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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劍豪戰爭 第七章 出林
董三橋完全想不透,自己跟這隊秘宗門的師弟,是怎樣被對方發現行蹤的。
其餘六個同門都已失散,生死不知。身邊只剩下同是「內弟子」的師弟簡昭,還有另外兩個滄州總館同門,四人一起藏身在樹木和高草之間。
簡昭跟董三橋一樣,手裡提著具有秘宗門特色的輕薄單刀,上面蓋了塊布掩藏著刃光,可是布下的手掌和刀都在微微顫抖——難怪的,簡昭比董三橋年輕了足足八年,才二十五歲,實戰交手的經驗遠較董三橋為少。
——更何況是這樣的死鬥。在叢林裡。
董三橋從後輕拍簡昭的肩頭,示意他鎮定。簡昭不禁回頭,看看董師兄那張歪斜的臉。
董三橋的左半邊臉上,自額頭、眼角到顴骨橫著四道矚目的傷疤,一直延伸到眉心鼻子,左眼白有一小塊消退不了的血斑,令人錯覺這隻眼像有兩顆眼瞳。這並非今次戰鬥受的傷,而是大半年前造成的:西安圍捕姚蓮舟一戰失敗之後,董三橋前往山東向潛心修練中的師父雷九諦稟報,自己與師叔韓天豹帶領的秘宗門人如何鎩羽而歸,雷九諦盛怒之下用上了七、八成的勁力打出一巴掌。就連董三橋那顯眼的鷹鉤鼻也被打得歪斜骨折,足足兩個月後方才痊癒。
故此董三橋這一次追擊「破門六劍」,完全是懷著復仇之心而來。
——若非那青城小子婦人之仁,我們至少殺得一個武當「首蛇道」高手,也不致顏面全失!
獲得師尊以陶笛召喚後,原本包圍在樹林外頭的董三橋欣然出動,與其他共一百一十多名總館「玉麒堂」弟子,分成十隊深入樹林,搜索圍攻「破門六劍」。
他們並沒有因為人多勢眾就掉以輕心,只因大家都看見了掌門那副頹唐的樣子,還有肩上的刀傷——師尊竟然受傷!這是他們一眾弟子前所未見的事。
然而想不到逾百人張開的搜捕網,卻竟然無法找到「破門六劍」的影跡。他們最初極是小心謹慎,各隊保持在能夠隨時互相照應的間隔距離前進。但當圍捕網漸漸收緊,「破門六劍」卻不在預想中的地點時,秘宗門人開始焦急起來(只要想起雷九諦憤怒的面容就有夠他們心寒),於是把搜捕網越張越開,有的隊伍更再分拆搜索,大大減少了同門聚集的人數和密度。
經過兩天兩夜,百餘人的統合能力漸漸渙散。尤其董三橋急於立功,帶著自己那十人小隊深入密林中,與其他隊伍已然失去聯繫。
然後在今天,開始有身邊的同門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圍獵的人反而成了被伏擊的獵物。
董三橋努力回想方才明白:敵人一定是知悉我們的所在方位,才能如此行動自如。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這些傢伙不是已經累得半死,又滿身是傷嗎?
假如可以選擇,董三橋寧可現在就回頭逃出樹林去。但是違逆雷九諦的命令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他只能默默等待師尊再次吹那陶笛,召喚他們回去。
或是等待敵人出現。
董三橋沾滿汗水的右掌不住在刀柄上一握一合,希望盡量放鬆過度緊張的手腕和指頭關節。他本來更擅長的九節鋼鞭,在這到處都是大樹的密林裡不適宜運用,因此只纏在腰間,改使一口單刀。
「前面,好像有……」過了一陣子,簡師弟突然這樣對他說。
董三橋懷疑那只是簡昭的幻覺——長期在這幽暗的樹林裡活動,確是很容易令感官錯亂。可是他看見簡昭已經將單刀交到左手,悄悄從腰帶內側掏出兩枚飛鏢,收藏在身後。
——簡昭在秘宗門總館的「內弟子」例年較技裡,拳腳只能排到第四十八,刀法排三十二,暗器功夫卻是第六位。有的門內前輩已經說,他只要再苦練下去,韓天豹有天定能把「烏符鐵手」的外號傳給他。
董三橋隨著簡昭的視線看去,甚麼也瞧不見,卻似乎確實聽到極輕的腳步聲。
簡昭暗器了得,眼力自然也極強。透過上方濃密枝葉投下的稀微陽光,他漸漸看見那輕踏著草葉出現的身影。
並不是人。
「是獵犬!」簡昭從齒縫間吐出這話。
四人這時才恍然大悟,何以敵人會這麼輕易探查到秘宗門的佈防:靠的是狗的鼻子和腿!
遠處那頭毛色灰黑的獵犬才一出現,卻又慢慢一步一步後退。簡昭恨得牙癢癢,只差少許就進入飛鏢的射程了。
只要斃了這頭獵犬,就等於割去敵人的耳目。簡昭深信值得去冒這個險。他趁獵犬還沒有全速逃走,馬上展開輕功腳步,盡量放輕著朝牠接近。董三橋已來不及把他拉回來。
獵犬開始轉身,加快步伐。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簡昭不顧一切騰身而起,施展「燕青迷步」飛快跨前,右手挾著兩枚飛鏢舉到後頭,將要借勢發力擲出——
東南方突有一物夾著強烈呼嘯之音破風激射而來,簡昭正向前衝出準備發鏢,一時收勢不及,那飛射之物猛地刺入他舉臂暴露出的右肋,頓時血如泉湧!
後面董三橋與兩個秘宗同門目訾欲裂。
只見簡昭被擊中之處,有一根長長的鐵鏈,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樹木後,似有人影。三人發出悲憤的嚎叫,不由分說亮出快刀,往那偷襲者所在狂奔!
其中左面的秘宗門刀手跑得最前,半途卻遇上另一條影子自樹木後轉出,那人影劈下手中長兵,其勢直如千斤大樹,朝著他迎頭轟然倒下!
在他腦袋被打凹的一刻,失神的眼晴最後看見的,是半張有如惡鬼羅剎的銅面譜。
董三橋乍見如山鬼般冒出來的少林武僧圓性,不作他想就轉身,丟下餘下的唯一同門,意欲靠著天下聞名的秘宗門輕功,逃過這輪伏擊,之後再作打算!
可就在他奔出兩步時,前面又有另一條身影在樹叢之間冒起來。
一個滿身泥巴、草葉與血污的劍士,左右年斜斜提起長短雙劍。眼神直如叢林野獸。
正是董三橋本來最想碰上的人。
——這小子!我看他應該是「破門六劍」裡最弱的,就從他這裡衝出去!
董三橋在西安曾與燕橫纏戰,知道這個年輕劍士的武功劍術大概如何,一上前就使了一招得意技,右手「明堂快刀」先迎頭斬擊燕橫,同時左邊施出「半披風拳」的絕藝「跳換掌」,插掌指尖低取燕橫右肋,左腿暗地平平踢起,蹴向燕橫的小腿迎面脛骨!
——兵器中夾拳招,是董三橋一向的戰法,此刻刀、掌、腿三路上下相隨而進,令對方極難招架!
燕橫雖然相貌凶暴,但內心極是冷靜,右手長劍「龍棘」轉橫迎擋單刀,右腿同時後撤躲避那釘蹴,左手「虎辟」則仗著短劍靈活,朝下砍向董三橋插來的手掌。三個動作一氣發出,看似一心三用,其實是經過練飛虹的嚴格鍛練後,身體各部位能自然對危險產生反應與反擊!
董三橋為人乖戾多疑,這三擊當然不是他最後心意。他上次就對付過燕橫的「圓梭雙劍」,知道這樣攻擊燕橫,其左劍必自然截來。引得這招出動,董三橋立時施展他賴以成名的快疾手法,掌勢一挫一變,前插的勁力轉化,馬上改換成爪,自外而內翻出,欲從上拍擒燕橫左腕,奪其至寶之一「虎辟」短劍!
可是董三橋自豪的快橋手只運使到一半,燕橫左劍已生反應,刃鋒隨著回轉,絞向董三橋上翻的左腕!
——怎麼了?他的劍法……
董三橋畢竟是「九大門派」秘宗門資深弟子,察覺不妙馬上將左掌縮回,卻又發現右手刀傳來的壓力,原來燕橫的「龍棘」擋停了刀鋒後即撥轉,反壓董三橋的單刀脊背,一旦製造出少許空隙,劍尖即如流水瀉隙般搶入,以泥巴掩藏著金黃刃光的長劍,壓著刀背迎面刺進!
燕橫此招跟左手「虎辟」的翻絞幾乎是同時發動,這次是真正的一心左右二用,董三橋縮回左掌的同時無暇應付這右劍,眼看危險迫在眼前,只好用步法後退閃躲!
他本想速戰速決擊殺燕橫之後逃離,以免對手多人一擁而上。但燕橫今時今日劍法之妙,遠在他估計之外。
——只是過了一年多。
董三橋一退,燕橫緊接追上,「雌雄龍虎劍」帶著青城正宗的無匹氣勢,壓迫在前。
其實燕橫的體力早已大幅下降。先前從雷九諦雙刀下生還所受的創傷仍未復元,兩天兩夜來又要躲避秘宗門百人圍獵,幾近全無休息睡眠,只進食過少許乾糧。
如今支撐著他的,完全就是「氣」——在私慾熏天的世道裡獨行我道的傲氣;強敵如狼群環伺下頑抗不屈的罡氣。
——還有,一天未報青城派大仇,也要緊咬牙關生存下去的志氣。
這股氣猶如燕橫心裡一盞不滅之火,保守著一點神志清明,否則他就只是森林裡一頭狂飆的暴獸而已。
這一瞬間在董三橋眼中,本來個子不算高大的燕橫,那架著雙劍迫來的形相彷彿突然膨脹巨大起來,身周燃著看不見的烈火。
世上如有所謂「劍豪」,此刻的燕橫已具此資格。
燕橫目中並無其他,只有董三橋的人與刀。
「雌雄龍虎劍」高速的劍鋒有如綻開朵朵利刃之花,無間攻向董三橋!
董三橋只有勉力閃躲與用刀擋格,全無任何施展得意拳法的機會。他因為拳術了得,兵刃只為輔助,一向忽略了改進,如今迎對這青城雙劍,防守得左支右絀。
——當你一方面的武藝鍛練得太成功時,往往就埋下失敗的種子,一旦仗賴的絕技行不通,就沒有其他方法去應變。
董三橋那疏懶的刀法只勉強擋去幾劍,肩膊就中招,血花紛飛!
——不可能!我是秘宗門成名多年的「內弟子」!怎會敗給這麼一個小子?
——這一年裡,他究竟幹了甚麼?怎麼突然就跟我有這樣的差距?
「龍棘」在激戰中已脫去刃上的乾泥,重現金色劍光。當它映入董三橋眼晴時,他想起了師父雷九諦那遙遠的身影。
——為甚麼?師父,為什麼你的東西我們都學不到……
下一瞬,他的單刀被「龍棘」擊得脫手飛去。
董三橋拚命反擊,左掌化成爪狀扣向燕橫同時,下路飛起右足尖,蹴擊下陰要害!燕橫連半步也沒退後,雙劍如風上下絞轉。
董三橋三根手指飛脫,同時右足筋脈斷裂。
燕橫仍舊全無表情,「龍棘」順著這一分一合的絞勢化為直刺!
——他沒有任何要留情的念頭。不是這種時候。
長劍貫進心胸,如入無物。
董三橋帶著噴湧的血,還有至死不信的眼神,身體往後仰倒,脫離了「龍棘」。
這時燕橫的臉才回復人的氣息。他再向前看去,餘下那個秘宗門人亦已死在圓性的齊眉棍之下。
荊裂自樹幹後頭出來,一身穿戴著黑色戰甲,左臂包緊在胸前,只用一隻右臂一抖,將染著血的鐵鏈槍頭收回來。雖然有甲片和革帶束著關節支撐,他行走時的步履仍然遠比平日不穩,顯見傷勢又再惡化。
三人再掃視一輪,確定已將董三橋這一隊秘宗門人都清剿之後,荊裂才輕輕吹出個哨號。
在東邊茂密樹叢之間,童靜用肩擔著練飛虹右臂,掖扶著他走出來。練飛虹的兵器全都由童靜代為帶著,他自己只用左手拿著鞭桿作枴杖,幫助支撐行走。
只見練飛虹左半邊頭臉全用層層的布條緊裹著,布上都滲著血紅。飛虹先生蒼老的臉龐顯得更消瘦,頰上和額上卻浮出異常的緋紅,眼神模糊不定。
他被雷九請斬去耳朵的一刀雖不致命,但受傷甚深,失血加上疲倦令身體虛弱,刀傷因而感染菌毒,昨天開始更全身發熱。雖然已有圓性臨時製作的草藥壓抑,但情況甚為不妙,假如長留在這野林裡,必死無生,故此他們下定決心突破秘宗門的包圍網,殺出這座樹林。
這時那頭灰黑獵犬已奔跑回來,停在圓性腳邊,狀甚馴服。圓性伸手撫摸著牠的頸項。這兩天他們所以能夠逃過秘宗門的圍殺,全靠牠偵察預警,讓他們得知敵人的所在方位,因此能夠預先繞過對方,甚至反過來設下伏擊。
——圓性一念之仁,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報。
雖然成功地一舉將董三橋這十人小隊消滅,可現在不是慶賀勝利的時候。燕橫收起雙劍,接替童靜扶著練飛虹。前頭由獵犬探路查察,野行經驗最豐富的荊裂負實指引路向,五人朝西走上脫出樹林的路途。
「老爺子,你撐著。」童靜背著滿身兵刃,關切地看著勉力前行的練飛虹.「出了大路,找到馬兒或車子,我們馬上就去城鎮找大夫。」
練飛虹雖然陷入半昏迷,卻仍能一步一步向前走,意志力極是驚人。他朝著目中含淚的童靜微笑了一下。童靜並不確定他是否真的聽得到她說話。
圓性腿上也有刀傷,同樣不能走快,要用棍子幫助行走。
五人一犬就這樣謹慎前進,幸而沿途沒再碰上敵人,走了半天,終於看見前頭的樹木間透來更亮的陽光。
他們都露出希望的眼神——雖然練飛虹的生死仍然難說。
獵犬跑回來,伴著圓性他們一起行走,嗚嗚低叫,似乎也在鼓勵著他們。
「你真乖……」童靜不禁笑著對牠說:「出去以後,我會買肉給你吃!好大、好鮮的一塊肉骨頭!」
終於踏出了樹林的邊緣,午後的陽光灑落一身。他們都忍不住閉目仰天,享受那久違的溫熱與光芒,彷彿身體重新注進了能量。
可是下一刻,獵犬就異常地激動吠叫起來。
眾人朝著牠所吠的方向遠眺過去。
在林邊郊道另一頭的山坡之上,遠遠可見出現一堆嘩隨著滾滾沙塵的身影。
圓性不禁在喉間發出咆哮。燕橫和童靜都顫抖地咬著下唇。荊裂則木無表情地眺視那團正向這兒接近的黑影。
是一支騎隊,看來有二、三十人之多,只看那奔擁的氣勢和速度,即知騎手全數身手不凡。
荊裂他們沒有交談一句,只是輕扶著練飛虹躺在一邊樹底之下。童靜將身上所帶的崆峒兵刃都放到他身旁,然後把腰間「迅蜂劍」緩緩拔出。其他三人也一一提兵刃在手,作出迎擊的態勢。
馬隊距離他們只有約百步之遙。
這時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用言語,但彼此心知。
——假如真的非死不可,能死在信賴的朋友身旁,已是上天最好的恩賜。
這時燕橫用單手挾著雙劍,騰出一隻手來,從腰間布袋掏出那個還未雕刻完成的木蘭人偶,遞給身邊的童靜。
童靜無言伸手接著。雙手交接那刻,她的指頭停留了一會兒,跟燕橫粗糙的手掌相觸。然後她把人偶傘過來,愛惜地低頭瞧了一陣子,揣入懷中。
馬隊接近到三十步的距離時已然放慢,到二十五步開外逐一停下。騎士紛紛下馬。陽光勾勒出他們身上所帶的長兵器。
燕橫自覺地走到四人的最前頭。此刻只有他跟童靜沒有受過足以影響活動的傷,他自有做先鋒的實任。
那群接近三十人的武者牽著馬緩緩步來,看氣勢身姿就知道並不尋常。當他們更接近的時候,荊裂和圓性都留意其特殊的走路方式。與秘宗門的輕捷,或者心意門的沉穩大大不同,那足步有如隨時都能轉向變化,有若按著某種奇特的規律踏出。
兩人相視,同時點頭。這步法他們都見識過。
「是八卦門。」圓性的聲音乾啞。
武者中央有一人,看得出是首領,卻幾乎是所有人裡最矮小的。年紀約已五十開外,精瘦有如猿猴,垂肩含胸,臉上精氣內斂不露,背上斜斜帶著一柄完全不符合他身高的雙手長劍。
燕橫只覺此人相貌有點熟悉,很像他見過的某個故人。
八卦門眾武者在十多步之外一起停下來。為首這老漢舉起一雙寬大厚實得跟身材不成比例的手掌,朝燕橫他們拱個拳。
「尹英峰。」
只是這麼簡單三個字。但這三字在武林的份量,重似千斤。
當今徽州八卦門掌門、「水中斬月」尹英川的兄長。只是這兩個身份,天下間已無人能忽視。
但尹英峰的價值當然不在他的身份名聲,而在他背後那柄長劍。據說壯年時尹英峰曾入四川與峨嵋派交流,之後峨嵋掌門余青麟曾如此讚譽:「天下能破峨眉神槍的,也許就只有尹師兄這口劍。」
這說法都是口耳相傳,無人證實。但余青麟從未向人澄清,那就是說他至少曾經說過相近的話。
堂堂「九大派」掌門之一率先向他行禮,燕橫卻全無表示,仍然提著雙劍,冷冷盯視尹英峰。
在他眼中,沒有甚麼武林前輩、一派之尊。只有敵人。
「甚麼都不用說。」燕橫張開因缺水而龜裂的嘴唇:「你可以拔劍了。」
尹英峰一聽,面容竟由衷地笑起來,似乎跟他心高氣傲的弟弟,性情南轅北轍。
「青城派的小弟弟,你這麼年輕,不必急著去死。」
燕橫聽見此語,「雌雄龍虎劍」的刃尖更提高起來。
尹英峰左右弟子都把手掌搭著腰間刀柄戒備,卻見掌門伸出大手來止住。
他接著緩緩伸手進衣襟內裡。燕橫他們雖然知道尹英峰施展詭計的機會不大——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但還是不免提高警貲。
尹英峰那隻大手終於伸出來,指間夾著的竟是一封信函。
「大約二十天前,有個年紀比你們大不了多少的傢伙,專程來徽州向我求見,後來知道是我八卦門的外地分館弟子,而且曾經犯事殺人,名聲不太好。」尹英峰說時輕輕將信紙從信封內抽出。
「這弟子自知沒有面目來見我。但他受人所托,硬著頭皮也要將這封書函轉交我手。」他繼續說,將那封信抖開來「先前接到那甚麼『忠勇武集』的鐵牌,我本無意出手,可是看了這封信,我就馬上帶著這些弟子趕過來了。」
尹英峰全無戒備地走前數步,把那封信遞向燕橫。
燕橫提防著,遠遠瞧那信紙,只見信末寫了個字體方正的署名:
浙江陽明子王伯安頓首「是王大人!」燕橫驚呼,垂下雙劍。
荊裂他們也收起兵刃紛紛上前,將尹英峰手中信接過細讀,心頭熱血沸騰,大喜過望。
原來王守仁得知朝廷奸臣借「御武令」號召天下武者追殺「破門六劍」,心焦如焚,但他在朝廷並無足夠的權勢扭轉此事,思前想後,唯有借自己名聲感召武林人士相助,於是修書一封,遣人從南京連夜送給在江西的八卦門支系弟子孟七河,著他轉交本派掌門。
王守仁雖非武林中人,但他是天下聞名的大儒,其風骨更是人所稱頌。他在書信裡向尹英峰敘述在廬陵之事,「破門六劍」如何義助縣民大破波龍術王一干妖邪,捨死忘生,絕非「御武令」內形容的匪賊。
得王守仁這等名重一時的大儒保證,尹英峰深受感動,二話不說點起徽州總館裡一批精銳,快馬趕至江西,並在當地得知了「破門六劍」的去處,於是一路尋到來這樹林。
燕橫他們還以為面對八卦門這支健軍已陷絕境,不料對方竟是難得來助拳的義士,一口氣頓時放鬆,本來強撐著的身軀都軟軟坐在地上。童靜更高興得忍不住流淚。
——能識得陽明先生這朋友,不枉此生。
尹英峰馬上下令弟子去照料練飛虹,並為他敷治八卦門的藥物。
「前輩,剛才冒犯了。」燕橫這時收起劍,向尹英峰行禮請罪。
尹英峰只微笑了一下,拍拍燕橫的手背:「青城弟子。好。」
練飛虹急須治理休息,何況秘宗門大隊人馬仍在樹林內,雷九諦也可能在附近,他們知道不可再多停留,也就整好行裝。其中一個騎術最佳的八卦門弟子將練飛虹扶上自己鞍前,用布帶把他與自己縛在一起,以防他跌下馬。
「到了下個鄉村,看看能不能弄到一輛車子。」尹英峰說。
幾名八卦門人共乘馬匹,騰出馬兒來讓荊裂他們騎。只有圓性不懂騎馬,也就跟燕橫共騎。那獵犬自也跟隨在他們馬旁。
「這位是荊兄弟吧。」尹英峰與荊裂素未謀面,但早從弟弟及孟七河口中聽聞他的仁勇,心甚仰慕:「你們之後打算如何?當然是說養好了傷疲之後。」
荊裂眺視西方前路。
「既然躲不過,就不如舒舒服服坐著等他們好了。」
尹英峰長長的濃眉揚起:「你不是不知道來殺你們的人有多少、有些什麼人吧?」看見荊裂那滿不在乎的模樣,他有點懷疑這個人是否太輕佻。
荊裂看看左右騎在馬上的同伴,他們全都以同意的眼神瞧著他。這眼神尹英峰也察覺了,心裡感到無由地佩服。
荊裂再次展露他一貫那挑戰的笑容。
「誰要來,就儘管由他來。「破門六劍」本就是這樣誕生的。」
後記
身為一個通俗流行連載故事的作家,有一方面我絕不算「稱職」:我幾乎從來不聽取讀者反映的意見,在創作上我是個獨裁主義者。社交網絡上常常會看見讀者出於對作品的熱情留下的建議,比如「我太喜歡XX,他應該快點變強、出場時間多一些」或者「打鬥寫得有點太長了,應該多些感情戲」之類留言,對不起,你們是絲毫影響不到我的決定的。
我並非完全沒有詢問讀者意見的時候,有的時候一些很技術性的東西,我還是需要得知讀者的觀看角度。比如說我自己本身有練習武術,就完全無法從一個對武術沒有認識的讀者角度,去判斷動作場面寫得夠不夠清楚明白,這種時候就不免要去搜集讀者的看法了。不過也是僅此而已,涉及故事佈局與鋪陳的話我會嚴守著自己的防線。我常認為一個作家如果在這些方面都不能絕對相信自己的話,就像一個開始懷疑自己平衡能力的走鋼索雜技家,距離他掉下來那一刻已經不遠了。
這當然不代表我寫作時心裡全不顧念讀者的喜好。只是當我要決定某一個情節和寫法時,我並不是從「讀者最喜歡看的會是什麼東西」為出發點去思考,而是反過來想「我寫這個東西,或者用這個方法去寫,讀者會不會覺得好看」這個角度。兩者的分野很微小亦很微妙,而我深信這決定了一個作者是否具有個性與風格。通俗作家不能距離讀者太遙遠,但他必得永遠領在讀者的前頭,而非並肩而行或者倒過來追逐讀者。
不過,各位喜歡給意見的讀友,你們還是繼續如常地留言吧。我雖然不聽話,但還是很喜歡看你們展示的熱情。獨裁者聽不到民眾的抗議聲音,會顯得很寂寞的啊(笑)。
執筆本文之際,我剛在馬尼拉完成一星期武者修行回來,在當地接受菲律賓刀杖術Kalis Ilustrisimo的密集訓練。這次經驗非常珍貴,因為我們獲得本派現任掌門Asonio Diego親自指導,數天來毫不吝嗇地向我們傳授武技要訣。他是我們創派祖師爺、菲律賓刀法傳奇人物Antonio"Tatang"Ilustrisimo的首徒,從他身上可以看見已故師祖親授招式的影子,每招每式都經過實戰淬煉,獲益甚豐。
在此除了特別鳴謝Diego掌門之外,還有其助教Arnold Narzo與Peachie Baronsaguin;一年多來給予我們親切指導,並帶領這趟修行的John Chow老師;當然還有此行的旅伴,我的武術兄弟Andy,Franky與Matthew。
世上所有重要的事情,沒有一件能夠獨自完成。寫作如是,練武亦如是,然後久了就會漸漸發覺:這些情誼,比做事成敗更值得重視。
喬靖夫
二O一二年六月二十六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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