兒出了屋門。

    待兩人還沒把這消息消化掉時,夏衿便回來了,手裡拿著個荷包,將裡面的兩錠銀子倒出來,托在雪白的手掌上,遞到舒氏面前:“娘,您看,這是羅夫人賞給我的銀子。嘿嘿,我也賺錢了呢。”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舒氏下意識接過銀子,目光還怔怔看著夏衿,像是不認識她似的。

    “羅公子的病真是你治好的?”夏正謙倒不是驚訝於這十兩銀子。當初羅夫人就曾給過他十兩銀子的診金,羅家的大方他是經歷過的。不過那錢他都交給夏正慎了。他這久久回不過神來,為的女兒的醫術!

    他是個赤誠君子,自己不設詭計算計別人。腦子裡沒這根弦,所以也從不往這方面去懷疑別人。他根本就不知道羅三公子的病情反復,從始到終都是夏衿的一個設計,為的是把三房從夏家的泥淖中摘脫出來。

    夏衿點點頭:“對呀。”這倒不是吹牛。羅騫的病,確實是她治好的。

    “你跟我說說,他那病為何後來又反復,你又是如何下方的。”

    夏正謙是個醫癡,對於這個醫案,早在羅府呆著那幾天他就想得撓心撓肺,否則也不會把自己弄得那麼憔悴。現在好不容易發現治好羅騫的人就在眼前,哪有不抓著問個明白的。

    夏衿前生去世的時候雖然只有二十七歲,但醫學底子十分深厚,中醫西醫都能拿得出手。雇傭兵團出任務時,被她從死神手里拉回命來的戰友無數。而這時代就那麼幾本醫書,中醫理論尚不完善。以她的本事,忽悠一個夏正謙,實在是小菜一碟。

    舒氏深為瞭解丈夫的個性,見父女兩個在那裡哇啦哇啦說個沒完,知道沒半個時辰根本停不了。她含笑著搖了搖頭,起身出去吩咐下人收拾東西。

    可留給夏正謙討論醫術的時間並不多,他正跟夏衿聊得起勁的時候,藥鋪的秦老闆就到了。

    聽到下人通稟,夏衿對夏正謙道:“爹,咱們這杏霖堂,還是得開下去,藥鋪一樣要帶著。秦老闆進來,你就跟他說,咱們搬了家,仍會租一個門臉給他開藥鋪,不過價錢得根據地段的行情進行調整。如果他不肯,你就把收的錢還給他。咱們另外跟別人合作就是。”

    說著,她站了起來:“你們先聊著,我出去找一個前面帶門臉的小院子。”

    “衿姐兒。”夏正謙見夏衿往外走,連忙喚住她。見她回身,奇道:“你去找房子?”

    “對呀。怎麼了?”夏衿覺得他問得奇怪。她剛才不是已說明白了嗎?

    “你知道去哪裡找房子嗎?”夏正謙問道。

    “哦。”夏衿這才恍然。她忘了她這個原身,是個足不出戶的十四歲的深閨女子了。門都沒出過幾次,怎麼會知道去哪裡賃房子?

    不過,為了爭取自由,她並不想隱瞞她的能力:“知道呀,賃房子不是要找中人嗎?不過爹您放心,咱們時間緊,手頭又不寬裕,要求還挺多,我不會滿街去找中人的。不熟悉的中人,怕是要被騙。我去找羅府的于管家幫忙。就算他不清楚哪裡有合適的房子,也可以給咱們介紹一個可靠的中人。”

    夏正謙聽到這番極有條理的話,半天說不出話來。

    說實在的,讓他自己去找房子,他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該如何下手,最多去外面胡亂找個中人。要知道,以前這種雜事,都是夏正慎或夏家的管家去辦的,哪裡用得著他操心?

    他是除了醫術,萬事不關心的人。

    本來夏正謙叫住夏衿,是想另外派人去的。賃房子這種事,哪能夠讓年幼的女孩兒去辦?可這一下,他卻猶豫了。

    舒氏一內宅婦道人家,賃房之事自然不能指望她;羅叔以前在夏府只是普通下人,也沒有賃房的經驗,而且忠心有餘,精明不足,派他去辦事,怕是要吃虧;夏祁,那就更不用說了,單純得很,絲毫沒有這方面的辦事經驗。

    這麼想著,夏正謙鬱悶了。

    他抬起頭,問夏衿:“你準備帶誰出去?”

    “天冬。”夏衿道,“我往常去羅府,帶的都是天冬。”

    “天冬知不知道你是衿姐兒?”

    夏衿搖搖頭:“不知道。”

    本來她還想找機會跟夏正謙說董方的事呢,夏正謙這一問,到是正好:“爹,天冬一小廝,跟著我總是不便。而且他不知內情,要遇上什麼事情他都幫不了我。告訴他實情,又怕他心虛露出馬腳。

    前段時間我去羅府的路上曾遇到過一個女扮男裝的小乞丐,很可憐,她裝男孩子裝得挺像的,一般人都看不出。我想把她帶進府來,以後出進都跟著我。您看可好?”

    夏正謙望著她,心裡又好氣又好笑:“羅公子的病好了,你就應該老實在家呆著。難道你還想扮成你哥哥的樣子四處亂逛不成?”

    “為什麼不可以?”夏衿噘著嘴走回他的身邊,摟著他的胳膊就撒嬌似的一陣亂搖,“爹,您看家裡現在這情況,靠您一人還真不成。外面的事娘不方便辦,比如這次賃房的事,娘就沒辦法到外面看房去;哥哥呢要專心念書。您呢,光是看病賺錢就夠您忙的了,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管這些?

    再說了,杏霖堂光您一個人還不成。你出外診的時候來了病人怎麼辦?總得有個人在這裡頂著吧?請一個郎中來不現實,畢竟咱們醫館還沒名氣,病人不多,咱們的錢也不寬裕,給不起工錢。最好的辦法,那就是我頂上。我的醫術,您是知道的,完全可以放心。”

    她眨巴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搖著夏正謙的胳膊道:“所以呀爹,您就把我當兒子用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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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1:50: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感慨

    聽夏衿這麼一說,夏正謙還真無話可說。他們家現在這情形,還真少不了夏衿兩處相幫。沒了她,家裡、醫館可就張羅不開了。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這個女兒根本就關不住。看看她原先去羅府,還有今天早上到醫館幫忙,她什麼時候請示過他和舒氏了?明擺著就是想先斬後揍,那是死活都是要裝成夏祁的樣子出來晃悠的。

    再者,夏衿有這樣高明的醫術,身為醫者的夏正謙打心眼覺得,她就這樣呆在家裡等著嫁人實在是太可惜了。有多少病人等著醫者救命呢,他把個能救命的良醫藏在家裡不許她出去,良心不安!

    他長歎一口氣:“行吧,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爹,不許到處亂跑,出門前一定要跟我和你娘說一聲,免得我們擔心。”

    “嗯嗯嗯……”夏衿忙不迭地點頭,“這您放心,絕不亂跑,出入一定稟報。”

    夏正謙笑了起來,慈愛地摸了摸夏衿的頭:“行了,去吧。順便,把你說的那小乞丐帶回來我們看看。”

    “嗯嗯。”夏衿又猛點頭,撒開手就往外跑,邊跑邊道,“那爹,我走了啊。”

    “帶上天冬。”夏正謙沖著她的背影喊道。

    看著女兒歡快而輕盈地下了臺階,朝外面跑去,夏正謙笑著搖了搖頭。

    想當初,夏衿死而復生,對他和舒氏都極冷淡。雖然有時候臉上帶著笑。嘴裡說的話也極柔和,但眼睛裡的清冷與疏離,他和舒氏都能感覺得到。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這孩子眼裡的疏離不見了。眼睛裡又跟以前一樣,時不時地流露出親昵和眷戀。

    就算為了這一點,他允女兒扮男裝在世人面前行走,也是值了。

    夏衿去了羅家,並沒有直接找于管家,而是先找了羅騫,把今天發生的變故跟他說了。再請他幫找房子。

    “小事。”羅騫聽了,二話不說。叫了于管家來,把夏衿的要求給他交待了一遍,派著他去了,又對夏衿道。“如果找不到合意的,我娘的陪嫁裡還有一處宅子,你們到那裡暫住幾日也無妨。”

    “多謝羅公子。”夏衿對羅騫又多了一份滿意。

    這位羅三公子,話雖不多,但為人還算是仗義。

    如果她答應為他賣命,合夥一起開醫館,羅騫這樣做,便是禦下的手段,她自然不會承情。但現在。她拒絕了他的提議,雖說想要合夥開食肆,但這個東西在羅騫眼裡。不過是上不得檯面的小生意,他根本不放在眼裡。能掏出五十兩銀子借給她,就算是很給面子了,他也就不欠她什麼情。

    可現在,羅騫想都不想就說要借宅子給她,這也算是十分難得了。

    “我也出去轉轉。半個時辰後我再回來,看看于管家那裡有什麼消息。”夏衿站了起來。

    她自家的事。總不能讓別人去跑腳,她卻坐著喝茶。

    “也好。”羅騫點點頭,讓彩箋送她出去。

    就在夏衿抬腳準備要跨出門檻時,他忽然道:“對了,我爹明日就回來了。”

    夏衿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

    雖說羅騫的話沒頭沒尾,她卻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演這一齣戲,是借著羅家本家有事,羅維韜請假回了老家,而羅騫又派人給章姨娘跟到這邊來的親戚製造了點麻煩,讓她和她兒子無暇他顧的機會。現在羅維韜要回來了,章姨娘那邊想來也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夏衿出入羅府,就需要小心謹慎起來,以免引起章姨娘的注意,惹來麻煩。

    見夏衿神色了然,似乎明白自己的意思,羅騫看向她的目光也更為不同,又道:“以前我曾有個同窗,是袁經歷家的公子,因與我走得近,又幫了我些忙,袁經歷所管的來往重要信件便無故丟失了兩次,惹得知府大人極不高興,將他調往別處去了。”

    經歷,府衙裡經歷司的頭目,朝庭正八品官,職掌出納文書。其公子不過是與羅騫走得近些,便遭了無妄之災。章姨娘母子三人的手,伸得可真是長的。

    朝庭八品官都如此下場,要是章姨娘知道夏衿治好了羅騫的病,還與他合夥作生意,夏正謙和夏衿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夏衿卻是不怕的。

    她一現代殺手,在科技水準那麼發達的現代,取人首級都如探囊之物,何況這沒有高樓大廈,沒有攝像頭,沒有紅外線和指紋密碼鎖的古代?章姨娘母子三人最好別向她和她家人伸手,否則,她絕對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不過,想來經歷過一場生死,羅騫再不是以前那只小綿羊了吧?以他現在呈現在她眼前的表現來看,收拾幾個跳樑小丑,應該不是特別困難的事。

    她笑了笑:“我相信,羅公子不會讓這種事再次發生的。”

    羅騫見她即便是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仍然談笑自若,神情裡沒有一絲的慌張惶恐。他看向她的目光越發深邃,嘴角一彎,道:“你我一見如故,不必太過生份,以後我們便以兄弟相稱如何?”

    “甚好。”夏衿笑道。

    她拱了拱手:“那羅大哥,我去了。”

    “祁弟走好。”羅騫站了起來,送她到門口,看著去了,這才回到屋子裡坐了下來。

    他走到桌前,提筆寫了幾個字。可想了想,他又把紙揉掉,對彩箋道:“我去花園裡走一走。”見彩箋想跟來,他又道,“你不必跟著,我去走一圈便回來。”

    彩箋深知自家公子脾氣,不敢違抗。應了一聲,乖乖的留在了屋裡。

    而夏衿這邊,因擔心夏正謙和舒氏在家裡著急。于管家這裡效率又高,她給自己定下的時間是半個時辰後回羅府聽消息,因此也不好走遠,只在羅府周圍四處轉了轉。

    城東是有錢人聚集的地方,這裡的屋子都是深宅大院,有市無價。夏衿轉了一圈,自然一無所獲。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她回到羅府,便看到于管家已在那裡等著她了。

    “找到合適的地方了?”她頓時一喜。

    于管家點頭:“找到了三個地方。就等著你回來定奪。”

    夏衿暗歎。

    她轉暈了頭,也找了個中人看了幾處房子,都沒找到合適的。于管家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找到了三處。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啊。做管家的。就得這手段。

    她現在,手上無人可用啊!

    她自己沒有,舒氏手上也沒有。帶過來的那些下人,忠心有餘,而能力不足,還得慢慢培養和鍛煉起來。

    羅騫只在花園轉了一圈,早就回了屋裡。此時見夏衿要跟于管家去看房子,忽然站起來道:“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夏衿和于管家都愕然。

    “公子,您身體還沒好呢。”于管家神情裡帶著些惶恐。

    “沒事。”羅騫毫不在意。

    “夏公子。您幫小人勸勸我家公子。”

    雖然從醫生的角度來說,出去走走,對羅騫的身體有好處。他現在恢復得差不多了。正是應該適量活動活動的時候。但夏衿知道,羅夫人對羅騫有多寶貝,出了這麼一樁事,現如今她恨不得把他栓在家裡,哪兒都別去。

    她正要張嘴相勸,羅騫豎起一根手頭。阻止她道:“你不必勸,我心意已決。”

    夏衿只得閉了嘴。

    于管家見狀。只得使了個眼色給彩箋,讓她去通報羅夫人。彩箋猶豫了一下,往後退了幾步,趁著羅騫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門。

    夏衿看在眼裡,瞥了羅騫一眼,只不作聲。

    羅騫似是沒看到彩箋的舉動,對於管家的勸說也充耳不聞,兀自對尺素道:“給我拿個披風來。”

    “是。”尺素進了裡屋,準備磨蹭一會兒,拖延時間,等著羅夫人來。

    卻不想她一進去,羅騫便抬腳往外走,直直地就往臺階下去。

    “公子、公子……”于管家急得沖著他的背影連聲叫喚。見羅騫不理他,只管往外走,他猛地跺了一下腳,打了個唉聲,快步追了上去。

    夏衿見狀,抿嘴一笑,也迅速跟上。

    原來這個羅騫是個腹黑。于管家和彩箋的眉眼官司,他早看到了,只裝作未見。待彩箋離開,又哄了尺素去拿披風,他好金蟬脫殼。

    三個下人合起夥來騙他,卻反過來被他哄了去。

    有意思!

    羅騫要出門,二門上守門的婆子、大門處的守門護衛,誰也不敢攔著,俱都恭恭敬敬地行禮,然後放行。

    出得門來,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羅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慨道:“活著,真好!”

    聽著這話,夏衿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街道,微微有些失神。

    前世,因為家庭的變故,父母的離世,她生無可戀,對於生命看得極淡,所以她去做了殺手,遊走於生與死的邊緣。當子彈打進她的胸膛,感覺到生命正緩緩流失時,她心裡沒有不甘,沒有留戀,而是從未有過的輕鬆與寧靜。

    普通的人,看到新生命誕生就歡笑欣喜,看到人死去就哀傷悲歎。可這一切看在夏衿眼裡,她只覺得可笑。在她看來,活著不見得就快樂;死去或許才是真正的歸屬與解脫。

    可重活一次,再在此時順著羅騫的目光,看著忙忙碌碌、熙熙攘攘的人群,夏衿的感覺又有不同。

    一名中年男子在店鋪裡買了東西出來,似乎嫌買貴了,拿著東西站在路上,嘴裡嘟嘟囔噥,滿臉懊惱;小吃攤前,一對小夫妻帶著個剛滿周歲的孩子,三人只買了一碗餛飩,你推我讓,場面甜蜜與溫馨;一個七歲的孩子,望著糖人攤上的糖人,滿臉的渴望;情竇初開的少女,望著心上人與別的女孩兒歡喜說話,咬著嘴唇躲在一旁默默傷心……

    他們或高興,或惱怒,或期盼,或悲傷,但每一種表情,看在夏衿眼裡都是那麼的鮮活。這些人,他們都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細細品味著生活的喜怒哀樂。待到老了,回過頭來,發現即便是失戀,都是那麼美好;即便是一碗餛飩,都讓人回味無窮。

    回想起自己上一世那短暫的人生,夏衿深深覺得,重活一次,真好!

    “走吧。”羅騫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二位公子,這邊請。”于管家朝左邊作了個手勢。

    夏衿詫異地看了于管家一眼。

    這個時候,不應該上馬車嗎?怎麼走路?

    顯然是看懂了夏衿臉上的表情,于管家笑道:“夏公子,小人給您找的地方,離這裡不遠。”

    “啊?”夏衿甚是意外。

    “可是,城東的房子實在太貴,我怕承受不起。”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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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擇居

    其實照她的想法,在城東租房子是最好的。孟母三遷,就是明白居住環境對於一個人的成長很重要。城東的住戶,非富即貴,與這樣的人做鄰居,對夏祁的成長是很有好處的。以後走出去,他就不會表現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而且給富貴人家看病,和給平民百姓看病,收入上差的不是一丁半點。更何況還能拓廣人脈呢!如果夏正謙給知府大人治好了病,夏老太太又豈敢對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當初,夏老太爺不就是治好了一個貴人,借了他的勢,讓老太太服了軟,讓夏正謙頂了他死去的孩子的名頭,養了這麼多年嗎?

    給貴人治病,雖有風險,卻也有收益。而且,這種風險在如今的夏衿看來,已降低到最小的程度了。因為這臨江城,雖上有知府大人,但俱她所知,知府是個平庸無能之輩。羅維韜在家事上雖然糊塗,在公事上卻極精明。這臨江城,掌實權者是他而不是知府,否則章姨娘手再長也不可能把個八品官給調離。

    既如此,她現在有羅推官的公子做靠山,這臨江城的貴人又怎敢給她和夏正謙臉色看?

    所以說,將醫館開在城東,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但她怕這城東房子昂貴的租金,把夏正謙和舒氏嚇得晚上睡不著。

    “夏公子放心。”于管家笑道,“您的條件都跟小人說過了。這房子雖在城東。但租金並不貴。重要的是挺適合你們用,你看過就知道了。”

    往西走了一盞茶功夫,于管家就帶著他們拐進了個彎。就轉到了另一條街。這條街不如前一條街那麼熱鬧喧囂,兩旁的房子有鋪面,也有住家。道路寬敞、平坦而乾淨,能行駛馬車,夏衿走在這裡,竟然有一種走在歐洲小鎮上的感覺,悠閒而自在。

    沿著這條街往前走了一會兒。于管家就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對羅騫和夏衿道:“就是這裡了。”

    夏衿舉目朝這座宅子看去。便看到房子中間開了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大門的兩邊,被砌作了門臉。看規模,這兩處門臉似乎挺寬敞的樣子。不過現在正鎖著。看不見裡面是什麼樣。

    “這家人姓唐。”于管家介紹道,“他家也算得書香門第。唯一的兒子考中了進士,被派到外地做官。老太爺、老太太被兒子接了去,這處房子就空了下來。本來想時不時回來看看的,卻不想兩個老人前段時間都歿在了那邊。想想短時間內他們也不會再回來住,這房子沒人住就敗得快,便想賃出去。”

    夏衿點了點頭。

    她知道,中國歷代統治者,對官員都實行任職回避原籍制度。

    像明代就實行大區域回避。即北人官南,南人官北。清代的回避制度打破傳統的按行政區域劃分的做法,改以五百里為限。即官員雖在外省做官,但與原籍、寄籍在五百里以內的地區,都得回避。

    這種回避制度,對遏制結黨、防止地方保護主義起了很大作用。

    而她現在所居的時代,沿用的就是清朝的回避制度。

    也就是說,只要唐老爺還在做官。就不可能回鄉來,這座宅子就要一直租出去。或是十年。或是二十年甚至更久。

    這一點對於租客來說,非常重要。

    否則你住得好好的,花了錢對房子進行了修繕,結果沒住一年,房東回來了,要把房子收回去,你豈不是虧大發了?

    于管家又指指兩邊的門臉道:“這兩個鋪面,原來是賃給他家一個親戚做綢緞生意的。後來那親戚嫌這條街比較冷清,便退了租,重新在前街找了個鋪面,這鋪面正好就空下來了。”

    走在夏衿身邊一直不說話的羅騫,這時候開口了:“照我說,這地方開醫館正合適。太過熱鬧,對病人反倒不好。而且這裡住家多,上門看病還方便。在這裡開醫館,比前街那熱鬧的地方好。”

    夏衿贊許地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

    “這裡還留著一家四口看房子。我叫他們開門。”于管家說著,上前拍了拍門,門“呀”地一聲從裡面打開了,出來個老蒼頭。

    那老蒼頭看到于管家帶了幾個人來,其中一個衣著華貴,豐神俊朗,便知是貴人,忙迎了出來。

    “王老頭兒,我家公子和夏公子過來看房。你把鑰匙拿出來,我們先看看門臉。”于管家道。

    “哦哦,好。”老蒼頭對羅騫和夏衿行了禮,便從懷裡摸出鑰匙,把右邊的門臉打開。

    夏衿進門將屋裡用目光一掃,心裡就極滿意。

    這間門臉很寬敞,足有一百平米,兩側用木板隔了兩個房出來,中間這一間大概有四十平方,用來給人看診再合適不過。旁邊兩間,一間做候診室,一間或是給夏正謙休息用,或是收留病人住夜,都是極好。

    “那邊的門臉,跟這邊一樣的格局。”老蒼頭道。

    夏衿點點頭。

    古人建房講究對稱。那邊門臉必是同一時期,同一規格建造的。

    “我們去看看裡面的院子吧。”她道。

    大家跟著老蒼頭進了朱紅大門,迎面便是一座照壁,中間大大地寫著一個紅色的“福”字。轉過照壁,是一個院子。朝北是個外廳,東西兩處廂房前面有回廊,回廊與廳堂相連。

    從外廳穿過,往裡走,裡面又是一個院子。這院子比外面稍大一些,除了正房和東西廂房,左右還有一個小跨院。院子中間除了一棵棗樹和一個葡萄架,竟然還建了一個小池塘。幾條魚兒在裡面遊來遊去。

    夏衿一一看過,發現這房子雖然建了有二、三十年的樣子,但因保養修繕得當。四處仍十分牢固,便是連梁上的彩畫都十分鮮亮。

    “這房子,一個月多少租金?”夏衿問道。

    這房子,她是真喜歡。但這地段,這品質,這面積,她有點不敢想。

    于管家伸出一個巴掌:“一個月五兩銀子。”

    果然!

    “咱們還是去看下一家吧。”夏衿道。

    “這樣一個地方。五兩銀子並不貴。”羅騫看著她,細長而黝黑的眼眸裡映出了夏衿的影子。

    夏衿跟他對視一眼。便轉開了臉,淺淺一笑,道:“五兩銀子,確實不貴。但我們家連預付的房租都拿不出來。新開個醫館。還得打名氣,頭幾個月根本就賺不了什麼錢,大概也僅夠吃飯而已。”

    說著她望著空曠的院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她空有一身本事,卻因為穿越成古代的女子,束手束腳,來這一兩個月了,才賺到二十兩銀子。而且還不敢一下拿出來,生怕夏正謙和舒氏懷疑來路不正。從而把她禁錮在家裡,再不許出門。

    羅騫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借錢給你。”

    “不用。”夏衿搖搖頭。“有多大碗,吃多少飯。沒錢租個差一點的房子便是,這樣日子過得安心。”

    羅騫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又問:“你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夏衿詫異地望向他。

    正說租房子的事呢。他怎麼忽然就想起問起她師父來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她便把原先的那套說辭搬出來,跟羅騫說了一遍。

    “沒想到。祁弟竟然有這樣的奇遇。”羅騫聽完,點了點頭。雖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一如既往,但夏衿看得出,他眼神裡竟然流露出一絲嚮往。

    夏衿這段時間出入羅府,聽下人議論個一言半語,對羅騫的處境倒也有所瞭解。

    羅騫的父親羅維韜,雖出身於蘇省名門望族的羅家的嫡支,自身卻是個庶出。大概小時候被嫡母迫害得狠了,落下了心理陰影,因此對嫡妻嫡母這一類人物,總打心眼裡反感。

    羅夫人是羅維韜的嫡母為他娶的媳婦,單從這一點上就不討喜了,偏她為人還極傲氣,不會做低服小。因此夫妻兩人從成親那日起,關係就沒融洽過。

    如果光是這樣,倒還罷了。羅騫畢竟是羅維韜的親生兒子,羅維韜再不喜歡羅夫人,也不會忽視自己唯一的嫡子。

    偏偏羅維韜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表妹章嫣兒,是他親生母親林姨娘的外甥女。林姨娘的妹妹難產而亡,留下章嫣兒處境可憐,林姨娘便時常接過府來撫養。因此這章嫣兒可以說是跟羅維韜一塊長大的,感情深厚。

    章嫣兒家門第低,作妻是不行的,只能作妾。因此羅維韜在娶了羅夫人後,就納了章嫣兒為妾。這章嫣兒人生得美,手段得了,使得本來就不大和睦的夫妻兩人關係進一步惡化,這麼多年,羅維韜在嫡妻房過夜的次數屈指可數。正因如此,羅夫人直到成親五年,在章姨娘生了兩個庶子之後,才懷了孩子,生下了羅騫。

    羅夫人與羅維韜關係不好,中間又有章嫣兒挑拔離間,使盡手段,再加上羅維韜幼年時的心理陰影,因此,他對兩個庶子寵愛有加,倒對自己唯一的嫡子漠不關心。

    這種情況,夏衿早在羅府遇上章姨娘,再在茶館外面見過羅騫的大哥羅宇之後,心裡便有了數。否則,她也不會選擇跟羅騫合作。

    她知道,羅騫想來也不願意對外人提及這種事,因此她當作並未看見他深藏的這一抹惆悵。她在院子裡踱了幾步,轉過頭去問于管家:“還有兩處房子,也在城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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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什麼事?

    “不是,是在城南。”于管家道。

    夏衿轉頭看了羅騫一眼。

    “公子,走太久對身體不好,您還是先回去吧。”于管家趕緊勸道。

    羅騫理都不理,轉身就往外走:“走吧,一起去。”

    夏衿與于管家對視一眼,只能無奈地跟在了後面。

    早在三人進院子之時,于管家就叫人把羅府的羅車駛過來了,就生怕回去的那幾步路累著自家公子。現在,倒正好送他們去城南。

    羅騫在馬車上坐定,轉頭對跟著一起出來的樂水道:“你回家一趟,跟夫人說我在外面走著感覺很舒服,想再逛逛,一會兒再回去。”

    “公子……”樂水知道這一回去,定要受夫人埋怨,苦著臉踟躕著不肯動身。

    羅騫轉過頭吩咐車夫:“走吧。”

    于管家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性,一旦拿定了主意,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的。同情地拍拍樂水的肩膀,便跳上了車轅。

    夏衿見狀,自然不會再說什麼,抬腳上了馬車,在羅騫對面坐了下來。

    羅騫不是話多的人,夏衿更是冷性子,兩人相對而坐,卻默默不語,只透過車窗看外面的風景,絲毫不覺得不自在。

    一盞茶功夫後,馬車在城南的一條街道上停了下來。于管家跳下車轅,對著車廂道:“兩位公子,到了。”

    夏衿望著窗外熟悉的街道。正盼著馬車走得快些,以免遇上夏正慎,多生事端呢。卻不想便聽到于管家這一嗓子。

    她頓時一愣。不敢置信地指著窗外道:“于管家,你找的那處宅子,就在這附近?”

    于管家無奈地道:“夏公子,實在沒辦法。您也知道,三兩銀子以下,又要臨街帶鋪面,還只限於城東或城南。這短短的時間裡,還真找不著合適的地方。相比起城南另一處。這條街上有一處宅子倒符合您的要求,所以……”

    夏衿直搖頭:“這地方真不行,房子再好也不會考慮。”

    于管家歎氣:“當初得知這處有房子時,我也想著你們不願意來這兒。只是這處房子。倒是真的好。”他頓了頓,見夏衿沒接話,不死心地問,“真不下去看看了?”

    夏衿搖搖頭:“不用看了。”

    “去下一處吧。”羅騫吩咐道。

    “是。”于管家正要跳上車轅,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囂聲,似乎有人在吵鬧。

    羅騫和夏衿也聽到了。羅騫端坐不動,夏衿卻感覺發聲的地方像是來自仁和堂,不由伸出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

    “夏公子。是仁和堂。”于管家道。

    夏衿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收回脖子,對於管家道:“走吧,不用理他們。”

    于管家答應一聲。上了車轅,對車夫道:“走吧,往南走到頭,再向西拐。”

    羅騫看了沉著臉抱臂而坐的夏衿一眼,一伸手,將車窗上掛著的簾子扯下來。擋住了窗外的視線。

    馬車緩緩啟程,朝前駛去。可走了沒幾步。便又停了下來,于管家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兩位公子,路被堵住了,馬車過不去。”

    夏衿微歎一聲,將簾子掀了起來,朝外望去。便見兩輛寬大的馬車正停在仁和堂門口,擋住了去路。而幾個女人正站在仁和堂門口,朝裡面嚷嚷著什麼。

    “虎子,去看看。”羅騫對外面道。

    虎子就是趕車的車夫,三十多歲,長得五大三粗,一副木訥的樣子。他顯然沒想到公子會叫自己去打探消息而不叫于管家,愣了一愣,這才甕聲甕氣地答應一聲,下車去了。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道:“是宣平候老夫人從京城回來了,跟她一起回來的是她的二女兒,嫁給王翰林的那一位。這位大概是在路上傷了手,宣平候老夫人等不及回府,便順路找了仁和堂的郎中看診。應診的是那個姓譚的郎中,卻多事說王夫人得了失心瘋,宣平候老夫人不幹,正鬧著呢。”

    這番話一出,倒叫夏衿對這位五大三粗的漢子刮目相看。

    她眼力好,站在仁和堂門口說話的那幾個女人她也看清楚了。或許是考慮到路上安全問題,又或許是風塵僕僕的緣故,為首的那個五十多歲的婦人,應該就是虎子嘴裡所說的宣平候老夫人,她身上披著一件半舊的綢棉披風,頭上只戴著一根銀簪,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首飾。長得也慈眉善目,並沒有什麼高雅氣質、王霸氣派。這樣的婦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一位候爺夫人,而且是從京城回來的。想來仁和堂的趲夏正慎和譚郎中就看走了眼,以為她是平常人家的婦人,才會說話全無忌諱,說人家女兒得了失心瘋。

    但虎子區區一個車夫,過去瞅上一眼,就一口能點出老夫人的身份,而且連她女兒的情況都知道,可見這虎子也是場面上的人,對官場上的這些個人物,熟悉得很。

    羅騫注意到夏衿看向虎子的眼神異樣,微一挑眉,道:“虎子的情況,跟你那位元師父的情況一樣。”

    羅騫這麼一說,夏衿就明白了。

    敢情虎子也是出身不凡的人,只是家裡獲罪,被賣作了奴僕。

    那宣平候是個武將,宣平候老夫人受其影響,也是個厲害的,自己站在那裡不動不說話,卻派幾個僕婦上前,嚷嚷著一定要仁和堂給個說法:“我們家姑奶奶,平日裡好好的,這會子不過是受了傷,來包紮一下。怎麼到你這庸醫的嘴裡,就成了瘋魔之症了?沒那水準,就不要出來行醫。胡言亂語,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有你們好果子吃!”

    偏那譚郎中,平時笑眯眯的,卻跟趙郎中一樣的傲氣,最看不得別人說他醫術不行,此時漲紅著臉,梗著脖子,跟一群僕婦爭論:“這兀自哭泣,不聽人言,瘋瘋癲癲,無故驚恐,不是魔症是什麼?正常人誰會像這樣?這樣的病症,就該好好給郎中看,抓幾副藥吃吃。諱疾忌醫,難免要出大事。”

    宣平候老夫人正是見仁和堂裡坐著許多病人,而郎中口無遮攔地說自家女兒得了瘋魔之症,怕有人認出自己,傳揚出去,這才想著鬧一鬧,好叫這郎中改口,以堵大家的嘴。卻不想偏遇上個死腦筋,非得跟大家爭出個子丑寅卯,還把自家女兒的病症嚷嚷出來。

    她氣得不行,也顧不得什麼風度不風度了,指著醫館道:“給我砸,給我全砸了,這樣一個毀人聲譽的醫館,留著就是害人。”

    “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譚郎中剛才想是診錯了,誤診了貴府姑奶奶的病,在下在這裡給老夫人陪不是……”夏正慎的聲音在裡面響起。

    醫館門口,還出現了夏祐的身影。

    可宣平候老夫人既開了口,哪裡肯甘休?只管叫下人動手。

    一時之間,醫館裡“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想是裡面的桌子、凳子被推倒了。

    于管家原是擔心仁和堂的人認出自己,給夏衿惹麻煩。此時見那邊越發鬧得不可開交,不由擔心地問:“夏公子,你要不要過去看看?要是別家,我去說說或許能成。但宣平候家,可不買我們的面子,便是我家公子出面,也是不管用的。”

    夏衿自然知道于管家說的是實情。羅維韜,鄰省一個望族庶子,任著臨江府的推官,在一般人面前,算是有面子有地位,但在宣平候這樣的勳貴人家面前,還真不夠看。

    她有心不管仁和堂的事,但三房雖說與大房、二房分了家,然而在所有人眼裡,他們仍是一家人,同氣連枝。仁和堂出了事,夏正謙絕不能袖手不管;夏老太太沒錢花了,跑到她家一坐,舒氏還得把她當老祖宗把她供起來。

    再說,羅騫也是她的合作夥伴,她表現得太過冷血,於他們的合夥也不利。

    不過,上述兩點對她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宣平候老夫人的地位,在臨江城就是個超然的存在,與她交好,對夏衿而言,大利。她人微位低,往後顯露出一身本事,羅騫要將她綁在身邊不放,顧忌著父母兄長,她恐怕也無可奈何。但如果有宣平候老夫人做靠山,羅騫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不管怎麼說,用醫術跟宣平候老夫人結個善緣,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只是,如果她醫名遠揚,對於夏祁可沒什麼好處。

    想到這裡,她對於管家道:“算了,走吧,我沒興趣管他們的事。”

    不想她話聲未落,就聽見有人在車外叫道:“呀,這不是夏家小少爺嗎?“

    她抬眸一看,便見一個五十多歲的陌生老頭兒正站在於管家身後,對著她滿臉驚喜的表情。

    夏衿的眉頭微蹙。

    這人,她不認識。

    “啊呀,你可能不認識我,我前些日子生病,每日跑仁和堂。頭一次就看你給趙郎中打下手,後來又去櫃上抓藥。你是夏郎中家的少爺吧?”那人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對夏衿熱絡得很,而且還極為熱心,指著仁和堂道,“你快去看看吧,你大伯那裡,鬧起來了,有人砸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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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爭辯

    這老頭兒年紀大了,嗓門卻不小。而且虎子這馬車停的離仁和堂並不遠,他這一嚷嚷,站在週邊的一些人都聽見了,俱都轉頭朝這邊看來。還有些認識夏衿,又聽說了夏家分家事件的,還竊竊私語的議論起來。

    夏衿無奈。

    她現在是不想下去也不成了。

    古人家族觀念甚重,不要說同父同母的兄弟剛剛才分家,即便是早分了幾十上百年家的堂兄弟,族兄弟,看到對方有難,你不伸一把手相幫,那都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

    她沒被人看到還好,現在被人看到了,卻車都不下,就這麼走了,以後大家說起夏郎中那位小哥兒,必說他冷血不孝,自家親親大伯出了事,明明知道路過,都不去看一眼。

    去幫宣平候老夫人的女兒看病,雖于夏祁的名聲有礙,但那畢竟是好的影響,而且可以過後想辦法描補;但她現在就這麼甩手走了,那留給夏祁的,就是一個臭名聲,以後做多少事都沒辦法挽回來,沒准還會影響他科舉。

    她假裝才知道,跟那老頭兒打聽了兩句,然後對羅騫道:“我下去看看。”

    羅騫見夏衿下了車,也在後面下了車。

    于管家不放心自家公子,也跟在了身後。

    家也分了,就算讓夏正慎知道羅騫是自己治好的,也無所謂,所以夏衿也沒制止他們,由著他們跟自己一起到了仁和堂。

    仁和堂裡。此時桌子椅子都被推倒了,譚郎中開方子用的筆墨紙硯散了一地,硯臺傾倒在地上。墨汁濺得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哎哎,住手,都住手……”夏正慎的叫喊聲裡已帶了哭腔。

    夏祐正站在宣平候老夫人面前勸說著什麼,額上急得全是汗。而夏禪則站在抓藥的櫃檯後面,手裡還拿著包藥的紙張,一臉驚慌。身子半蹲著,似乎隨時要躲到櫃檯下麵去。

    夏衿進來。直接朝那坐著的病人看去。

    只見這婦人三十出頭年紀,容貌嬌好,跟宣平候老夫人頗有幾分相似。只這婦人,臉龐瘦削。兩頰凹陷,皮膚暗而發青,眼下黯黑,整個人委頓得不成樣子。此時她正坐在一張椅子上,一手被包紮過,放在桌上,另一隻手則拿著個帕子,捂著口鼻嚶嚶哭泣。兩個下人打扮的婆子正在一旁安慰她。

    “祁哥兒!”此時夏正慎看到夏衿進來,心裡頓時一喜。急急跑到她面前,對她道,“祁哥兒。你快去叫你爹,叫他過來一趟,我們這有個病人,譚郎中看診得不對,趕緊叫他過來看看。”

    譚郎中聽得這話,氣惱不已。

    以前夏正謙在這裡時。他跟趙郎中醫術沒有人家厲害,都被壓得沒有出頭之日。現在好不容易夏正謙走了。他正要好好表現,立上一功,好搶得仁和堂第一郎中的地位,所以才有了今天冒險一行。

    以前他看病,也是以穩為主,跟病人說病情也比較委婉。但剛剛進來的這一群都是女人,這病人又明顯有癲狂之症,他頓時覺得是個好機會,這才想要先聲奪人,把這些婦人嚇住,再徐徐下藥。就好比那算命的先說你印堂發黑,必有大禍,等你回頭再細細分析一般。

    他對這病是有把握的,心裡也打算得極好,卻不想竟然惹來這一場大禍。這群女人,竟然如土匪一般不講道理,直接捋袖子就砸醫館。

    而夏正慎還要把夏正謙請回來!

    譚郎中心裡發苦,卻又不好說什麼。禍是他惹的,到頭來仁和堂的損失,絕對算在他頭上。

    夏衿卻沒理會夏正慎,走到那位翰林夫人面前,對她身邊的僕婦道:“我給她拿個脈。”

    正苦口婆心勸夫人別哭了的婆子愣了一愣,轉過頭來看了夏衿一眼,確信她剛才確實說了要“拿脈”,不由得好笑,直起身子,揚聲對宣平候老夫人道:“老夫人,這位小哥說要給我家夫人拿脈呢。”

    這些婦人“轟”地一聲就笑了。

    宣平候老夫人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夏衿一遍,轉臉對夏正慎道:“你這人真不地道。即便你家醫館沒人,也不該派這麼個半大孩子來鎮場子。想逗我玩呢?”

    夏正慎看著一地的狼藉,心都要碎了。本來夏正謙的離開,對仁和堂就是一大損失。為此這兩日病人都少了一多半。偏今日又遇上這種無妄之災,仁和堂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而到了這種時候,夏祁這兔崽子還要攪局,這讓他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按捺著心頭的怒火,對夏衿低聲吼道:“祁哥兒,我說的話你聽見沒?趕緊去叫你爹來。”

    夏衿就跟什麼都沒聽見似的,依然低著頭,對那哭泣的翰林夫人溫聲道:“夫人,我給你拿個脈好不好?”

    那婦人本來對婆子的勸說置之不理的。但聽夏衿這麼一說,竟然停了哭泣,抬起淚眼看她,面色有些忡怔。

    “我拿個脈。”夏衿伸出手,目光盯著她,表情和煦。

    “啊!”那婦人猛地驚叫起來,身子往後縮,雙手緊緊地揪住僕婦的衣角,面露驚慌之色,嘴裡一個勁地叫道,“別,別害我,別害我……”

    宣平候老夫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走過來對婦人柔聲道:“綺兒,娘在這裡。”

    “娘,娘,有人要害我。”那婦人一見母親,就撲到她懷裡,全身瑟瑟發抖。

    夏衿收回手來,面上若有所思。

    “怎的,你看出是什麼病了?”羅騫不知何時已到了她身邊,見她面露思忖之色,低聲問道。

    夏衿點了點頭:“雖無十分把握,卻也有七、八分。只是……”

    她抬起頭來,看了宣平候老夫人一眼,搖了搖頭,對羅騫道:“算了,還是走吧。”

    羅騫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宣平候老夫人一眼,卻沒看出什麼端倪。不過他也沒問究竟,轉身跟夏衿一起朝外面走去。

    “喂,你!”夏正慎見夏衿惹了火就想走,急急走過來,攔在她前面,怒目而視,“你對這位夫人做了什麼?”

    夏衿諷刺地看著他:“怎麼,你還想把這麻煩栽到我頭上?”

    夏正慎張嘴正要說話,忽然看到了站在夏衿身邊的羅騫。

    羅騫大病初愈,今天穿得格外暖和:上身是石刻青蜀錦長袍,外面罩著一件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腳下是羊皮小靴,頭上還戴著個白狐帽子,帽子上鑲嵌的玉石晶瑩剔透。再加上他長身玉立,相貌英俊,整一個世家翩翩佳公子形象。

    這讓一向勢利的夏正慎半句話都堵在了嗓子眼裡。

    “祁哥兒,這、這位是……”夏正慎見羅騫與夏衿並肩而立,一副共同進退的樣子,忙將那半句話咽了下去,換了另一句話上來。

    夏衿看了羅騫一眼,沒有說話。

    羅騫根本就沒理他。

    沒人理會,夏正慎卻不敢罵夏衿。他心裡正猜測著這是誰家公子,余光裡就看到于管家站在羅騫身後。

    他猛地一凜,心中赫然,說話都不利索了:“你……你是……”

    這莫非是羅家的公子?

    可不對呀,三弟不是得罪了羅府,還下了幾天大獄嗎?怎麼夏祁這小子,轉過身去勾搭上了羅家的公子?

    他正打量著羅騫,猜想著他是羅府的大公子還是二公子,那邊宣平候老夫人卻對夏正慎嚷嚷道:“我說,你這醫館的郎中都是廢物不成?除了胡言亂語,說我女兒得了瘋癲之症,就沒別的診斷了?有什麼本事趕緊的使出來,否則我還要叫人砸東西。”

    “這位老夫人!”夏正慎這時也顧不上羅騫了,轉對哭喪著臉,對宣平候老夫人道,“我家這位郎中醫術不行,誤診了貴府姑奶奶的病,在下我在此給您陪個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在下的醫館吧。”說著深深給她作了個揖,一面還不忘轉過頭來,用可憐巴巴的目光看向羅騫,希望羅騫能出面為自己說一句話。

    羅騫卻始終連餘光都沒給他一個,只面無表情地板著臉,望著鬧哄哄的另一邊,不知在看什麼。

    譚郎中卻是個屬驢的。今天要是讓夏正慎賠了禮道了歉,他這名聲,可就不能要了。更重要的是,以夏正慎的性格,這幾個婦人走後,仁和堂裡的損失,定然會找他賠償,沒准還要把他趕出仁和堂去。

    所以,這錯他是絕不能承認的。

    他將脊背挺得筆直,背著手,對宣平候老夫人道:“誰說我醫術不行?你女兒這病,就是瘋魔之症。你要不讓她醫治,拖得久了,必有性命之憂。”

    “譚文錦!”如果目光能夠殺人,此時的譚郎中早已被夏正慎的眼鋒給殺死了。

    譚郎中目光閃了閃,卻裝著沒看到夏正慎那模樣,只定定地盯著宣平候老夫人,等著她的回話。

    他想得很明白,能這麼有底氣,帶著幾個健婦砸人醫館的,定然不是什麼普通人。只要治好了她女兒的病,沒准就攀附上了一個權貴,到時候專門請他做府上的郎中,打賞個幾兩十幾兩銀子,他還怕夏正慎抓著他賠償、不把他奉為仁和堂第一郎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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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7:31: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我能醫

    宣平候老夫人聽到這話,倒是有幾分意動。

    她女兒,成親三年,才生了個兒子,後來肚子又再不見動靜,自然視這孩子如珠似寶,生怕有個閃失。偏不想那孩子半年前發生了意外落水死了。自此,她便常常悲戚。大家以為她為兒子傷心難過,過了那段時間就會慢慢好起來,只出言安慰,並沒覺得這是病。卻不想半年過去,她情緒越來越不對勁。宣平候老夫人擔心她留在京城,被人看出,傳為瘋癲,於名聲有大損害,而且換個環境,心情一好,或許人就好起來了,所以才帶了女兒回臨江城。

    剛開始聽譚郎中說,她怒不可遏,覺得這郎中是在污蔑自家孩子。可現在冷靜下來,就覺得他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但她惱恨譚郎中當眾叫破此事,並不想讓他治;而且聽夏正慎的意思,似乎那位小哥兒的父親醫術比較厲害。

    所以見夏正慎不上道,她只得指著夏衿道:“你不是說請這位小哥兒的父親來嗎?趕緊的,把他請來,給我女兒診斷診斷。如果說得好,我不光不追究你們造謠生事,毀我女兒聲譽的罪,還大大的有賞。”

    說著,她一揮手,旁邊的婆子就從懷裡摸出幾錠銀子來,放到桌上。

    看到這幾錠足有三、四十兩重的銀子,夏正慎的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裡跳出來了。

    “快。祁哥兒,趕緊去叫你爹來。”他顫抖著聲音道。

    這一回夏衿終於理會夏正慎了。她冷冷一笑,道:“大伯。您別忘了,您今早上還寫字據,不光讓我爹淨身出戶,還寫了三百兩銀子的欠條,說是撫養他長大的費用。還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互不相干呢。我爹現在正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借錢。您不是限我們傍晚之前就要搬走嗎?錯不到錢租不了房子,我們一家十幾口人就要淪落街頭成為乞丐了。我爹哪還有閒情幫您的忙呢。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中國人,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宣平候家的僕婦們雖把醫館砸了個一片狼藉。但那些看病的病號、旁邊的街坊,以及路過的行人,早已把這處圍了個水泄不通。夏正謙行醫二十幾年,在城南這一片那是出了名的。這裡沒有幾個不認識他的。

    此時聽了夏衿特意提高聲音說的話。那不知情的,紛紛打聽;知道內情的,則不吝賜教。一時之間,議論聲“嗡嗡”作響,甚是熱鬧。

    夏正慎的臉色那叫一個難看啊!

    夏正謙風評一向甚好,這周圍看熱鬧的,沒有誰不向著他說話的。夏衿這話一說,自己的名聲算是徹底臭了。

    宣平候老夫人一聽這話,倒高興起來。指著那幾錠銀子道:“小哥兒。你趕緊叫你爹來。我這女兒,哪裡有什麼瘋魔之症,只是喪子不久。心中不暢,時常啼哭,夜不能寐。叫你爹過來,給她開幾劑調養的方子,只要能讓她好好安睡,這些銀子就都是你們的了。”

    夏正慎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這銀子要是歸了夏正謙。那還能有他什麼事?

    他轉頭看到一臉倔強的譚郎中,心裡一動。對宣平候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我們這譚郎中,還有那邊那個趙郎中,都是臨江城有名的郎中,比起我那三弟來也不差。要不,讓他們給姑太太開些調劑的藥方吧,您看如何?”

    宣平候老夫人就跟沒聽見似的,只盯著夏衿。

    夏衿笑了笑,對宣平候老夫人道:“老夫人,因為我大伯限我們一家今天要從老宅搬走,否則就要把東西扔出來,所以這會兒我爹正滿城地找房子呢,一時半會兒的尋不到他。

    而且貴府姑太太現在情緒激動,也不是治病的好時候。不如你們先回府歇息一會兒,您告訴我地方,等我尋到我爹,就到府上去給姑太太看病?”

    羅騫看了看門口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人群,又望了夏衿一眼,不明白夏衿為什麼不趁機看病揚名。

    夏正慎聽到夏衿拒絕,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一半,仍老著臉皮對不理會他的宣平候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我家三弟也沒空,不如您讓我醫館的郎中給看看吧。要換個地方,我擔心大家會把譚郎中的話當真,不容易給姑太太正名。這樣吧。”他朝趙郎中招了招手,“這是我醫館裡的趙郎中,醫術比譚郎中還要高明。不如讓他給姑太太看看?”

    譚郎中聽得此話,嘴唇都要咬出血來。

    “不必了。”宣平候老夫人對夏正慎淡淡道,又轉過頭對夏衿道,“小哥兒,我知道你爹跟你大伯有矛盾,或許不願意來。但請看在我愛女心切的份上,給我這個面子,讓他過來看看。不管能不能治好她的病,我岑家總承你們的情。”

    “這……”夏衿為難地掃了夏正慎一眼。

    “哦,你是顧忌你這大伯吧?”宣平候老夫人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也不說話,只拿眼睛盯著夏正慎。

    夏正慎被她這一盯,額上涔涔地直冒冷汗。

    見風使舵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一項技能。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堅持不住了,用央求的語氣對夏衿道:“祁哥兒,我知道你看不上大伯。但今天這事,無論如何都請幫幫忙。不管怎麼說,咱們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如果我們過得不好,你們的日子也過得不舒坦不是?你放心,只要你爹今天伸一伸手,我以後絕不會再去找你們的麻煩。”

    這一回夏衿終於點了頭,不過,她睜著那雙如墨的眼眸,靜靜地看向宣平候老夫人,聲音不大,吐字卻極清楚:“其實這病,不用我爹來,我就能醫好。”

    “……”宣平候老夫人一時無語。

    譚郎中早已氣得不行了。這時聽到夏衿竟然大言不慚,“嗤”地笑了一聲,高聲道:“六少爺,你說什麼?你就能治好這病?”

    他這麼一說,所有人都聽到了。

    大家都將目光投到了夏衿身上,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宣平候老夫人雖不知夏衿是何許人,但眼前這個男孩兒,怎麼看都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子。

    她好笑地搖搖頭道:“小哥兒,你可別拿老身開玩笑。別看老身老了,我這拳頭可不是吃素的。惹惱了我,有你好受。”

    夏衿本就不想出手,此時見宣平候老夫人不相信,她也不辯駁,只笑笑道:“您不相信就算了。如果要請我爹,那便下午吧。”說著,便想轉身。

    “等等。”旁邊的羅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對眾人道,“大家可能不認識我,我是羅推官家三公子,前段時間我得了病,京中禦醫都不能治,就是我身邊的這位夏公子給治好的。”

    “啊?”大家都驚叫起來。

    不是傳言說羅三公子病重,夏郎中因為這事給下過大獄嗎?夏家老大還因為這事,把三房給分出去了呢。怎麼這會兒羅三公子卻說是夏郎中家的公子給治的病?

    大家打量著羅騫,又打量夏衿,眼眸裡仍是狐疑,轉過頭去議論紛紛:

    “這真是羅推官家的公子?不會是假的吧?不是說他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嗎?可現在這人雖然有些瘦,卻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

    “是啊,就算有人給羅三公子治好了,這才幾天的功夫,哪裡就下得了床?即便可以起身,羅大人也不會讓他到街上來逛吧?”

    “但你看看這公子的穿著打扮,可不像是權貴人家的孩子?夏家少爺沒理由找這麼個人來行騙吧?這於他而言有什麼好處?”

    “可不是!而且夏郎中品行那麼好,他家少爺不至於騙人吧?”

    “但禦醫都治不好的病,卻讓這半大孩子給治好了,這事打死我都不相信。”

    “也是啊……”

    夏正慎的心裡更如翻江倒海,前段時間的事情一件件一齊湧上心頭,只鬧得他腦子裡“嗡嗡”作響。

    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羅三公子怎麼沒有病?祁哥兒為什麼跟他一副交好的樣子。難道這一切,都是三弟的謀劃,目的就是從府裡搬出去?

    站在一旁的宣平候老夫人忽然打量了羅騫幾眼,問他道:“羅推官?小哥兒,你莫不是松江白家的外孫子?”

    羅夫人姓白,正出自蘇省松江白家。

    羅騫甚是意外,不知道自家外祖與宣平候家還有什麼淵源之處。

    他連忙轉身拱手向宣平候老夫人施了一禮:“小子正是松江白家的外孫,莫非老夫人認識我家祖母?”

    宣平候老夫人“哈哈”地笑了起來:“可不正是?你那祖母,未出閣時我們可是好姐妹。後來出了嫁,才聯繫少了。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京城,你母親尚未出閣,不過已經訂親,訂給了嘉興羅家。你母親出閣時,我還托人送過賀禮。沒想到一晃眼,她的兒子都這麼大了。”

    說著,她無限唏噓:“我從京城回來前,便聽說你父親在臨江城任推官,當時我還想,正好能見一見你母親呢。沒想到這會子倒先見到了你。說起來,你該叫我一聲姨祖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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