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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三千鴉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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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03: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三千鴉殺 作者:十四郎

內容簡介】:

  朝陽台上,公主帝姬一曲東風桃花,絕艷天下。

  而一場琉璃火,讓世上再無大燕國,前塵往事如夢過。

  ***

  隱姓埋名的公主帝姬潛伏在修仙之地香取山成了小雜役覃川,

  不意故人紛紛粉墨登場,以前的戀人左紫辰失了記憶與玄珠相依相偎,

  而橫地裡跳出來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傅九雲,

  對她諸多刁難百般挑逗,真假難分,恩寵難受。

  ***

  趁著白河龍王在香取山作亂,覃川盜了山主的寶物,揚長而去。

  此時自知受到欺騙的傅九雲勃然大怒,不遠萬里追上她。

  得知她的使命後,無法阻止,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

  而她不知道,為了遇見她,他已經獨自守望千年。

  ***

  這十生十世的夙願,牽絆,情緣,歷盡劫波,

  是換來他和她今生今世的永不分離,還是忘川邊上奈何橋前的相見無期?

  一段等待千年的禁忌之愛,一部歷經十生十世的愛情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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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04:27 |只看該作者
  序章——琉璃火

  離別的夜晚,沒有月亮,黑得令人感到絕望。

  狂風放肆地拍打木窗,窗紙破了一塊,還沒來得及修補,以後只怕也不會有人修補了。風從洞裡穿梭,發出哭泣般的聲響。

  宮女阿滿將最後一件衣服收進包袱,惶惶不安地抬頭望向門口,帝姬正站在庭院裡,長發被吹得瘋狂翻卷,繡花長袖猶如一雙等待被折斷的羽翼。

  她猶豫著走過去,將厚重的披風搭在帝姬單薄的肩上,低聲道:“公主,是時候了,咱們走吧。”

  帝姬點了點頭,白皙的手從長袖中探出來,指著滿庭院的粉白淡紅,聲音很輕:“阿滿,你看,海棠花都開了。父皇母後卻再見不到了。”

  阿滿柔聲道:“公主,你還小,別想那麼多。我們趕緊走吧。”

  帝姬靜靜望著滿地淡紅花瓣,風將它們卷起,像飛雪似的投懷送抱。明明是五月的天氣,卻突然寒下來,剛剛綻放的嬌嫩垂絲海棠,禁不起風吹雨打,耷拉了大片,淒淒慘慘離開枝頭,委身泥土。

  “阿滿,國滅了,你說我為什麼不能和父皇他們一起守護到死?我難道不該留下嗎?”

  阿滿幾乎要哭出來,強忍著露出一抹笑容:“公主才十四歲,日後的人生還長著呢。皇上和皇後只盼著你活得平安,安安穩穩過完一生。”

  帝姬緩緩搖頭,轉身將一朵快要凋謝的垂絲海棠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放進荷包裡。

  “阿滿,我可以再看看這裡嗎?”帝姬低聲問。

  阿滿偷偷抹去眼淚,顫聲道:“好……再看看……”

  話還未說完,只見半空中忽然劃過一道流星般的火光,帶著尖銳的呼嘯聲,直直朝皇宮這裡砸下來。“轟”一聲,帝姬的錦芳宮屋頂琉璃瓦碎裂開,火點下雨一般簌簌落下,夾雜著瓦片和塵土。

  阿滿尖叫起來:“他們要放火燒皇城!公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不等帝姬回答,她攥住她的胳膊,沒命地拖著朝皇宮後的秘密小道狂奔而去。

  帝姬身形單薄纖弱,迎風奔跑,跌跌撞撞幾乎要摔倒。山間小道荊棘樹枝胡亂伸展,打在臉上就是一道血痕,她滿臉汗水,忽然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天空中有無數道流星般絢麗的火光,撲簌簌落在皇城裡。

  像是琉璃中有火在焚燒,皇城在火光中變得晶瑩剔透,就快要化了。

  伴隨著流星般的火雨落入皇城的,還有密密麻麻無數兩三人高的怪鳥,赤紅色的頭,像凝了一汪血。皇城裡淒厲的哭喊聲被狂風送到耳邊,阿滿再也支持不住,捂著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那是赤頭鬼,只有吃人欲望的妖魔。

  細細的鮮血從帝姬的唇角滑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身體裡巨大的痛苦幾乎要將她攪碎成齏粉。仿佛再也承受不了,她猛然甩開阿滿的手,朝山下沖去。

  沒跑幾步,阿滿就從後面沒命地拽著她,抱著她。樹枝斷了一地,帝姬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抖得快要碎開,身上臉上滿是泥濘。

  她不知道自己掙扎了多久,慢慢地再也沒有氣力。從靈魂最深處泛起巨大的空虛與恐懼,她以為自己會死,可是偏偏死不掉;張開嘴想哭喊,卻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急喘。

  她必須在今夜眼睜睜看著自己擁有的一切被毀滅,靈魂被一刀刀切割凌遲,不能軟弱,不可以回頭。

  阿滿覺得懷裡掙扎的力量漸漸弱下去了,帝姬伏在她懷裡,再也不動。她使勁抹著眼淚,從懷裡取出手絹,撥開帝姬的頭發,替她將臉上的泥濘擦干淨。

  火光中,帝姬的臉色蒼白得好似一只鬼,曾經嬌美靈動的神采,如今只剩恍惚與慘淡。她緊緊閉著眼睛,濃密的長睫顫抖著,過了很久很久,才有一顆極大的淚珠從裡面滾下來。

  天快要亮的時候,帝姬醒了。

  “……阿滿,我們走吧。”她再也沒有流淚,語氣平淡,只是兩只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阿滿擔憂地看著她:“公主,還是讓我來背你好了。你再歇息一下。”

  帝姬搖搖頭,從袖子裡取出兩張白紙,咬破指尖滴血其上,跟著朝地上一拋,白紙瞬間變成兩匹駿馬。

  她翻身上馬,一提韁繩,駿馬立即發出洪亮的嘶聲。

  “下山去,找個落腳的地方。”

  阿滿見她神色平靜,心裡反而起了隱憂,猶豫著低聲道:“公主……你、你在想什麼?”

  帝姬回頭對她微微笑了一下,腮邊漾出清淺的梨渦,映著微藍的晨光,她仿佛又變成了以前那個嬌柔嫵媚的小公主。

  “阿滿你放心,我會活下去。”活到該死的那天為止。

  駿馬撒開四蹄,朝山下行去。

  “公主,我們要去哪裡?”

  “去一個還沒有戰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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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04:53 |只看該作者
  暗裡幽香是誰人?

  年底的時候,香取山下了第一場雪,紛紛揚揚飄了一整夜,積雪幾乎沒過膝蓋。覃川從暖和的廚房裡一出來,頓時凍得直哆嗦,趕緊裹緊圍脖。

  廚房管膳食的陳大爺從裡面追出來,連聲喚她:“川兒,等一下!”

  “大爺還有啥要幫忙的不?”覃川冷得直跳,像只小兔子。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就問問你明天幾時來廚房幫工?我兒子明兒來修灶台,和我提了一下你,不曉得能不能遇上。”陳大爺笑得像朵皺紋花。

  覃川最善察言觀色,心裡頓時明了他的意思,當下笑道:“這我也說不准,得問問趙管事。我也盼著見陳大哥吶,他運氣極好,十賭九贏,我還等著他教我玩兩把。”

  陳大爺老臉不由一紅,自然明白人家說得隱晦是給自己面子,他兒子分明是十賭九輸的賭鬼敗家子,想給他找個老婆可真不容易。

  揮別有些尷尬的陳大爺,覃川縮著腦袋一路往左池跑。昨晚一場大雪,只怕凍壞了池畔的柳樹精,她得去撣雪修剪一番,省得回頭它們找她哭。

  剛走了一半,迎面就見趙管事領著個肉球似的男子走過來,覃川趕緊停在旁邊,笑呵呵地打招呼:“趙管事您好。”

  趙管事一見她,眼睛忽然亮了,趕緊推著那肉球男過來:“川兒,來得正巧,有事找你呢。”

  顯見著那肉球男並不樂意,嘟嘴擠眼,忸怩萬分,硬是被趙管事推到覃川眼前:“對了,這是我侄子,在這裡做買辦的。他今年二十,尚未娶妻……”


  肉球怒了,指著覃川痛聲嚷嚷:“姨!你這是什麼眼光?!她長得那麼丑!比陳皮還黃!連玄珠大人的一根小指頭也比不上,又怎能配得上我?”

  一席話簡直說得字字帶血,把覃川說得一愣一愣的。

  他忽又瞪過來:“喂,我說你可別纏著我啊!我沒工夫和你磨蹭!”

  覃川趕緊點頭:“那是那是,我哪裡配站在您身邊……”說著看看他圓溜溜的肚皮,整個人長得和鍋裡剛煮好的湯圓似的,肥白粉嫩,不由微微一笑:“您這樣玉樹臨風、豐神俊朗的美男子,自然得要傾國傾城的美人才能配得上。”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肉球男喜滋滋地一笑,“姨,我走了。下次記得找個漂亮的,配得上我才行。”

  “您走好,走好……”覃川笑瞇瞇地目送他去遠了,回頭看一眼趙管事,她自然是尷尬萬分,連聲道歉:“川兒……他脾氣就是這麼壞,人品倒是很好的……你、你可別放在心上……”

  “這有什麼,令侄是心直口快,爽朗不造作,真男兒本色。”覃川說得臉不改色心不跳。

  趙管事自己覺得甚是可惜,歎息了一陣。覃川雖說只來了不到三個月,可做事利索,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嘴巴更是甜得恰到好處。這年頭的年輕姑娘家,如此乖覺的實在不多,她有心給侄子找個好媳婦,奈何自己那寶貝侄子眼高於頂,非絕色的不要。

  覃川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長得寒磣點,細眉細眼,鼻塌唇薄,臉色更像十年沒吃飽飯似的,蠟黃蠟黃。放在人群裡,眨眼就給吞沒了。


  “對了,管事您找我是有什麼吩咐嗎?”覃川直接換話題。

  趙管事從懷裡小心翼翼取出一個木盒遞過去:“我手頭還有一堆事,你把這個盒子送去南殿吧。千萬小心,別碰著磕著,這可是玄珠大人要的東西。”

  覃川點點頭,捧著盒子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笑道:“管事,翠丫今天和我說,病好了可以干活了。明天去廚房幫工的事情,是不是要交給她?”

  趙管事想也沒想:“那明天就讓她去做吧,你過來給我幫忙,正好人手不夠。”


  覃川笑瞇瞇地走了。

  **

  香取山洞天福地有外圍和內裡之分,外圍專供雜役下人居住干活,內裡則是山主和弟子們的居所。外圍雜役嚴禁進入內裡,故而有東西南北四殿作為關卡,四殿以數十丈高的巨石圍牆相連,對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而言,插著翅膀也難飛上去。

  現在的世道,仙人也憊懶。

  山主當年在香取山頂羽化成仙,自此占山為……仙,大肆搜刮世間稀奇寶貝的同時,也會憐憫辛苦凡人,做了不少善事。近來興許是年紀大了,看透世情冷暖,成日龜縮在裡面數寶貝,順便收了無數美貌少年男女當做弟子,安心過起老人家的日子。

  香取山如今就成了密不透風的鳥籠子,還是雙層的。

  覃川捧著盒子一路走到南殿,那看門的人正抱著手爐看書,正眼也不看她一下,甕聲甕氣地說:“停住,東西放下,在那邊簽個名兒。東西未必會送到紫辰大人手上,你懂麼?”

  覃川轉了轉眼珠,笑著搖頭:“不懂,為什麼?”

  看門人順手指了指身後,極不耐煩:“這麼多東西都是送給紫辰大人的,他哪裡能全部收下?你們這些外圍雜役,好沒臉沒皮,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還成日想著攀龍附鳳。送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進去,每次都是被扔掉,還不停地送!”

  覃川好奇地朝裡面張望,果然見那滿滿一屋子都是各種各樣的盒子、瓶子、罐子、匣子、銅餅子,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不由咋舌:“這麼多東西……都是要給紫辰大人的?”

  看門人終於把頭抬起來,眼皮縫兒裡瞅她兩眼:“正是如此,識趣的就趕緊走人,東西遞進來也不可能送到裡面去的。”

  覃川微微一笑,把盒子往他面前一放:“明白了,下次我注意。這是玄珠大人要的東西,麻煩您趕緊送進去,別誤了事。”

  看門人嚇了一跳,真的跳起來,雙手捧著盒子,連聲說:“怎麼不早說!原來是玄珠大人要的東西!要是誤了時辰,她那個脾氣……嘖嘖!”

  覃川在名錄上寫自己的名字,一邊問道:“大叔,每天都有那麼多人從外面給紫辰大人送東西嗎?”

  “那倒不是,你新來的吧?怪不得不清楚。後天是紫辰大人的二十三歲壽辰,知道的人自然要送一份賀禮。不過外面那些雜役也不想想,紫辰大人是什麼身份,怎能看上他們那點不值錢的破爛玩意?每年都送,倒要勞煩我老人家一一扔掉。”

  覃川扶額想象左紫辰懷抱一堆銅餅子銀匣子,依然端出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不由被逗得直樂。不知為何,腦海裡卻浮現出五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朝陽台上那驚鴻少年,手執長柳,難得臨風一笑,當真秀若芝蘭,不知迷倒了多少懷春少女。

  明明他心裡面比冰雪還要冷酷,喜歡他的人卻總有那麼多。

  她把名字寫完,拍拍手准備走人,看門人忽然喊住她:“等下,剛好你來了,這封信你帶給趙管事吧,是頂要緊的事。”

  覃川微微瞇眼,把信在手裡捏了一下,笑答:“好啊,我一定帶到。”

  一路從南殿出來,天色已經暗了。

  覃川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靠在石壁上擦亮火折子。那封信沒封口,仙山福地素來不做這等防人之事,講究磊落光明,於是今日便遇上她這個不怎麼光明磊落的人了。

  展開信紙,就著火光飛快看了一遍,覃川眉尖突然一蹙,竟不知是驚是喜。原來下月白河龍王要來香取山作客,內裡管事令趙管事清點外圍雜役,入內做各類准備。

  她看信看得入神,忽聽身後傳來細微的踏雪聲,心下猛然一驚,飛快將火折子丟在地上,一腳踩住,下一刻便被一雙臂膀結結實實地擁在懷裡。

  覃川心中有鬼,屏住呼吸動也不動,只覺那人身材高大,似是喝了酒,馥郁的酒氣帶著暖暖的吐息噴在她耳廓上,又癢又麻。

  “我來得遲了,是不是在怨我?”那人低低笑著,聲音醇厚,偏又帶著一絲酥軟,字字誘人。

  覃川不說話,驚疑不定地緩緩搖頭。

  那人扶著她的肩頭,將她轉過來,她亦是不敢反抗,所幸此刻天色暗沉,頭頂又有石壁阻隔,對著面也看不清輪廓。

  “青青,怎麼不說話?肚子裡在罵我?”他的手自肩頭滑上去,按住她的後腦勺,細細撫摸長發,另一只手卻捏住了她柔軟耳垂,摩挲愛憐。

  覃川怕癢,急忙躲了一下,他帶著醉意笑道:“還不說話?唔,我自有辦法讓你說。”

  覃川只覺鼻前一暖,他的臉忽然湊得極近,在她唇邊輕嗅,然後對著那芬芳之源輕輕吹了下,低吟:“好香……你熏了什麼香?”

  她又是一驚,急忙別過腦袋,不防他忽然捏住下巴,重重吻下來。

  她這一次才真叫大驚失色,喉嚨裡發出短促的呻吟,使足力氣捶打掙扎,卻不能撼動分毫。他吻得極重,甚至有些粗魯,有一下沒一下地吮著她的唇瓣,唇齒廝磨,氣息交纏。覃川幾乎不能呼吸,胸口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燒,燒進四肢百骸,反而騰起燎原大火。她委實承受不住,唇上熾熱發痛,手足卻駭得發涼。

  艱難地在腰間荷包裡摸索著,指尖卻酥軟,抖得什麼都捏不住,覃川在肚裡大罵自己沒用,好容易摸到一根銀針,兩指捏起,無聲無息地朝那人肩上刺了下去。

  針尖入肉不到半分,那人全身突然一緊,五指猶如鐵鉗,閃電般箍住了她那只手腕。

  “針上有毒,你是什麼人?”他聲音驟然變得低沉,卻毫不慌張。

  覃川死死咬住嘴唇,任憑手骨快要被他捏碎,硬是一聲不出。

  那人雙目在黑暗中灼灼,有如星辰,看了她很久,忽然淺淺一笑:“我總是……有辦法……找……找你出來……”

  一語未了,人已經慢慢軟倒在地,那麻藥見效極快,遇到血肉立即觸發,此人能抗這麼久,實在不容易。

  覃川滿身冷汗,甩開他的手,一刻也不敢多留,撒腿便跑,地上冰雪極多,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卻也顧不得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從地上站起,見不遠處雪地上躺著一只鵝黃色囊包。

  拾起,放在鼻前深深一嗅,淡而幽的香氣充斥胸臆,正是她發間唇內的幽香。他將囊包放在掌心掂了掂,若有所思。

  ****

  覃,音qin,第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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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05:42 |只看該作者
  姑娘,可以吻你麼?

  覃川自那天之後,猶如驚弓之鳥,終日惶惶不安,只怕不知會從哪個角落裡跳出個男人指認自己,那她就得收拾包袱滾蛋了。

  這般寢食不安過了幾天,她足瘦了好幾斤,看上去越發孱弱可憐,身患絕症似的。

  倒是趙管事看不下去,握著她的手勸慰:“川兒,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我那侄子說話沒輕沒重,傷了你。姑娘家外貌如何並不重要,人大方,聰明能干就比什麼都強。”

  覃川唯有苦笑,默認了。

  和她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正好相反,外圍雜役們最近很瘋狂。白河龍王要來香取山作客,需要從外圍調雜役去內裡做准備的消息一夜之間傳了個遍。每個人都巴不得這塊天上的大餡餅掉在自己頭上,把自己砸暈過去才好。

  趙管事最近收賄賂收到手軟,臉上皺紋都笑得多了好幾條,春風桃花朵朵開。

  最後名單終於定下,幾個給錢最多的雜役赫然榜上有名,其余大多數還是雜役裡相對能干懂事的。畢竟這裡不同外面,給仙人干活不能太敷衍了。

  覃川的名字毫無意外地列在第一個,大家都猜測,她給的賄賂最多,自此看她的眼神格外熱辣崇拜,像看會走路的黃金。

  內裡地方大,時間少,趙管事這次安排了八十名雜役,一半男一半女,去之前足足花了一天工夫細細交代裡面的規矩,裡面住的都是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可不是收拾包袱走人那麼簡單。

  第二天早上在南殿集合,此去的年輕女雜役們自是專心打扮一番,南殿前一片鶯聲燕語,平日裡姿色普通的女雜役,打扮後也變得俏麗了許多。覃川去得不早不遲,靠在樹下與人說笑,她只收拾了一個小包袱,穿著一身干淨灰衣,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一身樸素,不染半絲脂粉氣。

  趙管事把她單獨拉到旁邊說話,神色凝重:“你向來乖巧,裡面的規矩也不用我多說什麼。只有一點千萬記住,如果遇到玄珠大人,一定小心說話做事。她脾氣素來古怪,說翻臉就翻臉,全然不給下人臉面情面。你如不小心得罪了她,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覃川心底有些暖暖的感動,趙管事平日雖然嚴厲刻薄,但對她實在是很好的。

  “管事放心,我知道的。只是不知玄珠大人忌諱什麼,萬一遇上了,我也有個准備。”

  趙管事歎了口氣:“我若知道,早早就說了。聽聞玄珠大人拜山主為師之前,貴為一國公主,國亡了被迫蝸居在此,連山主也要敬她三分。她原為金枝玉葉,比常人傲氣些也應該。”

  覃川唇角小小掀了一下,笑得極淡:“我明白了,見到玄珠大人,行國禮便是。”

  八十名雜役被內裡的管事帶著,排列整齊順著南殿後的青石大道往前走。開始還有人興奮地說話,走了半個多時辰,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四周只聞風聲泠泠。大道兩旁種著從未見過的樹木,高聳入雲,縱然在寒冬,葉片依然青翠欲滴。風穿梭過樹林,葉片刷刷作響,雪花緩緩落在發上,令人自然而然生出一股肅穆謹慎之情。

  足足走了兩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極大的山谷盆地出現在眼前,盆地中亭台樓閣流水,美輪美奐,甚至有幾座寶塔高樓,高出盆地許多,他們站在這樣的高處,也只能仰頭而望。

  盆地包圍在一圈懸崖峭壁裡,無數盤曲纖細的台階自上而下分叉而置。間中或有瀑布,數道銀龍傾瀉如玉,虹光閃爍。順著盤蛇般的台階逐階而下,洞天福地之中,奇花異草,飛簷畫壁,諸般聞所未聞的美景足以令人窒息,儼然是一派富貴堂皇的景象。

  看來就是仙人到了老年,也不能免俗地愛好這些享受。

  覃川默然看著眼前或熟悉或陌生的殿宇廟堂,舊日回憶與今日經歷重疊在一起,一時間只覺花非花,夢非夢,今日的自己與回憶裡那個自己比起來,也是面目全非。時光如流水,如白駒過隙,那時的她,可曾體會過“物是人非”四個字的真正涵義?

  隊列的腳步忽然停下了,覃川正想著心事,冷不防撞在前面翠丫的背上,翠丫心不在焉扶了她一把。

  “怎麼了?”覃川低聲問。

  翠丫指著前方飛簷玲瓏的小小殿宇,那裡正聚集了十幾個美貌少女,或站或坐圍著白石台階。台階上斜斜倚著個男子,姿勢慵懶,手裡卻拿著一根通體瑩綠的橫笛,抵在唇邊悠然吹奏。

  笛聲清越悠揚,音色空靈,滌去體內諸般愁思哀怨,覃川精神不由為之一振。

  領頭的管事畢恭畢敬守在一旁,待他吹完這一闕,方朗聲道:“見過九雲大人,小的們擾了您的雅興,罪該萬死。”

  傅九雲扶著下巴,將那根碧綠橫笛放在指間把玩,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眼前黑壓壓一群人,目光猶如融融春水,一個個自雜役們的臉上掠過,凡是與他目光對上的,都覺渾身暖洋洋地,微微醺然。

  山主的弟子們個個都是姿容秀麗出眾的美人,傅九雲在裡面算個出類拔萃的,往日只聞大名,卻無人有幸得見。今日他就這麼懶洋洋坐在眼前,竟與眾人心目中清秀瘦削的仙人模樣截然不同。

  他的膚色猶如古銅,長眉入鬢,甚至可以算得上英氣,笑起來卻仿佛暖風撲面,有一種獨特的天真。左邊眼角下偏又生了一顆淚痣,顧盼間便多了一絲淒婉憂郁。心軟些的姑娘很容易就生出親近之意,怪不得他吹吹笛子,周圍就坐了一群少女如癡如醉地陪著。

  翠丫顯見著是被他的美色晃得兩腿發軟,靠在覃川懷裡,聲若游絲地感歎:“好……好美……川姐別放手,我站不住了……”

  覃川哭笑不得:“才看一眼你就軟了?”

  “這麼多人,不會是山主新收的弟子吧?”傅九雲目光掃過眾人,笑吟吟地問領頭管事。

  “回九雲大人的話,這些人是外圍雜役。因著下月白河龍王要來咱們香取山做客,所以安排他們進來做些准備。小的一定看好他們,不讓這些俗人擾了諸位大人的清淨。”說著便領眾雜役遠遠地回避他們,自殿後繞路而過。

  “川姐……我、我腳軟,走不動路!怎麼辦啊?”翠丫哭喪著臉,死死拽著覃川。

  這孩子真是沒見過世面,覃川無奈地架著她的胳膊,跟上人群。

  忽聽“叮”的一聲,翠丫懷裡一只玉石鐲子掉在地上,滴溜溜滾好遠。覃川記得那是翠丫她娘留給她的值錢遺物,急忙彎腰去撿,卻有人早她一步彎腰拾起了玉鐲,衣角隨風舞動,上面用暗銀線繡著一朵芍藥,正是傅九雲。

  “玉石質地瑩透,觸手溫潤,乃是羊脂玉中的上品。是姑娘的?”他將鐲子送到翠丫面前,微微一笑。

  翠丫大約已經酥軟得找不著北了,整個人癱在覃川懷裡,喃喃道:“是……是我娘的……遺物……”

  傅九雲“嗯”了一聲,尾音綿長誘惑,忽地抬手,指尖輕輕捏住了翠丫的下巴,低下頭,鼻尖離她紅唇不到三寸,細細密密地打量她。

  可憐的翠丫,快要暈過去了。

  有風吹起,細細密密的幽香自翠丫身後若有若無地鑽入鼻腔,傅九雲雙目微合了一下,忽又睜開眼,捏著她下巴的手指一緊,低聲道:“好香……姑娘,可以吻你麼?”

  “咻”一聲,覃川發誓那一瞬間她真的看到翠丫的魂魄從頭頂冒出來,手舞足蹈狀若瘋狂地扭動著——過度刺激的興奮下,她居然暈過去了。

  雜役們一陣手忙腳亂,扶的扶,抱的抱,趕緊把這個丟人的丫頭弄走。覃川趁亂跟著人群跑了,頭也不敢回,耳根燙得好似剛煮過,也不知是尷尬還是後怕。

  不會錯,那晚的登徒子,就是這個人了。真想不到,他原來竟是山主的弟子之一。

  覃川脫力地吁一口氣,沒來由地,陡生一種前途漫漫,凶險異常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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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05:50 |只看該作者
  回首又見他與她

  “他對我那麼一笑,說:‘好香……姑娘,可以吻你麼?’啊……我真是做夢也不敢想!你說、你說他難道真的看上我這啥都沒有的小丫頭了嗎?”

  翠丫躺在床上鼻血橫流,眼冒星光,第三十一次重復這句話。

  覃川隨口答應,她在忙著找東西,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帶進來了。

  “他對我那麼一笑,說……”

  在第五十次重復的時候,覃川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女子梳妝必備之桂花油。

  “他對我那麼一笑……咦?等下,川姐你在做什麼?!”翠丫騰地從床下蹦下來,目瞪口呆看著她把一整瓶桂花油朝頭上倒,“你、你瘋啦?!味道那麼重!”

  覃川笑得格外親切溫柔:“嗯,這樣才香。翠丫也來點吧。”說著把剩下的桂花油一股腦倒在翠丫身上,嚇得她又叫又跳:“你真的瘋了!領頭管事會罵死我們的!”

  “不會。”覃川慢條斯理用梳子把油膩膩的頭發梳整齊,“待會兒去凝碧殿,比咱們誇張的必然有大把,法不治眾。”

  翠丫聞聞自己身上,臉皺得像包子:“這麼香反而過了,真膩!”

  覃川難得在耳邊簪了一朵珠花,薄施粉黛,奈何她臉色蠟黃,五官生得亦不好,上了脂粉反倒覺得更難看些。翠丫只覺慘不忍睹,隱約感到向來隨和的川姐,今日很古怪,她又不知怎麼開口問。

  “那個……川姐,你真不覺得這香很膩人?”翠丫小心翼翼地問。

  “不會啊,要香就得香得徹底。”

  覃川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滿意地笑了。

  兩人一路頂著迷人的桂花香往凝碧殿趕,人人為之側目。好在殿裡已經集合了大部分的雜役,年輕女雜役們幾乎個個戴花熏香,弄得一屋子烏煙瘴氣,油膩的桂花頭油香混在裡面,反倒不那麼出眾了,只不過害的領頭管事進來後打了十幾個噴嚏而已。

  “咳咳……我知道你們這些外圍雜役能進到內裡,心裡很喜悅……但也不要喜得太過了……”領頭管事提醒了幾句,見沒人理他,也只好作罷。他向來在裡面管事,沒接觸過外圍雜役,不知怎麼相處,“算了……我來分配活計,叫到名字的上來領牌子。”

  覃川的活兒是照顧瓊花海,那裡種著大片奇花異草,等白河龍王來了,便挑選開得最好的花朵,拿去裝飾各大殿宇。

  正把令牌仔細在腰間拴好,肩上突然被人一撞,翠丫虛弱無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川姐……他……他又來了……快扶住我……”

  怎麼又軟了?覃川莫名其妙地回頭,只見傅九雲倚在殿門上,捂著鼻子,又有趣、又嫌棄地看著殿裡亂糟糟的景象。

  領頭管事在一片嘩然聲中慌張跑過去,低眉順眼地問:“九雲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傅九雲點點頭:“沒人告訴過你,今天玄珠要用凝碧殿嗎?”

  那管事臉色都嚇青了,結結巴巴:“什、什麼?玄珠大人要用凝碧殿?!怎……怎麼沒人告訴小的……這怎……怎麼辦?!”

  傅九雲眨眨眼睛,像是覺得嚇他特別好玩,於是一本正經告訴他:“原來你忘了,玄珠如今聽說你弄了一群外圍雜役把凝碧殿搞得烏煙瘴氣,氣得臉都白了。”

  領頭管事一聲不吭,白眼一翻,利落干脆地昏倒了。

  傅九雲沒想到他這般膽小如鼠,用腳輕輕踢了踢他,眼見此人是真的暈了,不由嗤笑:“咦?竟這樣沒用。”

  他抬眼朝殿內掃去,見眾多年輕女雜役穿紅著綠,濃香撲鼻,心裡好笑,捂著鼻子走下去,也不說話,只一個個仔細看過來,忽見翠丫渾身酥軟雙頰暈紅地看著自己,他毫不猶豫走到她面前,柔聲笑:“姑娘,又見面了。”

  兩行細細的鼻血順著她的人中流下來,翠丫的聲音如夢如幻:“九雲大人……我、我願意被您吻……”

  這話大膽得令在場所有雜役大吃一驚,覃川從後面悄悄掐了她一把,翠丫渾然不覺,估計早已魂魄離體了。

  傅九雲並不驚訝,三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她的下巴,低下頭,卻是在她面上嗅了一下,失笑:“……你還真的是很香。”

  翠丫如癡如醉:“山下雜貨鋪買的桂花油,五文錢一斤,是新鮮桂花……”

  傅九雲笑得更歡了:“既然如此,那你將眼睛閉上。”

  翠丫毫不猶豫緊閉雙目,睫毛瑟瑟顫抖,面上紅暈如潮。覃川神色復雜地看著翠丫,倘若今日真的讓傅九雲在大庭廣眾之下吻了她,傳出去名聲有損還是小事,一片癡心被傷害才真是糟糕。她年紀小,等發覺所有的愛戀投注出去,卻什麼結果也沒有,興許這個男人轉身就要忘了她,那就是一輩子的傷害了。

  一念及此,她動作極細微地自荷包裡抽出銀針,在翠丫背上輕輕一扎,她立即軟倒在地,覃川急忙扶住,大叫:“翠丫!翠丫?!她好像又暈過去了!大家快來幫忙啊!將她抬到通風處!”

  先時目瞪口呆的雜役們紛紛過來幫忙,把翠丫搬到靠窗的椅子上,打開窗戶透氣。

  覃川見殿角花瓶裡插著一把羽毛扇子,作勢過去拿起,轉身要替翠丫扇風,誰曉得回頭卻撞在一人懷裡,被他輕輕扶住肩膀,低聲問:“沒事麼?”

  那聲音驚得覃川猛然間出了滿身冷汗,神色木然地抬頭,果然見傅九雲站在眼前,饒有趣味地盯著自己。

  她趕緊點頭哈腰,笑得滿面春風:“小、小的沒事,多謝九雲大人!我們在外面都常聽說您老待人親切和善,今日一見才明白傳言還未說出您老一半的好來。小的能進來,真是天大的福氣呀!”

  配著她慘不忍睹的妝容,那笑容說多猥瑣就有多猥瑣,鬢上珠花隨著她點頭哈腰的動作一晃一晃的,看起來可笑極了。加上一顆黑鴉鴉沉甸甸的油頭,以及渾身刺鼻的桂花頭油香,大抵世上男人能不被她打倒的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可是傅九雲偏偏看得特別專注,特別深情,甚至若有所思地扶著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最後還親手替她把鬢邊珠花扶了扶,對她溫柔一笑。

  覃川渾身發毛,不著痕跡退了一小步,指著翠丫:“小的擔心姐妹,先去看看……”

  手腕被他抓住,覃川本能地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貼得極近,口中熱氣噴在耳廓上,又癢又麻,令她不由自主想到了那個陰暗的黃昏,猛然躲開。

  “……你的荷包挺別致的。”等了半天,實在沒想到他會說這麼一句話。

  覃川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她掛在腰間的舊荷包,包口是松垮垮的,顯然被打開過。她急忙哈哈一笑,飛快系好包口,連聲道謝:“多謝九雲大人的賞識,這是小的三年前在西邊鎮子買的,十文錢一個。”

  “是麼?”他漫不經心應了一聲,突然反手抓起那只荷包,淡道:“那借我看看吧。”

  覃川一把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聲音顫抖:“大人,小的荷包裡只有二錢銀子,日後還得吃飯買桂花油……您、您手下留情!”

  傅九雲慢條斯理地扯著包口的系帶,聲音極溫柔:“二錢銀子也不少了,可以打兩壺上好梨花白。”

  “九雲大人!”覃川叫得好生淒涼好生無助。

  荷包被打開,裡面寥寥幾樣東西都放在他掌心:銀子一顆,不多不少剛剛二錢、束發帶一條,半舊磨損,洗得還算干淨,如今上面也滿滿全是桂花頭油香氣、斷了半截的木頭梳子一把,梳齒間還繞著幾根油汪汪的頭發。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傅九雲像是有些意外,朝空蕩蕩的荷包裡看一眼,確定再沒有任何遺留。他沉默了一瞬,將那顆二錢銀子捏在手裡,拋了一拋:“果然是二錢銀子,你沒說謊,很是乖覺。”

  說罷在她臉頰上輕輕拍了拍,微微一笑,把梳子並發帶裝回荷包,系回她腰帶上,那二錢銀子自然是順手牽羊拿走了。

  覃川哭喪著臉,假借將荷包收入懷裡的動作,將方才暗藏在袖口內的銀針同時收進懷內,背上一片冰涼,卻是被冷汗浸透了。

  “九雲大人,那二錢銀子……”她追上去,滿臉盡是依依不捨。

  “這裡是在吵鬧什麼?”一個冰冷的女聲突然在殿門處響起,聲音雖然不大,卻瞬間壓住了滿場亂糟糟的說話聲,眾雜役瞬間就安靜下來。

  覃川的脊背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人卻站住了。

  轉身,呼吸,心跳平穩。在沒有見到她之前,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靜,可以挺直了脊梁,靜靜看著她。

  玄珠站在凝碧殿門口,從氣質到神態都冰冷高傲之極,可是她真的美極了,即使在當年狠狠羞辱她的時候,眼神刻薄,出言如刀,也刻薄得極美,挑不出一絲毛病。與面上那傲然的神情不同,她的手卻柔順地挽著另一只胳膊,紫色袖子的胳膊。

  左紫辰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覃川面前,與以前竟然沒有一點分別,雙目輕闔,容光清極雅極。當年朝陽台上傾城一笑,仿佛還只是昨天的事。

  直到猝然移開視線,覃川才發覺自己還沒有做好見到他的准備,她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捏緊成拳,抑制不住地微微發抖,胸口有一種窒悶的疼痛。

  那一瞬間,覃川想起很多很多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世人皆如此,溫情美好的東西忘記得那麼快,到最後,留在記憶裡的,永遠只是那些苦澀痛苦到難以言說的片段。她想起自己是怎麼幾夜不睡趕到香取山,想起傾盆大雨是怎樣肆虐。想起在左紫辰房門前跪了一天一夜,拋卻了所有的自尊,卻依然求不到半點回應。想起玄珠冰冷的聲音:他只怕你死的不夠快。

  想忘掉,卻記得越發深入血肉,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偶爾午夜夢回,卻總是夢見他少年時執著那條長柳,輕輕敲在她頭上,聲音溫和:傻丫頭,怎麼拔了柳樹精的胡子?

  最後一天醒來的時候,沒有淚也沒有痛,她所余的只有茫然。突然大徹大悟。

  大抵人的心能裝的感情也只有那麼些,再多就不行了,她喜歡人心的這種脆弱自我保護,還有自我欺騙。

  現在好像能比較平靜地抬頭了,覃川扭動僵硬的脖子,朝左紫辰那邊看一眼,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怎麼了?你眼皮在抽筋?”傅九雲突然開口,大約是終於受不了一只丑女在自己面前作怪。

  覃川趕緊低下頭:“沒、沒有……那兩位大人如此美貌,簡直是天人下凡,小的看傻了……”

  她的聲音不大,可是殿裡突然安靜下來,這句話就顯得極為突兀,人人都不由自主望著她,覺得她膽子不小。

  左紫辰突然退了一步,捂著鼻子打個噴嚏,沒過一會兒,又打了個噴嚏。眾人傻傻地看著這位天人般俊美的男子,接連不斷地打噴嚏。形象……那個,當然還是很光輝的。

  覃川別過頭不看他,原來他這對香味臭味都敏感的鼻子就算修仙也沒修好。

  玄珠眉頭微蹙,聲音冷若寒冰:“殿內臭氣熏天,取水來。”

  她身份特殊,在香取山仍有四個婢女服侍,一聲吩咐,四個婢女早從外面的清池裡舀了滿滿四桶水,提到門口。

  玄珠淡道:“潑。”

  “嘩啦啦”,覃川突然覺得全身一涼,她站得靠前,四桶水倒是有大半都潑在她身上了,淋個透心涼。

  “再潑。”玄珠望著殿梁上的游龍戲鳳,語氣淡漠。

  直到潑了十幾桶冷水,雜役們才突然反應過來,哭喊著跪地求饒,她卻視而不見,只從懷中取出一只瓷瓶,拔開瓶塞,在左紫辰鼻下晃了晃。

  四個婢女察言觀色,厲聲高喝:“沒眼色的蠢貨!還不滾?!”

  雜役們小聲哭泣著,連滾帶爬逃出凝碧殿。覃川在臉上抹了一把,卻弄了滿手脂粉,不由苦笑,自知現在的容貌必然荒謬無比。她顧不得擦干淨,拔腿跟上人群,繼續趁亂走人。

  傅九雲抱著胳膊在旁邊悶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從身邊擦肩而過,一股淡而幽然的體香忽然鑽入鼻腔,雖然味道極淡,被桂花頭油的香氣蓋著。可能是由於渾身濕透,頭油也被沖掉不少,那味道便一閃而過。

  他閃電般伸手,一把抓住了覃川的胳膊,她吃了一驚,急忙回頭,驚疑不定地看著傅九雲,他在笑,眉眼展開,有一種獨特的天真。

  “……看你可憐,二錢銀子還給你吧,下次買個好點的桂花頭油。”

  把銀子塞進她冰冷潮濕的手裡,再拍拍她花裡胡哨不成樣子的臉,放開了手。

  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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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06:12 |只看該作者
  纏她粘她(一)

  進入內裡的第一天就是那麼不平凡,聽說當晚領頭管事差點被趕出去,玄珠惱他將凝碧殿弄髒,當場就要他收拾包袱滾蛋。領頭管事那麼大的年紀,哭成個淚人。後來還是別的弟子勸解,說他在這裡做了二十年,也算個老人家了,總得給他幾分面子,才保住他繼續做內裡管事。

  眾雜役見識了玄珠的威嚴,頓悟內裡原來並不是什麼仙境寶地,反倒比外圍還要可怕。人家管事二十年的老臉面都沒人理會,何況他們這些庸人?自此專心干活,男雜役們捨棄一切勾搭之心,女雜役們脫下所有精心打扮,將那些胡思亂想的心思盡數收拾起來。

  所幸內裡地方大,房子多,每兩人住在個空蕩蕩的大院落裡,待遇比外圍好了十倍不止。

  那天晚上,除了翠丫一直懊惱關鍵時刻再次暈倒,沒見到紫辰和玄珠兩位大人,讓覃川的耳根不得清淨之外,其他一切都還是很順利的。

  隔日起個大早,各自拿著令牌去臨時開辟出的雜役房領工具,覃川因見翠丫依舊嘟著個嘴,悶悶不樂的模樣,便笑:“你到底是氣沒被九雲大人親到,還是氣沒見著玄珠大人他們?”

  “都有。”翠丫揉著眼睛,這孩子一夜氣得沒睡好,眼泡腫的好似被人打一拳,“川姐,你說我怎麼那麼沒用,總在關鍵時刻丟人現眼?”

  覃川心裡有鬼,呵呵干笑兩聲,試探著問:“那……那要是你真的被九雲大人親了,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親就親唄……我又沒想要嫁給他,要個吻也算圓個夢。”

  原來……原來人家這麼想得開,倒是她多事了。覃川想起自己昨天險些被傅九雲認出來,這次輪到她懊悔了,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臨時雜役房門口已經排了老長的隊,雜役們有條不紊地憑令牌取工具。輪到覃川的時候,交出令牌,卻只拿到一個小瓷瓶,一只長柄銀勺。她仔細研究了很久,也沒弄明白這兩個東西怎麼用。

  “照料花園,難道不用水桶啊扁擔啊什麼的嗎?”覃川虛心向女管事請教。

  女管事很年輕,很漂亮,一臉天真地反問:“水桶扁擔要來怎麼用?”

  “就是挑糞水啊,灌溉花園,沒肥料花怎麼開得好看?”

  “糞水?!”女管事花容失色,“那麼髒的東西怎麼能帶進瓊花海!你、你千萬不要亂來啊!”

  覃川趕緊低頭承認錯誤:“小的不敢,請管事賜教。”

  女管事心有余悸:“瓊花海種的都是仙花仙草,每日只需用瓷瓶去天上池舀滿了水,分花草的種類一日一滴到數滴不等,很簡單的。”

  果然很簡單。

  覃川覺著自己在女管事的眼裡,左臉印著粗鄙,右臉印著淺薄,額頭上大大的“俗人”二字閃閃發光,於是俗人很聰明地告退了。

  走了一半,突然又折回來,小心翼翼賠笑:“那……請問天上池又在哪兒?”

  女管事看著她的眼神,讓她明白自己頭頂再添“蠢貨”二字。

  覃川上兩次來香取山,一次只是粗粗而看,一次是無心觀看,八成以上的地方都沒去過。今日既然可以站在內裡,索性坦蕩蕩看個夠。仙山福地,諸般景致不但美,更多的是令人驚歎其違反常理的設置。譬如這瓊花海,在嚴寒氣候裡照樣綻放絢爛,每朵花都有巴掌大小,粉紫霞紅,團團錦簇,一直鋪到看不見的視界外。這般五彩繽紛,過於明麗的花海,少了一份仙家肅靜,卻多了一絲富貴喜慶。

  花海四角盡頭,甚至不需尋找,是個人都能看見那四條自虛無半空直墜而下的細細瀑布,仿佛四條銀光閃閃的龍,那便是天上池了。

  覃川隨手折了一朵大紅花,放在鼻前一嗅,沒有一點香味,莫非仙家品種的花草是沒味道的?把玩著朝東角的瀑布走去。

  仙花碧水中,有一座白石小亭。亭裡坐著個紫衣男子,烏發如檀,雙目微闔,手裡端著凍石杯子,正在獨自擺著棋盤。一道細細瀑布自亭後湍湍而瀉,飛珠濺玉般,卻在離地面三寸處歸於虛空,半滴也不會濺出來。

  覃川像被雷劈了似的,轉身就走,到底遲了一步,左紫辰清冷的聲音自亭中傳來:“外圍雜役,怎會來到這裡?”

  躲不過去,隔著重重鮮花,她緩緩行禮,聲音平靜:“見過紫辰大人,小的剛來,不識得路。驚擾了大人的雅興,罪該萬死。”

  他沒有回頭,捻著一顆竹棋子放在棋盤上,淡道:“你要去哪裡?”

  “回紫辰大人的話,小的在找天上池,打了池水去灌溉瓊花海。”

  “這裡就是天上池,過來打了水,速速離去吧。”

  覃川答應了一聲,垂頭走到瀑布旁,灌了滿滿一瓷瓶的水。耳中先時猶如擂鼓般,咚咚直響,慢慢卻平靜下來了。

  四周是那麼寂靜,她可以清楚地聽見他指間竹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響聲。記得從以前開始,他就愛自己跟自己下棋,她那時候年紀小,纏著他非要對弈一盤,他拗不過她,只得神色古怪地答應了。連下三盤,他敗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她簡直不敢相信,呆呆地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臉,結巴道:“你……呃,你是不是在讓我?”他別過臉,面上閃過一絲懊惱,冷冰冰干巴巴地說:“你方才不是問我為什麼總是自己與自己下棋麼?這就是原因。”

  左紫辰能干聰明,做什麼都是最好,可他偏偏棋藝爛透,下幾盤輸幾盤,縱然心底十分喜歡下棋,也只能自己跟自己下了,大抵是為了遮丑,順便塑造高不可攀貴公子的形象。

  不知過了這麼些年,他的棋藝是不是提升了些。

  覃川覺得自己現在可以平靜地想起這些往事,手不抖,呼吸不顫,眼淚不流,實在太厲害了,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小心翼翼捧著灌滿水的瓷瓶,她面朝左紫辰,倒退著走了十步,這才松了一口氣。轉身,往前走,剛松下去的那口氣突然又被提起來,覃川險些被嗆死,急急忙忙捧著瓶子跪在路邊,叩首於地——行的是國禮。

  “小的見過玄珠大人。”

  對面施施然眾星捧月般走來一行人,為首的正是玄珠。對跪在地上的覃川,她看也不看一眼,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卻微微停了一下。

  身後的婢女立即會意,冷冰冰地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徘徊,打擾紫辰大人的雅興?”

  覃川十分乖巧地說道:“小的是負責照料瓊花海的雜役,今日來此是為了取天上池的池水,不敢打擾紫辰大人。”

  玄珠這才瞥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去。

  那婢女冷道:“既然是職責所在,玄珠大人也不會責怪你。明日起,不許再來東角這裡取水。”

  覃川說個是,默然看著一行人走向白石涼亭,左紫辰放下棋子,起身挽住了玄珠的手。她平淡地移開視線,花海的風好大,吹得雙眼發澀。她眨了眨眼睛,緩緩起身,將衣服上的塵土拍淨,加快腳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以前玄珠就一心一意纏著左紫辰,對所有靠近他身邊的女子都心懷仇恨,如今大約終於得償所願了。

  **

  將瓷瓶裡的水倒出兩滴,長柄銀勺盛了,撒在薔薇花叢裡,只一瞬間,那些薔薇仿佛被仙水洗滌過,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變得瑩潤嫵媚,花瓣上依稀還殘留著微塵般的晶瑩水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覃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也太神奇了,兩滴水而已。

  腦後的發辮突然被人自身後撈起,傅九雲醇厚裡帶著酥軟的聲音冷不防在她耳旁響起:“怎麼?今日用的還是廉價桂花油?”

  覃川驚得差點把瓷瓶砸了,幾乎是跳著轉身,瞬間就退了三四步,撲倒在地,大約是為了掩飾失態,聲音特別的響亮:“小的見過九雲大人!”

  傅九雲抱著胳膊,笑吟吟地:“咦?你很怕我?”

  覃川趕緊搖頭,討好地解釋:“九雲大人親切和善,小的怎會害怕?小的是為了表達內心的尊敬之意……”

  傅九雲笑得更歡,柔聲道:“香取山下人雖然多,你卻是第一個這般熱情表達仰慕之情的。大人我很感動。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覃川忍著背上一片片竄起的雞皮疙瘩:“小的叫覃川,今年十八歲了。”

  傅九雲又好笑,又有些嫌棄地打量她瘦弱的身體:“十八歲?不像啊。”

  “這個……小的自幼體弱……生得瘦了點……”

  他點點頭,半晌不說話。覃川以為他又要搞什麼蛾子,不由心生警惕,誰知他卻轉身飄然而去,醇厚的聲音被風吹動,直送到她耳朵裡:“小川兒,桂花油擦再多,也做不了美女的。”

  覃川愕然抬頭,他早已去得遠了。

  當晚,年輕漂亮的女管事領著一行敲鑼打鼓的抬轎雜役,眾目睽睽之下來到了覃川所住的那個小院落。

  “覃川,你出來。”女管事高聲叫她的名字。

  覃川忙了一天,累得連飯也沒吃,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翠丫一個勁推她,如臨大敵:“川姐!快、快起來呀!管事點著火把來找咱們麻煩了!”

  覃川一頭霧水地披衣出去,外面黑壓壓站了一片人,有看熱鬧的,有羨慕嫉妒的。

  “大人,那個……小的是犯了什麼錯嗎?”她小心翼翼地問女管事。

  女管事神色復雜地看著她,搖搖頭,朗聲道:“九雲大人傳下話來,茲有雜役覃川,為人甜美可愛,談吐活潑,吾心甚愛之,命她今晚前來伺候。”

  “嘩”——周圍頓時和炸開了鍋似的,吵吵嚷嚷,覃川傻了,直到有人過來用布條要蒙住她的眼睛,她才急忙一跳:“等……等下!管事大人,這是怎麼……”

  女管事歎了一口氣,又羨慕又好奇地打量她:“別問我,這是怎麼回事,我還想問你。九雲大人到底是看上你那點?”

  她一揮手,立即有人上前不顧反抗,硬是把覃川的雙眼用布條蒙上了,然後將她塞進轎子裡,一聲起轎,眾雜役又和來時一樣,敲鑼打鼓放鞭炮地轟轟烈烈離開了,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傅九雲今晚要找一個外圍女雜役來伺候。

  一路搖搖晃晃,不知走了多久,覃川只覺轎子停了下來,有人過來攙扶,領著她繞來繞去又走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停下了。

  她內心惶惶,不知傅九雲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布條覆在臉上難受的很,也不敢抬手取下來。呆站了半日,不見有人來招呼,她怯怯地伸手出去亂摸,忽然摸到一把頭發,下意識地拽了拽,對面立即傳來“哎”一聲,正是傅九雲的聲音。

  覃川一把摘下布條,僕倒在地:“小……小的見過九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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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54:53 |只看該作者
  纏她粘她(二)

  這裡是一方庭院,積雪皚皚,月貫中天,滿目皆是琉璃色。

  傅九雲架著二郎腿,正坐在石椅上剝橘子。他不說話,覃川也死死閉著嘴,怔怔看著他把橘皮慢條斯理剝下。他手指修長有力,偏偏把橘皮剝得如此曖昧,拇指抵在橘腹下,食指在橘皮上輕輕破個口,將薄軟的皮小小撕下一條來,仿佛在為心愛的女子寬衣解帶。

  一整張橘皮光溜順滑地被剝下,放在石桌上。傅九雲又開始專心致志撕橘肉上的白色筋絡,忽然低聲道:“小川兒,女人和水果差不多。有的外面長了許多刺,膽小的男人便會遠遠躲開,譬如鳳梨。只有膽大不怕扎,方能體味其中無上的美味。有的從裡到外都是甜美柔軟,大多數男人都喜歡,譬如草莓。”

  覃川暗暗忐忑,不知他到底什麼意思,只得干笑道:“九雲大人的話高深莫測,小的淺薄之極,聽不懂。那個……天色不早了,您找小的,莫非有什麼要緊事?”

  傅九雲沒有回答,徑自將橘子剝得干干淨淨,只剩橙色柔軟的果肉,這才放在掌心掂了掂,含笑道:“橘子這種水果最壞,外面圓滾滾金燦燦,看著怪喜氣,誰想暗藏壞心,橘皮酸澀辛辣,不能入口,興許裡頭還包著一團爛肉。眼下,這只橘子被我剝光了,你說說,是甜還是酸?”

  覃川低眉順眼,一本正經地回答:“這個……大人如果怕酸,小的願意先為您效勞嘗味。”

  傅九雲委實沒想到,她回答得這麼油滑,直接回避了一切敏感的發展。他笑了笑,把橘肉丟在她懷裡,覃川趕緊接住,卻見他起身朝自己走過來,伸出一只手。她本能地把眼睛一閉,那只手卻只是在她頭上摸了摸,他聲音很溫柔:“小川兒,我喜歡機靈的孩子,你就挺機靈的。今晚隨我出去赴宴吧?”

  覃川松了一口氣,原來他所謂的“伺候”,是這樣的。她正要點頭答應,傅九雲又笑道:“不過你這模樣實在寒磣,洗個澡換身衣服再說。”

  她急忙搖手:“啊?要洗澡換衣?這……小的還是不去了……”

  傅九雲蹲下來,伸出手指將她的下巴抬起,細細打量:“我說了,美女可不是擦桂花油擦出來的。小川兒,不如讓大人我教你怎樣做個美女?”

  覃川硬著頭皮:“小的立志做好雜役,美女什麼的……天資不夠……”

  傅九雲“嗯”了一聲,站起身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一個人去。小川兒要做好雜役,便替我把院裡的衣服洗了。”

  覃川順著他的手指回頭,只見庭院角落足足裝了五大盆衣物,每個都有小山高,她頓時倒抽一口涼氣——此人究竟堆了多少年的衣服在這裡?

  “對了,”仿佛突然想到什麼,傅九雲回頭繼續交代:“記得洗干淨點,我不愛穿著髒衣服。勞煩你了。”

  眼見他笑得兩眼瞇起,覃川恍然大悟,什麼伺候、赴宴、美女丑女橘子草莓,都是耍她玩兒呢!他只是喜歡折騰她,看著她拼命掙扎的模樣,大約覺得很好玩。

  覃川暗暗咬牙,干笑道:“能為大人洗衣打掃,是小的前世修來的福氣。”

  一輛自空中飛來的金碧輝煌的馬車將傅九雲接走了,覃川仰頭望著漸漸在月亮裡消失的那個小黑點,長長吐出一口氣。回頭看看,五大盆小山似的衣物正在月光下無聲地向她招手。

  嗯,洗衣服是吧?覃川和氣地一笑,摞起袖子走了過去。

  **

  傅九雲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然蒙蒙亮。他素來善飲,千杯不倒,此刻只是身上略帶酒氣。因見庭院裡靜悄悄地,不像有人在,他不由略感意外。莫非她膽大妄為,竟敢擅自走人?

  沉著臉朝後院走去,忽見小書房的門大敞著,傅九雲探頭一看,卻見覃川正捏著一塊抹布,很努力很小心地擦拭著書架上的古董小花瓶。她個子不高,踮著腳站得顫巍巍,花瓶也被她擦得東倒西歪,搖搖欲墜。

  傅九雲歎了一口氣:“為什麼不拿下來擦?”

  覃川嚇得大叫一聲,那花瓶直直掉下來,很清脆地在地板上裂成了千萬個碎片。她痛哭流涕地撲過來抱大腿,眼淚鼻涕糊弄得滿臉都是,縱然老練如傅九雲,都禁不住吸一口涼氣:“你……可真髒……”

  “九雲大人!您可算回來了!小的罪該萬死啊!”覃川簡直痛不欲生。

  “怎麼了?”傅九雲又好奇又好笑,眼見她的鼻涕眼淚要落在自己衣服上,他一把推開她,“去,到那邊把臉擦干淨。”

  覃川顫巍巍地取了手絹揉眼睛,一邊揉一邊繼續哭:“大人您吩咐一定要把衣服洗干淨,小的不敢怠慢,奮力搓揉。可是您衣服的料子特別軟,搓兩下就爛了……”

  傅九雲臉色一變,不等她說完,拔腿就往後院跑。後院竹竿上晾滿了濕淋淋的衣裳,隨風無精打采地晃動著。他隨手撈起一件長袍,迎風一展,背心處赫然一個大洞。再抓起一條長褲,膝蓋處慘兮兮裂了好幾條口子。整整晾了一後院的衣服,居然沒有一件是完好的。

  他猛然轉身,覃川正怯生生地站在後面,兩眼通紅,眼淚嘩啦啦往下掉。

  “小的見把大人的衣服洗壞了,嚇了個半死,可又不敢逃,所以只想要將功贖罪,便打水替您做些擦洗收拾的活兒。可、可是……”

  “不用可是了。”傅九雲打斷她的話,像看怪物似的瞪著她。他不笑的時候,神態裡隱隱有種森冷,映著眼角的淚痣,顯得既憂郁,又淡漠,“你去了哪些房間?說。”

  “呃……就是左手邊第一間,右手邊一二兩間……小的是誠心實意想為您辦點事!悠悠我心,可昭日月……”

  傅九雲自走廊上回來的時候,臉色鐵青,畢竟誰一大早回到自己家,發現東西被砸得亂七八糟滿地碎片,那心情都不會很好。

  “九雲大人……”覃川怯怯地看著他,“您責罰小的吧……小的罪該萬死……”

  他淡淡瞥她一眼:“……看來,你辛苦了一整夜。”

  “多謝大人嘉獎。”覃川低頭抹著眼淚,吸了吸鼻子,“可是小的笨手笨腳,什麼都做不好,不值得誇獎。”

  傅九雲忽然笑了,笑得又溫柔,又甜蜜,好像眼前假惺惺掉眼淚的小雜役不是把自己的庭院弄得一團糟,反而替他做了件大好事似的。

  “沒關系,”他體貼入微,暖如春風,“咱們……慢慢來。”

  覃川頂著兩只大大的黑眼圈回到自己的小院落,這會兒天已經亮了,翠丫正擰著毛巾擦臉,一見她回來,尖叫一聲便撲上來。

  “川姐!”她叫得特別響,跟著又猛然壓低聲音,興奮得滿臉通紅,“怎麼樣怎麼樣?昨晚九雲大人他是不是很厲害?你是不是欲死欲仙啊?”

  這孩子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這些不正經的詞?

  覃川無力地推開她,自己也擰了個熱毛巾擦臉,喃喃道:“他確實很厲害,我也幾乎要欲死欲仙了。”

  翠丫又是一聲尖叫,滿臉夢幻向往:“川姐我好羨慕你呀!我早知道九雲大人和別的大人們不一樣,從來不會看不起咱們是外圍雜役。”

  “……那叫饑不擇食才對。”覃川把毛巾往盆子裡一丟,揉著眼睛出門干活。

  “川姐你別這麼說……”翠丫趕緊追上,“咱們自然是沒資格嫁給這些大人們,再說了,誰也沒想過這事兒。大家趁著年輕,男歡女愛,只求圓個夢想而已。”

  覃川停住腳步,看了她一眼:“你還真把這裡當皇宮,把這些修仙弟子們當皇帝了?皇上臨幸下面的宮女還得記牌子呢!想要誰就要誰,直接一頂轎子抬走?山主怎麼不管管……”

  翠丫像看老頑固似的瞪著她:“你可真老套,都什麼年代了?山主從來不禁止這些事,修仙又不是禁欲!再說了,還有男女雙修呢!”

  覃川沒力氣和她辯,她眼睛疼得厲害,一是累的,二是哭的,眼下渾身發軟,只想找個地方狠狠睡一覺,奈何干活的時辰快到了。

  “川姐!”翠丫繼續追上,臉蛋紅紅的,“那什麼……你和九雲大人,昨晚到底……”

  “昨晚他耍主子威風很厲害,我干活干得欲死欲仙。”

  覃川一句話把她打發了。翠丫愣了半天,失望地喃喃道:“干活?不是伺候他麼?莫非九雲大人他……不行?”

  臨時雜役屋今天很熱鬧,人人都在討論昨晚覃川的麻雀變鳳凰奇遇,像是要向整個香取山宣布覃川從此是他傅九雲的人,那一陣敲鑼打鼓鞭炮響,真是驚天動地。一百年也未必有一次這種熱鬧。

  覃川來了之後,所有聲音突然消失了,人人都讓到一邊,空出一條大路來給她走。眾目睽睽之下,覃川顯得分外淡定,她的臉皮經過千錘百煉,城牆也自歎不如。年輕的女管事含羞帶怯看著她走過來遞上令牌,眨巴著眼睛把她眼底下的黑眼圈狠狠看了好幾次,這才繼續含羞帶怯地把工具給她。等覃川轉身走了,她便和身邊的人小聲贊歎:“九雲大人果然天賦異稟,精力過人……”

  覃川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耷拉著眼皮,兩腳感覺是飄著走,一路來到瓊花海,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摔在花叢裡,竟然也不知道疼,打著呵欠睡著了。

  不知為何,卻夢到了左紫辰。當年她一怒之下刺瞎了他的雙眼,彼時還暗自發誓絕不低頭,絕不回頭。可是沒過幾天,卻又不得不放棄一切自尊,冒雨飛馬趕來香取山跪地求饒。人的自尊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千金難換,有時候卻一文不值。你將它看得很高,捏得太緊,一旦送出去,卻未必能換回自己想要的。

  和做買賣不一樣,金錢可以拿回來,自尊卻是送出去就要不回了。暗自悔恨也好,硬著脖子假裝不在乎也好,背過身子決定遺忘也好,失去就是失去了,簡單又殘酷。年輕氣盛的她,那時候才明白,有時候不是跪地求饒承認錯誤,雙手捧上自尊,事情就可以圓滿解決的。

  只是,她那個時候所剩的也只有自尊了。

  鼻子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沒辦法喘氣,覃川擰著眉頭,把手不耐煩地一揮,喃喃:“好大膽……拖出去扇耳光!”

  有人在耳邊吃吃的笑,熱氣噴在臉上,輕聲道:“你要扇誰?”

  覃川一下子從夢裡驚醒過來,猛然睜開眼,就見傅九雲一張大臉離自己不到兩寸,幾乎是額頭貼著額頭,他兩只眸子裡,流光燦若星辰。

  她傻了,呆了半天,囁嚅道:“小……小的給九雲大人請安……”

  唇間發際幽香四溢,傅九雲笑得更加和氣,捏著她的鼻尖低聲道:“我抓到一個偷懶的小雜役,要怎麼懲罰?”

  覃川終於清醒過來,不著痕跡地想推開他,奈何對方紋絲不動,她只好苦著臉,聲音委屈:“小的昨夜一刻不敢歇息,故而今早實在撐不住,請九雲大人寬宥。那個……您能讓小的起來麼?”

  傅九雲把身體斜過來讓了讓,她像只兔子似的哧溜爬起來,撣撣頭發上的草屑,尷尬地笑:“大人找小的,是有什麼吩咐?”

  傅九雲替她把衣服上的草屑捻下來,一面道:“你把我的衣服都洗壞了,瓷器花瓶什麼的也砸了個稀巴爛,難道不該賠給我嗎?”

  覃川更加尷尬:“該賠該賠……可小的只有二錢銀子……”

  “沒錢……那也沒關系。”他笑瞇瞇地看著覃川陰轉晴的臉,又加了一句:“做苦力來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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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56:22 |只看該作者
  東風桃花

  雪後的香取山是許多人的最愛,山主的弟子們平日裡要擺出高高在上的模樣,實際上大多數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個個愛玩。覃川一路過來,已看了不下幾十個雪人,許多堆得稀奇古怪,猜不出是什麼東西。

  裡面有個雪人卻做得極好,纖腰楚楚,皓腕薄肩,雖然做的那個人沒有雕琢出五官來,卻已盡顯風流姿態了。

  覃川伸長了脖子頻頻回頭看,腦後突然被什麼東西砸中,冰冷的雪水順著脖子往下淌,凍得她“哎喲”一聲,一個勁哆嗦。

  “跟上,到處瞎看什麼?”

  傅九雲在前面招了招手,他手裡還捏著個雪球,作勢要對她腦門來一下。覃川暗暗咬牙,小碎步跟上,賠笑解釋:“大人,您看那雪人……怪好看的。”

  傅九雲笑了笑,道:“看不出你一個小雜役還挺有眼光。”他看看那個雪人,又回頭看看覃川,上下打量一遍,才又道:“那是我做的。”

  覃川極口誇贊:“原來是大人做的!小的就說,那堆雪的手法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堆個雪人都可以堆出國色天香的味道來,九雲大人好手法!那雪人沒有五官,是大人還未做完麼?”

  傅九雲卻沒立即回答,淡淡瞥了她一眼,過了片刻,方道:“美人似真似幻,至今尚未讓我見到她的真容。索性讓她做個無臉人好了。”

  覃川仿佛一無所覺,只連連點頭稱是。一時間兩人倒是無話,踏雪行過一片小花園,迎面飄來斷斷續續的絲竹之聲,曲調只隱約可聞,卻是悠揚婉轉,猶如春鶯脆啼,清泉流瀉,令人頓生悠然向往之意,忘卻嚴寒之苦。

  覃川似是聽得入迷,喃喃道:“這是東風桃花曲……”

  “你倒有些見識,”傅九雲背著雙手,加快前進的步子,“東風桃花曲乃是東方大燕國樂師公子齊所作的群舞之曲,舞姬不單要舞盡天女之態,還要輔以琵琶,不知難倒了天下間多少絕色舞姬。”

  覃川扯著嘴角笑了兩下,輕聲道:“是啊,反彈琵琶之技,百人裡也未必能出一個。”

  “知道的還真清楚。”傅九雲摸了摸她的腦袋,“莫非小川兒做過舞姬?”

  她趕緊搖頭:“小的笨手笨腳,哪能去跳舞!只不過……只不過小的故鄉是大燕國,小時候有幸見識過一次東風桃花曲……”

  傅九雲默然片刻,第二次摸著她的腦袋,聲音柔和了些:“大燕國已滅,小川兒也吃了不少苦。”

  覃川沒說話。彼時那絲竹聲已近在眼前,自一座玲瓏殿宇內流瀉而出。傅九雲走到殿門前,只探頭看一眼,裡面便傳來一聲清叱,寒光一閃,一柄小小飛刀對准他的眼珠射過來。他一把接住,將那晶瑩可愛的小刀在手中拋了拋,苦笑:“青青,輕些。險些殺了我。”

  裡面走出個綠衣姑娘,一張芙蓉面,長得極艷麗俊俏,似笑非笑看著他:“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前幾天還聽說你搶了個外圍雜役,越發胡鬧了。”

  傅九雲搖搖頭:“我不過是請了個利索的雜役幫忙做些清掃收拾的活,謠言傳得倒快。”

  “信你才有鬼。”她笑了笑,下一刻卻是春風滿面,搶過他手裡的小刀收回袖中,又道:“今天來這裡做什麼?看排練嗎?”

  傅九雲含笑道:“來送個做事的雜役,她能干的很,你們只管使喚。”說罷朝覃川招了招手。覃川原本見架勢不對,閃身就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幸災樂禍地看熱鬧,冷不防他扯到自己,只得點頭哈腰地出來行禮:“小的覃川,見過青青姑娘。”

  青青略打量她一番,有些嫌棄地皺皺眉頭。

  “……就是她?”她問傅九雲,他點點頭,青青便笑道:“那也罷了,你這眼高於頂的家伙會看上這樣的貨色,比天塌了還不可信。九雲,咱們許久沒見,原本今晚約了姓江的小子,但你若來,我便推了他。”話說到這裡,神色已然嫵媚之極。

  傅九雲淡淡一笑:“既然約好了人家,何必推掉。最近我有事要忙,你自己玩得開心吧。”

  說完把胳膊從她手裡抽出來,拍拍她的腦袋:“我還有事,告辭了。這孩子今天就留在這裡干活兒,你好好督促,別叫她偷懶,更不許她離開這大殿一步。晚上我來接人。”

  青青也不糾纏,直接答應:“好,那你去吧,空了記得來找我。”

  覃川登時明白他是借著做苦力的借口,要把自己困在這裡,心中不由暗驚。但仔細回想,不覺自己有露出什麼破綻,他是怎麼發覺的?

  這個問題當然沒人會告訴她答案,傅九雲施施然離開,忙自己的事了。青青臉一板,指著殿內滿地桃花吩咐:“你發什麼呆?快去收拾呀!”

  一進門,暖風香氣撲面而來,殿內或站或坐幾十個妙齡女子,長袖蜿蜒,垂髻妖嬈,正在排演東風桃花曲。青青站在最前,懷裡捧著一把金色琵琶,玉指如梭,錚然撥動細弦。那琵琶被她或抱或舉,時而掄,時而倒置,音色卻純而不散,令人眼花繚亂。

  曲調越來越明亮歡快,青青手裡的金琵琶仿若變成了金蝴蝶,穿花翩躚,忽而傾倒於地,琵琶為她反舉在身後,五指輪彈,猶如驟雨急下,揪著人心,吊著一口氣,捨不得吐出來。

  腰身一折一彎,人已從地上立起,開始轉動,由緩而急,流雲般的長袖舞成了一道綠圈,裡面粉色桃花紛紛四散落下,如雨如雪,引證的是天女散花的典故。

  覃川忽然搖了搖頭,歎一口氣。下一刻,音色便亂了,青青懊喪地把金琵琶摔在地上,怒道:“什麼反彈琵琶!根本是為難人!”

  周圍的女弟子們紛紛過來安撫,青青大發一場脾氣,金琵琶也被她砸成兩截。

  下個月白河龍王來作客,聽聞這位龍王也是個好風雅的老人家,同樣養了許多俊美少年男女,還給他們分許多部,專擅歌舞。為了不落人後,香取山的弟子們便排演起東風桃花曲,奈何最後的反彈琵琶太難,怎麼也無法做成功,青青連著彈錯三次,自然氣急。

  “我就不信有人能跳完這個破曲子!”青青滿頭大汗,雖是氣急,看上去倒有些可憐。旁邊有個女弟子接口道:“怎麼會沒人能跳完呢?公子齊能做完這首東風桃花曲,也正是因為當年大燕國有人能跳完,我前幾年還見過一回……”

  話未說完,門外便有人笑吟吟地說道:“不錯,確實有人能跳完,而且能跳完的人,還是個公主。”

  語畢,殿內便走進一行人,為首的卻是玄珠,先前說話的,是她身後的一名婢女。

  青青當場就冷下臉,淡道:“哦,我說是誰呢?原來是這位公主陛下!公主陛下自然厲害的很,豈是我們這些荒野小民能比的?”

  玄珠在內裡弟子們面前,倒不像面對雜役時那麼高傲冷漠,她居然帶著一絲笑,施施然行了個萬福,道:“青姐說笑了,婢子胡言亂語,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青青別過臉,假裝與別人說笑,居然半分面子也不給她。她身邊先前說話的那個女弟子倒是拍手道:“說得不錯,我前些年見的正是大燕國的小公主!聽說那年她剛滿十三歲,在朝陽台上跳了一曲東風桃花,我在下面看著……呵呵,說來慚愧,居然看傻了。自那之後,再也不見有人能將東風桃花跳得如那位小公主一般美妙。”

  青青立即轉過頭,笑問:“咦?是那個被滅的大燕國?大燕國的小公主?玄珠,你好像也是大燕國的公主?那個小公主,該不會是你吧?”

  玄珠臉色淡漠,聲音亦是淡淡的:“慚愧,我只是大燕諸多諸侯國中一個公主罷了,怎及得上帝姬?只是如今大燕已滅,往事多說也無益。青姐何必揭人傷疤?”

  青青微微一笑,走過去將她扶到殿中,柔聲道:“開個玩笑,不要當真。玄珠既然來了,自然也是想為下月龍王做客做准備。那東風桃花曲我自知無法跳完,妹妹何不試試身手?”

  玄珠客氣含笑道:“小妹能有什麼身手?只是近日總是聞得東風桃花曲,難免勾起思鄉之意。跳得不好,青姐莫要笑話。”

  青青咬牙退到了外圍,揮手讓女弟子們奏樂,玄珠脫去外面的黑色罩衣,內裡卻是一襲水紅長裙,捧著備用的金琵琶,憑空便多了七分嫵媚之色。

  覃川縮在人群後面,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揮袖掄彈。玄珠向來是好勝心強的人,從不肯被人壓下,當年更是為了把帝姬的東風桃花比下去,練舞練到要吐血。一個人如果寧可死也不認輸,總是想盡一切方法在別人面前展示自己,那總不會令人感到舒服,玄珠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這點都沒變。

  殿中人人都被玄珠曼妙的舞姿吸引住目光,覃川趁人不備,輕手輕腳往殿外爬,她可不認為青青會好心到放自己出去解手,這種時候,果然還是得自力更生。

  爬啊爬,終於爬到了殿門口,覃川躡手躡腳站起來,回頭看看,大家都忙著看玄珠,沒人理會自己,她轉身便走,誰知迎頭差點撞上一個人,驚得退了兩步,正打算跪下去賠罪,卻聽那人低聲道:“此處是歌舞排演的地方,外圍雜役怎會在此?”

  是左紫辰的聲音。

  覃川頓了一瞬,緩緩跪下:“小的見過紫辰大人。是九雲大人吩咐小的在這裡收拾雜物,教大人們練舞的時候省心些。”

  “起來。”他向前走了一步,“既然收拾雜物,為何又要離開?”

  覃川順從地起身:“小的早晨喝水多了,正要去方便。”

  左紫辰沉默片刻,突然道:“等一下,你……把頭抬起來。”

  覃川只覺胸膛裡那顆心髒又開始瘋狂擂動,耳中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她緩緩抬起頭,定定看著左紫辰,他的雙眼是閉著的,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投注了細微的陰影。不錯,當年是她刺瞎了他的眼睛,可是現在他又能看見東西了,是因為修煉的仙法嗎?

  左紫辰很久都沒說話,雙目雖然緊閉,覃川卻分明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是在打量自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姑娘,我們以前……曾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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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56:39 |只看該作者
  此心如飛鳥

  姑娘,我們以前……曾見過嗎?

  只是短短一句問話,覃川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那一個瞬間,她心裡升起無數個感慨,有在他門前跪了幾天幾夜後萬念俱灰的恨,也有被親密之人背棄的怨。那些都曾是把自己困住的回憶,她曾以為自己一生都會怨恨他,有生之年每日每日在心底詛咒他。

  有人說過,你越是愛一個人,當他背叛你的時候,你就會越恨他。她在愛恨這個怪圈裡徘徊循環無數次,每一天都是一個輪回,輪回復輪回,仿佛永無盡頭。也曾想過,有朝一日重逢,要把這種蝕骨的痛楚加倍還給他。

  可是,人會長大,她終於也會明白,這些愛,這些恨,被困住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在離開的人心裡,她已經淡漠如路人,就像現在,相逢也如陌路人。那樣,把自己的有生之年都困在那一方囹圄裡,豈不是很可笑嗎?

  覃川不是個喜歡唱自怨自艾獨角戲的人,她也是過了很久很久,才明白這個道理。

  昨日種種,如煙如霧,如露如電,轉瞬即逝,再不留一絲痕跡。生死大劫後,只願此心如飛鳥,此身似清風。這世上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做,為何不在死去前活得瀟灑放縱些?

  她退了一步,心底莫名騰起的喧囂漸漸沉澱下去,周圍的風聲,絲竹聲,桃花簌簌落地的聲音,一一回到耳中。

  “紫辰大人說笑了,小的何曾有福氣能與大人相識?”她笑得討好又卑微,大有想攀上枝頭做鳳凰,卻沒那個賊膽的架勢。

  左紫辰不為所動,上前一步輕輕抓住她的胳膊:“你讓我覺得很熟悉。你……叫什麼名字?”

  覃川想起五年前與左紫辰第一次相遇,他也是這樣一句話。當時晚霞如煙,遠方青天山巒猶如潑墨山水,一切都朦朦朧朧,他還是個剛過冠禮的少年,眉宇間有青澀的少年志氣,不知是霞色倒映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他的臉有點紅,眼睛特別亮,聲音略帶沙啞:……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很熟悉。你叫什麼名字?

  ……

  ……

  她低頭看著左紫辰的手,喃喃:“紫辰大人……這可要不得!要是、要是讓玄珠大人見到了,小的可完蛋啦!”

  “名字。”他固執起來亦是寸步不讓。

  她只好一邊賊頭賊腦往殿內打量,一邊小聲告訴他:“小的叫覃川,您老人家快放手吧!這光天化日的,是要小的命呢!”

  “覃川……覃川……”左紫辰眉頭微蹙,喃喃地一遍一遍重復這個名字,竭力從記憶裡找出有關她的一切事情,卻什麼也找不到。可是捏著她胳膊的那只手卻越來越緊,似乎是身體本能的反應,無論如何也不想放她走。

  覃川這會兒真有點急了,玄珠在裡面隨時會出來,要是讓她見到左紫辰抓著自己死活不放,那她這個雜役真是做到頭了!

  情急之下,突生妙計,她突然扯開束發的帶子,連老天都很配合地幫忙從後面吹來一陣風,桂花頭油迷人厚重的香氣撲了滿懷,左紫辰眉頭馬上就皺了,捂著鼻子開始狂打噴嚏。

  哼哼,一整瓶桂花頭油,五文錢一斤,山下雜貨鋪用的新鮮桂花,熏不死你!

  覃川用力甩了甩手,誰知道他打噴嚏打得昏天暗地,那只手卻比漿糊還粘,就是不放。殿內絲竹之聲已經停下,她肚子裡大叫不好。

  果然玄珠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比平常更冷上十倍:“紫辰?你在這裡做什麼?”

  左紫辰猛打噴嚏,哪裡能說話,覃川機靈一動,急忙扶住他的胳膊,大叫:“紫辰大人,您不要緊吧?小的扶著您去裡面歇息一下?”不由分說硬是把他往殿裡推。

  玄珠身後四個婢女比鬼還精,早就上來前後左右把她擋住,推了一把:“你好大的膽子!誰准外圍雜役靠近這裡了?”

  覃川小心翼翼賠笑:“幾位大人姐姐,有話好說……小的是奉了九雲大人之命來這裡收拾雜物的。方才出門想解手,卻見紫辰大人不知為何噴嚏不斷,小的一時護主心切,便上前攙扶,絕對無心冒犯,大人姐姐們明鑒。”

  四個婢女鄙夷道:“你是什麼東西!輪的到你來攙扶紫辰大人麼?!”

  “是是……小的什麼東西也不是……”她連連點頭稱是。

  玄珠扶住左紫辰,因見他這次發作得特別厲害,便再也顧不得久留,攙著他的手便往外走。經過覃川身邊的時候,她冷冷看了她一眼,淡道:“近來山中亂得很,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敢胡來,弄得這裡臭氣熏天。”

  四個婢女立即明白了,馬上跑去提了四桶水,罵道:“你這下賤的奴才!身上熏的是什麼香?!一個雜役不做好本分活,成天只想攀龍附鳳!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搞這些狐媚子了!”

  說著四桶水一起潑上去,又把覃川潑個透心涼,這會兒可是滴水成冰的冬天,她冷得直跳,嘴唇一下子就沒了血色。

  “還不去跪下!不叫你起來不許起!”婢女們把她推到殿外的平地上,按倒在地。

  覃川大叫:“這麼冷的天,會死人啦!我真的會死哦!死了可難看了!”

  還沒叫完,青青就走出來冷笑:“這是做什麼?公主陛下和一個外圍小雜役計較什麼?她的命固然不值錢,你也不必為了一點小事就讓她凍死吧?這裡是香取山,不是大燕的皇宮。”

  玄珠冷道:“下人做錯事,自然要罰。時候到了就讓她起來,我心中有數,不會傷及性命。”

  “就是打狗,也得看主人。這是九雲帶來的雜役,不用公主陛下越俎代庖。”青青走過來,直接把瑟瑟發抖的覃川拉起來,推進溫暖的殿內,又道:“我負責晚上把人完完整整還給九雲,公主陛下這就請吧。”

  玄珠定定望她一眼,沒說話,扶著左紫辰走了。青青看著她的背影,繼續冷笑:“德性!亡國的公主,又不是真公主!真以為香取山是皇宮呢!”

  她施施然走回殿內,這回輪到覃川打噴嚏了,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她本來就瘦弱,這下越發顯得可憐之極。因見青青過來,她趕緊道謝:“青青姑娘,多謝您……”

  “謝什麼!”青青不甚在意地揮手,“方才誰叫你自己跑出去了?”

  覃川苦笑:“小的尿急,這會兒快出來了……您發個慈悲,容小的先去方便一下……”

  “去吧去吧!”青青見她那模樣又可憐又難看,不由皺眉,“去了別過來了!換個干衣服!不然真要出人命了。”

  覃川這回真心實意地道了謝,一路飛奔回自己的小院落,等擦干頭發,換上暖和棉衣,已經凍得嘴唇烏紫,渾身發抖。

  她關上院門窗戶,盤坐在床頭,開始調整內息,直過了兩盞茶的功夫,臉色才漸漸紅潤。玄珠這次的責罰還真算輕的,記得以前玄珠自己帶來的一個貼身婢女,跟了她四五年,就因為和左紫辰多說了兩句話,笑得開心了點,回頭就被她命令掌嘴,滿嘴牙都打掉了。

  左紫辰知道這件事之後異常震怒,當著她的面直斥:心腸狠毒!草菅人命!罵得玄珠大哭一場,居然又把那個被打死的婢女的屍體挖出來,令人狠狠鞭屍一番,心底才痛快了。左紫辰也對她這種偏執毫無辦法,罵她、冷落她之類的行為,只會讓她更瘋狂。

  不知為什麼,覃川想到左紫辰最後還是被玄珠纏得死死的,心底倒有些快意。他就和一個瘋子共度一生吧,兩人挺配的。

  黃昏的時候,翠丫回來了,一臉惶急之色,見到覃川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氣,帶著哭腔道:“川姐!今天嚇死我了!他們都說你得罪了玄珠大人,差點被打死!我急得直哭!到處找你也沒找到……你沒事吧?”

  覃川笑瞇瞇地拍拍她的腦袋:“有事才怪,你川姐身子骨硬得很,打不死凍不壞,少操心啦。”

  話才說完,門外就響起一個張狂的聲音:“覃川!玄珠大人傳你!快出來!”

  翠丫臉色頓時白了,突然咬咬牙,從門後抄起扁擔,低聲道:“川姐!他們不放過你吶!你快走!這裡我替你頂著!快走呀!別讓他們看見!”

  覃川心裡又一次泛起暖暖的感動,香取山是一個縮小的世界,縱然不盡如人意的事情很多,可是,正因為有這些可愛的人陪著她,她才能每天發自內心的笑。無論是怎樣的亂世流離,世情冷漠,人的心依然有溫暖的一面,讓她感到幸福。

  “我沒事,你別擔心。”她摸摸翠丫的頭發,聲音溫和,“我去去就來。”

  “不行!我、我不讓你去!”翠丫強起來,也蠻夠嗆的。

  覃川在她脖子上輕輕一摸,翠丫頓時軟了。她把她抱上床,低聲道:“抱歉,又要讓你昏睡一會兒。傻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啊。”

  她早知道,按照玄珠一貫的性格,她肯定不會放過自己。凡是擅自靠近左紫辰的,只要是女人,她都刻骨仇恨。方才在殿前是礙著青青的面子,這會兒估計是真要給自己好看了。哎,她好歹也是堂堂一個諸侯國的公主,為什麼生得這麼偏執瘋狂呢?真不曉得她家大人是怎麼教的。

  推開門,果然外面站著的是玄珠的四婢女之一,鼻孔朝天,臉色很不好看:“這麼遲才出來!做什麼了?!”

  覃川微微一笑,聳聳肩膀:“什麼也沒做,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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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6:57:01 |只看該作者
  可以隨便說的都不會是最後謎底

  玄珠身為公主,住的地方都與旁人不同,祥龍瑞鳳之類的東西在香取山自然不能用,她門前效仿王公貴族,放了兩只雪白的石瑞獸,一人多高,氣派非凡。

  “這裡跪下候著!叫你的時候才准起身!”那個婢女冷冷交代一聲,徑自推門進去了。

  覃川答應著,四處張望幾下,不見有看門人,周圍亦是相當僻靜,大聲嚷嚷估計片刻間也不會有什麼人趕來。果然是殺人放火,搶劫強……那個啥的好地方呀!

  正看得發呆,大門突然“吱呀”一聲又開了,先前那婢女出來,怒道:“大膽!為什麼不跪下?四處亂看什麼?!”

  不等她說完,覃川“噗通”一聲跪得又利索又好看,笑瞇瞇地解釋:“小的有幸能見到玄珠大人的府邸,心中倍感榮耀,不由得看傻了。”

  婢女臉色稍霽,又把腦袋縮回去了。門內傳來隱約的笑聲,很有些不懷好意,緊跟著大門又是一開,“呼啦”一下潑出水來。覃川反應極快,就地一滾,滾得那叫一個漂亮,那叫一個利落干脆。好險不險,居然讓了過去,換個地方再仔細跪下,臉上笑得討好極了,對著臉色鐵青的婢女柔聲道:“沒事兒,小的運氣好,您老不用擔心。”

  “死奴才,身手倒挺靈活……”婢女恨恨地低聲咕噥,把大門用力一關,倒也不見再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潑出來了。

  這就叫主子得勢,下人也猖狂,仗著玄珠的風頭,平日裡可能連那些新近的小弟子都敢欺負,更不用說覃川這樣的雜役了。說起來,香取山主未免太好說話,好好一個修仙養性的地方被弄得亂七八糟,他居然一句話也不說,仙人都是這麼好脾氣的?

  覃川乖乖地在地上跪著,眼看日頭落了,天色暗了,漫山遍野的燈籠亮了,像嵌在黑寶石上的點點明珠。她長長吸一口氣,再利落干脆地站起來,拍拍膝蓋,繞著府邸門前空地開始小跑,大刀闊斧地做各類諸如甩臂踢腿的動作。

  緊緊閉著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了,婢女們臉色青裡帶著黑,個個對她怒目而視:“你又在做什麼?!誰准你起來了?”

  覃川搓著臉,顫巍巍地問:“姐姐們,請問玄珠大人何時才會見小的?小的要凍死啦!只能動動身子取暖。”

  婢女怒道:“玄珠大人有事在忙!你好好等著!快跪下去!”

  眼看大門又要合上,覃川趕緊叫道:“等下等下!小的尿急,附近有茅廁不?”

  “忍著!”婢女們怒不可遏,以前從沒見過這麼麻煩的下人,大多數人聽到被玄珠大人叫過來,就已經傻了一半,過來在門口跪上幾個時辰,就傻了另一半。等真見到玄珠的時候,除了垂頭喪氣,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等打殺下人臉面信心的法子,百試百靈,今日不曉得為啥,好像不太靈了。

  “這……這怎麼忍呀?”覃川快哭了,“人有三急,神仙老子也忍不了!姐姐們行行好,告訴小的茅廁在哪兒吧!”

  “你怎麼這麼囉嗦?”好像有人忍不住想跳出來打人了。

  覃川長歎一聲,視死如歸:“既然如此,小的只好大不敬了。”說罷便開始解腰帶。婢女們呆呆地看著她把腰帶一丟,裙擺一撩,顯見著是打算在門口就地方便,個個嚇得尖叫起來,撲上前便要阻攔。

  “茅廁往東走啦!混賬東西!太放肆了!快滾過去!把皮蹦緊些,今日非要玄珠大人狠狠責罰你才行!”

  覃川微微一笑,重新系回腰帶,抱拳道:“多謝各位姐姐,小的這便去了。”

  轉過身去,正要大步往茅廁趕,卻見不遠處樹下斜斜靠著一個人,抱著胳膊,顯是看了有一陣子,兩眼閃閃發光,滿面忍俊不禁,分明看得特別起勁。

  覃川一見他,頭皮就要發麻,又不得不抖著嗓子大叫一聲:“九雲大人!”聲音裡委屈欣喜,種種復雜情緒,如杜鵑啼血,如怨婦思夫,委實感人淚下,心中酸澀。叫罷狠狠撲上去,滾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

  “九雲大人,小的好想您啊!”她哭得鼻涕眼淚亂流,一股腦擦在他靴子上。

  傅九雲眉頭嫌棄地擰起來,又好氣又好笑:“髒!不是叫你跟著青青姑娘好好做事麼?怎麼又得罪了玄珠?”

  “小的什麼也不知道呀……”她抬起頭,眨著眼睛,眼淚一顆顆從裡面滾出來,狠狠一吸鼻子,無辜之極。

  傅九雲點頭微笑:“你膽子真不小,把大人我的衣服洗壞,東西砸爛,叫你做苦力來補償,又給我捅婁子,果然毫無悔改之心。今兒就讓玄珠給你嘗嘗竹筍炒肉絲的滋味好了。”

  覃川見他拔腿要走,急忙抱得更緊:“小的吃不得竹筍!一吃便要渾身起紅斑!吃不起吃不起呀!”

  傅九雲低頭看她:“怎麼?你是不是想叫大人我救你?”

  她一個勁點頭,可憐極了。

  傅九雲索性蹲下來,突然伸手揪住她的臉皮,用力拉了兩下——覃川滿臉鼻涕眼淚,傻兮兮地張著嘴,被他拎著臉皮做出各種怪異表情。

  “要大人我救你,給我什麼好處?”他慢條斯理地問。

  覃川把牙一咬,眼睛一閉:“小的願意獻身!”

  “那你自生自滅吧。”傅九雲松開手繼續走人。

  覃川哪裡肯放,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荷包送上去:“這裡……小的全部家當……都給您了!”

  “太少。”繼續走。

  “那……那我把什麼都告訴您!”覃川豁出去了。

  腳步突然停下。傅九雲定定看著她的臉:“……你終於肯說了?我還當你要繼續裝傻充愣,把大人我當孩子耍呢。”

  覃川干笑兩聲,下一刻整個人突然被他抱起來,臉頰撞在他胸口,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撞擊胸腔:“髒死了,把臉擦干淨。”雖然是嫌棄,語氣裡卻意外地有溫柔之意,覃川心底莫名一動,假惺惺的眼淚說什麼也流不出來了,默然用手帕把臉擦干淨。

  傅九雲抱著覃川,大搖大擺從玄珠府邸前走過去,一直在門外偷看的幾個婢女急忙叫他:“九雲大人!那個雜役正被玄珠大人傳呢!能不能勞煩您把她留下?”

  他“嗯?”了一聲,聲音淡漠:“這是我的人,玄珠找她何事?”

  玄珠和傅九雲平日來往不多,加上此人素來放蕩風流,玄珠愛惜名聲,也不會和他多處。婢女們不了解他,大著膽子回道:“這雜役得罪了玄珠大人,正要處罰呢!九雲大人先回避吧?”

  傅九雲冷冷一笑:“什麼時候,我傅九雲的人也有人敢動了?”

  “可是這個雜役她膽大妄為,竟敢做出玷污玄珠大人府邸的行為!就算是您的人,難道得罪玄珠大人的事情就一句話帶過去麼?”

  婢女們仗著在自家門前,膽氣硬是壯了十分。

  傅九雲低頭問:“小川兒,你得罪了玄珠?”

  覃川嬌弱地縮在他懷裡,微不可覺地點點頭。他朗聲笑道:“做得好!既然得罪了,索性得罪個徹底。”

  說罷長袖一揮,眾人只覺數道寒光激射而出,門口兩尊白石瑞獸轟然裂開,眨眼就變成碎末,撒了一地。婢女們渾身僵住,眼怔怔地看著他歪頭打量一番,似是很滿意:“這樣順眼多了。替我帶話給玄珠:既然來了香取山,就要有個修仙的樣子。若是懷念先前的公主生活,不妨離開,我想山主也不會過多挽留。”

  語畢,抱著覃川揚長而去,誰也不敢出言挽留。

  “爽不爽?”回到傅九雲的院落,他劈頭就問了一句孩子氣的話。

  覃川老老實實點頭:“爽!”

  傅九雲嘻嘻一笑,將她丟下地:“爽了就說吧,什麼也別隱瞞。”

  覃川在地上滾了一圈,慢吞吞爬起來,兩只眼骨碌碌亂轉,賠笑:“大人可否容小的先去方便一下?”

  他笑瞇瞇地搖頭:“不行,說完了再去。你如果忍不住,當著我面也行,大人我不在乎的。”

  覃川毫無辦法,只得低頭沉思半晌,才輕聲道:“我……我有個青梅竹馬傾心相愛的人,十六歲的時候聽說他上山修仙去了,我四處找四處問,知道這裡有個香取山,所以進來做了雜役,想找到心愛的人。可惜的是,他好像不在這裡……”

  傅九雲摩挲著眼角那顆淚痣,語氣極淡:“繼續說。”

  “……時間久了,我覺得就是找到他也沒什麼意義。他既然能拋下我去修行,證明在他心裡做神仙比和我在一起來得快活……對了,那幾根針……”

  她從懷裡取出一張半個巴掌大小的硬紙,上面裹著絲線,密密麻麻束著一圈銀針,放在傅九雲面前的桌子上:“我爹是個武師,我自小也跟著他學了幾天武功。這些針還有上面的麻藥,都是我用來防身的。上回……上回扎傷您,實在是情非得已,您大人有大量,別往心裡去。”

  傅九雲默然片刻,忽然問:“你那個青梅竹馬,叫什麼名字?你爹是誰?”

  覃川猛然一呆,因見窗台上放著幾顆串好的紅豆,大約是喜歡傅九雲的女弟子們做的小玩意,立即答道:“呃,他……姓竇名豆,我就叫他豆豆哥。我爹是大燕國春歌郡的一個武師,叫覃大有。”

  傅九雲依然面無表情,抬頭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好,我知道了。你把剛才的話,倒過來再說一遍。”

  此人真是滿肚子壞水,根本一點都不相信她。如果是臨時撒謊,突然讓倒過來說一遍,只怕就要露出破綻了。幸好覃川早先就打好腹稿,以便應對一切突發情況,當下倒背如流又說一遍,毫無凝滯。

  傅九雲把手一拍:“很好,既然如此,那這東西也該還給你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只半舊的鵝黃色囊包,丟給她。覃川大吃一驚,這東西她早些日子不知丟到哪裡去了,四處找也沒找到,誰曉得居然是被他拿走了!

  覃川只覺一顆心突然開始狂跳,怕被他發現什麼,低頭慢慢打開囊包,裡面只有一面小小銅鏡,做工巧奪天工,不到巴掌大的鏡背,居然雕滿了無數花紋,一只燕子高高飛起,下有麒麟騰雲,栩栩如生。

  傅九雲喝一口茶,狀似不經意地說:“瑞燕麒麟,如果我沒記錯,應當是大燕皇族的花紋?”

  覃川的臉一下紅了,又是害羞又是尷尬:“呃……大人您看不出這是個贗品嗎?其實這種花紋在大燕每個姑娘家的鏡子後面都有,很常見的……皇族用的鏡子,應當是黃金瑪瑙做的吧?必然比這個漂亮多了……”

  “原來是這樣。”傅九雲亦是恍然大悟,對她溫和一笑,“好了,事情都說開,大人我一樁心事也了。天晚了,你服侍我睡一晚,明早我和管事說一聲,你就留下給我做個下人吧,大人我很是歡喜你。”

  什麼什麼?!覃川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服……服侍?!”

  “嗯……”他起身,慢慢靠近,握住她一綹長發,緩緩梳理,姿勢曖昧之極,“服侍我,要盡心盡力。”

  撒了那麼大一個謊,也怪不容易的,怎能不好好犒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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