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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佳偶天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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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36:47 |只看該作者
      崖邊相會(二)

  月亮已經爬上天頂了。

  陸千喬坐在粗陋的欄桿上,不知怎麼的就突然想起這件事,心裡一瞬間湧上一股期待夾雜著思慕的情感來。
  
  ……她說今天來,她會不會來?
  
  為什麼要期待?為什麼又覺得心慌?他記得自己深愛過她,可現在再看曾經的情感,覺得朦朦朧朧,像是一個不可踏入的領域。

  他的心裡沒有「喜愛」這種東西,可他知道,自己喜愛她,想殺又捨不得殺掉她。
  
  他是一個趨向完美的戰鬼,應當回到戰鬼一族,接受屬於他的榮耀與責任。

  但他好像就是不想回去,無處可去,他只有提著長鞭在戰場上奔馳。
  
  天女大人的人偶被他洗得乾乾淨淨閃閃發亮,因手指頭那邊有些磨損,他想也不想便熟練地從乾坤袋裡取出小刀,細細修補。

  他為什麼又要在這種時候做這麼無聊的事呢?
  
  冰冷的夜風捲著殘雪飛舞,下一刻,那個甜蜜又柔軟的聲音便順風飄來。

  「陸千喬——!你這混賬怎麼可以爽約——?!」

  不!我沒有爽約。小刀從手裡掉了下去,陸千喬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崖邊走去。
  
  她就站在崖邊,今天換了一身淺紅色的小襖,領口還繫著兩顆小球球,髮髻上面簪著同樣毛茸茸的球,看上去……看上去——真想把她揉碎。
  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本能地尋找長鞭,一摸之下卻是空。

  今天他沒把長鞭帶在身邊。

  比昨日收斂許多的殺意在體內縱橫,陸千喬皺了皺眉頭,不太習慣這種古怪的感覺,他盼著她,好像不是為了殺掉她。
  
  辛湄從懷裡掏出一隻威風凜凜的人偶,晃了晃:「你看!我今天把將軍大人帶來了!」

  將軍大人……是他為她做的另一隻人偶吧?那麼華麗麗的盔甲,還有誇張又不實用的長刀——看上去真蠢。

  辛湄盤腿往崖邊一坐,端著將軍大人,指著天上的殘缺的小月亮:「將軍,月亮代表我的心!」

  ……什麼意思?
  
  她說:「你只是性情大變,又不是狗血失憶!少在那邊給我懂裝不懂啦!你敢說你不記得了?」

  他記得,那時候他是多麼迷惘而懦弱,看不見未來,還喜歡自欺欺人。

  那時候……那時候,她似乎醉了,柔軟的身體緊貼上來。

  第一個壓抑而不敢見光的吻。

  他心裡陡然升起一種似熟悉似陌生的怪異感覺,薄冰般的雙眸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猶豫了一下,學她盤腿坐在崖邊,手裡捧著天女大人。
  
  「陸千喬,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裡,然後我們都在做什麼嗎?」

  他想了想,答:「皇陵外圍的森林,我殺虎妖,你路過。」

  「錯!」

  辛湄翻個白眼:「第一次見是在皇陵裡!我抽暈桃果果,你打我一掌!」

  所以說,男人啊!一點也不細心,沒記性,粗疏不體貼!他就算性情大變,也沒變成更好的男人。
  
  「陸千喬,你知不知道,一開始我特別討厭你。」她摸著將軍大人的衣服,聲音終於軟下去,「搶我靈獸,還打我。我好心給你送錢袋,你還抓我,凶得要命。我那時候想,就算嫁給路邊叫花子,也絕對不會嫁給你。」

  是……這樣麼?他一開始做人真那麼失敗?

  「不過這種事真是沒道理,最後我們還是成夫妻了。」

  她抬頭,對著他微微一笑:「和皇上賜婚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想嫁給你,還逼著你娶我,你那時候,有沒有生氣?」
  
  沒有……看見她穿著殘破的嫁衣出現在皇陵裡那一瞬間,他是喜悅的,這絕不是說謊。
  
  「我知道你喜歡我。」她多麼自信滿滿,毫不忸怩,「所以我才逼你的。你不會怪我,對不對?」

  沉默。

  「說話,別裝啞巴。」

  「……對。」
  
  辛湄笑得合不攏嘴,不知想起什麼,面上百年難見地浮現出一絲羞澀來,垂頭斟酌半日,方道:「雖然我們做夫妻也有幾個月了,現在說這種話有些怪……但我還沒和你說過吧?陸千喬,我也喜歡你。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別人。」
  
  他沒有說話,靜靜坐在對面,任由夜風拂起長髮,一隻紅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她吸了一口氣,又從懷裡取出同心鏡,這玩意還是她從趙官人那邊偷過來的。怕出什麼意外,就算有雲霧陣,但將軍不在總歸不放心,皇陵的妖怪們又一次躲進了地宮。

  她沒進地宮,就是悄悄拿了一些東西,給趙官人和斯蘭留了張字條,叫他們別擔心。

  把同心鏡舉起來,她問:「還記得這個嗎?被同心鏡照出來的兩個人,可是有天定姻緣的。咱倆就照出來過,你要不信,咱們再照一次。」
  
  藉著天頂亮堂的小月亮,她將同心鏡對準他,自己一彎腰也湊在鏡前——鏡面一片模糊,黑黝黝的,半點反應也沒有。

  「呃……」辛湄有點尷尬,拍了拍鏡面,「是壞了吧?還是沒對準?」
  
  陸千喬忽然起身。

  「夜已深,我走了。」

  他轉身便走。
  
  「那我過兩天再來看你!」

  辛湄使勁拍了不中用的同心鏡一巴掌,它流著眼淚被塞回包袱裡。
  
  「你……」他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我不想再……」

  「不想再什麼?」她跳起來,撐圓眼睛瞪他,「你敢說出來?你敢再說一遍?」
  
  【你以為我那麼好騙?!你這一套老娘在戲折子裡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你敢再說一遍不喜歡我?!你敢?!】

  她激烈的聲音迴盪在腦海裡。

  那天,她說:【我就是那麼想嫁給你!】
  
  陸千喬垂下眼睫,覺得身體在微微發抖,非關本能,不是殺意。

  「你抬頭,看著我。陸千喬,我就在你對面,看過來!」

  一紅一黑的雙眸對上她的。
  
  「好了,現在,你想說什麼?」辛湄眨眨眼睛,問他。

  他沉默了很久,藏在內心,被繭深埋的蝴蝶蠢蠢欲動。
  
  他說:「下次……早點來。」

  辛湄露齒一笑,笑得一點兒也不矜持:「嗯,我知道了。」

  他忽然長袖一揚,一件物事被輕輕拋過來,卻撞在崖邊結界上,好在他用的力氣不大,東西沒彈多遠,辛湄上前一步抬手便撈住了。

  是他們辛邪莊的金創藥,他一直有帶著在身邊。

  「……傷口,記得上藥。」

  他記得前天用長鞭把她打傷過,雖然有結界阻攔,不至於傷筋動骨,但破皮流血是肯定的。

  辛湄點點頭:「好,你也要按時吃飯休息,別太忙了。」
  
  陸千喬朝她身後茂密的森林裡望了一眼,雖然隱藏的很深,但樹林裡傳出一股令他極其不喜的氣息,戰鬼的本能令他想要撕碎結界,將那人削成粉末。可是,辛湄也在。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讓她見到自己殺人。
  
  他走了。
  
  辛湄笑瞇瞇地蹦回去,捧著那瓶常見的金創藥,像捧著個寶貝。

  大僧侶正坐在長車邊扶著腦袋打瞌睡,沒精打采地問:「說完了?」

  「嗯,後天早點來。」她跳上車,繼續捧著金創藥當寶貝,覺得那苦澀難聞的味道比什麼美味佳餚都來的香。

  還要來——!大僧侶無聲哀嚎。
  
  「現在是非常時期,你還動不動在這兩個危險的地方來回跑,真是不要小命了?」

  她愕然:「什麼非常時期?」

  「酈朝央派了戰鬼在到處找你吧?」

  辛湄想了想:「最近不是根本沒見他們嗎?她追殺我什麼的,也只是你說的而已。」

  這些天除了陸千喬,不要說戰鬼,就連戰鬼的毛也沒見過一根。現在想想,那天遇到的戰鬼未必是來追她,也有可能是追這個沒臉的假僧侶,他們有狐一族不是跟戰鬼一族有點齟齬麼?
  
  大僧侶神情怪異地盯著她看了半天,喃喃:「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少囉嗦,回皇陵去。」

  辛湄躺下來,把金創藥的瓶子放在鼻前——好像可以聞到陸千喬身上的味道,分開的時間並不長,她卻覺得久違了。
  
  ——她是不是把他當做跑腿的車伕了?還是不要錢的那種!一定是的吧?是的吧?!

  大僧侶仰望殘缺的小月亮,悵然得想流眼淚。短短幾天,他被這姑娘折磨得心口都疼。

  好想念有狐一族啊,那清澈而明亮的泉水,那四季如春的花園,還有那些美貌又虔誠,溫柔並可愛的姑娘們。
  
  姑娘們,你們可親可敬的大僧侶眼下遭受著如此非人的蹂躪,究竟是為哪般喲!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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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4 02:37:08
      崖邊相會(三)

  鍋裡的魚湯已經燒滾,濃白似牛乳的一顆顆泡泡翻上來,小小的廚房裡瀰漫著濃郁的香氣。

  辛湄低頭拿刀,凝神在豆腐上雕琢。豆腐泡在冷水裡,寒冬臘月的,她的手凍得發紅,也有些不利索,只好慢慢勾出臉龐的輪廓,屏息靜氣,生怕出一點差錯。
  
  今天已經是正月初一,晚上老時間,和陸千喬崖邊相會,她要做點好吃的給他帶過去。思前想後,還是決定雕個豆腐辛湄,這樣比較有情趣。
  
  記得前幾次去見他,他每次都姍姍來遲,好像並不怎麼情願,後來才變成早早在懸崖邊等她來,話也漸漸變多,不會像剛開始,她說十句,他回不到兩個字。

  ……快要成功了吧?
  
  辛湄心花怒放地把雕好的豆腐放蒸籠裡蒸,灶台上還放了另外兩隻蒸籠,早已熱氣騰騰,都是些小包子小燒賣之類的糕點,是留給皇陵裡眾妖怪的。因為陸千喬不在,斯蘭根本沒心思做飯,妖怪們雖然不用吃東西,不過好歹是過年,冷冷清清的多難受。
  
  「好香啊好香啊!」

  悶在地宮裡埋頭專心寫怨偶天成下部的趙官人偶爾也會出來透氣,嗅到香氣垂涎三尺地奔進來,對著那些圓乎乎白嫩嫩的糕點眼冒綠光。
  辛湄笑瞇瞇給他盛了一碗魚湯,再送上幾顆包子:「趙官人,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姑娘親手做的,怎麼會不好吃!」

  趙官人半張臉都埋在碗裡,吃得滿鬍鬚碎屑,忽而又想起什麼,抬頭望向辛湄。
  
  「姑娘,你今晚還要去長庚關找將軍說話?」

  「當然。」這件事是風雨無阻的。

  「那麻煩你幫我們也帶個話給將軍吧?」他在皺巴巴的袖子裡掏啊掏,掏了半日,終於取出一封皺得不成樣子的信封,鄭重其事放在她手上。
  
  「大家都在上面寫了名字,每人還給將軍偷偷說了句話。」趙官人剔著牙齒裡的碎屑,「前幾天就說要給你,但你一直沒來地宮也沒碰上。總之,大家都很想他,什麼戰鬼啊變身啊完美啊,咱們做妖怪的不懂這些,相處了這麼久,一句話也沒留下說走就走,還把不把這裡當家了?」
  
  辛湄拆開信封,只見裡面塞了一張折了許多道的白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妖怪們的名字。桃果果和他弟弟不會寫字,每人就附了一根黃澄澄的羽毛在裡面,弟弟還拍個肥碩的掌印在紙上。

  「斯蘭本來吵著鬧著要跟你一起去看將軍,不過被大家攔下來了。」

  趙官人衝她猥瑣地笑:「這花前月下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怎麼能叫他去煞風景?姑娘你叫將軍趕緊回來,怨偶天成下部我快寫好了,就等他回來咱們開始演。這次我又改了許多,保準不會再發生上次的慘案。」
  
  「又是一死一瘋?」辛湄懷疑地看著他。

  「不不,這次絕對不同!是你們再也猜不到的結局!」趙官人神秘兮兮地摸著鬍鬚,湊過去小聲道:「我讓將軍的母親患上必死重症,母親臨死的心願就是讓將軍娶一個戰鬼貴族小姐,將軍忠孝兩難全,於是你只得黯然退出。五十年之後,將軍站在你的墳前默默流淚,拔劍自刎隨著你去了!」
  
  ……她怎麼就沒看出有什麼不同呢?

  辛湄一把搶過蒸籠裡僅剩的幾顆包子,一股腦全塞嘴裡。這烏鴉嘴的老貨,好東西果然不能給他吃。
  
  眼看辰時將過,從皇陵去長庚關路途遙遠,辛湄趕緊用盒子乘好飯菜,小心翼翼提在手上便要出門。

  趙官人一直把她送到雲霧陣的邊緣,笑道:「姑娘,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麼?你也變了不少,沒那麼孩子氣了,趕緊變成個更好的女人,把將軍搶回來。」

  「我本來就是好女人。」

  辛湄嘻嘻一笑,轉身出了雲霧陣。
  
  出乎意料,平常只要她一出雲霧陣,必然能見著大僧侶坐在華麗的長車上等她,雖然至今不曉得此人為什麼要一直粘著自己,但他的長車飛得快,又不用露天受冷風吹,當個不用錢的車伕真是太完美了。
  
  可他今天不在。
  
  辛湄在附近繞了一圈,怎麼也沒找著他的長車,只好從懷裡取出秋月棲身的符紙,正要喚出秋月,忽聽頭頂響起極樂鳥悅耳的啼鳴聲,大僧侶衣袂飄飄地落下來,笑嘻嘻地給她道歉:「不好意思,今天來遲了,好在你沒先走。」
  
  她從偌大的食盒裡抽出五盒糕點塞給他,「送你一盒,新年好。剩下四盒麻煩你幫我送去辛邪莊。」

  大僧侶笑得兩眼發亮:「真是多謝,難為你還想著送我。不過我若去辛邪莊送糕點,誰又送你去長庚關呢?」

  辛湄想了想:「要不我先騎秋月去,你送了糕點後記得追上來。」

  ……果然!果然是把他當車伕外加僕人啊!大僧侶摸著發疼的心口,忍得面如菜色。
  
  「假僧侶,你今天是遇到什麼好事了嗎?」

  辛湄看著他的臉,隨口問了一句。

  大僧侶眸光微閃,笑了笑:「怎麼這樣問?」

  「你今天看上去特別開心。」

  雖然他平日裡也是嬉皮笑臉,但今天……怎麼說呢,和平常截然不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從內心裡發出來,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他又笑了笑,將食盒放進車裡,道:「嗯,等了這麼久,總算沒白費,也算是個大好事吧。不過成不成,還要看天意。」

  到底是什麼好事?她有點好奇。

  「雖然我是僧侶,但也是個男人。男人的秘密,是不會告訴女人的。」他跳上長車,吹個口哨,極樂鳥拍起翅膀飛上天。

  「那你先去,回頭我就追上來。」
  
  這個人還真是神秘兮兮。

  辛湄騎在秋月背上,拍拍它的腦袋:「好秋月,咱們去長庚關。」
  
  *
  
  正月初一,一犯再犯的農民兵們沒有來襲,想來大家都在過年,肅殺的長庚關也難得溫情一次,士兵們依著各自家鄉的習俗,或包餃子或做八寶飯,飯食的香氣把終年不散的硝煙與血腥味掩蓋了下去。
  
  陸千喬坐在主營帳裡看方輿圖,手邊放著一盒八寶飯,再一籠蒸餃,都是士兵們送的。

  挖一口紅紅綠綠的八寶飯,放嘴裡——太甜。

  吃一粒蒸餃——太淡。

  他難得有些心浮氣躁,抬頭望望日色,估計還有一兩個時辰才到黃昏,那時候辛湄才會來。他餓著肚子,卻什麼也不想吃,只因她說今天會親手給他做飯。
  
  好像……有很久都沒嘗到她的手藝了。

  他終於領悟了一絲懷念的味道,只盼日頭趕緊掉下去——他想她,他想早點見到她。這一次,他想試試躍過懸崖,站在她身邊,摸摸她的臉頰。

  心裡的殺意早已漸漸消失,那時常隱約作痛的胸膛,也很久沒有疼過。

  她不來,整個長庚關好像都是黑白的,血腥味不再令他興奮難耐,他更想……更想再一次切切實實嗅到她的味道。

  擁抱她,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放下方輿圖,把一直放在桌上的天女大人抓起來,一會兒整整袖子,一會兒梳梳頭髮,一會兒再取出小刀,將磨損和不光滑的地方修整一下。
  
  營帳外忽然響起士兵們驚惶的叫聲,緊跟著帳簾被人一掀,許久不見的酈閔夾雜著一股寒氣走了進來。

  「將軍!他、他擅闖……」

  守門的士兵結結巴巴。

  「沒事,出去。」陸千喬放下人偶,站了起來。
  
  酈閔走到他面前,見著他一紅一黑的眼睛,神色又驚喜又複雜,立即雙手合在一處給他行禮:「少爺!你果然繼承了夫人的高貴血統!」

  陸千喬沒有看他,只面沉如水問他:「什麼事?」

  「夫人早已知曉少爺的事情,礙於最近有狐一族時常挑釁,她一直不敢擅離族裡。今日終於有了空隙,她正在十里外的驪山頂等著你。」

  陸千喬依然沒有看他:「我不會回族裡。」

  酈閔也不急:「夫人交代,她雖然很想看到少爺你可以維持理智,不會殺掉所愛之人的樣子,但她也不介意親自出手,替少爺解決這些煩惱。」
  
  他終於回頭,薄冰般的雙眸對上他的,酈閔心中一凜,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垂頭不敢冒犯。
  
  「她……殺了父親,如今還要用辛湄來威脅我?」陸千喬伸手,拿起放在榻上的黑色長鞭,轉身走出營帳,「我可以去見她,你不想死,就別跟來。」
  
  ……他們這對母子,到底還是免不了要打殺一場麼?

  酈閔默然看著他走遠,頓了頓,也跟著出去,不敢與他同方向,自己退到東面的山頭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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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37:31 |只看該作者
     崖邊相會(四)

  驪山頂上白雪皚皚,酈朝央的衣服卻彷彿比冰雪還要白。

  她今天沒有坐馬車,而是靜靜站在積雪的樹下,背著手不知在想什麼。

  嘯風驪遠遠地站在雪地裡啃草根,忽然察覺到動靜,抬起頭,便見烈雲驊悄無聲息地降落下來。
  
  「……千喬。」

  酈朝央聲音很低,很空洞,喚了他一聲,轉過身,漆黑的眼對上他的。

  陸千喬一直走到她面前,緩緩下跪:「母親。」
  
  她似乎對他如今的模樣十分滿意,如冰似雪的面上破天荒浮現出一絲笑意,不過瞬間又消失了。

  「不愧是我酈朝央的兒子。」
  
  他變身失敗的時候,她極其失望,強忍殺意回到族裡,甚至打算忘掉自己有這麼個獨子的事情。對戰鬼一族來說,她四十五歲的年紀並不算老,再嫁他人,再生一個純血的孩子也不是什麼難事。族里長輩也時常勸說她再嫁一個門當戶對的純血戰鬼,曾經她都是置之不理,陸千喬變身失敗後,她不得不把這事拿出來認真思考了。

  不過……畢竟是她和他的孩子,他終於是沒讓她失望。
  
  「不止是你的,還是陸景然的。」

  陸千喬站起來,聲音淡漠。

  酈朝央沒有發怒,只定定看著他:「你已經知道了,是我殺了陸家上下,你父親最後一個死,我親眼看著他在我手中斷氣。」
  
  她十七歲遇見陸景然,戀得極苦。十八歲頂住族裡一切沉重壓力,嫁給他做妻子。二十歲生下陸千喬,一家三口,很團圓,很美好。

  可她始終學不會說那些甜蜜而溫暖的話,不會為他縫補鞋襪衣服,不會洗手作羹湯,不會逗自己的孩子玩。在戰場與危機中,她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來保護所愛的男人,可是在安逸繁瑣的日常生活裡,她什麼也做不了,不是他心目裡的好妻子。

  陸景然一直在懷疑她的愛,正常的女人都不會是她那樣,或許,她永遠也做不了一個正常女人。
  
  後來到了二十五歲,她開始變身之劫,卻覺醒成了百年難見的完美戰鬼之身。

  當她揮舞方天戟,血洗整個陸家之後,陸景然便站在血色的圍牆下,對她奇異地笑著。

  那麼奇異的笑,又溫暖,又傷心,又恍然,又解脫。

  她直到現在都忘不了,甚至殺死他的那種悲傷都快要記不起,唯獨忘不了那個笑。
  
  【沒事了,過來。】他說,張開手,像是以前要抱住她的樣子,【朝央,給我個痛快,讓我解脫。】

  他只想要一個解脫。

  方天戟順從他的心願,挑開皮肉,刺穿身體,將他整個人釘在牆上。

  她雙手捧著他的腦袋,親眼看著他在手裡斷氣,心裡隱隱約約的疼痛是什麼,她不理解。
  
  他解脫了,她也解脫了,回到族裡,憑借完美戰鬼強悍的實力,將酈氏一族的地位提升不少。瓊國老皇帝耳聞過戰鬼的厲害,雖抄了陸景然的家,卻始終不敢來尋她,直到新帝即位,為陸景然正名,大約也是有心拉攏,封她做個夫人,還將當時年僅十三歲的陸千喬也收來,封了個車騎將軍,十五歲他立戰功,再立驃騎將軍。
  
  她殺了所愛的男人,也曾想過要殺掉那男人和自己的兒子——一個混血戰鬼,度過變身劫的希望本就不高,何況是蛻變成完美戰鬼?

  可她卻下不了手,甚至自己也不理解其中的緣故。

  或許是因為千喬的鼻子像那人?他偶爾的神情像那人?她……是不是在後悔殺了他?
  
  族里長輩時常提出要為她再尋婚配,帖子送來,她一一束之高閣。

  為了振興戰鬼一族,她什麼都可以做,婚事按理說也應當答應下來。嫁給一個純血的戰鬼,生幾個純血的孩子,她最該做的就是這個。

  可她不能。

  就是不能,沒有原因,沒有理由。
  
  「我曾想過要將那姑娘殺了。」酈朝央背著手轉身,緩緩向前走,「可是千喬,你比我強,你沒有動手。說實話,我也不想再見到這種事,所以,我不會對她和皇陵出手。」

  殺掉所愛之人的事,一件就夠了。她和他的孩子,她不能給他什麼至高的幸福,卻也不想讓他體會自己的孤寂。作為一個不稱職的母親,她能做的也就這些。
  
  「不過,我不出手,不代表我會默許你任性妄為。」她停下腳步,回過頭,雙目已然變作血色。

  「我給了你和她,還有那個時常搗亂的有狐僧侶大半月的時間。我不會再給你什麼,一天也不行。你必須隨我回族裡,見不見她是你的事,這段婚事保不保留,也是你的事。但你要回去,有狐一族近來實在可惡,我已無法忍耐,必須想辦法滅之。」
  
  不過是一群毛皮畜生,居然膽敢聲稱自己是天神後裔,甚至放話出來,戰鬼一族自上古便是服侍天神的,所以他們理應歸順,為有狐一族效力。

  戰鬼不懼怕任何挑釁,也不會容忍任何挑釁。
  
  陸千喬始終沒有說話,捏緊長鞭的手緩緩鬆開了。
  
  他曾想過,或許會戰得驚天動地,不是她死便是自己死。也想過,她會對他提起陸景然三個字勃然大怒。

  卻沒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酈朝央的側臉沐浴在夕陽的紅輝裡,他看不懂她臉上的表情,是悔恨?是慶幸?還是……別的?
  
  轉過身,靜靜望著天邊漸落的太陽,落日熔金,雲層染血,他想起辛湄無憂無慮的笑靨。
  
  *
  
  鴨蛋黃似的太陽終於沉下去了,辛湄站在崖邊,搓了搓冰涼的手。
  
  到底是陸千喬今天來遲了,還是她來太早呢?對面懸崖上半個人影也沒有。她是怕食盒裡的飯菜冷掉,雖然裡面鋪了一層木炭,但時間過太久也會冷掉的,冷掉的豆腐辛湄可不怎麼好吃啊!

  倒是辛苦秋月了,被她一個勁催著往長庚關趕,累得它落地就團成一團睡覺,怎麼也叫不醒。
  
  崖邊冷風夾雜著殘雪席捲而來,辛湄冷得實在受不了,只好跳來跳去。
  
  真見鬼了,陸千喬沒來,有狐的那個沒臉假僧侶也不來,眼看天色越來越暗,長庚關內火光通明,各類飯菜佳餚的香氣伴著士兵們談笑的聲音傳來,她又冷又餓,實在忍不住,只好把手攏在嘴邊,開始古老而實用的戰術——大嗓門吼叫。
  
  「陸千喬——!你怎麼又遲到了——?」

  沒有人理她,沒有人來。

  「陸千喬——!」

  她再叫一聲。
  
  頭頂突然響起駿馬長嘶的聲音,辛湄急忙抬頭,便見久違的嘯風驪四蹄踏著雷電,高高在上。馬背上那個白衣的女人,好像……好像是她那個脾氣不大好的婆婆哎!
  
  她哧溜一下躲進樹叢裡,比兔子還快。

  她是來殺她?罵她?拆散他倆?還是……還是什麼她不知道的別的?

  馬上的戰鬼夫人並沒有看她,也沒有下來,更沒有說話,只是拋下一塊巴掌大小的物事,剛好落在辛湄腳邊,發出清脆的響聲。

  是一塊古老的長滿銅綠的青銅牌子,上面雕琢著古老而質樸的花紋。

  辛湄小心翼翼抬頭看看她,再低頭看看這塊牌子,斟酌著拿起來,搞不懂婆婆到底是啥意思。
  
  「大門鑰匙。」

  酈朝央言簡意賅地說了四個字,充分說明這塊銅牌的作用。

  什麼什麼大門?辛湄還沒來得及問個清楚,嘯風驪便長嘶一聲,轉身跑遠了。只留她一頭霧水地縮在樹叢裡,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辛湄。」

  對面崖上,陸千喬的聲音終於響起,辛湄一骨碌滾出去,卻見他並不像以往,散著長髮一派睡前姿態來這裡。

  他身上披著漆黑大氅,頭髮束得整齊,長鞭配在腰間,最重要的是——他居然騎著烈雲驊!
  
  「陸千喬……你、你要走了?」

  她愕然。
  
  陸千喬深深看著她,今天她穿著淺黃色的羅裙,顯得有些單薄。懸崖上寒風陣陣,她雙頰被吹得嫣紅一片,嘴唇還有些發白。

  默然解下大氅,他揚手拋過去,剛好落在她肩上。

  「……你早些回去。不要受涼。」
  
  大氅又大又長,帶著他身上的溫暖和味道,辛湄下意識地裹緊,茫茫然還是問:「你要走?去哪兒?」

  「我回族裡。」他看了看她手裡的銅牌,猶豫了一下,「那是大門的鑰匙……這樣你來族裡,不會有人攔你傷你。不過……你最好別來。」
  
  什麼大門二門鑰匙,她已經不想管了。
  
  「怎麼……怎麼突然就要回去?」

  那以後都不能有崖邊相會了?她今天還特意做了豆腐辛湄……還穿了新做的羅裙……她到現在還沒能摸摸他消瘦的手和臉……

  「族裡有些事。」

  他靜靜凝視她,好熟悉的眼神,那種她看不懂的,令人透不過氣的凝視。
  
  辛湄想了想:「那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沉默,他終於開口:「或許……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一個月?半年?還是一年?」

  「……我不知道。」

  「那你能一個月回來一次嗎?我在皇陵等你。」
  
  他看了她好久好久,比之前所有的沉默時間還要長,久到她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突然說:「……好,我爭取。」
  
  辛湄漸漸笑開,忽然想起什麼,從袖子裡取出趙官人給的那封皺巴巴的信,朝他晃了晃:「一定要回來!大家都在等著你呢!這是他們讓我給你帶的信!」

  他面上的神情變得柔軟:「替我留著,下次……回家看。」

  「好!那你一定、一定要回來啊!」

  「嗯。」
  
  烈雲驊揚起前蹄,從崖邊一躍而起,御風而起。

  酈朝央還在前面等著他,拖得越久,也會越捨不得,離別一向是這樣的,唯有速速一刀切之,方不會優柔寡斷。
  
  可,他不想讓烈雲驊飛那麼快,飛一段,他回頭看了眼,她還提著食盒,在雪地裡追著,使勁朝他揮手。過長的大氅疲軟地搭在她肩上,好像隨時會掉下來。一串模糊的腳印在積雪上蔓延了很長。
  
  「陸千喬——!你一定要回來啊——!」

  她用力大叫。
  
  她總是這樣連名帶姓叫他,不見纏綿,卻又刻骨銘心。
  
  嘴邊的白霧模糊了他的雙眼,鐵石一般的身體裡有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

  沒有辦法往前,我不可能再往前走一步了。心底的聲音輕而堅決。

  烈雲驊激烈地嘶叫,轉身便往回跑,勘勘落在林邊。
  
  辛湄驟然停下追趕的腳步,睜大眼睛,看著他跳下馬背,慢慢地,漸漸又加快,最後變成飛奔。

  寒氣夾雜著他身上久違的氣味,撲面而來。
  
  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
  
  暌違三十個秋天的擁抱。
  
  「……跟我走!」

  他啞著嗓子,一把將她抱起來,大步流星往崖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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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38:06 |只看該作者
      大僧侶的目的

  酈朝央沒有追來。

  事實上,誰會追來也好,誰會阻攔也好,他已經完全不在乎。

  懸崖對面便是長庚關,十幾丈的距離,他輕輕一躍便過去了。跳起的時候,可能太突然,也可能辛湄終於反應過來,「哎」了一聲,食盒從手裡摔出去,她頓時哀叫:「啊!豆腐的我……」

  長鞭無聲無息甩出去,牢牢捲住食盒,再一扯,它便穩穩地落在他手裡,然後默默遞還給她。

  辛湄愣了一會兒,抬頭看看陸千喬,他眉頭微微蹙起,帶著點兒期盼,還有些猶豫,沒有說話,還是那麼靜靜凝視她。

  她是會哭?還是會繼續撲上來抱緊他?

  辛湄定定打量他,最後慢慢露出一個笑意,把他的手輕輕拉住,說:「走,吃飯去。」
  
  主營帳裡點了溫暖的火堆,沒有點燈,光線有些暗。她揭開食盒,用手探了探,還好還好,尚有餘溫,豆腐之類的素菜這樣吃著也成,只是魚湯和肉菜得再熱一下。

  扭頭看看火堆,上面架著一隻簡陋的小鐵鍋,裡面半鍋水正在翻泡泡,濕漉漉的溫暖水汽讓乾燥的營帳顯得舒適些。

  她把鍋裡的水倒掉,將魚湯放在裡面重新熱。再從火堆裡找兩根燒透的木炭放在食盒底部,不一會兒,營帳裡便飄起飯菜香氣。
  
  她走到哪裡,陸千喬便默默跟到哪裡,像只無聲的尾巴。

  大約是方才在崖邊吹了太久冷風,眼下又被營帳裡的暖氣一熏,辛湄剛把飯菜重新熱好,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大噴嚏。

  身後的尾巴終於走到面前來,一隻手罩在她額頭上。

  「……受涼了,過來。」

  陸千喬打來滾燙的熱水,替她脫鞋,用熱水浸泡冰涼的雙腳。軍營裡有士兵感染風寒,大多用這個土法子驅寒,若是症狀嚴重,還會往水裡丟幾塊生薑。
  
  「……凍青了。」他捏著她雪白柔軟的腳,皺眉。

  腳趾甲泛出青紫的顏色,摸上去像冰塊。抬頭看看她身上單薄的淺黃色羅裙,他再皺眉。

  「穿得太少。」

  ……真是半點風情沒有的評價啊。

  辛湄嘟起臉:「這是新做的衣服,你就這個評價?」

  陸千喬再抬頭看看,捏了捏裙擺,繼續皺眉:「料子太薄,冬天不該穿這個。」

  「你除了這些還能再說點別的嗎?」
  
  他終於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打量她,這時才發覺這件新裙子十分漂亮,纖長的腰帶墜在床邊,上面掛著兩顆小銀鈴,衣角上還繡了十分華麗的牡丹。她雖然未塗脂粉,但原本就天生麗質,膚色又白,這件衣服實在是將她襯得好看之極。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麼,卻又為難地說不出來,耳根漸漸紅了,只垂頭把熱水輕輕澆在她腳上。
  
  一隻冰冷的手摸在他發燙的耳朵上,緊跟著幾顆豆大的水滴也落下來。

  陸千喬愕然抬眼,卻發現她摸著他的耳朵一顆顆掉眼淚。
  
  「……怎麼了?」他有些慌,手足無措地把她的腳放進盆子裡,胡亂擦了擦手,一把攬住她的肩膀,想了半天才有些結巴地說:「衣服……衣服很好看,很漂亮……」

  她大約是因為沒得到誇獎所以才哭,他想。

  結果她卻「哇」一聲大哭起來,哭得更厲害了,一頭撞進他懷裡,使勁抱住,什麼也不說只是大哭。
  
  他按住她的後腦勺,手指伸進頭髮裡,細細摩挲,隔一會兒,聽她含含糊糊哽咽:「耳朵……耳朵還會紅……還是原來的……沒變太好了……」

  終於可以放肆大哭了。
  
  他用手指抹去她臉上亂七八糟的眼淚,低頭在額上吻了一下。

  想念她的氣味,像是隔了幾千個秋天那樣,情不自禁,吻又落在鼻樑上,濕漉漉的眼皮上。

  陌生而熟悉的感覺,彷彿生平第一次觸碰,隱隱約約的衝動,不可自抑。
  
  她潮濕的眼睫毛揚起來,瞬間又如蝶翅般落下去,陸千喬的胳膊遽然收緊,發燙的嘴唇重重落在她微涼的唇上。

  糾纏,摩擦……他怎麼也不能像曾經那樣溫柔而笨拙的去吻她,且噬且吸吮,探出舌尖近乎兇猛地與她絞在一起。
  
  辛湄像是被嚇到了,吃驚地往後一縮,他順勢壓上來,修長的手指深深插進她衣服裡,衣帶隨著他有些粗暴的動作一根根斷開了。

  她模糊地叫:「別撕!我……就穿了……這一件!」

  撕破了她可沒衣服穿了!
  
  他喉嚨裡發出沙啞低沉的聲音,抱歉……他做不到。滾燙的吻從敞開的領口往下蔓延,他的手滑下去,利落地撕裂那條很漂亮的腰帶,上面的銀鈴叮叮響了兩聲,落在地上,那隻手也從腰間往下探,顯得急切而笨拙。

  「等一下……」辛湄僵硬地睜開眼,突然捏住他的肩膀,劇烈喘息,「……我的腳……還在洗腳……」

  他的小腿一勾,她兩隻濕淋淋的腳便搭在床上,下裙輕飄飄地褪下去了。
  
  這次她似乎完全沒有壓倒他的可能,她、她還沒把觀音坐蓮練好,而且……她好餓,根本沒力氣…飯菜熱好了…待會兒可能還得再熱一遍……

  她胡思亂想,忽然不知被他觸碰到何處,整個身體一顫,腦海裡亂七八糟的事情瞬間全飛走了。
  
  撩撥的手指先時生澀,漸漸便熟練了,他的額頭抵在她額頭上,濕潤而灼熱的吐息交織,她已經完全準備好……夠了,他已不能再等,否則下一刻就是死亡。
  
  或許是又冷又餓又累,也可能是他不夠溫柔,進入的時候,她發出有些不適的輕哼,手指一下便掐緊了他的胳膊,近乎迷亂地喃喃:「慢…慢一點……」

  慢不下來……他已經快要沉溺,說不出口的話,沒有說的話…無論是誓言還是情話,他都沒有給過她,只有身體是真實的,可以讓她明白自己內心隱藏的東西。
  
  他一直都這樣笨拙且固執,還未曾給她什麼甜蜜,便一而再再而三的離開。

  為何追逐他?

  為何等待他?

  為何……愛上他?
  
  豆腐將軍,豆腐辛湄……在他盲眼的那個夜晚……它們的滋味他是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辛湄……」

  他本能地喚她的名字,激烈而不可停止的動作裡,貼上她的臉頰,緊緊圈住她。
  
  他再也不能失去她,再也不能。
  
  *
  
  酈朝央不是沒想過陸千喬會忍不住回去,她只是沒想到,他掉頭回去得那麼堅決,像是完全忘記了她還在後面等著。

  也可能,他就是記起,也不會在乎。
  
  漆黑的雙眸瞬間變紅,她說過,一天時間也不會再給他,甚至還將大門鑰匙給了那姑娘,默許她他日前往戰鬼族。

  她從來不會一句話說兩遍。
  
  高舉手裡的方天戟,她作勢要拋出,忽聽後面一個輕浮卻又冰冷的聲音說:「你是酈朝央?」

  想也不想,方天戟在空中飛舞,瞬間便向後扎去。

  沒有聽見痛呼,也沒有聽見身體被刺穿的聲音——對她來說,這實在罕見。
  
  酈朝央猛然轉身,只覺眼前人影一花,緊跟著又有一抹怪異而刺眼的紅光正對著她閃爍,方天戟順著人影橫掃過去——依然沒有聽見擊中的聲音,對方溜得比老鼠還快。

  抬手召回方天戟,定睛再看,對面夜色蒼茫,寒風凜凜,哪裡有半個人影?風中不過殘留些許令戰鬼一族厭惡不已的氣息,是有狐一族的人。
  
  她鄙夷地冷哼一聲,雙腿一夾,驅使嘯風驪便要順著味道追去,誰知平日裡溫順的靈馬卻浮在半空一動不動。

  她眉頭皺起:「走!」

  還是不動。
  
  酈朝央低頭,駭然望見嘯風驪四隻腿已經變成了晶瑩剔透的冰塊!它發出痛苦而恐懼的嘶聲,雙眼流下淚來,無助地看著背上主人。

  冰塊還在往上蔓延,不過一瞬間,它的腹部,胸口,脖子……全部凝結成了堅實瑩潤的冰!
  
  酈朝央反應極快,當即脫身而出,在空中一翻,直直往下墜去。不過嘯風驪比她墜得更快,它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隻冰雕,狠狠砸在地上,發出沉重的碎裂聲。
  
  她生平第一次感到震撼,落地後飛奔過去,剛跑了幾步,忽覺不對,低頭一看,這才發覺自己的雙足已經同樣變作冰塊,牢牢釘在地上,接下來又是膝蓋,大腿……她還未來得及發出憤怒的吼聲,冰雪早已覆頂。
  
  大僧侶緩緩從林中走出,左手上的黑絲手套不知何時取下,右臂斷了半截,斷臂就被他夾在腋下。到底還是沒能躲過完美戰鬼的第一擊,右臂被斬斷。他臉色蒼白,忽而將左手抬起,對著身旁一株巨樹,掌心有鮮艷的紅光閃爍,下一刻,那株巨樹也變作了晶瑩美麗的冰。
  
  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緩緩戴上手套,再緩緩走到酈朝央身邊,他細細觀摩這尊戰鬼的冰雕。

  這是真正死透了。

  接近辛湄,頻繁送她在皇陵與長庚關之間往來,等了大半個月,果然是把她激了出來。不過,要不是所有事情剛巧湊到一塊兒,讓他等來她獨處的這片刻工夫,平日裡這位身邊總跟著一兩個戰鬼的夫人還真難殺。他這個本領,人一多就不能發揮。
  
  天意如此。
  
  從腰後的皮囊裡取出紙筆,蘸著斷臂的傷口,用血匆匆寫一行字:【誅殺酈朝央,任務已成。】

  早有一隻通體漆黑的喜鵲落在臂上,將紙條一叼,拍翅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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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38:26 |只看該作者
      大家的心

  酈朝央封在冰中的屍首,是在深夜被酈閔送來長庚關的。

  那時候辛湄正在熟睡,對週遭一切細微的動靜完全無知覺。戰鬼之間的感覺極其靈敏,當帳外響起不屬於關內士兵的踏雪聲時,尚無睡意的陸千喬睜開了眼。
  
  輕輕揭開帳簾,寒風夾雜著細細的雪花撲面而來,陸千喬微微瞇起眼,立即望見了佇立不遠處的酈閔。他懷裡抱著一隻巨大的通體幽藍的冰塊,面無表情地對望過來。

  「少爺……」他聲音嘶啞,甚至充滿了絕望,「你為什麼要拋下夫人不管?」
  
  陸千喬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覺,緊緊盯著他懷裡的冰塊——冰塊裡,是不是有個人?他,好像看見了熟悉的方天戟,還有一截雪白的衣角。

  「……我還是悄悄跟去了,我聽到了你和夫人的對話。你已經答應回族裡!為什麼事情又會變成這樣?!」

  巨大的冰塊沉重地飛來,陸千喬一把抱住,正對上冰中人的臉。
  
  酈朝央……她的時間彷彿停頓在被冰封的那個瞬間,雙眼還憤怒地睜大,嘴唇微微張開,像是即將要痛吼出聲。

  他僵住。
  
  「少爺,對你來說,少夫人和我們一族的興亡,到底哪個更重要?」
  
  極度震驚後,陸千喬終於漸漸回神,看了酈閔一眼,對他挑釁的神情和言語視而不見。

  「……她還沒死。」陸千喬抱著冰塊,抬腳往旁邊另一座營帳走去,「完美的戰鬼不會那麼容易死。這冰很有些古怪……破冰之後再說。」
  
  包裹在酈朝央身體外面的那些,與其說是冰,倒不如說是一種極狠厲的劇毒咒法,就算放在三伏天的太陽下暴曬,它也不會融化一絲一毫。若不是這咒法瞬間封閉她的五感,那麼即使是世上最堅硬的寒冰,也困不住酈朝央一時半刻,她早早便可以脫身而出。
  
  天底下擅長咒法的仙人太多,可若是輪到這種陰毒狠厲的,唯有有狐一族最擅長。

  完美戰鬼的存在,對戰鬼一族來說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而這個近乎神明與領袖般的人物被弄到這種地步,無疑是個極沉重的打擊。

  有狐一族,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嗎?
  
  冰塊放在營帳正中,陸千喬解下長鞭,輕輕一拋,長鞭彷彿有生命一般一圈圈將冰塊裹住,「卡卡」數聲,巨大的冰塊瞬間裂開,酈朝央軟綿綿地摔下去,被酈閔抱住,輕輕放在榻上。
  
  「……為什麼夫人不醒?」他這晚受的刺激太多,簡直是一驚一乍。她眼睛閉上了,嘴也合上了,身體是軟的,可是沒有呼吸,身體冷得像冰。

  「冰不過是假象,她是中了咒。」

  陸千喬在帳裡點了火堆,平靜地往裡面加木炭。

  酈閔受不了他這種冷靜,厲聲道:「少爺!無論如何,夫人都是你的母親!」
  
  他沒有說話。
  
  他對這個女人……一直是沒有很多感情的,不像塵世間普通母子。她沒有把他養大,沒有為他做飯洗衣,沒有與他說笑撫慰,甚至……他們連面也沒見過幾次,說過的話更是屈指可數。

  到了現在,他快要接近完美戰鬼,對她更無所謂什麼感情。
  
  他是有些茫然,她真不該是這個樣子……酈朝央應當是高山般的存在,不可打倒,不可磨滅,沒有任何脆弱的感情——她是戰鬼裡最完美的存在。

  酈朝央一直是個強者,他不需要對她交代什麼,解釋什麼,因為她是沒有感情也不會理解的。他們之間一向如此相處,一言不合就直接動手,動手似乎還簡單些。誰也不願打破這個常規,否則兩人都會尷尬。
  
  他原本的打算是,至少要親自把辛湄送回皇陵,再隨她回族裡。

  對方卻找準了這個瞬間的空隙,成功對她下手。
  
  他想起那天在驪山頂,對著皚皚積雪和似血的夕陽,她臉上第一次有了細微的表情,不是高興也不是欣慰,而是回憶往事浮現的深深的那種空洞,她連自己在後悔都不能體會麼?

  若是,若是她沒有露出那樣的神情,他也不會答應回族裡一同處理有狐一族的事。

  那是第一次他們兩人相見後沒有動手,可她若不醒來,那便是最後一次了。
  
  陸千喬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一口氣。
  
  「你把她送回族裡。」他吩咐,「馬上就走。」

  酈閔還是不能接受:「少爺,莫非你還打算留在這裡,替那個蠢豬皇帝打仗?就為了少夫人?!」

  長鞭無聲無息捶中他胸口,酈閔跌飛出去,撕裂了帳門。他驚恐地爬起來,嘴角還流著血,卻不敢再說一個字。
  
  「酈閔,一來,你沒資格這樣質問我。」陸千喬收起長鞭,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看著他,「二來,你若是再用敵對的口氣稱呼辛湄,我會殺了你。」

  酈閔駭然望著他的眼睛,那只漆黑的眼珠,如今正慢慢變紅,血一般紅,裡面充滿了冰冷的殺意。

  他下意識地俯下身體,表示臣服。
  
  「送她回去,我很快就到。」
  
  陸千喬回到主營帳的時候,辛湄已經醒了,抱著被子瞪圓眼睛發呆,聽見他的腳步聲,她急忙扭頭,怪叫:「陸千喬!大半夜的你居然玩失蹤!」

  他把身上的雪花撣掉,這才帶著一身寒氣坐在床邊,摸了摸她的頭髮:「我不在旁邊,睡不好?」

  辛湄翻個白眼:「我是餓醒了!衣服都被你撕破,也不好下床熱飯!」

  他笑笑:「我來熱,你睡著。」
  
  正月初一的這頓飯,真是多災多難。當陸千喬把飯菜從滾燙的食盒裡端出來,布好碗勺準備正式開吃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辛湄蜷縮在被子裡,閉著眼只是虛弱地喃喃:「好了沒?」

  她餓得頭暈眼花,感覺自己死去多年的娘親在黑暗深處朝自己招手。

  陸千喬把飯菜放在床頭的櫃子上,舀起一塊雞腿肉:「張嘴。」
  
  她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從裡面到外面。沒衣服穿,只好一直賴在床上不起來,享受一下被將軍大人親手服侍的滋味。

  一勺白菜、一勺魚湯、一勺雞肉——辛湄一面嚼一面含糊不清地問他:「豆腐呢?」
  
  陸千喬為難地看了看那碗碎得看不出任何形狀的豆腐,它碎得太壯烈了,經過長途跋涉,又摔下懸崖,再被反覆重溫,終於在他手上裂成了渣渣。

  「呃,怎麼碎成這樣了……」辛湄萬分惋惜。

  他神情嚴肅:「沒事,我會全吃掉。」

  她裹著被子起身,用筷子在碗裡一頓折騰,終於眼明手快夾起一顆看似是腦袋形狀的豆腐,眉開眼笑地送到他嘴邊:「頭還在,給你吃!」
  
  ……為什麼這個場景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陸千喬木然吞下那顆頭,她的豆腐,永遠如此銷魂。
  
  「陸千喬,你還是要回戰鬼一族嗎?」

  輕鬆愉快的吃飯時間,她突然隨口問了一句。

  他餵飯的動作停下,過一會兒,才低聲答:「嗯……有些事總要了結。太危險,所以不能帶你去。」

  「那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吧。」

  「是說天亮?天亮就要走了?」

  「嗯。」

  一隻溫暖而柔軟的手忽然撫在臉頰上,陸千喬望著她淺淺一笑:「怎麼了?已經飽了?」
  
  辛湄盯著他看了半天,胳膊收緊,環住他的脖子,被子也跟著從胸前滑落。那個……春光乍洩。陸千喬頓時覺得自己端著飯碗的胳膊僵硬了。
  
  「你怎麼了?好像不太開心。」她湊過來,低聲問。

  她有時候真是出乎意料的敏銳。

  他拽高被子,把她裹緊,春光乍洩是小事,再受涼問題就大了。

  「只是有些捨不得你。」他說。

  辛湄驚訝地張大嘴,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再探頭看看外面的天色,喃喃:「沒發燒……太陽也沒從西邊出來呀……」

  「……」

  難得坦誠心跡,說一些甜蜜的話,她為什麼會是這個反應?
  
  「趁著天還沒亮,你吃飯,我把大家寫給你的信念給你聽。」
  
  辛湄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在亂七八糟的床上翻了半天,好容易才找到那封和梅乾菜一樣皺巴巴的信,裹著被子開始念:「斯蘭說,將軍我對不起你!我居然懷疑你!我真是罪該萬死啊!不!死一萬次也不能彌補我對將軍犯下的滔天罪行……」

  後面還有一長串,那麼多妖怪,就他的話最多,佔了小半張紙。斯蘭最近越發得了趙官人的真傳。
  
  繼續念:「趙官人說,將軍你快回來,我一人在皇陵承受不來。」

  他成日好吃懶做,沒事就寫寫風花雪月,到底要承受什麼?
  
  「映蓮姐姐說,我住皇陵內,君住皇陵外,日日思君不見君,唯有淚千行。」

  這詩一點也不押韻……
  
  桃果果和他弟弟不會寫字,只按了個手印在紙上,弟弟那只肥碩的手印在黑暗中隱隱發光,用手指摸上去,手印上立即浮現出一行意識鎖進去的閃光字:【千喬大哥!記得帶好吃的回來!】

  他們就記著吃。
  
  ……
  
  長長的信終於念完,天已經亮了。辛湄把信折好,回過頭,陸千喬面上的神情難得溫柔,好像在出神。
  
  「大家都等著你回來。」她捧住他的臉,用手揪了兩下,一本正經,「陸千喬,你要記得時常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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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38:45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章

  那是新婚第三日,辛湄第一次沒有起個大早去洗手作羹湯,等陸千喬去高台上例行錘煉筋骨完畢,回到臥房,便見她依然維持原本的姿勢,攏著被子發呆。

  滿心期待吃到妻子親手烹飪熱情四射之早點的將軍有點失落,他走過去摸了摸她亂蓬蓬的頭髮,柔聲問:「怎麼了?不舒服?」

  辛湄發愣的眼神茫然轉了一圈,終於落在他臉上,緊跟著眉毛就扭了起來。

  「陸千喬,」她嘟著臉,「你騙人!」

  他愕然。

  「洞房花燭那天,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陸千喬摸了一把發燙的耳朵,那天……那天他說了很多話,只是、只是都發生在某種很特殊、很迷亂的環境下,那時候她就是說要他上天摘月亮,可能他想也不想都會答應下來。現在她這麼問……他要怎麼回答呢?
  
  「你答應我,第二天讓我在上面!可你食言了!」
  
  昨天晚上她興沖沖地等不及他履行諾言,洗完澡就直接撲上去,推之倒之,騎之爬之,啃之摸之……順便還沒忘了把蘭麝嬌蕊集打開在觀音坐蓮那一頁,攤在床頭,就地觀摩實踐。

  就在她磨並且蹭,激情澎湃,熱血沸騰,準備進行最緊要的下一個動作時,他突然難耐地伸手抱住她的腰,一轉,再一翻,她就這麼不甘不願地變成了在下的那個。
  
  「你、你不能這樣!你食言!騙子!你……你再過來,我就要叫人了!」

  辛湄奮力掙扎,為了護衛貞潔而寧死不屈。

  陸千喬一把掃掉那本礙事的蘭麝嬌蕊集,它落在地上,淚流滿面地聽著床上那沒剩什麼理智的男人說著千篇一律的謊話:「下次……下次一定……」
  
  它活到現在,已經過了幾百年,幾百年的歲月裡,見過不知多少風月中男女。憑著豐富的經驗與老辣的眼光,蘭麝嬌蕊集斷定,這位冷面的俊俏將軍雖然看上去矜持而內斂,但絕對是個不甘居於「女人之下」的那類。可憐的觀音坐蓮啊……你就是個擺設……
  
  「我真的要叫人了!」某姑娘還在垂死掙扎。

  「別鬧,別鬧……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救你。」將軍徹底沒了理智。

  「破喉嚨!破喉嚨……」

  唔,果然沒人救她,一朵純潔無暇的小野花悄悄凋零了。
  
  辛湄凋零了一夜,白日醒來繼續凋零並憤怒著,眼下終於等到陸千喬回來,她那凋零的憤怒再也壓抑不住。
  
  「你說話不算話!」

  陸千喬再摸摸發燙的臉,為難至極,這個……這個到底他要怎麼解釋呢?

  「辛湄,你每次都……我忍不住……」

  她那麼急吼吼,好像燃起沖天大火似的,結果每次到了關鍵的地方就停下來,磨蹭遲疑不決,他是聖人才能忍受。

  「我是要學的嘛!」她想了想,又道:「你也應當好好學!」

  ……
  
  【成親三日,新娘嫌棄新郎的房中術,憤而離家出走。】——《瓊‧皇陵軼聞》‧趙官人記
  
  辛湄騎著秋月回了一趟辛邪莊,她想找老爹好好訴訴苦,陸千喬什麼都挺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太獨斷了,而且……而且,床笫之事好像也沒那些書上寫的那麼銷魂呀……她還是不舒服的時候居多,到底是他還是她的問題?

  不過……這種事和爹也不好說吧?特別是那個總懷疑她被男人拋棄的爹。
  
  秋月剛落地,見著辛雄從驚喜發展成驚恐的神色,辛湄歎了一口氣,他第一句話必然是——

  「你又被姑爺趕出來了?!」

  她連反駁都沒力氣,就點了點頭:「嗯,我被趕出來了,把房間收拾收拾,讓我住幾天。」

  等了一會兒,她爹沒反應,辛湄好奇抬眼,見他一臉被天雷劈中的沉痛震驚神情,緊接著,白眼一翻,利落乾脆地暈了過去。
  
  辛邪莊裡又亂成一鍋粥。

  她覺著自己真是罪人啊,都出嫁了,還動不動給老爹來些刺激的。
  
  辛雄醒來之後,誰也不理,跑去祠堂裡和過世的夫人哭了一下午,直到辛湄衝過去承認錯誤:「爹,我說錯了,我只是捨不得你和娘,回來看看,明天就回去。」

  辛雄用袖子抹著眼淚,怯生生看她,喃喃:「……真的?」

  她使勁點頭:「絕對是真的!」

  辛雄顫抖著抬手指向她的腦袋:「那、那你怎麼還梳未婚姑娘的頭?!」
  
  瓊國不比東方那幾個民風開放的國家,已婚婦人還能為了追求新鮮好看,梳個未婚姑娘的髮髻。這裡結婚就是結婚,從衣服到髮髻再到說話神態,和黃花閨女是截然不同的。在辛雄看來,女兒成婚已有一段時日,還把頭髮披著,劉海蒙著,絕對是不正常!不正常啊!
  
  辛湄翻個白眼:「又沒人教我怎麼弄婦人的髻子!」

  她現在能把頭髮弄出個不錯的不會倒塌的形狀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辛雄頓時釋然:「怪爹考慮不周全,你娘去得早,婚前也沒想著給你請個婆婆什麼的教你。」

  他低頭沉思片刻,道:「乖寶就在家裡住幾天,明兒我讓人把你大姑請來。」
  
  大姑者,辛雄之大姐也。

  辛湄對她的印象,就是那永遠鮮艷嬌嫩的衣服顏色,哪怕臉上皺紋朵朵開花,大姑遠遠看上去都裊裊婷婷一如二八少女。
  
  她一見辛湄便笑,過來握住她的手,嬌滴滴地柔聲細語:「小湄,已婚婦人是不能留這種頭的,過來,大姑教你怎麼梳髮髻。」

  辛雄遠遠朝她使個眼色,大姑眨眨眼表示完全理解,他便放心地出去照看那些寶貝靈獸了。
  
  「小湄,相公是待你不好麼?」

  大姑一面對著鏡子替她綰髮,一面細聲問。

  辛湄搖頭:「沒有啊,他對我很好。」

  想要什麼,只要他有的,一刻也不會耽誤便給她送來。她說一聲想看人偶辛湄,他立即翻遍整個挽瀾山,找來上好木料,埋頭猛做。再說一聲不許賴床,他就每日早早歇息,保準第二天比她早醒,睜開眼就看到他深邃的眼眸。

  其實……陸千喬對她真的很好,她都明白的。
  
  「可我看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你三天兩頭往娘家跑,難道是相公他……」

  大姑低下頭,用袖子擋住嘴,和她說了幾句悄悄話。

  「不是不是。」

  辛湄猛搖頭,把虎鞭酒鹿鞭丹什麼甩出腦海外。話說……再讓他吃那些,她只會更不舒服吧?

  大姑駭然摀住嘴:「難道是他太行了?!」

  也不是……

  辛湄為難地看她一眼,大姑,您老能別把臉紅成晚霞麼?還一臉期待一臉八卦外加一臉嬌羞,多讓人驚恐吶!
  
  大姑的貼心戰術未能奏效,在房裡磨到挨晚快吃飯的時候,忽聽人說,陸千喬來了。

  辛湄隨一群人跑到門口,果然見陸千喬又在眼上蒙了塊黑布,騎著烈雲驊,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地和辛雄說話。
  
  大姑捧著臉嬌羞地打量他許久,突然湊去辛湄耳邊,語出驚人:「乖寶,相公婚前是個童男子吧?」

  辛湄立即被口水嗆得差點暈過去。
  
  陸千喬關切地朝這邊轉過來,隔著黑布,看不清他眼裡的表情,他張開嘴,似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只是被含淚的辛雄連扶帶拽,拖進了莊裡。
  
  大姑瞭然地點頭:「我明白了,乖寶,這件事就交給大姑。」

  什麼什麼交給她?辛湄一頭霧水地看著她轉身跟過去,嬌嫩鮮艷的裙擺漾出一朵花。
  
  【新娘回到娘家,與一位經驗豐富的女性長輩訴苦。長輩怒,尋個私下的地方,把新郎斥責一遍,新郎慚之愧之。】——《瓊‧皇陵軼聞》‧趙官人記
  
  晚飯後,辛湄等來一個和陸千喬獨處的時間——一整夜都可以獨處,他倆這次是真正婚了,要住一間房的。

  油燈在桌上緩緩晃動,兩人的影子也在牆上緩緩跳躍。

  陸千喬的覆眼黑布已被取下,不知道大姑跟他說了什麼,他至今面上都帶著一抹奇異的紅暈,心不在焉,心猿意馬,走神到洪荒時代去了。
  
  辛湄給他倒了一杯茶,斟酌半晌,方道:「陸千喬,我沒生你的氣。我只是……嗯,想回來看看我爹。明天咱們就回皇陵去吧。」

  他壓根沒聽進去,端著茶杯把水往脖子裡倒,登時被燙得一驚。
  
  ……大姑到底和他說了什麼?把他給嚇得和驚弓之鳥似的。
  
  她找了塊乾淨的抹布替他擦乾衣服上的水跡,順手再解開衣帶,看看皮膚有沒有燙傷,然後——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辛湄……」他憐惜又愧疚地看著她,「抱歉,我一直……是我的錯。」

  辛湄眼睛一亮,揪緊他的衣襟:「你知道錯了?」

  他的意思是,肯讓她推倒為所欲為,讓她在上面觀音坐蓮了?

  陸千喬沉痛內疚地點頭,大姑說了,辛湄雖然已經十六歲,但在身體上比其他同齡的姑娘顯得晚熟一些,某些事,只有四字真訣: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
  
  他摸了摸她的頭髮,柔情滿溢:「早點睡吧,我陪著你……」

  話沒說完,下一刻她整個人就撲上來,抱著他的腦袋又啃又親,順手還把他的外衣給撕了扔地上。

  「等……」他又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

  「等個屁啊!」辛湄把他撲倒在床上,「說好了!今天我推倒你!不許動!」

  她就不信,她和他的床笫之事,銷魂不起來!
  
  啪嗒,枕頭掉地上。

  叮叮,髮簪也掉地上。

  陸千喬臉色蒼白,四肢攤開,僵硬地躺在床上,強行咬牙忍耐,腦海裡只有四字真訣:徐徐圖之!徐徐圖之!他要忍耐,要慢慢來!

  ……她又開始遲疑、猶豫、對不准、磨蹭……

  他覺著自己眼前金光亂蹦,彷彿看見了遙遠的天宮盡頭。

  「辛湄……」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你……快點……」

  辛湄心虛地抱住他,忽然抬手放下床帳,喃喃:「馬上就好。」
  
  床帳又是一陣劇烈搖晃,緊跟著,她再次傳出兩聲哀嚎,當即推著他便要起身下床療傷。奇怪啊,為什麼每次開始都那麼疼?!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陸千喬雙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按回去,另一手緩緩順著光滑的後背向上摩挲,將她拉低,緊緊抱在胸前。
  
  「總是這個時候離開……你故意的?」他喘息,張嘴含住她柔軟的耳垂。

  辛湄使勁扭:「你不許動!是我要推倒你!」

  他的手一寸寸下滑,去向她很不願意他去的地方,她立即有了反應,扭得更厲害,想下床。

  「我沒動……沒動。」他一手按住她的後背,一面把腦袋放在枕頭上,表示自己一點也沒動。

  徐徐圖之,對待她,要慢慢來。

  按著後背的手再緩緩往上,撈起她埋在胸口細細喘息的腦袋,吻住。

  「我真的沒動……看……是你在上面。」

  一下下輕咬她柔軟的嘴唇,他低語。
  
  ……徐徐圖之,現在應該足夠徐徐了吧?再徐徐下去,他就要死了。

  那個瞬間,她一如既往不適地低吟一聲,陸千喬撫摸著她的腦袋,問:「……疼?」

  她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搞不清什麼意思。

  算了……繼續徐徐圖之……

  於是,銷魂了。
  
  【新郎自此奮發向上,努力鑽研夫妻相處之道,家中常備兩本絕版珍藏書——蘭麝嬌蕊集。新郎新娘,從此琴瑟和諧,只羨鴛鴦不羨仙。】——《瓊‧皇陵軼聞》‧趙官人記
  
  (蘭麝嬌蕊集默默流淚:不關我們的事啊,他們那個觀音坐蓮是假的假的!我們絕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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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4 02:39:07
      四年後的團聚(一)

  皇陵裡的小妖怪們實在是沒什麼危機感,在地宮裡住了幾天,個個都氣悶,加上想像中的危險沒有到來,又全都搬回地面,繼續吵吵嚷嚷地打發日子。
  
  辛湄回到皇陵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遠遠的望見廚房的煙囪裡有炊煙升起,想來是斯蘭在替大家熱包子糕點,桃果果和他弟弟嬉鬧的聲音隱隱約約,偶爾還夾雜著趙官人的怒吼聲——不管外面怎麼亂得天翻地覆,皇陵始終是老樣子。
  
  「陸千喬,你要過去看看嗎?」

  辛湄回頭笑瞇瞇地問。
  
  這位將軍大人平日裡什麼事都挺乾脆,一遇到她就變黏糊了,剛開始是說把她送到崖邊,走著走著乾脆把她抱上烈雲驊,說再送五里路。五里走完再五里,最後就變成他親自把她送進皇陵了。
  
  陸千喬搖頭:「不用。你走,我看著。」

  相見固然歡喜,但,時間上來算,只怕會來不及。
  
  辛湄收了秋月,下坡走幾步,再回頭,陸千喬還是靜靜站在山坡上,黃昏餘暉撒滿衣襟髮梢。

  她揮了揮手,高叫:「你下個月回來,我給你做豆腐將軍!」

  他點點頭,眼睜睜看著她歡快地跑下山坡,一溜煙衝進神道,隔了沒多久,斯蘭驚呼,趙官人大叫,最後又變成陣陣笑聲,在炊煙中蕩漾開。
  
  豆腐將軍……他垂頭忍不住笑了一下,牽著烈雲驊欲沿來時路返回,因見它也頗有依依不捨的模樣,便低聲道:「……捨不得秋月?」
  
  說起來,烈雲驊自從被當做定情信物交換給辛湄之後,性情就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以前一向是自恃高貴血統,除了他之外對所有人都愛理不理,更不要說秋月,在它眼裡,秋月就是一隻又醜又沒用的邋遢鵜鶘。不知辛湄給了它什麼刺激,她嫁過來之後,它對秋月簡直如膠似漆,成天用崇拜恭敬地眼神望著對方,只恨對方沒有馬屁股,不然它那口討好的氣可以噴上去。
  
  「下個月還能再見。」

  陸千喬拍了拍烈雲驊傷感的腦袋,一躍跨上它的背,一人一馬如淡煙般消失在雲霧陣之外。
  
  天漸漸黑下去,萬籟俱寂,狂風把烏雲吹過來,遮住了月亮,沒一會兒,又開始撲簌簌地掉小雪。雪花從不怎麼牢靠的車窗裡飄進來,凍得辛雄直打噴嚏,他忍不住問對面那個看上去很不靠譜的年輕男人:「那個……姑爺的府邸還沒到嗎?」
  
  這輕浮的年輕人前兩天突然送來幾盒包子糕點,說是辛湄帶給他的。剛好最近是過年,辛邪莊沒什麼生意可忙,徒弟們也漸漸能獨當一面了,辛雄便起了個來看女兒女婿的念頭。這年輕人又說自己是陸千喬的部下,可以幫忙引路,於是約了時間白天辛邪莊大門口見,剛出門就被他那輛華麗麗的金色長車給震撼了。

  養極樂鳥來拉車,簡直是暴殄天物啊!專業人士辛雄對這種行為感到萬分痛心。
  
  大僧侶依窗而坐,戴著黑絲手套的左手時不時撫摸一下右胳膊,那條胳膊有點古怪,像木頭似的橫著,動也不能動。他朝辛雄溫柔一笑,說:「辛老闆別急,馬上就到了。」
  
  長車緩緩降落,最後停在濃霧白雪之中。大僧侶好心地指著某個方向:「辛老闆只管往裡走,估計走一段你女兒就會發現你了。」

  辛雄茫然看著外面黑不隆冬一大片,再回頭看看他:「你、你不送我進去啊?」

  他好歹也是一莊之主,能看出外面那片濃霧明顯是某種陣法所致,不屬於自然天氣。要是沒人帶領,他走個十年八年也走不出去。

  大僧侶輕輕把他拽下車,再很有禮貌地推了一把,笑道:「我倒是很想送你老人家,不過嘛,一來,我也破不了雲霧陣,二來……你再不走,就危險了。」
  
  危險?
  
  他沒來得及問,只聽「轟」一聲巨響,身後幾步遠的長車眨眼就被人砸成了渣渣。辛雄駭然張大嘴,忽覺胳膊被人一抓,緊跟著整個身體就和騰雲駕霧似的朝濃霧中飛去,姑爺的聲音依稀在耳邊響起:「先進去!」

  他雙腳不由自主落在地上,順著對方的勁道往前衝幾步,待站定回頭再看時,除了茫茫濃霧,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大僧侶面不改色地望著已成碎片的長車,喃喃:「真是了不起的本事……」

  長車上可是附著有狐一族的咒法,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天底下能把這輛車劃破,再砸成碎片的,也只有戰鬼一族了。

  緊跟著旁邊又傳出馬嘶聲,一匹通體火紅的駿馬御風而來,直朝著那幾隻拍翅啼叫的極樂鳥撞去,一紅數金幾道光糾纏著沖天而去,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
  
  大僧侶苦笑:「你知道我會來,一直守在皇陵外?」

  沒有人回答他,黑色長鞭在濃霧的雪夜裡無影無形,霎時便捲到眼前。大僧侶閉上眼,將長袖一震,盤腿跌坐下去,一層金光將他通體包裹,長鞭捲住他的身體,卻拉不動,拽不起,唯有一圈圈將他緊緊捆住,漸漸收緊。

  大僧侶面色蒼白,勉強笑道:「將軍,我可是好好把你的岳丈還來,還送進了皇陵呢。」

  明明是好意把人質送還。

  依然沒有人回答,長鞭繼續收緊,估計就是塊石頭也能被勒碎了。
  
  大僧侶表情有點痛苦。
  
  他抬頭,向對面深邃黑暗中那只戰鬼說了一句什麼,下一刻,遍佈身體的金光泡沫般碎開,長鞭一抖,他的身體如同豆腐一般,被絞成了碎末,轟然摔在雪地裡,鮮血瀰漫。
  
  良久,陸千喬自林中走出,走到不成形的屍體前,蹲下看了一陣,忽又偏頭向雲霧陣中聽了片刻,果斷起身,瞬間消失在陣中。
  
  彼時被雲霧陣困得手忙腳亂的辛雄正破口大罵,原本是滿心歡喜來看女兒女婿,如今人沒見到,卻被困在這鬼地方忍饑挨凍。

  他痛罵:「那臭小子,我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把極樂鳥拿來拉車,一看就是個壞蛋!」

  正罵得起勁,胳膊又被人拉住,他一聲驚呼卡在喉嚨裡,只覺身體又開始騰雲駕霧,雪花與霧氣撲面而來,一片茫茫然。不過片刻工夫,眼前又豁然開朗,積雪而蒼茫的神道出現在眼前。

  「往前一直走。」

  拉著他的人低聲吩咐,那聲音,怎麼聽怎麼像姑爺。
  
  辛雄驚喜地轉身,身旁空空一片,唯有雪花旋轉,那個聲音很像姑爺的人又消失了。
  
  長夜漫漫,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將大僧侶淒慘的屍體掩埋住。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細碎的踏雪聲隱隱響起,兩道漆黑的人影直往屍首處奔來。看到這滿地鮮血的淒慘模樣,誰也不驚,不過蹲下去,把手一拍,其中一人低聲道:「大僧侶,他走了。」

  隔一會兒,一個輕浮的聲音小聲響起,還有點怯生生的:「……真走了?」

  兩人用力點頭。
  
  被白雪掩埋的屍體忽然一顫,緊跟著「嚓」一聲變作幾塊碎石,石頭下是他挖的一個洞,大僧侶正蹲在洞裡長吁短歎:「差一點就死掉……還好,狐狸是會打洞的……」

  真慶幸自己是個狐狸,不是白兔灰狼什麼的,不然他這條小命今天就丟這裡了。
  
  「酈朝央都被你咒住,你還怕那個將軍?他還未成完美戰鬼吧?」

  大僧侶心有餘悸地搖頭:「酈朝央是出其不意,殺手鑭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再用,人家有了準備,就不靈了。」

  那將軍看著像個木頭似的,沒想到賊精賊精,猜到是他對付的酈朝央,這次連面都沒出,躲在林子裡直接甩長鞭,他就算全身上下都能放咒法,看不到他也是沒轍。
  
  「接下來怎麼辦?聽族裡長老的意思,還打算繼續用這種暗殺的法子對付戰鬼一族。你回去領命嗎?」

  大僧侶嗤笑:「暗殺只能用一次,再用就是傻子。我才不去。」

  「那你怎麼辦?以後也不能出現在戰鬼族面前,否則還會被追殺吧?你何必多事把人送到皇陵。」

  他想了想,抬頭望向暗沉的天空,忽然一笑:「不送過來,怎麼能單獨和戰鬼將軍見上一面……我們去更南邊的地方——族里長老遲早也會被迫遷族到那裡。我先安家立戶。」
  
  「……你打算自己先逃命?」

  「逃命什麼的太難聽,我是熱愛和平厭惡鬥爭的好人。這次挑釁戰鬼,必然沒好結果,我等著長老們屁滾尿流回來和我哭訴委屈,順便佩服一下我的先見之明。」
  
  反正他之前勸過很多次,長老們都當做屁一樣忽視,逼著他來對付酈朝央。他聽話過來對付了。按理說,一般人中了那個咒法是必死的,但,完美的戰鬼會不會真的死掉,這種行為會不會激怒戰鬼一族惹來更大的屠戮,他就懶得管了。
  
  「……你其實就是想自己先逃命吧?」

  「你們看我像那種人嗎?」
  
  大僧侶從洞裡跳起來,大義凜然地拍拍衣服,二話不說拔腿就走——

  逃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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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後的團聚(二)

  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在你身邊,你卻不知我愛你——

  眉山君記不得自己是從那本書上念到這段十分有才的話了,當時只覺被擊中心窩,眼淚嘩一聲打濕衣襟。
  
  上次憑著一腔少有的激情,他衝去皇陵,想要和心愛的姑娘私奔,陰差陽錯之下,又一次錯過,他徹底失去了勇氣,連嶄新的各類八卦也不想管,成日只窩在眉山居裡流眼淚喝酒,醉生夢死。
  
  剛巧那日傅九雲和甄洪生兩人一道來探望他,守門的靈鬼把他倆領到蓮花池旁,一臉嫌棄地指著池裡被薄冰凍起來的某個邋遢男人,道:「他把自己縮在池子裡凍了四五天,二位姑且一觀吧。」

  甄洪生好笑地摀住嘴,傅九雲折了一根樹枝,蹲在池邊輕輕捅池中人的鼻孔,一面愕然:「好像是死硬了。」
  
  「喀」,薄冰裂開,披頭散髮的眉山君一把抓住樹枝,有氣無力:「別管我……我要小湄……小湄……」

  「小湄?」傅九雲隱約覺著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名字,一時偏又想不起來。

  「就是辛邪莊的那個小姑娘。」甄洪生好心解釋。

  「哦,是那個小美人。」傅九雲恍然大悟,沖眉山君豎起大拇指,「你倒是有些眼光,她確然十分美貌。既然喜歡,怎麼不去追?」

  這句問話又刺中眉山君的隱痛,他發出一聲痛楚的哽咽,鑽進池底,咕嚕嚕滾上來一串泡泡。
  
  甄洪生繼續好心解釋:「她已經嫁人了——嫁的是個戰鬼。」

  傅九雲了然一笑,一手探進袖子裡,朝池裡那頹廢人影說道:「眉山,你起來,我送你個好東西。」

  眉山君探出一張臉,沒有神采的雙眼好似死魚眼,定定望著他。

  一張柔軟的紙被取出,展開,送到他眼前——

  死魚眼霎時放射出驚人的光芒!

  「小湄!」

  他猛然撲將過來,結果被池底的淤泥一滑,摔了個狗吃屎。
  
  那張紙上赫然畫著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笑靨嬌癡無邪,雙眼明亮而又充滿自信,身量修長,容姿端華,活脫脫是個十八九歲版本的辛湄!

  傅九雲憐憫地看著他,聲音出奇溫柔:「眉山,作為朋友,我可以幫你,幫你——睹物思人。這張小像就送給你吧。」

  眉山君跳出蓮花池,甄洪生長袖一揮,他滿身的水和薄冰頃刻間消失,連滾帶爬地搶過那張小像,恨不得撕開胸膛塞心臟裡。
  
  「且讓他睹物思人去,狐狸,我們喝酒。這次我帶了一車名為『醉生夢死』的好酒。」

  傅九雲衣袂翩翩姿態瀟灑,笑吟吟地帶著甄洪生進屋喝酒。眉山君急得大吼:「等著!我也要!傅九雲!死狐狸!你們不許獨吞!」

  甄洪生只是笑:「你不念著小湄了?」

  眉山君把辛湄的小像小心翼翼折好,貼身放在心口附近:「有這個也算是安慰。」

  總比成日對著空氣發呆來得好。
  
  他三人平日難得能聚在一處喝酒,傅九雲帶來滿滿一車的醉生夢死,一個上午便被喝得只剩幾壇了。

  其時三人正說著話,門口忽有靈鬼驚惶失措地跑進來,大叫:「主子!那個戰鬼將軍又……」

  眉山君「咻」一聲丟了酒杯,一頭鑽桌子下,死也不出來。

  靈鬼跑到跟前,鄙夷地看著他:「……那個戰鬼將軍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

  眉山君衣冠楚楚從桌下鑽出來,端莊一笑:「我只是撿酒杯。」

  靈鬼丟下信,切了一聲,摳著鼻孔跑走。

  眉山君面紅耳赤地打開信,這次陸千喬查的不是人,而是幾樣十分罕見的藥草,剛巧他都知道生在何處,立即便提筆寫了回信,叫靈鬼送出去。
  
  甄洪生不知想起什麼,笑道:「說到這個戰鬼將軍,上兩個月見他一次,凶神惡煞,我以為不好。辛邪莊的那個姑娘我曾看過手相,他二人的緣分,也就到變身那段了,我那時還以為將軍變身後會殺掉那姑娘,想不到……果然還是玉清仙人眼睛毒一些,這姑娘的剋夫命把戰鬼將軍的命給剋住了,他搞得如今一眼紅一眼黑,和混血貓似的。」
  
  眉山君只聽到他說緣分斷在變身那句上,一時難耐激動,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你是說真的?!他倆以後沒緣分了?」

  甄洪生轉著眼珠子看他:「話也不是這麼說……天命這東西也未必可信……」

  「你就說是不是真沒緣分了!」大吼。

  甄洪生微微一笑:「是啊,當時看手相是如此……眉山,我看那個姑娘未必討厭你,你什麼也不告訴她,只管躲著自己哭,那又算什麼?」

  「好兄弟!」眉山君感動得熱淚盈眶,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謝你的鼓勵!我這就去!」
  
  傅九雲抬眼,望著他一溜煙跑到門口,騎上小仙鶴滿面紅光地飛走,他不由再回頭看看甄洪生,眨眨眼。

  甄洪生笑吟吟地拿了最後兩罈酒,一人一壇,道:「少一個人喝酒就夠分了。」

  傅九雲點點頭,笑容可掬:「你這狐狸——不是好東西。」
  
  *
  
  早上陸千喬托人送了一封信放在雲霧陣外,說二月初三要回來,住兩天再走。算算日子,二月初三就在明天,辛湄忙不迭寫了滿滿兩張紙的單子,交給斯蘭,要他去外面採辦。

  辛雄一覺睡起,便見自家女兒提一桶水,拎著塊抹布,再夾一根大掃把,東擦擦西抹抹,春風滿面還外加哼著小曲。

  他眼睛登時一亮:「乖寶,是姑爺要回來了嗎?」
  
  他來皇陵一住就是一個月,這裡風景好,日子悠閒,每日還有女兒親手給做美味佳餚,比辛邪莊快活不知多少倍,他都快不想回去了。唯一遺憾的就是姑爺不在家,不過想想,他身為將軍應當有很多仗要打,男兒志在四方,成日窩家裡那是老頭子。眼下他終於要回來,岳父很欣慰。
  
  「爹你隨便找地方玩,我把屋子打掃打掃。」

  辛湄把老爹推出門,嘩一聲將一桶水潑地上,用大掃把使勁刷。
  
  辛雄摸著鬍子走出去,沒兩步便見桃果果和他弟弟嬉笑打鬧地奔過來,弟弟背上一雙黃澄澄的雞翅膀,一見著他立即收回去了。

  路過蓮花池,映蓮姑娘半截身子變成蓮花,正扎進池水裡伸懶腰,他剛靠近,她整個人就神態自然地靠在池邊坐著,還蹺起二郎腿,彷彿方纔那半截蓮花是個幻覺。

  繼續路過趙官人的小山洞,他正木然站在洞口仰頭看天——據說是等待靈感的神明光臨,一截細細的老鼠尾巴從衣服裡伸出來,像枴杖似的撐在地上,時不時還撓撓頭髮摳摳鼻孔什麼的。

  一見辛雄走來,老鼠尾巴瞬間消失,趙官人拍拍衣服,給他行禮:「辛老闆,你早。」
  
  辛雄含笑還禮,一路走著,走上高台,悠哉悠哉點了一袋煙,抽一口,快活似神仙。

  為了姑爺,他們裝人裝得蠻辛苦,他也不好意思拆穿。妖比人還有情,在這個年代,也算稀奇了。
  
  斯蘭回來的時候,除了帶回大包小包一堆東西,還拽進來一個人。一個仙人。
  
  辛湄聽見動靜,從廚房裡探腦袋張望,便見眉山君難得沒有痛哭流涕大呼小叫,反而是鎮定自若甚至帶著些老梅似的孤傲環視四周,臉上表情是志在必得的得意洋洋。
  
  「眉山大人,你來玩啊?」她好心招呼。

  他面上一喜,立即跑到近前,張口想說話,忽又扭頭,後面一群拉長耳朵想偷聽的小妖怪們立即如鳥獸散。

  「小湄,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眉山君第一次大膽地拉起她柔軟的小手,如置身雲端一般,腳不沾地把她拽到風景美麗的神道附近。

  神道的櫻花已經露出點點淺紅,再過一段時間就會開花,溫暖的春天即將到來。
  
  眉山君望著辛湄白皙美麗的臉,結結巴巴開口:「小、小湄,我我我我是仙人,可以活很長很長時間……那個,也不在乎俗世間的嫁娶……所以你你你就算嫁人,我我我也不怕……」

  辛湄茫然看著他:「眉山大人……」

  他的聲音那麼小,還結結巴巴嘰裡咕嚕,能聽清才有鬼。

  「你你你和戰鬼將軍之間……已經沒有緣分了……所以所以……」

  「什麼什麼緣分?」
  
  不能再猶豫和懦弱了,眉山!把你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大大方方說出來吧!是的,喜歡她沒什麼可恥的!不說出來,成日粘粘糊糊才是可恥!

  說出來說出來!

  眉山君心情澎湃地凝視她,大聲道:「小湄!我我我我喜歡你!」
  
  ……她怎麼沒反應?

  他努力收拾一下因為過於激動而渙散的視線,這才發覺她瞪圓了眼睛全神貫注望著他身後。下意識轉身,對上一雙沒有表情的一黑一紅的眼。

  噗通,卡嚓……好像是他的小心臟從萬丈高空摔落的聲音。
  
  辛湄突然跳起來,飛快撲過去,一頭撞進那人懷裡,使勁叫:「怎麼今天就回來了?不是說明天嗎?我的飯菜還沒做好!我……」

  陸千喬將她抱起,輕輕拍著她的背,淡淡瞥一眼面如死灰的眉山君,道:「……回來的似乎正是時候。」
  
  那一眼、那一眼……他絕對不會再猜錯!這次將軍絕對是把他當做情敵來對待!絕對沒錯了!
  
  辛湄抱著陸千喬的腦袋,使勁親了幾下,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八卦仙人,她隨便招了招手:「眉山大人今天留下來吃飯吧。」

  陸千喬居高臨下看他一眼,道:「……你不用客氣。」
  
  ……他不想吃飯,再也不想了……他只想化作青灰,消散在這悲摧的天地間……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我愛你。而是……我鼓足勇氣說了我愛你,你和情敵卻把我當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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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39:51 |只看該作者
      四年後的團聚(三)

  結果那天眉山君還是沒留下吃飯,如同毫不起眼的出場一樣,他不知在什麼時候又毫不起眼地走了,揮一揮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
  
  沒人有空關懷他,陸千喬提前一天回來,讓皇陵裡熱鬧得天翻地覆。辛湄抖擻精神,共做了豆腐將軍、豆腐辛湄、豆腐辛雄、豆腐趙官人等等七八隻豆腐雕塑,一時間筷子滿天飛,個個眼明手快心狠手辣,夾了自己的腦袋送到將軍碗裡。
  
  辛雄高興得太過,又喝多了,被桃果果和他弟弟連拽帶拖地送回客房睡覺。但凡有些眼色的妖怪,也紛紛悄無聲息地告退,給他小夫妻倆留下獨處的地方來,唯獨趙官人打著飽嗝挨到近前,從懷裡取出改寫了幾百遍的怨偶天成下部,非要念給他倆聽。
  
  「將軍,姑娘,根據你倆新近的遭遇,我又把後面重新潤色修改了。小湄在灑淚離開千喬將軍之後,遇見風姿綽約的天神僧侶,僧侶對她一見鍾情從此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咚」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趙官人一頭撲倒在地,鼠事不省。

  辛湄把手裡的凶器——一隻木桶,隨手丟在地上,對著默然的陸千喬微微一笑:「走,我們回房去。」
  
  房裡早有細心的小妖怪們從浴池裡打好熱水,陸千喬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她擰好熱乎乎的巾子,然後過來替他擦臉擦手。
  
  「陸千喬,你是不是又忙得沒時間吃飯睡覺?」

  辛湄捧著他的腦袋,左看右看,他又黑瘦了一圈,眼睛下面隱隱帶著黑色,顯見是沒休息好的症狀。想來他原本是打算明天回來,又心心唸唸捨不得,索性連夜趕路,可以提前一天與她團聚。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下次一定注意。」

  辛湄鋪好床,拍了拍鬆軟的被子:「你現在就應當注意,睡覺吧。晚飯的時候我叫你。」
  
  窗外天色還很亮,她合上月洞窗,再拉好窗簾,回頭一看,這位千里迢迢趕回家的將軍卻不肯睡,合著中衣披著頭髮坐在床頭盯著她看。

  「不睡嗎?」她問。

  陸千喬暗咳一聲,有些赧然地別過臉,低聲道:「你……要不要一起?」

  呃,原來還是捨不得她。

  辛湄脫了外衣,一腳踢掉鞋子,跳上床鑽進他懷裡:「過來,一起睡。」
  
  她身上有一種令人懷念而沉迷的味道,不是那種意亂情迷的體香,也不是喧囂的油煙氣。說不上是怎樣,可是一抱在懷裡便覺得安心而舒坦,狂躁的戰鬼之血漸漸平息,在外的所有致命尖刺都被收進鞘裡。

  每一次都令他感到陌生、懷念、欣喜、溫馨。
  
  「陸千喬,你們族裡究竟有什麼事?也要天天打仗嗎?」

  雖然知道他回族裡有要緊事,但具體是啥事,她完全不知道,陸千喬也從來不和她說這些腥風血雨的東西。不過一次見他比一次憔悴,她還是蠻心疼的。

  「嗯……天天打仗,比給瓊國皇帝當將軍忙多了。」

  做驃騎將軍,要對付的只是普通人,回到族裡,對付的是整個比他們族群繁榮得多的有狐一族,加上酈朝央至今未醒,他忙得不可開交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仗什麼時候能打完?」

  再不趕緊打完,她怕陸千喬就要被折騰成人乾了。

  他想了想:「……應該快了。」
  
  當日他在皇陵外狙殺大僧侶,臨死前他丟下兩個字:「解咒。」其後他在他破碎的屍體上找到了一顆蠟丸,裡面裹著紙條,上面寫著各類聞所未聞的藥草以及動物的皮毛角筋內臟之類,最後還留了兩句話:【你太不優雅了!後會無期!】

  他立即知道,那只狡猾的狐狸定是尋了個空隙遁逃了,紙條上所寫的,興許正是破解酈朝央所中咒法之關鍵。
  
  摸不透這位大僧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稍有點腦子的人,在誅殺完美戰鬼之後,都曉得找個隱秘的地方躲好,絕不會大搖大擺出來晃,甚至親自將辛雄從有狐一族看守的辛邪莊裡送至皇陵。這種多此一舉,簡直、簡直就像是專門過來見他,順便送上解咒方法一樣。

  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解咒方法是真的,酈朝央甦醒也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有狐一族的事情也會很快了結。
  
  辛湄的臉湊過來,瞪圓眼睛問他:「很快是多快?半年?一年?」

  他笑了笑,摸摸她的腦袋:「我想……五年之內一定可以解決。」

  她的臉瞬間垮了:「五年啊……五年後我都是二十多歲的老太婆了。」
  
  ……在她心裡,二十多歲已經可以稱之為「老」了麼?在戰鬼一族,五十歲還可以繼續嫁娶生子的也是大把。二十五歲,即將二十六歲的戰鬼將軍感到很鬱悶,這感覺就像是個年輕漂亮的妻子指著他的鼻子大吼「你這糟老頭!」一樣不爽。
  
  陸千喬覺著有必要證明一下自己還處於年輕力壯的巔峰,他伸出年輕有力的爪子,對著懷裡亂扭的柔軟身體,摸之揉之,抱之撫之,熱血沸騰之餘,還不忘低下那顆年輕俊俏的頭顱,要給她一個充滿年輕勃發熱情的親吻。
  
  嘴唇沒有捕捉到熟悉的柔軟,反倒是貼在一塊粗糙而冰冷的東西上,他愕然縮頭,定睛一看,才發現辛湄怪笑著把久違的同心鏡捧在兩人之間,難不成……她一直把鏡子藏在床上?
  
  「來來,先解決我的疑惑。」

  辛湄把同心鏡舉高,上回在長庚關沒照出影子來,她一直耿耿於懷,這次好容易等到他回家,她一定要照個夠。
  
  同心鏡粗糙的鏡面還是久久沒有反應,辛湄不耐煩地拍它一巴掌:「壞了吧?」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性急?同心鏡淚流滿面,片刻後,鏡面突然漾起一圈水波狀的漣漪,細碎的光點如飛舞的螢火蟲,在鏡面中搖曳。

  辛湄大喜:「啊!出來了!」
  
  可那些光點只是飛舞不休,再不像曾經那樣很快出現兩人深情相擁的模樣來。辛湄屏息等了很久,鏡面忽然一黑,緊跟著裡面只映出她一個人,雙目緊緊閉著,神態安詳,像是正在酣睡。

  鏡中辛湄的雙手被一團黑雲籠著……或者說,她整個身體都被濃黑的雲霧籠罩和擁抱住。人形的黑雲,還有兩隻血紅的眼在閃爍。這畫面實在可怕得令人毛骨悚然。
  
  辛湄驚疑不定地看看鏡子,再抬頭看看陸千喬,他的神情很平靜,聲音很低:「別怕……我已經不算普通人,同心鏡映不出,很正常。」
  
  不算普通人?
  
  她摸向他的面頰,觸手溫軟,吐息細微,一綹頭髮還落在額前,她輕輕捻開——他哪裡有特殊的地方?根本只是個普通的、有點面癱、外加寡言少語的男人。
  
  「過來,」她直接把同心鏡扔到床下,雙臂張開,抱緊他的腦袋,「我們睡覺,晚上給你做鴨血湯。」

  他閉上眼,沉溺在她好聞的味道裡,不想自拔。
  
  同心鏡在地上一閃,鏡中辛湄笑了笑,人形黑雲的血色雙目緩緩合上,畫面轉瞬即逝。

  他和她兩個人,早已不需要同心鏡來證明什麼,曾經糾結在這個問題上的她,真無聊。
  
  「……明天把這破鏡子賣掉吧……估計還能賺個幾兩銀子。」

  辛湄睡意朦朧地呢喃。

  同心鏡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眼淚逆流成河。
  
  *
  
  五月,丁香花開,一向忙碌的陸千喬難得沒在族裡四處奔波,為各支派遣出去的戰鬼們籌劃如何將狡兔三窟的有狐一族找出來。

  他人在幾十里之外的城鎮上,正面對珠寶齋老闆端出的一盒手鐲挑來挑去。
  
  那個純金的蝦鬚鐲很玲瓏,會不會適合她雪白的手腕?不不,黃金太俗氣,還是換一個。

  這隻羊脂白玉的很精緻,可玉質不純,白璧微瑕的遺憾怎能送給她?

  鑲嵌了明珠的挺漂亮,但她那麼好動,萬一把明珠給磕掉了,肯定又要難過幾天。

  ……

  將軍很為難,老闆很鬱悶。
  
  五月初三是辛湄的十七歲生辰,他人時常在外,沒辦法多陪她,便聽從酈閆的建議,決心買個東西送她。雖然酈閆說,他做個人偶可能辛湄會更喜歡,但一來他實在沒時間,二來送人偶什麼的,好像太廉價了……
  
  陸千喬挑了足有半個時辰,最後搖搖頭:「……手鐲算了,拿簪子過來看看。」
  
  老闆流著眼淚收了盒子,這位客人太難纏,幾個時辰前就在店裡磨蹭了,一會兒看項鏈一會兒看耳墜,卻沒一個滿意的。要不是看他長了一隻血紅的眼,一付很不好惹的樣子,他早就叫夥計把人趕出去了。
  
  兩盒精挑細選過的最新式樣的簪子被捧出來,點翠穿花掐絲之類應有盡有。
  
  陸千喬粗粗一看,忽覺眼前一亮,輕輕捻起一支紫晶的髮簪。簪身打造的式樣與製作的精緻姑且不說,那紫晶通體瑩潤透明,不見半點雜質裂痕,方是最上品的。

  對了,上個月回去,辛湄好像剛做了一件新衣,正是這種淺淺的紫色,再配上這根髮簪,她一定很喜歡……
  
  陸千喬正要掏錢,忽聽門外烈雲驊長嘶一聲,緊跟著酈閔飛奔而入,滿面驚惶之色在見到他之後終於消失了。

  「少爺!」他大步走來,正要說話,忽然又瞥了一眼在旁邊翹首等錢的老闆,老闆被他兩隻血紅的眼嚇得連滾帶爬,尖叫著衝進後屋,死也不敢出來。
  
  「什麼事?」

  陸千喬取了兩張銀票丟在桌上,將那根紫晶簪小心包好,放進懷中。
  
  酈閔定了定神,方道:「是夫人!夫人她、她好像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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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40:13 |只看該作者
     四年後的團聚(完)

  確切來說,酈朝央是「快醒」,但還沒有真正醒來。

  按照大僧侶提供的解藥配方,上面有無數藥草陸千喬簡直聞所未聞,還是問了眉山君才將之湊齊。把藥草放在巨鼎中每日熬製,再用藥汁浸泡中咒之人——泡多久沒人知道,皮糙肉厚如戰鬼酈朝央,這幾個月都被泡得皮膚起皺發黃,藥汁的那種黃。

  陸千喬趕到的時候,她正蜷縮在滿缸藥汁裡皺眉呻吟,雙眼緊緊閉著,面上神情千變萬化。

  酈氏一族的戰鬼們擠在屋裡,眼睛也不敢眨,只管盯著她。

  這樣子的酈朝央,也是很難見到的。

  她出身於戰鬼中的貴族,自小性子就嚴謹自律,寡於言笑。等二十五歲變身劫後,又成就了完美戰鬼之身,更是連眉頭也很少皺一下。有著豐富表情的酈朝央什麼的,是件難以想像的事。

  她現在緊緊皺著眉頭,像是在夢裡遇見什麼極難決斷的事,片刻後,唇角忽然一揚,居然又笑了起來。

  甜蜜的笑。

  酈閔他們大氣也不敢出。

  一塊雪白的床單突然鋪下,遮住了裝滿藥汁的大缸。陸千喬彎腰倚在缸邊,替她撥開額上黏黏的濕髮,低聲道:「都出去。」

  無論怎麼不情願,陸千喬畢竟是眼下族裡最接近完美戰鬼之身的人,對力量有著狂熱崇拜的戰鬼們絕不會反抗他的話,當下又一一走出屋子,把門輕輕合上。

  陸千喬端來一桶清水,替她把糾結粘膩的長髮解開,細細搓洗,再用牛角梳笨拙地打通。

  她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悲慼,一會兒釋然。

  是夢見了生命裡最燦爛波折的那段時光?

  他對父母之間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很小的時候曾聽人提起過,族裡長輩對他二人的結合並不抱什麼樂觀態度。再後來就是她殺了陸景然,隻身返回族內,摒絕一切脆弱的感情,他母子二人就此天各一方。

  或許……或許,她和陸景然也像他和辛湄那樣,是有過一段甜美經歷的。和他不同,十七歲的酈朝央在感情上直接又熱烈,連後路也未曾考慮過,一心一意嫁給了喜歡的男人,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幸福。

  可惜瑣碎的生活蹉跎了這種幸福,可能在她變身成完美戰鬼,將陸景然殺死的那個瞬間,心裡也是有著發洩般的解脫。她是輸給了本能的殺意,所以餘下的只有解脫後的空虛與隱約的後悔。

  所以,她才不願自己的獨子也走上同樣的路?

  陸千喬用軟布輕輕擦拭她濕漉漉的臉頰,忽覺她睫毛一顫,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來,緊跟著,閉了近半年的那雙眼,終於睜開了。

  他的動作停下。

  兩雙眼睛無聲地膠著凝視。

  「千喬。」

  良久,酈朝央說話了,聲音沙啞乾澀。她看著他,破天荒露出一個笑,有點傷感,還有點疲憊。

  「我夢見你父親了。」

  陸千喬抓起她一綹濕髮,繼續梳:「……他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有話要問我,他會等我。」

  她有些茫然地望著不知名的遠方,迷惘地眨了眨眼。

  「再見到他,我很開心。」

  陸千喬愕然抬眼,開心這兩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真是不可思議。

  酈朝央在大缸裡撐了一下,卻虛弱得連站也站不起,他抬手一扶,卻被她握住手腕,吩咐:「東邊的那個紅木大櫥,右手邊第三個抽屜,把裡面的東西拿來。」

  他依言過去打開抽屜,裡面放著一隻絳紫的錦盒,錦盒裡封著兩枚雞卵大小的蠟丸,丸中隱隱有璀璨的金光流動,還帶著一股幽幽的清香。

  他把蠟丸送過去,酈朝央卻搖了搖頭。

  「這是昔年最後一位天神留下的封賞……我酈氏一族代代供奉,只等留作最艱難困苦的時候才敢享用。當日你變身未成,有狐一族又前來挑釁,我曾想服下一枚,以解困境。不過……幸好沒有用它。」

  有個人還在忘川水邊等著她,年年月月,歲歲朝朝,她不會用一段永恆的仙命來換他的等待,什麼也不能讓她換。

  「我的身體還需要休整幾年方能恢復,千喬,這兩枚丹丸我今日正式傳給你。我希望……你這一生也不會有機會用到它。」

  陸千喬低頭笑了笑,將兩枚丸藥收進懷內:「我扶你起來。」

  酈朝央所中咒法極其狠毒霸道,加上又在藥汁裡泡了快半年,再強悍的身體也禁不住這種折騰,一兩年之內只怕是恢復不了昔日完美戰鬼的風采。大僧侶應當是算過這點的吧?雖然沒真正殺了她,但也等於把她拖住幾年,給有狐一族喘息的機會,或者說,給兩個族群各自冷靜的機會。

  酈氏一族的人得知酈朝央醒了,自是一番歡天喜地,其他大族的戰鬼也各有喜悅慶幸,將近來族裡的肅殺之氣沖淡不少。

  匆匆將身上粘膩的藥汁洗乾淨,酈朝央疲憊之極,很快又沉沉睡去。

  月亮爬上天頂,陸千喬坐在床邊,一手搭在母親的手腕上,隨時注意她的脈息,另一手不由自主摸向懷內,將那根包得好好的紫晶簪子取出來。

  明天就是五月初三,他只怕是回不去了,這根簪子……注定無法在她生辰那天戴在她頭上。

  ……

  將軍有些鬱悶,還有些愧疚。

  「叫酈閆送去皇陵。」

  榻上的酈朝央忽然開口,倒讓他微微一驚。

  她閉著眼,神情平靜,又道:「族裡近來殺氣甚重,不要叫那姑娘來。東西讓酈閆送。」

  陸千喬猶豫了一瞬:「母親……」

  「我不會阻止你什麼,可是人在戰場,心中還左右顧慮,必會被人鑽了空子。千喬,我要你給我族五年的時間,至少等我恢復後,再回去。」

  他沉默了。

  「如果思念她,那就盡你所有的能力,把有狐一族的事情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沒有後顧之憂,這才是男人。」

  依然沉默。

  「那個姑娘,會等著你。」

  是的,辛湄會等著他,他心裡很明白。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如果是她,一定二話不說堅定地等下去,等他回家。

  他不是一個好丈夫,總是讓她等。

  可是,辛湄,我一定會回家。

  這世間,唯有你的所在,才是我的家。

  *

  四年後,五月初三——

  又是一個五月初三,辛湄和平常一樣,天還沒亮就起了,從廚房捏一顆昨晚蒸下的肉包子,一邊燙得直吹氣,一邊爬上山坡例行眺望遠方。

  如果陸千喬要回來,必然會走這條路,今天是她二十一歲生辰,他大概能回來吧?再不回來,她就真成老太婆了。

  前天酈閔過來給她送信外加送禮物——陸千喬每個月都會給她寫信,還會附上一件禮物,有時是珍珠的耳墜,有時是海邊貝殼串起的項鏈。記得有一次他不知殺了什麼妖獸,聽人說那種妖獸的肝臟吃了大有好處,硬是讓酈閆兩手捧著,血淋淋又千里迢迢給她送過來。

  結果那付肝臟在煮熟的過程中,散發出沖天的臭氣,熏得皇陵裡一群妖怪叫苦不迭,連酈閆都臉色發白地摀住鼻子,死也不肯吃。她勉為其難吃了一口,算是給陸千喬一個面子,剩下的挖個洞全埋了。

  前天酈閔送來的是一件粉色的羅裙,上面繡滿了桃花,據說料子是什麼千年難得一見的青蠶絲,除了輕薄華美之外,還會散發香氣。

  他說:「少爺交代了,趁著春光,穿上新衣,指不定他哪天就回來了。」

  辛湄皺眉:「什麼叫指不定哪天就回來?」

  「這個我怎麼知道,等少爺回來,你自己問他。」

  這可惡的男人,四年前她十七歲生辰,在山坡上乾等他一天,他都沒來,只叫酈閆送了根簪子,外加一封信,信上的措辭也生硬死板:【等我,五年內必回。】

  他就那麼篤定她會等著?眼下過去四年了,他又玩這招撲朔迷離,指不定哪天就回來?

  「哦,那你回去替我告訴他,再不回來,指不定哪天我就找小白臉了。」

  酈閔完全不為所動:「皇陵裡都是妖怪,沒有小白臉。」

  辛湄有些怒:「酈閆算是小白臉吧?!下次叫他來!」

  酈閔依然很冷靜:「他最近來不了,二十五歲變身劫到了。」

  這些年戰鬼一族裡年輕人們紛紛遭遇變身劫,前年是酈閔,他順利過去了,雖然沒像酈朝央那樣變成完美戰鬼,但身為純血而度過變身劫的戰鬼,可謂是一支強勁的戰力。今年輪到酈閆,他也是純血,估計變身問題不大。

  似乎正是因為近期不停有新晉戰力加入,南邊的有狐一族終於頂不住,撤離了居住數代的老本家,隱藏躲避戰鬼們的追擊。聽說前段時間還有人寫了求和信,不知是真是假。看酈閔酈閆他們的態度,不再像之前那麼緊張,估計這兩族的爭端也快結束了。

  「對了,少爺還有生辰的禮物給你。」

  酈閔面無表情地把背後包裹裡裝著的一隻半人高的木盒放在地上,打開,裡面是兩隻栩栩如生的人偶。一隻披著甲冑,腰佩長鞭,威風凜凜。一隻綰髮羅裙,婉轉如笑,手裡還端著個豆腐雕的小人。

  「哎……」辛湄震驚了。

  這兩隻人偶……不就是她和陸千喬的縮小版麼!眉毛眼睛鼻子……甚至連她那種笑嘻嘻什麼也不在乎的神態都一模一樣!

  「少爺說,這叫……這叫……」

  酈閔皺著眉頭,很不耐煩說這些肉麻話。

  「這叫『佳偶天成』。」

  他的心在滴血,那個在戰場上英明神武冷酷無情的少爺,你怎麼能隨口決這麼肉麻這麼曖昧的話!

  辛湄把兩隻人偶抱起來,看看這個,再親親那個,笑得合不攏嘴,完全把才纔要找小白臉的話丟到九霄雲外了。

  「那你替我告訴他,就說——陸千喬,我想你想得好痛苦好痛苦,我的心每天都在下雨,只有你回來,我的心才會充滿陽光……」

  「停!」

  酈閔忍無可忍,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五個字以內的。」

  「哦,那告訴他,早點回家。」

  ……

  不知道酈閔有沒有把這句話帶到,辛湄照例在山坡上等了一個時辰,人影沒見著半個,倒是殉葬坑那些厲鬼見到好幾個。

  辰時過一刻,辛雄在山坡下衝她揮手:「小湄,來吃飯了!」

  他兩年前就把辛邪莊的生意交給幾位徒弟,自己帶著夫人的靈位搬來皇陵和女兒一起住,頤養天年,閒來無事,便教桃果果和他弟弟認字,幫斯蘭種種菜,和趙官人探討一下他的戲折子要怎麼寫才能引人入勝。

  不過辛湄覺著他最厲害的一點是,成天拉著映蓮姑娘勸導人生道理,舌燦蓮花,沒理說成有理,居然把她說得考慮要嫁給北邊那只成天來求婚的熊叔叔了。

  關於這個,辛雄很得意:「姑爺怎麼說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個美貌女妖成日暗戀來暗戀去的,保不準要出什麼事。乖寶你只管放心,爹幫你解決這些!」

  她爹真是個神奇的存在,活了二十一年,辛湄越發肯定這一點。

  「姑爺今年還是趕不上你的生辰?」

  吃飯的時候,辛雄隨口問了一句。

  辛湄皺著眉頭:「不知道,不過也不是第一次,無所謂了。」

  辛雄想了想:「乖寶,吃完飯,咱們給你娘上一炷香吧?」

  辛雄搬來皇陵之後,歸花廳北面一個堆放雜物的房間就被他收拾成了擺放香爐靈位的小祠堂,每日清水鮮花一炷香,辛雄從沒停過。

  點了兩支香,兩人站在靈位前默念片刻,他突然開口:「你娘是個修仙門派的弟子,行俠仗義,四海為家,厲害的很。」

  辛湄一愣,雖然老爹時常在她面前說起娘怎麼好怎麼溫柔,但從未說過她是做什麼的。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娘就是個普通姑娘。

  「我們婚後,她也經常不能在家裡,師門常有命令,她一去,短的有幾個月,長的有幾年。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每天只好在大門前點兩隻燈。綠水鎮窮得很,夜裡沒人會在自家屋前點燈,不過你想,一片黑漆漆的,門前那兩隻燈就很顯眼了。你娘看見燈,就不會認錯路,就曉得我在家裡等她。」

  辛湄眨眨眼睛,轉身欲走:「那我到皇陵外點燈去。」

  「不是這個意思。」

  辛雄趕緊拉住她,擦了擦汗,他這個女兒,溝通起來真費勁。

  「兩個人相處,總是要互相遷就一些的。你們都還年輕,姑爺又那麼厲害,你娘若是像姑爺那麼厲害,不要說四年,十四年我也會等。可惜她生你之前受了傷,你生下來,她卻熬不過幾月。但我和她婚後那麼久,都過得很開心,沒什麼遺憾留下來,所以你也不要總是想著姑爺怎麼還不回來,這樣把自己的好日子都想沒了。他的家在這裡,他肯定也是想早點回來的。你不要怪他。」

  辛湄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我要是怪他,都不會等著了。」

  辛雄得意地摸了摸鬍鬚:「我家乖寶,已經是天下第二的好女人了。」

  「怎麼不是天下第一?」

  「廢話,第一是你娘。」

  上完香,趙官人把辛雄給拉走了,這些年怨偶天成的下部改了又改,始終沒能改完。辛湄說要符合事實,辛雄說不喜歡狗血老梗,桃果果說想看打架,映蓮要看發人深省的人生道理,斯蘭說……他說,讓那些無聊的人偶戲去死吧。

  趙官人很為難,這些天只好拉著辛雄一起探討後面的劇情,其實,整個皇陵裡願意跟他探討劇情的也就只剩辛雄了。

  眼看兩個老人家走遠,辛湄伸個懶腰,繼續爬山坡。

  丁香花開了,櫻花杏花還沒有謝,到處都絢麗多彩,溫暖安詳。

  這是一個美麗的春季。

  辛湄在山坡上唱起小調,心愛滴哥哥喲,你怎麼還不來,我等你等到花都快謝鳥。

  荒腔走板的歌聲飛了老遠,驚飛無數小鳥。

  唱到第四遍,坡上傳來踏草的聲音,辛湄躺在草地上仰高脖子瞇眼看。

  兩隻沾滿泥土的靴子一直走到身邊,一個滿身塵土味的人坐在了身邊,摸摸她的腦袋。

  「……我回來了,別再唱。」

  再唱下去,這一片樹林裡的小鳥從此就不敢安家了。

  辛湄騰一下坐起來,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又警惕又狂喜地瞪著身旁風塵僕僕的男人。他一紅一黑的兩隻眼一如既往的深邃專注,靜靜凝視著她。

  「陸千喬!」她大叫,一把揪住他的臉皮,左右拉。

  是他吧?沒錯吧?

  他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拉住她的臉皮,學她揪了一下:「辛湄。」

  下一刻,她便撲進他沾滿塵土的懷裡,他張開手,緊緊抱住她。

  她心上的人,終於回家了。


—— 正文完結,等待番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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