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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三千鴉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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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7:10:43 |只看該作者
  愛恨(一)

  他突然說:“我看夫人有些眼熟,以前可是見過?”

  又來了,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歡用這種蹩腳的借口搭訕?覃川想不到堂堂天原太子也沒什麼新花樣,一時好氣又好笑:“我極少出家門,公子這樣的英雄人物更是第一次見。”

  她幾次三番暗示他自己在等人,太子硬是冒充睜眼瞎,賴著死活不走。眼看日暮西山,覃川忽然長歎一聲,望著窗外雙眼發紅,低聲道:“這麼遲了,他只怕是不會來了……”

  太子明知故問:“夫人是在等人?”

  覃川搖頭不答,不著痕跡地擦掉眼淚,起身道:“我要回去了,今日與公子相談甚歡,心中很是喜悅。告辭。”

  說罷款款下樓,只留一絲余香。太子哪裡肯放,緊緊跟在後面,扶劍笑道:“天色已晚,夫人一個人趕路只怕有危險,不如讓我送你一程。”

  覃川只是搖頭歎息,辭了好幾遍,見他十分堅持,便含羞帶怯地答應了。太子牽了自己的坐騎,扶她上馬,自己牽了韁繩在下面引路。行了不到一個時辰,卻已經出了皇城,周圍盡是荒郊野嶺。

  太子奇道:“夫人夫家竟不在城內?”

  覃川一聲不出,垂下雙袖,裡面早已裁剪成碎片的白紙隨風朝後飄去,見風即長,一落地便化作猙獰的赤頭鬼,密密麻麻潮水一般,齊聲長吼,山野間仿佛都被這巨大的聲勢震得顫抖起來。

  覃川一頭栽下馬,喃喃說了句:“妖怪……”人便已暈死過去。太子一把攬住她,回頭望去,只見道路四周都被赤頭鬼團團圍住。他天生便知道如何驅使妖魔,再凶殘可怕的妖魔在他面前也乖乖俯首,可今日無論他怎樣驅趕咆哮,這些赤頭鬼都絲毫不讓,寸寸逼近。

  太子一只手將她緊緊箍住,另一手抽出長刀,大吼一聲,長刀寒光如彎月,錚然劃破夕陽余暉。四周的赤頭鬼霎時間仿佛碎裂的紙片般飛舞起來,辟辟啪啪聲不絕,不見鮮血,不見碎骨,刀光所及之處,只有碎裂的盈盈光點。

  太子登時一愣。

  一直為他抱在懷裡的覃川動了,太子只覺左胸突然一陣冰涼徹骨,剎那間恍然大悟,將她如小雞般提起,狠狠拋了出去。覃川後背撞在石頭上,痛徹心扉,眼前陣陣發黑,本能地撒下結界,將自己隱匿其中。

  太子低頭看著沒入左胸的短刀,鮮血正緩緩將衣衫染紅,他怒極反笑:“賤人!你枉費心機!”

  短刀被他狠狠拔出,這鮮血淋漓的太子爺如今看上去比那些妖魔還要可怕,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沒有死,長刀舞得越來越凶狠,那些白紙幻化出的赤頭鬼盡數化作光點消散開。

  身後有弓弦拉開的錚然聲,太子猛然轉身,卻見覃川拉滿了鐵弓,走出結界瞄准他右邊的心口。那一身素白為夕陽染成淡淡橙色,衣袂飛卷,神情肅穆,像是挾著復仇冷焰而來的天女。

  太子突然停下動作,定定看著她,良久,才低聲道:“你殺不掉我,我也不會殺你。但你要告訴我,為什麼?”

  覃川沒有回答,弓拉到最滿,箭矢疾如閃電,瞬間便沒入他右邊的胸口。

  太子露出個古怪的笑,倒退數步,說:“我說了,你殺不掉我。”

  是因為有妖魔的血統?他生得與普通人大不相同,是因為妖血濃厚?覃川一言不發,又抽出一根鐵箭,瞄准先前射出的位置。後背劇痛無比,他方才那一擲,只怕令她受了重傷。

  覃川死死咬住嘴裡的血腥味,強迫自己再次發力拉弓,太子突然將短刀反過來拋出,正中她的手腕,鐵弓脫手而出。他猶如猛虎下山一般撲上去,伸手便要抓住她的衣襟。

  眼前突然爆發出大團大團的紫色煙霧,太子一頭撲倒在地,暈了過去。覃川也冷不丁吸了幾口,登時嗆得胸口窒悶,腦子裡昏昏沉沉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軟倒。

  一雙手抱住了她,在暈過去的那個瞬間,覃川只看到他身上的紫色長衣,心頭有什麼東西一掠而過,覺得很熟悉,很熟悉……可是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醒來的時候,只覺是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窗前有人影晃動。覃川心中一驚,迅速起身,卻見久違的左紫辰站在窗前,正提了茶壺倒茶,因她突然跳起來,他也是一驚,茶水潑在了桌上。

  “……喝點水。”他沉默良久,將茶杯遞給她。

  覃川垂下眼睫,默然接過杯子,無聲地啜飲。

  其實她並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左紫辰,還被他救下了。她與他可算是真正的久別重逢,一別就是四五年,五年前深情款款地道別,五年後兩兩相望無言以對的重逢。在香取山的那段,只好當做鬧劇,誰也不想提。

  左紫辰什麼也沒說,覃川自然更不會說,屋內的沉默難免帶了一種刻意的尷尬。最後還是他先打破了僵局:“……衣服脫了吧,我看看傷勢。”

  覃川下意識地握緊襟口:“不用,不疼了。”她別過腦袋,不想看到他的臉。

  他的聲音裡多了一份悲戚的無奈:“燕燕……”

  “不要亂叫!”她飛快地否認,“……燕燕早就死了。”

  左紫辰看著她倔強半垂過去的側臉,與記憶裡那個嬌柔天真的小姑娘很像,可又有些東西是完全不像了。他的人生有一個極大的斷層,斷層之內,他悠然自得,在香取山過著神仙日子;斷層之外,她早已面目全非,變得極陌生。

  他心裡的滋味太復雜,有許多想說的話,見到了她卻不能說出口。那些解釋的話語,說出來仿佛就是侮辱了如今的她,她確實也不需要任何解釋,她早已不再是那個眼裡只有左紫辰的小丫頭了。

  “背上還疼嗎?”天原太子天生神力,被他那一下狠狠拋出去,骨頭沒斷簡直是奇跡,饒是如此,她必然也會受嚴重的內傷。

  覃川把茶水狠狠咽下去,順便也咽下了不停往上漫湧的血腥味。放下茶杯,她咬牙起身,說道:“我沒事,多謝你出手相助。我們已經兩清了,告辭。”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左紫辰神色復雜,像是不確定,還害怕著什麼,甚至還帶了一絲決絕,沙啞著問道:“……什麼叫兩清?你的意思是……”

  “左相是我殺的。”她答得極快,終於回過頭勇敢地直視他,雙眼亮若太陽。

  左紫辰面上有著壓抑不住的痛苦之色:“……為什麼?”

  她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你居然問我為什麼,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父親為什麼要叛國通敵?”

  他的手指猛然一緊,幾乎要嵌入她的肌膚裡,臉色變得煞白:“很好,他背叛了大燕皇族,你殺了他報仇!因果報應,我無話可說!只是你有國仇,我有家恨,我再也不能……不該……”

  話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他像被燙了似的飛快松開手,突然一拳重重砸向牆面,牆上登時陷進去一個大洞。

  覃川淡道:“你不該救我,我知道。經此一事,我們之間的恩怨也一筆勾銷了。你再不欠我什麼,我也不用還你什麼。就這樣好了。”

  她直接走向門口,毫不留戀便去拉門。

  身後忽然被人緊緊抱住,那雙胳膊是如此用力,幾乎要令她窒息。覃川只覺喉嚨裡被什麼東西堵著,痛得十分厲害,強撐著咬住牙,低聲道:“放手。”

  他沒有放手,臉深深埋在她頭發裡,熾熱的眼淚順著她的發滾進領子裡,打濕了脖子。

  原來男人的眼淚也會這麼燙,無窮無盡,每一顆都是折磨。

  覃川想,她應當決絕一些,奮力掙扎,然後遠遠的離開他再也不回頭看一眼。這世上有很多感情長痛不如短痛,無論它們是以什麼理由告終的,拖著磨著都會令人憔悴。

  壯士斷腕的決心,早在四年前她就有了。

  可她卻累得動也動不了,整顆心已經疲憊得再也掛不起任何負擔。如果一切都可以回去,她亦希望可以做個蜷縮在他懷中的小女人,風雨都由他來擋,安安心心做一輩子他的掌心明珠。

  只是時光永遠不能倒流,傾心相愛的時候,縱然相隔千萬裡,兩人的心卻是近若咫尺。事到如今,就算他擁抱得再緊,嵌入骨骼血肉裡,心卻再也靠不攏了。

  他不是曾經朝陽台上青澀的左紫辰,她也不再是那個大吼你不喜歡我就誅你九族的任性帝姬。

  有些時候,明知是錯過,也只有安靜接受結果。

  他似乎沒有再落淚了,只是這樣抱著她,又沉默又固執,說不出任何好聽話,也說不出什麼動聽的理由,就是這麼抱著。

  覃川微微一掙,聲音低啞:“……不要這樣了。”

  他的睫毛掃在她的脖子上,濕淋淋癢酥酥,他說:“我就是這麼個愚蠢的男人,我放不下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快要掉下來了,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眼前的一切慢慢變得模糊,黑暗一點一點覆蓋了她的視界。太子給她的傷勢還是太重,沒能熬下去。

  她雙膝一軟,暈倒在他懷裡。

  昏睡中,覃川想起很多以為是已經遺忘了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皆如此,當一個男人從她的所愛變成所恨的時候,便再也不願記起他曾經的好,就連偶爾想起那些回憶,也覺得不甚光彩,恨不得統統忘掉,當做沒發生過。

  可她現在安安靜靜地想著他在朝陽台上等待自己的背影,又覺得可以釋懷了。他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左紫辰就是個愚蠢的男人,不會說話,不敢冒失,只能那麼固執地等在原地,笨拙的固執。

  她已經離他千萬裡遠,因世情變幻而變得面目全非,他還是那麼固執地在原地站著,等待一個曾經的帝姬,就算明知再也等不到。

  她想為這種無謂的固執發笑,可是心裡又難受的很,連一句“你不要再等了”也說不出口,因為說什麼都是傷害。

  ***

  背上的痛處為一雙手輕輕撫過,掌心裡有熱力吞吐,漸漸緩解了後背的劇痛。覃川不知不覺醒了過來,睜開眼便見左紫辰彎腰坐在床頭,寬大的袖子撫過她的臉頰。

  她試著要躲,卻聽他低聲道:“不要動,內傷很嚴重。”

  覃川俯趴在床上,很有些尷尬,猶豫了一下才道:“何必救我?”

  左紫辰沒有回答,只是來回在她後背傷處那裡輕撫。

  過了很久,他才輕聲說:“……當年天原國冊封太子,廣發邀帖,父親親眼見過太子與國師,或許見到了什麼常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很是受到震撼。我一直並不想去管他的事情,也不知他在計劃什麼。直到那年回京,聽他說要辭官,才隱約猜到他要做的事。”

  “父親一直說這是件好事,也不會有過多的戰亂讓百姓受苦,我與幾個兄長都不贊成這事,但父親一意孤行,我們也不可能將風聲洩漏出去,畢竟是我們的父親。後來……我遇到了你。知道你是帝姬,我很矛盾。其實我不該與你過多接觸,每時每刻我都害怕自己會把事實告訴你。我不想你痛苦,也不能把父親往火坑裡推。可我控制不了……”

  “要離開的時候,我決定去求父親放棄計劃,可是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我一怒之下回到香取山,想求山主允我婚事,將你接到香取山。父親怕我洩密,派人從皇宮中偷了兩幅公子齊的仙畫送給山主,讓他消除我在大燕的記憶……後來大燕滅了,你來香取山找我,我已什麼都記不得……”

  他低低笑了一聲,好似歎息一般:“造化弄人……這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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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7:12:53 |只看該作者
  愛恨(二)

  雙手已經從她背上撤離,左紫辰起身走到窗邊,靜靜望著窗外的綠樹,過了許久才又說:“你……已經殺了我父親,國仇報過了,就此安安靜靜過下去吧,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

  覃川緩緩松開擰緊被角的手,掌心裡已是濕漉漉一片,因為用力太甚,骨節都隱隱作痛。她閉上眼,低聲道:“你可以不用再管我了,我不想再承你的情,我承不起。”

  左紫辰苦笑一聲:“你離開香取山之後,我什麼都想起來了,於是四處尋找你。路上聽說父親被殺,心裡便隱隱猜到是你做的。可又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盼著不是你。我在天原國徘徊了兩個月,終於找到你。我最後的那點希望也……”

  “我殺了左相,你要為他報仇?”

  她語氣平淡地問了一句,卻激得左紫辰猛然轉身,臉色驟然變得鐵青,可是那鐵青很快就變成慘白。他伸出手,想觸摸她,卻又立即縮回去,聲音粗嘎沙啞:“……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

  覃川坐了起來,彎腰穿鞋:“那你自己慢慢想,想好了答案再來找我。”

  “覃川!”手腕被他死死攥住,左紫辰終於有了一絲怒氣,“你還要走?!你想我說什麼?我恨你,我要殺了你?還是我不恨你,你殺的好?!”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紅著眼顫聲道:“這句話應該我問你。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我不該殺左相,我應該拍手說他做的好!還是說,我應該馬上忘掉一切,和以前一樣乖乖留在你身邊,承受你時不時的痛苦和恩情?”

  他沉默了,那雙靈魂的眼睛緊緊閉著,她再也無法從他眼裡看到那些或醉人或痛楚的眼波。

  覃川忽然覺得心底漏了個洞,失落而且委屈。她最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什麼都忘了。她現在可以忘記那段痛苦的回憶,他卻又什麼都記起。命運是在玩弄他還是她?

  左紫辰的手慢慢松開了,長長的睫毛劇烈顫抖著,他忽然轉身,低聲道:“有些時候我會想,如果還是什麼都記不起,或許會更好。”

  覃川怔怔坐在床上,突然無法承受地痛哭出聲,她把臉埋在膝蓋裡,聲音顫抖:“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左紫辰極緩慢地木然點頭:“……好,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她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喉頭的痛楚壓下去。抬起頭,臉上已經沒有淚水了,她說:“紫辰,我以前真的喜歡過你,也想過要嫁給你。這是真心的,絕沒有半點虛假。”

  左紫辰喉中微微酸楚,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也是真心的,絕無半點虛假。”

  她又說:“只是現在什麼都變了,你喜歡的燕燕已經死了。我喜歡過的那個左紫辰在我心裡也等於死了。我們不要再爭,就這麼分開吧。互相給彼此一條路,至少讓我能笑著走。”

  左紫辰緊緊捏著拳頭,過了良久才低聲道:“你還要復仇?”

  她沒有回答,起身倒了兩杯茶,遞給他一杯,另一杯被她舉到胸前,沉聲道:“以茶代酒,喝了這一杯,從此兩無瓜葛。”

  他慢慢接過茶杯,僵硬地等著她在杯上一撞,清脆的一聲響,像極了他心底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覃川一口喝干杯中茶,把杯子丟在床上,決絕地拉開房門下樓。

  ***

  這裡是一個客棧,出門便是皋都最繁華的一條大街。覃川漫無目的,卻又步伐堅決地走了好久,忽然覺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後,她靜靜回頭,對上了玄珠風塵僕僕且憔悴的臉。

  覃川看了許久,面上露出一抹笑:“我就一直奇怪,左紫辰在這裡,你怎麼會不在。原來一直躲在暗處。你看上去並不怎麼好啊。”

  玄珠冷冷打量她如今並不怎麼纖細輕盈的身材,突然開口:“你現在的樣子丑瘋了,肥得像豬!怎麼好意思出來見人?!”

  覃川笑了笑,毫不在意:“我變丑了不是正合你心意麼?”

  玄珠森然道:“你真是個冷血的女人!”

  覃川還是不在意:“我冷血不也是你期望的麼?”

  玄珠恨道:“不錯!但我更期望你馬上就死掉!你不該再折磨他!”

  覃川疲憊地垂下肩膀,靜靜打量著她,低聲道:“玄珠,你也要長大一些了,別再這麼幼稚,也不要一直活在過去。不然只會讓我更加看不起你,雖然我已經很看不起你了。”

  她的臉色立即變了,可是覃川不等她再說什麼,身影在人群中一晃,再也看不見。

  ***

  小毛驢慢吞吞地在青石板路上前進,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覃川腦子裡空空的,不知道為什麼,什麼也不願想,任由毛驢隨便走動,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這麼些年,她一直都把剩下的日子計算得十分完美,要做什麼、怎樣做到、什麼時候做完,可是現在她實在是有些累了。

  甚至累到連為什麼會累都不願想。

  這樣茫茫然過了三四天,她覺著自己實在不能這樣下去了,得找點事來做。要殺太子,要殺國師,要點魂燈……要做的事很多,可是這第一件她就沒辦好,不但沒能把太子殺了,反而差點被他抓住。

  為什麼殺不掉他?難道天原皇族當真具有妖魔血統?

  覃川從沒遇過這種事,一時也頗感手足無措。但對方永遠不會等她把事情想通,三天後,皋都全城都被貼了通緝告示,賞金極其豐厚,上面赫然畫著她的臉,畫得還挺像。狡猾的天原太子,直接把她推上風口浪尖,不容許她再躲在暗處。

  覃川知道,這時候自己暫時離開天原國是最好的選擇,等過幾年,天原國元氣恢復,太子再次領兵出征,在戰場上狩獵要比在這裡守株待兔來得強。但八處城門前都設了關卡,盤查所有出入者,這次還有修仙者幫忙,她這張假臉被有心人碰一下就會露出破綻了,不能冒這麼大的險。

  在城門前徘徊良久,她只好掉頭往回走,重新制訂更加完美的計劃。

  小毛驢忽然停了下來,探頭不知道嗅著什麼,覃川回過神,只見它停在一家小小飯館前,天色還早,飯館只開了一半門,裡面飄出一陣焦糊的臭味,緊跟著有個女人大叫:“這怎麼辦?今天還要不要做生意了?!老娘養你們這麼些年,怎麼連個菜都炒不好?!”

  大門嘩一聲被踢開,燒糊的飯菜一股腦全潑了出來,差點砸中覃川,開門的是個肥碩中年女子,滿臉怒色,見到覃川愣了一下,才道:“今天還沒開門,客人遲些再來吧。”

  覃川摸摸荷包,她身上剩余的銀兩不多了,再抬頭看看頭頂飯館的名字:【燕燕飯館】,不由露出一個笑,跨下毛驢背,說:“等下,你們是不是沒有好廚師?”

  老板娘狐疑地打量她:“看你不像個窮苦人家的孩子,能做什麼好菜?”

  覃川牽著毛驢就往門裡走:“我做了,你們嘗嘗,合適的話我來給你們當大廚好了。”

  當年跟著先生學習,她可是硬生生從十指不沾陽春水變成了萬事通。

  先生年紀大,嘴還挑,為了滿足師父的口腹之欲,她沒少研究食譜。到後來,只要她一做飯,村裡的小孩都忍不住要過來偷嘗,為這個先生時常氣得胡子直翹。

  這家燕燕飯館先前倒是有個不錯的大廚,奈何回老家娶媳婦了,這個空缺一時填補不上,飯館已經好幾天沒開門了。

  覃川徑自走到廚房裡,左右看看,取了幾顆青菜,外加雞蛋火腿等物,燒火切菜放油翻炒,動作一氣呵成,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做了清炒菜心,青椒牛柳兩道熱菜,蒸籠裡熱氣翻騰,香味撲鼻,卻是蒸了火腿蝦仁雞蛋羹。

  老板娘看傻了,覃川把菜擺上飯桌,微微一笑:“過來嘗嘗吧。”

  **

  盛夏七月的皋都並不平靜。

  那自出生以來便被稱為擁有無雙命格,將要血戰天下,一統中原的太子,一夜之間丟了腦袋,和左相一樣被取走魂魄。

  當夜侍寢的兩個妾被關在地牢裡,日日嚴刑逼供,皮都打掉一層,卻什麼都問不出來。

  太子自出生後,一直與常人不同,因他體內妖血濃厚,除非使用非常手段,否則無論如何也殺不死他。據報,暗殺的人下手又快又狠,完全是在太子熟睡的時候一刀切下去,若非有超乎常人的腕力與冷酷之心,實在不可能做到。

  太子之死與左相之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對天原皇帝來說,不啻於天塌下來。信天信地信鬼神,卻是這麼個結果。天原皇帝受到沉重打擊,干脆病倒了,成日只是抱著太子沒有頭的屍體哭泣。時間一長,紙裡包不住火,消息漸漸洩露出去,滿朝文武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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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7:13:04 |只看該作者
  傳說中的公子齊大人

  國師深知太子對天原國的意義,不光因為他驍勇善戰,妖血濃厚,更因為他出生時種種異象,還有他那天下無雙的命格。此時正值一統中原的關鍵時刻,人心千萬不可動搖。

  於是在謠言傳到最頂峰的時候,文武百官赫然見到太子騎馬從宮門中出來,與二皇子亭淵說說笑笑,神色如常,見到百官朝自己行禮,倒也和氣了許多,笑吟吟地讓他們起身,不再像以前那樣愛理不理。

  謠言,不攻自破。

  當然,這些頭等機密大事,下面的百姓是不會知道的,他們另有需要激動瘋狂的事情。

  卻說覃川在燕燕飯館做了一個月的廚娘,手藝精良,風味上佳,這原本生意冷清的飯館漸漸有了人氣,老板娘簡直要把她當菩薩供起來,除了做菜,其他的事一律不給她動手,連衣服都要別人替她洗,小日子過得不知多幸福。

  大抵是因為店裡老板娘寵她,那些在前面跑腿的伙計也難免對她刮目相看,成日忙著給她暗送秋波,那天覃川還收到一封歪七扭八的情書:“川兒,我受你,我受你受的心每天都和唱了酉一樣碎。”(我愛你愛的心每天都和喝了酒一樣醉)

  覃川哭笑不得改了別字,再還給那個年輕伙計,他的眼淚登時逆流成河,被打擊得好幾天不來干活。

  老板娘私下裡找她談心:“川兒,你年紀不小了,就在這裡成個家如何?咱們店裡都是不錯的小伙啊。”

  覃川在假臉上使勁揪了兩把,硬是把雙頰掐得嫣紅如血,這才抬頭嬌聲細語:“人家……人家我早有心上人啦!豆豆哥說了,等賺到成家的錢,就來接我成親。”

  買菜的郭大嬸最喜歡這些家長裡短的事,趕緊過來湊熱鬧:“豆豆哥?怎麼叫這麼個怪名字!他是做什麼的?”

  覃川連連干笑,絞盡腦汁:“他、他……呃,是專門畫畫的,所以常年在外面跑,說要找什麼靈感……”

  說完突然又覺得心虛,她為什麼要說是畫畫的?莫名其妙……

  郭大嬸更有興趣了:“畫畫的?是個畫師?我倒是聽說最近咱們天原國來了個不得了的高人,就住在鳳眠山下,那些大官兒啊親王啊,成天趕著馬車往他那裡跑,求著要他畫畫。他該不會就是川兒你男人吧?”

  不等覃川回答,老板娘激動了:“怎麼可能!公子齊先生要能看上川兒,他絕對就是被屎糊了眼睛!川兒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覃川硬生生被公子齊三個字嚇得一個激靈,扭到了脖子,疼得齜牙咧嘴,要說的話全給忘了。

  郭大嬸連連說:“對!就是公子齊!老板娘你也知道啊?”

  這才真正是叫做“聞名天下”,隨便找個國家的小飯館裡,人人都知道公子齊是什麼人。傳說中的公子齊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神仙,雲游四海,瀟灑自在;傳說他日出可在南海飲酒,正午便去鳳眠山頂小憩,日落便徘徊在玉水河邊作畫;傳說他去過哪裡,哪裡便有好運,男子與他說上幾句話,便無病痛,女子握一下他的手……就要思春跟著他夜奔。

  傳說,永遠是荒謬而虛幻的。

  這位神秘的公子齊大人,近來不知為何來到了天原國,住在鳳眠山下,每日作畫。當年他在大燕畫的那些仙畫,經過戰亂早已不知蹤影,如今真人就在眼前,誰不想求一幅畫?一時間朝中大臣們一起排隊去鳳眠山,把個幽靜避世的鳳眠山弄得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奈何公子齊脾氣古怪,見鳳眠山不能再住,索性收拾收拾,住進了皋都最大的青樓裡,也不再畫那些花鳥魚蟲,整日只琢磨著畫起了春宮圖,畫一張燒一張。他燒的是畫,但在別人眼中燒的可是貨真價實的黃金,難免肉痛的很。

  當年大燕還沒滅的時候,老板娘去過一趟,遠遠的看過公子齊作畫,至今說起來還是得意洋洋:“那才是人中龍鳳!要是老娘年輕個十歲,索性便拋棄那沒用的男人,跟他私奔算了。”

  大家笑了起來,覃川只好也跟著笑,摸摸脖子,滿手冷汗。

  大抵技不如人就是這麼悲哀,傅九雲一伸手,手掌就有十萬八千裡,她架上筋斗雲也飛不過去,在他面前永遠和折了翅膀的鳥似的。這次他不惜大張旗鼓來到天原國,明擺著是告訴躲在暗處的她:大人我來了,你小心。

  她還真的很小心,毫不懷疑這次再被他抓到,自己會被切成一片片,給他當下酒菜。

  ***

  隔日跟著郭大嬸上街買菜,郭大嬸是個碎嘴子,遇到那些三姑六婆足可以唧唧呱呱不喝水說上一整天。覃川聽了半日,無非是張家姑娘嫁了個酒鬼,李家小伙娶了個悍婆娘之類的廢話,聽得實在沒勁,她只好自己提著籃子翻菜。

  正撿了幾顆茄子,忽聽對面街頭辟辟啪啪一陣鞭炮響,跟著便是乒乒乓乓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她還當有人家辦親事,不由抬頭望了一眼,只見對面街角拐過來一隊人,敲鑼的在前面開道,打鼓的在旁邊助威,中間一輛油壁大車,隨扈幾十人,足把整條街都霸占了。

  郭大嬸不愧是郭大嬸,轉眼就問到了確切消息:“前街的禮部張大人好容易請動了公子齊先生去家裡作一幅小像,看這陣勢!和嫁新娘子似的!那車裡坐著的就是公子齊先生了吧?”

  眾人一聽傳說中的公子齊大人就在車裡,索性一嗡而上,擠在路邊卯足了勁探頭瞇眼望,只盼車窗上的竹簾能稍稍露出一道縫,教他們能看清裡面人的模樣。

  覃川想躲來著,奈何郭大嬸就是不放手,生猛地拽著她一路擠到最前面,所過之處滿地狼藉,滿耳聞呼痛聲。那長車停在張大人府前,官家府邸,平民不敢靠近,只得屏息凝神看。

  長車門開了,一條修長人影慢悠悠下了車,一時還不急著上旁邊給他准備的小轎,倒是回頭看了一眼。他面上套了半截面具,看不清面容,姿態倒是大方的,還沖人群揮了揮手,郭大嬸的尖叫聲炸得覃川耳朵差點聾掉。

  回到小飯館,那一整天郭大嬸都很不冷靜,見人就抓著說她見到公子齊了,果然是人中龍鳳,俊美似神仙。天知道他臉上根本戴著面具,能看出俊美似神仙才有鬼。

  老板娘聽得心動不已,因郭大嬸還處於狂熱狀態,她只好過來問覃川:“川兒,真看見公子齊先生了?他穿什麼衣服?長什麼樣兒?”

  覃川點點頭:“嗯,看到了……太美了,真像神仙一樣。”才怪……

  老板娘聽說了後,連生意也沒心思做了,索性搬張小板凳,坐在店門前朝前街那裡張望,只盼公子齊出來的時候能再看一眼。一直等到日落,前街那裡才又傳來一陣騷動,店裡那些人一齊跑出去看,卻見公子齊既沒坐車也沒坐轎子,背著雙手大大方方在街上走,身邊圍了一群人。

  老板娘默默從懷裡取出一張帕子,四處張望,因見覃川躲在店門後面,她立即把帕子塞給她,難得紅了老臉:“川兒啊……我……有點不好意思。咱們店裡就你一個年輕姑娘,聽說公子齊先生從不為難姑娘的,你幫我過去找先生要個簽名墨寶唄?”

  覃川幾乎要跳起來,連連擺手:“我……我不去!”

  幾個伙計聽說要墨寶,急忙也取了自己的汗巾子塞給覃川:“川兒!拜托你了!”

  郭大嬸把店裡十幾個賬本都抓出來,連自己外孫的練字宣紙也沒漏下,一股腦丟給她:“快去快去!”

  覃川懷裡抱著帕子汗巾子賬本子,無語望青天,青天當然不會理她,她只好淚流滿面地走過去,每一步都和走在刀尖上似的,好容易鼓足勇氣抬頭,對上那張青木做的半截面具勇氣突然又沒了,聲音細若蚊吶:“……先生……幫、幫我簽個名吧?”

  傳說中的公子齊大人沒有回答她,甚至沒朝她這邊看一眼,圍著他的人實在太多,覃川的聲音實在太小,他根本沒聽見,就這麼輕飄飄走過去了。

  覃川火燒屁股似的趕緊往回跑,把東西都丟給郭大嬸:“他不肯簽,不關我事!”

  大家狠狠鄙視她一通,最後還是郭大嬸以萬夫莫擋之勇沖進人群,氣蓋河山地要到了簽名。那塊染了墨跡的帕子被老板娘當做至寶,從此後每天捧在胸前,見人都要亮一亮,把上面龍飛鳳舞的公子齊三個字一個個指給人看。

  一個人能出名出到這地步,也算圓滿了,覃川很是感慨,生來就騷包的人果然到哪裡都是騷包的,戴著面具也遮不住他的騷包。

  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誰想沒幾天老板娘忽然鄭重其事地來找她:“川兒,你有什麼最拿手的菜不?要最最拿手的!”

  覃川不解其意:“有是有,不過我會做的都是家常菜,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做不出來。”

  上回她在皋都最大的酒樓裡吃了一頓,那裡面大廚的拿手菜都是令人眼花繚亂的,什麼豆腐雕刻成人形,裡面還塞肉,放蒸籠裡蒸熟了,豆腐居然不散。這種菜打死她也是做不出來的。

  “沒事,就撿你最拿手的家常菜!”老板娘親自提了菜籃陪她上街買菜,甚至關門停業一天,只讓覃川在廚房專心做菜,做好一道她便嘗一口,覺得好吃的便記在紙上。

  這麼一直忙到太陽落山,才算定下四菜一湯,老板娘認真把熱氣騰騰的飯菜裝好盒子,小心封死,防止漏風,這才遞給覃川:“川兒,快些送去清風樓,不要叫飯菜冷了。”

  覃川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小心翼翼問道:“清風樓什麼吃的沒有,為何要送飯菜過去?”

  老板娘老臉又是一紅,忸怩地卷著染了墨跡的帕子,難得細聲細氣:“聽說公子齊先生搬出了青樓,因嫌那裡吵鬧,飯菜也不合口味。我想他這幾天住在清風樓雅間,吃得必然都是大魚大肉,眼下換點清淡家常的口味應當會很喜歡……你看,人家那麼大方,給咱們簽了名,總得回報點什麼吧?”

  覃川把盒子塞回老板娘手裡,拍拍衣服就走人:“老板娘你自己去送!”

  開什麼玩笑,又要把她這頭鮮嫩嫩的小綿羊送到騷包老虎的嘴邊上嗎?!想也別想!

  老板娘差點要抱大腿:“我……我早去過了,可先生只見年輕姑娘……川兒,咱們店就你最年輕……”

  年輕姑娘?滿大街都是!

  覃川放眼望向大街,隨手抓了個提著籃子的年輕姑娘進來,把盒子遞給她:“姑娘,我給你一錢銀子,幫我把這盒子送到清風樓公子齊先生那裡吧?”

  那姑娘白眼一翻,將自家籃子晃晃:“做夢,人家我自己也要送飯給公子齊先生呢!一錢銀子豈能買走我的一片真心!一兩銀子我就賣。”

  窮鬼覃川只好再次淚流滿面地提著盒子上路,她覺著自己已經很久沒聽說過一兩銀子那麼多的錢了。

  傅九雲真是個禍水啊,活生生的禍水,他住青樓,青樓的生意就夜夜爆滿,現在他住清風樓,門口排隊的人眼看都快排到前街,粗粗一看,竟十有八九都是和她一樣年輕的提著盒子籃子的姑娘。

  原來大家都想到一處了,竟有這麼多人送飯,姑娘們還若有若無地攀比菜色,因見都是家常菜沒什麼好比的,就開始攀比手裡盒子籃子的質地。覃川手裡半舊的木盒子引來不少鄙夷的目光。

  清風樓對這反常的一切早有准備,三四個伙計擋在門口,大聲嚷嚷:“慢點慢點!大家都有份!一錢銀子的報名費,一手交錢一手交飯,在這邊冊子上登記飯館與個人名字。公子齊先生保證每樣菜都仔細品嘗,倘若哪家的飯菜合了先生的口味,將有神秘大禮送上!諸位要踴躍參與,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居然還要報名費!覃川轉身就走。丫就吃吧!這麼多人,撐死丫的!

  只是就這麼提著飯菜回去,見到老板娘不好交代,少不得瞞天過海一番……她四處看看,趁人不注意,抱著盒子鑽進一條僻靜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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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7:13:24 |只看該作者
  心愛的她

  端出依舊熱氣騰騰的飯菜湯,她雙手合十:“老天有眼,浪費食物是可恥的,傅九雲跟你們無緣,我來吃掉好了。”

  說罷塞了一大筷子鴨掌白菜進嘴。

  飯吃了一小半,頭頂忽然“吱呀”一聲,一扇窗戶被推開了。一個男人半截身體探出來,贊歎:“好香,我餓了。”

  覃川抬頭,正對上那張青木面具,一口飯登時卡在喉嚨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一個勁撓牆。他翻身一躍,輕飄飄落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笑吟吟地問:“你也是來送飯菜的?怎麼不送上來,反倒自己在這邊偷吃?”

  她還在痛苦地撓牆,腦袋奮力在牆上撞著,試圖把喉嚨裡那團可惡的飯菜撞出來。

  他說:“別激動,莫怕,來,我看看飯菜。”一面探頭看菜,仿佛完全沒看到她在一旁凌亂地扭曲著,還在贊歎:“清炒蕨菜倒是不錯,你怎知我愛吃蕨菜?”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被一團飯噎住,口吐白沫死在她最不想看見的人面前。覃川手指亂扭,冷不防抓到他的衣服,他俯身下來,捧著她的臉頰,嘴唇貼在她顫抖的唇上,輕輕吹了一口氣,那團倔強的飯立即柔順安靜地滾了下去。

  覃川渾身發軟癱在地上,咳得快要斷氣,耳邊隱約聽見他問:“我可以吃麼?”

  吃?吃什麼?她警覺地扭頭望,卻見他捏著她用過的筷子,端起她吃剩的飯碗,夾了一筷子肉末茄子,吃得認真且仔細。那筷子上還沾著她方才吃剩的白菜,飯碗邊上還搭著她不小心掉落的飯粒。

  他有沒有潔癖她是不清楚,但一個男人可以這麼隨意吃陌生女人剩下的東西嗎?

  不用手掐,她的臉現在也和染了血似的紅,眼淚汪汪,不知是因為咳嗽還是什麼別的。就這麼癱在地上,傻子一般仰著頭,看他蹲在自己身邊,把剩下的飯菜一點點慢慢吃完,一粒米也沒剩。看著他替自己把碗碟收拾進盒子裡,修長的手指,中指上有一顆熟悉的淡青色的小痣。

  覃川不信他沒發現她,此人精明得像只鬼,指不定老早就躲在暗處等著她自投羅網了。

  為了不小心撞上網的那天,她心裡做了許多准備。以為他會沖過來,甚至一掌劈上,將她打成豬頭再拖回香取山。再不濟也要言語諷刺一番,大約還會來點諸如撕衣服啦、拽頭發啦、硬上弓等等很不雅觀的舉動。

  可他居然裝作不認識她,輕飄飄又漫不經心,好像曾經那個說愛自己的男人根本是個幻覺。

  她說:“你……不認得我?”

  他將木盒放在她手邊,淡淡飄來一句:“哦?你是誰?”

  她頓時很不舒服。

  鬼使神差,她又低聲問了一句:“飯菜好吃嗎?”

  公子齊的大半面容隱藏在面具後,可是唇角卻是微微上揚的,他點頭:“……很好吃。”

  再度鬼使神差,她說:“好吃的話,記得常來吃。燕燕飯館,在城北的白水巷,不遠。”

  唇角上揚得更多:“好,我記得了。”

  ***

  那天回去的時候,覃川的模樣是很狼狽的,衣服上沾滿塵土,頭發亂蓬蓬,雙頰上的紅暈一直都退不下去,越發映得兩只眼水汪汪,仿佛裡面有桃花一朵一朵辟辟啪啪地綻放。

  郭大嬸一見她這模樣差點暈過去,哭號著抱住她,如喪考妣:“川兒!你是被哪個混賬欺負了?!”

  老板娘更加驚慌,把亂喊亂叫的郭大嬸使勁推進門,將店門關了個結實,這才小心握住覃川的手,低聲問:“怎麼回事?被人……欺負了?有沒有……受傷?”

  她不敢問得太仔細,怕小姑娘受不了。

  覃川搖搖頭,把盒子放在桌上,說:“沒事,只是摔了一跤。飯菜送過去了,公子齊先生說……說他以後會常來。”

  滿屋靜默,覃川咳了一聲:“是真的。”

  尖叫聲頓時掀破屋頂,趁著外面一群人興奮得群魔狂舞,她老早就悄悄回到自己的小屋,頭很暈,脆弱的小心髒很不聽話要往外面蹦躂,好像快兜不住,她只好用被子死死壓著。

  想起方才因他答應的很順溜,覃川大約是把腦子咳壞了,脫口而出一句話:“你……你真覺得好吃?不是為了什麼別的原因?”

  公子齊這次答得更順溜:“你希望是什麼別的原因?”

  覃川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姑且不說他有沒有看出她來,就這麼一句問話便足以證明她問得多麼愚蠢。遇到傅九雲她好像總會變得很蠢,一驚一乍,必然是被他整怕了的緣故。

  不等她再說什麼解釋,他說:“……是真的很美味,有我心愛的女人的味道。”

  覃川心裡一下亂了。回想她在香取山,好像確實有一次日常無聊,只隨手做了一道雞蛋羹。原本打算慰勞自己的,結果那天傅九雲回來得很早,被他撞見的時候雞蛋羹只剩一小半,他二話不說搶走就吃掉了。

  那時候她也沒想這麼多,什麼那是她吃剩的,勺子上有她口水之類的胡思亂想。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就覺著渾身不對勁,肯定是剛才噎得太厲害,把腦子咳暈的緣故。對了,剛才噎得厲害的時候,他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麼?

  無意識地劃過自己的唇,覃川不敢確定。她面上覆了假臉,什麼也感覺不到。

  唉,亂亂亂,遇到傅九雲,好好的一切都會變得這麼亂!她翻個身,被子蒙住腦袋,逼著自己把“心愛的女人”五個字趕出腦海,可睡著了之後,不由自主,還是夢到他憂郁深邃的雙眸,這樣靜靜看著她,看了滄海桑田的一個夢那麼長。


  **
  公子齊在第三天打烊的時候靜悄悄地出現在飯館大堂中,老板娘剛把大門合上,回頭便望見他那張青木面具,當場因為激動過度暈了過去。

  郭大嬸伸手想扶來著,但傳說中的公子齊先生已經先下手為強,攔腰將肥肉滾滾的老板娘一把抱起,毫不吃力,轉過頭平靜地看著如少女般紅了臉頰的郭大嬸,聲線溫柔:“把她放哪裡好?”

  郭大嬸流著鼻血倒了下去。

  覃川是被慌亂的伙計們撞門拖出來的,她正在洗頭,用手擰著滴水的頭發探頭往大堂看一眼,老板娘和郭大嬸一人占了一只桌子,癱軟在上面呈暈死狀。公子齊先生戴著青木面具,坐在大堂正中悠哉地喝茶,二郎腿翹得十分自得。

  “先生來了呀。”覃川裝模作樣地走過去打個招呼,頭發上兩滴水落在他手背上,他微微一動,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手背。

  旁邊顫巍巍地遞來一塊帕子,老板娘淚流滿面:“先生別介意……她素來這麼魯莽,拿、拿去擦擦吧……”

  他卻將手背放在鼻前輕輕一嗅,唇角揚起:“……好香,是加了梔子花香油?”

  又在賣弄風騷!傅九雲你還能有點別的正經手段不?覃川打心眼裡鄙視他這付騷包孔雀樣,暗咳一聲轉移話題:“先生用過飯了沒?不介意的話,我去做些小菜,先將就一下吧?”

  他果然點點頭:“也好,先吃飯,然後談正事。”

  正事?他要談什麼正事?覃川捉摸不透他要搞什麼鬼,難不成又要像上次那樣,軟硬兼施地逼迫她跟他回香取山?猛虎在腳下不安地吼叫,它還記得當日在客棧被傅九雲一掌打傷的事,此時簡直如臨大敵。覃川輕輕踢它一腳,低聲道:“你躲著別出來,不許沖動。”

  她做了三菜一湯,因記著傅九雲說他喜歡蕨菜,便特意多做了些。端去大堂的時候,老板娘和郭大嬸已經殷勤地坐在他身邊陪著說笑了,傅九雲見那一盤明顯分量足夠的蕨菜,果然笑了,低聲道:“有心,多謝。”

  覃川咳了兩聲,裝沒聽見,耳根卻有點發燒,幸好戴著假臉,旁人看不出臉紅。

  大堂裡突然安靜下來,這麼一屋子的人,瞪眼看他一個人吃飯,氣氛怪異的很。傅九雲毫不在意,眾目睽睽下,吃得慢條斯理,動作優雅。明明並不是狼吞虎咽,可飯菜還是很快見了底。

  老板娘特別殷勤:“先生再添點飯吧?”

  他將筷子整齊地擺在碗上,搖搖頭:“不,多謝,我已經飽了。”

  說罷卻從懷中掏出一朵精致剔透的金花,屋內再次陷入突然的沉寂,每個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被它吸引去。金花約有巴掌大,滿屋子的暈黃燈光下,黃金的色澤令人目眩。那薄軟而纖細的金色花瓣上,仿佛還有露水在滾動。姑且不說黃金值多少銀子,單是雕刻金花的手藝,便舉世罕見。

  老板娘他們早已看傻了,就連覃川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傅九雲悠然道:“我很喜歡這位小廚娘,只不知老板是否願意割愛相讓?我願以金花一朵聊表誠意。”

  覃川“霍”一下起身,椅子都被撞翻了,倒把老板娘從驚愕中震醒,猶豫著看了她一眼:“呃,我、我們是沒什麼,但川兒她……”

  郭大嬸趕緊插嘴:“是啊!能被先生看上當然是川兒的福氣,不過川兒已經有了心上人,叫什麼豆豆哥還是花花哥的,是個畫畫……”

  “咳咳!”覃川大聲咳嗽,總算把她的話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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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7:13:47 |只看該作者
  曖之昧之

  傅九雲微微愕然地看著她,問得很無辜:“豆豆哥?哦,他不修仙,改畫畫了?”

  覃川嘴角一陣抽筋,干笑道:“是啊……聽說修仙沒前途,改行了。”

  “原來如此。”他了然地點頭,“那小川兒帶我去見見你那豆豆哥好了,先生我想看看他,順便指點一下他的畫技。”

  覃川終於體會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恨得差點把滿嘴牙咬碎,艱難地說道:“他……他……在很遠的地方……”

  “長途跋涉什麼的,先生我最擅長了。”他笑吟吟地起身,不顧掙扎一把攬過覃川的肩膀,反手將金花一拋,老板娘趕緊伸手接住,捧在掌心愛不釋手。

  他說:“老板,小廚娘我就帶走了,多謝你們照顧她這些時日。”

  金花在手,老板娘早笑成了皺紋花,樂呵呵地點頭。覃川急得扭成了麻花,怎麼也甩不開他的手,她大叫:“老板!大嬸!我、我不想……”

  話未說完,人已經被連抱帶拽地弄出去了,只剩余音裊裊。捧著金花的老板娘忽然從狂喜中清醒了一瞬,為難地說:“等等,川兒剛是不是叫不願意來著?”

  郭大嬸連連搖頭:“沒有啊,她開心得眼淚汪汪。”

  老板娘感慨一聲:“沒想到公子齊先生真看上了川兒,他的眼睛果然被屎糊了……”

  確實被糊了,而且好像糊得很開心。

  不開心的人是覃川,無論她怎麼甩、扯、咬、啃、拉,他的手就和鐵鉗似的卡在她胳膊上,紋絲不動。她怒道:“傅九雲!放手!”

  他無辜地低頭:“你叫誰?誰是傅九雲?先生我是公子齊,下次別叫錯了。”

  “你少裝傻了!你……”覃川還沒叫完,卻見他蹲下身,從懷中取出一只黑漆漆的五寸長短的東西來,那東西像是活的,為他揪住了細長尾巴,不停地扭動翻卷。猛虎本來一直怯生生地跟在後面,一見他掏出這東西,登時兩眼放光,兩只耳朵搖來搖去,一付饞蟲大動的模樣。

  “乖乖的,好孩子,這個給你吃。”他笑吟吟地搖著那只小小妖怪,這種小妖怪只生在水裡,對猛虎這些靈獸來說,再沒有比這個更香更好吃的零食了。大抵是記著上回這人打了自己,猛虎磨磨蹭蹭不肯上前,欲迎還拒的小樣兒。

  覃川感動極了:“好猛虎!壞人給的東西一律不要吃!”

  傅九雲不慌不忙再掏出三四只同樣吱吱哇哇亂扭的小妖怪,悠然道:“咦?真的不要麼?我這裡還有很多,可以吃個飽。”

  猛虎眨巴眨巴眼睛,口水流一地,忽然把耳朵一背,踩著纖細的貓步走過去,張開大嘴等他丟進來。他一口氣丟了十幾只進去,猛虎陶醉極了,立馬把一掌之仇丟在腦後,滾在他面前,亮出肚皮等摸。

  傅九雲笑瞇瞇地摸著它柔軟的肚皮,似笑非笑瞥了覃川一眼,柔聲道:“真是個壞主人,對不對?從來不給你吃好吃的,咱們以後不理她。”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覃川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家靈獸被幾只好吃的就拐走,叛變叛得神速無比,轉眼便開始圍著傅九雲討好打轉,恨不得抱著他舔滿臉口水似的。

  傅九雲摸著它的腦袋,語重心長:“小廚娘,這麼好的靈獸,你養不起還是不要養了,看把它饞的。”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像個木頭人,被他拽著繼續往前走。他說:“你的豆豆哥呢?在哪裡?叫出來給我看看?”覃川突然很想哭,無地自容四個字怎麼寫?看看她就知道了!

  傅九雲沒有回清風樓,也沒去什麼青樓。天快亮的時候,他們趕到了鳳眠山腳下,那裡有一個小村莊,早先他就是住在村莊的竹林裡的。覃川被迫走了一夜,累得一肚子邪火也發不出來,推門見到有床,第一件事就是撲上去抱住枕頭。

  接下來他要做什麼都先丟在一邊吧!要逼著她回香取山也罷,要搶走魂燈也罷,總之先讓她睡上一覺再來處理這些亂糟糟的問題。

  可有人存心不讓她好過,傅九雲走過來一把揭開被子,說:“先生還沒吃飯,你怎麼就睡了?快起來,做早飯去,先生餓了。”

  覃川痛苦地抱著被子一角,喃喃:“傅九雲你個沒良心的……讓我睡……”

  “都說了是公子齊先生,傅九雲是誰?你是廚娘,可不是請來讓你睡覺的。”他捻了根小紙條兒,作勢要往她鼻孔裡塞。

  她恨得牙癢癢,好,裝不認識是吧?看誰厲害!

  狠狠拉開大門,她一聲不出去到廚房,揉面的時候往裡面撒了大把鹽巴,再倒上半瓶醋,蒸了四只烏溜溜的饅頭,送到隔壁的瓦屋裡:“先生,早飯來了。”

  門被打開,他披散著長發站在門口,面具不知何時取下了,露出眼底那顆醉人的淚痣。覃川乍見到這張臉,手腕禁不住一顫,饅頭差點摔地上。


  好像……好像有很久沒見到他的臉了,他一直都是笑瞇瞇的,此刻卻難得神情嚴肅,淡淡說一句:“放桌上就好。”轉身立即就走回桌前,取了蘸墨的狼毫,在玉版宣紙上飛快勾勒。

  覃川趁著放托盤,到底壓不住好奇心,湊過去偷偷瞄了一眼。她還是第一次親眼見他畫畫,當年她就為了公子齊的畫好幾次出宮打算結交之,想不到今天卻突然有了機會。

  他正描畫中女子的蛾眉。

  蛾眉微蹙,似忍似痛似暈眩;衣衫半褪,若喜若驚若無措。他居然在畫春宮圖!在這樣的光天化日,白晝朗朗的時候,畫春、宮、圖!覃川的耳朵一下燒了個通紅,脆弱的小心髒狂轟濫炸似的蹦起來,想奪門而逃,偏偏兩只腳和釘在地上一般,動也不動了。

  傅九雲神色平淡,好像他畫的不是春宮而是花鳥魚蟲,語氣也格外冷靜:“好看麼?”

  畫上的女子容貌艷麗風騷,星眸半睞,看著眼熟的很,有些像皋都最大青樓裡那個花魁。上回青樓之間搞了個什麼琴棋書畫比賽,她跟著老板娘他們看過一次熱鬧,對這位花魁印象十分深刻,因她也跳了一曲東風桃花。

  她窘迫得口干舌燥,窘迫裡還帶著一海子的酸意,睡意瞬間飛到了九霄雲外。這種情況,她是應該破口大罵此人下流無恥?還是嬌羞無限地說你好壞?還是捂著臉掉頭就跑?覃川覺得這三件事她一件也做不到,莫名其妙,她居然問了一句:“……這是誰?”

  他聲音裡含著笑,漫不經心地說:“一個女人,看不出來麼?”

  她那顆脆弱的小心髒要炸開了。很好很強大,她自愧不如!覃川落荒而逃,剛走到門口,傅九雲卻丟下畫筆,捏了一顆饅頭放在鼻前輕輕一嗅,慢條斯理地說:“味道有些不對了,聞著酸的很。”

  覃川大窘,怎麼就忘了此人的鼻子比狗還靈?放了那麼多醋,他聞不出來才有鬼!

  傅九雲放下饅頭,突然低低笑了一聲,歪著腦袋,眸光只在她身上流轉,轉得她坐立不安。他的衣裳敞開許多,長發披在肩上,將鎖骨半遮半掩,光潔的胸膛上的肌膚在燭光下硬是映出曖昧的光澤。覃川的眼珠子亂轉,一會兒看看他的頭發,一會兒看看他的腳尖,一會兒再看看窗台,就是不看他的眼睛,膽怯地逃避之。

  “小廚娘,”他叫她,語氣悠然,聲音醇酒般濃厚,“我對我心愛的女人,忠貞不二,至死不渝——所以,下次做菜別走了她的味,聽話。”

  ***

  最後一抹夕陽余暉漸漸消失在墨藍的天頂,天黑了,那個睡了一整天的小廚娘應當也該起來了。傅九雲把散落一桌的宣紙收拾好,朝正對門的窗口望了一眼,她已經亮了燈火,朦朦朧朧的黑影映在窗上,分外慵懶。

  他走過去,正要推窗,木窗卻已經從裡面被人打開,覃川趴在窗台上看他,那張可笑圓潤的假臉不知何時被撕了,露出藏在下面的珍珠般的美色,大有嬌慵之態,猶帶睡意的雙頰,被披散的柔軟長發簇擁,顯得一種柔弱的稚嫩。

  “我餓了,可我不想動,公子齊先生那麼能干,去做些吃的呀?”她的語氣像在撒嬌,睡了一覺終於緩過勁,先前的忐忑一洗而空,索性豁出去了。

  傅九雲含笑走過去,上下端詳她,幾個月不見,她再沒有先前那種風吹吹就倒的瘦弱,整個人豐潤了許多。如果說先前那種纖細惹人憐愛,那麼如今便像一朵盛放的花,嬌艷欲滴。

  他柔聲問:“也行,你愛吃什麼?”

  她掰著手指如數家珍:“大肉面、紅燒肉、獅子頭、排骨冬瓜湯……只要有肉都行,我不挑的。”

  他失笑,語帶揶揄:“怪不得胖得這樣狠,這幾個月吃了幾頭豬?”

  覃川的嘴角又開始抽動,干笑:“你也不錯,沒胖沒瘦,依然那麼風騷鮮艷,萬人喜愛。”

  傅九雲正要說話,忽聽頭頂一陣老牛的哞哞叫聲,一直睡在陰影中的猛虎一躍而起,急著表現它忠心護“主”的風骨,威風凜凜地站在傅九雲身邊,對從天而降的一輛牛車齜牙咧嘴。很明顯,那個“主”現在換人了。

  趁著傅九雲走向牛車,覃川試圖挽回自己這個“前”主人的面子,討好地摸了摸猛虎的腦袋,柔聲道:“乖猛虎,跟著他沒結果的。他不是個好東西。”

  猛虎不屑地噴鼻子,爪子在地上劃了半天,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肉”字。

  ——跟著傅九雲,有肉吃!

  窮光蛋覃川只好滿含熱淚地看著自家靈獸屁顛屁顛跟在傅九雲身後,對突然出現的牛車吼之瞪之,其拍馬屁的功夫,簡直令她汗顏。

  牛車上什麼記號也沒有,獨拉車老牛脖子上掛了一張牌子,上書“傅九雲你丫滾來陪老子喝酒”幾個字。

  傅九雲笑了,從袖中取出一只酒葫蘆,喂那老牛喝了大半,它立即喜得搖頭晃腦,四只蹄子下騰起艷紅的火光,倒把猛虎嚇一跳,它剛一直琢磨著這只牛能不能吃來著。

  “好吃的上門了,收拾一下,跟先生我走吧。”他彈了彈那張牌子,對覃川眨眨眼睛。

  直到坐上牛車,騰空而起直往南飛去,覃川才想起以前在香取山也常發生這種事,夜半月明時分從天而降的馬車把他接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酒氣沖天的回來。

  “還是以前那位常請你喝酒的熟識?”她問了一句。

  傅九雲揭開窗簾一角,望著繁星璀璨的夜空,淡淡含笑道:“眉山君最貪杯,與他不分勝負已久。若要求他辦事,送上金銀美人都無用,只須在酒量上贏他一次,便是有求必應。”

  看這乘風而飛的牛車架勢,眉山君想必也是個仙人,仙人素來不插手凡俗事務,這眉山君能辦的又是什麼事?被凡人求下山驅鬼祈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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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7:14:05 |只看該作者
  高之潮之(一)

  飛了足有半個多時辰,牛車漸漸降下去,停在一座開滿紅白花朵的木橋前。橋後是一座寬敞的庭院,赭黃色的木門緊緊合閉,門前種滿了紫丁香,一團團錦簇著,幽香四溢,在這個炎熱的夏夜裡,吐露出絲絲清涼之意,仿佛門裡門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傅九雲攬著覃川的肩膀,走到門前輕輕舉起掛在門環上的小木棒,在旁邊的皮鼓上敲了三下,過了片刻,木門輕輕開了,從裡面迎出一雙一模一樣的小孩子,一男一女,穿著同樣的紅裙白衫,瑩潤可愛。

  “九雲大人。”兩個孩子整齊地朝他行禮,“我家主人等候多時,請隨我二人來。”

  門後又是一條開滿花的小徑,走到盡頭便分成兩條岔道,女孩子引著覃川走向左邊的岔道,一面道:“姑娘請隨我來沐浴更衣。”

  覃川微微一愣:“……還要沐浴更衣?”

  女孩子話裡帶著傲然:“這是我家主人的待客規矩,就算是人間帝王到了眉山居,也沒有例外呢。”

  真不知這眉山君是什麼人物,架子端這麼高,還有逼著客人洗過澡換了他家的衣服才能進門的道理。那左邊岔道走到盡頭便是另一方庭院,院中有天然溫泉,色澤乳白,熱氣蒸騰,彌漫著一股藥石味。

  覃川痛快泡了許久,女孩子送來一襲柔軟的白衫,一雙嶄新的木屐,換上之後只覺滿身清爽,精神不由為之一振。此時再隨她順原路返回,嗅著庭院中花的芬芳,綿軟的夜風透過白衫吹拂在肌膚上,每一步都有種可以乘風而去的感覺。

  傅九雲等在一叢紫丁香下,松垮的白衫雲朵一般籠罩著他,漆黑長發攏在一邊肩膀上,正與那個男孩子說笑,一偏頭見她從這裡來了,便停了不說,只是定定看著她,神色溫柔愛憐。

  被這樣一雙寶石般的美麗眼睛凝視,並不是容易的事。覃川情不自禁垂下頭,耳朵又燒了起來,最近她臉皮大約是變薄了,動不動就來個充血臉紅,自己都快受不了。

  肩上一暖,是他又攬了上來,動作自然且親密,仿佛他就應當是這樣靠近她的。覃川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他一下,可心底卻又不願他當真離自己如陌路人,這種矛盾實在令人無奈。

  耳廓發熱,是他的唇貼近,熱氣噴在上面,她呼吸都要停了,卻聽他低聲耳語:“今日只管放開肚子喝酒,能喝多少便喝多少。橫豎萬事有我,醉了也沒關系。”

  就是有你在,才不能放開肚子喝醉吧?!覃川橫了他一眼,見他面上並無戲謔之意,不由愣了一下。他眨眨左眼:“總之聽我的,乖。”

  **

  眉山君等在庭院深處的一座小小殿宇內,殿中鋪了一層柔軟白草編織成的地毯,檀木做的小案攤了一地,和小案一起亂七八糟滾在地上的還有許多同樣穿著白衫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妖有人。

  濃烈的酒氣夾雜著暖風撲面而來,這些人應當都是醉得暈死了,遍地挺屍也無人來管。醉生夢死的殿內,只有一人在動,他在斟酒,從巨大的酒壇把酒倒進酒壺裡。這是個瘦的十分離譜的年輕男子,像一只骷髏架子撐著衣服似的,雙頰上帶著病態的暈紅。聽見腳步聲,他忽然抬頭,目光居然湛亮銳利,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般。覃川被他掃了一眼,腳下不由自主一停。

  眉山君話不多,直接拋了一壇酒過來,被傅九雲飛快一撈,拆封仰頭一氣喝了大半。他這才露出一絲微笑,拍拍身邊的軟墊:“可算來了,坐下,一起喝酒。旁邊的姑娘也來。”

  傅九雲攬著覃川坐在他身邊,介紹得十分簡短:“她叫覃川。”

  眉山君淡道:“好!大燕國的帝姬,我敬你一壺。”

  他敬酒用的居然不是杯子,而是酒壺。覃川被動地端起酒壺,默然看了他兩眼,見他手腕上系著一串五彩琉璃珠,過世的老先生腕上亦有同樣一串,於是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我們亦算是同一師門了,這壺酒,應當我敬師叔才對。”

  說罷毫不猶豫,仰頭飲干了壺中酒,倒轉壺身,一滴不剩。

  眉山君又笑了一下:“好眼力。大師兄當年為了報恩離開師門,投身大燕皇宮教導皇族白紙通靈之術,一晃眼,百年過去了。他只是個半仙,如今應是過身了吧?”

  覃川答得恭敬:“是,先生葬在西方瓊國挽瀾山下。後事全由我打理。”

  眉山君並無悲戚之色,又取了兩壺酒,一人一壺,與她碰了一下:“這壺我敬你,多謝帝姬料理師兄後事。”

  雖說覃川是個無底酒桶,卻也架不住他一上來就一壺一壺的敬酒,而且壺中酒並非普通烈酒,一入口便知是起碼三種以上的酒兌在一處的混合烈酒,極易醉人。她睡了一天,一粒米也沒吃,空著肚子灌了幾十壺酒,漸漸的頭便暈了。

  所幸眉山君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到了第三十五壺的時候,手腕抖得厲害,酒液倒是大半灑在了外面。他長歎一聲:“果然好一個酒中女豪傑,我今日喝了整整一天,眼下是不行了。明日再戰你二人。”

  他從袖中拋出一把白紙,落地瞬間化作十幾個紅裙白衫的童男童女,與門口接待他二人的並無二樣,吩咐:“把這些沒用的酒鬼統統丟出去,鎖上大門,明後日一律不見客。”

  這一手白紙通靈卻比大燕皇族用的漂亮多了,覃川到如今也只能召喚靈獸,喚不來人形靈鬼。眉山君搖搖晃晃起身,扔了一只厚厚的信封在傅九雲懷中:“這次算我輸,國師的來歷先給你一半,明天贏了我再給你另一半。”

  說罷身形一晃便消失了,只留一陣濃烈酒氣。

  覃川原本醉得腦子裡嗡嗡亂響,聽到“國師”二字卻和一個霹靂炸在頭頂似的,立即醒了,轉頭疑惑地看著傅九雲。他什麼也沒解釋,只將信封塞進懷內,對她眨眨眼:“干得好,明天再接再厲。”

  她靜默半晌,突然說:“國師?天原國的國師?”

  他淡淡一笑:“乖,別問那麼多。”

  覃川果然沒再問,扶著酒案要站起來,兩條腿和棉花做成似的,受不住力瞬間便軟了下去。傅九雲攔腰將她抱起,一路穿廊過院,最後她被放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被褥帶著松林竹葉般的清香,輕輕蓋在她身上。

  覃川幾乎是一沾床就睡著了,睡了不知多久,突然驚醒過來,只覺屋裡漆黑不見五指,身旁躺了一個男子,胳膊橫過來扶著她的肩膀。

  他身上有熟悉的香氣和酒氣,是傅九雲。覃川微微動了一下,見他沒什麼反應,鼻息綿長,顯然是睡著了。她咳了兩聲,低低叫他:“傅九雲,傅九雲?”

  他嗯了兩聲,睡意十足地,翻了個身把她摟住,當被子似的蹭兩下繼續做夢。

  覃川瞪圓了眼睛,心頭咚咚亂跳,悄悄抬手探入他的衣服裡,不著痕跡摸索那只被他藏起來的信封。摸啊摸,摸到一片光滑緊|致的肌膚,趕緊撒手繼續摸別的地方。再摸,摸到衣服裡的暗袋,摸上去感覺沒有信封。再再摸——卻被他用力抓住了手腕。

  她一驚,頓時把眼睛閉死,裝作睡著的樣子。身上一緊,被他像是要揉進身體裡那種抱法,縱使隔著衣服,也能感覺他身體那種燙人的熱度。覃川再也不敢裝睡,急道:“我……”

  話未說完,他已經重重吻了下來,甚至有些粗暴,近乎蹂|躪地吮|吻她的唇。跟不上他的節奏,她感到唇上的痛楚,像是被火在燎,不由奮力掙扎,拉扯他的頭發,將兩人密合的唇拉開一些些距離。

  “信封!”她顫抖地說了兩個字,他卻什麼也沒說,趁著她張口,一路攻城掠地,侵襲口中瑟瑟發抖的舌。

  覃川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種可怕的力道與熾熱中,不再是輕佻的挑|逗曖昧,糾纏包裹在一處的唇舌滿載著凶猛的欲|望,他要吃下她,鉅細靡遺,每一寸都將要屬於他,容不得她拒絕——不容許拒絕。

  他掌心如烙鐵,忽然從衣衫下擺探入,罩在她赤|裸的後背肌膚上,漸漸下移,勾住腰身最美的那個弧度。覃川只覺意亂情迷,一種巨大的空虛攫住了她,想要貼住他,緊緊地貼上去。抱緊他,像是怕失去什麼重要東西似的那樣抱緊。

  膠著纏綿的唇稍稍分開一絲,傅九雲粗重熾熱的呼吸噴在她面上,聲音暗啞得幾乎分辨不出:“……你要做壞事?那大家一起來做壞事好不好?”

  ***

  大家一起來做壞事吧——可她本來只是想偷看一下那封信。

  覃川腦子裡已經成了稀爛的漿糊,這個念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像是要溺斃在他深沉的懷抱裡,縱使大口喘息,也吸不到氣。手、腳、身體,統統不是自己的了,要怎樣安置才能安心?

  他心有靈犀一般,勾著她無措的雙臂環在自己肩上。這一次,濕潤的唇落下得極溫柔,細嚼慢咽她唇齒深處的柔軟嬌嫩,不動聲色引誘她跟隨他的節奏,一下一下,舌尖糾纏;一下再一下,如海草一般摩挲不忍分離。

  身上那件白衫左一道衣帶右一顆暗扣,穿的時候都覺復雜無比,可在他手下卻溫順馴服,指尖所到之處衣衫所有的縫隙便開了,被他用牙齒咬住,一點一點從肩頭拽落。他潮濕滾燙的唇蓋在了花朵般的胸脯上。

  覃川抖得幾乎要散開,十根指頭死死掐著他結實的肩膀,指甲陷了進去。想要躲,後背卻為他那樣用力地抱住,不知往哪裡躲去。可怕而洶湧的潮水自踵至頂,帶著近乎死亡的甜美,吞噬她。他身上的白衫冰冷綿軟,長袖擦刮著她的腰;他的唇卻燙得要把她點燃,噬咬,舔舐,仿佛她的身體是誘人的糕點。那是一種令人無法忍耐卻又必須忍耐的□微疼,她真的快要死了。

  遙遠的腦海深處,有個聲音輕輕的說:停下,要停了,不能再繼續,你不該這樣。

  停不下來,心底有個更加清晰的聲音回旋。她對他,是依戀?是閃躲?是愛慕?還是僅僅想要尋找一個可以稍稍依靠的溫暖懷抱?她自己亦分不清,或許都有,也或許都沒有。大約他於她是一杯芬芳毒酒,其實知道飲鴆止渴四字的含義,她現在最該做的是給他一個響亮耳光,然後憤然離去。

  可是做不到,我做不到。她這樣和自己說,隱隱有個瘋狂了豁出去的念頭,想要嘗嘗這杯毒酒的甘甜芬芳。

  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是的,她何曾畏懼再失去什麼?這世間,欠她的人太多,她卻獨獨欠了傅九雲一筆債,還不起他,那就這樣吧。這麼長時間,一直耍心計,與人斗、與妖斗,她已經累了,只盼早日了結這場復仇的空虛。在一切都結束前,至少她還可以擁抱他,用依然存在的雙臂緊緊擁抱不停追逐在身後的他。

  傅九雲的指尖有細小火焰,溫柔而不容抗拒地覆蓋在她最柔嫩的地方,像是在試探,小心翼翼,帶著一萬分的愛憐,輕輕撫摸她。那無法捉摸的吻也終於不再亂跑,安撫似的,在她半張的嘴唇上隨著手指的節奏一次次落下親吻。

  覃川像是一尾剛被撈上岸的魚,不甘心地彈了起來,無法抑制地,暈眩中自喉間發出一個哭泣般的呻吟:“九雲……”

  柔軟的雙臂卻迎上去,籐蔓一般纏在他脖子上,將他勾向她,勾向她。

  傅九雲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沒有撤離,只是那樣靜靜覆蓋著她。他沉重地壓在她身上,呼吸急促,腦子裡僅剩一根繃了死緊的弦,要麼就此松開,要麼干脆拉斷。她已經為他敞開,已經在他眼前,想要她,好像下一刻死亡就要來臨,迫不及待,急不可耐。

  他那麼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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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發表於 2015-8-5 17:14:23 |只看該作者
  高之潮之(二)

  緊密貼合的身體敏感地察覺到她身上的白衫已經松垮得差不多了,僅僅能替她遮掩一些體膚,那樣反而令她如今曼妙豐潤的身體顯得越發誘人。

  接下來不是她瘋就是他要瘋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指突然慢慢撤離,覃川不知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心裡驟然感到一陣絕頂的空虛,失神地看著他,長長的睫毛上凝結了細小的水珠,隨著他的呵氣搖搖欲墜。

  傅九雲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已然濕潤滑膩,美妙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他將那根手指含在口中,舔了一下,雙眼微微瞇起,像是在品嘗一種珍稀的美味。

  “……我想做壞事了。”他捧著她火熱的雙頰,貼著唇喃喃說。

  那就做吧!她閉上眼,張開口,牙齒輕輕咬住他的下唇。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小雨滴落在窗台下的芭蕉葉上,那細碎纏綿的聲音像他模糊的耳語,從她耳邊唇畔輾轉蜿蜒而下,一寸寸,一步步,替代了手指親吻在她最嬌嫩的秘密上。

  一個人做壞事就足夠了。

  他的頭發泛著涼意,摩挲在她光裸的大腿內側,掌心有了汗意,在她肌膚上留下濕漉的痕跡。品嘗她,誘惑她,像一只無形的小手,推著舉著,讓她攀上陌生的高峰,不許下來。

  覃川竭力地仰頭,想要呼吸,又感到吸不進一口真正可以活命的氣。她的手在被褥上劃動,如同溺水的人,密合的帳子被撩開,朦朧的夜光籠罩在身上,他結實美麗的後背已被汗水浸透,白衫成了半透明的,貼在起伏的肌肉曲線上。


  他突然撐起身體,“嗤”一聲將身上的衣服撕爛拋下床,晶瑩的汗珠落在她胸前,先時滾燙,後又變得冰涼,順著肋骨染在被褥上。

  或許是要來了。覃川眨了眨眼睛,冷不防他突然抓起被子,有些粗魯強硬地,將她蓋住,然後一個翻身,從後面緊緊抱住她下巴放在她柔軟的肩窩上,深深呼吸她發間的幽香。她的背與他胸膛上□出的肌膚貼得那麼密合,仿佛吸|吮在一起的唇。

  覃川不解地抓住他的手,傅九雲聲線沙啞:“呵,味道很好,你這個壞丫頭。”

  張開口輕輕噬咬她後頸,輾轉沉重的親吻,一直蔓延到耳廓,胳膊漸漸收緊,幾乎要讓她窒息在懷抱裡。她因不適而掙扎的力道太過弱小,於是就成了有些不甘的欲迎還拒。他的手滑進被子裡,順著柔媚的曲線往下探,再一次覆蓋在他方才細密親吻撩撥過的地方,她發出一個貓一樣的哼聲,一下蜷縮了起來。

  輕柔地撩撥她,她的腰在努力的躲閃,一下又一下撞著他,像掙不開蛛網的小小蟲。傅九雲一只手按住她墳起的胸,貼著耳朵喃喃:“忍著……乖,忍一忍,別動……”

  他的手指探了進去,深深地探進去。

  覃川僵住了,兩人粗重交織的呼吸驟然停住,仿佛一瞬間陷入了另一個莫名境界。他輕輕咬著她的耳垂,低沉的聲音像一個迷幻的夢,說了許多只有他和她才懂的話,像是安撫,像是引誘。引誘她落在他的網裡,再也不會掙脫開。

  他的手腕溫柔而小心,耐心地引領她去一個陌生而絢爛的世界。身體已經不是她自己的,完全不受她擺布,腦子裡只剩一片空白,掌心裡汗水淋漓,無助地死死抓住他按在胸前的手,為他分開五指,交錯而握。

  隱隱約約,她記起自己想要的不是這樣,但沒有能力再深入仔細思考。事情已經往她不曾想過、也不太願意的那個方向發展狂奔,他不讓她追回,再沒有機會追回。

  情|欲開閘,瘋狂侵襲,不可控制。覃川記不得自己後來有沒有喊他的名字,他的聲音始終在耳邊徘徊,他始終那樣緊緊地抱著她,一絲一毫也沒有松開。潮水漸漸蒸發,揮干,變成燎原大火,在腦門裡穿梭燒灼,在四肢百骸席卷。

  覃川再一次蜷縮,身體|內部也在蜷縮,然後再舒展,像是生命脈搏在灼灼跳動。或許下一刻她就要墜落去地獄,也可能下一刻是升上九霄天,可是誰還會去想那麼多?她覺得自己是哭了,哭得極傷心,甚至已經不能記憶為什麼要哭。

  傅九雲將濕潤的手掌收回來,扳著肩膀將她翻轉,細密地吻著她緊閉而流淚的雙眼,熾熱的鼻尖,還有顫抖的嘴唇。

  “我愛你,川兒。”他說,“我愛你,噓,別哭……”

  將手掌上的濕意擦干,他雙手插入她濃密的發間,捧著她的臉,撫慰地一下一下啄吻。覃川漸漸從翻滾的浪潮中浮起,明明是滿足了,可是身體卻不安地叫囂,叫囂著更大的空虛。她顫巍巍地睜開眼,長長的睫毛上滾下淚珠,哀求似的看著他。

  傅九雲卻合上了雙眼,堅定地搖頭:“不行,不行。”

  覃川雙眼又紅了。

  他笑了笑,將她腮邊汗濕的長發撥到耳後,低聲道:“我要你記著我,但我還想要你更重要的東西。”

  不是她愛著他就不行,不是心裡塞滿他就不行。他要她的平等,從心到身體,只有他一個人。傅九雲就是這樣自私自大,他可以縱容她,可以為她生為她死,為她做一切自己不甘願做的事,但在那之前,她必須要愛他。

  覃川再次閉上眼,眉頭緊蹙,心裡只覺無窮無盡的疲憊空虛。她什麼也沒說,用力推開他的手,傅九雲卻不屈不撓換個方向繼續抱住她。推了幾次,他始終不放,霸道卻動作溫柔,一次次要抱緊她。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一直咬得嘴裡滿是血腥味。

  傅九雲安靜地把手放在她唇邊,另一只手卻攬著她的腦袋,指尖摩挲著她的頭發,一下一下輕輕撫摸。

  她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快要碎了,碎在他溫柔的撫摸下。

  “不要再逼我。”她終於松開口,聲音裡帶了一絲哽咽。

  他緊緊抱了她兩下,柔聲道:“好,你睡吧,我就在這裡,我不走。”

  **

  隔日見了眉山君,他很君子的什麼也沒問,沒問他們為什麼睡到近午時才起身,也沒問為什麼夏天那麼熱覃川要用絲巾把脖子圍起來。他只略帶同情地看了一眼傅九雲,好心地說:“今天能賭麼?不行的話後天再說。”

  誰都能看出傅九雲眼底淡淡的黑色,儼然是一夜沒睡且備受折磨的模樣。覃川裝沒聽懂,把臉別到一旁看窗外的小橋流水,傅九雲笑了笑:“囉嗦什麼,我何時輸給你過。”

  眉山君不以為意,拍了拍手,立即便有三四個紅裙白衣的孩童捧著一尊一人多高的酒壇走進來,那裡面已兌滿了芬芳美酒。酒壇旁架了兩只大木勺,大約是用來舀酒的。

  “我本來是打算你我二人今日喝干這一壇‘醉生夢死’,但既然情況有變,我身為東家也不會占你便宜。我們就用這木勺舀了酒,帝姬來判,到申時,誰喝的勺數多,誰就算贏。如何?”

  “悉聽尊便。”

  覃川見他貌似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憋在心裡的一句話脫口而出:“……九雲,還是我來喝吧?”

  傅九雲回頭對她抿唇笑了一下,眸中寶光流轉,竟有一絲嫵媚之意:“怎麼,心疼了?昨夜才應當心疼我。”

  她立即閉嘴,故作冷漠地別過腦袋,耳根卻漸漸紅了。

  白白的看兩個大男人喝酒實在沒什麼趣味,覃川坐著看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正打算起身走動走動,忽聽外面一陣喧嘩,幾個小小孩童驚慌失措地闖進來,失聲高叫:“主人!有個煞星沖破大門進來了!”

  三人一齊抬頭,卻見遠處有個提著長鞭的高大男子飛快朝主屋奔來,身後一群人形靈鬼跟隨,有的拽有的扯,有的施法拖延有的拳打腳踢,卻無一能奈何得了他,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主屋。

  眉山君和見了鬼似的,一骨碌滾到了桌子下面躲著,死也不肯出來。

  那人看了一圈,眉頭一皺,冷冷問傅九雲:“那窩囊仙人呢?”

  傅九雲聳聳肩膀,笑道:“誰知道?或許是醉死在溫泉裡了吧?”

  那人神色更冷:“也罷,回頭替我告訴他,辛湄我帶走了,以後他若敢再靠近半步,休怪我下狠手!”

  說罷轉身便走,沒一會兒便不知從哪個廂房裡找到了個少女,抱在懷裡大步流星地出去了,來去如風,誰也攔不住一步。


  傅九雲饒有趣味地用腳踢了踢躲在桌下嚎啕大哭的眉山君:“人走了,出來吧。沒用的東西,膽子這樣小也敢和別人搶女人。”

  眉山君哭得鼻涕都流出來,哀怨地一遍一遍叫著“小湄”,可勁兒捶地,先前那高傲如瘦梅的姿態是半點都沒了。覃川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好奇地看著傅九雲,用眼神問他接下來怎麼辦。

  傅九雲朝她眨眨眼睛,彎腰把哭成破布一般的眉山君扶起,慢條斯理地替他整理頭發衣領,一面柔聲道:“眉山,一個女人而已,你是堂堂仙人,要什麼女人沒有?趕緊忘了她,咱們喝酒才是正理。”

  眉山君哭得更厲害,哀嚎:“小湄不是別的女人!天下就一個小湄!她好不容易自己跑來找我一趟,怎麼這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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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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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匿名  發表於 2015-8-5 17:14:47
  剎那永恆

  “你既這樣喜歡她,那就去搶回來好了。”

  “……不行!她男人太厲害,有戰鬼血統,我打不過他!”眉山君一提起那男人就哆嗦了一下。

  “你只管攻陷女人的心,只要她喜歡你,就來十個戰鬼也奈何不了你們。”

  “不行……小湄心裡根本沒我!”他哭得昏天暗地,捶胸頓足。

  果然是個窩囊仙人。

  傅九雲一言不發給他倒酒,眉山君一勺一勺的酒灌下去,便像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無非是他怎樣與她相識,怎樣為她心動,她怎麼好,怎麼可愛怎麼美麗。覃川聽著都快睡著,背過去打了個大呵欠。

  據說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能喝酒,因為很容易就會醉,眼下眉山君正是這個狀況,被別有用心的傅九雲一勺勺灌下烈酒,還不停說話,說到後來舌頭都打結了,突然哽咽一聲,撲在桌子上繼續嚎啕大哭。

  傅九雲轉頭對覃川眨了眨眼睛,她立即會意,笑瞇瞇地問:“師叔,您老醉了,還是下去歇息一下吧?”

  真正喝醉的人從來不肯承認自己醉了,眉山君只是含含糊糊地搖頭否認,隔了一會兒,鼾聲大作,卻是睡著了。

  傅九雲喚來靈鬼把他扶著去臥室休息,回頭對覃川露齒一笑:“這次贏定了。”

  果然第二天眉山君臉色十分不好地找來,丟了一只信封去他懷裡,恨道:“你也不是好東西!趁人之危!東西給你!昨天的事……不、不許說出去!”

  傅九雲了然地點頭:“你只管放心,這麼丟臉的事說出去連我的臉也沒了。”

  眉山君臉色發綠:“你、你一點也不懂我的痛苦!”

  傅九雲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斂笑容,正色道:“眉山,真要喜歡她,被打一頓也沒什麼。你連自己的心都不敢告訴她,只會哭鼻子,是不是男人?不要叫我看不起你。”

  眉山君臉色更綠:“他是上古戰鬼後裔!你說的輕松,你怎麼不去和他打?!”


  “我愛的女人又不叫辛湄。”他輕描淡寫一句,堵得眉山君臉色綠成了青桃子,忽然把袖子一摞,把腳一頓:“你說得對!我、我去和他打!”

  說完掉頭就奔了出去,喚來靈禽仙鶴,長衣飄飄仙風道骨地去找情敵打架了。

  覃川同情地看著他瘦弱的背影,再看看一旁奸笑的傅九雲,話說,他交了傅九雲這樣的朋友,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此人見誰黑誰,已經到了黑遍天下的地步,實在讓她不得不佩服。

  “眉山素日冷靜自持,熟知天下蒼生之事,無數人花費上萬金也未必能求到他一道情報。”傅九雲好心解釋了一下,“只是他有時候腦子會抽筋,習慣就好。我們住著,等兩天再走好了。”

  覃川奇道:“為什麼?”

  他同情地望著遠方的天空,說:“等他被揍半死,回來我們可以看笑話。”

  “……”


  **

  半月後,鼻青臉腫的眉山君回來了,覃川合著傅九雲痛快看了次笑話,為其惱羞成怒地驅逐,收拾一番回到了鳳眠山腳下的那個小竹林裡。

  其時皋都卻出了一件大事,禮部張大人並著幾位守京武將一夜之間被貶,合家老小盡數充軍。那張大人本是住在前街的,下旨之日,全府男女號哭震天,周圍百姓亦為之惻然。究其緣故,卻是欺君之罪。

  原本七月底是天原充實後宮,大舉選秀的日子。天原國選秀女和大燕不同,有品級的官員家中有女年滿十六便要請畫師為女兒作小像,寫上姓名出身,密封了送入宮中由皇上皇後親自挑選貌美端莊的。當日張大人出資一千金,求了傅九雲替他女兒作小像,誰知卻被一口回絕,理由是:公子齊從不為未婚女子作小像,除非是春宮圖。

  張大人無奈之下,於家中眾多妻妾內選了個容貌與自家女兒有兩三分相似的,死乞白賴央著傅九雲替她作了畫,密封起來送入宮內。

  豈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別的官員聽說此事,紛紛來求傅九雲作畫,他亦是被纏得頭疼,索性帶著覃川躲到了眉山居,一躲就是半個月。

  再說那個天原國皇帝,因為太子之死氣得一身惡疾纏身,對選秀原本並不怎麼上心。誰曉得因緣巧合之下見到張大人送上的那幅小像,竟然就對上眼了,連病都好了三分,立即選中其女,當夜就招來侍寢。見到了張小姐又覺得與畫中人不甚像,皇帝難免發一通火,把這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嚇住了,失口將事情經過全說出來,皇帝龍顏大怒,派人調查此事,確認無誤,當即便下旨將那些送上假畫的官員發配充軍。

  張大人一家老小,連著那位可憐的張小姐都被押往邊陲之地,唯獨那畫上的小妾被人秘密留下了,送上龍床,連著玩弄三四天,玩得不成人形,皇帝的喪太子之痛才稍微好轉些。

  又因得知畫畫的人叫做公子齊,他也聽說過此人的名號,知道是一位高人,指不定還是個神仙,故而立即派人前去相邀。

  傳旨的太監到達竹林外的時候,傅九雲正將新近畫好的春宮一幅幅卷起,裝進細長的畫筒裡,交給門外等得焦急的商人。一幅春宮圖三百金,嚇死人的高價,覃川一面剝枇杷一面咂舌:“我還以為你從不賣畫呢。”

  傅九雲走過去低頭從她手裡咬住一顆為她吃了一半的枇杷,大嚼特嚼一番,才道:“如今與往常不同,我要上面的人知道我的存在。”

  覃川怔怔看著自己變空的手,隔了半天才喃喃道:“你、你又打算做什麼?”

  他沒回答,意味深長地往竹林裡看了一眼,果然片刻後聽見太監特有的尖銳嗓音響起:“公子齊先生,聖上有旨,快些出來領旨!”

  覃川剛剝的那顆枇杷掉在了地上,她幾乎要跳起來,卻被他一把按住:“別動,只管坐著。”

  他是要接近天原皇族?!她深深地盯著他,誰知傅九雲並不答話,只悠閒自在地撿起方才她掉在地上的枇杷,剝了皮繼續吃。太監在外面連叫三遍,不見回音,大約是有些氣急敗壞了,踩著竹葉要闖入竹林。

  傅九雲抓了幾顆滑溜溜的枇杷核,隨手拋進竹林,也不見有什麼動靜,外面的太監卻轉來轉去死活進不來,鬼哭狼嚎一番便灰溜溜地走了。覃川愕然看著他:“呃,你就這樣讓他走?”

  他笑得有些賊,慢條斯理地說:“一招就到便不是高人了,庸人才對。”

  “……你接近皇族,是為了什麼?”她覺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可偏要問出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傅九雲搖了搖頭,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竹林邊有幾株細竹抽高,鮮嫩欲滴的模樣,他用手摩挲著,忽然興起,在竹上刻了“傅九雲”三字,笑道:“回頭這根竹子長高了,我的名字大約也會隨著長高,叫別人知道這根竹子是我的。”

  他難得孩子氣一番,覃川也有些好笑,湊過去在另一根竹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得意洋洋:“那這根就是我的。”

  他倆把靠著竹林邊上新長出的小竹子都蹂躪一遍,覃川搶不過他,只好抱住最後一株竹子不放,飛快在上面刻下“覃川”二字,還沒來得及宣稱自己是主人,傅九雲便強行湊過來,明目張膽地在她名字旁刻了自己的名字。

  “這根就是我們兩人的吧。”他握住覃川揮上來的拳頭,忽然回頭對她微微一笑,“就算以後人死了,成灰了,總還是有痕跡證明一切存在過。不會所有一切都成灰的。”

  覃川別過臉不看他,心底不知是什麼滋味,鬼使神差,居然盯著竹子上兩人靠在一處的名字發起呆來。是的,他說得不錯,就算以後肉體隕滅了,魂魄被忘川洗滌了,把這一世的痛苦美好盡數拋卻,這片竹林卻是他們存在過的證明。青竹不會說謊,兩人並排在一起的名字便可勝過千言萬語。

  她發了很久的呆,忽喜忽悲,一時心跳一時又頹然,竟有些如癡如醉。

  已在黃泉的親人們,此刻是苛責她,還是為之欣喜?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有一種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不是對剎那美好的欲望,是活生生的,鮮血般熾熱活潑的欲望。或許真像傅九雲說的那樣,他想要她過一個普通女人該過的幸福日子,事到如今,她自己也隱隱有這樣一種願望。

  明知這樣的願望不可能,可期盼的心不是假的。她就這樣被來回拉扯,想要在幻想裡逃避令人痛楚的那面。她才發覺自己仍然會幻想,想與他看著這片竹林越發茂盛,刻著兩人名字的那根青竹越長越高,到白發蒼蒼的時候兩人來探望它,說起那些永不湮滅的事情——多麼美好的幻想,令人流連忘返。

  覃川有些疲憊地合上雙眼,把額頭埋進掌心,她已經不願再想為什麼傅九雲會出現在幻想裡,仿佛那是理所當然的,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可以,甚至左紫辰也不可以。

  不用再想了,也不能再想,她對這個事實感到精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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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7:15:10 |只看該作者
  太子的邀約

  傅九雲從後面輕輕環抱上來,下巴抵在她肩窩上,什麼也沒說。她沒有再反抗,深深地無力地靠向他,像是戰敗了,對自己繳械投降。

  “起風了,回去吧?晚上我做紅燒排骨。”他低聲說,拍了拍她的頭頂。

  覃川半天沒聲音,忽然動了一下,耍賴似的回答:“大廚師,我不要紅燒排骨,要你的拿手菜。”

  他立即起身左右張望,神情猶豫。她奇道:“你看什麼?”

  “看莊子裡哪家養了羊,不是要吃我的拿手菜麼?”他笑得詭異,“九雲大人的拿手菜就是烤全羊。我去偷一只來烤。”

  “……”覃川徹底無力了。

  羊到底是沒烤成,傅九雲倒是買了些牛肉,切成巴掌大小的薄片,放在鐵絲網上細細炙烤,撒上些許鹽末油脂,香氣四溢,覃川差點把舌頭咬下來,連誇好吃的功夫都沒有。看不出,他居然真的會做菜,而且手藝極好。

  兩人正為最後一塊肉鹿死誰手而大辯特辯,忽聽竹林外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像是有許多人要闖進來。傅九雲仔細聽了一陣,點頭笑道:“被小瞧了,那皇帝居然只派了兩百人來圍剿。”

  覃川瞬間便悟了,估計是天原皇帝覺著臉面被損,惱羞成怒,索性派了人馬來圍剿他。估計這一番動靜也有試探之意,看這個傳說中的高人究竟有多高。她趁著傅九雲側耳聽動靜,急忙搶了最後一片牛肉塞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你招來的,你自己解決。”

  傅九雲在她臉上擰了一把:“回頭和你算賬。”

  他隨手抓了一把小石子拋出去,一落地便化作金光閃閃的天兵天將,每個都有兩三人高,往竹林外一站,唬得外面那些士兵紛紛倒退。沒過一會兒,竹林裡緩緩飛出一只雪白的小鴿子,在領頭將士面前繞了兩圈,落在他掌心,卻化作一張白紙,上面只寫了兩個字:請回。

  兩百人馬霎時沒了士氣,不戰自敗地走了。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覃川本以為那天原皇帝會再派更多的人來圍剿,誰知一等就是十天,沒等來圍剿,卻在竹林外收到了一張天青色的信封,用細細的鐵箭釘在一根青竹上。

  取下一看,上面的印鑒令她眉毛一跳——是天原國的太子。

  打開信紙,劈頭兩個字便讓她的心沉了下去——“大燕帝姬,別來無恙否?月十五,昊天樓,盼卿有雅興,一同賞月飲酒。”提也沒提傅九雲,對方根本就是沖著她來的,也早知道她與傅九雲混在一處。

  或許她早知道這一天會來的,那次沒能殺掉太子,他只需細細調查一番,便能摸清她的真實身份。不過更讓她驚愕恐慌的,並不是身份被識破,而是信封中另附的一個東西。

  那是一截巴掌大小的綢緞,紫色,用暗暗的青黑線繡著密密麻麻的雲紋。

  認識的人裡,只有左紫辰才會穿這種顏色的衣服,只有他,再沒第二個。

  覃川把信紙撕成碎片,一顆心在胸膛裡時緊時松,身體仿佛在濃稠的水裡緩緩下墜。幾乎是本能,她立即回頭往竹林後的瓦屋看去,瓦屋前空蕩蕩的,她愣了好久,想起傅九雲應當正在廚房做飯,如今做飯做菜都輪到他來弄了。

  她在竹林前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脖子上的肌肉都開始發酸發疼。

  大風拂過竹林,葉片紛紛墜落,覃川突然動了一下,像驚醒了似的,將那塊碎布塞進懷中,轉身走了回去。

  **

  八月十五,月明風清,夜風裡帶著桂花的甜蜜香氣。這是個合家團聚,把酒賞月的好日子。覃川在竹林外燒了些黃紙,莊子裡還有賣錫紙做成的小月餅小酒具之物,一並丟在盆子裡燒了。

  火光跳躍,她面上少見地露出一絲悲戚之容,連一向纏著傅九雲的猛虎也默默無語地臥在她腳邊,不再吵鬧。

  “……或許我再見不到你們了。”她低低說著,伸手摸了摸牛皮乾坤袋,已經被點燃一只精魄的魂燈異常沉重,“此去凶險異常,但無論如何,我會把魂燈真正點燃的。”

  風聲幽咽而過,沒有人回答她。回頭看了一眼,傅九雲屋裡的燈亮著,應當是在畫畫。是要走的時候了。覃川摸了摸猛虎的腦袋,笑了一下:“你去陪著他,別再跟著我。”

  猛虎極不甘地低吼,雖說它被傅九雲好吃好玩的臨時收買住了,但它還是一只很有風骨的靈獸,絕不會拋棄真正的主人。

  “好啦,快去!”覃川推了它一把,“你留著他或許還不會發覺什麼,別給我礙手礙腳的。”

  猛虎委屈地捂住臉,從爪子縫裡瞅著她真的走了,眼淚都要流出來,嗚嗚咽咽地跑回去蹲在傅九雲窗下哭,哭得傅九雲不得不開窗,歎道:“春天早過了,老虎難不成都在夏天發情?”

  窗下只蹲著一只眼淚鼻涕撲簌簌往下掉的猛虎,他一怔:“你主子呢?”

  猛虎當然是不會說話的,傅九雲忽然感到一絲心驚,放眼望去,竹林裡幽深漆黑,夜風撲打在面上,原本應當在林中燒紙的那個人影,早已消失不見了。

  **

  昊天樓位於城東,與擅長制作各類佳餚的清風樓不同,這是一家純粹的酒館,嗜酒之人才愛來的地方。八月十五,城內大部分飯館酒樓都早早打烊,獨他一家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覃川一襲白衫娉婷地走進昊天樓,霎時引來眾多目光追隨。

  太子就在眼前,自上次刺殺他未遂,已是過了好幾個月,他一點也沒變,除了臉色發青,像個死人。這次他身邊還跟著一個青年人,修眉俊目,面上帶著笑,甚至笑得有一絲靦腆,一眼望著便會產生想要親近的好感。

  “帝姬果然是個重情義之人。”那陌生青年含笑道,“在下天原二皇子亭淵,能與擁有傾城之名的大燕帝姬飲酒賞月,在下榮幸之至。”

  覃川冷道:“今日來,只怕不光是飲酒賞月那麼簡單吧?”

  懶得與他們耍嘴皮,她索性單刀直入。

  亭淵但笑不語,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自己高高舉杯:“我且敬帝姬一杯,帝姬手段高明,行事迅決,膽量驚人,實讓我等須眉佩服不已。”

  看一眼杯中物,其色紫紅如血,卻是清香四溢,應當是用葡萄釀成的美酒。覃川用手掩住杯子,回絕:“抱歉,我不擅飲酒,只得辜負二皇子的好意了。”

  那太子坐在對面像個木頭人,動也不動,真是奇了怪了,不是他叫自己出來的麼?怎麼只讓個二皇子唧唧呱呱說話?

  亭淵順著她的目光瞥了太子一眼,帶著一些靦腆,輕聲說:“現在想想,國師聚了陰魂替太子補上腦袋,想要引蛇出洞的計策,實在無聊的緊,帝姬做事必然是自信的,豈會被這些鬼蜮伎倆迷惑。我猜,若非信中附上帝姬故人的衣裳,你今日也必不會來吧?既然來了,亭淵只有一事相問,太子的腦袋與魂魄如今在何處?還乞帝姬不吝告之。”

  袖子下的酒杯頓時翻了,酒液潑在她白裙上,像一攤剛染上的鮮血。覃川慢慢抬頭,死死盯著面色詭異的太子,心裡反復被驚濤駭浪擊打。

  是真是假?太子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被人割了腦袋,連魂魄也抽走了?

  多麼讓人震撼的事實!她苦心積慮,卻是功虧一簣,本打算按兵不動好好沉澱一段時間,誰知世事無常,本該死在她手下的仇人卻被別人殺了個徹底。現在她是該高興,還是該遺憾?

  亭淵見她皺眉不語,便又道:“國師與我的意思一樣,只要帝姬肯交出太子的魂魄,你的故人便還給你,我們並不欲和你為難。”

  覃川微微一動,指著太子,低聲道:“他,真的死了?”

  亭淵沒有回答,抬手在太子背上輕輕一拍,那顆安安穩穩搭在肩膀上的大腦袋下一刻便骨碌碌滾在了桌上,將酒具撞個粉碎。直滾到覃川手邊,她才發覺那不過是一顆木頭雕成的空心腦袋,木頭裡用咒符封印了許多陰魂,才使得太子屍身可以活動說話。

  酒樓裡霎時變得安靜無比,過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個人撕心裂肺地尖叫一聲:“頭掉了!”眾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哭喊著連滾帶爬往門口跑。

  亭淵歎息著笑了笑,有些埋怨:“看看你,這次麻煩大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折成方勝狀的符紙,往燭火上輕輕一丟,符紙在那細小的火焰上翻轉繞圈,卻不飄落。下一刻,無明黑暗當頭籠罩,那黑暗如同流動的物事,在昊天樓內盤旋而過,不過是眨眼功夫,異象消失,原本喧鬧的酒樓忽然變得極安靜,安靜得極其詭異。

  覃川背後密密麻麻出了一片冷汗,下意識地探頭往外看,只見所有人都維持著一個往外跑的姿勢,如同雕像般被定在原地。她喉嚨裡不由陣陣發緊,看樣子她不光小看了天原國師,連這個高深莫測的二皇子也小看了。

  亭淵抓起那顆木頭腦袋,重新安回太子肩上,溫言:“我最討厭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卻也沒辦法。先釘著他們一會兒,等國師來了處理一下就沒事了。”

  覃川把掌心在衣服上不著痕跡地搓了一下,那裡面滿是汗水,她發覺自己遇到了有生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來之前她到底還是懷著一絲僥幸心理,左紫辰無論怎麼說都是從小修仙的人物,不至於那麼輕易便為人挾持,可如今看來,那果然是很僥幸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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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5 17:18:59 |只看該作者
  國師(一)

  一時又想到傅九雲去找眉山君打賭,贏了國師的來歷,此舉當時看只覺突兀,如今反思卻讓她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太子的死莫非是他做的?割頭取魂魄,太過極端的做法,除了要點魂燈,人的魂魄拿來一點用也沒有。而她身上帶著魂燈的事,也只有傅九雲知道。

  他殺了太子,或許還想過要對付國師,可發覺對方不好對付,所以才找了眉山君索要國師來歷?國師來歷必然不簡單,所以他才放棄暗處刺殺,改由明路試圖接近天原皇族?

  他是……他真的是出手替她復仇?

  手腕在微微顫抖,她竭力讓自己不動聲色,聲音平靜:“在那之前,我要先看到那位故人。”

  亭淵笑吟吟地起身:“請隨我來。”

  **

  昊天樓地下五百尺有秘密地宮一座,沿著細長且彎曲的石台階節節往下,前面深邃未知的黑暗令人恐慌。

  亭淵將手中的燭台遞給覃川,道:“聞名天下的公子齊先生忽然來到皋都,莫不是為了帝姬你?父皇派了兩百人先去圍剿,卻一無所獲,此人當真厲害的很。我大膽猜測,是不是公子齊先生在太子的事情上助了你一臂之力?”

  覃川漠然道:“誰知道呢?二皇子可以盡量多想些可能性,反正這一路空蕩蕩,無聊的很。”

  亭淵笑了笑,並不以為意:“帝姬的那位故人在刺殺國師的時候失手被擒,雖是魯莽了些,可膽子委實不小,脾氣也倔強之極,我竟沒想到,大燕國的皇族們個個都挺有骨氣的,令人敬佩。”

  覃川握著燭台的手驟然一緊,倘若那人真的是左紫辰,要不要救?怎樣救?有個深淺難測的國師,還有個聰明絕頂的皇子,隨便哪個都比她要厲害數倍。她能做的不過是盡量拖延,於瞬息間期盼可以找到他們的破綻。

  亭淵忽然停在台階中間,她不明所以回頭看著他,卻見他笑得有些詭異,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覃川心底陣陣發毛,面上還要做出鎮定的模樣,問他:“二皇子是有什麼想說的麼?”

  他垂下頭,淡道:“不,我只是在想,帝姬計劃的挺周全,奈何實力不足,沒能殺掉國師,可惜的很。”

  ……這是什麼意思?

  覃川只覺一顆心跳得厲害,故意笑著說:“或許也未必,你們不怕我不守承諾麼?”

  他也笑了:“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再也沒人說話,台階走到盡頭,便是地宮大門。門前有一團周身布滿火焰的猙獰妖獸趴著睡覺,因見他二人來了,便搖搖晃晃地起身,甚是桀驁地仰著腦袋,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亭淵拱了拱手:“帝姬,請進。故人與國師都等在門內。”

  她繞過妖獸,指尖剛剛觸到石門,它便悄然無聲地開啟了,倒讓她吃了一驚。亭淵皺眉一笑:“所以說,我最不耐煩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帝姬自己保重。”

  地宮內燈火通明,石床石椅一應俱全,式樣奢華中卻透出一股陰冷之氣來。覃川邊看邊走,下意識地捏了一把牛皮乾坤袋,魂燈就在裡面,這或許是她唯一的勝算。她要激怒他,人在憤怒的時候最容易露出破綻,只要國師能露出一絲破綻,那她還是有希望拿他點了魂燈的。

  不遠處陡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在這空蕩蕩的地宮裡一陣陣回蕩,覃川的心髒仿佛被什麼東西一下捏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一個粗嘎沙啞的聲音冷冷地說:“太子的魂魄究竟在何處?說不說?”

  尖叫聲漸漸弱了下去,最後變成抽泣,聽起來竟不像男人的聲音,依稀是個女子。覃川拔腿便跑,一把揭開層層疊疊的冰冷紗帳,只見殿正中放著一座人形石台,上面綁著一個紫衣女子。石台對面靜靜坐著一個滿頭銀發的男子,手中捏著一團鮮紅跳動的人心,時緊時松。那女子的尖叫聲也隨著他的動作忽強忽弱,像是快要斷氣了。

  許是聽見有人來了,他緩緩轉身,正對上覃川的雙眼。他滿頭長發已如雪一般白,面容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五官普通,然而眉宇間充滿了陰郁冷漠,令人不寒而栗。

  他上下打量一番,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大燕帝姬?”

  此人必然就是天原的國師,覃川還未來得及說話,被綁縛在石台上的紫衣人聽見“帝姬”二字卻一陣顫抖,掙扎著抬頭,充滿恨意地盯著她,喃喃:“來的人……怎麼會是你?”

  覃川那顆心驟然一松,緊跟著又被一提,霎時間竟有些頭暈目眩。怎會是玄珠?怎會是玄珠?!千算萬算,算破了腸子也算不到關在這裡的人會是玄珠!

  “請坐。”國師緩緩起身,神色平靜且有禮地給她讓座,“想不到大燕帝姬如此年幼,小小年紀卻行事狠辣,令人佩服。”

  覃川看了玄珠一眼,什麼也沒說,默然坐在了石椅上。因見國師手裡捏著那顆亂跳的人心,袖子上都染滿了鮮血,這情景實在詭譎之極,她只覺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難。

  國師坐在她對面,神色淡然:“我近來一直在想,或許該對大燕皇族稍稍改觀。你父皇寶安帝懦弱自私,想不到卻生了幾個有骨氣的兒女。連諸侯國的公主都這麼硬氣,中了我的剜心之術,還能嘴硬那麼多天。大燕皇族,不愧曾有鐵血瑞燕的稱號。”

  覃川什麼也說不出來。坐在她對面的這個人,就是天原國師,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個男人。

  很早之前就聽說過天原國師的威名,精通各類異術,為人沉穩惜言如金,她曾想此人應當是個滴水不漏面容滄桑的老者,誰知他雖滿頭白發,容貌卻異常年輕,觀之只覺高深莫測,看不出喜怒,委實令人膽寒。

  國師絲毫不介意她的沉默,繼續說道:“天原滅了大燕,一統中原乃大勢所趨。帝姬放不下國仇家恨,也是常理。我見你年幼,心中有些不忍,只要你交出太子魂魄,我便放你們生路,再不追究。”

  覃川深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後才低聲道:“你先放下她,她什麼也不知道。”

  國師抬手將那顆心髒一拋,瞬間便沒入玄珠的胸膛裡,大約是痛楚過甚,玄珠喘了幾聲便暈死過去。石台上卡著她四肢的鐵圈“叮叮”幾聲收了回去,她的身體軟綿綿地摔在地上,狼狽到了極點。

  覃川整了整衣服,思索片刻,方道:“在來天原之前,我早已做了必死的准備,從未想過活著離開。你就這麼相信我會願意交出太子魂魄,求一條生路麼?”

  國師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說:“帝姬,就算你殺了左相,殺了太子,甚至殺了我,殺了皇上,中原各國的情勢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天原國皇族有上古妖魔血統,注定一統天下,創造一個更強盛的中原大地。你們大燕的左相是個識時務的人,了解到大燕的腐敗,也了解了天原的強大。他不過是做了最正確的選擇,甚至不貪名利。你有什麼立場為了私仇殺他洩憤?”

  覃川笑了笑,低聲道:“我不需要和你解釋,正如你也不需向我解釋為何以妖為尊。你有什麼立場來責備我?”

  “妖之間是沒有互相猜忌互相算計的。”國師取出一方絲絹,將手上的血跡細細擦干,“太子正因為單純輕易信人,才會著了你的道。如今大勢已成,就算天原的皇族被你一殺而空,天下依舊是天原的。你所作所為,不過增添自己與別人的痛苦,沒有任何意義。”

  她點了點頭,漠然道:“不錯。我願你們天原早日達成偉願,從此妖魔肆虐,永無寧日。”

  國師目光微微一閃,似是有了怒意。

  “你抬頭,”他粗嘎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在地上摩擦那般,簡直令人牙酸,“你抬頭,看著我。”

  她毫不畏懼地憤然昂首,剛一對上他冰冷妖異的雙瞳,她便覺心口微微一涼,像是被一柄最薄最利的冰做成的刀輕輕插了進來。沒有疼痛,還沒有來得及感到疼痛,她只覺胸膛那裡似乎空蕩蕩的,少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東西。

  而那個東西,此刻活生生地被國師捧在掌心——她的心髒,劇烈跳動著的,鮮血淋漓的心髒。他用指甲在上面輕輕劃了一道,覃川只覺心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要暈厥過去,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帝姬,我不喜歡與孩子爭辯。現在,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太子的魂魄放在哪裡?”他對著那顆心髒吹了一口氣,在她體驗卻猶如千萬把冰冷的刀鋒插在胸膛中,生平從未受過此等聞所未聞的痛楚,偏偏還不能暈厥,愈是疼痛,意識愈發清醒。

  覃川死死攥住衣角,指甲一根根崩裂開,拼盡全身所有的氣力去抵擋那種可怕的疼痛,突然冷笑了一聲,顫聲道:“好!有一國太子為我陪葬,我已經不虧了!”

  國師默然半晌,忽然抬手將那顆心髒拋回她的胸腔,冰冷的眼裡依稀帶了一絲欽佩之意,能在剜心之術下扛著、還能說話的人,實在不多。女人就更少了。

  “我知道你認識公子齊,也知道他很有本事,所以你什麼也不怕,認定他會來救助。”他沙啞地笑了,“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在他能闖入我的地宮將你救走之前,我會先從你嘴裡問到太子魂魄的下落。”

  覃川慢慢舔著嘴唇上的血跡,都是被她自己剛才咬破的。她虛弱地笑了一聲:“那麼,我贏定了。”

  國師走了,地宮的石門被特殊封印封死,一切都恢復了死寂。覃川渾身乏力地癱在石椅上,僵硬地轉動脖子四處打量,很好,沒窗戶沒門,沒水沒吃的,安靜得像是一座墳墓。一般人被關在這裡三天,不用任何酷刑,只怕連自己祖宗八代都要招了。

  幸好她有個寶貝牛皮乾坤袋。

  覃川從乾坤袋裡掏出兩床被子,一床墊在石床上,一床蓋在身上。再取出糕點水囊,少少吃一些壓驚,順便仔細思考以後要怎麼辦。玄珠從昏迷中醒來之後,見到的就是她半躺在石床上,糕點塞滿嘴的模樣。

  因見她眼神分外狠辣怨毒,特別是在自己喝水的時候,覃川很好心地遞給她一個水囊:“要喝麼?”

  玄珠一言不發搶過水囊,仰頭一氣喝了大半,嗆得連連咳嗽,頭發衣襟都被浸濕了,比先前還要狼狽數分。等她漸漸停止了咳嗽,覃川才說:“好了,玄珠。告訴我為什麼是你在這裡。”

  信裡附上的衣角令她以為是左紫辰,因為只有他才會穿紫衣,誰曉得這位姐姐愛屋及烏,竟然也套了件紫衣在身上。如果……如果早知道是她,她可能就不來受這個罪了,由著她自生自滅比較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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