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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佳偶天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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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40:32 |只看該作者
      番外:怨偶天成的下部

  各位姑娘,各位帥哥,各位有雄偉尖角的、有華美鱗皮的、有虹光般七彩眼珠的妖怪同仁們,很榮幸您今晚前來捧場。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廢寢忘食、嘔心瀝血,我的《怨偶天成》下部終於順利完成了。在此,我要特別感謝辛雄先生的傾力相助,沒有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為我梳理思路,讓我在絕望中觸摸到了靈感神明的衣角,今天大家也看不到一個嶄新的《怨偶》下部。
  
  另外,我還想感謝很多人,比如時常撕壞我的戲折子,令我被迫重新尋找感覺的桃果果兄弟,再比如最近強烈要求我把男女主換成熊妖和蓮花精的映蓮姑娘,還有每天都用刻薄的語言虐待我精神的斯蘭先生,以及——整個故事靈感的來源,辛湄姑娘。
  
  沒有你們在精神和肉體上摧毀我,折磨我,今天就沒有全新的《怨偶天成》!也沒有一個新生的超越自我的趙官人!

  我想說的話還有很多……
  
  「——閉嘴啦老貨!」

  一袋瓜子殼罩在趙官人腦袋上,緊跟著枇杷核、西瓜皮、茶杯、草鞋之類的紛紛砸上台,趙官人鼻青臉腫地滾到後台,台上燈籠一盞盞熄滅,眉目如畫風姿綽約的人偶小湄飄然而現。
  
  眼前是滔滔白浪——上一部裡被將軍傷透心的小湄,意圖跳河尋短見。

  跳河前,要先擺好姿勢,甩著袖子搖搖欲墜地轉兩圈,再對著滔天白浪傷心欲絕地吟唱一首哀婉的情詩。

  「千喬,我在千尋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長袖一甩,遮住傾國傾城的面容,玲瓏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淒美的弧線——她跳了!(辛湄回頭把瓜子殼吐出來:像這種死前絮絮叨叨一大堆,還不忘擺個姿勢的女主,十有八九是死不成的。)
  
  千鈞一髮之際,天邊突然傳來悅耳的極樂鳥的啼鳴,金光閃爍,一個俊俏到筆墨難以形容的年輕男子騰空飛來,在半空轉了一圈、再轉一圈,抬手把尋短見的小湄抱個滿懷,再繼續陀螺似的轉著落在岸邊。(陸千喬捏碎了一顆核桃:誰去買的新人偶?!誰准你們把大僧侶搞得這麼美貌?!)
  
  「姑娘,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是要緊。世上沒有什麼傷心事,值得你尋短見。」

  大僧侶愛憐地替她撥開額上碎髮,聲音溫柔如甜酒。

  懷裡的小湄怔怔望著他天人般的容顏,小鹿亂撞,恍恍惚惚:「世上居然有如此風華絕代的男人……」

  她發呆的模樣引得大僧侶邪魅一笑,低下頭,鼻尖幾乎對著鼻尖。

  「喜歡你看到的嗎?」他問。(辛湄:其實他肯定長得很醜吧?所以臉上才套那麼多面具,不肯面對真實的自己,自我欺騙都到這種地步了。)

  小湄被他大膽的舉動驚得回過神,紅著臉嬌羞地奮力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大僧侶哈哈一笑,制住她亂動的身體:「我是一個潛心修行的僧侶,願意聽聽你心底的傷心事。來來,跟我去車上談談。」

  說罷不容反抗,強行把她擄上華麗的長車。
  
  小湄在大僧侶半強迫半柔情的攻勢下很快便吐露心事,大僧侶不由又驚又喜,這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大僧侶身在的有狐一族和將軍的戰鬼一族世代皆有仇怨,苦於一直沒有突破口,眼下將軍的女人落在自己手裡,絕對是天賜良機。
  
  大僧侶心懷叵測,待小湄百般溫柔體貼,諸如親手綰髮、系衣、簪花之類的老梗也不必說,甚至有一次因為小湄生病,大夫說沒治了,除非天神之血加持,大僧侶毫不猶豫割腕放了一缸血,連喝帶洗澡,總算把小湄從黃泉拉回來了。(陸千喬:要看好趙官人,有朝一日被有狐一族的人看到這部戲,他會沒命的。)
  
  小湄逐漸沉淪在大僧侶的柔情下,戀慕將軍的心終於開始搖擺。某日,聽說小湄被將軍拋棄的狐仙和八卦仙人尋人而來,還帶來一個讓小湄肝腸寸斷的消息,原來將軍聽從母親安排,將於今日迎娶某位戰鬼貴族小姐——(戲台視角切換,到將軍的洞房)
  
  喜氣洋洋,一片火紅的洞房內,將軍正與新娘喝交杯酒,畫外音:【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母親用小湄的性命來逼迫,我不得不放棄最心愛的女人,娶一個陌生的戰鬼。恨我吧!小湄!我寧願你刻骨銘心的恨我,也不願你忘記我!為了延續完美戰鬼的血脈,我們不能這麼自私……我的肉體雖然屬於一個陌生戰鬼,但我的靈魂永遠與你同在!】
  
  揭開新娘的蓋頭,微醺的將軍眼花的發現新娘和小湄長得有幾分相像。狂喜之下,推倒之,把喜服撕之剝之……燭影搖紅,被翻淫浪,將軍將新娘姦了一百遍啊一百遍。遠方千里之外,放在小湄床頭的一支桃花悄然凋零。(陸千喬:也就是說,我在這部戲裡,始終保持著姦的狀態?)
  
  視角再次切換,得知將軍已經迎娶新人的小湄再度被打倒,半夜三更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絲衣,半是誘惑半是頹廢,飄飄然爬上高台,又一次轉圈甩袖,準備跳樓。

  緊追其後的大僧侶再度將她救下,還因此和聞訊而來的狐仙與八卦仙人產生衝突,一時間白光亂閃,三個人在半空鬥得死去活來。(辛湄:眉山大人除了被雷劈,還有點啥別的特殊本領嗎?)
  
  大僧侶果然厲害,以一敵眾,把狐仙和八卦仙人揍成破抹布,但自己也受了重傷,奄奄一息。

      小湄懷著複雜的心情周全地照料他,在照料與被照料的過程中,姦情就這樣產生了。
  
  「嫁給我,我能給你一個正大光明的名分!忘記那個無情的將軍,如果你忘不了,我會將他的頭顱帶來,為你殘餘的脆弱感情做個埋葬。」

  大僧侶緊緊握住小湄的手,許下一生的誓言。

  「我會愛你一生,不離不棄,絕不讓你傷心。」

  小湄左右為難,大僧侶沒有耐心等下去,於是——燈滅了,活生生的霸王硬上弓開始上演。

  「不要!我不要!你、你再這樣,我就要喊人了!」小湄欲迎還拒地奮力掙扎。

  「你喊吧!這裡都是我的人,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大僧侶撕破了她的衣服。

  小湄流下兩行無奈絕望的淚水,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衣服變成破布,滿天飛。(辛湄:她怎麼不叫破喉嚨?)
  
  大僧侶深諳此道,用身體明確地告訴她什麼叫三淺一深、九淺一深、觀音坐蓮、懷中攬月…之類花樣百出的技巧,小湄從抗拒變成順服,流著眼淚高潮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終於從身體到心靈都被完全征服。(陸千喬:是我想多了嗎?趙官人真不是在諷刺我……?)
  
  下定決心忘記過去的小湄,答應嫁給大僧侶。千里之外的將軍不知從何處聽到這消息,衝冠一怒為紅顏,畫外音:【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寧願她恨我,也不會讓別的男人得到她!】
  
  有狐一族與戰鬼一族的戰爭就此展開,為了爭奪那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各自戰得如火如荼,血肉橫飛,死傷無數。(趙官人在後台狂吼:不許再撒雞血!快!把調好的硃砂潑出去!硃砂硃砂!誰用雞血誰就去自殺吧!)
  
  小湄十分傷心。畫外音:【啊,我是多麼罪孽深重的女人!這麼多無辜的人因我而死,讓我如何承受這重擔?我不該出生在世上,沒有我,你們就不會互相屠戮。是的,如果沒有我就好了!這次我一定要給個了斷!一定!】
  
  小湄隻身一人奔赴戰爭最前線,在那裡,兩個男人正戰得你死我活。許多天沒見到將軍的她,在第一眼望見他的時候,便落下了傷心欲絕外加狂喜思念的淚水。

  將軍說:「小湄!我已經為戰鬼一族留下血脈後裔!從此我自由了,跟我走!」

  大僧侶說:「你已經是我的妻子,跟我回家!」
  
  小湄嚥下苦澀的淚水,含淚走到大僧侶身旁,回頭朝將軍淒美絕倫地笑:「千喬,我們的一切都結束了。曾經你總是讓我等你,可我現在累了,再也等不下去。你就放過我吧。」

  說罷扶著大僧侶轉身便走。
  
  將軍驚怒之下,揮舞長鞭捲向心神激盪毫無防備的大僧侶,小湄捨身飛撲而出,無情的長鞭絞斷了她的脊椎骨,她像一朵飄零的小白花,風中凌亂如魔似幻地轉了許多圈,最後楚楚動人地落在地上。

  「不——!!」

  兩個男人傷心欲絕的聲音同時響起。
  
  台下此時哭聲一片,這一段高潮乃是趙官人的得意之作,他悄悄從後台探出腦袋,想看看將軍跟辛湄的反應,誰知最前排正中的兩個座位居然是空的!

  趙官人大驚失色,一把抓住邊上一隻妖怪:「將軍呢?!什麼時候走的?」

  那妖怪一邊抹淚一邊哽咽:「血流成河的時候走了。」

  難道,這部戲又讓將軍不痛快了?!趙官人惴惴不安。
  
  讓他惴惴不安的兩個人正窩在空無一人的廚房,陸千喬在盆裡揉麵,辛湄用揉好的麵捏餃子,兩人滿手的麵粉。
  
  「不看後面的沒關係?」

  陸千喬有些慚愧,他早上吃得不多,結果方才肚子餓得叫了一聲,恰好被辛湄聽見,她便強拽著他來廚房做東西吃。他知道她很喜歡看人偶戲,看到精彩的地方,往往廢寢忘食。

  「鬧騰騰的,沒什麼好看。」

  辛湄笑瞇瞇地用麵團捏了一隻小白兔,捧到他面前獻寶:「你看!好看不?這個蒸熟了給你吃。」
  
  他笑了笑,猶豫了一下,也掐下一塊麵團努力捏,捏出一隻老虎送給她:「那這個給你吃。」

  辛湄皺皺眉頭,盯著看了半天,道:「這個……烏龜?泥鰍?呃,挺…別緻的。」

  「……」

  陸千喬默默揉爛了那只可憐的老虎。
  
  辛湄抹了抹臉,一塊麵粉又沾了上去,陸千喬用袖子擦一下,卻越擦越白,正在猶豫要不要洗個手,忽聽遠處戲檯子響起驚天動地敲鑼打鼓乒乒乓乓的聲音,估計是演到高潮了,妖怪們浪潮般的哭聲也時不時傳來。
  
  她嘻嘻一笑:「外面好吵,還好咱們躲開了。」

  說罷搓了一手的麵粉,兩隻手「啪」一聲捧出他的臉,兩隻亂七八糟的臉對望片刻,她哈哈大笑起來。

  「調皮。」

  陸千喬揚起唇角,在她額上彈了一下。
  
  外面還在吵,有人打架,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鬧,不過這些和他們已經沒什麼關係。讓外面的人鬧去吧,愛恨情仇也好,族群矛盾也好,國破家亡也好,都比不上兩人一起做的餃子下鍋煮熟的片刻愉悅。

  那都是其他人的故事了,與他們無關,與皇陵無關。
  
  「……辛湄,你已經吃了三十個餃子。」

  「我還沒飽啊。」

  「……我們一共就包了三十個。」

  「呃……」

  「繼續包?」

  「好啊,繼續包。這次你先吃。」

  ……
  
  躲在窗外的趙官人長長出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突然靈感一動——決定了!馬上動筆寫《怨偶天成》下下部!

  一顆水餃引發的愛情血案!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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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40:59 |只看該作者
      番外:眉山君最幸福的一天(上)

  在新晉的靈鬼們的眼裡,眉山君是個還算穩重可靠的主人,除了偶爾抽風一下,喝醉酒哭著叫兩聲不知誰的名字,其他時間還都挺好的,起碼可以用一句傲如瘦梅來形容。

  基本上,眉山是個可以令新晉靈鬼們驕傲自豪的主人。眉山居雖然不能和那些大門派相比,但每日求訪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大多是求他查什麼機密。

  眉山君辦事不收金銀珠寶,來訪的人唯有在酒量上戰勝他才行。除了每天要拖出去一堆爛醉如泥的來訪者,整個眉山居的小日子是很平靜很安寧的。
  
  這種平靜安寧結束於某個黃昏。

  那是一個層林盡染,火雲如熾的美艷黃昏,一隻巨大而醜陋的鵜鶘悄無聲息地落在開滿紅白花的木橋上,嚇掉了守門靈鬼的下巴。

  鵜鶘背上跳下一個姑娘,穿著淺紫色的羅裙,身量修長,容姿端華,是個出色之極的美人。守門的靈鬼一年換一批,誰也不認識她,因見她笑吟吟地往門前走,只好攔下來。
  
  「天色已晚,姑娘若有事相求,明日請早。」

  美人兒微微一笑,遞過來一隻偌大的食盒:「那麻煩你把這食盒帶給眉山大人,我有兩三年沒來看他老人家了,盒子裡裝的是欠缺的兩三年份量的月餅粽子糕點包子,叫他慢慢吃,有空我再來看他。」
  
  她說兩三年,莫非是眉山君的老相識?
  
  靈鬼們不敢怠慢,早有人進去通報。其時眉山君正與最後一個來訪者拼完酒,神清氣爽地用茶漱口,一面吩咐靈鬼們把醉鬼丟出去,一面不屑一顧:「這幫沒用的東西,兩罈酒都喝不下去,還敢來求我。都剝光了丟出去,給他們一個教訓。」

  因見守門的靈鬼捧著一隻碩大的食盒,站在門口發呆,他皺了皺眉頭。

  「你不好好看門,抱著這破爛盒子做什麼?」
  
  說罷走過去隨手揭開盒蓋,裡面整齊排放著幾排看相很不錯的包子糕點,他撈了一粒菜包子塞嘴裡,眉開眼笑地讚道:「味道不錯!誰送的?」

  「哦,是一個美女。說兩三年沒見你了,所以把這兩三年間的包子粽子月餅什麼的都給你補一份……」

  咬到一半的菜包子「撲」一聲掉在地上,眉山君手忙腳亂,失魂落魄,先搶過那只碩大的食盒,再撿起菜包子,實在沒地方放,情急之下只得把食盒頂在頭上,一路腳不沾地狂奔至大門。
  
  夕陽餘暉中,他心愛的、許久沒見的那位姑娘還沒走,如同當年第一次光臨眉山居一樣,她正扶在木橋的欄桿上,看著下面吐泡泡的鯉魚。

  眉山君眼淚磅礡如潮水,呼一下打濕衣襟。
  
  「眉山大人!」

  辛湄友好地衝他揮手,笑瞇瞇地走到跟前來,她比十幾歲那會兒穩重許多,不會再跑跑跳跳,唯獨臉上那無憂無慮的甜蜜的笑容一點都沒變。不管外面世道變得多亂,辛湄始終是辛湄,亂世中一截逍遙清新的小調。
  
  「你又瘦了,皮包骨頭似的。聽說現在好多地方在打仗,糧草死貴死貴,八卦仙人也吃不飽飯嗎?」

  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所到之處,眉山君就篩糠似的抖一下。

  「那個食盒裡的東西是用來吃的。」辛湄看他把食盒頂禮膜拜,放在頭頂,不由憐憫地眨了眨眼,這世道太不容易了,幾個包子月餅就讓他歡喜得恨不得供起來,「要不我幫你做點飯菜?」
  
  「好……好……」

  眉山君的聲音像是一隻脖子被掐住的雞,又細又尖。他渾身僵硬,頂著食盒一步一抖,領著辛湄進門,眼淚流了一路。

  辛湄安慰他:「不要急,不要哭,我馬上就做飯。」

  ……

  守門的靈鬼們把掉下來的下巴小心翼翼再扶上去,聽說眉山居裡有一個輩分比較老的專門掃地外加照料竹林的靈鬼,他們決定晚上找個空好好把這件事問問。
  
  廚房還是那個廚房,豆腐還是那個豆腐,辛湄挽好袖子,洗好手,抓起菜刀,回頭問:「眉山大人,你還是想吃豆腐眉山?」

  眉山君渾身發抖:「可可可可以吃……吃豆腐辛湄嗎?」

  哎,這些年的磨練果然有用,他終於可以說出這麼大膽的話了!眉山君害羞地摀住臉。

  辛湄毫不猶豫:「好。」

  ……老天!這絕不是做夢吧?不是吧不是吧?!如果是做夢,那就讓他一輩子不要醒!
  
  結果那天辛湄做了四尊豆腐,分別是豆腐眉山,豆腐辛湄,豆腐傅九雲,豆腐甄洪生。眉山君木然看著她飛舞筷子,眼明手快心狠手辣一氣夾了三顆腦袋放他碗裡,一面說:「眉山大人,這是你和你朋友們的腦袋,給你吃。」
  
  ……好銷魂。
  
  他咬牙切齒將其他兩人的腦袋啃碎,眼角餘光不停往豆腐辛湄身上瞥,想要伸筷子吧,還有點不好意思,不管吃哪裡,都讓他心有慼慼,好像真在吃她豆腐似的。

  猶豫磨蹭,那只豆腐就被辛湄自己吃掉了,眉山君背過去抹掉後悔莫及的淚水。
  
  「我有好久都沒出來逛,原來外面變了那麼多。今天去崇靈谷,大虎哥居然都做上管事了,還娶了老婆。」

  畢竟是她第一眼看上的男人,知道他娶了老婆,辛湄有點惋惜,一代美男啊……

  「大虎哥說狐仙大人閉關修行,這輩子是不會出來了,是真的嗎?」

  眉山君愣了一下:「仙人一閉關少則百年,多則數百年,怎麼會一輩子不出來?」

  辛湄垮下臉:「一百年後我早死了。」

  原來這輩子不出來,指的是她的一輩子。
  
  這麼多年,眉山君彷彿才突然醒悟過來,對面他心愛的姑娘是個凡人,而自己是個仙人。幾百年對他來說,白駒過隙,不過眨眼的工夫,對她來說,可能都不知輪迴幾輩子了。
  
  他艱難地嚥下豆腐,趕緊表明心跡:「小、小湄,就算你白髮蒼蒼雞皮鶴髮,我也喜歡你!」

  辛湄大為感動:「眉山大人……你真是好人,我下輩子也要跟你做好朋友!」

  「好、好朋友……?」

  「下下輩子也是好朋友!」

  「呃,好……好……」

  被朋友卡和好人卡打擊得淚流滿面的眉山君只有埋頭猛吃,這銷魂又痛楚的一頓飯,吃得他又一次把肚皮弄成圓球,痛苦地癱在椅子上哼哼。
  
  辛湄熟門熟路去外面溫泉沐浴更衣,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披上寬大的外衣將肚皮遮住,擺出生平最英俊瀟灑的姿勢,斜斜倚在海棠樹下,手裡還捏著一隻玉簫,長髮飄飄衣袂翩翩,仰頭望月。

  「小湄,既來之則安之,眉山居隨你住多久都沒關係。」

  他將玉簫瀟灑地一轉,給她一個灑脫的笑:「千萬不要客氣。」
  
  辛湄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就住一段時間。」
  
  ……咦?這麼順利?順利到眉山君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說起來,以前小湄也有來過幾次眉山居,但每次不是送完東西便走,就是和那可怕的戰鬼將軍同行。這次是怎麼回事呢?
  
  他轉著眼珠子,試探地問:「那個……將軍,最近還好吧?」

  辛湄的臉瞬間就板下來了,聲音淡淡的:「哦,他怎麼會不好。」

  看神情,似乎是兩人鬧矛盾了。眉山君登時狂喜,手裡玉簫轉得好似風車,連忙岔開話題:「今夜月色如此美妙,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小湄,不如我們聊一聊人生理想什麼的?」

  「明天聊吧,我困了。眉山大人也記得早些睡,明早我再給你做早點。」

  辛湄朝他揮揮手,轉身走進客房。
  
  眉山君難抑激動,提著衣擺狂奔亂跳,遇見一隻靈鬼便大叫:「聽到了嗎?她要給我做早點了!做早點啊!」

  「一早在飯香中起來,是丈夫才能享受到的特權啊!」

  「小湄要親手給我做早點啊——!」
  
  躲在竹林裡偷偷八卦的幾隻靈鬼探頭看了看:「主子好像瘋了。」

  最老資格的那只靈鬼摳了摳鼻子,一派淡定:「不用理他,過幾天就會淚奔了。我們繼續說,關於他的淚奔暗戀史……」
  
  那天晚上,眉山君做了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個夢,他夢見自己收了辛湄做弟子,傳授她修行之法,從此再也不懼怕凡人與仙人的深遠鴻溝。兩人朝夕相處,情愫漸生,終於在諸天神魔面前,上演一段驚天動地的禁斷師徒戀。

*

作者有話要說:嗯,連上三千的故事,關於辛湄為嘛要跑來眉山居,以及陸千喬過來搶人,最後用金丹救人要求眉山君不得糾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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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41:22 |只看該作者
      番外:眉山君最幸福的一天(中)

  現在,把時間往前推,推到皇陵的清晨。
  
  天剛亮了一點兒,皇陵裡暫時還一片和諧。辛雄一如既往起個大早,在屋前打拳練氣;映蓮和熊叔叔夫妻繼續恩愛著;一夜未睡的趙官人站在山洞前等待靈感的神明大駕光臨;斯蘭在廚房裡為早點忙碌;桃果果…桃果果在陸千喬和辛湄的房前徘徊逗留,急得團團轉。
  
  敲門,還是不敲,這是個難題。
  
  自認為不再是小孩子的桃果果明白,一大早亂敲夫妻的房門是很不好的,他很可能打斷一些什麼,而某些因為打斷而造成的嚴重後果很可能就會被報復在他身上,比如從翅膀上揪幾根毛什麼的。

  可是,他等不及,再這樣下去,他或許就要犯下大錯了。
  
  「吱呀」,門開了,陸千喬披著外衣黑著臉在門前瞪他。

  「……什麼事?」語氣不大好。

  桃果果一喜:「千喬大哥!我、我…那個……」
  
  事情要簡單從頭說,昨天調皮的桃果果和他弟弟一如既往在雲霧陣的邊緣玩耍,皇陵裡的妖怪,除了斯蘭,沒有人能出得了雲霧陣。這陣法既是保護皇陵眾妖不被外人發覺,也是約束群妖不許隨意出去搗亂。所以對許多成熟的妖怪來說,有事沒事都不會靠近雲霧陣,唯有童心未泯的桃果果兄弟才會把那附近當做捉迷藏的聖地。
  
  昨天他們歡快地玩著捉迷藏,然後就遇上不明就裡誤闖雲霧陣的凡人——這種事也不罕見,挽瀾山皇陵下是挽瀾鎮,曾經歷代看守皇陵的人們都住在那裡,偶有上山砍柴打獵的人誤入雲霧陣,都是斯蘭給打暈了再送回去。眼下斯蘭不在,桃果果和弟弟很緊張,縮起翅膀躲在樹後面偷看——

  一個穿著簡陋布衣的小少年正慢慢靠近,看他的神色,也是對周圍瀰漫的雲霧感到茫然無措。
  
  桃果果回頭吩咐弟弟:「你回去叫斯蘭來,我在這邊看著他,不許他闖到裡面。」

  弟弟向來聽話,拍著嫩黃的翅膀就要飛走,誰知那少年聽見了聲響,警覺之下一把拋出砍柴的斧頭,大吼:「什麼人?!」

  錚亮的斧頭擦過弟弟的小臉蛋兒,他一骨碌從半空摔下來,哇一聲哭了。那位少年急忙上前抱起弟弟,一邊用袖子給他擦眼淚一邊低頭琢磨這到底是個什麼,說他是人吧,他長著雞翅膀,說他是鳥,他有手有腳,還會哇哇哭。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鳥人?!」少年震驚地推測。
  
  桃果果勃然大怒,他對「鳥人」這兩個字深惡痛絕,撿了塊石頭就丟過去,正中對方腦門子——他把人家給打傷,順便還給打暈了。

  於是斯蘭趕來之後把他痛罵一頓,勒令給人家包紮好再送出去。

  再於是,一段孽緣就這麼產生了……

  「千喬大哥!他賭咒發誓,非說要報恩,要娶我!我跟他說我是個男妖怪他死也不相信!他還說、還說如果我今天午時之前不去挽瀾鎮找他,他就跳崖自殺!」

  桃果果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一條人命啊千喬大哥!他就這麼死皮賴臉把命賭在我身上!他要是真死了,老天爺肯定把這筆賬算我身上吧?肯定的吧?!那我以後就沒辦法修行成大妖怪了!我一輩子就毀了!」
  
  陸千喬揉著發疼的額角,想了想,安慰:「這筆賬不會算在你頭上的。」

  「可他真跳崖了怎麼辦?!算是我間接害死他吧?!千喬大哥,你幫個忙,在我身上也種個和斯蘭大哥一樣的咒法,讓我出雲霧陣看看他好不好?我保證一次搞定!」

  陸千喬堅決地搖頭:「不行,鎮上人氣重,你撐不住人形,會有麻煩。」

  「我保證一定能撐住!」

  「不行。」

  「求你了千喬大哥!」

  「……不行,皇陵的規矩就是這樣。為你一人破例,日後怎樣服眾?」

  「千喬大哥……」

  桃果果淚流滿面。
  
  「一大早吵什麼啊?」終於被吵醒的辛湄揉著眼睛出來了,因見桃果果滿臉淚水,她一愣,「怎麼了?」

  陸千喬過去替她把衣服裹緊,頭髮理理,低聲道:「好了,一起去吃飯吧。」

  辛湄被他拉著走了幾步,回頭再看,桃果果還在那邊流眼淚,用棄狗般的眼神望過來。她好心走近,問:「到底什麼事?」

  桃果果哭哭啼啼把事情又說了一遍,她立即笑了:「吃完早飯,我送你出去吧。」

  「辛湄。」陸千喬皺起眉頭,「不可以。」

  她愕然:「我送他去,再接回來也不行?」

  「不行。」拒絕得十分乾脆。
  
  辛湄上上下下打量他:「陸千喬,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最近好威風哦。」

  「……」

  「上次我幾個師兄師姐來看我爹,你也冷著臉說不許。再上次,我想出門逛逛,你還是不許。我想吃螃蟹你不許,想喝點酒你繼續不許,昨晚我想在上面你依然不許,你……」

  「咳,辛湄。」某只年過三十看上去依然年輕俊俏的將軍面紅耳赤打斷她的話。

  辛湄對他一笑:「我今天想出去玩,你要不要不許一下?」

  「去哪裡?我陪你一起……」

  「不要你陪,那邊的鳥人,過來,我們去吃飯。」

  一把拽過強忍怒火的桃果果,她轉身就走。
  
  「辛湄。」

  陸千喬近乎無奈地擋在前面:「不要賭氣。」

  「一句話,讓不讓我出去?」辛湄瞪圓眼睛看他。

  他黑著臉走了,什麼也沒說,背影有點蕭索。
  
  俗話說,遠香近臭,這句話絕對是個真理。和陸千喬在皇陵形影不離住了兩三年,大矛盾沒見著,小矛盾很常見。記得婚前很多事,他還是會適當讓一下步的,比如喝酒問題。婚後卻老霸道了,上次從地窖裡發現幾壇酬神敬天酒,她開了一壇稍稍嘗個鮮,他的臉立即就比鍋底還黑,抽了看守地窖妖怪兩鞭子,還偷偷摸摸自己把酒都喝了,再騙她沒了。
  
  她知道自己喝酒會發燒,所以每次只敢喝一點點,是不是在陸千喬眼裡,她永遠是個不懂自我控制的小孩?當夫君把你當成小孩一樣來對待的時候,就是個十足的危機,那證明你在他眼裡根本沒有女人味。
  
  深深感到危機的辛湄決心要展現一下自己的女人味,於是昨天晚上她反撲了,一次不成功的反撲,還沒來得及推倒他,就被反推倒了。其間她多次試圖翻身做主人,都被強行阻止,此等霸道不給情面的行為,還逐漸有增多的傾向。

  床笫間的事情姑且不說,這傢伙連她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甚至和什麼人說話都要管上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要趁它迅速發展之前立即撲滅。
  
  辛湄抱著碩大的食盒,領著桃果果,騎著秋月,瀟灑又利索地飛離皇陵雲霧陣。

  她要出門逛逛,誰也不許攔。
  
  秋月在挽瀾鎮附近找了一圈,快午時的時候,才在附近山頭某懸崖邊瞅見了一位準備跳崖的清秀少年。少年身後站了密密麻麻一圈看熱鬧的鎮民,熱情的小販在人群中時不時叫一聲「五香豆腐乾」之類的話招攬生意。
  
  桃果果嚇壞了,從秋月背上連滾帶爬跳下來:「他他他真準備跳崖啊!」

  辛湄安慰他:「不要緊,你過去,把翅膀給他看,一切誤會都解決了。」
  
  ……好餿的主意。
  
  桃果果羞憤地朝人群中狠狠吹了一口氣,帶著妖力的風捲起飛沙走石,風中還隱約傳出鬼哭聲——裝鬼嚇人是他老本行了。看熱鬧的鎮民紛紛摀住眼蹲下去,他瞅個空擋,一把攫住崖邊發愣的少年,氣急敗壞地鑽進林中。

  辛湄在後面鼓勵他:「不要怕,把翅膀給他看,還不行就把衣服脫了讓他看個夠!」

  桃果果只留給她一個絕望而悲摧的眼神。
  
  具體他二人在林中說了什麼,目前已不可考,辛湄在林外等了良久,其間吃了兩顆肉月餅,一隻三鮮包子,這些年見慣風月與恩怨情仇的秋月分外淡定地打著瞌睡,直到那位清秀少年先從林中漫步而出。
  
  他腳步顯得那麼虛無和飄渺,秀氣的臉龐上,神情是那麼迷惘而無助,簡直像一隻迷失方向的小鹿,令人心生憐愛。

  「……你沒事吧?」辛湄小心翼翼問他。
  
  少年緩緩搖頭,面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紅暈,喃喃:「原來…原來世上真的有長著翅膀的鳥人!老天多麼不公平呀!給了他翅膀,偏又給他絕頂的美貌!既然給了絕頂美貌,為什麼不給他一個女兒身呢?!」

  桃果果?絕頂的美貌?辛湄充滿疑惑地探頭朝林中望,某位罪魁禍首正黑著臉剝樹皮,圓圓臉圓圓眼睛,怎麼也和絕頂的美貌扯不上關係啊?
  
  「我不會放棄的!」少年突然回頭,指向林中發傻的桃果果,義正言辭,「你既然是妖怪,一定可以使用什麼我不懂的法術!其實你是個女人吧?!我絕對不會相信你今天說的!明天午時,你我還在這個地方見,把話說清楚!你不來我就跳崖!」

  說罷捂著臉狂奔而去。

  桃果果絕望地流下兩行淚水。
  
  辛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努力搞定他,我走了。」

  「你、你要去哪兒?」桃果果使勁攥住她的袖子,無助的圓眼睛飽含淚水地看著她,「你就這樣把我一個人丟下?」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辛湄掰開他的手,語重心長,「用你的男人氣魄征服他,成天哭哭啼啼,怪不得人家把你當女孩子。」

  「你真的忍心拋下我一個人?」他眼裡的淚水更多了。

  「忍心。」

  辛湄點頭,拍拍秋月的腦袋,它順從地飛了起來。

  「努力啊!」

  她好心地揮手道別,把抱著腦袋大叫的桃果果丟在原地,往崇靈谷方向飛去。
  
  隨後便是遇到娶了老婆的張大虎,被告之甄洪生閉關了,這輩子也不會出來。再然後,她就來眉山居,被好心又熱情的眉山君留下作客。

  波瀾壯闊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隔日眉山君起個大早,十萬火急地往廚房方向奔跑,果然剛進門便聞到一股菜肉粥的誘人香氣,他心上的姑娘挽著袖子,抓了一根湯勺攪拌鍋裡的粥,渾身上下充滿了聖潔的白光,回頭對他溫柔的笑。
  
  「眉山大人,你臉色很不好,還是適當吃一點肉吧。我做的是菜肉粥,並不油膩。」
  
  書上有個成語是怎麼說的?心花怒放?眉山君這會兒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心花怒放,像有幾千萬隻花骨朵在胸口蠢蠢欲動,齊齊叫囂著春天的到來,哪怕下一刻有人叫他上天做天神,他也不會去了。
  
  「我看這裡沒什麼小菜,只好熱了幾個包子,就著菜肉粥吃也不錯。」

  她盛好粥,再遞過來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

  喝一口粥,再咬一口包子,什麼叫幸福?這就叫絕頂的幸福!眉山君流下欣慰的淚水,開始正式思考昨晚那個夢,其實收她做弟子真是個不錯的想法,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她日夜相處長相廝守……
  
  「眉山大人,味道怎麼樣?」

  他忙不迭點頭:「人間美味!天上地下舉世無雙!」

  「你喜歡就好。」她笑了。
  
  胸口的幾千萬花骨朵瞬間變成破繭的蝴蝶,沙沙扇動翅膀,在胸膛裡翩躚翻飛,弄得他心裡又癢又麻又酥又軟,忍不住清清嗓子,盡量一本正經地問她:「小湄啊,我看你面相,是個有仙緣的。你、那個,要不要跟我修行啊?」

  辛湄塞了滿嘴包子驚愕地望著他:「跟著你學怎麼收集八卦嗎?」

  「不…不是……」冷靜冷靜,「修行啊,就是做仙人。」

  辛湄更愕然:「做八卦仙人?」

  「不是……」

  眉山君哽咽了,原來在她心裡,自己真的是一個只會收集隱私的八卦仙人啊……
  
  正絞盡腦汁考慮怎麼給她解釋清楚,忽聽大門處響起陣陣清脆的敲鼓聲,那是安置在大門處的小皮鼓,專門給來訪者用的。這些天外面情勢不大好,聽說天原國正對瓊國虎視眈眈,勾結了瓊國內部的農民兵,打算來個裡應外合,所以來求他搜集天原國和瓊國隱秘事宜的人特別多。
  
  眉山君不耐煩地揮手,喚來靈鬼,打算吩咐下去今天一概不見客,卻不防辛湄先一步起身了。

  「眉山大人,你忙你的,我自己在眉山居裡逛逛,這裡風景不錯。」

  她伸著懶腰往外走,眉山君左右為難,只得小心跟上去,斟酌著問:「你、呃……不要我陪你玩陪你說話?」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見那些俗人,我只想陪著你啊啊!

  可這話太唐突,不好說給她聽。

  眉山君用充滿暗示的眼神渴望地看著她,期盼她能看懂。

  她一點都沒看懂,利落乾脆地閃人了。
  
  眉山君木然轉身,對著靈鬼們怒吼:「給我準備一車烈酒!今天來的人喝不完這一車,我什麼都不告訴他們!」

  已經走遠的辛湄聽見他說喝酒,回頭招了招手:「眉山大人,喝酒傷身。」

  他急忙笑著點頭,伸長脖子直看她消失在竹林盡頭,這才依依不捨地去正廳接客了。
  
  眉山君這輩子都沒像今天這麼幸福過,辛湄那一句「喝酒傷身」一直流淌在耳畔,喜得他酒量大開,一早上足喝了幾十罈子。午飯時間吩咐靈鬼把大廳裡的醉鬼們剝光了丟出去,這才興沖沖地往廚房奔,他心愛的那個姑娘喲,早已備下美味佳餚,溫柔地等待著他。

  要是每一天都能這樣過,他寧可做個凡人,和她一起生老病死…不,生老病死還是算了吧,要做就做神仙眷侶,紅顏絢麗,滄海桑田永恆不變。
  
  那天的來訪者有幸見到了傳聞中冷傲嗜酒的眉山君的另一面——他一面喝酒一面傻笑,臉上像要蹦出桃花似的,對所有來訪者都異常和藹,有問必答,將先前的規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然後,傍晚,久違的傅九雲領著一個美貌姑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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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4 02:41:54 |只看該作者
      眉山君最幸福的一天(完)

  眉山君對傅九雲和那位姑娘的事情略微瞭解一些,對老友的這段感情,他是不以為然的。當然,傅九雲也對他和辛湄的事情不以為然,趁著那位姑娘還在洗溫泉,兩人很是互相譏諷一番。
  
  「有什麼事趁早說,今晚你就是搬出一百車醉生夢死,老子也不陪你喝。」

  眉山君心不在焉,很想馬上把他倆打發走。

  傅九雲望著他只是笑,笑得他渾身發毛忍不住暴跳:「你笑什麼?!」

  傅九雲淡道:「我笑某個快要變成豬頭的窩囊仙人。」

  「你你你說什麼……」

  「戰鬼夫人在你家?」

  「你你你怎麼知道……」

  「原來真的在。」傅九雲繼續笑,「不怕戰鬼將軍把你打成豬頭?」

  眉山君綠著臉逞強:「他敢!這裡是我的地盤!」

  傅九雲點點頭,懶得搭理他:「那你努力,我去外面接覃川。東西準備好,回頭你輸了酒量不許耍賴。」

  「你才輸!」他一氣急只會跳腳,忽又一愣,「覃川?那姑娘改名了?」
  
  傅九雲沒有回答,方才笑吟吟的神色黯然了一瞬,轉身走了。
  
  以前他提起這姑娘,總是笑顏逐開的,及至大燕國亡,傅九雲足有整整兩年沒露出過一絲笑意,前段時間和他喝酒聊天,言談中依稀感覺到那姑娘又有消息了,笑意才重新回到他眼底,可方纔,他的神情真令人不舒服。
  
  還是小湄好啊……眉山君長歎一聲,那個叫覃川的姑娘太能折騰人了,一般人消受不起。
  
  那天晚上傅九雲估計是大享了一番艷福,眉山君喝醒酒茶的時候,聽見靈鬼們在外面竊竊私語:「……那叫一個銷魂,窗外的芭蕉精都羞得跑走了。不愧是九雲大人,咱們主子跟他差了足有十萬八千里,人來這裡都住了兩天,連個手都沒摸上。」

  他紅著臉跑過去斥責:「都閉嘴!我乃堂堂正人君子,少拿那個糜爛的登徒子和我比!」
  
  新來的靈鬼們嚇得跑走了,唯有那時常摳鼻孔的老靈鬼翻個白眼:「你明明是不敢。」

  「話說從以前我就覺得了,到底我是你主子還是別人是你主子……」

  「少岔開話題。」

  「我和小湄是純潔的交往!」

  「其實就是你單戀人家,人家只把你當空氣。」

  眉山君氣急敗壞衝出去:「都說了是純潔的……」

  「自欺欺人。」

  眉山君含著眼淚跑了:「你等著!今晚就叫你看看我的手段!」
  
  靈鬼們從樹叢裡探出腦袋,帶著敬佩與後怕,抬頭望向那隻大膽的前輩:「……前輩你也太直白了,好歹要給主子留些面子。」

  前輩靈鬼彈了彈鼻屎,發出一聲用心良苦的喟歎:「玉不琢不足以成器,我激他,都是為了他好啊。你們看,他不就行動了麼?」
  
  眉山君的行動衝勁只維持到了辛湄的客房外,她還沒睡覺,開著窗戶坐在旁邊,手裡把玩著一隻有些老舊的人偶,人偶甲冑錚亮,手裡還捏著一根威風凜凜的長刀,很是精緻。

  見他站在外面,辛湄笑瞇瞇對衝他招手:「眉山大人,你找我玩?」
  
  眉山君瞬間就軟下去了,渾身像泡在春水裡似的,腳不沾地飄過去,聲音發抖:「今晚…今晚花好月圓……小湄,我們聊聊…呃,要不要聊聊人生理想什麼的?」

  花好月圓?辛湄抬頭看看烏雲密佈的天,外面還下著小雨,他衣服都濕了半幅,花和月連個影子也沒有。

  「外面下雨,眉山大人進來吧。」

  她大大方方打開門,將這位有些失魂落魄的落湯雞仙人迎進來,搬了張凳子給他,順便還好心倒了一杯熱茶。
  
  眉山君呷一口茶,小心翼翼抬眼看她。
  
  燭火剛好一跳,她半垂著臉,秀麗的睫毛微微顫抖,目不轉睛看著手裡的人偶,神情柔和。雙頰依舊豐盈潔白,眉眼依舊靈動含笑,和他記憶裡那個十六歲的辛湄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出入。

  可他又覺得她其實還是變了許多。
  
  十六歲的辛湄是隨意自在的,也是魯莽粗疏的,還帶著孩子的稚氣,這種蘊含真正女人的柔情神采是不會在她臉上出現的。她手中那個人偶雖然服飾光鮮,但明顯已經舊了,五官都被摩挲得看不出來,油彩更掉了大半。可她偏偏就是那麼喜歡,甚至看得入迷,也不知道想起什麼,還笑,笑得眉毛亂動。
  
  眉山君想起一直被他貼身存放的辛湄小像,他曾為傅九雲對女人細膩而深刻的理解而膜拜,畫中的辛湄分明比曾經的她大了兩三歲,五官一模一樣,神采卻截然不同,充滿了自信和女人的溫柔,就和現在的她一樣……不,現在的她比畫上的還要光彩照人。

  他很明白,這種光彩是什麼人帶給她的。

  反正不是他。

  眉山君失落地垮了雙肩。
  
  「眉山大人你怎麼不說話?不是想找我玩嗎?」

  辛湄終於回過神,抬頭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總覺得如果自己繼續窩囊下去,會離想要的東西越來越遠,眉山,鼓起你的勇氣!就像當年成仙渡雷劫一樣!挺起胸膛熬著,什麼都會過去的。
  
  眉山君清清嗓子,難得在她面前凝神靜氣,露出嚴肅認真的神情:「小湄……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先瞭解自己在她心裡到底是個什麼位置,才好對症下藥。

  辛湄想了想:「比我祖爺爺還老的仙人。」

  「……」

  兩行淒楚的眼淚滑下他的臉龐。

  原來如此,他懂了。祖爺爺……

  什麼都不用再問,也不用再說。他悵然起身,打算回房修補一下自己破碎的心。
  
  「眉山大人,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辛湄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像陰霾中的一絲陽光,又給了他一丁點兒希望。眉山君顫巍巍地回過頭,哽咽著問:「你、你終於看出來了?」

  辛湄點頭:「會在意自己在別人眼裡的形象,趙官人說,這就是發春了。」

  好吧,比起發春,他更喜歡春天來了這四個字,只不過,他的春天來得太慢,冬天實在太漫長。
  
  「你知道我喜歡的是誰?」眉山君低聲問。

  辛湄神秘一笑:「是狐仙大人吧?」

  「……」

  誰……誰來救救他?他的心……碎裂的心好像又碎了一次。
  
  「你們是仙人,不用在乎那些世俗眼光。其實從第一次見到你們,我就覺得你們很配。你放心,我支持你,雖然我這輩子是看不到狐仙大人了,但你們都是仙人,下次他出關,你要記得把心意大膽表達出來……咦?眉山大人?眉山大人?」

  怎麼說著說著他人就不見了?辛湄疑惑地四處張望,難道他是在害羞?
  
  眉山君正在雨水中狂奔,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從頰邊滾落。

  「天雷啊——!」他跪倒在池塘裡,張開雙手向天,絕望慟哭,「下來一道天雷把我劈死吧——!」

  天雷沒有出來,雨也漸漸停了,烏雲散開,反倒露出滾圓銀白的月亮。

  那一夜,池中狼嚎陣陣,鬼哭聲聲,簡直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外面是有狼妖闖進眉山居了?」

  某客房中,睡不著的覃川忍不住發問。

  傅九雲摀住她的耳朵:「不用管,是某個人在慶祝他的一百零一次失戀。」
  
  被狼嚎聲騷擾了一夜的辛湄沒睡好,在床上輾轉反側,也可能是因為已經不習慣一個人睡了。低頭就著月光看那只將軍人偶,雖然後來陸千喬又做了許多人偶,可她最愛的還是第一隻將軍,哪怕五官已經模糊,她就是愛不釋手。
  
  沒有熟悉的懷抱抱著她睡覺,只好抱著這只人偶了。

  辛湄低頭在將軍大人的鼻尖上親了一下,喃喃:「陸千喬,你怎麼還沒找到我?」
  
  她已經習慣睡覺的時候窩在他懷裡,也習慣他頭髮和衣領中的味道,習慣他身上的熱度,低沉的嗓音,沒有這些,她睡不好。現在不知他人在何處,是騎著烈雲驊不眠不休地找自己,還是也在睡覺?他可能也睡不著吧?是不是也在想念她的味道?

  皇陵裡的小妖怪私下裡愛笑話他倆黏得緊,連趙官人也說,夫妻間需要一點距離,距離產生美。現在他倆距離是有了,可美在哪裡?她反正沒發現。
  
  「你要改正錯誤。」辛湄指著將軍大人的鼻子細細教訓,「以後不能那麼霸道不講理,我是你老婆,不是你女兒。」

  將軍大人不會說話,辛湄歎了一口氣,快天亮的時候才朦朦朧朧睡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被外面的嘈雜聲給弄醒,她揉著眼睛還沒來得及起身,房門便「砰」一聲被人踢開,昨晚在她夢裡抱著她睡覺的某位戰鬼將軍真真實實站在門口,手裡還捏著一根長鞭,將那些一驚一乍的靈鬼逼退。
  
  「啊,陸千喬。」辛湄睡意朦朧地喚他一聲。
  
  終於找到老婆的陸千喬黑著臉走過來,攔腰將她抱起,掂了掂,確定沒短斤少兩,沒傷春悲秋,這才鬆一口氣,傲然轉身出門,將外面那群靈鬼當成空氣。
  
  「你找來啦?」辛湄把腦袋往他溫暖的衣領裡鑽,哎,果然還是自家相公身上的味道最好聞最有安全感。
  
  他生悶氣不說話,這兩天他馬不停蹄,從辛邪莊找到崇靈谷,恨不得把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看,還是後來才想起世上有個叫眉山居的地方,好像曾經有個很窩囊很八卦的仙人還說過喜歡辛湄——果然在這裡被他找到人了。
  
  一種不祥的警覺感陡然升起,戰鬼的本能被點燃,有誰愛慕她是一回事,他可以不在乎,但引誘她騷擾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陸千喬翩然走到正廳前,回頭森然瞪了一眼——沒瞪著眉山君,他似乎縮在桌子下不肯出來。連好膽一戰的本事都沒有,他鄙夷地走了。
  
  「……下次不許來這裡。」

  騎上烈雲驊,他丟下一句話給辛湄。

  辛湄睡得正稀里糊塗,被這句依然霸道不講理的話又給弄醒了,顯然,他根本沒在反省。
  
  「陸千喬,」她抬眼看他,「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你女兒。我們倆是平等的,你不應當和我說不許,我是自由的!」

  他不說話。

  辛湄推開他便要下馬,手腕卻被捉住了。

  「……抱歉。」

  緊緊抱住她,把臉埋在想念許久的頭髮中,他深深吸著她身上的幽香。
  
  他並不擅長和女性相處,除了酈朝央的緣故,更因為他原本血統駁雜,在族中地位很低,根本沒有異性願意接近。十五歲開始領兵打仗,軍中講究鐵律,男兒熱血,為家為國,更沒有什麼旖旎纏綿情致。後來遇見她,剛剛成婚他又要去對付有狐一族,過慣了鐵血殺戮的生活,習慣發號施令,習慣寡言少語,不知不覺對她也用上了這一套。

  其實,他的不許,對她根本沒有什麼效果,他們都知道的。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樣說。

  想對她好,想要她過得幸福沒有煩惱,把自己認為好的都給她,她大約很討厭這種強迫吧?

  見她不說話,他漸漸鬆開雙臂。
  
  「別動。」她含含糊糊地吩咐,又把腦袋往他懷裡鑽了鑽,「抱緊點,我要睡覺。」

  這付懷抱又變得緊密而溫暖,辛湄覺著直到此刻好像才能睡個安心覺,忍不住愜意地歎息一聲:「想死你了……你想我嗎?」

  過了好久,這悶騷又喜歡害羞的男人才「嗯」了一聲。唉,都老夫老妻了,他這毛病只怕改不掉。
  
  辛湄睡了很幸福的一覺,直睡到回皇陵還沒醒,所以不知道眉山君追上來,和陸千喬打了一架。

  這事還是趙官人告訴她的,不過他說得很含糊就是了,好像就是眉山君為了什麼事要和陸千喬一較高下,最後被揍得鼻青臉腫,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可憐啊,和將軍打架,他簡直是自取其辱……」

  趙官人對他很同情,還抹了幾把眼淚,決定將這個角色繼續寫入新戲裡。
  
  晚上她問陸千喬:「你真的把眉山大人揍成破抹布了?他做什麼要和你打架?」

  陸千喬先想了想,才道:「他說最近皮癢,要我揍幾下,好下定決心。」

  辛湄恍然大悟:「他果然是做好向狐仙大人表白的決心了!」

  陸千喬很聰明地默認了她的誤會,不和她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
  
  皇陵中的日子悠閒而愉快,和外面的翻天覆地截然不同。
  
  聽說上古神器魂燈被點燃,世間萬妖魂魄都被勾了去,好在皇陵裡有陸千喬坐鎮,保住了數百隻小妖怪的性命,失去妖力的外界變得暗淡無光,小妖怪們對外面的世界也沒了什麼興趣。
  
  眉山君又來過一次,這次是求陸千喬救人,聽說因為魂燈被點燃,那位叫做傅九雲的男子魂飛魄散了,他心愛的姑娘覃川也因為遭受狠毒的咒法,奄奄一息。據聞戰鬼一族有世代流傳的仙丹,他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得老著臉皮來求陸千喬。
  
  辛湄想起當年在酒樓之上,那談笑自若偏又帶著一絲憂鬱的淚痣男子,不由感慨萬千,也不知那兩人最後有沒有在一起了?倒是陸千喬拿出仙丹救人,私下裡似乎還和眉山君約定了什麼,此後幾次她送包子糕點月餅之類去眉山居,他都不在——也不知是真不在還是假不在。
  
  桃果果這兩年一直在學習變身術,問他到底要變成什麼,他只是紅著臉不說話。後來有次辛湄路過斯蘭的房間,聽見他向斯蘭請教怎麼把自己變成姑娘家,個中緣由實在難以想像,鑒於這是人家的隱私,她夫妻倆也不好過問,隨他去了。
  
  又沒兩年,聽說暴政的榮正帝被起義的農民兵推翻,裡面好像還摻雜了天原國的勢力。為了洩憤,農民兵將帝后二人的腦袋掛在城門上示眾三日,辛雄還為此感慨了一番。
  
  不過,最令人感慨的應當是瓊國至寶「神之眼」的湖公主。聽說農民兵攻陷皇宮後,這位公主便失蹤了,有許多國家偷偷派人四處探訪搜索,始終都沒得到她的消息。直到後來魂燈被人重新熄滅,妖力再度回到人間,才有風聲傳出是她滅了魂燈,似乎還成了天原國二皇子的老婆?
  
  是是非非,小道消息,眾說紛紜,誰也不知真相是什麼。不過,對皇陵裡的人和妖來說,那些都不重要。
  
  外面有國破家亡,有離人幽怨,有心機重重,有強取豪奪。時而疾、時而徐的時代變遷,朝代更換,腐朽的終將逝去,新生的也終會腐朽——只有皇陵永遠是那麼清新而自在,有八卦,有歡笑,有煽情,有狗血。
  
  他們不過一群世外看客,閒來無事,清茶一杯,炎櫻如蓋,歡樂的歲歲朝朝便這樣過去了。

全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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