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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樁樁]皇后出牆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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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8: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避難王府興蕭然

  八月初二,大吉,宜婚娶。

  靖江王府張燈結綵,朱守謙換上了大紅吉服,頭戴金冠,錦曦嘆了聲:「原來表哥也是一表人材呢!」

  朱守謙笑呵呵地敲了下她的頭:「錦曦年底也快十五了,不知道將來誰有這福氣。」

  「說什麼呢?別忘了,你大婚過後就要去封地的,我和你一塊兒去。」錦曦給他拉了拉衣袖,心裡總覺得有些傷感。「怎麼突然就覺得表哥成大人了呢。」

  「娶妻成家,自然是大人了。」朱守謙挺了挺胸膛,往日的嬉皮笑臉沒有了,努力地端出一副莊重的樣子。「好了,我這就去接新娘了,錦曦,你好好呆在府上,沒人知道的。等我明天進宮謝恩後,應酬完,最多十日,我們就走。」

  「鐵柱!記得呵,瞧著我大哥千萬不能露馬腳。」錦曦嘮叨了不知多少回,想起朱守謙的粗枝大葉忍不住還想提醒,「還有啊,我娘回來了,你多探探口風,還有……」

  「知道啦,還有姑父,幾時回來對不對?」朱守謙少有見錦曦這樣,疑惑頓生,「錦曦,不就是你想跟著我去廣西玩嘛,我去求姑母不就行了?怎麼總覺得你很緊張似的,是不是另有隱情?」

  錦曦輕咬了下唇,她怎麼好和朱守謙說大哥趁父親不在,想把她嫁給太子的事。說起來也是丟臉之極,見朱守謙疑惑便強作歡顏:「大哥知道了,我就不能和你去廣西玩了。父親回來了,你覺得他會准麼?」

  朱守謙想想也是,想起日後去了封地,非皇詔不得回南京,錦曦若是不去廣西,真的相見就難了。他笑道:「我知道啦,哥哥一樣讓你如願,我也想讓錦曦一同去呢,那地方,人生地不熟,雖說是我的封地,總還是不及這裡。」

  他的語氣裡自然就帶上了一層傷感。錦曦知道他自小無父無母,皇上皇后視若親生,也把魏國公府當成自個兒家一樣,這樣去廣西,總有離鄉背井的無奈。

  「鐵柱,你放心,我去廣西,嘿,就做你的護衛,總之幫你在廣西站住腳我再走,反正我也不想呆在府裡。」錦曦綻開一個大大和笑臉寬慰朱守謙。

  「錦曦,」朱守謙心中感動,跟著露出暖暖的笑意,甩甩衣袖轉了個圈,「我接你嫂子去啦!」

  拜了天地,新娘送回洞房。

  朱守謙心裡高興,陪著前來道賀的諸人飲酒。

  太子朱標,秦王朱樉,燕王朱棣,李景隆,徐輝祖等皇親國戚紛紛送上厚禮。

  朱標故意左右觀望一番奇怪地問道:「守謙,今日你大婚,怎麼沒見著你的表弟謝非蘭呢?」

  此言一出,全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朱守謙。

  太子與徐輝祖囑人在南京城中四處尋找錦曦,如果燕王沒有說謊,錦曦唯一能來的地方就是靖江王府。朱標輕飄飄的一句話,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朱守謙憨憨地笑著,眼睛看了眼徐輝祖,意思我怎麼沒見著錦曦?

  徐輝祖便嘆了口氣道:「多半是怕了燕王,非蘭不敢來了。」

  朱棣不動聲色也跟著嘆了口氣:「若她出現,本王也不會再怪罪於她,瞧在靖江王面上,又是成親的大喜日子,非蘭要是在府上,喚出來,本王和她的賬一筆勾消了。」

  「呵呵,如此守謙先代非蘭多謝四皇叔!」朱守謙再笨,也看得出眼前這幾人都想找到錦曦,如何肯吐露實情。

  李景隆今日穿得特別花哨,降紅綃衣大袖深衣,瀟灑中帶著不羈,搖晃著一把摺扇微笑看著這桌人逼問錦曦的下落。

  秦王與他一樣,也不著急,似乎所有的事都與他無關。

  朱守謙守口如瓶,太子極似失望,朱棣也不多話。眼看就要冷場,一聲嬌吒響起:「景隆哥哥!」

  李景隆身上汗毛豎起,暗暗叫苦,知道定是陽成公主去求了皇上皇后,放她來靖江王府玩。他眉一皺,毫不吝嗇的把一杯酒撒在了袍子上。晃晃悠悠站起:「唉呀,景隆醉了,王爺,可有方便之處讓景隆更換衣衫?」

  大家都知道陽成纏他,也諒解了李景隆的裝醉。

  「陽成!沒大沒小,沒看到太子殿下在?」朱棣低斥道。他沖李景隆眨眨眼,意思是本王幫你一回,你要懂得記情。

  李景隆也回眨了下眼,在銀蝶的陪同下跟著王府侍女進了後院。

  陽成眼睜睜看著李景隆醉著離開,心想那有那麼巧的事,不是避自己是什麼?她心高氣傲,又被朱棣一喝斥,眼淚花就冒了出來。

  朱標趕緊安撫陽成,不滿地看了朱棣一眼:「四弟!」

  「見過太子哥哥,二皇兄。」陽成吸吸鼻子問安,眼睛卻緊盯著李景隆的背影。

  「陽成乖,過來,大哥給你個任務。」朱標對這個妹妹也很心疼,一改平時端重溫和的形象,露出幾分惡作劇的微笑,「你幫哥哥們瞧瞧,靖江王妃漂不漂亮?」

  陽成注意力馬上被轉開,破涕為笑,想起順便還能去找李景隆,高興得說道:「還是太子哥哥最好!陽成這就去!」

  一桌男人全哄笑起來。

  朱守謙也想知道,但是又怕新婚妻子被陽成嚇著,有點擔心。剛起身想跟著一塊去就被秦王拉住。「守謙,稍安勿燥。陽成是女孩兒,就是活潑了點。不會欺負你的王妃的。」

  太子與朱棣看著朱守謙漲紅了臉,也跟著偷笑不已。

  不多會兒,陽成從後院跑了出來,一張臉變得蒼白無血色,走路踉蹌。

  幾人相互望望同時離桌:「怎麼了?陽成?」

  朱守謙更是著急,看了眼抽泣的陽成,不知道新房裡發生了什麼事,抬腳就往新房走。

  聽到身後陽成哽嚥著:「他,他……」

  「怎麼了?誰敢對公主不敬?」朱棣冷聲問道。他對陽成嚴厲,也最是護短。

  陽成哇的一聲哭出來,臉埋在手裡:「景隆哥哥,他,他喜歡的是男人!」

  幾個面面相覷,李景隆什麼時候好男風了?不過到後院換件衣衫而已。

  「陽成,別哭,你看到什麼了?」太子溫言問道。

  陽成抬起臉,她的心事全寫在臉上,從小時候起她就喜歡俊美瀟灑的李景隆,沒想到去新房時,正看到李景隆抱著一個身形瘦小的侍衛,臉上還帶著迷人的笑容。那笑容陽成再熟悉不過,可是李景隆卻從來沒有對她這樣笑過。陽成傷心之至大喊了一聲掉頭就跑。

  「陽成!」朱棣見她只是哭也跟著著急。

  「景隆哥哥抱著小侍衛,他,他喜歡的原來是男人!」陽成終於吼出一句,掩面大哭著衝出靖江王府。

  「不長眼的東西,還不跟著公主!好好送她回宮!」秦王喝斥愣著的小太監。

  太子、徐輝祖和朱棣心中都轉著同一個主意,那個小侍衛是不是錦曦扮的?三人同時起身笑道:「原來景隆好男風,這倒是稀罕事兒,去瞧瞧罷,一個小侍衛居然能把陽成比了下去。」

  幾個人各懷心思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趕上朱守謙往新房而去。

  錦曦知道新王妃被送進了洞房,畢竟好奇,就換了侍衛服悄悄溜出房間去瞧熱鬧。

  正巧李景隆進了後院換衣裳,一眼就看到了她。李景隆見錦曦穿了身侍衛服鬼鬼祟崇地站在新房門口探頭探頭不禁啞然失笑。

  他擺手讓銀蝶不要多言,狸貓似的輕手輕腳走到錦曦身後,錦曦感覺身後有人,猛的一回頭,嘴張得老大,滿臉懊惱之色:「怎麼是你!別說出去!」

  「我有何好處?」李景隆得意的笑了笑,所有人都在找她,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貼近錦曦,「太子秦王燕王還有你的大哥都在前廳,你說,我若大喊一聲會有什麼後果?」

  他無賴的瞧著錦曦,帶著貓捉到了老鼠的興奮。

  錦曦恨得銀牙緊咬,慢慢離開了新房門口,往身後的長廊陰暗處退去。

  李景隆知道她不服輸,又怕把事惹大,「想帶我到安靜之處說話麼?」他的腳步不緊不慢地跟著。

  錦曦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庭院內悄然無聲,大紅燈籠安靜地燃起一院喜慶。她咧嘴笑了笑,一掌無聲無息就拍了過去。

  李景隆早有防備,側身躲開,順勢就攬住了她的腰用力往懷裡一拖:「錦曦,我很懷念抱住你的感覺。」

  他的手很巧妙的夾住了錦曦的,用力一抱,錦曦掙扎不動,埋頭就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李景隆抖了一下卻沒有放鬆,在她耳邊喃喃道:「咬狠一點,最好留個印記。」

  「你,你無恥!」錦曦不敢大聲喊叫,低聲罵道。

  「呵呵,說對了。」李景隆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然後便聽到陽成的尖叫聲:「景隆哥哥!」

  錦曦一驚抬頭,遠遠看到一個嬌小玲瓏,貴氣十足的少女臉變得蒼白,瞬間掉頭就跑。她臉上飛快掠過一抹紅暈,用力一掙,李景隆加大了手勁。

  「你放手啊!要是太子他們尋來我怎麼辦?!難道你也想讓我被我大哥弄進東宮去?!」錦曦氣極。

  李景隆突然變得嚴肅:「錦曦,聽我說,她只看到了一個小侍衛,且隔了那麼遠,你去藏好,不要露面,今日之事不要提及,我要安排。」

  錦曦疑惑地看著他,李景隆難得的收了嬉笑之色變得正經,她有點反應不過來。

  「怎麼?還想我抱?」李景隆輕聲笑了起來。

  錦曦這才發現他已鬆開手臂,羞得掉頭就跑:「你無恥!」嘴裡罵著,心裡卻相信李景隆必有辦法應對太子諸人的詢問。

  李景隆笑著看她走遠,低喚了聲:「叫劍蘭來。」

  這邊一行人跟跟著朱守謙走到新房院內,果見李景隆溫柔地看著一個小侍衛。眼中情意無限。

  朱守謙汗都急了出來,那小侍衛身形分明就是錦曦。他尷尬一笑:「這李景隆,何時看上我府中侍衛了。」

  李景隆慢慢地望過來,拍了拍那小侍衛的手,對眾人笑道:「靖江王府中侍衛也有這等絕色,景隆討了去可好?」

  這時那小侍衛抬起頭,一張清純的小臉上兩丸黑瞳閃閃發亮,看向李景隆的目光中帶著愛慕。聞聲輕輕跪下:「王爺,劍蘭……請你成全。」

  他一露臉一吐聲,朱守謙心中便放下了一塊石頭,太子燕王和徐輝祖卻是失望之極。朱棣不動聲色地笑道:「唉,景隆原來好男風,以後來我燕王府,我必叫那些個俊美的侍衛離你遠點了。」

  「呵呵,景隆開口本王豈有不成全的道理。劍蘭,你收拾下便去吧。」朱守謙回過神來,暗道李景降你這片刻工夫便勾了我的侍衛去,我靖江王府還有安全可言嗎?想著不是錦曦,也就做個順水人情,這般變了心的侍衛留著也沒意思。

  李景隆聞言大喜,笑道:「多謝王爺成全,害王爺少了個侍衛,這樣吧,明日我便送兩名侍衛過府,以謝王爺之情。」

  朱守謙那敢要他的人,忙擺手道:「景隆不用客氣了,我立妃後就要去廣西封地,用不著那麼多人。」

  「都走到新房門口,守謙,不介意我們去瞧瞧新娘子吧?」秦王笑呵呵的打了圓場。

  眾人目光又聚到朱守謙身上,哄笑著一定要鬧新房。

  推開新房的門,屋裡聚集著侍女和嫫嫫。見了新郎倌笑著行了禮,遞給朱守謙一柄稱道:「稱心如意!」

  朱守謙滿臉興奮,輕輕佻開蓋頭,驀然怔住。

  新王妃不過十五歲,玉色的肌膚,怯生生的神情,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柔美之極。那眼波隨著蓋頭的落下往朱守謙臉上輕輕一轉,見到屋裡這麼多人,又垂下了眼簾,臉嫣紅嬌媚。一時之間,新房內寂靜無聲。

  嫫嫫又遞上百合,糖藕,交杯酒,朱守謙如墜雲中,一一吃了。眾侍女脆生生的喊著:「百年好合,年年佳偶……」他眼中只有美麗的新娘,別的都聽不到了。

  所有的人都吃驚地看著新王妃,她實在是像極了非蘭。

  太子心馳神搖,想起錦曦穿了女裝打扮了的模樣。李景隆目光複雜,朱棣似也怔住。

  「洞房花燭春霄值千金,該讓王爺與新王妃歇著了。」嫫嫫笑逐顏開地下了逐客令。

  幾個人這才回過神來。

  太子哈哈大笑,拍著徐輝祖的肩笑道:「輝祖,你們徐家果然出美人兒!」

  「太子誇獎!」徐輝祖最是鎮定,太子如此牽掛錦曦,若錦曦真嫁了太子,他日必受恩寵。

  李景隆是去徐府提過親的,此時最見不得徐輝祖的嘴臉,不陰不陽地笑道:「聽說徐家大小姐今年及笄,景隆是沒有這個福氣的了。」

  「聽聞魏國公十月返京,到時上門提親者怕是要把門檻踩破吧。」秦王接口笑道。

  太子與徐輝祖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的笑了。

  朱棣什麼話也沒說,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道,秋天麼?哼,本王明日就進宮。

  酒席散後,所有人都回了府,朱守謙心知錦曦無事,心滿意足地留在了新房。

  一道黑影卻飄進了王府後院。細心地找著標記所在的房屋,翻身躍進窗內。

  「你又來說你的秘密了麼?」錦曦等了很久,沒有回頭懶懶地問道。

  「呵呵,」低沉的笑聲從李景隆身上發出來。他拉下蒙面黑巾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靖江王妃和你有三分掛相,錦曦,你可知道,太子對你勢在必得。」

  「父親不會准允。我也不會嫁給他。」

  李景隆看著她,兩人沒有點燈,任由清幽幽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錦曦,不知為何,和你在一起這樣說話,心裡很平靜。」

  「你說吧,反正不讓你說也不成,我聽了還是左耳進右耳出,說完我就能舒服地睡了。」錦曦淡淡地回答。

  李景隆「撲哧」笑了起來:「唉呀,景隆好男風的言辭明日就會傳遍南京城,我為了你做這麼大犧牲,不就是聽我說幾句話麼?錦曦真是心狠。」

  錦曦回頭看著他,突然嘆息:「你在表哥府上還種了多少盆蘭花呢?」

  「你就這樣擔心那個草包?」李景隆有些不滿。

  「對,他是草包我也擔心他。」

  李景隆緊抿著嘴,與錦曦毫不退讓的目光對視著,片刻後無奈的說道:「好吧,你擔心他,靖江王府我也沒種幾盆蘭,因為他是草包。今日為了你還帶走一盆蘭,種了兩年了,可惜。」

  「怕是別有用途吧?表哥馬上就要去廣西,那兒可能偏不適合你的蘭花生長呢?」

  「呵呵,錦曦真是知我甚深呢,你真說對了,對我一點沒好處的事我可不做,今日就算是一箭雙鵰吧。」

  「還有要說的麼?我困了。」

  李景隆笑著站起身:「早些歇著,我走了。對了,朱棣知道你的身份麼?」

  錦曦搖了搖頭。

  李景隆懷疑地看著她:「朱棣這般精明,你與他山中相處那麼多時日,他竟會不知?錦曦,我早說過,我得不到的,也不會讓別人得到,尤其是朱棣!我定會護著你平安到廣西的。」

  等他走後,錦曦突然不想睡了,她討厭走哪兒都被李景隆盯著的感覺。雖然可以平安到廣西,她現在卻不想去了。可是父親還沒回來,回府是不行的,她能去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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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金殿求娶兄弟爭

  朱守謙第二日帶著新王妃入宮謝恩。朱元璋與馬皇后欣慰地看著朱守謙,朱元璋溫言道:「守謙,你終於成家立室,十日後就啟程去封地吧!」

  「皇上!」朱守謙眼中露出不捨,又不敢多言,低聲答應,「守謙遵旨。」

  「皇上,守謙一直在身邊長大,又是你唯一的親侄孫,以親王儀可好?」馬皇后輕聲進言道。

  在朱元璋封的十個親王中,朱守謙是唯一的外姓親王,只享親王半儀,此時看到他要離開,朱元璋想起去世的侄子,眼中微濕,微笑道:「皇后所言極是,咐內務府另改金冊金印,以親王儀仗出京。」

  朱守謙聞言大喜,哽咽道:「皇上娘娘待守謙如此親厚,守謙極是不捨……」

  「王爺!」靖江王妃輕聲喚了他一聲。

  朱守謙止住淚伏地謝恩。兩人正欲退出,內侍傳報:「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求見!」

  朱元璋笑道:「讓他們進來吧。」

  太子身著明黃貢錦溫文爾雅,燕王還是一身銀白錦衣英氣迫人,兩人走在一起,燕王雖才十七,個頭已和太子一般無二,這時走進殿來,朱元璋與皇后瞧著,心裡都極為滿意生出這麼出色的兒子來。

  「皇兒有何事?」

  太子朱標與燕王朱棣是在殿外遇到一起,此時一起進來,聽到朱元璋問話,朱棣心裡著急,生怕太子先提親,他又居後不能先行開口。

  朱標微笑道:「兒臣請安來的。」

  朱棣心裡一鬆開口笑道:「兒臣卻是想請父皇母后作主,為兒臣提親。」

  此言一出堂上幾人都愣了愣。

  朱標心思一動,朱棣想娶何人?難道鳳陽之行他已知錦曦身份?不等朱棣開口,他搶先答道:「兒臣除了請安,正有一事與四弟相同,呂妃懷有身孕免於責罰,可她父親大哥卻敢侵吞災銀,現不知下落。常妃身子弱,東宮無主,兒臣聽聞魏國公長女性情嫻靜,知書識禮,想請父皇做主求娶為妻。」

  朱元璋瞧著平素性格溫和的太子有納妃之意,且如此急迫不覺一愣。「納魏國公長女為東宮側妃?」正在思索間,突然聽到朱棣大聲說:「父皇,兒臣想求娶的正是魏國公長女。」

  馬皇后嚇了一跳,怎麼突然間兩個兒子同時看上魏國公長女?還同時在殿前求娶?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朱元璋。

  朱守謙和王妃站在一旁也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還能看到這一出。瞬間便明白錦曦避到他府中還想與他一同去廣西的原因。

  朱元璋慢慢平息了心裡的驚疑。看著兩個兒子默默不作聲。兩個兒子同時求娶,該如何是好?

  馬皇后瞧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還真是巧,怎麼都同時求娶魏國公之女呢?」

  朱標臉色已不好看,明明他是太子,照理說他說了了來,朱棣無論如何也不該同時求娶。他看了眼朱棣,與他差不多高的朱棣沉著一張臉和他對視著。

  從小朱棣話就不多,兄弟幾個看起來是好,他卻與秦王走得更近。朱標看不懂朱棣狹長鳳目中的情感。他卻感覺到朱棣的不退讓。今日為個女子不退讓,他日呢?也就這時,朱標對朱棣起了殺心。

  過了半響朱元璋打破了殿內的靜寂,他有點疲倦地擺擺手:「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朱標朱棣朱守謙齊聲道:「兒臣告退。」

  出了乾清宮,朱標微笑道:「四弟,這事怎麼這麼巧?」

  「大哥,東宮之內,美女如雲,誠如落影姑娘,雖無名份,但你不差她一個。」朱棣靜靜地說。

  朱標看過去,朱棣鳳目中露出堅定之色,他微嘆了口氣道:「原來你是知道的。」

  「不僅知道,而且她已與我訂下鴛盟,鳳陽之行,臣弟最大的收穫就是她,也只有她。」朱棣一字一句地說道,得到錦曦的心如此迫切,他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在意了她。甚至敢與身為太子的大哥當著父皇母后的面同時求娶,還不惜撒謊。

  「只有她麼?」朱標微微嘲笑道,他想起朱棣擒了呂家大公子殺回呂家莊之事。若非一品蘭花暗中搭救,呂太公落在朱棣手中,不知道這太子之位還坐得穩不。朱棣說鳳陽收穫只有錦曦,這是在承諾鳳陽之事到此完結麼?

  朱棣鳳陽之行回來,皇上龍顏大怒,連降吏部十三司俸祿,殺鳳陽縣令,發海捕文書追拿呂太公一家,呂妃身懷有孕又在深宮才僅罰她禁足寢殿。怒斥東宮詹士府數十名官員沒有好生輔佐太子。同時又讓太子代天子責祈雨祭天,以示太子地位穩固。

  難道朱棣手中還有別的東西還能把鳳陽之事再掀波瀾?朱標心中百轉千回,溫潤的眼睛瞬間變得凌厲異常:「前些日子去四弟府中,她是被四弟抓去的,四弟真與她定有鴛盟麼?」

  「大皇兄,她是我帶走的,不是抓去的,她不過不想進宮而已。」朱棣懶洋洋的回答,嘴邊露出一絲極溫柔的笑容。

  「哦?既是如此,她為何逃走呢?想來是不肯在四弟府中罷了。」難道二人真有私情?朱標想到平時錦曦對他冷淡心中一緊,出言譏諷道。

  朱棣眼瞇起,想起非蘭逃走心裡就恨,看著朱標突然說了句:「聽說有個江湖組織叫一品蘭花,大哥可熟?」

  朱標一愣,呂太公被拿住,一品蘭花已找到他奉上了呂太公及兒子的人頭,絕了他的後患。再怎麼說,呂太公也是他的岳丈,若是活著,多少也無顏面。難道朱棣連這事也知道?難道他在暗中早已布下眼線盯緊了自己?朱標氣湧上來,顧不得平時的斯文形象,恨聲道:「你難道忘記碩妃娘娘是如何死的麼?」

  朱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鳳目轉紅,狠狠地瞪著朱標。相傳他的母妃是因不足月生下他被皇上疑心另有他染被處死的。他才五歲,陽成才三歲。五歲的孩子已經記事了。從小這個秘密就藏在他心頭,不敢吐露半句。這時被朱標提起,悲憤像石頭重重地壓在了心頭。

  他啞著嗓子慢慢道:「我從小就在母后身邊長大,聽說母妃是病故的。大哥言下是另有隱情,請告訴臣弟,感激不盡!」

  兩人之間頓時暗潮激湧。

  朱標心知說錯了話,這等宮闈隱秘本來就是皇宮中的禁忌,他乾笑了一聲看向朱守謙:「守謙,你說,錦曦會在哪兒呢?」

  朱守謙在一旁打了個寒戰,他再粗枝大葉也看得出這兩人之間起了爭鬥之心。聽到朱標問起忙乾笑兩聲道:「守謙不知。」

  「若是她知道我與四弟都很想見她,不知道她會想見誰呢?」

  「這個……守謙還要回府收拾行裝,二位皇叔少陪!」他扶著王妃趕緊離開。

  朱守謙一走,兩人之間的空氣又凝固了。

  「四弟肖似碩妃娘娘,主意拿定便是不改了。大哥素來很喜歡你這點。」

  朱標想說什麼?他知道是誰進了讒言讓父皇處死母妃的?朱棣眉心皺了一下,又似無波無瀾地還未來得及形成一道深痕又消散了,他嘴角輕輕扯開,笑容如陽光般頓現:「是啊,從小母妃便道我性子倔,大哥二哥性情溫和,也總是讓著我。」

  朱標想起錦曦的樣子,心裡總是捨不下,可是因此與四弟結仇……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明黃錦衣上,上面繡的金龍貴氣異常,便笑了:「這事真是碰巧了,自郊外比箭遇到她,我就認定是她了。」

  「臣弟與大哥一樣。」朱棣平平地說道。

  朱標回頭看了看奉先殿,彈了彈衣袍上,傲然笑了笑:「既然如此,聽天由命吧!」

  朱棣目光神色轉黯,片刻後抬起來頭來目光堅定:「大哥日後九五之尊,臣弟只想在封地平安過一世。」

  朱標沉默了。

  風吹起兩人的衣襟,吹散了許多東西。朱標想起小時候朱棣不愛說話,是自己一直陪著他,逗著他玩,才慢慢打破隔閡。聽到朱棣這樣說,他心裡也嘆息一聲,轉過身走下白玉石階:「北平地方不錯,四弟以後好好在哪裡過一生也很好。」

  若是能以錦曦換來朱棣一生順從戎守北邊的承諾,朱標想,那就放棄吧。

  朱元璋有點頭痛,他負手在殿內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問道:「上回棣兒生辰,你不是見過天德的長女,說無婦德且驕縱?」

  馬皇后也很疑惑,燕王府花園內的一幕歷歷在目,濃妝艷抹的臉,被刺紮了手大呼小叫毫無淑女風範,不似有教養的大家閨秀……還有棣兒厭惡不屑的神色,她緩步走到朱元璋身邊柔聲道:「臣妾細想了想,這事似乎有點奇怪,臣妾親眼所見,天德長女實在配不上棣兒,可如今竟兄弟二人爭相求娶,皇上,天德幾時回京?好生問問?」

  「傳言天德自幼將長女送往棲霞山庵堂養育,去年才接回府中,庵中長大的孩子常聽佛法宣揚怎麼會無德?皇后確定當日看到的真是天德之女?」朱元璋有點不相信。

  馬皇后又回憶了一遍:「當時她與徐夫人在一起,口口聲聲喚她娘,這個,臣妾應該不會弄錯。」

  「要煩皇后傳徐夫人進宮一趟了。」

  「皇上,若是天德之女足以匹配皇兒,這兄弟倆給誰?」

  朱元璋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道:「朕再想想。」

  皇后宣傳徐夫人入宮的懿旨送到魏國公府。徐夫人趕緊換上誥命衣飾,正待出門之時被兒子攔住了。

  徐輝祖輕聲道:「娘,若是皇后問及燕王壽宴時你身邊的女子,你便道是兒媳珍貝便好,不然便是欺君了。」

  徐夫人嘆了口氣道:「終是躲不過的,也只能如此,好在你也收了珍貝。若是娘娘要見錦曦呢?這孩子,怎麼去了鳳陽連封家書也不寫。囑人去鳳陽尋她回來吧。」

  「是,兒子這就找人去辦。對了,娘,聽說太子與燕王同時求娶,錦曦……」徐輝祖猶豫了下,還是堅定地說道,「太子殿下對她情根深種,娘可想得清楚了?」

  徐夫人詫異地看了眼兒子,沉聲說道:「這事老爺拿主意,娘知道,你,終是想讓錦曦嫁給太子,但也要問問錦曦的意思才好。她回府才一年多,娘,還捨不得她出嫁,唉!」

  一絲羞愧從徐輝祖臉上掠過,但想起若是錦曦嫁了太子,將來可位登皇后寶座,他又硬下了心腸:「太子溫文爾雅,氣度學識無不令人歎服,燕王軍中出生,才華不及太子,武藝只是平凡,別忘了,他的出生……娘,這是錦曦的終身大事啊!」

  「我知道了,輝祖,你可知道,太子,只能是側妃啊,豈不委屈了錦曦?就這樣吧,見過皇后娘娘,等你父親回來再議吧。」

  坤寧宮內馬皇后和藹地請徐夫人坐下,漫不經心地問道:「夫人可知本宮今日喚你來所為何事?」

  「請娘娘示明,臣妾愚鈍。」徐夫人很有禮貌地表示著自己的謙恭。

  馬皇后聽了便笑了:「夫人如此多禮,那日棣兒生辰花園中陪伴夫人的必不是長女千金。」

  徐夫人一驚嘆道:「娘娘說的極是,乃是小兒輝祖妾室,小女身體虛弱,從小就送往庵堂靜養。」

  「哦?那麼本宮想見見令千金,可否?」

  「小女眼下在鳳陽老家,聽說那裡有名醫可調養身體。娘娘恕罪。」

  馬皇后聽了便想,難道是棣兒去鳳陽巡視見過了徐小姐?可是太子又怎麼想求娶呢?她溫言笑道:「徐小姐身體要緊,不知虛弱成什麼樣?宮中名醫甚多,改日回府去瞧瞧。」

  徐夫人忙道:「就是弱一點,倒也沒病。」

  「既然是在鳳陽,能否先呈上畫像一觀?皇上也想瞧瞧,天德是開國元勛,皇上常念叨著呢。」

  徐夫人想,錦曦哪有畫像啊?聽了皇后這話只能硬著頭皮回答:「臣妾感恩銘內。」

  「令千金可許人家了麼?」

  「未曾。」

  「哀家現有一難題,太子與燕王同時求娶,皇上也很為難,不知夫人能否為本宮解難?」馬皇后單刀直入地問道,目光炯炯看著徐夫人。

  太子與燕王,徐夫人心中轉過數道念頭,終於欠身回答:「此事由皇上娘娘定奪便是,老爺必定也是這樣想的。」

  馬皇后嘆了口氣,喃喃道:「如今哀家與皇上都很犯難,太子東宮空虛,棣兒又到立妃年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照說此事也是皇上定奪,哀家卻是大為好奇,想見見令千金,不知可否由鳳陽回轉南京?」

  「這是小女之幸,已遣家人去鳳陽接回了。娘娘寬心。」徐夫人想起錦曦一去數月,半點消息全無,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可怎麼是好?不由得焦慮起來。

  「呵呵,夫人不必為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哀家只是好奇。見夫人秀麗端莊,不知令千金肖似何人?」

  「小女,小女與臣妾相似。」

  馬皇后見徐夫人眉目如畫,想起當年謝公二女美貌,不覺莞爾。對徐夫人識進退的言談大加讚嘆,便笑道:「若令千金回南京,進宮來陪本宮住些時日吧。」

  「謝娘娘恩典。」徐夫人心裡又喜又憂。

  喜的是錦曦不嫁太子也會嫁燕王,憂的是若是尋不到錦曦可怎麼是好。

  徐夫人離開之後,朱元璋從內堂走了出來。馬皇后嫣然一笑:「皇上都聽仔細了?」

  「若是肖似徐夫人,必定是個美人,如有徐夫人這般風儀,也當得起將來的皇后了。」朱元璋撫鬚笑道。

  「哦?皇上的意思是……」

  「太子東宮空虛,常妃常年不理事,呂妃娘家又太對不起朕,是該給太子尋個將門虎女。」

  「可是棣兒……」馬皇后很是擔心。

  「我知道,你是心疼他,可是朕想的卻是以後的江山社稷。棣兒最像朕,可是治天下還是太子溫和為好。」朱元璋下了斷語。

  「太子別的都好,唯獨好美色,這男兒若是沉迷女色……」

  「皇后不必擔心,現在朕也是說說罷了,等徐家千金進了宮再看吧。」朱元璋停了停看著皇后說,「若棣兒是你親生,這江山朕定傳給他。」

  「可太子也不是我親生。」

  「太子為人謙和,如論守成,太子是最佳人選。棣兒若肯為太子打下江山,那是最好不過。」

  「想起碩妃,臣妾始終覺得虧待了棣兒。」馬皇后嘆息了一聲。

  朱元璋眼中露出一絲傷痛,眸色漸漸變得深濃:「若不是立嗣立長,朕會立棣兒。可是立了太子,斷不能改。棣兒若有心,太子也不會是他對手。這是天意,皇后就不要再為他委屈擔心了。」

  兩人正說著,內侍通傳:「太子殿下求見。」

  朱元璋看了眼皇后,閃身進了內殿。

  「給母后請安。」

  「皇兒有何事?」馬皇后溫言問道。

  朱標垂著輕聲道:「兒子前日與四弟同進求娶魏國公之女,回宮之後總是難安。今日前來,想取消前意,兒子不打算求娶了。」

  馬皇后驚疑地看著朱標,為什麼又不想娶了?「這又是為何?」

  「古有孔融讓梨,兒子早立妃,東宮中也有侍妾無數,四弟尚未娶親……兒子只是聽說魏國公長女性情嫻靜,知書識禮,四弟,四弟卻是與之有情。兒子很慚愧。」朱標再捨不得卻也知道輕重緩急。

  朱棣在眾兄弟中軍事天賦最高,若得之應諾將來為他的江山保平安,得一猛將,好過兄弟反目。他與謀臣商議之後,決定放棄錦曦。

  其中一謀臣道:「殿下將來榮登大寶,何愁後宮無美?」

  就這一句話,他便定下心來。

  馬皇后瞧著他笑了:「這事由得你父皇做主,母后轉告皇上便是,你退下吧。」

  朱標退出殿外。馬皇后緩步行到內堂,見朱元璋正在沉思。她不便打擾,靜靜地等著。

  「皇后,棣兒是答允太子將來忠心於他了。唉!」朱元璋嘆了口氣。

  馬皇后不解地道:「難道這不是皇上所希望的麼?」

  「一個男人若肯這般放棄心愛的女子,得不到的總是最好,朕是怕將來太子……」朱元璋憂思重重。朱棣可以表忠心放棄,太子也表示不再爭著求娶,「能讓棣兒做出這等決定,天德之女必不同凡響。朕要再想想,頒旨下去,著徐家長女速速進宮。」

  然而內侍卻回稟道徐家千金身體病弱,送往鳳陽老家休養。

  朱元璋冷冷一笑:「真當朕是傻子麼?傳旨下去,十月初八,若見不著人,就當抗旨論處。」

  內侍趕著前去頒旨。這一旨聖意下去,魏國公府就亂了套。

  錦曦沒有消息,皇上又下旨讓她進宮,徐夫人愁眉不展等待著從鳳陽傳回的消息。

  徐輝祖眉頭緊鎖,錦曦會在哪兒呢?如果燕王不知,李景隆會否知道呢?他溫言對母親道:「兒子再去打聽。」

  徐輝祖來到秦淮河邊,自從落影跟了太子,李景隆常去之地便是夏晚樓。徐輝祖大步走進去,老鴇瞧著伶俐地迎上來:「這不是魏國公府的大公子嗎?是什麼風吹來夏晚樓了?看茶!大公子,今兒來是想聽曲兒還是尋個知心姑娘啊?」

  「我想見流蘇姑娘。」徐輝祖忍住老鴇身上傳來的濃烈的脂粉香答道。

  老鴇抿著嘴笑了:「不巧啊,大公子莫非不知道,最近曹國公府的李公子日日與流蘇寫字作畫來著,流蘇除了他不另見客啦。」

  徐輝祖輕笑出聲:「他在便好,我找的就是他。」

  老鴇見徐輝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忙尷尬笑了笑:「原來是見李公子啊,這個嘛……」

  徐輝祖見老鴇站著不走,扔出一錠銀子:「我在這兒等他。」

  「小紅,快去通傳一聲!」老鴇喜滋滋的把銀子納入袖中高聲喚人去所傳李景隆。

  等到茶涼,徐輝祖耐心不再的時候,李景隆裹著一身香風出現在花廳門口:「徐公子!不知這麼急找景隆何事?」

  「皇上下旨傳錦曦入宮。」

  「這關我何事?錦曦是你妹妹,不是我的。」李景隆心中驚詫,臉上堆出滿不在乎的笑容。

  皇上傳錦曦進宮?難道是因為太子與朱棣爭相求娶?李景隆心中刺痛,打定主意偏不讓徐家如願。

  徐輝祖見李景隆沒事人似的站著,連眉毛都不抖一下。輕嘆口氣:「李公子若是有錦曦下落,輝祖全家感激不盡。」

  「錦曦與我全無干係,我怎麼會有她的消息,不送。」李景隆說完轉身就走。

  他利落地回拒讓徐輝祖悶了口氣,卻又說不了什麼。如果不在李景隆府中,又會躲到哪兒去呢?朱守謙大婚之日神色不似假裝,徐輝祖沒有辦法,只能又去靖江王府碰運氣。

  朱守謙聽得他來,忙叮囑錦曦藏好。急急在前廳相迎:「大哥!守謙不日將去封地,瞧我這裡亂的。」

  徐輝祖坐下喝了口茶,開門見山地說道:「皇上為太子和燕王同時求娶之事下旨讓錦曦進宮,眼下她不知去向,家裡已急成一團。若是找不到她,皇上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朱守謙一愣,想起太子和朱棣在殿外相爭一事,心不在蔫道:「是啊,如何是好呢。」

  「我找遍了南京城,鳳陽也無她消息,她會去哪兒呢?」徐輝祖仔細地留意著朱守謙的神情。

  「是啊,她會去哪兒呢?」朱守謙只得又跟著發出疑問。

  「唉,沒想到皇上會下旨讓她進宮,從鳳陽回南京不過六七日工夫,現在過去四天了,錦曦還不見人,這可怎麼辦啊?」

  「若是找不到她,皇上會怎樣?」朱守謙很擔心皇上會遷怒魏國公府。

  徐輝祖憂慮地說道:「會遷怒父親吧,唉!若是惱了,讓錦曦進宮做女官就麻煩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家。算了,我再去找找吧。」

  他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朱守謙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錦曦。

  「如果我在鳳陽失蹤了呢?」錦曦突然冒出的話嚇了朱守謙一跳。她白了眼朱守謙道:「我這一進宮不是嫁太子便是嫁燕王,若皇上不欲他兄弟二人相爭,殺了我怎麼辦?最不濟是誰也不讓我嫁,就把我留在宮裡,沒一條路是我想走的。就讓我失蹤好了,這事也不能怪到爹娘頭上。」

  朱守謙拍掌道:「好,就失蹤,誰也找不著,日後我私下與姑父說起,省得他老人家擔心。」

  錦曦搖了搖頭:「守謙,我不能跟你去廣西了,我若是玩失蹤又在廣西出現你便是抗旨的大罪。你日後也不要著人去傳消息,若是能親自見著父親,便告訴與他知道,否則,不要通傳消息。知道嗎?」

  「可是你若失蹤,姑母姑父不知會急成什麼樣,你忍心麼?」

  錦曦想起爹娘,又想起自以為對自己好的大哥,眼睛裡便浮起一層淚影,她無力地坐下,為人子女,豈能這般不孝。可是偏偏卻是自己不想走的路。她輕聲問朱守謙:「可知我父親幾時回來?」

  「聽聞是十月。」

  「好,我這就去北平尋父親。家中母親拗不過大哥,我又打不過他。他一心想讓我嫁給太子,以後好富貴一生。我實在與他無話可講。」錦曦拿定主意,這麼一來,若是鳳陽找不著人,還能拖上一拖。錦曦相信父親定會為自己做主。

  她歉意地對朱守謙一笑:「鐵柱,不能陪你去廣西,那裡人生地不熟,嫂子是廣西指揮使徐成的女兒,原也是想到了這點,你對嫂子好,那徐成也會對你好的,再怎麼說,他也是我們徐氏一族的人。」

  「錦曦,不用擔心我,我卻擔心你呢。」

  錦曦覺得前景似迷似霧。下山不到兩年,就有身不由己的無力感。縱是如此,想起還有一身武功,可以自由往來,比起別的大家閨秀已是好了許多,便笑道:「這事冷上一冷也好。我也不知道朱棣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還是見了父親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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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白衣贈馬藏機心

  當晚錦曦便收拾包袱趁著夜色出了靖江王府,此時南京城正在修建,她尋到一處空隙出了城。月色當空,錦曦獨自在路上行走,夜涼如水,樹林陰影清晰可見。太子的意思她早知道了,卻斷然沒有想到朱棣會為她在皇上面前與太子相爭。為什麼呢?錦曦心如亂麻。

  若是有馬就好了,錦曦搖晃了下腦袋,尋思找個地方休息。突然想起燕十七曾告訴她如有事可去城東破廟。錦曦辨認下方向,往城東而去。

  離城兩里真的有座破廟,錦曦遠遠瞧見裡面升了一堆火。她遲疑了下,想到也許會是過夜的乞兒,便走了進去。

  破廟裡坐了個身穿布衣的人,三十左右年紀,身形高大,濃眉虯髯,卻露出憨憨的笑容,一張臉顯得極為和善。

  「兄台請了,在下趕路,城門早已關閉,才尋到此處想落腳歇息一晚。」錦曦笑著說道。

  那人也回了個笑容說道:「在下尹白衣,也是錯過時辰,所以只能在破廟借宿一夜。」說著讓開一處地方讓錦曦坐下。

  他的嗓音暗啞低沉,錦曦覺得他的笑容很有幾分熟悉,驀然就想起了燕十七溫暖燦爛的笑容,心頭一酸,她怎麼敢接受十七的深情?此時的她對感情一事敏感困惑之極,深知以後再不能由得自已做主,十七的溫暖只能是心裡印下的陽光光影。照暖的心房,卻摸不著觸不到不能擁有的。

  過了會兒,尹白衣從灰堆中掏出兩個白薯,遞了個給錦曦:「公子不嫌棄便吃一個吧。」

  錦曦笑著搖頭:「你吃吧,我還不餓。尹兄是去南京城做什麼呢?」

  「親戚在南京做生意少個幫手。我去相幫於他。」尹白衣笑了笑說道。

  「哦?尹兄聽口音,是鳳陽人士?」

  尹白衣邊吃白薯邊道:「對,我是鳳陽人。今年家中受災,朝廷兩度賑災難關是渡過了,不過,種田卻種不出前程,投奔親戚,想到南京尋尋出路。」

  錦曦才從鳳陽回轉,心裡就起了憐憫,想起皇上二度賑災便笑道:「朝廷對鳳陽一帶受災百姓兩度賑災,百姓應該有好日子過了吧?

  「唉,雖是如此,百姓還是難啊。」尹白衣嘆道。

  錦曦仔細觀察尹白衣,見他天庭飽滿,眼睛清明,雖身著布衣,面目無奇,卻另有種氣度在裡面:「如此先恭賀尹兄在南京城大展拳腳找到前程了。」

  「對啦,還未問公子如何稱呼,白衣相面算命也是極準。長夜漫漫,不如由白衣為公子算上一算。」

  錦曦笑著伸出手去。「在下謝非蘭,尹兄瞧出什麼沒有?」

  尹白衣仔細看了看錦曦手紋,又看了看她的面相,面露驚疑之色:「公子,你怎是男生女相?且貴不可言。奇怪!」

  錦曦一驚,笑道:「尹兄說中一半,非蘭正是男生女相,家中也有幾畝良田,貴不可言卻沒說對了。」

  尹白衣搖了搖頭又道:「謝公子的命相肯定是貴不可言,非富即貴。正犯桃花啊!」

  錦曦心中又是一動:「家中正張羅著給在下訂親,尹兄再看看,這親事能成麼?」

  尹白衣仔細又瞧了瞧笑道:「能成!你瞧,這姻緣線中途雖有波折,往下卻是平坦無分岔,必是良緣。」

  良緣?錦曦苦笑,伸回了手興趣全無,靠著牆合上了眼:「多謝尹兄吉言,明日還要趕路,睡吧。」

  她聽到尹白衣呼吸聲慢慢平穩,慚有鼾聲傳來方睜開了眼睛。錦曦看向神龕,當中一破敗的大肚彌勒佛憨態可鞠。錦曦輕輕站起身,走到彌勒佛旁打量,供桌上灰塵積了寸許厚,她沒有找到能留下紙條的地方。

  燕十七告訴她這裡,必然有可供傳遞消息的地方。錦曦仔細地又找了一遍,終於發現彌勒佛嘴微張,沒什麼灰塵。她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了簡單的情況,回頭看了眼尹白衣,手一揚,那張紙條便飛進了佛像嘴裡。

  至於怎麼取出來,是不是燕十七留言的地方她便不管了。

  錦曦相信燕十七肯定能猜出她的意思。她走回火堆旁閉眼休息。她睡著睡著,突然感覺有人接近破廟。錦曦大驚跳了起來,見尹白衣還在睡,便躡手躡腳跑到廟門口張望。月光下,十來個身著侍衛服的人正團團圍住破廟,也不再靠近。錦曦凝神一看,暗暗叫苦,來的正是魏國公府的侍衛。她尋思定是在等大哥。

  想起大哥的武功,錦曦沮喪不己,自己肯定打不過,難道就這樣被大哥捉回去?

  正心焦不己的時候,尹白衣睜開了眼睛:〞小兄弟,你走來走去的做什麼?」

  「實話告訴尹兄,我家中想為我定親,非蘭是偷跑出來的,家人找來了。」

  尹白衣瞧她臉色灰敗,突然咧嘴笑了:「嘿嘿,小兄弟遇到了我,不妨事,跟我來。」

  錦曦驚疑地看著他,尹白衣走到神龕前對她招手:「你躲這下面,來人我來打發。」

  錦曦反正出不去,一頭鑽進神龕下面,被灰塵嗆了下,強自忍住。過了片刻,外面湧進一群人來。

  「這位兄台,可見過一衣著華麗的小公子麼?」徐輝祖盯著尹白衣問道。

  「沒見過。你是何人?怎麼半夜尋到破廟裡來了?」尹白衣裝著睏乏打了個呵欠。

  「我手下一路跟她進了這裡,怎麼會就沒人了呢?」

  錦曦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見徐輝祖的腳步往這邊移動,嚇得不敢動彈。

  尹白衣不知做了什麼,錦曦只看到地面火灰被風生帶起,然後就聽到大哥暗著嗓子道:「在下尋的正是親弟,兄台何苦要橫加插手,多管閒事?」

  「我最厭別人擾我清楚,請吧。」尹白衣淡淡地說道。

  「你給我出來,非蘭!」徐輝祖恨恨地對著神龕說道。

  錦曦無奈地從神龕下爬出來,不敢看大哥的眼睛。

  「和我回去!」

  「大哥,我去北平尋父親,爹說了算!你就當我在鳳陽失蹤了吧,這樣也可以交待了。」

  「你!」徐輝祖一掌打來。

  尹白衣身形一展擋在了錦曦面前:「我答應過小兄弟,他不願意回去,你何必苦苦相逼呢?」

  徐輝祖敵不過尹白衣,見錦曦躲在他身後一副倔強表情不由氣得臉色鐵青:「你就算尋到了父親,也改變不了什麼!哼,回去!」

  錦曦鬆了口氣,轉身謝道:「多謝尹兄相救,原來尹兄竟是高人,非蘭有眼不識泰山。」

  尹白衣嘿嘿笑了:「我只是覺得與你有緣罷了。這武功,不提也罷。」

  如此一折騰天已濛濛亮了。錦曦便與尹白衣告別,往北平方向而去。

  錦曦一走,尹白衣微微笑了笑便走到佛像前看了看,又繞到後面,在佛像背後摸索了片刻,手觸到了一個機關,輕輕一扮,佛像後面彈開一個洞口,他取出了字條,看了看又塞回了佛像嘴裡。

  想了想錦曦走的方向,尹白衣飛身跟了過去。

  作錦曦走在往北平的官道上,八月天熱,時近午時地面已蒸出一地熱氣。錦曦走得累了,看到茶棚口中飢渴,便走了過去。

  她大口喝完茶,問茶博士:「請問往前多久才能見到市集?可有馬賣?」

  「往前二十里有市集,不過,這大熱的天,」茶博士搖了搖頭,覺得頂著日頭走路前去實在辛苦。

  錦曦很無奈,總不能在茶棚坐一下午吧?

  「咦,那不是謝公子!」

  錦曦回頭,見到尹白衣背著包袱擦著汗走來。「尹兄不是去南京城尋親?」

  「唉呀,本來是去投奔親戚,到了南京,卻聽說親戚生意搬到了北平,只好去北平尋親。」尹白衣愁眉不展。

  「哦?在下也是去北平尋親。」

  「你我結伴上路如何?瞧謝公子身單瘦弱,又衣飾華麗,正是強人看中的目標啊。尹某不才,正好可保護公子。」尹白衣咧開嘴笑道。

  錦曦也跟著笑了起來,尹白衣恰巧救了她,又恰巧也去北平,天下間有這麼巧的事麼?他是什麼人呢?連大哥也不是他的對手,他若想跟著她,她有什麼辦法可以甩掉他?錦曦故意露出高興之色:「有武功高強的尹兄相伴,自然求之不得。」

  尹白衣笑道:「尹某打算此去北平投親不成,便投入軍中,混個好出身也好回家光宗耀祖。」

  錦曦見他臉上笑容如破廟中彌勒佛般笑得憨厚,對他的防備心更重,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救她,也不知道為何他要一路跟隨,現在敵友不分又甩不掉便笑道:「如此小弟性命便托給尹兄了。」

  兩人喝完茶便上路,走了一會兒,尹白衣停住:「小兄弟,等我會兒!」

  錦曦不明所以,見尹白衣走到林邊摘下些樹葉做了兩頂帽子,往她頭上扣了一頂樂呵呵地道:「如此便不懼酷熱了。」

  到了傍晚兩人走到了集市,錦曦發現尹白衣特別心細,給她要了間上房,自己去睡了下房,見他一襲布衣想是囊中羞澀,當下便攔住他道:「尹兄,鈔由小弟來會可好?」

  「不好,」尹白衣正色道,「尹某雖與兄弟結伴同行,卻不能讓兄弟會鈔,下房也沒有什麼,能睡人就行。」

  錦曦不再勉強,儘管疑慮未去,卻對尹白衣好感又多了一層。

  早上兩人去看馬,尹白衣選了匹極便宜的雜馬,錦曦騎了匹高頭大馬,回頭看到尹白衣大個頭卻騎老馬,自己小個子卻騎大馬,忍不住就笑了:「尹兄,你不覺得可笑?」

  「不覺得,有馬可騎已好了很多,況且,」尹白衣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我這匹老馬,腳程卻比小兄弟要快得多了。」

  錦曦不信,當下兩人便賽起腳程,初時她的高頭大馬遠超老馬,行了百里路,老馬卻趕了上來。錦曦大為佩服趕緊討叫。

  只見尹白衣拿出一個酒袋餵給馬喝,笑著解釋道:「小兄弟可知道唐時秦瓊的黃膘馬?」

  「尹兄不會是說那個小市集上你正選了這麼一匹黃膘馬?」

  「哈哈,正是!」

  錦曦不由得對尹白衣刮目相看,讚道:「此去北平,正有馬市交易,尹兄不要說你的親戚正是做馬生意的?」

  「呵呵,又猜中了,小兄弟聰慧過人哪!在下祖傳有相術,相馬相人都是一流的准。現在連年開戰,做馬生意穩賺不賠啊。」

  錦曦想起父親,不由得笑道:「若是尹兄相投入軍中,在下倒可以引薦,軍中正少尹兄這樣的人材!有一身好武功,還會相馬,在軍中必能如魚得水。」

  尹白衣搖了搖頭:「在下的心願就是賺些銀兩,實在不行才會投軍,不過,還是謝謝小兄弟了。」

  兩人一路行來,錦曦與尹白衣又多了幾分親近,稱兄道弟聊得好不開心。

  走了十來日,終於到了北平。兩人進城後錦曦對尹白衣道:「尹兄若是有事,可往元帥府尋我,在下姑父正是魏國公。」

  尹白衣似嚇了一跳,忙拱手道:「原不知小兄弟竟有如此顯赫的親戚,一路上多有冒犯了。」

  「尹兄不必客氣,與尹兄同行,非蘭收穫甚多,不必太過拘禮。非蘭告辭。」錦曦笑著拱手為禮,打馬而去。

  尹白衣目送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滿意與興味,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錦曦跑過街角又轉了出來,遠遠的看到尹白衣離開,難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尹白衣真的就是恰巧出現救了自己,又恰巧親戚真的來了北平?

  錦曦心裡始終放不下心,細想一路上尹白衣除了照顧自己還真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可是普通人怎麼會有那麼好的武功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調轉馬頭進了元帥府。

  徐達早已得報,見錦曦風塵僕僕趕來,長舒了一口氣。他拉著錦曦左看右看呵呵笑了:「錦曦啊,府中來信稱你失蹤,可嚇死為父了。皇上聖旨一下,若是找不到你人,為父可不好交待啊。」

  錦曦一聽心涼了半截,巴巴地望著父親道:「錦曦進宮不是嫁太子就是嫁燕王,弄不好皇上一生氣,怕害了他的皇子,留錦曦在宮中不嫁,或隨意賜婚給他人,這怎生是好?父親,錦曦求你,不要讓錦曦進宮去。」

  徐達想了想笑道:「你來了先住下,為父十月返京,這還有些時日,錦曦說得也沒錯,若是皇上惱了,隨意賜婚他人,為父也捨不得。」

  錦曦這才高興起來,住進了後院。

  徐達當即修書一封囑人快馬送信回京。

  朱元璋收到信後哈哈大笑,對馬皇后說:「這個天德,不愧是我大明王朝的第一將啊,有勇有謀,他的女兒如今在北平,他請朕寬饒於他,十月攜女回京。」

  「聽說天德極疼那孩子,因為三歲就送往了庵堂養育,回府不過一年多,他是怕皇上兩位皇兒都不給,另行賜婚啊。」馬皇后笑著搖頭。她與徐達也是相熟,對他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天德擔憂也是正常,不過,朕可不能由著他的意思來。來人,傳旨,著魏國公立即攜女返京!朕還非得看看他的女兒不可。」

  這一紙聖意三百里加急送往北平。徐達嘆了口氣遞給錦曦:「你若是真不願嫁,為父也不勉強,只是,錦曦,你覺得你自己的意願和魏國公府上下幾百口人命孰輕孰重?你覺得為父能做得了主麼?」

  他靜靜地看著錦曦。

  錦曦低下了頭,雙膝跪倒在地:「父親,錦曦斷不會嫁給太子,他,他與大哥實在讓錦曦倒足了胃口。」

  「燕王呢?」

  「錦曦不明白燕王為何會突然求娶,鳳陽之行一直是以男裝出現,化身您的遠親叫謝非蘭。」錦曦老實地說道。

  「你不喜歡燕王?」

  「嗯。」

  徐達試探地問道:「錦曦有心上人了?」

  錦曦聞言大窘:「父親何出此言?」

  徐達撫了撫長鬚,眼中露出深意:「錦曦,你跑來北平,原是被你大哥逼的,他一心攀附太子,想東宮空虛,日後你的富貴不可限量。為父卻看好燕王。」

  「父親,難道,只能嫁給親王才是好歸宿麼?」

  「錦曦,你不明白。你先起來,」徐達拉起女兒,走到門外看了看,掩住房門道,「你可知道你表哥靖江王朱守謙父母雙亡之事?」

  錦曦搖了搖頭。

  徐達緩緩說出了往事:「你母親與守謙之母是姐妹。她們的父親是大將謝再興,我親眼看到了岳丈投降張士誠被殺,守謙的父母也是投降張士誠被殺了。守謙雖被皇后娘娘帶大,可這往事他是不知道的。」

  錦曦嚇了一跳:「怎麼會是這樣?!都說是病故。」

  徐達搖了搖頭:「我與守謙父母算是連襟,岳父如此,連襟如此,皇上建國後對功臣多有猜忌,但皇上卻沒有誅連,我已經感恩不盡了。若是皇上願以皇子相配,那麼對我們一家人還算念舊,若皇上沒有這個意思,恐大禍不遠。錦曦,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父親!」錦曦臉色蒼白,「難道父親要以錦曦的終身去試?」

  「為父聽聞太子和燕王求娶於你,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憂慮。總之就是看皇上的意思了。錦曦,你原諒你大哥,他也是擔憂這些,所以一心想把你許給太子,以保家族平安。準備一下,我們便回南京吧。進宮之後,若是皇上不喜,不賜婚於你,你心願達成,父親馬上辭官歸田,希望能平安過完餘生。若是皇上賜婚,錦曦,請你看在府中數百條人命的份上,答允親事,不管是太子還是燕王。」徐達懇切的看著女兒。他知道錦曦聰慧孝順,性子卻倔強,所以坦誠告之。

  難道,跑來北平就得到這個結果?錦曦臉色蒼白緊咬著嘴唇不語。

  徐達走出廂房突喃喃自語道:「皇上最好的地方就是不會株連,對你母親,對守謙都是極好。」

  錦曦一愣,眼睛亮了起來。父親是提醒她,就算定了親,就算嫁了人,她若有什麼動靜也不會牽連家人麼?

  成群的鴿子圍繞著府邸輕飛,荒涼的鴿哨一圈圈在碧藍的天空中蕩漾開去。

  她瞧著那團鴿影規律地掠過頭頂,禁不住陷入沉思。隨父親回南京進宮該以何種面目出現呢?是斯文纖弱的大家閨秀還是颯爽冷靜的本來面目?

  人喜歡同情弱者。錦曦想皇上與皇后樂見的肯定是循規蹈矩的魏國公府的千金,而不是會舞刀弄槍的女子吧。她突然轉念又想,若是皇上皇后不喜是否就能擺脫與太子或是朱棣定親的命運呢?

  父親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再忠心的臣子,再明白聖意不可妄加猜測,卻仍是想揣摸,想瞭解。一生戎馬,半生浴血。功能名就之後解甲歸田也不是件容易事,連大明朝最有勇有謀的父親也為難。

  錦曦猶自望著天空陷入冥想,「錦曦,府外有人牽了匹寶馬求售,你去瞧瞧!」徐達憐惜地瞧著女兒。

  寶馬?錦曦的好奇心被逗了起來,她拋開愁思,走一步是一步吧。該來總會來,她是魏國公府的長女,不能太自私。也就一瞬間的想法,心境變開朗許多。

  「尹兄?!」錦曦驚呼道。

  「啊!謝,謝小姐!」尹白衣似乎被錦曦的女裝嚇了一大跳。

  「抱歉,尹兄,徐公乃是家父。」錦曦微笑解解釋。目光疑惑地瞧著白衣,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尹白衣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說:「男兒當建功立業,白衣聽聞謝,謝小姐與徐元帥是親戚,就來此獻馬,想謀一個出身。此馬非凡品,是親戚馬場在草原中無意捕捉到的,白衣馴了些時日,還算聽話,只看謝兄弟與它是否有緣了。」

  錦曦瞧了他兩眼,目光便被他身側的大黑馬深深吸引。

  這馬從頭到腳不見一絲雜色,馬頭玲瓏,身長丈許,見有人近身,蹄子便刨動起來。

  錦曦定定站在離它一丈開外的地方目不轉睛的看著它。那馬見她不再靠近,漸漸安靜下來。錦曦又往前走了一步,那馬又開始不安,卻看定了錦曦,然後噴了噴鼻子又轉開頭去,似是不屑一顧。

  錦曦一怔,已被那馬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馬眼睛宛如兩顆水晶,瑩光四射,又帶著一絲溫柔,錦曦不由自主地便走了過去。

  「小心咬你!」尹白衣趕緊出聲喝止。

  錦曦對著馬笑了笑,那馬刨了刨蹄以示威脅,見錦曦依然笑著瞧它,便把大大的馬頭低下嗅她,然後望著錦曦。兩人大眼看小眼對視了會兒。那馬又不安的刨著蹄子,兩耳也背了過去。

  「你要生氣了麼?」錦曦輕聲問道,慢慢伸出手去。

  「灰!」那馬猛得往後一揚頭長聲嘶叫起來。

  尹白衣緊緊拉住轡頭。

  錦曦微微一笑,站在馬面前一動不動。良久之後,那馬似通人性,低著馬頭左嗅嗅右嗅嗅,突然伸出舌頭舔了她一下。

  錦曦咯咯笑了,伸手去摸它,大黑馬站著沒動,似乎是接受錦曦的愛撫。「我叫你馭劍可好?」

  大黑馬似乎極滿意這個名字,搖頭晃腦逗得錦曦直笑。

  「恭喜小姐,此馬靈性,見了別人可沒這般好性子,看來是認你為主了。」

  「多少銀子?」

  「我不要銀子,只是愛馬如痴,現在還不太想和大黑馬分離。小姐可願收白衣為侍從,將來再看能否謀個好出身。」尹白衣謙遜地說道。

  錦曦想了想笑道:「我每月算你月錢十兩可好?」

  「多謝小姐,這月錢……太多了吧。」尹白衣憨厚的笑了。

  「不多,尹兄身懷絕技,屈身為侍從太委屈了。」

  尹白衣只是憨笑。錦曦便再不問別的。江湖中常有身藏不露的高手。尹白衣來歷可疑,錦曦卻極喜歡他的笑容,和燕十七一般溫暖燦爛的笑容。

  九月下旬,錦曦便與父親徐達一起,騎著馭劍,帶著新收的侍從尹白衣回返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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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9: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韜光養晦入宮去

  帶著沐浴後的芬芳,圍上紗綾的腰子,罩上鴉青色的水洗紗大袖衫,繫上同色系淺湖青的百褶長裙。裙上繡著綺麗的纏折枝花紋,幅擺一圈卷雲飾,用金絲銀線繡就微沉地壓在腳面上。

  「好好,轉過身子娘再瞧瞧!」徐夫人欣喜地瞧著盛裝後的錦曦。

  短身大袖衫與長裙的搭配錦曦的身段越發顯得窈窕。輕輕一轉,六幅長裙似秋水微蕩,迤儷露出一種纖弱的風情。

  「錦曦,你,是大腳,記著別走太大步,這樣輕步,最多只微微露點腳尖出來就好,別讓人瞧見你的腳!」徐夫人瞧了瞧又吩咐侍女道,「去把長裙裙邊改改,再放一分出來,一定要遮住小姐的腳。」

  「娘!」錦曦有些無奈,試衣便試了一個時辰,一邊試一邊改還有完沒完?

  「這是進宮,若是讓別人知道你是大腳,魏國公府的臉往哪兒放?」徐夫人嗔怪道。她拉著錦曦坐在銅鏡前,小心挽起錦曦一半的髮絲用支金絲攢花簪細緻的綰好別起。銅鏡裡便出現一個雲髻如霧,眉若修羽,眼似橫波的美人。

  錦曦輕嘆了口氣,眉梢微攏,又淡淡舒展開去。

  徐夫人抽了口氣:「錦曦像足了小妹,明艷逼人……」說著聲音便哽咽起來。

  錦曦知道她想起了姨媽之死,拍了拍母親的手,展顏笑道:「娘,這不好好的麼?女兒無災無病,只是進宮面聖罷了,不會有什麼事的。」

  「錦曦啊,皇上要見你,還不是為了太子和燕王同時求娶,看不上也就算了,若是你的言行出了差錯,魏國公府不是平白遭人恥笑?唉,當年送你上山,怎麼就忘了纏足這一茬呢?」

  「皇后娘娘不也是天足?沒準兒啊還喜歡錦曦不是小腳呢。」錦曦盡力地安慰著母親。視線所及之處,滿屋子都是三寸金蓮,看上去的確秀美。

  珍貝也掩嘴輕輕笑了:「還是小姐好,走路都帶男兒風氣,珍貝跟著小姐怎生都走不快,羨慕死了。」

  徐夫人嗔了珍貝一眼嘆道:「皇后與皇上那是亂世結縭,一樣上戰場的,可非平凡人家女兒可比。現在天下太平,這女人若是一雙大腳,怎麼嫁得出去?」

  「娘,你總不能叫我現在纏足吧?」錦曦呵呵笑了,要是如珍貝一般走路也慢悠悠的,還不急死她。

  「錦曦,你可要給我記住,不准大步!珍貝,給我弄根布繩來。」

  錦曦大驚:「幹嘛?」

  「娘想了想,還是拴上繩子好些,免得你一不留神步子大了,這腳要是露了出來,整座南京城都會笑話魏國公千金是大腳!」徐夫人覺得這個辦法好。

  錦曦哭笑不得:「我不習慣,一跤摔了咋辦?」

  「你就得小心,不能摔!」

  「娘!」

  徐夫人一心不願讓人知道錦曦是天足,下定決心要這麼辦。

  等到打扮停當,錦曦站起身輕抬了下腳,苦著臉道:「娘,這一尺是不是短了點?」

  徐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嘆了口氣道:「瞧瞧娘。」

  她腳步微抬,竟每一步都在一尺之內,長裙壓腳,行走間帶出風擺楊柳的款款風情。「看到沒?你啊,就是習慣了大腳,一步走出去,竟和你大哥一樣,這怎麼能行!」

  錦曦試著抬了抬腳,一個趔趄,忙扭動身子站定,嘆了口氣,還不如像殭屍一樣蹦達著走路方便。她彎下腰就要去解足裸的繩子:「不行啊,娘,我以後練習可好,這樣,我怕真要摔跤出醜了。」

  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不准解,這是面聖啊!錦曦,你只需記得腳上有這根布繩,走路小心,會有宮侍攙扶你,就好了。萬一你忘了,這一步邁出,就是笑話!娘不準!」

  錦曦正欲爭辯,一名侍從急急走進房內:「夫人,老爺在催了。」

  「裙子改好了麼?」

  「好了夫人。」侍女伶俐地咬斷線頭,小心給錦曦繫上。

  錦曦無奈地小步移動著腳,生怕又扯住繩子絆倒。珍貝抿嘴笑著扶住錦曦:「我的小姐,你習慣了就好啦,珍貝小腳也一樣走路呢。」

  就這樣一行人慢吞吞的走到府門口。錦曦看到馬車,實在忍不住為難地望著母親:「我怎麼上去啊?」

  侍從端來一根踏足凳放下。珍貝扶住錦曦小心的邁上一隻腳,錦曦趕緊以金雞獨立的法子站穩,再看看面前的車轎,足尖一點竟躍了上去。她沒看到母親的臉黑了黑,得意的坐進轎子:「好了,娘,沒問題了。」

  「錦曦啊!」徐夫人見她輕躍上轎,心臟都要停了,大家閨秀怎麼能跳上跳下?她忍不住又要念叨。

  徐達好笑地看著夫人,想她也是一片苦心便道:「夫人,不會有什麼的,回去吧。」

  徐夫人答應著,又急步走到轎前掀起轎簾叮囑道:「錦曦,你萬不可把繩子給我解了!娘,娘也是為你好。」眼圈竟然紅了。

  錦曦嘆了口氣笑道:「知道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丟人現眼。」

  車轎穩穩前行,錦曦看看自己,再伸伸腳,望著足裸間那段繩子出了半天神。想動手解了,想起母親殷切的眼眸,又放棄。

  「魏國公這邊請,皇上等候多時了。」

  徐達看了眼女兒示意她安心,便跟著太監先行進殿。

  錦曦扶著宮女的手,小心移動的腳步,腰板挺直,目不斜視。眼角卻不時掃向宮女腳下,見仍是小腳,不禁羨慕,小腳還能扶著大腳走!她想,若是出醜就先崩斷了繩子再說。她一邊想一邊看著皇宮。

  不知道轉了多少處宮室,終於到了坤寧宮外。等了片刻,一個太監尖聲傳報導:「徐錦曦覲見!」

  錦曦心裡馬上緊張起來,輕抬腳步以小碎步移進殿內,不敢抬頭,跪伏著行禮:「錦曦見過皇后娘娘。」

  馬皇后端坐殿內,只覺一抹青影輕飄飄地移進殿內,聽到清脆的一聲,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吧!」

  「謝娘娘!」錦曦磕了個頭便要站起,馬上想起腳上栓的繩子。偷眼望瞭望皇后,雙手用勁一撐,大袖衫蓋住了身體,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

  屏風後的朱棣看到這動作「撲」的一聲便笑了,趕緊掩住嘴。馬皇后聽到後面的聲音清了清嗓子掩飾道:「過來,讓哀家瞧瞧。」

  錦曦低著頭慢慢走近。

  朱棣為錦曦剛才那個用力直直的跳起的動作惹得發笑,憋得險成內傷。他搞不明白錦曦為何要這樣起身,表面看上去倒是沒什麼,他眼睛可比馬皇后犀利多了,一眼瞧出錦曦幾乎是像木偶似的直立。

  這會兒他見錦曦移著小碎步低著頭慢慢走近,只覺黑髮如雲,窈窕纖弱。朱棣愣愣地看著,如今的錦曦怎麼也不像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抬起頭來。」馬皇后柔聲說道。她見錦曦移步,慢吞吞的走近,行進間清麗之極,已有了幾分好感,生怕嚇著了她。

  錦曦眼眸低垂,瞧著離皇后越來越近,目光便落在皇后鳳裙掩不住的一雙天足上。聽到皇后溫柔的聲音,便聽話的抬起頭來。

  馬皇后微微一怔,聽到屏風後面有吸氣的聲音,知道朱棣被錦曦的容光所攝,趕緊又咳了一聲。

  錦曦秀眉微動,她聽到屏風後有呼吸聲,難道是皇上偷偷看她?這麼一想,錦曦便緊張起來。

  「來人,賜座!」馬皇后見錦曦輕移步,以為她是小腳,站不了多久,便吩咐下去。

  錦曦依足規矩,坐了小半錦凳,微低著頭等待馬皇后說話。

  「錦曦是十月生辰是麼?」

  「回娘娘話,是十月生辰。」

  「平時喜歡在家看書?愛看些什麼書?」

  「回娘娘話,《烈女傳》、《女誡》也沒有多看別的,只識得幾個字罷了。」

  朱棣在屏風後面越來越迷惑,這個輕言細語舉止柔弱的美人真是謝非蘭?他隔了紗屏又不好探出頭出,只覺得明明是謝非蘭的臉,可又不完全像,一顆心突上突下,既覺得她這樣美得讓人抽氣,又覺得有種極陌生的感覺。不知不覺臉往前貼,只聽「咚」的一聲,額頭竟撞上了屏風。

  聲音極大,錦曦吃驚地掩住嘴,遮掩笑起來的嘴。若是皇上發的聲響,怎麼敢笑?

  「小清,去看看,哀家那隻貓又調皮了。」馬皇后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侍女小清趕緊應著走到屏風後面,見朱棣正捂著額頭呲牙咧嘴,忙福了一福,指了指外面。

  朱棣搖搖頭,順手把懷裡的貓遞給小清。

  錦曦忍住笑,端坐著看小清抱了只雪白的貓出來,團團的窩著,可愛得很,眼睛便跟著貓打轉。

  「錦曦,來,陪哀家去御花園涼亭坐坐,老悶在殿中也舒服。」馬皇后生怕朱棣露面,站起身來。

  錦曦見她伸手,忙大步向前去扶,腳步一帶,一絆,整個人便往地上倒。她暗呼糟糕,正要使出輕功穩住,想起不能讓皇后知道她會武,便非常不雅地摔倒在地上。

  等她抬起來頭,面紅耳赤尷尬地望去,她聽到屏風後面悶悶的笑聲,再看馬皇后用寬袖掩住了嘴。內侍全低著頭忍笑。錦曦哀嘆著,娘啊,你可害死我了!她沮喪地想哭,直想找個地洞去鑽,想到皇后還在等她,趕緊從地上撐著跳起來賠罪:「娘娘恕罪......」

  馬皇后打斷了她的話,只伸出了手來。錦曦趕緊扶住了她,心中忐忑不安。

  馬皇后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任由錦曦扶著她往外走。她本是大腳,走路步子快,錦曦扶著她卻行得慢,又不敢邁大步了,心裡連聲叫苦。

  走出殿外,馬皇后突然停住,喝退了左右,打量了錦曦半天,看得她渾身不自在。錦曦正在疑惑馬皇后要做什麼,就聽到她輕聲問道:「你腳上栓了繩子麼?一尺長的繩子?」

  錦曦臉瞬間漲得緋紅,訥訥不敢言聲。

  馬皇后拍拍她的手笑了:「我曾經也這樣做過,不起作用。」

  錦曦吃驚的看著馬皇后。對上一雙慈愛溫和的眼睛,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得,今日就這樣吧,不用解了,皇上怕要等急了。我喜歡你,錦曦。走吧。」馬皇后握住錦曦的手,放慢腳步走向御花園。「皇上面前可小心了,別再摔著,嗯?」

  「是,謝娘娘!」錦曦輕聲道,心中感激莫名。沒想到馬皇后這麼和藹,又犯嘀咕,皇上等急了,那屏風後面的又是何人呢?

  朱棣笑著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站在空無一人的坤寧宮,想起錦曦摔倒的樣子又咧開嘴呵呵笑了起來。

  「錦曦,你真美......原來你也有害怕緊張的時候!嘿嘿!」朱棣喃喃自語,心不知為何有些飛揚。

  他想起錦曦明麗的面容,纖弱的身影,蓮步移動間長髮飄飄,心中湧起一種憐意,原來她換了女裝那麼美麗!難怪太子對她唸唸不忘。他又想起錦曦男裝時俏麗的模樣,那股颯爽英姿不由痴了。「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你呢?」只一愣神,又堅定起來,「我要你,不管是哪一個。」

  他想起對太子的承諾,謝非蘭與徐錦曦兩張臉在腦海中交替出現,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太子放棄,只要自己想,錦曦必然嫁他。想到這裡朱棣不由又惴惴不安起來,若是父皇母后知道錦曦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會否不喜歡呢?

  「三保!」他出得殿來喚道。

  「主子!」

  「你去打聽一下,皇上娘娘對魏國公長女如何看的!」

  三保點了點頭,機靈的眨眨眼,一溜煙跑得沒了影。

  朱棣盤算起來,心想等我娶了你,看你還敢忤逆我!她恐怕只能是今天這副淑女模樣,一不留神穿著長裙還會被踩著裙邊摔倒,朱棣嘴邊不知覺地便浮起了笑容。他暗自決定,以後,你就乖乖地做我的王妃吧!那些武功,還想揍本王,門兒都沒有!

  馬皇后帶著錦曦與一群侍女太監來到涼亭時朱元璋正和太子在下棋。身後兩名宮侍輕搖羽扇扇起涼風徐徐。

  遠遠的就聽到朱元璋的大笑聲。待走得近了,馬皇后溫柔地笑了笑:「皇上總是贏豈非太過無趣?」

  「兒臣見過母后!」太子恭敬地起身行禮。目光落在馬皇后身旁的錦曦身上掠過一絲驚艷。怔怔地沒有再言語了。

  錦曦目不斜視,跪地給朱元璋請安。寬大的長裙如湖水漫開,抬起頭來時,兩名掌扇的宮侍也呆了呆,手中輪扇的節奏打斷了。

  朱元璋顯然心情很好,眼睛在太子身上轉了一圈又暗了下去,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你嫻靜在家,酷好讀書?」

  「只識得幾個字罷了。」錦曦沒得到允許不敢抬頭,低著頭輕聲回答。

  「聽說,」朱元璋頓了頓接著道,「棲霞山庵堂的師太說,你參悟佛理,對弈自有一番心得?」

  錦曦還從沒在地上跪這麼長時間,聽朱元璋語氣越來越淡,輕描淡寫中卻道出早已調查過她的跡象,她拿不準朱元璋是否知道她會武功,當年師傅教她,也是在後山無人時練習。沒有抬頭,看不清朱元璋的表情,她只是直覺朱元璋對她沒有多少好感似的。是因為太子和朱棣的同時求娶擔心傷害到自己的兒子嗎?

  心中瞬間轉過各種猜測,口中卻溫順地回答:「山中清寂,偶爾對弈。」

  「起來吧,與朕下一局。」

  「是,皇上!」錦曦剛要起身,猛然想起足上還栓了根該死的繩子,她又磕了一個頭,看似用手撐著站起,捏著裙邊時卻毫不猶豫用袖子擋著抽掉了一隻腳上的繩子活結。輕盈的站了起來。

  現在錦曦最擔心的就是行走間千萬不要踩著掉來的繩子,也千萬不要讓人看到她腳上還拖了半截。唯一能做的就是又邁著小碎步挪到朱元璋對面。

  「坐吧,來,皇后與太子也來瞧瞧。」

  錦曦執黑先行,腦中已飛快尋思,是該贏該輸,還是下成和棋。她選取了最保守的下法,在左下角輕落一子。

  朱元璋並不看棋盤,只盯著錦曦,一枚白子落在了正中天元上。

  錦曦不敢直視皇帝,心中開始打鼓。什麼意思?都說棋講究的是金邊銀角石肚子。皇上非要落子在中盤天元。若不是棋藝一流有持無恐,就是告訴自己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該拍他的馬屁讚他豪邁呢?還是不理睬?

  任腦子裡各種念頭紛湧而出,她只敢規矩的再在邊角落下一子,形成燕雙飛格局,護住一角地盤。

  朱元璋落子如風,眼睛幾乎就沒看棋盤,嘴裡卻說:「想當年,朕與天德商討戰法,天德行兵最有詭異,又屢出奇兵,有勇有謀啊。」

  錦曦心裡「咯登」一聲,皇上這是意有所指,是說自己從燕雙飛佔去邊角並父親攻城掠地的勇猛,佈局平緩只勉強能守而無後著謀略吧?她想了想輕聲道:「錦曦只懂一二,皇上多加教誨。」落子還是老老實實。

  下至中盤輸贏立現。白子氣吞山河,霸住了整個中原。黑子只佔邊角,養了兩氣勉強活命。

  錦曦於是棄子認輸:「皇上氣魄,錦曦高山仰止不能及也!」

  「哈哈!天德有如此知進退的女兒朕很喜歡!」朱元璋笑著,心中甚是痛快。徐達的這個女兒很懂進退,也聰明,就算可以盡力下得更好卻始終不帶爭鬥之心。最難得的是對著他還能處之泰然,不帶驚恐之色。

  這樣的女兒的確不錯。他想起太子看錦曦的眼神又有些擔心,裝做不在意地問道:「錦曦,你回府不到兩年,聽聞守謙與你最是合得來,你覺得守謙人如何啊?」

  怎麼問到表哥了呢?錦曦思慮了下答道:「靖江王性情憨直。」她選用了個最折中的描述。不知道朱元璋是何用意。

  「聽說,他最聽你的話,守謙在南京城是出了名的驕橫,怎麼在你面前就成了憨直了呢?」

  錦曦一驚,這可叫她如何回答?她坐在朱元璋對面,只覺兩道如炬的目光牢牢的盯著她,硬著頭皮裝傻:「啊!表哥素來對家人很好,錦曦少有外出,別的不知。」

  「哦?守謙如何待家人的呢?聽說仗著皇后疼他,在外可是跋扈異常!」

  朱元璋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錦曦趕緊站起回道:「表哥最是捨不得皇上與娘娘,他性子直,得罪人也不知道。不明白的說他仗了皇上皇后疼愛不知進退。明白如皇上當知表哥是何等人。」她一腳皮球又把問題推了回去。

  朱元璋銳利地瞧著她。說話細聲細氣,舉止斯文有禮,容色氣度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只是這太子存了心思,就算已放棄,將來呢?他還得好好想一想。

  他站起身來,錦曦還是恭敬地低著頭,做足大家淑女模樣。背上冷汗已冒了出來。

  只聽朱元璋笑道:「朕不打擾皇后乘涼了,回宮。」

  太子侍立其後,跟著離開,眼睛卻戀戀不捨地在錦曦身上打了好幾個來回。

  雖是低著頭,錦曦卻感覺得到太子目光一放過來,皇后與皇上的目光便跟著粘上了她。她輕聲道:「恭送皇上。」眼風瞧著那雙明黃衣袂消失在視線中,也不敢抬頭。

  「好啦,錦曦,過來坐。」馬皇后柔聲喚道。

  錦曦心裡一鬆抬步就走過去。一腳踩到那半根繩子,整個人又是往前一撲,她悲憤地想難道又要摔第二次?然後胳膊一緊,身子便穩穩地立住了。

  她一驚回頭,看到朱棣正拉著自己,趕緊行禮:「錦曦見過燕王殿下!」

  馬皇后知道就裡,用扇掩了嘴輕笑不己,沒有責怪她。目光望向朱棣:「棣兒來得好快,你父皇與太子剛離開。」

  朱棣眼尖瞧見了錦曦腳下的繩子露出了一截,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踩住:「兒臣聽說母后在此納涼,正經過這裡便來請安。」

  馬皇后看了眼錦曦,她臉色緋紅,面帶嬌羞,更添麗色。朱棣長身玉立,劍眉入鬢,英氣勃勃,她很滿意地笑了。「這是魏國公千金,你們見過的吧?」

  錦曦不知如何回答,朱棣卻搶先說了:「兒臣在鳳陽曾邂逅過徐小姐。」

  邂逅?錦曦想笑又不敢笑。馬皇后見她站著不忍心地喚道:「錦曦坐著吧,這大熱天的,你身子又弱。」

  「謝娘娘!」錦曦腳一動便被拉住,眼睛往下一瞧,朱棣的腳正安然的踩著那截該死的繩子,她抬頭看了眼朱棣,他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錦曦馬上笑道:「大夫說我長期坐著不動,最不利身體復元。錦曦還是站著回娘娘話吧。」

  此言一出,朱棣馬上鬆開了腳,撒嬌似的走過去挨著馬皇后坐了,還拿過宮侍手裡的扇子慇勤地扇了起來:「母后,這下可涼快多了吧?」

  錦曦回了皇后的話,就只能站著,心裡氣得很了,又不敢露出半分。肚子裡把朱棣罵了個半死,有意無意間對上朱棣含笑的眼睛更是趁馬皇后不注意便回瞪過去,一邊卻賠著十萬分的小心與馬皇后搭話。

  朱棣趁機把錦曦上下左右看了個遍,直到馬皇后見錦曦臉越來越紅,頭越埋越低輕斥道:「忙你的去吧,別在這兒礙著我與錦曦說話。」

  朱棣方訕訕地站起身行了禮離開。走到錦曦身邊的時候輕笑了一聲。

  錦曦知道他是在故意譏笑她,卻還要把禮做足,壓住心裡的火輕聲細語地欠身道:「恭送燕王殿下。」

  馬皇后不知就裡,越看兩人越是對眼,太子已明確放棄,她又喜歡錦曦,心中對這門親事已有了譜。

  回到府中,錦曦回了爹娘宮中之事。徐達聽了皺了半天眉,聽錦曦說起朱元璋言行,心中便有了憂慮。這時已是月兔高昇,宮中早已落匙封門。一個太監卻來到魏國公府宣徐達連夜進宮。

  一家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不知皇上有何要緊事需深夜宣入宮中。

  錦曦想伸手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回了房換上夜行衣就去找朱棣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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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9: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彼此空有相憐意

  錦曦黑巾蒙面輕輕躍進燕王府,剛落地,一陣掌風奔來,低頭側身旋腰避過的同時,她飛起一腳對偷襲者踢落。

  「非蘭!」來人躍開壓低了嗓子喚了一句。

  錦曦收勢發現正是燕十七,高興地眨巴了下眼睛。

  燕十七臉上浮起笑意,拉過她的手把她帶到僻靜處,輕聲責怪道:「你不知道燕王府的佈置,還好今夜這裡是我值守,若是被別人發現,可怎麼辦?」

  「十七哥,」錦曦再見燕十七心裡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又不知從何說起,低頭嘿嘿笑了。

  燕十七以為非蘭是來找他,心中一暖,忍不住摟了她入懷:「非蘭,我很想念你,看到廟裡的紙條了,不知道你會玩失蹤去哪裡。」

  他的頭抵在錦曦頭上,懷抱溫暖而安全。錦曦心中感動,覺得十七才像自己的大哥。甜甜的笑了。

  十七捧起她的臉嘆了口氣道:「非蘭,等太子登基,我帶你仗劍江湖瀟灑一生可好?」

  錦曦抬起頭,八月的星光全沉入了十七的雙眸內,緩緩轉動著錦曦明瞭又陌生的情緒。吸引著她的心墜入溫柔的湖水裡。他就這樣瞅著她,縱然沒笑,眼底卻盈滿笑意。他的臉龐發著一種光,意氣飛揚。錦曦有些沉迷,也有些困惑,迷茫地輕聲重複著他的話:「仗劍江湖,瀟灑一生……」

  父親的話驀然闖進了腦中,她如何能因為一己之私而陷父母於險地呢?尤其在這當口,才入宮見了皇上,且父親也去了宮中,若是接受燕十七,聖旨一下,該如何是好?錦曦一下子清醒過來,輕輕推開了十七:「我不能,十七哥,我走啦。」

  「非蘭!」

  一股酸澀湧上胸口,悶得她說不出話來,不敢回頭看十七的臉,低低扔下一句:「我,有想要保護的家人。」

  燕十七呆住,看著錦曦一個縱身躍出府去,他懊惱地一拳打在樹上。每回都是如此,非蘭為何不肯答應他?明明她眼中有淚光浮動,明明她見他是這麼高興!燕十七想不明白,英俊的臉上佈滿疑惑。

  身後風聲響起,一道身影飄過。

  「誰?」

  「是我。」

  燕十七不再問了,坐在山石上沉默著。

  「阿飛,她不是你能得到的人,不要陷進去。」來人靜靜地瞧著燕十七。

  燕十七別過臉:「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告訴我她不是我能得到的人?!」

  「大哥是對你好。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燕十七目中露出一絲痛楚。若如蒙面青衣人所言,她是太子的人,將來太子登基,她,便會是後宮嬪妃。非蘭,她會安心呆在宮牆之內?她那麼善良,那道宮牆裡的生活怎麼可能適合她?燕十七柔腸輾轉,此時想的卻是如何才能與非蘭遠走高飛。

  英俊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堅毅。燕十七又拳緊握,只要非蘭願意,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出了燕王府,四週一片靜寂。她跑了一會放慢了腳步,她想起初見燕十七時看到的陽光乍現,想起燕十七星眸內的溫柔情意,雙頰變得通紅。轉瞬間又被夜風吹散。「十七哥,我不能答應你啊!」她長長的嘆了口氣。

  回到府中,她去了馬廄,大黑馬親呢地把頭在她中拱來拱去。錦曦嘆了口氣。

  「小姐怎麼會在這兒?」尹白衣拿著一葫蘆酒憨笑著走進馬廄。

  「可以請我喝酒麼?」錦曦突然想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不知酒真的能解愁否。

  尹白衣笑了笑,搬來張梯子上了房頂:「小姐可願上來喝?」

  他又掏出一小葫蘆酒遞給錦曦,望著頭頂的星群喃喃自語:「要在塞外能看到比這更美麗的星星呢。」

  錦曦挨著他坐下。府內安安靜靜,只有頭頂群星璀璨。這裡有她的父母家人,不知道父親深夜進宮會有什麼變故,也不知道大哥若是希望落空將來還會不會理會她這個妹妹。二娘三娘身懷有孕,將來她還會有兩個弟弟還是妹妹?皇后溫柔可親,皇上卻是百般試探。自己會何去何從?會被下旨嫁給太子還是朱棣?還是被隨意賜婚給一個陌生人?

  「白衣,你去過塞外?」

  「我去關外馬場攬過活。」尹白衣喝了口酒,突然望住錦曦說,「小姐,我看你眉間有愁,你年紀尚小,眉間就有憂思,這可不好。」

  錦曦淡淡地笑了:「那該怎麼辦呢?不去想它麼?」

  「這倒也是,怎麼辦呢?」尹白衣憨憨一笑,飲下一口酒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小口啜了口酒,一股熱氣從喉間直燒進了心裡。下山一年來的事情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晃動。她偏過頭看尹白衣。他相貌平凡,這些日子只老實地呆在馬廄,只和大黑馬親熱。錦曦輕聲說:「白衣,你這般五大三粗,卻取了這麼個斯文的名字。」

  「一樣,取啥都一樣!」尹白衣嘿嘿笑了。

  「你說,要是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呢?」錦曦低聲問道。

  尹白衣發出爽朗的笑聲來:「問白衣這樣的粗人麼,喜歡就是想和她在一起,沒有別的。」

  「哦,」錦曦有些懊惱,原來自己不是喜歡燕十七?她不死心的又問道,「那覺得他特別好,和他在一起特溫暖呢?」

  「你對大少爺是不是這樣呢?」

  錦曦歪著頭想了想,從前是這樣的,大哥總是照顧她,對她好的,除了太子一事翻臉外,大哥給她的就是這種溫暖的感覺。難道,自己對燕十七就是這樣?

  尹白衣笑了:「有沒有你特別討厭,一見就想和他鬥嘴爭吵,而且特別想捉弄的人呢?」

  「朱棣!」錦曦衝口而出。

  尹白衣呵呵笑了:「小姐,你不喜歡燕王爺麼?」

  錦曦這才想起是去教訓朱棣,沒想到遇到十七,聽他表白,心中一亂竟忘了。她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半響才道:「他總是與我做對,我氣不過……」

  尹白衣愕然瞧著她,似鬆了口氣,朗聲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小姐,是不是特別好玩呢?。」

  錦曦不知不覺已飲下半葫蘆酒,有了醉意,聽尹白衣一說,想起欺負朱棣的點滴,高興的笑了。

  尹白衣飲下一大口酒,輕哼道:「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纏綿小曲在尹白衣口中卻唱出一種淒涼哀傷。錦曦禁不住轉頭瞧他。

  尹白衣平淡無奇的臉上帶著一絲寂寞,雙眸內閃過水光。這個看似憨厚粗放的人竟也有傷情之事?

  錦曦不喜歡打聽,想到那句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喃喃念了幾遍,體會不到相思,卻感染了相思。想起兩人分離牽掛千里不知別後幾時相逢的場景,心一酸便落下淚來。

  「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無法與人說,相思便是如此,思之慾狂思之慾哭無淚。小姐,好奇心重,不好。」尹白衣嘆道,「酒已盡,星欲睡,回府吧。」

  錦曦似懂非懂的到繡樓,想起尹白衣的話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才合上眼不多會兒,就聽到樓梯被踏得劈啪作響。

  「小姐!小姐!」珍珠的聲音響了起來,珍貝做了大哥侍妾,還是來侍候她,徐夫人覺得不妥,把身邊的侍女珍珠喚來服侍錦曦。

  珍珠性子急得多,錦曦閉著眼懶懶地問道:「出了什麼事跑這麼急?」

  「老爺從宮中回來了,正喚你去書房呢。」珍珠吞了吞口水,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錦曦一驚,難道......

  她翻身爬起,套上外衫,顧不得長髮披著沒梳,急急地奔向書房,身後珍珠又如珍貝般看得目瞪口呆,這像個小姐樣子麼?珍珠愣了愣,大呼道:「唉呀,小姐,你還沒梳頭……等等我,小姐!」

  錦曦一顆心上上下下時起時落,盼著父親能帶回一個好消息,又害怕聽到一個壞消息。她衝進書房時,見父親滿臉喜色,母親面帶微笑,大哥沉著臉似不服氣。

  平息了下呼吸,她望向父親。

  「呵呵,傻丫頭,爹不是好好的麼?瞧你,跑這麼急!」徐達撫著鬍鬚溫柔的看著女兒。錦曦真的長大了,如夫人一般美麗的面容,窈窕的身形,眉宇間多了股英氣。燕王實在是好眼光哪。

  「錦曦,過來。」徐夫人溫柔地喚道。

  錦曦走近母親挨著她坐下,眼睛在父親和大哥身上巡視了一圈,她突得心慌,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

  「毛躁躁的,哪像個快要出閣的人呢。」徐夫人用手梳理著她的長髮,手指靈活的挽起髮髻,隨手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枝玉簪給錦曦別好。滿意地瞧了瞧對徐達說,「老爺,錦曦可是越來越像小妹?越來越水靈了。」

  「還不是像你!」徐達難得當著孩子含情脈脈地說道。

  徐夫人嗔了他一眼,拉住錦曦的手,只覺入手冰涼,便問道:「這孩子,怎麼手這般冷?」

  「爹!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他看上了錦曦,錦曦卻嫁給燕王,這日後,日後可怎麼辦?難道就真的這麼定了?」徐輝祖似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

  「放肆!」徐達怒喝一聲,「聖意已定,照我說,例來君王最忌朋黨,你看似聰明才華滿腹,卻早早把自己暴露人前,他日太子若有什麼事,你就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

  徐輝祖不服氣地道:「太子性情溫和,為人厚道,皇上厚愛之。兒子如今得太子倚重,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忠君一世有何不好?」

  「好好好,」徐達連說三個好字,氣得臉色鐵青,「你自去做你的太子忠臣,何苦要把妹妹獻給他?你難道不知太子好色?!將來後宮嬪妃如雲,你怎麼忍心讓錦曦去爭寵?」

  「但憑錦曦,絕對艷冠六宮,難道我這個做大哥的會不替她著想?!」

  父子倆在書房爭得面紅耳赤,錦曦似與在看與己無關的鬧劇,她連出聲詢問的興趣都沒有了。一切都這麼明顯,父親進宮一晚,帶回的消息就是皇上賜婚給燕王。

  她輕飄飄的站起,招呼也顧不得打,慢吞吞地往門外走。

  徐達與徐輝祖這才停住爭吵。望著錦曦臉色蒼白地離開。

  「錦曦!」徐達心裡突然有些愧疚,想起兒女婚事本應父母作主又好過了一些,他柔聲道,「皇上昨晚親口提親,皇上說他與我布衣之交,患難與共20年。自古以來,相處較好的君臣往往互相結為親家,然後說你賢淑,問我,許與燕王,以為如何?」

  徐達臉上顯出一種激動,皇上居然這樣提親,那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啊!「錦曦,你可知道,父親有多感動麼?從太子立常將軍之女為妃,從其它皇子娶大臣之女,皇上也從沒這樣說過。能得皇上如此垂愛,為人臣子……」

  「父親!」錦曦回過頭來,目中露出憐憫之色,「父親心喜,錦曦也很開心。不知,不知還能侍奉爹娘多久。」

  「錦曦,」徐夫人當即紅了眼睛,湧出萬般不捨。

  徐達知道錦曦不想嫁,又早早與她說明了情況,見她這麼懂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錦曦看著大哥譏諷道:「大哥,燕王雖地位不及太子,他日大哥在南京城呆得不順心,北平燕王府隨時歡迎大哥前來。」

  「你!」徐輝祖氣結無語,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朱棣是小角色麼?我告訴你,諸王之中,最不好對付的人就是他。」

  「大哥說對了,不過呢,順便再告訴你,我現在就去揍他!」錦曦後悔昨晚上沒把朱棣揍清醒。

  書房內三人面面相覷。

  徐達有點懷疑聽錯了,又問了一句:「錦曦,你說什麼?你要揍誰?」

  「我要揍,揍那個想娶我的人!」錦曦現在也不怕了,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徐達腿一軟坐了下來,沙場浴血不知砍殺了多少人,也從沒嚇得腿軟過。愣了愣神,他吼道:「你還不去把你妹妹攔住!這,這要是……唉!」

  徐夫人早已驚得呆住,說不出話來。

  徐輝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揍朱棣,求之不得。沒準兒朱棣還不敢娶你了呢。想是這樣想,又怕萬一傳到皇上耳中,怪罪下來卻是擔當不起。一掀袍子追了出去。

  錦曦出了府卻沒有往燕王府去,她沿著秦淮河走了許久,才坐在柳樹下放聲痛哭起來。她不是任性之人,雖然有些刁鑽,卻也識大體,聽得父親這麼一說,自己是斷然要嫁給朱棣的了。可是心裡鬱悶得緊了,這一哭之下,對朱棣的新仇舊恨全部勾了起來。

  想起昨晚沒有打成朱棣,她收了眼淚,見天色暗沉下去,收了眼淚,目中露出狡黠與邪惡。施展開輕功,在夜色掩映中躍入燕王府直奔煙雨樓。

  她輕勾住房簷一個倒掛金勾透過窗縫往下張望,朱棣正在看書。錦曦得意地笑了笑,破窗而入。

  「錦曦?」朱棣驚喜的扔下手中的書看著她意外的出現。

  「朱棣,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今天聽說父皇提親,魏國公准了。」朱棣顧而言其他,這才是對他最重要的消息。心中的喜悅無法自抑。

  錦曦大恨,指著朱棣道:「你,還不是因為你!你要報復,你在鳳陽山中便說你要報復,你明知我不想嫁你,你便想了這麼個方害我是吧?明告訴你,我今日就是來揍你的!」

  她生氣的模樣也這般迷人,朱棣笑得更溫柔:「你知道本王是你惹不起的就好,乖乖回府等著嫁給本王吧。」他心中高興,見錦曦氣得緊了,臉漲得通紅,越發嬌俏迷人。說話間已將她看成了自己的人。

  「你以為你這露著笑臉,我就會放過你?!」

  朱棣的笑容讓錦曦怎麼看怎麼討厭。他居然想出娶她的法子來折騰她!錦曦瞪著朱棣想,要不要殺了他,就不用嫁他了?

  這般討厭我?還想打我?朱棣不想招侍衛出來擒住錦曦,往榻上一躺,雙手枕在腦後,笑著道:「只要不打臉,隨便!」眼睛一閉不理錦曦了。朱棣想起錦曦最容易心軟,放鬆了身體賭錦曦不好下手。

  錦曦看朱棣像看個怪物,他就這樣自然的躺在榻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歪著頭瞧他,朱棣的臉很瘦,燈影下鼻樑挺直,劍眉飛揚,那雙單鳳眼上覆著一層長而油亮的睫毛,落在眼瞼下斯文秀氣。她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若是朱棣不服氣挑起她的怒氣還好辦點。這招以退為進著實讓錦曦躊躇。

  等了片刻似沒有等到拳頭落下,朱棣嘴角微微動了動。一抹笑意似有似無的在唇邊顯現。錦曦腦子猛然清醒,看著那抹笑容暗道,你以為這樣我就下不了手?你以為我就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真的就不會有反應?

  瑩亮的眸子閃出一絲瞭然與笑意。然後她飛起一腳踹在朱棣肚子上。

  「啊——」只響了半聲,便悶在了喉間。朱棣瞪圓了眼睛,弓著身體,想出聲,可惜錦曦一腳踩在他的丹田氣海,朱棣呼吸不暢,臉色發白。驟然睜開的鳳眼飛快的閃過痛苦和驚愕。

  錦曦彎下身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笑道:「出乎意料是嗎?你以為我很容易心軟,有時候還會迷糊一下,所以,你大開方便之門,想讓我在下手前就消了火氣?」

  朱棣緩過氣來嘴一動笑了,長髮散落在肩上,梭角份明的唇因為瞬間的驚痛有點發白,越發襯得那個笑容楚楚動人,若不是鳳目中閃動的寒光,錦曦幾乎真的以為自己在欺凌弱小。

  他慢慢地放鬆四肢,一手枕著頭,一手微垂在榻前。「我說過,隨便!只要不打臉!」

  「由得你挑麼?我打你臉會如何?」

  「嗯,明日我要進宮,父皇母后會問起,不說實話是欺君,說實話魏國公會被訓斥教女無方。我是為你好。」

  錦曦同意他的說法,她也不想給父親找麻煩,腳尖一勾一挑已把朱棣翻了過去,一掌拍在朱棣背上,聽到他一聲悶哼,便笑了:「我今日揍你,你還想娶我?你不怕娶我過門,比陳季常還慘?你說聲後悔,想悔親不娶,我就放過你!」

  「哈哈!」朱棣被她一掌拍得心差點從嘴裡跳出來,聽到這話用盡力氣笑出聲來,「徐錦曦,你還真能下手,這般示弱你都下得了狠手。明告訴你,不管你是謝非蘭還是徐錦曦,我娶你娶定了!本王在鳳陽說過,兩月之期一過,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今日讓你再打一次,這會是你最後一次折辱本王!」

  錦曦倒吸口涼氣:「你好狠,實話告訴你朱棣,我不會悔親,不會陷我魏國公府抗旨不遵,人嫁給你,你守不守得住丟臉的是你燕王府,不會是我父親!」說著又是一腳踹下。

  朱棣靈活的一個翻手,手已拿住錦曦的腳,他皺了皺眉不屑地道:「這麼大的腳,難怪進宮時要栓根繩子走路裝閨秀!」

  不提當日之事便好,一提錦曦更是羞怒,想起打也打了,反正朱棣就是要娶她進門報仇,一不做二不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腳腕一動力已把朱棣從榻上挑得飛了起來,「砰!」的一聲朱棣摔在了牆邊。

  「徐錦曦,你狠!我要不報此仇,我就不叫朱棣!」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心中的怒火終於被錦曦勾了起來,朱棣猛地撲向她。

  錦曦輕蔑的側身一閃,順勢一掌又拍了下去,誰知朱棣生生扛住了這掌,不管不顧的使出摔跤角力的手法死死地抱住了她。

  錦曦羞憤異常,一肘敲中朱棣的背,朱棣死也不放手,鳳目浮起一層淡淡的紅色,竟是拚命的打法。

  她再怎麼下手,也有分寸,讓朱棣吃痛,卻不敢打殘打廢了他。朱棣沒想到錦曦下手如此之重,原以為她會剃頭挑子一頭熱,發洩下怒氣就打不下去,腦子裡還想著當日在宮中錦曦羞怯怯的模樣。這會兒被錦曦惹得極怒,也跟著拳打腳踢起來。

  「你,你不要臉!」朱棣本來比錦曦高大,抱住她的腰死不放手,直把錦曦抵在牆上,用頭使勁撞她。

  錦曦氣得一手撐住他的頭,一記掌刀敲在他頸上。朱棣身體一軟鬆開她,暈過去前還狠狠地瞪著她。

  推開朱棣,錦曦長長的喘了口氣,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厲害。她瞪著朱棣想,是你逼我,你明明想報仇所以逼得我嫁你,想報復……「是你讓我打的,說不打臉,隨便!朱棣,可怪不得我!」她打了朱棣,心裡卻沒有半分喜悅,想起從此和朱棣成了死敵,始終高興不起來。一跺腳也不管朱棣,轉身出了門。

  朱棣清醒過來時,三保正跪在榻前流淚。他摸了摸痠痛的後頸,鳳目中寒光閃爍:「徐錦曦,我娶你娶定了,你不敢打死我,他日我必報此仇!」

  「主上,還是不要娶那個女人了,她,她有什麼好?」三保記恨錦曦挾持朱棣,現在還把朱棣打成這樣。

  聽了三保的話,朱棣不怒反笑:「我就是想看看她哭著討饒的模樣,我就不信斷了翅膀,拔了毛她還能厲害到哪裡去!吩咐下去,這次立妃大婚,給我操辦得越風光越好!」

  三保打了個寒戰,點頭應下,想起朱棣的個性,又心喜起來,就盼著看錦曦哭的樣子。

  清澈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來,錦曦就呆呆地坐在窗邊瞧著。山中的月色和此時的月色有什麼不同麼?

  她想起十歲那年收到爹娘送來的錦衣,雪白的緞子,披在身上能感覺衣料如水般貼著肌膚流淌。上面娘用銀線繡著纏枝青蘿,寬大的衫袖,六福長擺。她只能穿給師傅看,在月光下偷偷出了庵堂,跑到後山草蘆喚師傅。

  就在那晚師傅教了她飄花掌。

  錦曦站了起來,閉著眼睛想像在山中清月下衣袂飄飄,酣暢淋漓的跳躍,扭身,擺腿,發掌……山裡的風是多麼怡人,帶著薄荷的味道,絲絲涼意沁人肺腑。她在房中輕身旋轉,緩慢使出掌法,突腰如折斷往後平平倒下,水袖擲出,掌若落花碎影點點揮出……

  「疏影橫斜……」她輕聲唸著這招。

  「啪,啪!」房間裡突輕聲響了兩記掌聲。

  錦曦一驚,身子一晃。一隻手突然順勢摟住她的腰。她借勢一腳踢去。來人用手輕輕擋下,錦曦迅速變掌為肘杵向來人胸口,聽到一聲「嗤」笑,來人又用手擋開,摟在她腰間的手輕輕一捏,錦曦覺得身上竟似突然消失了一般,來人手上再一用勁,讓她保持著纖腰下彎的姿勢。

  「你放手,李景隆,明人不欺暗室,你夜半又闖我繡樓作甚?!」錦曦怒道。

  李景隆低聲笑了:「你真美,錦曦,為何閉著眼?覺得這姿勢太過不雅?」他扣在錦曦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一沉。

  錦曦叫苦不迭,緩緩睜開眼睛,李景隆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鎖住她,薄唇微啟帶出一個笑容來:「你在發抖……」

  「你想怎樣?」錦曦幾乎瞬間就恢復了鎮定。

  李景隆聞言輕輕托起她,鬆手,退到兩步開外。

  「似乎我來的時候都有月光呢,錦曦。」

  錦曦冷笑一聲:「李公子如果說自己是狼,喜歡逐月而出沒,我也不奇怪。」

  「他真是可能得到你呢,錦曦,我是來道賀你的。」李景隆微微側過頭看她。

  「不必!沒什麼可慶賀的!」

  「沒有麼?呵呵!」李景隆突然笑了,臉在月光下露出一個邪美的笑容,「錦曦你真的太讓我意外,呵呵,你居然真的揍了他一頓,怕是朱棣長這麼大,唯一這樣揍他的人就是你吧?」李景隆怎麼也忍不住笑,壓著聲音,胸膛大力的起伏著。

  錦曦無奈地撇嘴,他又知道了,他的蘭花也種到了燕王府麼?這個人時不時就會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不管她聽不聽,總是會吐露他的秘密,又漫不經心地提醒她洩密的後果。讓她生恨,又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我很想知道,等我嫁入燕王府,李公子還會這樣出現在我和朱棣面前?」錦曦打足十二分精神與李景隆相鬥。她悠然的倒了杯茶自顧自飲了,也不管李景隆。

  李景隆又聽到額頭青筋突突跳動的聲音,居高臨下的氣勢像被戳破的皮球癟了下去,他儘量讓語氣平緩,卻怎麼也忍不住恨意:「錦曦,你可真讓我大開眼界!這是閨閣女子說的話嗎?」

  「你不是愛吐露秘密麼?不說實話,無人可說多麼痛苦!我沒什麼秘密,就只好說說大實話了。」錦曦笑意盈盈,方才被李景隆制住手腳的氣惱隨著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半滴不留。

  她眼波流轉,神色興奮,似想起了什麼高興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你說朱棣突然發現你夜半跑來房中瞧我會是什麼樣?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呵呵!」

  李景隆失態不過瞬間,聽她這麼一說,也給自己倒了杯茶:「這茶很好,是什麼茶?」

  錦曦習慣了他岔開話題,隨口答道:「雪露紅芒!」

  「還記得韭山玉蟹泉邊你烹的茶麼?也是雪露紅芒。說起這雪露銀毫還有個故事,據說雲南普洱下關一帶都是以馬幫駝茶入京進貢,經過秦嶺之巔時突遇飛雪,當場凍死數十人,送往京裡的貢茶便少了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的茶竟埋進了雪堆裡,貢品少了,自然是要補上的,再有馬幫運來經過上次飛雪之地時,有一個運茶的拾到了一萎茶餅,心想做不貢茶便自己喝了,沒想到……」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飲了口涼茶笑道:「這茶涼了別有一番滋味,錦曦,你的茶,別人再也煮不出那種味道。」

  錦曦被他的故事引出了好奇,又不肯問,便靜靜地坐在窗邊不語。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好笑,悠然自得地說,「我知道,你想知道來歷,倒也沉得住氣,唉,我說,在你面前,能不說都忍不住。」

  錦曦還是沒有吭聲。

  李景隆嘆了口氣接下來道:「那人拾到茶餅後,掰了一塊煮了。見湯色紅亮,與平日見到的茶餅並無不同,一嗅其香,卻帶有雪後清新,再飲下一口,又有一種溫和馥郁從腹中騰起。然後,就遣人又去找,結果呢一共找到三十二塊茶餅,魏國公勞苦功高,皇上賜賞了兩塊茶餅……」

  他穿了件藍色綢緞長袍,用金色、銀色及淺藍色盤繡著壽字花紋,這一端茶微笑,袍子一展,月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月光下的海看似平靜,掀起波浪足以覆頂。錦曦提醒著自己,李景隆絕不是來廢話的,她開始變得小心,李景隆一說她就記起來了,當日在玉蟹泉李景隆帶了茶,那茶就是雪露紅芒。一塊茶餅有兩斤重,十歲時父親送過一塊來山上,茶味特別,醇香怡人,她很珍惜,幾年來一直喝這茶,回到府中,父親見她喜歡,也給了她。一時之間倒不知道這茶的珍貴。

  「皇上也賜了你父親一塊是麼?」

  李景隆搖搖頭:「我父親是皇上的義子。」

  「皇上義子很多。」

  「我是想告訴你,皇上賜了我一塊。而且,我知道,你愛飲此茶。」李景隆輕聲說道。

  錦曦緩緩轉過頭盯著他。李景隆的眼神深不見底,錦曦的眸子如貓一般閃閃發光。她突然想哭:「你,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麼?只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會得此賞賜,你說,我是皇上跟前的什麼人呢?日後我若想找你說秘密,我當然不會出現在燕王府,你自到曹國公府蘭園,我沏茶相候!」

  「若是我不來呢?」

  「我既然知道,連這個都知道,你說,我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呢?皇上會樂意聽到他忠心的臣子的一舉一動的。」李景隆繞了半天彎子,終於吐出了真實的意圖。

  李景隆是皇上秘密設的棋子?那麼那個江湖組織一品蘭花是皇上刺探情報的組織?錦曦被這樣的推斷驚得呆了。可是她也知道,一旦被他威脅一次,就會有下一次。她已經以不吐露他的秘密為代價。斷不會讓李景隆得寸進尺。

  「我如果嫁給燕王,你以為,我會半夜出府來你蘭園,讓燕王蒙羞,讓我爹顏面無存?魏國公府的小姐,是不會做這種事的!隨便你了,我累了。」錦曦冷冷地回拒。

  李景隆輕笑出聲:「我怎麼捨得讓你背負這樣的罪名呢?我是想幫你呢,錦曦,你不是不想嫁麼?你不是想嫁了朱棣然後讓燕王府雞犬不寧,或者玩一次失蹤麼?你說,還有誰比我更能幫你?」

  「與虎謀皮,如渴飲鳩,李景隆,我的事我自會處理,你的秘密我也聽了,你請便,順便再告訴你,我再討厭朱棣,再不想嫁他,他,比起你來,還是好上一百倍!」

  錦曦眼也不眨的與李景隆對峙著。她看到黑暗的海浪在他雙瞳內翻湧,李景隆沒想到錦曦拒絕得如此乾淨徹底,心中氣惱,那種得不到的不甘,眼見她即將出嫁的鬱悶直直逼上胸膛。他從未有這麼後悔,後悔為什麼不早在韭山上殺了她,省得自己聽到皇上親口向魏國公提親,求嫁朱棣時心痛難忍。

  「錦曦,我還會找你,不管你嫁不嫁人,不管你嫁給誰!」李景隆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住,似說給她聽又似喃喃自語:「不找你,我的秘密說與誰聽呢?還有什麼,比見著你有苦說不出更快意呢?」

  錦曦看他躍下繡樓一閃身沒了影,才發現冷汗打濕了衣襟。她頭痛地想,李景隆還真的沒說錯。每次見到他都情不自禁地想,他又要打什麼壞主意,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付,還不能告訴任何人,原來李景隆沒有說錯,尹白衣也沒有說錯,沒有比知道秘密卻不能吐露更能折磨人的了。

  可是,錦曦傲然地笑了。李景隆你終是有會怕的人,你吐露的秘密太多。韭山上你就說不想與朱棣為敵。我不能對付你,自然會讓朱棣來收拾你。

  這一刻,錦曦下定決心,一定要擺脫被李景隆牽制的處境。兵者,詭道也。李景隆或虛或實,她卻能肯定,朱棣也不是好惹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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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牽馬草原淚滿襟

  得知錦曦與朱棣定下婚事,朱守謙趕緊求皇后通融,准他開年後再去廣西封地。馬皇后素來寵他,想起他孤單單離開南京,心中不忍便答應下來。

  朱守謙得了聖意,高興地成膩在魏國公府陪錦曦。靖江王妃是個溫順無主意之人,朱守謙對她和顏悅色已是知足,也常來陪伴錦曦。

  她聽朱守謙說過,知道自己與錦曦有三分像,見了真人卻真的呆住了,拉住錦曦道:「姐姐那有三分像呢,也就一分罷了,若得錦曦三分,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錦曦足不出戶,悶得發慌,靖江王妃與朱守謙都算是親密之人,當即親熱的對王妃說:「我與姐姐還真的很像呢,錦曦為姐姐畫幅像可好?」

  扶王妃坐好,錦曦凝神冥想了會兒,揮筆細細勾勒。待到畫成,靖江王妃一瞧便笑了:「妹妹這一畫,當真以為兩人不分呢。」

  錦曦笑道:「咱們徐家的人都有個特點,你瞧這眉眼,母親常說我像小姨,其實眼睛卻是更像父親。」

  靖江王妃點頭同意。兩人說笑會兒,錦曦嘆了口氣。

  「妹妹煩惱什麼呢?」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錦曦掰著手指頭細數,揚起臉看著園中樹木早已落完綠葉的枝椏發呆,「秋天過了,親事定在正月,沒幾日可留在府中了。」

  靖江王妃安慰道:「都說燕王英俊神武,皇上娘娘寵愛,錦曦是嫁過去做堂堂正正的王妃,必不會受委屈的。」

  是啊,人人眼中,燕王年青俊美,幹練有為,皇上寵愛,可是誰知道他心中對我有恨,這嫁過去,他不會委屈我,他會報復我!錦曦越想越煩。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是這一嫁過去,難道真的就能脫身而逃?

  李景隆虎視眈眈,大哥竄唆太子鐘情,再怎樣,也不是未嫁的自由之身了。頂了個燕王妃的名頭,能去哪兒呢?又如何對爹娘交待呢?

  靖江王妃見錦曦眉宇間憂色更重,突笑道:「錦曦啊,你和魏國公從北平回來這幾月呆在府中哪兒都沒去玩吧?要不,出去走走?你看這冬日暖陽曬得人多舒服,去騎馬打獵想必極有樂趣。」

  聽她這麼一說,錦曦想起尹白衣送的馬來。那匹公馬被她取了個名叫馭劍,都很長時間沒去瞧了,她笑道:「姐姐也好騎術?」

  「閨中時曾與父親學得一二。」靖江王妃見錦曦雀躍也跟著高興起來。嫁入王府前後也有半年時間,沒有騎馬瀟灑過了。

  兩人相視一笑,喚來侍女備好騎馬裝便要出城一遊。

  徐夫人怎麼放心得下,便叫徐輝祖與朱守謙帶侍衛陪同。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城。

  錦曦圖得方便,換了男裝,一行人中便只有靖江王妃還是女裝打扮,戴著面紗一身火紅騎馬裝,如眾星捧月。

  徐輝祖無力回天,想起錦曦出嫁未免傷感,這些日子倒對錦曦越發好了起來。尹白衣人馬不分,也騎了一匹騸馬跟著出行。

  到了城北平原,侍衛策馬趕出不少野兔野雞,靖江王妃父親是廣西都指揮使徐成,騎射俱佳,出了王府正覺得天地寬廣,朱守謙小心在旁護著,心中滿是喜悅,對錦曦笑道:「今天就看咱們倆的了,你瞧他們,沒一個有興致!」

  錦曦含笑點頭,與靖江王妃縱馬奔出,張弓搭箭射取獵物。

  她心裡感激這位同族王妃,手下留情,讓王妃玩個盡興。不多時,兩人便收穫甚豐。

  正談笑著,灌木從中一道紅影閃過。

  「啊,是火狐!」錦曦驚嘆道。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不遠的山坡上一隻全身紅毛的狐狸轉著黑漆漆的眼珠望著他們,然而一溜煙往林中鑽去。

  「我去捉它!」錦曦來了興致,拍拍馭劍就衝了過去。徐輝祖和尹白衣自然緊隨其後。錦曦的馭劍確是寶馬,不多時就把徐輝祖和尹白衣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尹白衣突然一勒馬笑道:「大公子,馭劍是神駒,我們追不上的。這裡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吧?」

  他說的是疑問,聽上去卻是肯定的語氣,徐輝祖望瞭望前方的小黑點也停了下來。

  錦曦跟著火狐去得遠了,張弓搭箭瞄準了火狐,卻又放棄,有點捨不得一箭洞穿它。只驅了馬一心想活捉那個小東西。

  那火狐似是知道危險臨近,刁鑽地東奔西竄。錦曦大黑馬再是神駿,進入山林腳力施展不開。眼見抓不到了,錦曦嘆了口氣,拉住馬打算返回。

  只聽一聲狼嘯,馭劍前蹄揚起,「灰」的一聲,沒有後腿,開始不安的趵起蹄來。

  然後火狐出沒的地方飛起一道黑影,出手如電,捉住火狐尾巴將它倒掉了起來。

  「十七!」錦曦驚喜的喚道。

  燕十七揚著漫天的陽光提著火狐走了出來。

  馭劍倒退了幾步,馬耳後伏,戒備異常。

  錦曦跳下馬來,拍了拍馭劍安撫它。

  那隻火狐在燕十七手中似奄奄一息。錦曦不忍道:「你把它打死啦?!」

  「它裝的呢。」燕十七抖了抖,火狐便掙紮起來,嘴裡吱吱叫著。

  「放了它吧,十七哥。」

  燕十七笑了笑:「你摸摸它吧,追這麼久。」

  錦曦輕笑著伸手去摸火狐,觸手皮毛滑不溜手,在掌中似團火焰,想了想便接過來,放在地上。

  火狐看了眼錦曦,再看了眼燕十七,一溜煙跑了。

  「非蘭,還是叫你錦曦吧,怎麼瘦這麼多?」燕十七有些心疼。

  「你不是跟著燕王,怎麼來這裡了?」錦曦避開了他的問題。

  「我特意來等你的,錦曦。聽說……正月裡你便要嫁給燕王了。」燕十七有點艱難地問道。他等了許久,等到問出這句話卻知道有多難開口。心裡盼著錦曦露出那怕一絲痛苦,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不敢看他的眼睛,知道燕十七對自己一片痴情,假裝摸著馭劍的頭輕笑道:「是啊,沒幾天了。這些日子在府中跟著母親和侍女一起做女紅呢。」

  「錦曦,你以後……以後有什麼打算嗎?」燕十七星眸中閃著陽光,滿懷著希望。

  依然不變的矯健身影,陽光似的笑容,對她溫柔貼心。錦曦回想起那時一起偷饅頭,鳳陽一行十七的相護,不由黯然神傷。

  答應他,給他希望,與他遠走高飛……燕王妃與侍衛私奔麼?她苦笑,燕王受不得這種委屈,魏國公府擔不起這個罪名,皇上丟不起這個臉。

  「燕王,在鳳陽……他一心解救災民,他人很好。」錦曦輕聲說道。

  「可是,你不喜歡他,你不想嫁他!」

  「十七哥,我是徐錦曦,不是謝非蘭!」錦曦勇敢的抬起頭,不出所料對上燕十七燦若星辰的雙眸。「我,我沒有心儀之人,卻有家人要守護,燕王人才也是萬里挑一。有夫若此,錦曦知足了。」

  錦曦說完,再和燕十七相處下去,那種想要與他一起拋棄一切自由行走江湖的念頭又會冒出來,她翻身上馬嬌笑道:「十七哥,我大哥他們肯定等的急了,我,先走一步啦!還好你捉了火狐,摸一摸也算不虛此行了。」

  她正要駕馬離去,燕十七跨前一步握住了轡頭,他輕聲道:「這馬,我牽著好些!」馭劍似乎知道沒有危險,格外溫馴。

  他再不說話,牽著馭劍緩步走出樹林。冬陽照在林邊,草原上衰草泛黃,要等到下一個春夏,綠意才會再來。

  錦曦望著燕十七沉著堅定的步子,瘦削的背影,想起呂家莊初見時他為她牽馬的一幕,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淡淡的陽光籠在一人一騎上,就這樣緩緩的往前行去。

  錦曦有好幾次想奪過韁繩子打馬飛奔而去,終是不忍。她坐直了身子,閉上眼任寒風吹拂。

  初初為了一株蘭花為李景隆動心,如今李景隆讓她避如蛇蠍。

  緣訂朱棣,兩人從相識到現在不是鬥嘴便是堵咒發誓要報復對方。朱棣讓她心悸無奈。

  只有燕十七,從初見到現在,護著她,痴情於她,一般無二。

  她想起和尹白衣在房頂上看星星那粗壯漢子哼出的纏綿小曲兒。腦中想起歐陽修另一闕詞:「牆裡鞦韆牆外道,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

  滿心愧疚,滿懷的傷感,錦曦初嘗愁滋味。

  燕十七步履悠閒,似在欣賞風景,握著韁繩的手卻很用力,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錦曦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沒有去擦,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奈與酸楚。

  遠遠的看到了人影,那邊也發現了錦曦,幾騎飛奔而來。燕十七停住,錦曦反手拭去臉上淚痕。

  「我走了。」燕十七說完正要鬆開韁繩。

  來人飛入視線,錦曦吃驚地看到前面之人正是朱棣。

  朱棣一身銀白窄袖蟒袍,腰束玉帶,披著黑色蒼狐大麾,頭束金冠,英姿勃勃。跨下騎的居然也是一匹黑馬。緊跟他而來的是大哥徐輝祖和尹白衣。

  「錦曦,」徐輝祖的目光擔憂的在錦曦與燕十七身上打了個轉。

  錦曦笑著答道:「差點就捉到那隻火狐了,正巧十七哥也在捉它,可惜給它跑了。等急了吧大哥?」

  「你平安就好。」徐輝祖見錦曦笑得燦爛,這才鬆了口氣。

  朱棣沒吭聲,神情卻是愉悅之極。錦曦這才知道,原來朱棣鳳目含情竟是這般繾綣入骨,渾身如沐暖陽春風。他高興成這樣?不會是越想殺人越高興吧?錦曦一直微笑著想。刻意讓自己看上也很高興。

  朱棣遠遠地就看到一人一騎緩步從草原深處走來,沐浴在陽光裡的畫,讓人瞧著……就想破壞掉!忍不住飛馬奔過來。他清了清喉嚨,嚥下湧上的怒意,越發笑得溫柔。

  燕十七的手再度握緊了韁繩,又緩緩放開,躬身行禮道:「王爺!」

  朱棣瞥他一眼,笑道:「十七習慣給錦曦牽馬了,還記著呂家莊馬驚了她不知所措的樣子?那像會武功的高手呢。」說著行到錦曦身邊,溫柔中帶著絲絲寵溺。

  錦曦分明感覺到冬天的寒風露出刀鋒般的利芒逼近了身。情不自禁微挺了下脊背。

  兩匹馬馬頭相蹭極是親熱,錦曦詢問的目光落在了尹白衣身上。

  尹白衣還是憨憨的笑著,目中已露出驚嘆之色,指著朱棣跨下那匹大黑馬說:「小姐,真神奇,這樣的寶馬居然像是一對。」

  「哈哈!賞!」朱棣高興的大笑起來。

  錦曦臉一紅,偏過頭去,看到燕十七低下了頭,她心中一酸,輕聲道:「大哥,我們回去吧,表哥和嫂子肯定等久了。」

  徐輝祖應了聲,對朱棣一抱拳:「王爺冬獵愉快,輝祖陪錦曦回府了。」

  「大公子且慢!」朱棣唇邊帶著朵溫柔的笑容,「錦曦,我陪你回府可好?」

  錦曦一愣,越發覺得朱棣居心叵測。明明苦大仇深,他偏生要體貼溫柔,錦曦眉心微微一皺,還未及苦了臉就又笑著展開。目光似有似無從燕十七的僵硬的背上掃過,把那細小的一個起伏看得仔細。她笑著想,給了朱棣冷臉,十七就會不顧一切帶走她,那麼,對朱棣好呢?嘴裡已柔聲回答:「如此有勞王爺了。」

  朱棣嘴邊只噙得一笑,那一笑的溫柔實實在在要把人溺斃,若論裝腔作勢朱棣竟也不輸李景隆,一念至此,錦曦忍不住終於打了個寒戰。

  「冷麼?」朱棣馬上解下肩上大麾給錦曦披上:「今日看似有陽光,風吹著還是涼,披上吧。」

  他側著身子給錦曦繫上帶子,錦曦僵坐在馬上一動不動。朱棣系時臉背對著眾人,如同第一次效外比箭,鳳目中飄出挑釁的寒意,泠泠的目光在錦曦身上打了個轉,等回過頭去又是滿面春風:「走罷。」

  兩匹黑馬愉快地小跑起來,得得聲和諧之極。

  錦曦藉著馬奔跑的時候悄悄一回頭,見遠遠的草原上燕十七的身影成了個小黑點,孤單地站在長草中,她眼睛裡漸漸有了絲濕意,雙腿用力一夾馬腹,讓奔馳的速度把燕十七的身影和那絲酸楚被急風吹散。

  到了府門前,正要下馬,朱棣早她一步穩穩地把手伸給了她。

  她看著面前的手居高臨下的審視著朱棣,心中的怒意漸湧,他非要這樣做樣子給所有人看?還要讓她陪著他演戲。

  「這裡有很多人。」朱棣含笑著看她,用目光告訴她不要亂來。

  本小姐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脅!錦曦下巴一揚:「大哥!扶我下馬!」

  徐輝祖從後走來,當仁不讓的伸出了手。

  「多謝燕王殿下送錦曦回府。」錦曦扶著大哥的手輕盈地跳下馬來。低頭正欲進府,突然想起身上還披著朱棣的大麾。錦曦伸手解開繫帶,雙手捧著大麾嫣然一笑:「王爺!」

  朱棣半點看不出氣惱,順手接過大麾關切地說道:「天涼,我為你獵得火狐做件大麾。」

  錦曦一愣,想起放走的火狐,急聲道:「錦曦不缺保暖之物,王爺好意心領了。」

  朱棣眉梢一動,似笑非笑地說:「本王想送未婚妻子一件禮物也要拒絕麼?本王可真是難過。」

  他又想幹嘛?錦曦狐疑地看著朱棣,硬著頭皮道:「那火狐看上去挺可愛的,一件大麾不知要獵多少火狐,錦曦不忍,王爺還是打消主意吧。」

  「哈哈!」朱棣朗聲笑起來,「都說狐狸是通人性的。本王的未婚妻子心地善良,那些火狐能製成大麾護錦曦溫暖一定心生感激,能常伴錦曦左右是它們的福氣。就這麼定了,早些回府歇著吧!」

  好好的一件大麾到了朱棣口中,錦曦只覺得要是穿在身上,那些火狐狸會不會形成怨氣纏著她?這樣一想,雞皮疙瘩順著雙臂就爆了出來。

  尹白衣回到馬廄旁的小木屋,輕輕推開了門。進了屋,他沒有點燈,輕聲問道:「你來了多久了?阿飛?」

  燕十七慢慢從角落走了出來。他的步子像山間的豹子,每一步都優雅踩著節奏,矯健有力,眼中有不同尋常的疑慮和怒氣:「為什麼,從前不告訴我她是魏國公府的千金!」

  尹白衣平靜地看著燕十七,良久才道:「我勸過你,她不是你可以得到的女人!」

  「大哥!」

  「是大哥才會勸你!」

  燕十七身體突然繃直,雙拳一下子收緊,星眸中湧出一種複雜的情感。緩緩開口:「在呂家莊我承諾過,要保護她。」

  尹白衣低下了頭,突然輕聲道:「阿飛,錦曦只是把你當哥哥……」

  「我只要她高興。」燕十七截口打斷尹白衣的話,她心中有沒有他都不重要。

  「你難道忘記了你的身份?你是受燕王令投入太子門下,此時又受太子令重回燕王帳下,你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你明白嗎?」尹白衣聲色懼厲,身上散發出逼人的怒氣,錦曦眼中的憨厚消失得無影無蹤。「你若是帶走錦曦,便是對燕王不忠!你難道忘了燕王大恩?忘記誰為咱們報了家仇?」

  「你為什麼要是我大哥?!我為什麼要是你的弟弟?!」燕十七突然憤怒起來。

  尹白衣不敢看他的眼神,轉頭望向窗外,銀白的月光在庭院內蒙上淡淡的清影,心中一陣酸楚一陣無奈:「阿飛,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恩,出生沒有選擇,你既然是我的親兄弟,你就不能帶走他的王妃?!」

  燕十七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半響抬起頭星眸中露出了哀求:「難道沒有別的法子?我,我不能看著她不開心!」

  「她一定要成為燕王妃!燕王愛上她了,你還不明白麼?」

  「可是非蘭不喜歡燕王!」

  「阿飛,你始終都叫她非蘭,你不願意把她當成徐錦曦,當成魏國公的千金不是嗎?」尹白衣的話像針一樣刺進燕十七的心。痛得他眉頭一皺。是的,在他心中,魏國公府的千金與那個活潑靈動的謝非蘭是兩個人。一個高高在上,永遠不能觸及,一個是和他一起偷饅頭送災民,可以痴心攜手之人。

  「我恨你,大哥,你太殘忍!你難道忘記你自己在大漠……」

  「啪!」尹白衣一記耳光打在燕十七臉上,目中露出痛苦之色,他厲聲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早勸過你不要動情!」

  燕十七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英俊的臉抽搐著,他喃喃道:「為什麼,要讓我在鳳陽遇上她?為什麼要讓我以為她只是普通的女子?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他低吼出聲,飛身躍出了房門。

  尹白衣無力的滑坐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聲自語:「不管是早告訴你還是現在讓你知道,你都會陷進去的,阿飛,不要怪大哥,不要……」

  過了十日,朱棣果然遣人送來火狐大麾。徐達和夫人欣慰的笑了,覺得錦曦嫁入燕王府必不會受委屈。

  錦曦看著那件紅得似血的大麾,止不住的噁心,連用手摸一摸的慾望都沒有。直接讓珍珠收進了箱子底層。

  接著便是宮中各種賞賜賀禮紛紛送到。太子秦王陽成公主禮品異常貴重。陽成公主送了枝紅玉鑲金點翠攢花步搖,做工甚是精細。錦曦聽母親道陽成公主向來受朱棣寵愛,聽說這枝步搖是陽成公主過世的母妃遺物,趕緊派人送回去,又百般感謝。

  豈料步搖又送了回來,侍從道:「公主說步搖是一對,這支是過世的碩妃娘娘特意留下送兒媳的。」

  錦曦只得收下。一支步搖也就算了。朱棣又送來一套首飾,鳳冠、項飾、手鐲一應俱全。

  鳳冠金絲編就,上綴點翠鳳凰,並掛有珠寶流蘇,珍珠顆顆渾圓,眼睛都快被晃花。

  徐夫人嘖嘖稱讚:「燕王真是有心,就這頂鳳冠,不知耗銀多少!」

  錦曦拿起鳳冠,入手甚重,馬上明白朱棣心思。心想,如果能以生鐵製成,朱棣怕是還要往裡灌點鉛才稱心!

  再看那些項飾手鐲,無一不是加足份量。連靖江王妃瞧著也笑著說:「妹妹嫁得如此有心的夫婿有福啊!」

  聽得錦曦胸陣陣起伏,臉氣得緋紅,人人當她害羞。

  錦曦盯著這些首飾苦笑,大婚當天還非得從頭戴到腳。她猛然想起朱棣笑她大腳,在一堆明晃晃的首飾中果然看到一雙繡鞋。

  鞋面是紅緞,燈光下閃閃發光,鞋尖一雙明珠光華暈開。她看了會兒,伸手拿起,果然不出所料,鞋底是白玉製成,紅緞上以金絲拉線繡就花飾。錦曦咬牙切齒地想,就這雙鞋,穿上和一腳踩進稀泥帶起兩斤泥有何差別?

  正生氣時又看到那幅鴛鴦紅蓋頭,連巾角都緣有明珠。豈有此理!錦曦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屋裡徐夫人,靖江王妃並一眾侍女都嚇了一跳。

  「這些東西太過奢華,不利燕王節儉名聲,也有負皇上教導,全部退回燕王府去!」她冷冷地說道。

  「呵呵!錦曦此言差矣,燕王早已奏明聖上,這些服飾都是由禮部趕製出來的。錦曦不用擔心了。」徐夫人笑著解釋。她明白眼前之物已是極奢,但哪個做娘的不希望女兒嫁得風光呢?

  風光?他擺明了是整我!錦曦無奈地看了母親一眼:「娘,這些一上身錦曦就走不動了。」

  「傻孩子,新娘子不用自己走的,燕王這番心意娘省得,禮重是心意,正好你步子可以小點,若被瞧見你是大腳,這會引人恥笑的。」

  錦曦翻了個白眼想,難道成親一天,都要運足內力才穿得動這身服飾?

  再看曹國公府的賀禮,錦曦關注李景隆自然瞧得格外仔細。見送來的是金絲銀線繡就的斑斕鳳畫,鳳是七羽,翱翔在天空中,鳳首低垂,鳳喙正對著一株蘭花。

  還想著你的蘭花?做夢!錦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吩咐珍珠把畫中蘭花拆了。

  珍珠不明所以,見錦曦堅持便細細拆了蘭花。錦曦繃了繡繃,在蘭花位置繡了一樹梧桐。樹身銀絲斑駁自然形成一個棣字。

  等到畫繡好,錦曦囑侍從送去燕王府。

  朱棣打開畫不明所以,問道:「你家小姐可曾說過什麼?」

  「她說,王爺想把婚事辦得風光,花轎不能馬虎,親選鳳陽鳳畫為轎簾,想必花轎會美化美奐。」

  朱棣斜斜的瞟過一眼:「告訴你家小姐,本王自然會把婚事辦得風光點,平平安安地成親!」他把平平安安四字咬得甚重。

  來人走後,他又把那幅鳳畫拿出來看了看,目中露出笑意,手指在鳳喙上點了一點道:「人人以為鳳棲梧,錦曦,你卻是恨不得連樹根都啄來吃了!本王真是期待成親那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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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9: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奉旨出嫁茫茫然

  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大吉,雪後初霽。燕王娶妃。

  錦曦靜靜地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滿頭青絲被一縷縷輕巧的絞成一股混以金絲盤起。露出碩長白晰的頸項。

  眉若翠羽修成遠山籠煙,眼似橫波飾以花黃,唇如點櫻玲瓏小巧,膚勝瑩雪隱見華光。

  侍女小心為錦曦穿上紅色大袖衣,繫上大紅鳳尾羅裙,外套大紅繡金對襟比甲。輕輕為她披上繡鳳霞帔,小心地把垂著金玉墜子的一邊搭在她胸前。

  珍貝扶著錦曦,珍珠拿著那雙錦曦痛恨的玉底紅緞攢珠繡鞋給她穿上。錦曦動了動腳,尺寸正好合腳,她想起揍朱棣那晚他就握了一下她的腳,竟然就記住了尺寸。他的心思細密至此?

  她怔怔的由侍女們打扮著,聽到母親笑道:「轉過身給娘瞧瞧。」

  錦曦聽話的移動了下腳,鳳尾裙輕輕漾開。這原是用綢緞裁剪成大小規則的條子,每條都繡以花鳥圖案,另在兩畔鑲以金線,碎逗成裙。她一動之下,如孔雀開屏,金線閃閃發光,美不勝收。

  喜娘據說有一雙南京城最巧的手,經她打扮的新娘能平添麗色。如今見著錦曦的模樣笑咪咪地開口道:「銀姐做喜娘三十年,還從未見過比小姐更美的新嫁娘呢。」

  徐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親執了朱棣送來的九翬四鳳冠壓在錦曦頭上。

  錦曦覺得頭一沉,情不自禁便挺直了脖子。心裡暗暗叫苦,這樣壓一天,脖子不斷也會僵硬。

  還沒等她說話,徐夫人又拿了簪釵頭面給她插在頭上。錦曦頭大如斗哀嘆一聲:「娘!不用了吧!」

  「這樣好看!」徐夫人沉浸在打扮女兒的喜悅中,當錦曦的話是耳旁風。又拿過項飾手鐲給她一一戴上。錦曦的手自然墜下,肩往下一沉。

  「站直了!錦曦,多少人看著你,你撐也要給我撐過去!」徐夫人輕斥道。

  錦曦吁了口氣,挺直了背。

  她覺得自己像個衣服架子,再不能動彈半分。心中對朱棣的恨意更重。瞪著眼瞧著鏡中被紅緞金線珍珠包裹得只露出半張臉的自己生氣。

  打扮停當時辰還早,珍珠扶著錦曦小心坐下:「小姐,再過一個時辰,王爺就該到了。」

  「一個時辰?!」錦曦有點不敢相信,難道自己就要全身掛滿這麼重的東西坐上一個時辰?她覺得自己內力再好,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伸手就把手鐲項飾摘了下來。

  珍珠愣一愣,死命的捉住錦曦要去摘鳳冠的手,驚慌失色大喊道:「小姐,不行呢,這個絕對不行!」

  「珍珠!」錦曦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我不摘可以,我能不能在榻上躺著?」

  珍珠為難地看著她頭上的鳳冠,咬咬牙道:「我給你扶著!」真的就伸出手來扶著錦曦的脖子。

  錦曦啼笑皆非,想想她若不扶,自己的脖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便半靠著珍珠的手休息。看著沙漏越發覺得時間過得慢。

  「珍珠,燕王還沒來?」錦曦忍不住問道。

  珍珠卻以為她心急想瞧新朗倌,抿嘴打趣道:「小姐,你著什麼急啊,快啦!要不,我去看看?」

  錦曦趕緊點頭。珍珠一出去,錦曦就把插的首飾,鳳冠摘了下來,脖子已經酸了。朱棣就想看她的狼狽樣?錦曦想,憑什麼要他如願?她動了動身子,順勢倒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背才挨著睡榻,耳邊就響起一聲驚呼:「天啦,錦曦,娘不過出去一會兒工夫,你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樣!快,快叫喜娘進來!」

  錦曦無可奈何地坐起身,重新又頂上了重重的鳳冠,屋裡忙成了一團。

  終於聽到外面隱隱傳來絲竹聲,錦曦長舒一口氣,來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不行了。腰一挺站著筆直,抬步就往外走。

  「等等。蓋頭!」徐夫人拿起蓋頭迎頭罩了上去。

  錦曦被壓得頭往下落。手突然被握住。徐夫人哽咽起來:「錦曦,你千萬忍著點,娘知道有點重。」

  如果徐夫人能看到錦曦蓋頭下的臉,肯定會目瞪口呆。錦曦翻了翻白眼,深深呼吸把頭抬了起來:「沒事,我有功夫!」

  「唉呀,錦曦!你千萬不要露什麼功夫,天啦,你的腳,你,你再這樣大步走,我非得再給你栓條繩子不可。」

  錦曦嘆了口氣,看著腳下委屈地說:「娘,我已經走不動了。」

  「唉,你們怎麼還在這兒?燕王已經到大廳了!」徐輝祖急急過來催道。

  聽到這話,不知為何錦曦心裡一酸,眼淚便掉了下來,不管想不想嫁,總之是嫁了。不管和朱棣合不合得來,她還是頂著燕王妃的頭銜。錦曦輕聲開口道:「娘,錦曦不會給魏國公府丟臉……」

  徐輝祖再不願錦曦嫁給朱棣,心裡也一陣淒然,柔聲道:「大哥帶你過去。」

  這是兄妹倆自徐輝祖想把她送與太子爭吵後第一次出現了和諧。錦曦伸出手去讓大哥牽著自己緩緩走進大廳。

  她聽到人聲鼎沸,從蓋頭下瞧見人們的腳。目光落在停在自己面前的一雙粉底皂靴上。然後另一隻堅實有力的手從大哥手中接過了她的手。

  燕王的手乾燥溫暖,穩穩地握住她的。錦曦心裡一顫,手裡有些出汗。這隻手牽著她向父母拜過,然後帶了出去。

  剛邁出廳堂門口。錦曦手上一痛,朱棣竟在使勁,她冷笑一聲,用力回握了過去。耳旁輕輕傳來一聲悶哼,她一笑,放開了。這種小伎倆換成是軟弱的閨秀會出糗,放她身上,還不知道誰吃虧呢。

  緊接著聽到一聲高呼:「良辰吉時到,新娘進花轎!」

  喜娘換過來扶住她,掀起轎簾讓她進去轎中。轎簾放下的瞬間,她瞥見銀絲繡就的梧桐,滿意的笑了。

  她知道,這頂轎子將繞過半座城才到達燕王府。李景隆必然會看到他送的這幅鳳畫,他會明白自己是不會服輸的。

  蘭草總是草,梧桐終是樹。錦曦想,她再不想嫁朱棣,終究還是借了朱棣這棵大樹擋住李景隆的要脅。她與朱棣之間的紛爭總是鬧性子惹出來的,朱棣再可惡,也不會任由李景隆威脅他的王妃。這一瞬間,錦曦有些失神,不想嫁的嫁了,不想依靠的還是依靠了。

  「起轎、奏樂!」

  鼓樂聲響徹雲霄,轎身輕輕一顫已緩緩往前行去。

  她坐在轎子裡凝神定氣,把充斥耳間的樂聲人聲統統封閉在心神之外。錦曦無可奈何的承認母親說的有理。新娘子不需要走路,甚至一切都可以不管,會有有帶著自己把那些儀式進行完的。

  雖然教了無數次,錦曦沒上心,也記不住。她也不緊張,錦曦想自己是太不重視了。若是朱棣知曉,他會不會氣惱?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朱棣,是巴不得自己出個什麼錯,或是被他送的首飾壓個半死就更高興,他怎麼會被她的想法左右呢?

  「落轎!」

  轎子顛了顛落了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錦曦下了轎,扶著喜娘的手一步步踏上紅毯,跨入府門的時候,她的心跳了一跳。彷彿從此步入了另一個世界,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襲上心頭。這一瞬間,錦曦才真正感覺自己是出嫁了。她腳步遲疑了一下,那雙手又一次穩穩的牽住了她,朱棣溫柔中帶著冷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沒退路了!」。

  她一愣,朱棣沒再給她猶豫的時間,逕直帶她進了大堂。

  接下來她就像木偶似的雲裡霧裡被帶著行完禮。本以為就此結束。眼前突然一亮蓋頭被揭開。錦曦下意識挺直了背,抬起了下巴。

  她聽到一陣吸氣聲,眸子有點疑惑地望向朱棣。

  他有點怔忡地望著她,錦曦也是一愣,兩人互相被對方嚇了一跳。

  朱棣眼中的錦曦裹在一堆金器之中,雍容華貴裡泛出一種清雅。她睜著剪水雙瞳帶著迷茫與天真瞅著他,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從他的角度看去,那鳳冠竟比她的頭大上兩倍似的,朱棣頓時覺得細細的脖頸撐不住那頂鳳冠,心裡不自覺湧起憐惜。

  而在錦曦眼中,穿著大紅織錦緞灑線繡龍寬袖錦袍的朱棣,腰束金鑲玉帶,頭束雙龍搶珠金冠,貴氣四溢,喜氣洋洋。或許是喜慶之色沖淡了那雙鳳目中帶出的寒意吧,他的目光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錦曦不解的眨了眨眼,覺得他不像是與自己有仇的燕王朱棣。

  這一瞬間,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旁人。更突略掉太子投來的驚艷目光與李景隆眸中閃過的嫉恨之色。

  「王爺王妃共飲交杯酒!」司儀繼續按部就班的唱諾。

  兩隻白玉酒杯端來,錦曦還愣著。朱棣端起酒杯遞了一隻給她,錦曦回過神接過,她不知道杯子底座繫了根紅線,隨手一扯,朱棣眼見不妙,暗罵一聲,身子欺了過去,手一伸摟住了錦曦的腰,臉險險擦過她的耳邊輕聲說了句:「你敢把這根紅線扯斷了試試!」

  錦曦這才發現紅線的存在,有些尷尬地打量著紅線的長度。沒等她想清楚該怎麼保持距離的喝掉這杯酒,朱棣手一緊已帶她入懷,兩人相距不過一拳。錦曦自然地伸手就想推開他。

  「你是要所有人看笑話麼?」

  朱棣輕若蚊蚋的話聽在錦曦耳中如聞雷鳴。她沒有再動,與朱棣同時舉杯,同時飲盡。酒香在兩人之間瀰漫開來。朱棣的手穩穩的掌在她的腰間沒有放開,錦曦驀得臉紅起來。

  「你原來也會像女人似的害羞?本王很喜歡,繼續保持!」

  熱氣與酒氣撲在她耳邊。錦曦聽到那句話就清醒過來,微掙紮了下。朱棣輕笑一聲,並未放手。

  四周歡呼聲響成一片。朱棣似對四周掃視了一圈,竟朗笑出聲,不發一言攬著她的腰轉向府外行去。

  錦曦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麼,這時清醒了一點,感覺無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羞澀感再次從心底騰起,她輕輕低下了頭。

  「別!」朱棣沒看她,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你一低頭,本王擔心你脖子折斷。」

  錦曦想起誇張沉重的鳳冠是朱棣送的,聽他取笑,臉氣得通紅,又不便發作,僵直了背,高昂著頭緩步走到府門口。

  燕王府門前人山人海,眾人只覺眼前一亮,燕王妃明麗無雙的面容隱藏在額前點點珠光中顯得如夢如幻,輕倚在燕王懷中嬌羞怯弱的樣子直叫人憐進了心裡。

  只聽鞭炮放響鼓樂大作,人聲喧譁起來。歡呼聲掌聲響成一片。

  「看,那白獅好威風!」

  「紅獅更靈活!」

  她一下子明白,是雙獅朝賀。

  錦曦定睛看去。一紅一白兩隻獅子沿著足下炮仗燃放騰起的煙霧搖頭擺尾,白獅威武矯鍵,紅獅活靈活現。雙獅時而騷著弄姿,時而騰躍翻滾。

  四周叫好聲連綿不絕。

  「王爺王妃為靈獅點睛!」司儀大聲唱著。

  隨著這聲喊,雙獅搖晃著腦袋奔到二人面前伏下身子,獅頭張揚。

  侍女端過朱盤,朱棣與錦曦一人拿起一隻硃筆。她看了眼朱棣,見他穩穩地在紅獅眼中眼中點上朱紅。錦曦微微一笑,依模畫樣,拿起硃筆也往白獅眼中點去。

  突然獅嘴一張,一股淡淡的青煙噴在錦曦臉上。錦曦淬不提防,吸進一口,身體一軟,手中硃筆摔落,針刺般的疼痛從四肢百骸中升起。

  「啊!」她呼得一聲便倒了下去。天旋地轉中,她看到旁邊紅獅的獅頭被猛的揭起,燕十七星眸中露出驚恐衝了過來。

  朱棣只來得及接住她軟倒的身體,錦曦看他滿臉慌張,只笑得一笑:「你,報仇啦……」胸口悶痛,張嘴就噴出一口血來。

  「錦曦!」朱棣驀然變色,打橫抄抱了她起來,頭也不回奔入府中狂吼道:「傳太醫!」

  所有的人被這個變故驚愣。燕衛早反應過來,不待朱棣吩咐,已和披著白獅服的兩人對打起來。

  燕十七呆了一呆,緩緩收回手來,眼睜睜瞧著朱棣抱了錦曦進去,一回頭看到那兩人怒氣湧起,大喝一聲躍了過去。

  行刺的兩人只擋得幾招便知不是燕衛對手,默契地對望一眼突然咬破口中毒囊自盡。

  而燕王府已亂成一團。太子與李景隆正在廳中,聽到外面突然喧鬧,然後朱棣面色鐵青抱著奄奄一息的錦曦進來,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時搶上前去急聲問道:「怎麼了?」

  朱棣不理兩人抱著錦曦徑直往新房走去。

  錦曦在他懷中似越來越冷,朱棣一顆心突上突下,心慌莫名。小心把她放在床上,朱棣抬手取下鳳冠揚手扔在一旁,錦曦似舒服了一點,頭動了動。

  「錦曦!」朱棣急聲喚了好幾聲,錦曦再無反應。他回頭喊道:「太醫呢?!」

  「王爺,讓我瞧瞧!」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尹白衣沉著地說道,濃眉緊鎖,平淡無奇的臉上同樣烏雲密佈。他不等朱棣應聲,伸手把住了錦曦的腕脈。觸手處脈象時沉時浮,時而不見。尹白衣面色越來越沉重。

  「她究竟如何?是中毒了麼?」朱棣急切地問道。

  「王爺,」尹白衣似難以啟口,頓了頓道,「王爺,白衣要替王妃驅毒,白衣有把握,請所有人先出去。」

  「四弟,別急,總有辦法的。」太子這時才有機會插嘴說道。眼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光。錦曦今天美的似仙子,他嫉妒朱棣。瞧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心中竟有隱約的喜悅。似察覺到自己心中的念頭,太子訕訕地偏過了臉。

  李景隆站在旁邊目不轉睛看著床上的錦曦。她臉色蒼白,嘴邊那抹血跡特別刺目,心中有些不忍,而錦曦大紅的喜服又刺痛了他的眼睛。暗暗哼了一聲,聽到白衣說能夠驅毒,李景隆眉挑了挑。他側過頭看著白衣不信地問道:「你不是個小小的侍衛麼?你也會解毒?知道是什麼毒?」

  「白衣不才,對藥理略知一二,不管是什麼毒,白衣盡力一試。」尹白衣不卑不亢正視著李景隆。目光平靜淡然,卻有一種自信的光華閃動。

  李景隆心裡暗暗吃驚。目光往朱棣一瞟,見他對尹白衣並無半點置疑,心裡已有了幾分肯定。看來朱棣對錦曦是志在必得,這個尹白衣怕是他的人了。

  燕十七靜靜出現在門口,見裡面擠了一屋子人,隱隱只能看到被朱棣摔到一邊的鳳冠,一角紅羅垂在床邊,心中一緊,礙於房中眾人,強自按下衝到錦曦床前的衝動。這時聽尹白衣要為錦曦驅毒忍不住出聲道:「需要十七幫忙麼?」

  尹白衣目光威嚴,瞪著燕十七,把他欲說的話全逼了回去:「不用,王爺留下吧,請太子殿下,李公子迴避。不要讓人打擾我!」

  太子嘆了口氣走了出去,有意無意地瞟了燕十七一眼。見太醫已趕到新房門口,太子正想讓他進去,尹白衣也瞧見了,輕聲道:「太醫不管用!」

  朱棣心中又是一緊,太子便揮了揮手對太醫道:「外間候著吧。」

  李景隆站在房內,早收了嬉笑之色,若有所思地盯著尹白衣沒有說話。心裡犯了嘀咕,難道他真的能解錦曦之毒?

  朱棣沉聲道:「景隆也請早回府吧。」說完轉過了身。

  李景隆與朱棣目光對碰了一下並未如往日般迴避,他突笑了笑:「景隆心事王爺早已知曉,只可惜魏國公不肯答允親事,這個時候,景隆怎會安心回府呢?」

  若是換了從前,朱棣必是為終於能窺得李景隆本色一斑而高興,如今,他沒了心思。

  兩個男人的目光久久膠結在一起,燕十七也曾與朱棣這般對視過,朱棣卻沒感覺到危險。從小一起長大的李景隆平日裡的眼神總是飄乎不定,此時安靜而堅定,毫不退縮。朱棣突然覺得不管是騎馬比箭,鬥酒論弈,李景隆似乎都掩蔽了真正的實力。

  也就瞬間的工夫,朱棣肯定了長久以來的感覺。任李景隆衣飾如何華麗,表露的只管吃喝玩樂遊戲人生都不是他的本來面目。

  為了錦曦麼?朱棣嘴角微微一動,淡淡地吩咐道:「若景隆放心不下,前廳歇著等候便是。來人!」

  侍從恭敬地對李景隆行了一禮:「公子請隨小的來。」

  李景隆偏過頭,目光所及處,錦曦沒有半點生氣,尹白衣氣定神閒似胸有成竹。他沒有理會朱棣的話,急步走到床前,伸手就去搭錦曦的腕脈。

  尹白衣出手一格,冷聲道:「李公子請自重!」

  「景隆對醫術也有幾分體會,想確認一下罷了,多一人確認不是更好?」李景隆望著朱棣說道。

  「不必了!她已是我的王妃,生死已輪不到你操心了。」朱棣傲慢地盯著他。

  「原來錦曦在王爺心中生死並不重要,若是魏國公知曉初嫁之女竟是這般待遇……」

  「若我的王妃有什麼不測,魏國公自當與本王一起緝拿真兇。景隆不怕耽擱了王妃病情?」

  李景隆緩緩伸回了手,轉身往門口走去,經過朱棣身邊時輕聲道:「景隆珍愛之人,關心則亂,王爺見諒。」

  朱棣一怔,見李景隆走出去時背景蕭索,突嘆了口氣道:「她現在是我的王妃!景隆……」

  李景隆停了停回頭苦笑一聲:「她不再是非蘭。王爺放心。」

  兩人的表情由猜忌到針鋒相對,此時竟似相互諒解。而眼睛交接時卻又明白對方的虛偽。

  朱棣心裡冷笑,李景隆你在本王面前露出一次馬腳,休想再矇蔽於我!他面無表情示意尹白衣關上房門。

  尹白衣走到門口,燕十七猶自站在那裡。他低低嘆了口氣:「相信我!」

  燕十七眼睛亮了起來,背過了身體,守護著新房。

  尹白衣關上房門,回身驀地跪倒在地:「王爺責罰!燕影無用,沒有保護好她。」

  朱棣這才大驚,手指向他竟在顫抖:「你,你救不了她?!」

  「能救,只是,王妃一身武功便廢了!」尹白衣低聲說道。

  朱棣心頭劇震。他慢慢走到床邊。

  錦曦臉色慘白如紙,在大紅嫁衣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的無力。朱棣抬手取下她的項飾、手鐲,目光落在那雙玉底紅緞攢珠繡鞋上。想起訂置這些東西時還特意暗示禮部加重份量,酸楚之意在胸腔中來回衝撞,他感到內疚。

  她穿這麼重的東西心裡不知道有多恨自己呢,朱棣眼角抽搐了下。想起當日在鳳陽山中問起錦曦若是沒了武功會如何時,錦曦的茫然傷感。

  「沒了武功要受人欺負,也不可能隨心所欲了。要是在府中……」

  當時自己是多麼高興,還暗暗想有一天能廢了她的武功,斷了她的翅膀報仇……「只能是這個結果麼?」

  尹白衣望著靜靜佇立的朱棣說道:「這毒名叫獨憔悴。只對習武之人有效。中了此毒,當時看似情況危急,其實第二日便會醒轉,三日後與常人無異,將來想起武功盡失只能獨自心傷憔悴。此毒只是傳聞,從未見過,習武之人均視下毒之人是江湖公敵。燕影是從師傅口中得知。王妃中毒後的表象與脈像極似中了此毒後的模樣,燕影因此斷定就是此毒。」

  「你是說下毒之人只想廢了她的武功?是何用意呢?」朱棣沉思起來。

  「燕影道運功驅毒只是幌子,王妃明日會自然醒轉。沒了武功,王爺難道不是也這樣希望的嗎?」

  是啊,從前就想廢了她的武功,好生出口氣,可是現在……朱棣嘆了口氣道:「這毒的名字……她真的會傷心憔悴的。燕影,你好好想想,真是無解?」

  「王爺,或許王妃沒了武功更好!」尹白衣一咬牙說道,「難道王爺忘了她曾經幾次三番仗著武功……」

  朱棣突厲聲喝道:「燕影!是你擅自做主下的毒?!」

  「燕影不敢,只是……」尹白衣低下了頭。

  「你會解毒是麼?」朱棣心情一下子放鬆,知道尹白衣是忠心護主,不會對錦曦下毒。他伸手拭去錦曦唇邊的血跡,手指觸碰,小心翼翼彷彿在碰最嬌懶的花兒。

  「王爺,記得白衣給你服過一粒秘藥嗎?那是我師傅花二十年研製出的秘藥,天下間只有一枚,可讓王爺百毒不侵……王妃只是沒了武功,性命無礙,還不會仗著有武功多有想法……」

  「她沒了武功……」朱棣想起錦曦有武功真的是個麻煩,然而看到錦曦蒼白的面容,他的驕傲之心油然而生,難道自己就真制不住她麼?他伸出手腕:「本王既然百毒不侵,本王的血自然可解百毒,放血!」

  尹白衣跪倒在地:「王爺,您再三思!」

  「放血!」朱棣微笑起來,鳳目瞇了瞇,笑容直達眼底,充滿了邪魅,「可否有令她暫時失去武功的藥物呢?」

  尹白衣佩服得五體投地:「王爺高明,如此一來可保王妃武功不會盡失,二來也可讓下毒之人不會心生警惕。」

  「燕影,你最近心變得極軟!」朱棣話鋒一轉,似笑非笑的看著尹白衣。

  尹白衣心思轉動,便明白朱棣說的是告訴燕十七錦曦外出狩獵之事,跪地請罪道:「燕影再不會犯第二次,王爺明鑑。」

  「起來吧!」

  尹白衣站起身給在朱棣碗上放出一碗血來喂錦曦服下,過了片刻又放了一碗,如此這般連續三次,朱棣的唇已變得蒼白,目光卻粘在錦曦身上不肯移開。

  「王爺,王妃應該沒事了,再服些湯藥清下餘毒就好。您的身子骨……」

  朱棣鬆了口氣,任尹白衣給他包紮好傷口,笑了笑:「我沒事。還以為解不了呢。」

  尹白衣嘆了口氣,佩服地看著朱棣,想起燕十七神色又變得黯然:「我餵她吃了化功散,王爺隨時可給她服解藥。燕影告退。」

  「白衣!」朱棣看見錦曦面頰慢慢轉紅的同時吐出了兩字。

  尹白衣目中狂喜,張大了嘴不敢相信。

  「你以白衣身份投入我燕王府,將來,必有你出頭之日!」

  「多謝王爺!」尹白衣當上燕影之後,只能做個影子在暗中行動,他是燕衛中唯一的燕影。此時得朱棣親口承諾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到明處,他日可依功提攜,自是喜不自勝。

  「下去吧。」

  「是!」拉開房門,尹白衣對焦慮的燕十七笑了笑:「走吧,去歇著,王妃無事了。」

  燕十七還要回頭望向新房。尹白衣一把摟住他的肩:「十七,你答應過大哥。」

  十七身體一震,又挺直的胸,星眸暗淡又重新亮起:「我明白,她沒事便好。」

  朱棣握住錦曦的腳輕輕一勾脫下了繡鞋,稱了稱那雙加了料的鞋,隨手一甩,再用手掌量了量錦曦的腳,「撲哧」笑出了聲。他仔仔細細反覆比劃了下長短,喃喃道:「再大的腳也不過本王手掌大而己,錦曦,你醒來後發現武功盡失會是什麼樣呢?本王很期待呢。」

  他想起在宮中踩住錦曦腳上的繩子,害她站了半日,心裡得意之極,俯下身子靠近了她,手指從她臉上劃過:「嗯,你的眉很好看,濃黑油亮,你的睫毛也是,黑羽蝶似的……是這張嘴麼?辱罵本王,倔強得很呢……若是服軟會吐出什麼好聽的?」

  錦曦正在酣睡中,藥力發作,額上密密浸出一層細汗來,臉色更顯嫣紅。朱棣憐惜的伸出衣袖拭去。見她的唇已恢復紅潤,鮮艷欲滴,忍不住低頭輕啄了一下,「很軟,有點,甜。」他又親了一下,順手拿起她的手看了看,胸腔裡爆發出低低的笑聲:「還想揍本王?沒了內力如同騷癢,呵呵,本王讓你揍,就怕你的手會痛。」

  朱棣越想越開心,報仇的時候終於到了。腦中閃過各種想法,英氣逼人的眉宇間跳動著一層興奮。

  「春霄一刻值千金,呵呵!」朱棣站直身體喝到:「來人!」

  房門推開,守在外面的侍衛垂首道:「王爺!」

  「囑王妃的陪嫁侍女與喜娘進來服侍,給我看緊了,不准任何人進房門半步!」

  「是!」

  朱棣渾身輕快,整理了下衣衫,施施然前廳敬酒去了。

  得知王妃無事,燕王府的氣氛恢復了熱鬧。見朱棣滿面春風走進來,在場的人都舒了口氣。

  李景隆心裡詫異萬分,面帶笑著問道:「王妃無事了?」目光卻掠過朱棣大紅袖袍中閃過的一角白布。朱棣受了傷?

  朱棣心中明白,也含笑作答:「無事,不妨礙洞房花燭。」

  他說的時候直勾勾地瞅著李景隆,大紅吉服平添幾分瀟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也就霎那工夫,朱棣滿意地看到李景隆眼角抽了一下,快意瞬間湧上心頭,笑容更加燦爛。

  「虛驚一場,如此恭喜王爺了,只可惜刺客自盡,查不到這幕後主使之人!」李景隆恍若方才新房之中並無與朱棣爭執過,臉上微笑依然。

  「既是如此,當敬新郎一杯才是,新王妃國色天香,令人艷煞!」旁邊有人起鬨,喜慶之意融於滿堂笑聲中。

  朱棣大笑著接了,來者不拒,任誰也勸不住。他本已失血過多,已在強撐,才幾杯酒下肚,步履踉蹌,頭暈眼花。朱棣靠在侍衛身上,睨著眾人:「本王少陪!這……這就見王妃去了!」

  太子搶前一步皺了皺眉道:「四弟妹真的無事了?四弟萬不可強撐!」

  「大哥不必擔心哪,喜娘正陪著她等本王去呢,哈哈!」朱棣笑著回了,轉身往新房行去,走了兩步又停下,深深一躬:「多謝大哥關心,如此一折騰,呵呵,別是一番滋味!明日還要進宮謝恩,小弟先行一步啦!」

  李景隆還是微笑,籠在袖中的手已悄悄握緊。難道尹白衣真的能驅出獨憔悴之毒?為何朱棣的手腕會受傷?他突然沒了信心。目光隨著朱棣的背影移動,就有一種衝動想去瞧瞧。

  一隻手突然搭在他肩上,李景隆一抖,回頭看到笑嘻嘻的朱守謙掩飾道:「靖江王的酒還沒喝夠?」

  朱守謙知道李景隆去魏國公府提過親,想起平日裡李景隆總是瞧不起他的模樣,此時心中痛快大笑道:「錦曦得此好歸宿,又是虛驚一場,嘖嘖,為此當浮一大白!」

  「哦?靖江王有興致,景隆自當奉陪!」李景隆正找不到人撒氣解悶,反手新取過酒罈拍開泥封大口飲下,挑釁地揚了揚眉。

  朱守謙那肯示弱,也拎過酒罈喝酒。

  等到夜深,賓客散盡,兩人還在鬥酒。

  朱棣幾乎被抬進了新房,他知道自己是失血過多而體軟,並無大礙。揮手遣開珍珠與喜娘侍女,靠在床邊瞧著錦曦出神。

  為什麼有人會想要廢掉她的武功?是不想讓她順利進洞房嗎?朱棣冷聲地笑了。難道明日她醒了就不能洞房?

  李景隆表明對錦曦鍾情,所有的一切反常都是正常,為何自己的感覺卻這般不同?朱棣靜靜地坐了良久,邪魅地笑了。

  他伸手解開錦曦衣襟,看到一片溫玉軟香,腦中一熱,聽到心臟撲撲的急跳聲。他閉了閉眼鎮定了會兒,吹熄了紅燭。

  房間內暗了下來,清泠泠的月衣從窗戶格子灑進來,藉著月光朱棣脫下了吉服,拂落了紗帳。

  手指觸到錦曦溫潤如玉的肌膚,情不自禁血脈賁張,他嘆了口氣喃喃道:「真是要人命!」扯過錦被將錦曦裹住,做完這一切已然沒有了力氣,閉上眼就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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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40: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眉梢情動初相許

      「啊!」

  刺耳的尖叫聲吵醒了朱棣,他睜開眼,錦曦坐在床上驚惶失措。

  「醒了麼?」

  「啊——」錦曦又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一把撈過錦被裹住自己,情不自禁往後退縮。

  朱棣笑了笑下了床,邊穿衣服邊說:「今日要進宮謝恩,本王沒時間與你解釋,回府之後再問吧。來人!侍候王妃沐浴更衣!」

  錦曦反應過來,臉一紅喝道:「你出去!」

  朱棣聽了這話怔了怔,邪邪一笑,大步走到床前,連人帶被把她抱了起來。

  錦曦大驚,伸手去推,只覺手軟綿綿的竟使不出什麼力氣,心中一慌,提起丹田氣,內息空空蕩蕩,她張了張嘴,腦中白光閃動,眼淚就滴落下來:「你狠,朱棣,你真是狠!」

  她抬手一巴掌輕輕脆脆扇在朱棣臉上,朱棣抱著她大笑著邁步走入屏風後面,當她在搧風。

  「你廢我武功!」錦曦胸膛起伏,頭抵住朱棣哭了起來。

  「撲通!」朱棣把她扔進了木桶。居高臨下望著她,「誤了進宮是大事,回府後再與你細說原委。我想,你也不願被人瞧魏國公府的笑話!本王也丟不起這個人,你若一直哭下去,本王便獨自進宮。我給你半個時辰,打扮停當!」

  錦曦浸在水裡,淚水涔涔而下。腦子裡一個聲音在說,不能,不能讓別人看笑話,她驕傲地抬起頭:「從宮裡回來,王爺會給錦曦一個滿意的答案嗎?」

  朱棣瞥她一眼,錦曦趕緊往水裡沉。「呵呵,衣衫是本王脫的,洞房花燭已經過了,你已是本王的人了,難道還怕本王看?半個時辰,你若遲了,本王便獨自進宮!」說完一甩衣袍離開。

  錦曦恨得一掌拍下,水花濺起,她腦子暈了,現在卻顧不得去想發生了些什麼事,只知道要在半個時辰內打扮好。

  「珍珠!」

  站在屏風外的侍女趕緊進來:「王妃!」

  錦曦沒看到珍珠,顧不得問她去哪兒了,心想一切都等回宮再說,便對侍女喝道:「半個時辰內把我打扮好!快點!我全身無力!該死的朱棣!」

  侍女見她怒罵燕王,驚愕得不敢多嘴,齊齊動手為錦曦沐浴。

  朱棣在外間聽到,哼了一聲,眉梢眼角卻全是笑意。「來人,去把尹白衣叫來。」

  「是!王爺!」

  尹白衣進來時,朱棣悠然的坐在外間喝粥。

  「都下去吧!」遣下侍從,朱棣才慢慢地站起來,眉頭微皺:「白衣推斷是何人所為?」

  「太子得不到,有可能。李景隆表現反常也有可能。秦王……也不可小覷,白衣心中最大的懷疑人選卻是徐輝祖,他極不喜歡王爺,一心想讓王妃嫁給太子。」尹白衣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朱棣負手在房中踱步,回頭道:「王妃醒了,因為武功盡失發脾氣。今日要入宮謝恩,怕是宮中早知昨日發生的事情了,她必須完好的出現在宮裡。從宮中回來再和她解釋吧,只是這幾日都給我盯緊了,任何人往來,只要不傷著她,就不要多打擾了。」

  「王爺是想……」

  「他會出現的,早遲罷了。」

  「王爺這兩日注意休息,你手上還有傷。」

  朱棣揚了揚手,笑道:「自然是為救王妃擋刺客而受的傷,你說,王妃會為之感動麼?」

  尹白衣愣了愣,咧開嘴笑了。粗獷的臉上閃動著瞭然的溫柔。「屬下祝王爺與王妃伉儷情深,白頭到頭。」

  朱棣只笑不語。

  「公子,燕王與王妃今日入宮謝恩,皇上皇后極為高興,賞賜豐厚。責刑部破案。」

  李景隆目光凝視在那盆素翠紅輪蓮瓣上,恍若未聞。

  銀蝶展開另一張紙卷瞧了瞧,未讀。

  天氣寒冷,蘭園中的蘭被小心的罩上了棉紙罩,像一棵棵小蘑菇星羅棋佈在園中。李景隆嘆了口氣,小心揭開一個紙罩,裡面是苗極普通的春蘭,他輕撫著蘭葉,葉面上幾絲淡黃色的經絡挺拔秀美。李景隆又想起錦曦長髮垂地微風輕揚的樣子,心中煩悶,手指用力掐下一片蘭葉來。

  「公子,燕王妃與常人無異,據宮中線報,燕王夫婦伉儷情深,燕王不顧禮儀,始終陪伴在王妃身邊,皇上皇后聽說大婚遇刺之事,也沒有責怪燕王。」銀蝶思量再三,斗膽將紙條上的內容念了出來。

  「伉儷情深……哼!」李景隆冷笑了聲,手中的蘭葉在他手中撫弄著。指尖那末綠意在風中微微顫動,似耐不住他的指力。

  銀蝶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嘆氣。

  「你嘆什麼氣呢?你家公子風度翩翩,像是落入情網之人?」李景隆沒有回頭,慢聲說道。臉上浮現出一朵笑容來,「燕王夫婦三朝回門之時,把這片蘭葉送給燕王妃!」

  「是!」

  李景隆長吐一口氣,在蘭園中即興打出一套拳法,蘭園中但見錦衣俊逸,身形瀟灑之極,等到收掌,他呵呵笑了起來:「我怎麼就懷疑獨憔悴的毒性呢?錦曦,以朱棣驕傲的性子,你會提劍想殺了他是麼?」

  笑聲在蘭園中迴盪,他驀得噤聲,臉色變得鐵青:「你居然敢把蘭花改繡成梧桐,還做成轎簾招搖過市,錦曦,你膽子實在是太大了!你以為靠住了朱棣,我就拿你沒辦法嗎?!」

  李景隆並沒猜錯,從宮中回到王府,錦曦便冷了臉,瞅著朱棣讓他給個解釋。

  「不錯,今日表現真的不錯,連本王都相信王妃情真意切,溫柔斯文呢,呵呵!」朱棣想起錦曦沒了內力,武功變成花拳繡腿,就忍俊不禁。

  「王爺答應過錦曦,從宮中謝恩回府,便告之錦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內力反正也沒有了,錦曦只想知道是何人下毒,為什麼一早床榻如此凌亂而自己卻沒有什麼不適。

  朱棣轉過身,心情如銀白素錦上的四條團雲龍在騰飛,他含笑道:「你中了毒,是尹白衣救了你一命,我已收他做我王府幕寮。你中的毒叫獨憔悴,意思是說要麼保命,要麼沒了武功,本王怎麼忍心讓新過門的王妃死於非命呢?自然就保命了,你的武功麼……自然就沒了。呵呵!」

  「何人下毒?!」錦曦心沉沉往下落去,死撐著不肯哭出來,啞聲問道。

  「這個麼……刺客自盡,死無對證。還在查。」朱棣老老實實地告訴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錦曦站起身,挺直了背:「錦曦能否見到侍女珍珠?」

  「當然,你是本王的王妃,難道見個人也要向本王稟報?」朱棣走到錦曦面前,對她服軟的表現極為滿意。

  朱棣屢受錦曦欺負,這時揚眉吐氣,走到錦曦身邊伸手輕佻地曲起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也有想哭的時候?還記得本王在鳳陽說的話麼?天意啊,老天都要派個人來廢了你的武功,不過,如果你聽話,本王沒準兒能尋到解毒之物,恢復你的武功呢?」

  「啪!」錦曦氣悶已久,再聽朱棣嬉笑得意,一揚手就打了過去,朱棣沒想到錦曦說打就打,俊臉上頓時浮起幾道紅痕。

  錦曦知道自己這巴掌倒是出了氣,朱棣就不肯放過她了。她抬頭下巴倔強地看著朱棣,打定主意,絕不認錯!

  朱棣震驚的看著錦曦,這個女子沒了武功還敢這麼囂張?!他盯著錦曦,鳳目中湧起怒氣,攔腰抱起了她。

  「朱棣!你落井下石,心胸狹隘,虧我三番五次護你性命!」錦曦氣極敗壞的掙紮著,不住捶打。朱棣壓根兒不當回事,抱了她徑直往房中行去。

  錦曦掙扎不過馬上認清現實,高聲叫喊著:「王爺,錦曦知錯了!」

  朱棣冷冷一笑:「實話告訴你,你的武功就是本王廢的,本王言出必行,你以後休想再動本王一指。現在知錯麼,晚了。」

  「救命啊!」錦曦大驚,想起今晨床榻上一片凌亂,心裡越來越慌,顧不得是在王府中,大喊著掙扎。

  一直守在新房外的燕十七的拳頭捏得死緊,眼一閉衝了過去:「稟王爺!刺客有消息了!」

  錦曦猛然噤聲,頭一低埋在朱棣懷裡,兩行清淚洶湧而去。

  朱棣低頭看了看她,更加憤怒,燕十七是麼?見了燕十七就變得這麼乖?他一腳踢開房門笑了起來:「查出何人指示,送份厚禮給他,告訴他本王非常滿意他送的賀禮!」

  燕十七額頭青筋暴起,星眸中隱隱有種痛,刺激著他不顧一切的要衝進房內。

  「十七!」尹白衣低喝一聲,硬生生拉住了他,「你做什麼?!」

  「放手!」燕十七目中呈現怒意。

  「胡鬧!她是王妃!十七!」尹白衣拉住燕十七就往外走。

  燕十七早想帶錦曦走,礙於錦曦身份,此時見錦曦在朱棣懷中掙扎哪還忍得住,一掌切下,尹白衣沒想到他這般忍無可忍,被燕十七拍得一個趔趄後退幾步,正要出掌。房門口竟走出錦曦和朱棣。

  朱棣手輕輕扶在錦曦腰間,錦曦淺淺地笑道:「十七,方才王爺的吩咐你聽清了麼?我還得加上一句,王爺謝他,我可不謝,你要查出這個人,也幫我廢了他。」

  她揚起臉對朱棣嗔怪道:「沒有武功你開心啦?!咱們比箭去,誰說沒武功我就不能贏你!白衣,你做中人,好生瞧瞧錦曦的箭技!」

  朱棣只含笑看著她,目中情意綿綿之極。

  燕十七呆愣住,轉身就往外走,臉漲得通紅,暗暗罵自己多管閒事,人家夫妻倆調笑,你緊張什麼?!一種尖銳的痛在心底裡泛開,等走出後院,四下無人時,燕十七驀的一拳擊出,院中一塊太湖石應聲而碎。

  燕十七隻覺痛快,憂傷隨即湧來,他足尖一點迅速的奔出了燕王府。

  直到看不到燕十七的背影,錦曦才收了笑容,轉身疲憊地走回房中。「王爺,你想怎麼樣?我沒武功了,你覺得還不解恨麼?我讓你打回來可好?」

  從門口望過去,錦曦委頓的坐在梳背椅上,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卻帶不起絲毫暖意。朱棣心裡說不出的鬱悶,得意與興奮消失無蹤,他跺了跺腳走出房門,對尹白衣淡淡地說了句:「找珍珠來陪著她。」

  尹白衣嘆了口氣,等到朱棣走遠才來到房中溫言道:「王妃!」

  「白衣!」錦曦眼淚止不住往下落,睜大了眼睛滿懷希望地說,「你深藏不露,定有救我的法子,是不是?白衣,我不會沒有武功,不會……就這樣呆在王府一輩子!」話才說完,已放聲大哭起來。

  尹白衣不知如何回答,他瞧得清楚,燕王對錦曦有情,而眼下錦曦卻怎麼也不肯接受他。兩個人一般驕傲,他甚是為難。看錦曦哭得厲害,心裡又極是不忍,在房中轉得幾轉,有了主意。

  「錦曦,王爺心高氣傲,你屢次折辱他,你站他的角度想,你會如何?」

  錦曦委屈,從一開始明明是朱棣惹她,明明自己中毒沒了內力,還要受氣?她擦乾眼淚站起身道:「明朝回門,我自會求父親遍尋名醫,我,我再也不回燕王府了!」

  這本是堵氣之語,尹白衣聽了暗自心驚。勸慰幾句叫來珍珠陪著錦曦,趕緊去稟報朱棣,走在路上尹白衣不住搖頭,怎麼自己成了和稀泥的呢?

  朱棣說不清楚自己為何會這樣對錦曦,就想逗著著她玩,惹哭了又心疼。聽尹白衣說完,一拳打在桌上:「你要本王去陪小心?放眼王朝,此事傳出,我燕王府聲名何在?本王顏面何存?」

  「王妃沒了武功……王爺可知道,習武之人若是沒有武功是多麼難受?她已有超出尋常人的忍耐力,王爺何苦在這當口還要出言刺激她?王爺三思,莫要中了別人的奸計,刺客為何對王妃下獨憔悴?白衣思前想後,還是恢復王妃功力為好。」尹白衣苦口婆心的勸道。

  朱棣一醒,是啊,為什麼指示刺客之人會讓錦曦武功盡失呢?難道想看到的就是他與錦曦鬥氣嗎?他咬牙道:「好毒的計謀,好狠的手段!」

  「王爺,是否讓王妃恢復武功呢?」

  「不!他遲早會出現的,明天去魏國公府,給我盯緊了,本王倒想知道他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朱棣眸中閃過深思,站起身往後院走去。

  尹白衣見朱棣寒著臉,生怕他又與錦曦致氣,小心道:「王妃她……」

  「她心氣高,本王便與她打個賭,若是她贏了,本王馬上還她武功!」朱棣對此事已想得明白,嘴角勾出一絲笑意。

  錦曦坐在繡棚前繡花,她畫了幅自畫像,像中女子明眸善睞,長髮飄飄。她騎在馬上張弓搭箭,跨下大黑馬神駿揚蹄,風帶起衣袂翻飛,眉間透出一股英氣。

  如果沒了武功,畫幅像安慰下自己也好。錦曦唇邊掠起似有似無的苦笑,將那股痛心與懊惱扔開,她想自己從來不是會受了打擊一厥不振的人。短短時間裡,她已想到父親沒有武功一樣馳騁沙場,自己沒有的是內力,武功底子還在,身體較常人不知靈活了多少。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錦曦喃喃自語,手飛針落,專心致志的繡著畫像。

  珍珠有些撐不住,打了個呵欠勸道:「小姐,明日回門,今兒早些歇息吧。」

  「你先睡吧,我還不睏,你再移個燈燭過來。」錦曦睡不著,也不敢睡,她怕停歇下來,那種悲傷與抑鬱會像潮水將她淹沒了。

  新房設在煙雨樓旁的來燕閣,朱棣本打定了主意去找錦曦,走到來燕閣外又打消了主意,他回到煙雨樓,推開了向西的軒窗,從這裡整個後院盡收眼底,而來燕閣近在眼前。

  他就一直坐在軒窗旁安靜地看著錦曦畫畫,然後坐在繡棚前繡花。

  她繡了一個下午,連端進房內的晚膳也沒有動。等到晚來風起,來燕閣的窗戶關上了,朦朧的燈影映出錦曦的身影,朱棣還穩坐窗前沉思。

  小三保看出了端倪,時不時進進出出,有意無意地說說打聽到的情況。

  朱棣沒有阻止,也沒有詢問,痴痴的瞧著,鳳目中閃動著複雜的光。

  「主子,給你熱了壺花彫。」小三保知道若叫朱棣關上窗是不可能的,體貼的燙了酒送來。

  朱棣端起酒杯,見正是青瓷,想起生辰時與李景隆飲酒,李景隆把青瓷喻作女人的肌膚,嘲弄的笑了。自己是從何時為她心動的呢?在鳳陽麼?還是在城中第一次爭鬥給了她一巴掌時?

  「主子,想撫琴一曲麼?」小三保機靈的提議。

  撫琴?朱棣眼睛瞇了瞇,側過頭飲下一杯酒不屑道:「我說三保啊,你主人豈是這等無用之人?要學那些酸腐以琴傳情?」

  小三保低下頭,心道你不屑學酸腐之人,看一晚上了窗影了,還不酸?嘴裡卻道:「主子豈是那些酸人可比?奏出的琴音也是鏗鏘有力。」

  「呵呵!」朱棣不覺有些微醺,站起身笑道,「取槍來!本王沒撫琴的雅興卻有舞槍的興致!」

  「可是王爺,你的手……」小三保有些擔心。

  「這點小傷算什麼,若是在戰場上,流更多的血也死不了!」

  月光下,後園花木扶疏。朱棣一抖銀槍,挑開朵朵銀花,壓地揮下,冬夜中掃起一片雪霧。身形矯健,槍如游蛇吞芒。

  「好!主子好槍法!」小三保興奮的拍起掌來。

  「槍挑八方兮靈蛇,寸芒蔽日兮獨鋒!驅韃虜兮馳騁,丈夫之志兮四海!」朱棣舞致興頭,慨然長歌。槍尖急吐,扭腰回身驀得擲出。

  銀槍「奪」的一聲刺入樹幹,紅櫻顫動,他哈哈大笑,鬱悶從胸中一掃而出。

  「啪!啪!」清楚兩聲掌聲傳來。

  朱棣斜斜飛去一記眼神。

  錦曦青衣勁裝,頭髮束起,神采奕奕站在園中,緩緩吐出一句:「如今可與王爺公平一戰,王爺可有興趣?」

  她的臉在淡淡的燈光下散發著一種傲氣,眼睛燦亮,微抬著頭逼視著他。

  朱棣一手撫上樹上銀槍,漫聲道:「公平麼?也是,本王在王妃手中屢次受挫,如今機會難得,王妃若敗在本王手下怎麼說呢?」

  「從前憑著有內力勝了你,你總是不服,心有怨氣。我嫁入了燕王府,不情不願也得頂了這頭銜。王爺可願與錦曦打個賭?」錦曦聽得院中有人舞槍,開了窗戶,見朱棣身手矯健槍法精奇忍不住喝彩,她心癢難忍,想知道若是沒了內力會是什麼樣子。

  刻意避開朱棣魅惑的眼神,錦曦手一翻,三尺青鋒穩穩握在手中。

  「呵呵,王妃想賭什麼?」朱棣漫不經心的用力一拔,起出銀槍,隨手挽了個花槍。姿勢優雅漂亮。他素袍銀槍,站在白雪之中玉樹臨風。

  錦曦看得一呆,原來朱棣也有瀟灑的一面,她定了定心神朗聲道:「若錦曦贏了,王爺不得再為難於我,這燕王府任我自由出入,王爺自去娶侍妾,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朱棣心中大怒,臉上慢慢浮起譏諷的笑容:「原來我的王妃是想頂個空名頭!本王若是輸了,王妃自便,只要不丟我燕王府的臉就行!可若是本王贏了,王妃最好規矩點,好好學學如何侍夫的!」

  錦曦咬咬嘴唇,大喝一聲,劍如疾電刺向朱棣。

  朱棣冷冷一笑,長槍擺開,迎了上去。

  兩人都報了必勝的心態,招招都是狠辣。朱棣仗著長槍槍尖寸寸不離錦曦要害。錦曦身法靈巧,劍術陰柔,揉身近擊,竟戰了個平手。

  一來二往,錦曦力氣便已不濟,劍招一緩,朱棣長槍挑來,錦曦險險扭腰避過,槍如毒蛇吐信掃落她束髮玉環。那一頭長髮便如水洩下。連他也打不過了麼?心裡的悲傷直化成熱霧衝上眼眶。

  「呵呵!錦曦,你還不認輸麼?」朱棣知道她沒有內力,力氣遠不如自己,槍法施展開來不再讓她有近身的機會,就想耗盡她的力氣。

  錦曦想起賭約,想起往日隨意欺負朱棣,如今毫無勝算,兩日來的傷心齊齊湧上心頭,喉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朱棣嚇了一跳,趕緊收勢。

  錦曦心口悶痛,卻挺直了劍,趁機逼了過去,劍身一抖,在朱棣愣神間劍鋒已壓在他脖子上。錦曦慘淡的瞧著朱棣,臉上卻有一抹笑容:「王爺,你輸了。」才說完,腿一軟就跪倒在地。

  朱棣猛的甩開手中的槍,搶上一步抱起她,厲聲喝道:「三保,找太醫!」

  錦曦固執地看著朱棣,要他許下承諾。

  「你不用想了,賭約作廢!」朱棣狠狠地說道,腳步未停,把她抱進了煙雨樓,小心放在床上。

  「你輸了王爺!你不能,不能言而無信!」錦曦壓著心悸,勉強地吐出這句話來,就昏了過去。

  朱棣瞪著錦曦,胸腔裡那股又酸又痛的感覺折磨著他。見她暈過去,氣得一巴掌猛的拍在床柱上。突看到窗邊的繡棚,他走過去揭開罩錦,露出那幅繡了一半的騎馬射箭圖。朱棣心中的怒氣消失了,手指輕撫過馬上的錦曦,長嘆一聲,她是這般傷心?是自己逼的嗎?瞬間朱棣對錦曦心事有了幾分瞭解。怔怔地看著繡像拿不定主意。

  小三保領著太醫急步進入房內,太醫細細把脈後道:「王妃是急怒攻心,憂思所致,王爺不必擔心,吐出淤血也是好事。」

  朱棣這才鬆了口氣,遣退眾人後他小心拂開錦曦散落的長髮,喃喃道:「怎麼這麼倔?錦曦,你太驕傲了。」

  他小心脫了錦曦的外衣,拉過錦被蓋好,本想離開,心念一轉又留了下來,低聲笑了:「我就纏住你了又如何呢?」

  朱棣摟住錦曦,讓她靠在胸前,錦曦軟軟的倚在他懷中一動不動。這時候的錦曦是最柔順的,她骨架小,削肩細腰,長髮如水散落。從朱棣這個角度看下去,錦曦面色蒼白,露出瑩潤玲瓏的下巴,他心裡憐意頓生,手緊了緊低聲道:「若不是怕你離開,我還你武功又何妨呢。」

  第二天早晨,錦曦醒來,睜眼便瞧見朱棣僅著中衣抱著他,「啊!」的一聲便叫了出來。

  「習慣就好,我的王妃!」朱棣閉著眼懶洋洋的說道,手卻摟得更緊。

  錦曦用手想撐開他,那股子力氣朱棣就當不存在似的。她想起昨晚之事,羞惱地低喝一聲:「你輸了便不再為難我的。」

  「錦曦,你可真傷我的心呢,你嫁給我不過三天,就想棄我而去麼?」朱棣翻身覆上,鳳眼慵懶的凝視著她。

  「我,我只想讓你明白……」錦曦側過頭不敢看他。

  朱棣熱熱的呼氣噴在她頸邊,接口道:「讓我明白你沒有武功照樣能欺負我是麼?我讓你欺負便是,絕不生氣,絕無報仇之心!」

  錦曦有些訝異,沒想到朱棣輕易服軟,輕咬著唇半響才道:「你明知道結這親非我所願。」

  「結這親非你所願,卻是我之所願!」

  他的語氣懶散中帶著堅定,錦曦秀眉揚起,一雙疑惑的眼睛黑烏烏的轉個不停。朱棣收起了嬉笑,嘴角微翹,鳳目牢牢鎖住她的眼神,一臉正經。她一紅,用手撐著他的胸道:「王爺自重!」

  「呵呵!你是我的王妃,你讓本王如何自重?」朱棣見錦曦臉紅如霞,俏麗不可方物,突發奇想問道:「錦曦,你害羞是麼?」

  與朱棣貼這麼近錦曦實在不習慣之極,又被說中心事,揚手就是一巴掌打了過去,朱棣伸手捉住送到唇邊摩梭著淺淺一吻,喉間溢出輕笑聲:「這裡打不要緊,打成習慣了,本王的面子往哪兒擱呢?」

  錦曦使勁抽手不管用,氣鼓鼓地說道:「沒面子,你休了我好啦,反正……」反正我也不想嫁你。這句話還未吐出,雙唇已被吻住。

  朱棣吻得甚是纏綿,力道不大不小,偏偏不讓錦曦有擺脫的機會。見她吃驚的瞪大了眼呆住,朱棣伸手蒙上她的眼睛,輕聲呢喃道:「我喜歡你,錦曦,在鳳陽我就知道你是女兒身了。」

  錦曦腦中白光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直到朱棣抬起臉,仍呆呆地望著他。

  「錦曦,是我笨還是你笨?我居然在山中才知道你是女的,白白與你鬥氣。做我的王妃,我知道你想行俠江湖,你武功若是恢復,我答應不管你。」

  錦曦尤在發呆,朱棣好笑的拍拍她的臉:「起來梳洗,今日我陪你回魏國公府。」說完坐起身,喚侍女進房侍候。

  錦曦收拾停當,腦中還迷迷糊糊的。朱棣喝著茶等她打扮好,看了她一眼笑了起來:「等等,」他站起身伸手把她發間的花簪扶了扶,歪著頭瞧了瞧,又解下腰間翠玉彎下腰親手繫在她的絲絛上:「那次郊外比箭,我捨不得給你,這是母妃送我的生辰禮。」

  玉珮是塊龍形翡翠,錦曦拿起來瞧了瞧,上面有一行字:「龍行天下。」駭了一跳,忙不迭的想解下。

  朱棣伸手擋住:「當年父皇送給母妃的。」他眼中閃過一絲傷痛,轉眼便消散了,也不再解釋,牽了她的手走出房,見外面風大寒冷便問道:「送你的火狐大麾呢?」

  錦曦這時才回過神,覺得朱棣就像變了個人,聽他提起那件火狐大麾嘴一撇:「我怕狐狸冤魂纏著我。」

  「呵呵,我說著玩的,聽你大哥說你極喜歡那隻火狐,隻身追了去,這才下令去獵的。」

  朱棣的話似冬陽般溫柔,錦曦偷眼看去,他的鼻樑也很挺,唇梭角分明,劍眉修長,加上勾魂的單鳳眼原是十分清朗帥氣的人。她感覺牽住自己的手大而溫暖,心中頓時湧起一分甜意,羞澀的低下頭笑了。

  上了馬車,朱棣也未騎馬,親自攙扶了她陪坐在轎中。

  「你出去!別人瞧著笑話。」錦曦有幾分不自在。

  朱棣不動:「你習慣就好了。」

  錦曦把頭轉過一邊,不敢瞧他。

  朱棣滿意的笑了,低低說了句:「一直不知道你怕什麼,原來,你最怕羞了。」不待錦曦反應,掀起轎簾上馬陪同。

  為什麼會這樣?錦曦暗暗問自己,心中不是為了燕十七心酸麼?怎麼滿心滿腦想的都是朱棣?往日與朱棣爭來鬥去,此時竟另有一番甜蜜。她偷偷掀起一角簾子,正對上朱棣含笑的眼睛,那雙鳳目寒意不在帶著款款情意。錦曦縮回手,捂著嘴吃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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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4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幽蘭之約傷心絕

  到了魏國公府,朱棣自與魏國公寒暄,錦曦去見母親。

  徐夫人最是關心閨閣之事,打量了錦曦半天悄聲詢問。

  「娘,挺好的。」錦曦含糊的回答著,想起朱棣抱著她睡,扭捏起來。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嬌羞之色讓徐夫人放了心。

  三天回門,再見自己出閣前住的繡樓,別有一番親切。珍貝陪了錦曦上樓,嘴快的說:「小姐成親那天,嚇得老爺夫人著急得不行,還好王爺遣尹公子回府傳詢說小姐無事,太可怕了。不知道刺客是什麼人呢。」

  錦曦笑了笑,幾日來已想得明白,結果已經這樣了,總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沒有武功再傷心,可天下不會武功的人多了,也一樣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何況,如果找到師傅,沒準兒還能解去獨憔悴的毒。

  第二天入宮,皇上皇后也問及此事,下令務必查個水露石出,燕十七道有線索,也不知道查得怎樣了。是什麼人想讓自己失去武功呢?原本以為是朱棣,可與他縱是爭鬥,也不見他用卑鄙招術。朱棣的溫柔讓錦曦空落的心感覺到甜蜜,竟沖淡了失去武功的傷心。她相信終會有水露石出的一天,倒也不急。

  「珍貝,你與大哥好麼?」

  珍貝臉一紅,輕輕摸著小腹:「我有了。」

  錦曦嚇了一跳,高興地笑起來,趕緊拉珍貝坐下:「你怎麼不早說?還陪我在園中走這麼久,你坐下,我倒茶給我喝,」她隨手去拿茶壺,一抹綠意映入眼簾。錦曦心中一跳,拈起一片蘭葉。

  難道李景隆半夜還來繡樓麼?她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蘭葉新鮮,肯定必是李景隆知道她今日回門留下的。他想說什麼呢?

  她細細地看著蘭葉,上面隱隱的幾道痕跡。錦曦凝目細看,心突突的跳了起來。她穩穩地倒了杯茶遞給珍貝:「今晚我留下,想和母親說說話兒。」

  朱棣聽錦曦說要留在魏國公府住一晚,眼睛就盯著錦曦打轉。臉上看不出喜怒,所有的情緒都化作唇邊若有所思的一抹淺笑。

  這樣的神色讓錦曦心裡發虛,始終不敢看朱棣的眼睛,然後那片蘭葉讓她心動,讓她只能選擇留在府中。錦曦硬著頭皮道:「我想陪娘一晚。」

  徐夫人不知就是,微笑道:「錦曦就是小孩兒脾氣,這嫁出去的女兒,回門就成了,都在南京城裡,又不是天遠地遠瞧不見了。」

  聽到母親這樣說,錦曦大急,她今晚非留在府中不可,眼珠一轉撒嬌道:「珍貝有孩子了,錦曦有體已話對她說。」

  她抬起頭小心地看了眼朱棣,見他還是不說話,咬咬唇便激道:「王爺這也不肯?」

  「嗯。」朱棣見她眼珠烏漆漆地轉個不停,想笑又忍住,心裡又總結了一句,錦曦心虛時就會這樣。他不想逼她太緊,但又想看她會怎麼辦,沉住氣等著。

  錦曦聽到朱棣嗯了聲,嘴翹了翹,顧不得父母在堂,側過頭氣道:「難道嫁入王府連在家住一晚都不行麼?」

  「錦曦!」徐達很疑惑,出聲喝斥她,看向朱棣時卻又滿面堆笑,「王爺,錦曦從山上回府兩年便嫁了,不捨也是有的……」他不知道錦曦為什麼這樣想留在家裡,以為是初嫁還不習慣,出聲喝斥錦曦,說話的口氣還是向著她的。

  朱棣聽到徐達出聲,輕輕笑了,他拉住錦曦的手柔聲道:「瞧你急的,知道你不捨得離府,明日我來接你。」

  准了?錦曦大喜,眉開眼笑。卻突略了朱棣眼中閃過的算計。

  出了魏國公府,朱棣對錦曦笑笑:「天冷,回去吧。明日等我。」

  錦曦目送朱棣離開,長舒一口氣。不知為何,她對朱棣隱瞞,有點心虛,總感覺朱棣的目光淺淺一瞥就看破她的心事似的。

  天黑後錦曦回到繡樓休息。

  徐達與夫人沒有察覺絲毫異樣,叮囑珍珠好生侍候著。錦曦想,今晚李景隆一定會出現。她點著燭火,砌了一壺香茶靜靜的等候。

  子時剛過,門外悄然出現一道人影,極有禮貌的敲了敲門。

  「李公子幾時這般有禮了?平時不是愛走窗戶的麼?」錦曦靜靜地說道,想起蘭葉上壓出的「獨憔悴」字痕,一顆心怦怦急跳,如果不是李景隆下的毒,便是他有解藥。

  她想起被大哥下藥失去內功的時候也是李景隆解的毒,不論是哪一個答案,她都要留下來探明真相。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景隆閃身而進,彈手間滅了燭火:「我想與錦曦安靜的呆一會兒,不想被人打擾。」

  「我都忘了,李公子出現必有月夜清輝,見不得人間煙火的。」錦曦諷刺的說道。

  李景隆跨前一步,伸手抓住錦曦手腕。

  「放手!」錦曦使勁一摔,手腕巨痛,她怒目而視,「別忘了,我現在是燕王妃!」

  燕王妃?李景隆上下一打量,冬夜朗月映得滿室清輝。錦曦穿著王妃的品級服飾,雍容高貴。這身服飾像根刺扎得李景隆驚跳起來。

  「哼!」他用力將錦曦拉進懷中,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地說道,「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

  「啪!」錦曦用力揮出一掌,指著李景隆罵道,「你休想,你縱是下毒廢我武功,我也不屑於你!」

  李景隆目中陰鬱更深,突然低低笑了:「錦曦,我就是喜歡你的性子,你怎麼這麼聰明,就知道毒是我下的呢?不是還不能肯定麼?」

  錦曦冷冷地看著他:「你留下蘭葉約我今夜來此等候,是想告訴我,你能解我中的毒麼?」

  「呵呵,本來是的。」李景隆心情大好,心道,朱棣,你真是幫我大忙了。

  「你走吧,我知道是你,刺客當場自盡,死得乾淨利落,沒有證據,現在拿你也無辦法,毒,不用你解了,此毒你能解,天下必有解此毒之人。何況……」錦曦嫣然一笑,「何況有我夫君在我身邊,他自會保護於我,這武功不要也罷。」

  「哦?若你不在意武功,你何必特意留下來?」李景隆現在一點也不著急,他慢慢地逼近錦曦,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錦曦,我怎麼會不管你呢?我下毒,不過是不喜歡看到你們洞房花燭,對你小施懲戒罷了,我怎麼忍心廢你武功呢?今日約你,本就是想為你解毒的。」

  什麼意思?就是不讓洞房之夜順利?下了毒又來解?錦曦疑惑的看著李景隆,這個人做事總讓她琢磨不透。

  李景隆嘆了口氣:「錦曦,你眨巴眼睛的時候我總是忘了提防於你,其實你現在才是最危險的。」

  「我有什麼危險,我連武功都被你廢了。你想為我解毒?你就這麼好心?不是不希望看到我嫁給朱棣麼?」

  「呵呵,如果我告訴你,你的毒早解了,你的內力無法恢復是因為朱棣另對你下了化功散,你相信麼?」李景隆淡淡的吐出這句話來。

  他的聲音輕柔悅耳,錦曦聽入耳中,如響鼓重鎚狠狠的敲打著她的心,痛得她情不自禁的後退兩步,驚恐的看著他,難以置信。她的毒解了?朱棣對她下化功散?錦曦秀眉微蹙,手按著心臟的位置,不使勁按著,就止不住破心而出的尖銳的疼痛。

  冬夜的月光映著院中的白雪,漸漸的將寒氣帶入錦曦的骨子裡。她想起朱棣的那個吻,溫柔的擁抱,纏綿的話語。他看她的眼神,他對她的告白……他輕聲呢喃說喜歡她,他要她做他的王妃,他說他知道自己想行俠江湖,說如果她武功恢復,他答應不管她。

  錦曦失魂落魄的模樣讓李景隆生出一陣快意。

  「怎麼?受傷了麼?難過了麼?」李景隆笑著,突然神色一變猛然握住錦曦的雙肩:「你喜歡他了?」

  「不!」錦曦尖聲喊出來,掙脫他退到窗邊。

  她的反應比看著她出嫁更讓李景隆嫉恨。他咬牙切齒瞪著她,良久才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瓶放在桌上:「這是解藥,錦曦,你仔細想清楚,想害你的究竟是誰。」說完躍出了繡樓。

  錦曦心頭劇震,等到李景隆離開,她才軟坐在地上。想起自己對朱棣居然有了好感,居然相信了他,居然留戀他的擁抱,他的淺笑……原來,他從來沒有放棄要報仇,原來,他在鳳陽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錦曦埋著頭哭了起來。

  她原以為和朱棣之間的過往都是鬧性子的打打鬧鬧,至少光明磊落,也不會真的記恨。朱棣親口說的話猶還在耳邊,他說他不會報仇,就算她又給了他一記耳光,他也不著惱。可是現在,錦曦心裡一片灰暗,對朱棣才起的好感瞬間變成了仇恨。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欺騙她?錦曦心如刀絞。

  也不知過了多久,寒氣入侵凍醒了她。錦曦睜開眼,白雪映著月光帶入滿室清輝,如霜似雪在樓板上結了淺淺一層。

  她閉上眼使勁把玉瓶握於手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矛盾異常。一個聲音是服下李景隆給的解藥,另一個聲音小聲說再信朱棣一回。她萬分作難,不願相信李景隆所說,但直覺卻告訴她,李景隆沒有撒謊。

  在她放開心防之時,居然得知這樣的一個消息,錦曦喘了口氣,只覺得心悸。

  李景隆下毒在先,朱棣下毒在後,他們,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錦曦搖了搖頭,心裡一片淒苦。

  她把玉瓶貼身藏好,點燃燭火,對鏡自攬,細心臨下一幅自畫像。

  像中的錦曦頭梳挑心髻,插著陽成公主送的那支紅玉鑲金點翠攢花步搖。手從步搖上撫過。聽說陽成與朱棣同為一母所生,今日回門,她心裡開心特意插了想討他高興,錦曦顫抖著手取下步搖放在桌上。不忍再插戴。

  幽幽嘆了口氣,紫玉狼毫輕勾畫下裙衫。今日穿的是王妃品級服飾。鴉青色大袖衫,外罩同色比甲,魏紫百褶羅裙,斑讕繡鳳滾邊花飾。

  畫到腰間所繫絲絛,她的手抖了抖,想起朱棣俯身為她繫上玉珮那一刻的心馳神搖,他的深情溫柔,自己滿心歡喜,羞澀無言,不覺又落下淚來。

  畫像完成,錦曦怔怔望了半響,在留白處淒然題下:「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是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她把畫用玉石鎮紙壓在桌上。想了想,又將李景隆送來的那片蘭葉一同壓住,擺上那支步搖。看看天已泛著藍灰色,錦曦留戀的望了一眼繡樓,打開門走了出去。

  徐達和夫人起來,見侍女們面帶喜色,齊聲道:「老爺,夫人,請往偏廳用早膳。」

  二人狐疑地走進偏廳,錦曦笑著迎上前來:「給父親,娘親請安!今日錦曦要回王府了,一早起來為爹娘做早膳。」

  「哦?錦曦親手做的嗎?為父可要好好嘗嘗。」徐達心裡寬慰,錦曦回府兩年卻從不知道她善廚藝。

  錦曦扶著徐夫人坐下,親自為她盛了一碗紅豆糯米粥,笑著介紹:「這是乾絲小籠,蟹黃蒸包,拌蟄絲,還有這個,是女兒今晨收集梅花上的雪製成的雪露蝦餃,娘,你嘗嘗。」

  徐夫人挾起一個蝦餃咬了一口,鮮甜無比,笑著拍了拍錦曦的手道:「錦曦嫁了人,真是懂事許多呢,燕王真有福氣!」

  徐達呵呵笑了,柔和地對錦曦說道:「以後又不是不能回府,你有了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都盼著你回來逗著玩呢。」

  「好啊,我可喜歡逗他們,小豬似的……」錦曦見徐夫人皺眉趕緊把後半句話說完,「小豬似的粉嘟嘟的,可愛極了。」

  「哈哈!錦曦真會說話!」徐達笑得合不攏嘴。

  一名侍從垂手走進報導:「老爺,燕王已前來接王妃了。」

  徐達和夫人笑逐顏開,攜了錦曦道:「瞧瞧,當初還不想嫁,瞧瞧燕王多疼你,一早就急著來接你回王府了。」

  錦曦勉強地笑了笑,心裡隱隱又有一點希望,希望李景隆說的全是假的。她對父母福了福道:「錦曦這就回王府了,爹娘保重,勿以錦曦為念!」

  走到前廳,朱棣穿了身降紅深衣,金色滾邊,還帶著一身喜慶。見了錦曦他微笑著走上前來,自然地扶住了錦曦的腰輕聲說道:「怎麼沒睡好的樣子,昨晚想我了麼?」

  錦曦移開臉不肯看他,低頭不語。

  朱棣意味深長的又道:「不想本王,難不成錦曦留在府中與情郎私會?」

  「你說什麼?!」錦曦秀眉一挑,面帶怒意。

  「呵呵,本王可記得從前的非蘭最是大氣,怎麼?開句玩笑都受不了?」朱棣嘴角一彎,鳳目中又閃動著錦曦看不明白的神色。似挑釁似戲謔似傷心,種種情感在他的眼中沉澱,偏偏那朵笑容像雪裡臘梅,開盡顏色,燦爛之極。

  錦曦久久注視著那雙眼睛,薄薄的眼皮,將風情展現,極盡魅惑。她低低自語:「你怎麼可以有這樣的眼神,能在心裡藏住那麼多事呢?」

  「什麼?」

  她說的極輕,像一聲嘆息飄過,朱棣沒聽明白,挑了挑眉,告辭徐達與夫人,便摟著錦曦上了馬車。這次他沒有騎馬,與錦曦一同坐進了車轎裡。

  錦曦心中有事,不想搭理他。朱棣也不說話,倚在軟榻裡盯牢了她。

  他耐心很好,昨晚尹白衣守在魏國公府外守到一青衣蒙面人潛入後院,看到錦曦繡樓有燈影一閃映出兩個人影,錦曦留下來原來是為了與人私會!

  尹白衣道來人武功奇高,而且防備心得,居然跟丟了。朱棣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堂堂燕王妃,居然借回門之即與人私會繡樓!來人不管是不是下毒之人,就錦曦隱瞞此事,就夠他光火。

  朱棣想到此處,伸手就撈起錦曦坐在自己身上。不等她掙扎,手撐住她的後腦狠狠吻了下去。

  錦曦困在他懷中,又在車轎內,不敢弄出聲響,只閉緊了牙關不讓他進入。

  朱棣哼了一聲,手在她腰間一捏,錦曦吃癢不過,才一張嘴,朱棣已大模大樣的吻得深了,他反覆蹂躪著她的紅唇,輾轉吸吮,直至錦曦呼吸不暢,軟軟的倚在他懷裡。「我想你,錦曦,我一日也不願讓你離開我身邊。」

  溫柔的情話此像一把刀在凌遲錦曦,她再也受不了,淚眼朦朧地望著他輕聲道:「我沒武功了,你能讓我恢復武功嗎?」

  她的神情是這樣悽楚,雙眸帶著一線希望一絲企盼,錦曦想聽到他說一聲好,想聽到朱棣告訴她,只不過是在和她鬥氣,逗逗她罷了。

  「呵呵,沒有武功就這麼難過麼?我會保護你,錦曦。」朱棣深深地看著她,讓她恢復武功,她就可以隨意去見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她會跑得無影無蹤,讓他找不著她,讓他控制不了她。朱棣心思轉動,打消了還她武功的念頭。

  錦曦低下頭,兩滴淚落下,她哽咽道:「這獨憔悴的獨真的不能解麼?」

  「本王會遍尋神醫找到解毒良方,恢復你的武功。」朱棣溫言勸道,摟著錦曦淡淡地笑了:「怎麼?錦曦懷疑我?」

  「不是我懷疑你,是你不說實話,難道我中的毒真的沒有解麼?」朱棣的話讓錦曦萬念俱灰,她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道。

  朱棣的手僵了僵,惱怒地問道:「是昨晚你見的神秘人告訴你的麼?他是誰?毒是他下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錦曦想離開他的懷抱,朱棣雙臂一緊厲聲喝道:「是誰?你瞞著本王去見的人是何人?!」

  「你以為我是不守婦道麼?問得這般理直氣壯!你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朱棣一吼錦曦更是氣憤。管不了是在車轎中,也吼了出來。

  說話間已到了王府,朱棣陰沉了臉不管不顧地抱了錦曦下了馬車。周圍侍從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錦曦羞憤之極,把臉埋在他胸間不敢見人。

  進了來燕閣朱棣放下錦曦沉著臉道:「看來有必要好好和你談談了。」

  「談麼?那你告訴我既然解了獨憔悴的毒為何又要對我用化功散?」

  「來人為何想廢你武功?本王在新婚之夜放出話去你所中之毒已解,並無大礙,就猜他必會去找你。你以為,你想留在魏國公府的神色猶豫閃爍,本王會瞧不出嗎?實話告訴你,本王早令尹白衣和燕衛守在魏國公府外,可惜卻叫他逃了……錦曦,你真叫本王失望!告訴我,是誰?來見你的人是誰?!」

  朱棣一想到錦曦瞞著他就憤怒不己,面如寒冰狠狠地瞪著她。

  「你解了獨憔悴,又給我下化功散,是因為不想讓下毒之人覺察麼?為什麼卻每次說我的毒解不了,我的武功不能恢復?!」

  朱棣不想讓下毒之人覺察,想引出幕後之人,又何嘗不是想藉機欺負一番錦曦,免得她急起來開打自己又贏不了。聽錦曦這般問,那點心思無論如何是不想讓她知曉的。

  他側過頭冷冷說道:「讓你知道了,怎麼引得出那下毒之人?」

  是這樣麼?一股喜悅從心底裡突然就從心裡泛起來,原來是這樣麼?自己竟怪錯了他?錦曦的心雀躍起來,伸手扯住了朱棣的袍角:「那人已露痕跡,你可以解了化功散還我武功了。」

  「不行!」

  「什麼?」

  朱棣慢吞吞地說道:「本王還是覺得你沒有武功的好。告訴我,那人是誰?!敢破壞燕王娶妃,膽子不小,究竟是何人?」

  錦曦猛的明白了,笑容凝固在臉上:「為什麼要對我下化功散?為什麼不在解毒之後對我說明原委,我自會配合引出下毒之人!原來……原來你所說的話全是虛言,你,你心裡唸唸不忘往日受我折辱之仇!你壓根兒就沒忘記在鳳陽之時說的話,我真是傻。竟以為你不會報復於我,竟以為……」竟以為你真的喜歡上我。錦曦又怒又傷心,覺得自己被朱棣耍了,而且是用最卑鄙最無恥的手段騙得她動心動情。「呵,下毒之人怕是遂了你的心願吧?朱棣,你睚眥必報,枉我……枉我還……你出去!」

  他讓她動心,讓她信任他,讓她沉醉在他的溫柔他的憐惜之中,沒想到,真正算計她的人卻是他!剪水秋瞳中泛起點點水光。

  朱棣見她護著那人,始終不肯吐露實情,怒氣也越來越重。「來人!給我看住王妃,不准她出這房門半步!錦曦,你想明白,我才是你的夫婿!你,你居然袒護那個對你下毒,壞我大婚喜事之人!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什麼時候再出房門!」說完拂袖而去。

  他不肯給她解藥,還下令禁足?錦曦望著朱棣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摸出玉瓶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吃瞭解藥受李景隆恩惠,中他離間之計,可是不服解藥,武功便不能恢復,只能受朱棣的氣。想起朱棣的專橫霸道,一咬牙服下瞭解藥。

  片刻之後,丹田熱氣上揚,錦曦緩緩導運內力,驚喜的發現武功已經恢復。錦曦高興地跳起來,以為我沒了武功就任你欺負?她不屑的撇撇嘴,脫下華服,換了勁裝悄然離開了王府。

  一條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下慢慢走出來,擋在了她面前。

  「十七,你也要攔我麼?」

  燕十七一直觀注著錦曦,見她身形已知她武功恢復了,帶她回去還是放了她?燕十七想起尹白衣的話有些猶豫,然而眼前的錦曦卻又讓他心疼。

  憐惜地瞧著她,成親不過幾日,錦曦就明顯消瘦了。他的眼睛在黑夜裡褶褶生輝,他的笑容讓錦曦看了到冬日溫暖的陽光,「錦曦,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我,我想過,你若在王府過得好,我便做你的護衛,你若過得不好,想離開,我就陪著你。」

  熱淚滾滾而下。從大婚到現在,短短幾日錦曦先有中毒失去武功的傷心,再有李景隆毒蛇般的挑唆,朱棣對她從溫言好語到冷言冷色,錦曦何嘗經歷過這些,聽了燕十七的話,暖意油然而生。喉間如同哽著一個腫塊,錦曦哽咽地喊了聲:「十七!」

  「你走吧。」燕十七當機立斷。

  「想走哪去?」尹白衣高大的身軀擋在了面前。

  兩人一怔,燕十七緩緩拔劍擋在錦曦身前,「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卻能拖住你。錦曦,你快走。」

  「王妃,你可曾想過你這一走,王爺會有多傷心麼?」尹白衣苦口婆心想勸錦曦回頭。

  「白衣,」錦曦已想明白一切,淡淡地笑了,「你看似平凡,一直都深藏不露,你是他的人不是麼?他傷心?他何曾為我想過?明知失去武功對習武之人是多麼痛苦的事,卻忍心這樣對我。我信任於他,他卻不肯解去化功散之毒。他口口聲聲對我情深意重,卻不顧我的感受?卻反過來怨我隱瞞於他。我既然決定離開燕王府,便再無人能擋得住我。」

  尹白衣有些無奈,低下了頭:「對不住,王妃,我還是要帶你回去。十七,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對不起,我,顧不得那麼多了。」燕十七沉聲道,「出招吧!」

  「慢!」錦曦笑得很狡猾,手一翻亮出一柄匕首,「帶我的屍體回去?」

  「王妃!」尹白衣頭開始痛起來,他管不住錦曦只能對燕十七開吼,「你可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

  「我只是燕王府的一個侍衛,想與你過過招罷了。」燕十七明白錦曦的意思,臉上笑容頓現,耍起了無賴:「我可沒有看到王妃。」

  尹白衣懇切道:「錦曦,王爺也有驕傲,你可知道,你中毒之時是他放了三腕血才解你之毒,你不知道他當時有多著急。他是皇子,沒有猶豫半分,恨不得把全身的血都給了你才好……」

  朱棣溫柔的樣子又在腦中浮現。錦曦心中一痛,她心亂如麻,分不清哪個才是朱棣的真心,偏過頭輕聲道:「我,只是出府散散心,他居然不讓我出房門!我想尋個清靜地好好想想。」

  「那晚我與潛入你繡樓之人交過手了,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看似一人,其實暗中卻帶有眾多高手護衛,王妃,你為何不肯說出他是何人?王爺不過氣你這點而己。」

  能告訴他們是李景隆嗎?錦曦想起李景隆的手段打了個寒顫,那是條毒蛇,反覆無常猜不透心思。她低聲說:「我,在繡樓留有東西與王爺,我想出去散散心,留在府中,又會與王爺爭吵相鬥。我走了。」

  「王妃!」尹白衣跨前一步,長劍指著他,燕十七星眸中神采漾動,「我一直想和你比比,今晚月色撩人,月下過招想必很是愜意!」

  尹白衣看著他倆終於嘆了口氣,想起往事,心一軟背過了身:「王妃,你幾時回府?」

  「三年,三年後我定會回府,那時,朱棣就算休妻,我也認了。」

  尹白衣對錦曦一拱手:「白衣會如實回稟王爺,如何處置,依王爺令吧!」離開前,他突然說道:「王妃,你的馬,我給你牽出來了。」

  錦曦震驚,心頭一熱喊道:「白衣你……」

  尹白衣平凡無奇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居然和燕十七的笑容有幾分相似,明朗若陽光,在陰沉黑夜裡帶來些許溫暖。

  錦曦再不多言,翻身上馬,消失在黑夜中。

  「還不去?!」

  「大哥?」燕十七驚喜交加。

  尹白衣肅聲道:「王爺令你暗中保護王妃,十七,你……你知道該怎麼做!」

  燕十七再不遲疑,往錦曦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他知道,他如何不明白呢?只是,如今只要能在錦曦身邊,他便知足。

  黑暗中尹白衣陪著朱棣悄然出現。朱棣目光中盛滿不捨,默然佇立。

  「去把繡樓裡的東西取來,對外說王妃身體不適,送至南方調養。」

  「王爺!白衣不解……」

  「本王不想她勉強留在王府。終是本王心狠,明知道她若沒了武功會傷心欲絕,卻為一己私心難為她。」朱棣沒有再說,負手緩緩走在寂靜的長街。錦曦,三年,我們便扯平了。三年後你若不回來,我也會捉你回來。

  唇邊漾出淡淡的苦澀,朱棣問自己,這個賭值得麼?腦中閃過初見錦曦時她馬上騎射的英姿,大街上被自己打了一巴掌時紅了眼睛的委屈模樣。她在鳳陽松坡崗上為了救他一腳踹他入水。雖說被逼做他的護衛,卻是死命護他……驚詫,憤怒,心喜,情動……冬日的寒風撲面而來,帶著刺骨的涼意,朱棣呵呵笑出聲來:「白衣,你說本王這個王妃娶得冤不冤?」

  尹白衣欽佩地回答:「能得王爺垂愛,王妃之福。」

  朱棣沒有再說話,他默默地想,錦曦,你明白本王的心意嗎?他的眉皺了皺問道:「十七……」

  「王爺放心。」

  「多情卻被無情惱……難為你們兄弟二人了。」朱棣喃喃自語。

  一絲激動從尹白衣臉上掠過:「能覓明主,白衣之幸,十七之幸!」

  回到王府,朱棣了無睡意,他推開來燕閣的門,點燃了燭火,窗檯下繡架上那幅騎馬射箭圖還未完工。朱棣欣賞了會吩咐道:「從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入來燕閣,這裡的東西一樣也不許動。」

  第二日,朱棣親去魏國公府告之徐達錦曦大婚之日餘毒未清,已送她去江南尋醫解毒去了。同時取回了錦曦留在繡樓的畫像與留下的物事。

  畫像中的錦曦穿著燕王妃的品級服飾,拿著她摘下的步搖,朱棣有些黯然。難道她也打定主意再不做他的王妃留下的最後一幅肖像畫麼?他突然注意到錦曦腰間絲絛上自己親手繫上的玉珮,錦曦離開,可是那塊玉珮卻沒有留下。他目中露出狂喜,心中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那片蘭葉已經枯萎,上面原有的淡淡劃痕早已模糊。錦曦不願說來人是誰,卻留下這片蘭葉,是何用意?朱棣細細地觀察蘭葉,沒有什麼發現,便有些煩躁。

  錦曦不可能無緣無故留下這片蘭葉。大婚之日想廢她武功之人必是她所熟悉的人。難道這片蘭葉也是對她下手之人留下的?

  朱棣凝視著蘭葉良久,吩咐道:「三保,你去打盆水來。」

  他把蘭葉浸在水中片刻再撈起,用紙蒙在上面輕輕按壓著,蘭葉漸漸在紙上形成水痕。朱棣仔細觀看,心臟漏跳了半拍似的,長吐出一口氣來:「果然是下毒之人。」

  鳳目中閃過銳利與寒意,此人先以此引誘錦曦留在魏國公府,發現她毒已解掉再告訴她中了自己的化功散。錦曦恢復武功自然是服了那人給的解藥。

  朱棣狠狠地把紙揉成一團,咬牙切齒道:「好毒的心腸!好縝密的心思!」難怪錦曦知道一切,難怪錦曦聽到自己不肯解她的化功散會那麼傷心。這人是算準了自己的心思,也算準了錦曦必會傷心。

  是何人想破壞他與錦曦呢?錦曦不肯吐露那人姓名又是為何呢?朱棣陷入沉思中,腦中飛快的閃過大婚之日眾人的面孔。

  太子?秦王?李景隆?朱守謙?

  「錦曦,你口中不說,實則已告訴本王一切了。」朱棣若有所思的笑了。「三保,傳揚開去,本王府中一珍品名蘭,號國色天香,花開團花錦簇,冬日居然怒放,特開賞花宴。」

  三保一呆,小心回稟:「王爺,咱們王府這品蘭花冬日如何開花?」

  朱棣似笑非笑地說:「唐朝武則天冬日以絹籠火盆催花早發……本王這盆國色天香自然也能。賞花宴就定在三日之後吧。」

  賞花宴?國色天香開花?譏誚之色從李景隆眼中一閃而過,笑容可掬地對燕王府侍從道:「回稟王爺,景隆準時赴約,現在就迫不及待想一睹名蘭芳容了。」

  「王爺還道,他於花草並不放在心上,賞花宴上若蘭得知己,拱手送之。」

  「如此多謝你家王爺,不知誰有幸能成國色天香的知己人呢。」李景隆感嘆一句。目送著侍從離開,他喚來銀蝶問道:「國色天香是夏蘭,初夏開花,冬日從未有見,你覺得呢?」

  錦蝶想也不想便答道:「燕王府的蘭若不開花,還開賞花宴,豈不惹出笑話?小的以為此事甚為怪異。」

  李景隆哈哈大笑,朱棣這哪是請人去賞蘭,分明就是起了疑心。朱棣以為他會這麼笨麼?「銀蝶,太子殿下養的蘭長勢如何?」

  銀蝶會心一笑:「太子殿下以為那種極普通的春蘭是傳說中的銀絲蕊蘭,東宮之中小心呵護,再過些日子花開吐芳,有了燕王的賞花宴,太子殿下必也會開一個賞蘭會了。」

  李景隆惋惜的搖了搖頭道:「太子殿下人中龍鳳,唯對美色太過沉迷,心不夠狠,可惜了。」

  二月春風似剪刀,帶著絲絲寒意撲面而來。枝頭早春的嫩芽冒出了青綠的一點,春天步子再緩,也一步步逼近了南京城。

  燕王府煙雨樓外新搭起了賞花亭,收羅了早春鮮花,奼紫嫣紅,繽紛絢麗。亭外以銀白色絹綃圍成了布障阻隔寒風,從外往裡看,諸般顏色朦朧隱現,美不勝收。步入其間,立時便被花束擁簇,地下鋪有地龍,花香被暖風一熏香味更重。更有嬌俏侍女只著紗羅穿梭往來,小心侍奉。燕王府竟有著難得一見的暖玉溫香。

  太子朱標眼底盈滿喜色,眉宇間卻帶著憂慮,正待斥責朱棣鋪張,朱棣拱手笑道:「皇兄不知,此事早已奏請父皇母后,聽聞國色天香早春花開,正是我國運興盛之徵兆,今日賞花宴又別出心裁,將展示的盆花投注賣出,所得銀兩用於賑濟貧困人家。」

  連這樣的事也事先請奏?朱標暗道朱棣心思不僅慎密且聰明的尋了個好理由。既來之則安之,他微笑著罷手示意朱棣免禮:「如此好事,難為四弟了。」

  「臣弟新婚,主意是錦曦所出,母后乃向佛之人,聞之甚是心喜,已命人送來體已一千兩,認購早春桃一盆。」朱棣滿面春風地說道。

  「呵呵,母后帶頭,大哥當然也認購,不知那盆早春花開的國色天香標價多少?」朱標想起東宮內的銀絲蕊蘭,心想若能得國色天香,一來名好意佳,二來他也起了開賞蘭會募捐之意。等到三月春來,蘭花吐芳,父皇必定心喜。

  朱棣眼波流轉:「大哥原來中意國色天香,聽聞李景隆也是愛蘭如痴,此蘭定當讓與大哥,就不知景隆會否與大哥標註爭搶了。大哥不會介意價高者得,多募些銀兩與貧窮人家吧?」

  「當然不會,不然,又怎會有投注的樂趣呢。弟妹出的好主意,怎不見弟妹人呢?」朱標絲毫不以為忤,話鋒一轉問起了錦曦。

  還記掛著麼?朱棣瞧太子不起,在他心中,太子還對錦曦唸唸不忘實在是將來的禍端起源,而這番暗中防範卻不能讓太子知曉。他神色一黯,低頭道:「之所以開這個賞花宴,也是為錦曦祈福,她身子弱,大婚之日中了毒雖然解了,卻餘毒未清,已送往江南休養醫治。」

  朱標心中驚詫,想起錦曦才嫁,便和朱棣分開,隱隱有點喜悅。她的容貌終難忘記,記得錦曦喜蘭,對那盆國色天香更是心動。

  「王妃身體抱恙?」李景隆略帶焦急的聲音冒了出來。

  終於來了麼?朱棣嘆了口氣,勉強地笑了笑:「今日賞花宴,盡興便好,王妃只是去江南休養罷了。來人!引太子殿下與李公子入座。」

  李景隆目光在朱棣臉上打了個轉,去江南休養?她是解了化功散怒極離府而走吧。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心思轉動的瞬間,他輕聲對銀蝶吩咐道:「今日燕王賞花宴,去把府中的銀絲蕊蘭送來添景!」

  朱標聽聞,眉一展:「東宮之中的銀絲蕊長勢甚好,不知曹國公府的如何。」

  「太子殿下說笑了,我府中均是普蘭凡品,那能與東宮勝品相提並論呢。」李景隆輕描淡寫的帶過,請太子先入席。

  銀絲蕊?是錦曦留下的那片蘭葉麼?雖已枯萎,仍能清楚認出葉片上根根銀絲。一絲瞭然從朱棣鳳目中閃過,不待人察覺,瞬間便已消失。

  等到人齊,盆花由嬌俏侍婢玉手捧出展示。聽說皇后出一千兩認購早春桃,南京城中被邀請名士貴人紛紛解囊投注,一盆矮枝紅梅竟出價到三千兩。片刻之間,數十盆鮮花已有其主,紛紛擺在主人面前,獲得之人微笑而得意。

  然後絲竹聲起,歌舞盡現。酒酣耳熱之時,秦王突然笑了:「我說四弟,你就別賣關子了,早些把那盆國色天香抬出來大家開開眼吧,著實心癢難耐想一睹奇花。」

  笑聲四起,朱棣鳳目一轉,滿意地瞧到眾人臉上的期盼之色,輕拍了兩下手掌。只見兩名身著粉紅紗羅的侍女輕步移出,手中抬著一個描金朱漆大盤,上面搭了個紗籠,隱約露出蘭之抽莖綠葉,葉高兩尺,甚是茂盛。

  朱棣走到蘭花旁,小心翼翼揭開紗幕。

  只見白玉盆中幾苗蘭葉婷婷玉立,綠葉上絲絲黃金般的線條從葉尖勾到葉根。中間冒出三箭花蕊,花開魏紫,雍容華貴。

  太子失聲道:「這不是銀絲蕊麼?不是國色天香!」

  眾人一片譁然。朱棣臉色一變,抬手將紗籠全部揭開,吃驚地問道:「銀絲蕊?不是國色天香?!」

  「東宮之中,有十盆銀絲蕊,只是還未開花,銀絲蕊是春蘭,三月底花開,花期可長至夏初。絕不會錯!」太子肯定地說道。

  朱棣面如寒冰,咬牙切齒喊道:「燕三!那個花農呢?竟敢這般欺騙本王,讓本王險些犯下欺君大罪,大開賞花宴丟臉到家,給我拿下了!」

  燕三應下,過了會兒急急奔進道:「王爺,花農已潛逃!屬下已派人前去捉拿!」

  這時銀蝶正捧著一盆銀絲蕊進來,葉片也有絲絲黃金線,不同的是這盆銀絲蕊葉片上的黃絲略粗,一葉上僅得一根絲,品相端莊,中間也冒出了花箭,尚未開花,卻能明顯看到將來花開色澤碧綠。

  李景隆嘆了口氣道:「這才是真正的正品銀絲蕊,又名金玉良緣。其花似綠玉,其葉有黃金線條相襯。」他忍住笑,在朱棣揭開紗幕時便對眼前這幕戲瞭然於胸。朱棣果然如他所料,必定想找出下毒於錦曦之人,很不巧,太子自是嫌疑最大。

  太子吃驚地上前細看,想起自己愛若珍寶的蘭,指著朱棣那盆問道:「那此蘭又是什麼?」

  「這不過是普通的春蘭罷了,只不過,向來長在雲南山區,少有傳到此處,所以常被誤以為是銀絲蕊。雖然看上去華貴,可這魏紫麼……紅得不正,紫得不透,紅配綠為俗,紫配綠為無品,所以不能登大雅之堂。東宮怎麼會誤以為此蘭是銀絲蕊呢?何人這般大膽,竟敢戲弄太子?」李景隆露出疑惑的神情。

  朱標再好的涵養也氣得不輕,玉面帶寒道:「原是有人以珍蘭名義獻上,騙得本宮好苦!哼!實在可惡!」

  朱棣也跟著嘆了口氣:「算了,此蘭本王以五千兩標下,為貧苦人盡份心,也不枉此賞花宴了。」

  眾人見風使舵,明明一個大笑話,卻半點不敢拿募捐之事玩笑,紛紛附和道燕王心胸寬廣。

  不等賞花宴完,太子心情不佳先行告辭。

  李景隆的銀絲蕊倒成了大熱門,為南京一富商出價一萬兩買下,賓主皆歡。

  朱棣心中答案昭然若揭,宴後終於露出笑容。

  「王爺好計策,原來是太子殿下。」

  朱棣隨手拈起桌上乾枯的蘭花悠然道:「非也,本王確定是李景隆!」

  尹白衣有些不解。朱棣轉動了下那枝枯蘭:「錦曦房中書頁裡有三枝蘭,兩枝春蘭,一枝素翠紅輪蓮瓣蘭。而春蘭被太子視若珍寶,本王在東宮之中早見過太子養的蘭花。李景隆豈有不知之理?」

  「李景隆意在讓王爺誤會太子下毒?!」

  「說對了,不然,他怎麼會捧出真正的銀絲蕊呢?本王向來把蘭當成草來養,他生怕本王不知道,心急露出馬腳。本王原對蘭不在意,可是王妃愛蘭,本王多少總得瞭解一些以博王妃歡心。」朱棣笑得甚是狡猾。

  尹白衣佩服之至,輕聲問道:「既然知是李景隆,王爺打算怎麼辦呢?」

  「李景隆一向以玩世不恭的外表迷惑於人,本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今日方才肯定他另有面目,傳話下去,給我盯緊了。本王要知曉李景隆的一舉一動!切記,他隱藏這麼深,不可小覷!」

  「是!」尹白衣應下,又遲疑道,「他知道王妃不在王府,那王妃……」

  「十七一直有消息傳來,她不會有事。」朱棣想起錦曦負氣而走,明知有燕十七保護她,心裡仍不免惦記。嘴角微微露出嘲諷,「她還小,總會長大了。三年,就三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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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49: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鳳陽治軍終難棄

      錦曦那日離了王府,心頭陣陣迷茫,天地之大竟不知往何處去。她重回棲霞山,等數日也沒見著師傅。山中空寂她耐不住性子,終於還是打馬南行,沿著去年鳳陽之行的路線痴痴回想與朱棣的一點一滴。

  燕十七遠遠跟著,見她所到之處無不是思念朱棣,心中明白錦曦已對朱棣生情。暗自神傷之餘,也不現身,只盼就這樣陪著她一直走下去。

  這般走走停停,三月春天已至。水患已過,鳳陽恢復了往昔繁華。洪武帝令秦、晉、燕、吳、楚、齊等王治兵鳳陽。

  消息傳開,錦曦心中一動,竟起了投軍的衝動。是想見朱棣還是學木蘭從軍呢?或者兩者都有,她打定了主意,竟自往兵營行去。

  魏國公府的千金,燕王正妃,居然想去從軍?跟著她的燕十七馬上明白了她的心意,不由得啼笑皆非。他顧不得別的,從暗處躍出攔住了錦曦。

  燕十七的突然現身讓錦曦驚喜又心慌,生怕朱棣知曉了她在鳳陽。

  那雙黑烏烏的眼眸滴溜溜的轉動,燕十七啞然失笑:「我擔心你,偷偷跟來的,王爺,不知情。」

  錦曦這才放了心,十七總讓她感覺溫暖。錦曦嘰哩呱啦告訴燕十七自己的打算。

  燕十七滿面愁容,苦著臉道:「錦曦,你別忘了,你是燕王妃,事關皇家體面……」錦曦若是遊山玩水倒也罷了,她居然要從軍!燕十七覺得頭痛,軍中規矩森嚴,若犯了什麼軍令,這讓他如何交差?暴露錦曦身份,豈不是擾亂軍營?

  「十七,你要去告訴朱棣也行,不過呢,他既在奉王令治軍,三月後還要與諸王大比,我有法子讓他贏,你幫我麼?」錦曦想起自己的計劃狡黠地笑了。

  燕十七知道錦曦頑皮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看她神色便知她想要進軍營惡整燕王。是幫還是不幫呢?他盼望著錦曦一直這麼快樂,猶豫間瞧到錦曦信任且企盼的眼神,心頭一熱便是什麼也顧不著了。「好,我與你一同去從軍!」

  錦曦搖了搖頭:「這可不行,我只有一份文書,十七,你若在軍營現身,我就玩不了啦!」

  文書?燕十七有點迷惑。

  錦曦微笑著拿出一封書信,嘿嘿笑了:「父親遣賬下虎翼將軍呂西前往鳳陽助燕王治軍!」

  「你怎麼會有?」

  錦曦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去父親書房,拿了份空白文書填上就行了唄!」

  燕十七嚇了一跳,這也能行?

  呂西自然是有其人,不過,此時正在中山候湯和軍中,奉令備邊延安。就算朱棣去問父親,文書再到延安,查明後再往鳳陽,少則一個月,多則嘛兩個月。足夠自己折騰了。錦曦得意之極,歪著頭對燕十七道:「先說好,若是你漏了機關,我就再不睬你!」

  這般嬌嗔之下燕十七豈有不肯之理。想著錦曦若能出氣,沒準兒就與燕王修好,燕十七隻有推波助瀾的份兒。他沉呤片刻道:「錦曦,你最好弄個面具再易容,保管王爺認不出。豈不是……」燕十七壞壞地出主意。

  錦曦拍掌笑道:「原來十七哥也有調皮的時候!」錦曦想起朱棣被整的模樣,忍不住笑逐顏開。她當下易容戴了面具,與燕十七約好聯絡方法,前往皇城求見朱棣。

  秦、晉、燕、吳、楚、齊王治兵鳳陽,各王分治三千軍士,以三月為限,三月後校場大比,上奏天聽。

  燕王分得三千軍士校場點兵完畢一瞧,這些士兵水平參次不齊,看看諸王分得士兵,同樣情形。起點相同,如何勝出?士兵弱質,三個月就能全面提高?六王均卯足了勁要在三月後大比得勝,難度自然是有的。他也不急,喝令明日起眾軍士校場點卯,回了皇城。

  這是錦曦第二次進中都皇城,心裡有了準備,不再張惶驚奇。她站在殿中等燕王接見,尋思若是白衣在場,會不會將她當場戳穿,心裡不免有些緊張。

  事隔兩月相見。錦曦卻覺得猶如初見朱棣,怔怔地看著他,往昔的爭吵,溫柔一一浮上心頭。她本刻意混入軍營惡整朱棣,此時心卻淡了,就想這麼瞧著他,不想移開眼睛。

  「魏國公親薦,呂將軍來助本王,實朱棣之幸!」朱棣順手把文書遞給白衣。

  錦曦回過神,挺了挺胸。她換上了軍服,寬大的甲冑掩飾住嬌小的身形,平添幾分威武。這模樣燕十七都道認不出她來。

  朱棣邊看文書邊上下打量著錦曦,褐黃的肌膚,銀色面具擋了半張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那眼神……朱棣總覺得熟悉。「呂將軍戰場殺敵戴著面具,現在可揭下讓本王一觀?」

  錦曦緊張的手心出汗,慶幸自己聽了燕十七的話在面具下又弄張人皮面具戴著,她沉住氣掀起面具又迅速覆上:「幼時胎記,實為不雅,王爺受驚了!」

  朱棣心中失望,見那胎記從呂西左臉印下,看上去著實駭人,聽她嗓音暗啞,已經釋然,便笑道:「大丈夫安能以貌取人!呂將軍習慣戴面具,本王不欲勉強。如今六王鳳陽治兵,分得軍士不是新兵便是體弱之人,三月後大比,不知呂將軍可有計謀為本王分憂?」

  「呂西得候爺令相助燕王,有一個條件,不知王爺……」

  「旦說無妨!」

  錦曦刻意無視尹白衣探尋的眼色,啞著嗓子道:「治軍有三策,一策為得其心。古有云:得眾而不得其心,則與獨行者同實。三千軍士著先得歸心抱團。二策為知己知彼,孫子《謀攻篇》中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王爺若想在六王中勝出,就必須要知道其他王爺手中軍士及練兵的情況。然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防範我方軍情被刺探。兵因敵而制勝就是這重道理。三策為正軍紀,所謂用兵之法,教戒為先,軍紀不明,難以服眾。」

  朱棣眼中露出驚奇,白衣凝視著錦曦眉頭一皺看向了朱棣。

  兩人目光一碰都覺得這位虎翼將軍有點水平。朱棣微微一笑:「呂將軍的條件是什麼?」

  「如果王爺請我治軍,首先,當眾拜帥授印!其次,若王爺不遵軍紀,同樣軍法行事。」錦曦大膽的道出。一句話要了燕王的兵權,想想讓他三拜請將,日後……錦曦嘴邊掠過得意的笑容。笑又如何?有人皮面具擋住,就一張死人臉,你也瞧不出。

  朱棣沉著臉盯著錦曦,覺得她的眼睛賊亮。他素有容人的肚量,嘴角一彎:「要本王當眾拜授印並無不可,本王理當身先士卒,以正軍風軍紀,只不過……三月後若不能勝出,呂將軍對本王如何交待?」

  話鋒一轉,把難題扔給了錦曦,意思是我做到這份上了,你若不能取勝,總要給本王一個交待。

  錦曦泰然自若:「若是王爺應允之事做到,而呂西不能勝出,願受一百軍棍。」

  朱棣搖了搖頭:「這倒不用,若呂將軍敗了,自當回歸湯候爺本部,勝了便於本王賬下聽令!」如果這個呂西只是紙上談兵,回到湯和帳下,湯和自然沒面子會處置於她,若是勝了,自己手下又多一得力大將,何樂而不為。

  「好,呂西這便與王爺同立軍令狀!」錦曦賊笑,敗了就三十六計走為上,更何況,她還沒打定主意要在軍營呆滿三個月呢。等你知道我是假的,我早走了。一念至此,她險些笑出聲來。

  兩人在軍令狀上畫押時,朱棣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愣了愣,香味又沒了。他搖了搖頭,只道自己感覺錯了。

  呂西告退後,朱棣看著墨汁淋漓的軍令狀,總覺得有些不妥。

  「王爺,白衣這就遣人去北平魏國公處打探。」尹白衣微笑。

  「白衣,其實呂西說的三策你也明白的,不是麼?」朱棣淡淡的說道,回轉身眼神銳利的看著白衣,「你只是對讓本王親自做表率猶豫不決,所以躊躇?」

  「王爺,其實您也早想到了,不過,呂西來得正是時候,讓他做,比王爺自己做好。」尹白衣沒有否認。

  「去吧,早些探明回報,還有……快兩月了,十七沒有消息傳來。」朱棣也沒有回應白衣的話,眉心聚集一抹焦慮。

  「白衣明白,王爺請放心,若是十七……白衣知道該怎麼做。」

  朱棣負手靜靜的思索。三千軍士對他而言治軍不是難事。難的是如果得勝,又不讓自己鋒芒太過。有了呂西這只出頭鳥……朱棣鳳目中閃過意味深長的神色。

  隨即眉宇間又籠上愁思。父皇加強各王府親衛,燕王府親衛已達三千六百人。此時又分令六王鳳陽治軍,明擺著是要自己的兒子分掉開國諸將手中兵權,用自家人守衛江山。想起和太子爭娶錦曦之事,將來就算遠在封地,太子登極,他不會報復奪妻之恨?自己承諾安守本分,可是帝王心意難測……還有個李景隆,深藏不露,他又相幫哪方呢?朱棣想起太子譏諷母妃,目中湧出恨意。

  父皇一直寵他,只因太子居長,便把江山給了他。六王治軍均野心勃勃,爭相想在父皇面前邀寵。事情明擺著,諸王分治一方,是否心中都服太子就說不準了,若此次得勝,朝中分權一事便佔起手,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只能把能爭的兵權奪在手中方能安心。

  就算避安封地,也絕不任人宰割!他一拳狠狠擊在書案上,下定了決心。

  三月春至,楊柳枝頭上綻出萬千綠枝。都說春意盎然,鳳陽這一年的春天格外知趣,早早的染綠了山野,草木蓬蓬勃勃地在水患後肆意生長。鳳陽的災情已經過去,朝廷重賑隨著貪墨的查處一一落到實處,這讓淮中淮南一帶迅速恢復了生機。

  錦曦想起去年的鳳陽之行,處處驚險,步步驚心,不覺感嘆。除了呂家莊呂太公父子莫名失蹤,背負了最大的貪墨罪名,皇上降了吏部十三司的俸祿,殺了鳳陽縣令。開國以來最大的貪墨案,懲治卻是最輕的一回了。她自然想起太子擔綱主事,李景隆與大哥從中倒賣獲利一事。

  若是從李景隆口中吐露的事實讓皇上知道……哪怕是讓父親,讓朱棣知曉都又會捲起滔天巨浪吧?錦曦有些黯然,她還是自私地想維護大哥。李景隆沒有錯,得知秘密不能吐露才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中都皇城坐落在鳳凰山側,景緻悠然。綠意叢林中琉璃瓦映射陽光,錦曦微微瞇了下眼睛,避開刺眼的光芒。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朝廷接連三次撥銀賑災,來的時候刻意走得緩慢,一路行來,莊稼地鬱鬱蔥蔥,心裡也安慰不少。

  大哥絕對不是貪財之人,他背著太子斂銀,為東宮做事而己。錦曦相信這個答案。大哥能把她的幸福都託付給太子,他對太子的忠心顯而易見。雖然太子位置穩固,但諸王各領封地,將來坐大,太子還是早有防備的好。

  她想起當時父親的嘆息,道眾人勸說皇上如此分封親王,將來恐朝廷難以控制,皇上不以為然,仍堅持己見。

  皇上終歸是相信血濃於水,而忌功臣掌權的。錦曦下了結論,只盼父親能早日明白,不以戰功與姻親為傲,解甲歸田安享天倫之樂才是最好。然而父親本己有心,卻因皇上主動開口提親而感動莫名,若將來家中因此惹禍,自己該如何是好呢?

  風朗朗吹來,隱約傳來陣陣呼喝聲。錦曦清醒過來,前面就是校場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將來的事現在想破頭也沒有辦法。何況父親征戰半生,也非有勇無謀之輩,豈是自己的經歷能及得上的。

  錦曦輕笑了聲,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了。

  她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向校場,裡面練兵的聲響大了起來,大地隱隱震動。錦曦情不自禁又想起李景隆來。他獲取大筆銀兩就為了維持他手下人的開支?他不是培養著殺手四處接活,難道他也另有所謀?

  李景隆是錦曦最看不透的一個人,他在她面前時而溫柔纏綿,時而威脅相逼。她不懂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也看不出來他相幫的人是誰。若是太子便也罷了,若是別的人呢?錦曦一凜,將來皇上大行,李景隆若不站在太子一面,以他的陰險狡猾,天下豈不大亂?

  「呂將軍!」

  帶著怒意的聲音徹底拉回了錦曦的神智。她嘴角往上一揚,負手站立:「我知道軍中是辰時點卯,現在是巳時末牌了。」

  燕九大怒,他隨燕王來到鳳陽,特任命他為帳前裨將點卯官。今日燕王道要拜將授印,早早集合的軍士在校場等候。眼見諾大的校場已被分成六塊,別的王爺已整軍操練,唯有黑色燕字旗下的營盤一片寧靜,燕王不催,但他如何不急。

  錦曦已越過他,大步向帥帳行去。

  燕九愣了愣,趕緊跟上,心道,等進了帥帳,我就要請軍棍立軍威!

  朱棣高坐在上,兩旁將士甲冑鮮明,眼觀鼻站得紋絲不動,軍容甚為齊整。

  錦曦進得帳來,左右一打量,見有精神者莫不是燕衛,而那三千軍士中原有的統領站是站直了,卻偷著懶。

  要說這站姿,若真是挺胸收腹並腿提氣著實累人,錦曦聽得父親說過,軍中的老兵自有辦法,看似站得精神,其實早放鬆了腰腿,做個樣子罷了。

  她笑了笑對燕王一揖:「末將見過燕王!恕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朱棣等了這麼久,心裡明白這個呂西是特意要讓他等了。他心中好笑,難道呂西真要學古人請將,先磨其心志,試其心誠,再三顧茅廬擺足架子好立威?他慌忙站起,大步走到錦曦身前,托起她的手臂笑道:「呂將軍多禮了!請前往點將台受本王三拜!」

  錦曦站直身體,目光撞上朱棣的,見那對鳳眼中並無惱怒,反而帶著溫暖的笑意,不免嘀咕起來,朱棣真不簡單。

  「王爺!點卯官燕九有事稟報!」燕九忍不住插口。

  朱棣暗笑,他不生氣,不意味著無人生氣。

  「今日王爺拜帥,呂西夜觀天象算好時辰,正是巳時末牌午時一刻為佳,點卯官之事回頭再議吧!」錦曦搶過話頭,頭也不回出了帥帳,逕直上了帳前搭設的點將台。

  台高三丈,下方列隊成行的三千軍士盡收錦曦眼底。

  見一戴著銀面具小個頭將軍登上帥台,下方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錦曦頭也不回喝道:「朱棣何在!」

  燕九與魚貫而出的眾將士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呂西居然直呼王爺名諱!

  朱棣頓了頓,抬腿上了高台,朗聲道:「本王奉王詔治軍,三月後與諸王大比試。三千軍士集結於此。本王甘願讓出帥印,拜虎翼將軍為帥,聽令呂將軍調遣。將軍受朱棣一拜!」他一掀袍角,單膝下跪,雙手奉上帥印。

  下面嗡嗡聲越發大聲起來。顯然朱棣以親王之尊拜呂西為帥大出眾軍士意料。

  錦曦見朱棣認真虔誠,倒也佩服。故意不接帥印,眼神冷冷的從軍士臉上一一掃過,見燕衛漲紅了臉怒意不可自抑,而原有軍中統領露出的卻是看好戲的神色,她緩緩開口:「眾人不服,這帥印接了也無用是吧?」

  朱棣跪了足足一柱香的工夫手也舉酸了才聽到她吐出這麼一句,知其心意,並沒把錦曦的冷落放在心上抬頭大聲說道:「掌帥印者即為主,自朱棣起,若有對呂將軍不敬者,軍法從事!」

  真懂事!錦曦心裡樂翻了天,臉上還是冷冷的神色,伸手接過帥印說道:「委屈王爺了!」虛扶一把讓朱棣起身。

  朱棣剛站直身體,錦曦見他隱隱甩了下腿,知道他少有這般跪過。微微一笑大聲道:「燕九何在!」

  燕九不情不願的抱拳一禮,懶懶地回答:「燕九在此!」

  「本帥即令你為掌令官,燕衛全部留下,餘者由朱棣帶隊,三千軍士圍著校場跑十圈!」

  此令一出,下面一片譁然,連朱棣也是一愣。

  「二十圈!」

  校場劃分六塊營盤,背立盤結,外面留下大片空地,但若圍著校場開跑,則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朱棣帶頭開跑。以他的親王之尊,顏面何存?

  「點香五柱,五柱香時間一過,未跑完二十圈者當月俸銀罰沒!反之……」錦曦微笑著看著下面譁然的軍士,慢吞吞的說,「最先跑完二十圈的前一百名這月俸銀加倍,點香!」

  朱棣不理燕衛急得想要拔刀殺人的神情,解下佩劍,帶頭開跑。他下了點將台也不理眾軍士,一溜煙跑了起來。

  腦中晃過呂西得意的眼眸和嘴角的譏諷。他知道呂西要立威,而且拿他開刀,卻又無可奈何。朱棣心中只想著軍令狀,若是這般整他還贏不了,呂西你就怪不得本王了。

  身先士卒,原來是這重意思!朱棣想起父皇在幼時令人騎了馬,眾皇子身負重物跟著馬奔跑的情景,心想,這二十圈還難不倒本王!腳步加快,遠遠的領跑在前。

  不過多會兒便經過秦王帳前,朱棣故意突略掉二哥眼中的詫異,反而揚手示意,面帶笑容。他知道,第一圈跑完,兄弟們就都會跑出來瞧熱鬧了,心裡嘆氣,呂西統軍什麼都好,就是這點不好,自己該沉下臉表示不滿還是繼續帶笑鼓勵士氣呢?想到三月後大比,朱棣一身熱血又沸騰起來,實際點最好!

  燕王帶頭開跑,三千軍士只愣了一愣,生怕這位剛接帥印的將軍再加圈數,想起俸銀能加倍,紛紛呼喝著跟著朱棣開跑。

  錦曦眼中掠過一絲滿意,朱棣太懂事了,都捨不得折騰他了。不過,軍令狀也立了,贏不了太丟人,她一心學父親治軍,這時倒也不全是想整整朱棣。便安坐點將台候著朱棣與軍士跑完。

  校場內三千人剛開始隊伍還整齊,五圈一過就跑得毫無章法,腳步雜亂揚起沙塵,一時之間,校場內混亂之極。

  「奉茶!」錦曦安然坐在椅子上吩咐道。

  左右全是燕衛,沒有人動。

  「掌令官!本帥剛才之令應是誰做?」

  燕九氣得胸膛大力的起伏,硬梆梆扔出一句:「燕五!」

  「拖下去責軍棍五!」

  「什麼?!」

  錦曦側頭看了燕九一眼,目光遠遠的落在白袍銀甲的朱棣身上,喃喃道:「王爺身子骨還行,一直領先。想必跑完後還有體力……」

  燕五馬上出列,想也不想就解了甲冑,走到帥台一側喝道:「燕九掌刑!」

  燕九再不敢多言,左右軍士全下場跑圈,只得叫兩名燕衛執了軍棍打下。大聲報著數,語氣中帶著悲憤。

  錦曦只顧看場內的軍士,以這五軍棍全然沒放在心上。燕五領完軍棍覆命,她手伸出,燕五敢緊去端了茶水奉上。

  於是錦曦舒服地坐在帥台上,無視燕衛想要殺她解恨的目光,喝著茶瞧著朱棣領著三千軍士在校場狂奔。

  那抹銀白色的身影矯健輕盈。錦曦想到在鳳陽山中躲藏時,朱棣曾說小時候皇上清晨訓練他們出城跟著馬跑步的情景。可惜,這裡沒有三保的點心。錦曦想著肚子就餓了。抬頭看太陽已過竿頭,她站起身來道:「燕九留下看香記數!其他燕衛陪本帥用膳!」

  眾人對望交換著眼神,心不甘情不願地答道:「遵令!」

  「看來都餓得沒力氣了,這般小聲,你家王爺怕是更餓吧!」錦曦也不著惱,淡笑著說道。

  燕衛生怕她又生出什麼主意折騰朱棣,大聲回答:「遵將軍之令!」

  錦曦滿意地點點頭,下了點將台,又回頭對燕九笑了笑:「五柱香,二十圈,若你敢循私半分,我便叫你家王爺再跑二十圈!」

  燕九的主意被錦曦道破,低下頭氣得不語。暗道王爺怎麼想出拜此人為帥的,呂西壓根兒就擺出想整王爺的樣子,自己堂堂燕衛,竟被她當成小廝呼來喝去。

  錦曦哈哈大笑著走了。她明白燕衛的心理,對朱棣的表現實在滿意,心想等我吃飽喝足,再來看你的模樣!

  午時,秦王與諸王驚奇的看著朱棣灰頭土臉還帶著軍士在校場狂奔,聽說朱棣今日拜將授印,領命圍著校場跑二十圈,都笑了起來。此時諸王已收兵午膳歇息,竟為了看燕王身先士卒領跑,全跑了出來看熱鬧。

  諾大的校場內只聽到腳步聲,喊叫聲,那三千軍士十圈過後隊伍早已散亂。等過了十五圈,掉隊者便多了。

  朱棣拚命跑在最前面,見二哥三哥關注,別的兄弟同情,明知錦曦的用意,心裡也不舒服起來。回想錦曦透過面具閃爍的眼眸,不知為何總有種熟悉的感覺。

  他回頭看看身後的軍士,個個汗流浹背,喘氣不己,自己倒還罷了,不過飢渴難耐,這些軍士體力明顯不支,能跟上自己腳步的只有幾百人,三千人被長長的拉散成一支散兵游勇。他抬手大呼道:「還有五圈!大家努力!呂將軍道前三百名有雙倍俸祿可拿!跟著本王跑!」

  明顯的振奮的精神,眾人步伐變得有力。朱棣笑了笑,就是呂西要的效果嗎?他邊跑邊喚過一名統領耳語一番。

  那名統領馬上喊著號子,呼喝聲一出口,士氣又振作了些。

  等錦曦吃飽喝足坐上帥台時,隊伍稀稀拉拉的跑到了終點。

  「回將軍,二十圈,完畢!」朱棣喘著氣上前回令。

  他身上沾滿塵土,額頭還掛滿汗珠,明明累得緊了,身體站著筆直,鳳目中依然注滿神采。

  「王爺辛苦了。」錦曦看著香,五柱香剛好燃到盡頭。「燕九,有多少人在香燃完前跑完二十圈?」

  「二百二十七人。」

  「三千人,只有二百二十七人?!」錦曦搖了搖頭,體質如此弱,怎麼上戰場?「傳令下去,這二百二十七人這月俸祿加倍,從本帥俸銀中支取,不夠的燕王補貼,王爺可有異議?」

  你下的令,我貼銀子?朱棣氣餒,面不改色地笑道:「這是當然!」

  錦曦望著還在校場蹣跚跑圈的軍士,冷冷道:「朱棣聽令!」

  「末將在!」

  「你去校場,陪著最後一名軍士跑完二十圈,他跑不動你就背他跑,總之,三千人每人二十圈必須跑完,一人未跑完,全軍不得休息!」

  朱棣氣結,這個呂西是不是和自己過不去?自己不是要多跑五六圈?

  「怎麼?以王爺之尊不肯?」錦曦開始激將。

  「領命!」帥也拜了,二十圈也跑了,難不成功虧一簣?朱棣認命的跑到隊伍的最後一人面前,對喘著粗氣的士兵和藹地說:「本王陪你跑完二十圈,你若跑不動了,本王背你跑!」

  那士兵喘著氣連話也說不完整,見朱棣笑得親切,眼淚猛的流了下來,哽咽道:「小人何德何能,讓王爺如此照拂!」反手拭乾淚,咬牙狂奔起來。

  朱棣見他激動至此,若有所思的望向帥台,陽光反射在錦曦銀色的面具上,瞧不清她的面目神情,腳步停頓,見那名體弱軍士亡命的往前跑,笑了笑,趕緊跟上,呂西是想要軍士誠服於他的禮賢下士麼?他暗暗對自己說,過了這第一天,就好了。

  等到三千軍士二十圈全部跑完。錦曦緊接著再下一令:「選第二批到達終點之七十三人補進前二百二十七人成立小隊。最末之三百人成一隊,有特殊才能者出列!」

  緩緩從散亂的隊伍中看過去,錦曦補充道:「哪怕是能做飯菜者也算特殊才能,出列!」

  隊伍稀稀啦啦站出兩三百人來,蔫蔫的回報:「我會做飯!」

  「我箭術好!」

  「我有家傳刀法!」

  「……」

  「俺,報元帥,俺是家傳手藝,砌,砌灶台……算不算?」回答的人是個憨厚粗壯的年青人。

  下面一陣哄笑聲,有人答道:「俺老婆生了八個,一年一個,這算不算?!」

  錦曦臉羞得緋紅,因有面具擋著別人瞧不出來,她冷冷地望著那個調笑的兵士,冷笑一聲:「有那力氣,你再跑十圈吧!三柱香裡跑完十圈就算!」

  兵士一愣,紅著臉不敢再說話。

  如此又分成一隊。

  錦曦朗聲道:「還有兩千一百人,現在操練,燕九,讓每人持木棍,棍頭裹以布袋裝滿白灰,中者為傷,一柱香,開始!」

  朱棣一直冷眼旁觀,呂西用意明顯。治軍先得知曉軍中將士實力,燕九想端茶與他,被朱棣瞪了回去。悶聲不響地陪立在旁,等著操練結束。

  一天下來,三千軍士被分成了六個隊。三百體力最好的先鋒,三百體力最弱的後衛,三隊中軍,又以上中下分隊,最後三百有特殊才能者為一隊,錦曦卻沒說用途。只是分別以金木水火土將這三百人分成了五隊。

  太陽偏西,她這才下令解散,言明日辰時點卯,三卯不應者,軍容不整者軍法從事。

  「王爺!您帶了一百燕衛,不入軍中,只保護你的安全可好?」

  朱棣尚在思索,聞言揚了揚眉,指著散去的軍士道:「呂將軍難道看不出來原來的統領不堪重任麼?」

  「難道事事都要王爺親自領軍?」錦曦微笑著回答。轉身下了將台,伸了伸腰道,「本帥累了,回營休息,王爺也早些歇息吧,明日還有幾十圈要王爺帶頭跑呢。」

  朱棣被閃了下腰,呆住。今日給呂西面子,讓她立威,自己才領頭開跑,明日還要折騰他?

  「怎麼?王爺覺得自己體力尚好?」錦曦回頭看著朱棣。

  夕陽下,朱棣衣袍帶塵,疲憊不堪,嘴緊抿著,眼裡閃動著不滿與懷疑。背挺得筆直,渾身散發著威嚴,睥睨著錦曦,心道,你是故意要折騰本王麼?

  錦曦見他如此不免嘆了口氣,心道,這是你自己招惹的,可怪不得我。她返身回了將台坐著悠然地說道:「看來精神真的不錯……朱棣聽令,再去跑上二十圈。」

  燕九大怒:「呂西你欺人太甚!王爺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沾,你膽子也太大了!」

  朱棣伸手攔過燕九,淡然一笑:「遵呂將軍令,燕九給將軍把茶沏好!」如果白天呂西是要看軍士體力,劃分組隊,這會兒就是明擺著要整他了。呂西是要己入營帳休息的將士都看著,都明白一個道理,授印後,他的話就是只能服從的軍令吧!

  朱棣覺得自己笨了一點,怎麼需要再跑上二十圈才明白呂西的用意呢。眼下卻不是他能討價還價的時機,他除了不帶怒氣的跑還能怎樣?心裡已把這筆帳記下了。

  錦曦挑眉看著燕九:「不服氣,你就陪你家王爺跑吧,本帥計數!」

  朱棣跳下點將台,跑了起來。燕九一跺腳,陪著王爺跑,跑不動還能帶他跑,總比站在這裡乾瞪眼著急強,他趕緊跟了上去。

  天色漸暗,五王已然回宮,錦曦默默地注視著朱棣越來越慢的步伐,長嘆一聲,悄悄下了點將台,吩咐等候的燕衛道:「王爺跑完,好生扶了回去侍候著。」

  也不管燕衛憤恨的眼神,獨自出了校場。她也不明白為什麼看著朱棣在空寂的校場奔跑的身影,就看不下去似的。晚風吹在臉上甚為舒適,她知道朱棣一天未進水米,不過,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三千軍士從此聽令於她。

  想到這裡,錦曦心裡的內疚減輕了些。想到明日,她忍不住回頭,那抹銀白色的身影遠遠的奔跑在校場上,有些踉蹌,卻一把打開了燕九伸過的手,她輕輕笑了。

  朱棣跑完回到點將台一看,沉下了臉:「呂將軍呢?」

  「將軍先走了,請王爺早些回宮安置!」燕十一低聲答道。

  朱棣灰頭土臉,疲憊不堪,一貓身癱倒在椅子上,燕五趕緊遞上茶水,朱棣一口飲盡,抹抹嘴笑罵道:「明日燕九燕十一隨本王到校場,其他人宮中待命!」走了就算了,他現在沒精神也沒體力去想呂西怎麼就走了。

  「主公,燕五也想去!」燕五挨了五軍棍著實沒想明白,一心想瞧瞧呂西明日又如何治軍。

  朱棣白他一眼:「你這性子,再來挨軍棍?」

  燕衛都低低笑了起來。燕五顯然有些委屈,嘟啷了一句:「白衣在就好了。」

  白衣?朱棣想起今日白衣去打探燕十七消息了,心裡又蒙上一層陰影。燕十七與尹白衣不同,他,畢竟對錦曦有情啊。想起錦曦離家出走,朱棣總不得勁,身體一下子軟了:「弄頂軟轎來,你家王爺走不動了,這呂西,賊狠!」

  「主公,我看那呂西擺明了針對你!先前跑圈是做給軍士看,人都散了還叫你跑二十圈,一天沒沾水米,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啊!」燕九憤憤的說道。

  朱棣懶懶地坐著,大口大口的飲茶,頭也沒抬便道:「這你就說錯了,我敢保證呂西這般整法,這三千人三月後定是最強的隊伍。有我這個親王帶頭,下面的人不盡力都不成!」

  「主公今天不是身先士卒了麼?」燕九不服氣的道,呂西的用意看明白了,但明顯也有整王爺的意思,他就不信朱棣會看不出來。

  朱棣站起身,腰酸背疼,還真是很久沒有這樣活動過身體了。好在年輕身體結實還扛得住,他歇了會兒見轎子來了又改了主意,都做到這份上了,還是撐著騎馬回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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