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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樁樁]皇后出牆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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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52: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風雲突變太子薨

  這日錦曦正在府中逗兒子玩。侍從捧著一盒物事進來:「王妃,有人送禮。」

  錦曦打開盒子,眼睛才看到盒中物事,禁不住後退一步。

  盒中放著一枚蘭花戒指。

  這枚戒指從她初見李景隆時就見戴在他的小指上,從未見他取下過。

  十年,原來十年之期已經到了。錦曦不知是喜是憂。這十年來,朱棣實力大增,藉著去年春季北征大捷,武功左右隊人數已增至一萬九千人。

  皇上重視,賜朱棣可面談軍機。

  情況一天比一天好。可是李景隆卻沒有放棄。

  他襲了曹國公爵位後,與東宮關係密切。三月得大哥消息,他與李景隆、涼國公藍玉等備邊陝西。

  李景隆也把目光盯上了軍權麼?錦曦清楚的記得十年前李景隆造訪北平說的話:「十年,你覺得十年後朱棣就能贏我?告訴你,他一生都不可能,只能偏安於此,還要看看太子將來是否高興!」

  錦曦伸手拿出蘭戒指握在手中。他是在提醒她十年已到,定要與朱棣一爭高下嗎?她猛然想起南京傳來消息,太子身患惡疾,已臥床不起。

  這意味著什麼呢?如果太子有個萬一,皇上有十幾個兒子,幾十個義子,還有皇孫。太子以下,秦王晉王都年長朱棣,照大明朝立嫡立長的規矩,無論如何都落不到朱棣頭上。李景隆是在擔心什麼呢?或者,他是覺得雖有立嫡立長,但皇帝漸漸老邁,朱棣實力已非當年可比,他是在暗示不要動絲毫妄想嗎?

  錦曦怔怔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那枚戒指隨手扔進了妝盒中。

  提筆給大哥寫了封家書問好,淡淡多問了句:備邊陝西大哥棄筆從戎可喜可賀,只與曹國公同處辱沒之。

  李景隆給大哥的印象不是混跡煙花地的浪蕩公子麼?這些年不知共侍太子是否有所改變。錦曦微笑著想,不管有無改變,都能得到她想知道的消息。

  李景隆世襲了曹國公的封號,洪武十七年就娶了陽成公主。朱棣原本疼這個妹妹,但自從陽成嫁了李景隆後便斷絕了與燕王府的一切往來。

  一個南京城人人皆知的浪蕩公子,玩世不恭之人。皇上居然派他備邊陝西,且與大哥和藍玉相併立。皇上也知道李景隆並非表面上的吊兒朗當。錦曦下了判斷。

  從收到蘭戒起,錦曦嚴令潛在北平城中的秘營諸人查探城中所有商號,對江南客商尤為注意。

  情報源源不斷湧來。洪武二十四年起,北平城中新增商號一百七十家,湧入城中的新面孔有四百八十七人。

  錦曦一一標註在地圖上,王府周圍的店舖商號全以數字標註。

  十年一過,李景隆就這般瘋狂。錦曦有點無力,卻對李景隆的動機起了疑。她走到鏡子前。高大的銅鏡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的腰肢還是盈盈可握,眼波依然清澈,肌膚緊致細膩如瓷似玉透著光華。幾乎與十年前沒什麼差別。

  「只是因為這張臉,這個,美人?」錦曦挑了挑眉,嘴角微揚,嘲笑道。

  銅鏡裡走進一個人來。高大的身軀,比從前更加壯實的肩膀。錦曦笑著看他走近。鏡子裡映出一張劍眉英挺,款款深情的臉來。

  「原來錦曦這般愛美!」朱棣與她並肩而立,伸手點向鏡中的錦曦。

  錦曦笑著靠在他肩上:「朱棣,我不是愛美,我是愛臭美!我就奇怪,你看了這麼多年,沒看煩啊?」

  梭角分明的唇往上一翹帶出賊賊的笑容,朱棣扭住錦曦的臉往兩邊一扯:「煩了就這樣變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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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曦一把打開他的手嗔道:「哪像個王爺!」

  「怪了,是你不像王妃還怪我?」朱棣忍不住笑。

  「對啦,朱棣,我有時就納悶呢,你說,你人前人後兩個樣,是裝出來的麼?累不累啊?」

  朱棣收起了笑容,抱錦曦坐在腿上慢條斯理的說道:「習慣成自然,不累,我就喜歡和你在一起時不用板著臉,也不用用眼睛這般去冷冷瞧人。」說著下巴微抬,鳳眼斜斜飛出一道寒光。

  錦曦笑得趴在他胸口直喘。然後聽到朱棣柔聲道:「你又想起李景隆了?十年之期到了,擔心他又起什麼妖蛾子是麼?」

  她輕輕嘆了口氣:「是因為不瞭解,兵法說知己知彼,我對李景隆總有什麼東西沒瞧明白。」

  朱棣呵呵笑了:「以前我沒有武功內力,總是打不過你。然後回府就想,豈非一個江湖中人都能殺了我?越想越懼。後來突然又不怕了,知道為什麼嗎?」

  他不待錦曦回答又說道:「千軍萬馬之中,縱有絕世武功也只有一人。所懼之有。」

  朱棣低頭看著錦曦的眼睛,他的目光堅定,不容她置疑。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的動機,他想做什麼!」

  「不用去想,船到橋頭自然直。想那些亂了心神。

  錦曦輕輕笑了,突想起一事來:「你還記得雨墨麼?」

  「怎麼不記得,當時你想娶的侍妾!呵呵!」

  錦曦勾著朱棣的脖子道:「難道以謝非蘭的人材,不能娶麼?」

  「能,呵呵。知道軍中諸人為我的銀面侍衛取了個什麼名字嗎?叫你們為冷面三將,你嗎,居然叫紫袍索魂!哈哈!」朱棣越想越好笑。

  錦曦打了他一下,嗔怪道:「和你說正事呢。雨墨一直是皇孫的貼身侍女,太子病重,聽聞皇孫床前盡孝,極得皇上寵愛。你說,這事有無什麼蹊蹺?」

  她這麼一說,朱棣就反應過來。京中傳來消息,太子朱標患惡瘡,疼痛難忍,皇孫朱允炆克盡孝道。此時正是十年之期。朱棣背上冷汗沁出,失聲道:「難道李景隆居然敢對太子下手?」

  他的話像盞燈讓錦曦眼前一亮。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李景隆的目的必然是皇孫。如果太子過世,那麼李景隆便賭皇上不會立皇子而會立皇孫!以他從小接觸皇孫的心思,只有這個可能為最大。

  「如果……」

  「哼,若是立二皇兄三皇兄也就罷了,難道要讓我等去向一個弱冠小兒俯首稱臣?」朱棣冷冷一笑。

  「朱棣,你答應過我,不會有野心。」錦曦緊張起來。

  所有的事情都昭然若揭。十年前李景隆說的每一句話都飽含深意。偏安一隅也就罷了。若是起兵,斷然會與朱棣較個高下。

  朱棣嘆了口氣:「錦曦,我是答應過你,如果真出現這種局面,我也不會去爭。放眼天下,兄弟們都獨霸一方,各有勢力。怕的是皇上若真有心立皇孫,他就斷然不會讓咱們這些當叔叔的欺負了皇孫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削藩。」

  「現在說這個還早,看太子病情變化吧。畢竟北元還有些散亂軍隊沒有根除,這兩年四下水患,皇上要重用自家人,心思還動不到這上面來。況且骨肉親情,我們想得太悲觀了。」錦曦笑道。

  這番長談之後,朱棣更重北方防務。培養勢力,常討教駐邊北平的傅友德兵法。有備無患。

  南京皇城東宮內,朱元璋傷心的看著奄奄一息的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從未想過會真的出現在自己身上。

  十五歲的朱允炆侍立在床頭默默拭淚。才及弱冠的他長相極似太子,溫文爾雅。一雙眼睛明亮清澈。

  朱標看著洪武帝再望望幼年的兒子禁不住落下淚來,哀求道:「兒臣不孝,不能侍奉堂前,望父皇多照拂允炆,讓他平安一生就好。」

  洪武帝見允炆身形單薄,憐憫之意頓起。回想太子平時溫和有禮,不求有功但也無過。長房一脈原應位極人臣,卻因此調落,不由得老淚縱橫。嘆了口氣道:「你的兄弟都鎮守各地,這大內也只有允炆陪著朕,他是朕瞧著長大的。朕豈能不照拂於他。」

  太子躺在床榻上微微喘氣,等洪武帝離開才喚過朱允炆道:「皇上答應保你一世平安富貴,你從小在皇上身邊長大,你們爺孫情篤,我也沒什麼好擔心。只是,坤寧宮太監曾告訴我一件事。」

  朱標細細將當日洪武帝賜錦曦鳳行天下翠玉後與皇后的那段對話告訴了朱允炆。

  「如果……如果我登基,必削藩!如朱棣不服,必殺之!只是,沒那一天了。今日告訴你這事,是讓你有意示好你四皇叔,才真正能保你一世平安。還有,還有一著暗棋……」

  朱允炆垂淚記在心裡。

  太子並不知道,他以為朱棣將成為新太子,這番想讓兒子討好朱棣的話卻為朱允炆將來急不可待的削藩埋下了引線。

  僅一年。洪武二十五年夏四月,太子朱標薨。謚懿文太子,葬東陵。

  南京皇城大內奉先殿左的文樓之中洪武帝面色陰沉,做出了一個決定:不立皇子,立皇太孫。

  九月,聖旨下達。並新立規矩。眾皇子見皇孫先行國禮參拜,再行家禮。

  秦晉燕周等諸王奉旨回南京謹見。

  再一年,洪武帝查藍玉案,殺涼國公藍玉。盡除外姓功臣。

  二十九年三月,洪武帝獲悉大寧衛北部有還有元軍出沒,時不時襲擊當地百姓掠奪財物。龍顏大怒,令燕王朱棣出兵。

  朱棣這次沒有再准錦曦跟隨,隻身帶兵從北平到達大寧,沿著河南北部搜尋。兵至徹徹兒山一帶,果遇元兵餘部,大敗之,擒其將索林帖木兒等數十人。追寇至兀良哈禿城,遇前元朝將軍哈剌兀,又大敗之,凱旋而歸。

  兩次出征為朱棣徹底墊定了北方藩王霸主的地位,牢牢的掌控了軍政實權。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錦曦以為不會再有椎心之痛。南京消息再次傳來。被管教數年的朱守謙放出來恢復爵位才兩年,就被洪武帝斥責其「不知天高地厚,口吐狂言抵毀懿文太子,圈禁永不釋放!」

  錦曦聽到這消息無疑如五雷轟頂。三番五次拿朱守謙開刀,不就因為他最早封王的一批人,而且不是皇上親生皇子。種種跡象,各種斥責不外是立了皇太孫隔山敲虎要自己的兒子都老實一點。

  從棲霞山回到南京時,那個憨直沒有心計的表哥,性格活躍,耐不住寂寞的靖江王。錦曦的心擰成了一條繩。

  圈禁?從廣西召回管教,再送回鳳陽面壁,如今才回南京不過兩年,又下旨圈禁。十年,朱守謙至少在四方天裡呆了十年。

  錦曦再也坐不住,要偷回南京看朱守謙。

  朱棣難得的嚴肅,他何嘗不知自立了皇太孫之後皇上的種種行為。功臣殺完了,接下來就是防備就藩各地強大的兒子。「我不信父皇會為了皇侄將我們這些兒子全殺了。」

  「這些以後再議,我說的是守謙哥哥的事。朱棣,你不要攔我,我要偷回南京。」不見朱守謙,錦曦怕自己一輩子都會後悔。

  「錦曦,」朱棣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你說過,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一起。」

  「你怎麼能離開王府?那是殺頭的罪!」

  朱棣淡淡地說道:「聽聞父皇身子骨一直不好,出兵時得了些珍貴藥材,我已上書朝廷,請求返回南京探望父皇。皇侄已恩准我帶一百人返京。」

  錦曦驚喜,又湧起淡淡的悲哀。從前回京能帶五百人,如今只准帶一百人,真是防備甚嚴。她很好奇那個十九歲的皇侄朱允炆是什麼樣的人物。

  錦曦再次步入皇宮時,步履沉穩。

  洪武帝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輕咳了兩聲:「你把燕王府治理得很好。」

  錦曦雙手呈上龍鳳行天下翠玉道:「請皇上收回玉珮。」

  「朕賜給你們了,為何要收回?」洪武帝眼中精光一閃又消失掉。

  埋首跪伏於地的錦曦並沒有瞧見卻柔聲道:「從前是臣媳年少,不懂得侍候王爺,如今高熾和高熙都已長大成人,這玉也該奉還了。」

  她說得極為隱晦。其實洪武帝這龍鳳翠玉就本身而言只是與碩妃的定情信物,玄機卻在玉上刻得「龍行天下」和「鳳行天下」的字形上。

  洪武帝立了弱冠的皇太孫,心中對將來會成為皇太孫威脅和隱患的藩王有所忌諱。這玉自然不能帶在身上了。

  錦曦只能借家和萬事興來解洪武帝贈玉之意,乘機返還翠玉。不論皇帝是否收回,總也會免他疑心。

  「還記得當年在大內御菜園內朕說的話嗎?」洪武帝沒有收回玉珮,似回憶起往事來。

  「臣媳從北平燕王府菜園親摘的蔬菜有十筐,特意送來孝敬皇上。」

  洪武帝慢慢的站起來,示意錦曦起來回話。

  她站起來的瞬間,他彷彿又瞧到了當年的錦曦,苦笑道:「錦曦沒有變,朕卻是老了。」

  錦曦大驚,不知如何回答,見立在洪武帝身邊的清俊少年依稀太子當年的模樣,便左顧而言它道道:「皇太孫都已成年,還是錦曦出嫁那陣子生的呢。」

  洪武帝聽著便笑了:「允炆,見過你四皇嬸。還沒見過吧?中山王的千金。」

  錦曦心中黯然,父親過世後被封中山王,葬鐘山之上,自己還沒去墓前祭奠。她勉強笑著,那肯讓朱允炆先行禮,已跪下磕頭道:「見過皇太孫!」

  洪武帝極滿意錦曦的知禮。看二人見過便道:「允炆,你四叔就藩北平,平日見著的機會又少,這回來了,你好好陪陪你四叔。」

  朱允炆恭敬地回道:「是。」

  不過兩個照面,錦曦已覺得朱允炆似與太子同出一轍,卻比太子更為溫和。她嘆了口氣,生出一絲希望來。也暗暗佩服洪武帝的心思。

  這麼多藩王,強大的不止朱棣。若是以柔弱的皇太孫繼位,說不定可以牽制各地藩王,起個平衡作用。

  如此一來,想和朱棣在北平平安過一世也不是什麼難事。想到這裡她心裡一鬆,舉止更為自然。

  「對了,那玉珮是賀你二人成親之禮,收著吧。

  「多謝皇上隆恩!將來高熾有了媳婦再傳給他。」

  洪武帝欣慰地笑了。

  等到出了乾清宮,走出午門外。朱棣已等得急了,不知洪武帝為何獨獨召見錦曦。

  「王爺,速返北平,現在就走。」

  朱棣只看了她一眼,沒有問她為何不去祭奠父親,也不去探朱守謙。喝令不做停留,即刻回轉。

  出了南京城,錦曦才道:「皇上病重,他咳嗽時用袖袍遮擋,我是習武之人,瞧著分明,已是腥紅一片。皇上看上去對我還玉珮之事極為滿意。可是,他生性多疑,我怕多做停留他會覺得是我故作姿態,反而不妙。」

  錦曦並沒有猜錯,她才出宮門不久。朱允炆瞧著竹籃內鮮嫩的蔬菜,無意中嘆息道:「四皇嬸真是美麗,瞧不出都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

  「允炆,你喜歡她?」

  朱允炆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略一沉思便道:「四皇嬸居然能在北平能種出江南菜蔬,真是不簡單呢。以前都沒聽說過。」

  洪武帝臉色越來越難看,竟重重地哼了一聲:「去,把李景隆給我叫來!」

  朱允炆嚇了一跳,連聲道:「皇上,你不打緊吧?何事這般氣惱?孫兒這就去喚李景隆見駕!」

  他急急奔出,洪武帝盯著竹籃猛的一揮,菜蔬散落一地。往事在他腦中一一呈現,徐錦曦機智聰慧,她奉還玉珮是表忠心,何嘗不是以退為進!洪武帝無比惱怒,抖動著花白鬍鬚道:「天德,你,你教出的好女兒!」

  李景隆趕到乾清宮時已聽說洪武帝心情不好。他想了想已明白必是因為燕王夫妃進宮探望一事。

  才踏進殿內就看到太監在收拾,他只瞧了瞧那些菜葉馬上反應過來那是錦曦種的。跪下磕頭搶先開口道:「臣萬死!」

  「哼,曹國公何罪之有?」

  「臣沒有及時稟報皇上,燕王妃在王府中種菜之事。」

  何止這事!十年間只知道北平燕王府平平淡淡,沒有大事發生。連為皇后佈施祈福也是從北平布政使口中得知!洪武帝氣血上湧,指著李景隆顫抖著想罵又頹然落下:「起來吧,我倒不是因這事怪你。我只想知道,若是將來允炆登基,諸王不滿,你待如何?」

  「回皇上,景隆自當為皇太孫分憂。以報皇恩。」李景隆認真回道。

  洪武帝盯著他,見李景隆坦然應對,不由長嘆一聲:「天意,十年來,北平居然無甚有用的信息。」

  朱允炆與他一同在皇宮生活十來年,竟比兒子更得洪武帝的心。這時洪武帝心意已決,便起了心要幫朱允炆開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他扶著太監的手慢慢站起來:「你隨我來。」

  李景隆沒有問,跟著洪武帝走出乾清宮過了日清門到了坤寧宮外。洪武帝遙望柔儀殿緩緩吐聲:「當年碩妃嫁我之前,已有孩子,便是你。」

  李景隆身上一激靈,汗毛乍起。不敢置信似的望著洪武帝。見皇帝目中露出一種憂傷,已知他說的是事實。心中百味陳雜,脫口而出道:「那我與燕王……」

  洪武帝緩緩道:「不錯,你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終於得到證實,李景隆身體劇烈的顫抖。兄弟?他搶了他的母親,他的女人,他卻是他弟弟!他可以就藩北平,獨霸一方。他卻只能暗中經營,苦苦發展勢力。而他的母親到臨死都沒看過他一眼,問過他一聲,何其不公平!

  「你母親要進宮,所以我把你托給李文忠撫養成人。朕一直覺得愧對於她,所以一直暗中栽培你。在錦衣衛沒成立之前便讓你總領全國十三省情報。如今錦衣衛撤了,你的一品蘭花還在,朕並無薄待於你。至於你母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另生有不是龍種的兒子,活著便會影響棣兒。母以子貴,她把棣兒託付給皇后,她是自盡的。」

  連死也是為了朱棣的前途!李景隆牙關緊咬,驀然跪下道:「皇上為何要告知景隆這些?」

  洪武帝冷冷一笑:「你不恨燕王嗎?你的母親一生都為他,從未問及過你半句。」

  「皇上,原來是想讓我恨……」李景隆嘴裡湧出苦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恨朱棣,恨朱棣能與他心愛的女人在一起,恨他機智沉穩時時讓自己覺得無處遁形。

  「都是朕的子孫,手心手背都是肉。只盼著不會有那麼一天,他們能看知曉君臣之禮不與允炆為難。所以朕在位一天,就絕不會削藩!」

  洪武帝想起錦曦的隱藏與聰慧,想起朱棣兩次出征的大捷,十年時間,朱棣真的在北平扎牢了根基,擁兵自重。他冷眼瞧著李景隆,仇恨與不平衡在他心中已種下種子。若是沒有意外,他也對付不了朱棣。如是有意外,他就會相幫允炆。他篤定的想,所有事都只有自己才知道。所謂帝心難測,太多的秘密,臣子是永遠不會知道的。

  瞧著李景隆面無表情的模樣,洪武帝心裡暗暗嘆息,突然有種衝動想要告訴他,碩妃臨死前唸唸不忘李景隆,求他一定照顧他,保他一世富貴。

  只能怪你不是朕的親子。這麼多年,你以為朕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你傾慕燕王妃,你睚眥必報,性情乖僻。也只有你,和你的一品蘭花才有此能力保我皇太孫的江山。

  洪武帝長嘆一聲:「朕老了,不能帶著這個秘密離開,畢竟,朕把你當親子看待。」他著扶著太監的手離開了,寂靜的迴廊上只有李景隆獨自跪著。

  李景隆木然跪在地上。聽到腳步聲消失,這才從懷裡拿出那個舊荷包。紅色的緞面,寶藍色的絲裡,掐牙邊縫綴著黃色絲絛,結著一粒紅色的寶石。裡面用同色絲線繡著:景隆週歲。

  他淡淡的笑了,接到荷包之後,他便查過,用料與絲線均是貢品,關鍵是那粒紅寶石,元至正十七年,洪武帝繳獲的戰利品,連同兩塊翡翠一起鑲嵌在一頂鳳冠上。因不是朝廷制式,便拆了翡翠做成兩塊玉珮,連同這枚紅寶石一同賞賜給了碩妃。

  李景隆慢慢站起來,眸子裡半分傷痛都無。想起這些年用在太子和朱允炆身上的精力,他牽動著嘴角輕吐出一句話:「我等那一天很久了,皇上。」

  洪武三十一年夏四月,帝疾大漸。乙酉,崩於西宮,年七十有一。

  遺詔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善惡惡,不及遠矣。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孫允炆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以安吾民。喪祭儀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辛卯,葬孝陵。謚曰高皇帝,廟號太祖。洪武帝駕崩,終年七十一歲。立廟號太祖,謚高皇帝,葬孝陵。——《明史.本紀第三》

  朱允炆領遺旨繼皇位,改年號為建文。同年六月,立兵部侍郎齊泰為本部尚書,翰林院修撰黃子澄為太常卿,同參軍國事。秋七月,召漢中府教授方孝孺為翰林院侍講,實行寬政。

  八月,定周王朱橚有罪,廢為庶人,流放云南。

  冬十一月,令工部侍郎張昺為北平布政使,謝貴、張信掌北平都指揮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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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新王登基暗相逼

  「王妃,不好了,聖旨來了!」三保飛奔來報。這時朱棣遠在城郊兵營。三保只能找著錦曦。

  「慌什麼!這是北平,燕王府!」錦曦冷冷的斥道。整束衣衫緩步來到大殿跪迎。

  「……朕與眾兄弟幼小分離,素未謀面,今召遣燕王世子高熾及其弟高煦、高燧還北平……」

  尖細的嗓音唸完聖旨。錦曦謝恩接過,對欽差身後北平都指揮使派遣來的軍士恍若未見,柔聲道:「公公一路辛苦,歇上一晚,讓我差人為世子整理行裝,明兒便上路回南京。」

  「王妃,聖意著咱家請了世子這便上路,王府外馬車已備好,這就走吧。」

  沒有絲毫回轉餘地,錦曦暗道,好,真是要下手了。她面不改色微笑道:「三保,著人為世子收拾行裝,這便隨欽差去吧。」

  「是,王妃!」

  「高熾,你為長兄,這是頭回離開北平,兩位弟弟好生照顧了。高熙,你從小就是打架生事莽撞之人,若讓我得知你在南京城胡作非為,看我報給你父王聽,他不用軍棍打你便是你的福氣!還有你,高燧,不聽話,娘便不讓你去騎馬了。」

  三個兒子被錦曦柔聲一訓都紅了眼睛,齊齊跪在錦曦面前磕頭答應。

  望著馬車消失在視線中,錦曦臉上的笑驟然消失了,淚水順著臉頰淌下,流在嘴角,輕輕一抿,鹹得發苦。天下間沒有那個父母願意和孩子分離,而她還要笑著送他們離開。

  燕十七站在她身側手足無措,心痛難忍。突想起一事,輕聲在錦曦耳邊道:「你忘了,我是太子的人。」

  錦曦眼睛亮起,抓住了燕十七的手,感激的看著他。

  燕十七露著不變的笑容,拍了拍錦曦的手沒有說話。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錦曦去經歷喪子之痛。

  朱棣暴怒的回府,看著錦曦氣結無語。

  「朱棣,我們沒有時間。」錦曦垂下淚來

  心口的火瞬間被澆滅。他緊緊地抱住錦曦,把她的哭聲全悶在胸口。良久吐出一口氣道:「我稱病裝瘋讓他疑惑,拖延時日。看是否能借病重讓他放回咱們的兒子。」

  「十七已去了北平,他們會平安回來。」

  「吾兒回歸北平之日便是我起兵之時!」朱棣咬牙切齒地說道。

  錦曦覺得這個冬天似乎特別冷,太液池早早的就飄起了薄冰。她攏了攏衣衫,緩步進入犀照閣。

  「王妃!」燕王府眾官員將領均向她行禮。

  「新的布政使和都指揮使上任如何?」錦曦淡淡地問道。

  朱棣「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布政使張昺道王爺勞苦功高,北平的政務就不麻煩王爺了。初上任,自當為王爺解憂。」尹白衣答道。

  錦曦微笑道:「如此甚好,王爺也能過些清閒日子。若布政使再拿些雞皮蒜皮的事來做樣子,便道王爺北征落下病根,如今在府中神情恍惚,頭痛發瘋呢!」

  「是!」尹白衣瞧著好生坐在一旁喝茶的朱棣笑答道。

  「還有呢?都指揮使如何為王爺分憂的呢?」

  「分個屁憂!他居然禁止本王武功左右護衛隊進出北平城,還抬出朝廷律令來壓本王,豈有此理!」朱棣想起這事就煩。

  如果自己的九千人馬不能進出北平城,王府僅有守軍八百,岌岌可危。

  錦曦默然,以朱棣在北平經營多年,倒不是非得靠那兩隊親衛。但是建文帝派來的布政使和都指揮使擺出的態度,就值得深思了。

  「都下去吧!」

  「是!」

  見官員和將領離開,犀照閣僅有自己和朱棣二人。錦曦才開口道:「王爺還在為周王之事難過?」

  朱棣眉頭緊鎖,鳳目中閃動著猶豫的神情。

  錦曦「撲哧」笑了:「朱棣,我可很少見你有事為難且猶豫,是什麼事會難倒你?」

  被她瞧破心事,朱棣有幾分惱怒,虎著臉道:「過來。」

  待到錦曦走進,朱棣一把將她抱在腿上坐著。錦曦有點不好意思的掙扎道:「多大的人了,還這樣,也不怕人笑話。」

  「我就知道你害羞,這麼多年就沒改過這性子。」朱棣寵愛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錦曦,你看,你真是和從前一樣,都沒什麼變化似的。白衣娶的那蠻女前些日子還問我,『王爺,王妃是否用珍珠敷面?瞧來瞧去面容還如當年顏色。』」

  「呵呵!」錦曦大笑,想起尹白衣當日去勸降,結果偷偷帶回一個女人來。誰也沒問他,只替他高興。

  事後錦曦倒問過朱棣:「你知道白衣去便能順利說降?」

  朱棣深情地看著她道:「若是你來降我,我馬上縛了雙手跟你走。」

  錦曦知道朱棣打的是什麼算盤,常在朱棣犯愁的時候就拿此事取笑他心機深沉,還不喜歡為人知曉,是狠辣之人。

  白衣的妻子倒是個爽朗大方之人,不識漢人一般扭捏作態,大膽問朱棣的話,聽了便讓人好笑。

  笑歸笑,錦曦明亮的眼眸卻瞧著朱棣沒有移開分毫。

  朱棣抬起她的下巴喃喃道:「真是拿你沒辦法!」低下頭吻了過去。

  錦曦氣惱的想推開他,嘴裡含混說道:「別又用這招……」手自動繞上了他的脖子,積極的回應著他。

  良久,朱棣抬起臉來,瞧著錦曦嫣紅的雙頰痴了。

  「今天你好奇怪,朱棣。」錦曦靠在他胸前輕聲說道。

  「錦曦,我說過,我絕對不要再受人宰割,也絕不會讓你和兒子陷入當年那種境地!可恨的是高熾他們還在南京,我就得受著張昺謝貴、張信的氣。左右親衛隊由六萬人減至九千人,全散編入北平都指揮使帳下。這是明擺著要削藩奪權,等我們無力反抗再下手!」

  錦曦明白當年被洪武帝逼著入宮誦經讓兩人飽嘗相思之苦。她淡然一笑道:「今日的燕王可不比當初。父親過世,再加上守謙的事。我再沒有爭強好勝之心,卻有自保之意。大哥相幫太子,如今位高權重卻避閒不與我通消息。除了娘親,我的親人只有你和兒子。不管是誰要置危險於你們身上,我可是出了名的不講理。」

  朱棣聽錦曦提起她母親怔了怔,鳳目低垂,想開口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停住了。錦曦說她不講理,朱棣情不自禁想起當時在鳳陽迫她做護衛時,錦曦便直言她是不守信之人,鳳目中流露出笑意,從眸底一掠而過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憂慮。

  今時不比往日,往日他只是一個親王,錦曦也是豪門貴女,如今……他放開錦曦,負手走了幾圈突道:「今日接到湘王代王齊王寧王密函,均為周王不平!生怕皇上下一個目標就落在他們身上。自二皇兄三皇兄過世,我便居長。一個弱冠小兒才登基幾個月便不顧親情,對眾叔父下手,實在可恨之極!」

  「朱棣,我與你一起。」錦曦言詞簡單,再不問情況。心裡突生涼意,李景隆怕是等這一天很久了。他從皇孫出生時就把雨墨這布棋布好了,他真的在當年就知道有這一天了。

  錦曦眼神清澈異常,神情堅定。走到朱棣身邊,拉住了他的手。

  「錦曦,我不想你捲進來。」

  「以防不測吧!京中尚有大哥,當然,也有李景隆。」錦曦意有所指。

  朱棣淡定的笑了:「你忘了,還有魏國公留給我的名冊還有這十來年的苦心經營。以為收了虎符我便沒了軍權,指揮不動軍隊,削降了我的護衛人數我就無力自保了麼?」人人都怕豎反旗,怕擔上太祖皇帝才過世,就不顧君臣之禮起兵,在史書上留有罵名。他不怕。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漢青。錦曦,將來的史書會說我朱棣是亂臣賊子嗎?」朱棣嘴角微揚,帶出譏諷的笑容。

  錦曦側著頭想了想道:「書是死的,人是活的。身後事重要還是眼前事重要?」

  她略帶俏皮的模樣讓朱棣彷彿又瞧到當年男裝打扮的謝非蘭,被她逗得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你就不怕,史書上寫著徐氏不守禮法婦道,助紂為虐?」

  「怕,怕也沒法,嫁雞隨雞,嫁豬隨豬。」

  「嗯,你說什麼?」朱棣愣了愣反應過來,正想出手教訓她。錦曦身影一閃,輕盈地躍立在欄杆上。

  朱棣嚇了一跳,突想起錦曦輕功了得,板著臉咬牙切齒道:「你今日若敢從這裡用輕功躍下去,我便叫白衣廢了你的武功,好叫我安心……」

  話還沒說完,錦曦一個乳燕投林撲入了他懷中,連聲道:「我不敢了還不行麼?」

  懷裡的人聲音依然清脆,面容依然美麗,歲月在她身上並沒有留下影子。摟著錦曦溫軟的嬌軀,朱棣心中升起強烈的保護欲。他要她一直這樣美麗,這樣快樂。「錦曦,我很早以前說我,我不會有野心,如果皇上不逼我,我絕不反他,就這樣,與你在一起就好。將來瞧著兒子成親生孫子,再種些菜,逗逗孩子。」

  眼睛一濕,錦曦緊緊的抱住了他:「我知道,你是不想再起戰火,再讓我們擔心。畢竟,我們怎麼比得過朝廷的實力。」

  冬去春來,燕王府與平日沒有差別,人們卻能感覺到一種緊張的氣氛。

  錦曦密令王平變賣所有的資產,拘束下人,嚴令禁止隨意出入燕王府。而朱棣同往日一樣每天出城練兵。

  永樂元年夏四月,消息傳來。湘王朱柏得知建文帝與大臣密謀定自己有罪的消息,與妻子一起在自己的王宮中自焚而死。

  朱棣鳳目含淚,自焚!一個親王被侄兒逼得自焚!罪證卻是李景隆找出來的,道周王女婿招供,說湘王齊王代王與周王共謀起兵造反。

  他一天沒有吃東西了,錦曦無比憐惜,親自去做了幾樣小菜端進書房。「先吃飯再說。」

  「不吃!」朱棣想起那個風流倜儻,好讀書的弟弟心口就疼。

  錦曦不容置疑的把筷子遞給他:「吃點吧。」

  「啪!」筷子被朱棣伸手打掉,「你知道去年冬天我就接到了他的信,我怎麼就忍著沒有回應!」朱棣自責的模樣讓錦曦分外心疼。

  她伸手抱住了他,讓他的頭靠在她溫暖的懷裡。

  「接下來會是誰?是齊王是代王還是我?」朱棣喃喃道。

  錦曦輕拍了拍他的背,眼睛瞥見桌上一紙信函,隨手打開,吃驚地問道:「陽成的?她怎麼突然來信?」

  朱棣雙眸沉澱著一層憂傷。他唯一的親妹妹,怎麼會愛上李景隆?這麼多年,陽成因為李景隆沒敢和他有聯繫,這時候卻在信中哀哀地求懇道,他日若是李景隆對他下手,求朱棣原諒她。

  便是這樣一封信,還有什麼不明白嗎?朱棣冷笑一聲道:「他忌禪於我,便想得他們的口供,把謀反的罪名強安在我頭上,以為我真是不曉得麼?也只有那些個弟弟,手無重兵,不敢反抗。他想動我,我卻絕不步他們的後塵!」

  不過一月,齊王榑、代王桂便被宣告有罪,廢為庶人。

  朱棣只瞧了一眼報傳的消息,不管不顧的做自己的安排。

  燕王府的氣氛更加緊張。

  燕王朱棣失心瘋病臥床榻的消息卻在北平城傳得沸沸揚揚。

  建文帝得報遣北平布政使張昺上門探望。

  這是錦曦頭回見著這位北平的父母官。張昺獐頭鼠目,一雙眼睛只粘在自己身上錦曦頓生厭惡之感。卻少不得換上副悲悽面容掩面哭道:「王爺治了這麼些月,也不知請了多少名醫,卻總是難斷病根,時好時壞,聽聞齊王代王對皇上不敬,竟痰迷心竅,誰也不認識了。」

  「王妃莫急,下官去探望王爺!」張昺眼睛滴溜溜在錦曦臉上打轉,竟捨不得移開。外間道燕王妃麗質天生,國色天香。他本以為生了三位世子的婦人美不到哪裡去。今日見了錦曦,只覺她體態婀娜身形宛如少女,柔弱得似快要被風吹倒般惹人憐惜。還有那雙微紅的眼睛,憂傷的瞅著自己,竟令人捨不得她傷半點心似的。

  「大人!」錦曦扶著侍女的手弱弱的說道,「王爺這會在寢殿發狂,怕是要過些時候力氣消盡,大人才好進去,不然,唉!」

  張昺有皇命在身,瞧的就是朱棣真瘋還是假瘋,哪管錦曦勸告,帶著侍從就去了永壽宮。剛到寢殿門口,就看到兩名侍女臉上帶傷掩面哭著奔出。

  再走進一瞧,朱棣正大聲叫罵著被幾名燕衛綁在床頭。

  錦曦跟進來,瞧見朱棣奮力掙扎的模樣,竟真的心疼,想起若是被建文帝這般捉住,定會比現在還慘,眼淚如瀑般湧出,撲到朱棣身上半真半假地哭了起來。

  「王爺,安好?」 張昺小心的靠近一步。

  朱棣想也不想伸腿就踢,錦曦趴在他腿上,這一用勁竟摔倒在地。

  燕衛趕緊按住朱棣,一口痰對著張昺就吐了過去:「我呸!咬住,你還不投降!本王殺你片甲不留,哈哈!」

  張昺見他說瘋話,尷尬的抹去臉上的口水。回身讓錦曦蒼白著臉被侍女架著,滿面淚痕,心裡憐意更深。溫言勸道:「王妃不必太過著急,下官上奏朝廷,請御醫來瞧王爺。」

  錦曦哭道:「只求能讓我兒回來瞧上一眼也好啊,三個兒子,一個也不在身邊,這可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辦啊!」

  張昺連聲道:「一定一定,王妃莫急。」

  等送走張昺,錦曦還在哭。

  燕衛幾下解開繩子,朱棣上前抱住錦曦心疼地說道:「這不過是做戲罷了,怎還哭得傷心?高熾他們會回來的,錦曦,不哭了……不要哭,你一哭,我就恨不得挖了張昺的眼睛,一刀宰了他!」

  沒過多久,消息傳到南京。

  南京皇宮大內乾清宮右側武樓上,年青的建文帝默然沉思。

  「皇上,放不得!」太常卿黃子澄焦急萬分。

  「子澄,你說四皇叔真的會反嗎?」

  「皇上,你莫要忘了龍鳳翠玉!」

  「朕沒有忘,可是子澄,四皇叔為北邊安寧十來年鎮守北平,多次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他病重,朕若是不准燕王世子回返,天下人會說朕是不講情誼之人!」

  「皇上,縱虎歸山,燕王沒了顧慮,以後怕難以操控啊!」

  建文帝眼中閃過笑意,意味深長道:「不怕,父皇臨終留有話,道早在多年前便在燕王身邊安插一人。他武功高絕,誠心為朕辦事。若是燕王有什麼舉動,朕便……」他的手掌往下一切。

  黃子澄並不知道那人是誰,得知有此暗棋也不禁放下一半的心。覺得皇上說得也在理,若是不放還燕王世子,恐天下人譏諷。此事建文帝初登大寶,民心甚為重要。

  他倆壓根沒想到的是,燕十七,根本就不會對建文帝有半點忠心。

  五月末,朱高熾朱高熙和朱高燧平安返還北平。

  喜慶之色還未從錦曦和朱棣臉上消退,六月,岷王楩又被建文帝定罪,廢為庶人,流放漳州。

  朱棣加緊佈置。然而沒等到他完全佈置妥當,消息已經走漏。燕護衛百主戶倪諒探知了朱棣的命令,上密奏於建文帝,同時殺了燕旗校於諒,向北平都指揮便謝貴投誠叛變。

  建文帝大怒,著北平都布政使張昺,北平都指揮使謝貴張信秘密發兵,圍困燕王府,捉拿燕王及家眷。

  燕王府外被圍得水洩不通。王府大門緊閉,八百侍衛甲冑未脫伏兵府內。

  錦曦穿著大袖衫下系鳳尾裙,云髻鬆鬆挽就,還做她的溫柔王妃樣。她跪聽張昺宣讀完聖旨,顫著聲音道:「臣妾徐氏代……王爺叩謝天恩。」

  領了聖旨,錦曦憂鬱地瞅著張昺輕嘆了口氣:「張大人解了臣婦去便也罷了,王爺,還在發瘋,臣婦不知如何辦才好,這府中太監侍衛都道他是主子,這等事,怎好欺主?張大人,謝大人,不如二位大人去請王爺吧。」

  張昺把謝貴拉到一旁輕聲道:「聖上明令不得傷了燕王,只需平安解到京城,謝大人你看……」

  謝貴看了看門外,張信守在府外。他望瞭望寂靜的王府,點了幾名兵士,對錦曦道:「勞煩王妃引路。」

  錦曦扶著侍女的走顫顫巍巍走向永壽宮。剛拐過大殿,錦曦突失聲驚呼:「呀!王爺怎麼出了寢殿!」

  張昺謝貴二人定睛看去,朱棣正靠著廊柱衝他們笑。回頭一瞧,離王府大門已經遠了。張昺心知有詐,伸手就拉住錦曦高叫道:「王爺,你的王妃可在我手上!」

  「豈有此理。錦曦,你居然敢讓別的男人碰你的手?」朱棣怒道。

  錦曦衝他一吐舌頭,袖中已滑出一柄匕首,輕輕一個轉身,刀刃已劃過張昺咽喉,喉間鮮血噴出,他「呵呵」叫了幾聲,滿臉驚詫,指著錦曦想說什麼,急得滿頭大汗卻難發一聲,眼睛瞪得突出,倒地而亡。

  謝貴嚇得一愣,猛的抽出了腰中佩刀指著朱棣:「王爺想要謀反嗎?給我擒下!」帶著幾名士兵衝了過去。

  一枝羽箭夾雜著破空聲「嗖」的射來,正中謝貴胸膛,朱棣不屑的撇撇嘴道:「蠢不可及!還敢下令不傷本王性命!謀反?本王可擔不起這名聲,奸臣當道,本王,要遵祖訓清君側!」

  那幾名士兵嚇得扔了武器跪地投降。

  錦曦沒有回頭看張昺的死狀,埋首在朱棣懷中。他好笑的摸摸她的頭髮道:「你殺他的時候像在切菜,怎麼,這就不敢看了?將來怎麼與我一起並肩作戰?!」

  「你保護我!」

  朱棣噴笑,看著她不敢置信地道:「我說錦曦,你真是騙死人不償命,我居然還是忍不住要上當!去吧,讓高熾他們陪著你,別的事交我了。」

  錦曦嘿嘿笑了笑,離開前院回到永壽宮,召集府中的太監侍女自去佈置。

  朱棣帶著八百侍衛走到王府大門前對張信大聲喝道:「當今皇上初登大寶,身側竟有黃子澄,齊泰等奸佞小人教唆皇上屢屢加害於我皇族,十惡不赦,想我朱棣戎馬一生,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卻差人捉拿於我,是何道理?」

  府外士兵都是北平駐軍,中間大多是朱棣曾經的親衛和隨他北征之人,議論紛紛,竟不敢看他。

  「王爺,敢問張大人,謝大人身在何處?」張信硬著頭皮問道。

  「他二人手持奸臣杜杜撰的聖旨對本王不敬,已就地僕殺。如今,我朱棣要起兵靖難,張將軍若是阻攔,朱棣也絕不怪你。如今我府中也就八百侍衛,朱棣拼得一死,也絕不讓奸臣當道!」

  凜凜殺氣從朱棣身上傳出。張信還未回答,府外軍士已有人跪下道:「願隨王爺一起靖難!」

  聲音越來越多,張信慌了,想起燕王平日所作所為,也是衷心佩服,當下單膝跪下道:「願追隨王爺!」

  朱棣當即下令分兵奪得北平四城門。只用一天時間就佔領接管了北平城。

  而城中百姓並沒受到騷擾,朱棣北征讓北平十餘年不受元軍侵擾,錦曦時有佈施也贏得名聲。加上秘營潛伏於城中之人造勢。北平城上下齊心,朱棣感動莫名。

  秋七月癸酉,燕王棣舉兵反,殺布政使張昺、都司謝貴。長史葛誠、指揮盧振、教授余逢辰死之。參政郭資、副使墨麟、僉事呂震等降於燕。指揮馬宣走薊州,僉瑱走居庸。宋忠趨北平,聞變退保懷來。通州、遵化、密雲相繼降燕。丙子,燕兵陷薊州,馬宣戰死。己卯,燕兵陷居庸關。甲申,陷懷來,宋忠、俞瑱被執死,都指揮彭聚、孫泰力戰死,永平指揮使郭亮等叛降燕。壬辰,谷王橞自宣府奔京師。——《明史.本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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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53: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慨然靖難奮起兵

  朱棣起兵靖難的消息傳到南京。建文帝召集群臣商議此事。

  方孝儒不屑道:「皇上,燕軍雖在一個月內就佔了北平蘚州通州等地,但他的兵力不足十萬,實不足為患。」

  一個月佔了這麼多地方還不足為患?李景隆差點笑出聲來,他沒有說話,等著看建文帝如何應付。

  兵部尚書齊泰出班道:「如今北平已陷,皇上可立平燕布政使於真實,遣長興侯耿炳文領軍三十萬抗擊。」

  李景隆欣賞地看著齊泰,由老將耿炳文出馬,就算不戰,拖也拖死了朱棣。這般無趣嗎?他有點難以相信朱棣會這麼輕鬆就被滅掉。

  八月初,建文帝令耿炳文為征虜大將軍,駙馬都尉李堅、都督甯忠為左、右副將軍,帥師三十萬討燕。

  朱棣把建文帝通發天下的檄文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淒然說道:「皇上受小人教唆,定了周王齊王代王湘王的謀逆之罪,還道對本王寬厚有加,不想治本王之罪。如今道本王是稱兵構亂,不顧君臣忠義……你們說,皇上矇蔽至此,本王是不理不睬,還是頂著犯上作亂的謀逆罪名為皇上清除奸臣,以肅朝綱呢?本王委實難決!」

  「王爺,太祖曾言,若奸臣當道,各王當除之!」尹白衣引用了太祖皇帝當年的話,引來陣陣附和聲。

  「王爺,你乃眾王之首,數十年守衛邊土,不求有功也求無過。皇上初登大寶便胡亂對皇親定罪,定是受奸人所誘,王爺一片忠心,清君側義不容辭!」帳中諸將都是長期追隨燕王之人,對燕王愛兵如子,與士兵同甘共苦心存感激。加上屢屢出征已結兄弟情誼。見建文帝才登基一年就百般尋找罪證削藩均心存不滿。

  只時喊聲四起,每一個人都滿懷悲憤的望著朱棣。

  「發檄文,討黃子澄齊泰!」朱棣冷然道。

  「報!長興候領軍三十萬至真定駐紮!」

  軍情接連傳來。都督徐凱領兵十萬人紮營河間,都督潘忠駐莫州,都督楊松率軍九千人為先鋒扼雄縣。

  朱棣的手點在雄縣,輕蔑一笑:「趁其部署未定,先拿下雄縣!」

  「王爺,為何先攻雄縣?」右先鋒張信有點疑惑,照地圖所示,如果燕軍繞過雄縣直攻莫州,則真定便成孤城。

  朱棣目光掃向眾將,擺了擺手道:「我燕軍實力比不過他們,當然要捏軟柿子!」他的神情引來眾將陣陣笑聲,帳內空氣輕鬆起來。

  他眨了下眼睛看向擔任左副將的尹白衣笑問道:「白衣以為如何?」

  粗獷的臉上掠過笑意,尹白衣恭敬回道:「攻陷雄縣,可振士氣,況且敵先鋒被滅,潘忠必引兵來救。我軍只需設伏月漾橋,便能出奇不意拿下潘忠,莫州不攻自破。」

  眾將這才明白朱棣用心,均佩服有加。

  錦曦站在一旁偷笑,正笑朱棣又用他人之口道出自己意圖,一道似羞似惱的目光掃過來。錦曦馬上挺直了背。向朱棣眨巴了下眼睛。

  她瞧著朱棣故意背轉身掩飾嘴邊的笑意,低下頭忍不住也笑了。

  八月十五日夜,燕軍攻破雄縣,楊松全軍覆沒。繼而在月漾橋伏擊潘忠援軍,大敗其眾。二十五日,燕軍直搗真定,與耿炳文激戰滹沱河北,斬首三萬餘眾,大敗之。耿炳文退守真定,高懸免戰牌,守城不出。

  燕軍大營內,朱棣滿面愁容,一拳狠狠打在地圖上,咒罵道:「耿炳文這老匹夫,不論如何叫罵都守城不出,這已經三日了,如何是好!」

  燕軍眾將都明白一個事實,自己兵少,且長途奔襲,若是再拖下去,糧草補給都會有問題。而拿不下真實就打不開南下的缺口。

  錦曦紫衣銀甲坐在朱棣身旁。真定易守難攻,卻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她把目光投向燕十七還有尹白衣。

  三人對望一眼對彼此眼中的意思了然於胸,燕十七便出列道:「唯今有一計,反間!」

  反間?朱棣負手沉吟片刻道:「十七,你救出世子,皇上便不會再信你,如何反間?」

  「流言是無形的刀。這一月來我們連克數城,而耿炳文大敗。皇上必以為他人老心虛,閉城不出是怕了我軍。定心急如焚想他出城迎戰。」錦曦清越的聲音像八月山間的溪流,冷卻了朱棣的急燥。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誰知耿炳文卻是算準了我燕軍人馬少,後給又不足,想拖死我們來著。」

  兩人目光碰在一起。錦曦雙眸流露出一絲俏皮。那種心意相通讓他二人感覺無比的喜悅,把久攻真定不下的焦慮沖得淡了。

  果然不出十日,南京聖旨傳來,著耿炳文回京述職,令李景隆代之。

  耿炳文回京後兩天,真定被燕軍攻佔。

  李景隆代耿炳文成為征虜大將軍?消息傳來,錦曦心中慌亂。多年來對李景隆莫測的感覺讓她心中無底。此時真實已攻破,燕軍在進攻中逐漸壯大。已由初出北平的六萬人發展到十八萬人馬。

  軍情傳遞得極為迅速。李景隆直接出兵河間,圍攻永平,永平背靠山海關,李景隆此舉是想斷掉燕軍北方後援。

  「高熙,你領軍十萬速速前往永平!增援那裡的隊伍,一定要解永平之圍!」朱棣下了重注,李景隆令江陰候吳高圍攻永平,朱棣決定重兵解永平之圍,以誘李景隆來援。誠如當日攻雄縣伏擊潘忠用的策略。想以少勝多。

  錦曦一聽就急了,如何敢讓高熙涉險,李景隆圍攻永平萬一大軍突然來援,朱高熙如何是他的對手,她當即道:「王爺,我一同前往!」

  「不行!」朱棣想也沒想一口回絕。

  他心知肚明,錦曦武功在亂軍之中起不了多少作用,燕軍實力也比不過李景隆。李景隆出兵河間,圍攻永平是勢在必得,這一戰肯定慘烈,他不想錦曦去涉險。

  錦曦卻放心不下朱高熙,也想去會會李景隆。不等她說話,燕十七已出列到:「世子年青,十七願護世子前往。」

  錦曦愕然,抬頭看到燕十七星眸帶笑,嘴動了動,卻什麼話也沒說出口,險些落下淚來。燕十七定是知曉她擔心朱高熙,所以才請令前往。這麼多年,他一直默默在她身邊,任白衣出任要職,他只做她的護衛。如今,更要因她擔心兒子而去。

  「十七!」

  燕十七英俊的臉上還帶著從前那陽光般的笑容。一晃十來年,除了神色更為堅毅,說的笑話少了,他依稀彷彿還是當年的陽光少年。

  「我定護得世子平安!」燕十七說這話時目光炯炯看著朱棣。

  朱棣想起當年在呂家莊燕十七無所畏懼的與他對視,此時,他從十七眼中看到的卻是一份懇求。他要他保護好錦曦。

  朱棣重重點了下頭。燕十七笑了,對四周將士一抱拳:「十七隨世子去了,定不負王爺厚望。」

  十萬人馬迅速集結,直奔永平解圍。

  才三日,錦曦有度日如年的感覺。九月秋風乍起,天上朗月如鉤,照著營地一片寂靜。她站立在星空下南望,心中牽掛著朱高熙和燕十七。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沒有回頭她也知道必是朱棣。

  一件斗蓬披上肩頭,朱棣溫柔的話語在耳旁響起:「雖才九月,夜露深重,不要受寒了。」

  倚在他溫暖寬厚的懷中,錦曦滿足的嘆息:「有時候就想,若是就這樣死在你懷裡,我就無憾了。」

  朱棣渾身一顫,扳過她的身體厲聲道:「誰准你這般想的?你若有這般念頭,我還不如自縛去南京請罪,也省得鞍馬奔波,讓你和我一同出征!」

  多少年沒見過他這般發怒,錦曦委屈的咬了咬唇,悶聲不語。

  朱棣長嘆一聲摟了她入懷道:「錦曦,有時竟覺得你還如孩子一般沒有長大,需要人哄著寵著。我知道,你是無奈,你極不喜殺戮,又不得而為之。若是能與你在北平平安老去,我便休兵。」

  錦曦搖了搖頭,怎麼可能,自開戰亮出旗號靖難以來,朱棣身上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霸氣。有時候她瞅著他都想,他是天生為戰爭而生,他的光芒在戰爭中耀現。以往以知道他熱衷軍事,現在才明白,他骨子裡卻不若表面看上去那麼溫柔,他是噬血的。而戰爭加諸在朱棣身上的光彩,讓她目炫神迷。

  時至今日,她才感覺到他另一面的魅力。那是立在千軍萬馬之中,僅一個眼神便可躡服眾人的魔力。

  他遇事不驚,軍力少毫無懼意。起事之初若說是迫於建文帝想要削藩,危極了王府的安全,但起事之時攻佔北平奪得軍權,兵力不過六萬。他在短短一個月內以閃電之疾攻佔周圍城池。

  長興候耿炳文是與父親一起跟隨太祖帝打江山之人,經驗何等豐富,依然敗在他手中。

  「朱棣,我說過,我會與你一起,便是這天下,我也無懼去爭!」錦曦認真地說道。

  天下?朱棣眼眸在月夜下光華驟漲,各種情緒在中翻滾。一雙鳳目本來淡然冷靜,此時卻變幻萬千。整個人神采飛場,一張臉漾出無比的魔力。

  「如今我才看到,你雙眼的不同尋常。」錦曦喃喃道,伸手拂上朱棣的臉,觸手粗糙,卻是青茬的鬍鬚。她正待縮手,朱棣已捉住她的手,把掌心放下巴上一磨,錦曦咯咯笑了起來。

  朱棣朗聲大笑抱住她,正色道:「我在你面前不用掩飾。」

  錦曦便想起李景隆來,月夜下他出現吐露他的秘密,他在她面前也從不掩飾。「為什麼?只在什麼人面前才不用掩飾?」

  「你我夫妻一體,你已融進我的骨血,隱瞞於你便是期瞞我自己。」朱棣鄭重說道,手指著南方:「我是想保護你,保護我的兒子,還有跟隨我多年的將士。我也想過了,朱允炆何德何能能治這天下。與他父皇一樣,守成有餘。不過,才登基就對親叔叔痛下殺手,根基未穩,推行寬政,我看他守成也守不了。」

  「你呢,你待如何?」

  自負的笑容在他嘴邊隱現,朱棣沉聲道:「平定四方,遠邁漢唐。我要做父皇也做不到的事情!」

  這是朱棣第一次在錦曦面前吐露報負。錦曦瞭然的笑了。以他的心機,從前如履薄冰,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縱是再親的人也不肯吐露半字。今豎大旗起兵方流露出來。

  想想燕軍不過十來萬人馬,朝廷輕易便可調動幾十萬大軍,錦曦有些憂慮。突然眼前一亮道:「朱棣,為何不與寧王朱權聯手?他鎮守河北會州,與這裡相距並不遠,他的親衛便有甲士八萬,戰車五千。還不連他能節制的北邊駐軍。若得他相助,北平會州聯成一片,北方安定,且李景隆就算拿下了永平,也會有後顧之憂。」

  「朱權?」朱棣想起小他二十歲的十七弟陷入了沉思。

  他起兵靖難,幾乎所有的藩王都在觀望,不相幫朝廷,也不相幫朱棣,就算仗打過來,也喝令自家人馬閃過一邊,讓出一塊空地,看朱棣和皇上相拚。自秦王晉王湘王等王逝後,寧王因節制北邊最為強大。

  「我去說服十七弟!」錦曦嫣然笑了。朱棣在軍中走不開,此事尋常人又不能去,只有她。

  朱棣有點猶豫。

  錦曦淡定地說道:「朱棣,我即與你同心,知你擔心我,但是此時非比尋常,如能得十七弟相助,將如虎添翼。」

  「等十七回來了再去可好?你一人前往,身邊無高手相伴,我會擔心。」

  錦曦點點頭,先前的憂慮又起,三天,不知永平戰事如何。她堅定地說道:「讓燕三和燕九陪我同去,白衣留下護你。我先去永平與十七匯合,再轉去會州。」

  朱棣知道這是最省時的辦法。再是不捨,戰事吃緊,也只能讓錦曦前去。

  出了大營,錦曦一行三人直奔永平。兩日後已達永平城郊。

  遠望城門緊閉,燕字大旗迎風招展,先鬆了口氣。再觀城下,江陰候吳高的軍營將城圍得鐵桶一般,而外圍則是燕軍。

  城外十萬燕軍只能與城互為犄角,首尾呼應。雙方似在膠著。

  錦曦眉頭緊皺。吳高一攻城,這邊就要分兵應付朱高熙和燕十七,如單攻一方,另一方便會襲擊。如此一來,燕軍進不了城,吳高也破不了城。

  她與燕三燕七耳語一番悄悄轉到燕軍後營。

  十七和朱高熙正焦頭爛額。表面看雙方膠著。但李景隆的兵馬卻是燕軍數倍,他並不下死令襲擊,卻在每天蠶食著燕軍。用幾倍於燕軍的兵力和燕軍消磨。

  錦曦入得大營,她紫衣銀甲,面上覆了銀色面具,不欲人知她身份。

  朱高熙和燕十七鬆了口氣,急報戰況說與她聽。

  「讓田軒棄城!」

  「為什麼?」朱高熙不明所以。

  錦曦瞪了他一眼道:「當然,不能現在馬上棄城,得堅守十日。五萬大軍十日之中分批撤走,一天撤三四千人,留軍一萬與江陰候吳高周旋。十日之內,我要永平城中的百姓軍士全部撤離。記住,十日!高熙,這是軍令,十日之後,我必與你十七叔回返。若守不到十日,我便親行軍令砍了你!」

  朱高熙從小就怕錦曦,聽她聲音冷洌,忙答道:「高熙遵令!」

  燕三和燕九留下來保護朱高熙,錦曦和燕十七星夜出了營帳,直奔會州。

  寧王朱權才拒絕了建文帝召他入京的命令。聖旨剛剛下達,要削他六萬甲士。他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年青得意,那受得了這口氣,正悶在府中生氣,突聞有客來訪,且遞上的名諱上只寫了一個燕字。

  是四皇兄的人?朱權有些猶豫。皇上登基後削了好幾位皇兄的爵位,定他們謀逆之罪,自己這位四哥不甘束手就擒,打出了靖難的旗號興兵。

  眼下戰火正在河北蔓延。他打定主意隔岸觀火,這時四皇兄遣人來是何用意?接見,如被皇上知曉會不會定他同坐之罪?不見,他又極想知道燕王的意思,想解開自己的困局。沉思良久後朱權喚侍從吩咐道:「引來人到王府後院聽風樓等候。」

  寧王府聽風樓其實是朱權品茗撫琴之地。樓前有水流飛瀑,怪石青藤,樓後遍植松木,小樓掩映其中,清雅悠遠。難以讓人想到王府之中竟有此避世的雅居。

  侍從引錦曦和燕十七入內,並未奉茶。點了火爐離開。

  錦曦解開斗蓬。燕十七接過星眸中湧起濃濃的欣賞。

  她刻意未穿甲冑,換上了寬鬆的深衣曲裙。黑亮的長發只用玉簪束起,淺施脂粉。

  「錦曦,你一直都這般美麗,真難想像,你居然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十七由衷讚道。

  「像個王妃樣嗎?」錦曦抿嘴一笑。

  「是的,不見絲毫,殺氣。」

  錦曦忍俊不禁,對十七道:「你殺氣太重,與這房內太沖,在外面等我吧。」

  燕十七知道她怕寧王有所顧及,退到了樓外。

  寧王並不著急,緩步走向聽風樓。選這處地方一是尋常侍從不敢來此,隱蔽。二來,是想告訴燕王使者,他並無意捲入這場戰爭。

  才到樓前,他就看到了燕十七。黑色的窄袖長袍,長身玉立。眉宇間英氣畢露,一雙眼眸竟比星子還亮。暗中喝了聲彩,燕王帳下果然人才輩出。

  「燕十七給王爺請安!」

  「免了。」朱權心中疑惑,來人究竟是誰?四皇兄斷然是走不開的,難道來的是世子?他有些好奇四皇兄想要對他說什麼。是想借兵還是想與他攜手。

  走進聽風樓,一縷馥郁的茶香飄來。朱權是嗜茶之人,脫口而出:「好茶!沒想到四哥遣來一位茶道高手。」

  正說著已繞過了屏風。面前一紫衣女子正專注的沖茶。從他的角度只看到一隻纖纖玉手高舉茶壺往下注水,大袖衫滑到手肘,露出如玉似瓷的肌膚。長發堆砌有雲霧蓬鬆之意,僅飾以一根玉簪。還未回頭,朱權已覺心曠神怡,此女之風姿竟生平未見。單一個背影,他已看得痴了。

  錦曦聽得聲音,放下茶壺正要回頭。身後那個年青的聲音急聲喝止:「別,別回頭。」

  她一愣,真的沒有回頭,端起才沏的茶淺抿了一口:「抱歉用王爺的茶具沏茶,我見侍從點燃了火爐,也未上茶,想來是想讓客人自沏自飲。」

  朱權瞧著面前纖細柔弱的背影目不轉睛。聽到她開口說話,聲音清越,似山泉在林中流淌而下。看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你別回頭。」

  寧王怪僻?錦曦有求於他,沒有動,施施然的品茶。

  朱權移過琴來,在錦曦身後按抹勾勒滑出一個清音。琴聲悠然淳厚,似雪後初霽光華淡然,轉而寧靜孤秀,似冰層迎上陽光迸身七彩。

  陽光照不進聽風樓,午後格外恬靜。茶香中琴音如訴,錦曦恍若回到王府水榭,與朱棣並肩看太液風光。日子懶散而美好,竟有對刀兵起厭之感。

  她心中一驚,微微蹙眉,從琴聲中拔了出來。暗忖寧王琴意志在山林,怎麼也不像是擁有重兵之人。如此年青便心意淡泊,真是個怪人。

  一曲終了,琴音飄緲在茶香之中。

  朱權讓她果然未回頭,連手都沒有抖動一下,似在品茶聽琴無意其它。那抹紫色身影籠罩在水霧裡,如嫡仙一般。他心知不會有這麼簡單,她是四皇兄派來的人。卻不捨得打破屋內的沉靜。一開口,這種氣氛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暗暗嘆息,長身而起,推琴道:「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你便在此住上三日吧。」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錦曦微微側過頭,瞧到一抹玄色袍角消失,無奈之極,寧王不見究竟是何意思?

  不多時侍從送來起居飾物,無一不是精品。燕十七拒絕離開,寧可守在聽風樓外歇息。寧王也不勉強。

  「十七,寧王是什麼樣子?」

  燕十七驚詫地問道:「剛才你沒看到他?」

  錦曦搖了搖頭。

  真是怪事。燕十七想了想道:「極英俊的一個年青人,像,像王爺年青之時。但卻沒有王爺的銳氣。」

  錦曦笑道:「一個父皇的龍種,想必是有些相似。」

  「要等幾日?」想起戰事,燕十七有些擔憂。

  「急也無用,是有求與他,三日便三日吧,既來之則安之。」

  話是這樣說,錦曦也心急如焚。

  她慢慢的看著聽風樓內的部置,細看寧王所彈之琴,見琴墨黑,長三尺六寸五,以八寶漆灰。常聞寧王好琴,這琴應當是他自制。

  在樓內閒著無聊,錦曦走到窗邊,見遠處一道玄色衣袍閃過,避在假山處,心中已有主意。她站了會,取下琴來,見琴背刻有鶴鳴秋月四字,回想寧王所奏之曲,微微一笑僅單撥羽弦彈出一曲《秋》來。

  一弦彈曲本應極為單調,錦曦也非撫琴好手。她輕捻慢攏,不怕琴音枯燥,倒另有一番簡單清雅。

  遠處的寧王遠遠瞧到那個紫色人兒立在窗邊,瞧不清面目,卻能感覺到她的風華絕代,一顆心便咚咚跳起來。聽到琴音單調中帶清朗淡靜,情不自禁地移步走向聽風樓。

  錦曦雖不知為何寧王不想她轉過身去,此時也背對門坐著。她是習武之人,耳力甚強,聽到足音走進,便鬆了口氣,生怕琴聲引不來寧王。

  「為何只彈羽弦?」

  「五弦屬水為羽。水星應冬之節。弦用四十八絲,聚集清物之相。與這琴相配。」

  「你,不知道單一弦音撫的琴曲不夠豐滿?」

  「琴為心音,相配即可。」錦曦說完緩緩回頭。

  朱權心口如中重錘,腦中一個聲音在喊道,天下竟有此鐘靈毓秀的女人!一雙眼波往他身上一轉,他已屏住了呼吸。

  「王爺不問我是何人?才能以燕王名義前來拜訪。」錦曦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年青人。十七說的不錯,這位年青王爺極似朱棣年青時,有一雙長在頭頂上的眼睛。且眼神深沉看不清心中所想。

  她想起從前的朱棣,一抹笑容綻了開來。似春風吹曖大地,百花怒放。朱權覺得室外的陽光衝破了青藤阻擋,耀得滿室生輝。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是四皇兄的女兒麼?怎麼從沒聽說過這有麼美的郡主。

  「十七弟,你該喚我一聲四嫂!」錦曦巧笑嫣然。

  「四嫂……」朱權喃喃重複一遍,猛的反應過來,眼前正是魏國公之女,燕王正妃。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從頭打量錦曦。

  見她姿態端莊似三十多歲,笑著的模樣又只有二十來歲,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不染塵埃卻像極十五六歲不知愁的少女。

  朱權微張著嘴,腦子裡嗡嗡直響,下意識的後退:「四,四嫂,我,我還有點事,明日再來看你。」

  朱權飛步出了聽風樓,無視燕十七詫異的眼神。直離得遠了,才拍著胸口喘氣。她居然是他的四嫂!朱權煩躁不安。四皇兄在軍營,這等大事自然不可能遣一侍從前來說項。他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時間又過了一天,錦曦和燕十七心裡記掛著戰事,想起朱高熙獨自與李景隆的軍隊在永平僵持,這會兒還不知道李景隆是否識破撤退的佈局。錦曦等不下去了,決定主動找朱權。

  「回報你家王爺,聽風樓雅緻寧靜,將來再來坐客。」錦曦以退為進當即告辭。

  朱權聞報後沒有吭聲,在書房內轉悠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邁進了聽風樓:「四,四嫂這就要走了嗎?」

  「王爺府中事務繁忙,前方戰事吃緊,不能再欣賞王爺的香茶和好琴了。」錦曦淡笑著說道。

  朱棣起兵靖難,原因為何他這些兄弟心中都亮如明鏡,朱權前些日子才接到聖旨削減親衛,他不急才怪。只不過害怕朱棣事敗,自己也被牽涉進去,所以在獨善其身與相助朱棣中間徘徊。這也是他兩次相見又藉口離開的原因吧。

  錦曦隻字不提借兵和要朱權相助的事情,彷彿前來就是坐客。

  告辭的話一說完,錦曦就站起身準備離開。

  「四嫂,」朱權喚住了她。貪戀的看著錦曦的容顏,她不僅美麗而且聰明。「四嫂還沒說明來意,這就要走,不怕白跑一趟嗎?」

  「聽風樓小住兩日,已經收穫良多,將來若有機會,還想請十七弟為我制把好琴。撫琴品茗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戰火既起,偷得浮生半日閒,多謝十七弟了。」錦曦還是不肯說。

  心戰比真的戰場還要詭異驚險。她牢牢的記住一點,就是朱權也在猶豫。

  「四哥在兩月時間已攻克通州、薊州、遵化、密雲、居庸關、懷來、開平、龍門和真定,北方已成鐵板一塊。只是曹國公李景隆大軍已至河間,江陰候強攻永平。永平若失,通往北方的大門就打開了。是嗎?」

  錦曦笑道:「十七弟眼光銳利,正是如此。」

  「想借兵?」

  「不想!」錦曦原打算借兵,現在卻覺得還不如拉朱權下水,她笑嘻嘻地說道,「十七弟若是借兵便罷了,告辭!」

  「站住!什麼意思?」朱權疑惑,難道四哥想的不就是借兵嗎?

  錦曦譏諷道:「朝中奸臣污了皇上的耳朵,十七弟看不出來嗎?你四哥征戰多年,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結果是什麼?你戍守北邊,不也削了你的親衛嗎?皇上恨不得所有手握兵權的叔叔們全都死了才安心。十七弟若是想獨善其身,這兵不借了,留著將來皇上下了聖旨,十七弟還能由親衛護著拚死一爭。那時若是你四哥還有兵力,十七弟只需一封書信,我親自領兵來救。」

  一席話讓朱權臉時白時紅。他對錦曦一見鍾情,明知她大了自己十來歲,卻難擋心中的仰慕。錦曦所說之言也並非毫無道理。見她不屑自己,心高氣傲的朱權就有了失落。

  見錦曦已經走到聽風樓門口,他大喊一聲:「不知四嫂能代四哥做主麼?」

  錦曦吐了一口氣,對燕十七眨巴下眼睛,回首嫣然:「我說的話就是王爺說的話。」

  永樂元年九月初五。寧王朱權並於燕王隊伍,出兵突襲永平。

  江陰候吳高佔了座空城正疑慮間被朱權軍隊打了個措手不及,不戰而逃,退往山海關駐守。

  而燕寧兩軍趁勝追擊,連連攻克永平、山海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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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53: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此情可待成追憶

  永平解圍,李景隆的大軍卻還在虎視耽耽。

  「唯今之計......」朱棣與錦曦同時說道。

  朱棣輕輕一笑道:「你先說。」

  錦曦狡黠笑道:「一起!」

  兩人同時轉身在紙上寫出計策,拿出來一看。錦曦咯咯笑出聲來。朱棣的臉卻黑了:「不成!」

  原來朱棣寫的是:”佯攻大寧,引李前來”

  錦曦寫的是:”我守北平,你攻大寧。”

  兩人同時想到的是佯攻大寧,讓李景隆以為燕軍主力外出,北平空虛,引李景隆來北平,圍殲之。

  「雖然是引他上鉤,我卻不能讓你涉險!」朱棣靜靜地說道。

  錦曦有點著急,扯著朱棣的衣袖道:「你不走,李景隆不會上當!而北平城總要有人守!成大事者怎生像你這般猶豫不絕?!」

  朱棣只沉了臉不肯答應。

  錦曦急了,瞪著眼睛問朱棣:「燕軍兵力能強過李景隆?你不這樣使詐,難道讓士兵去力拚?李景隆可不是呆子!沒點實際的好處,怎麼能引他入甕?」

  朱棣劍眉一豎,喝斥道:「這事就這麼定了,我讓白衣張信留下來守城,你隨我大軍出發。」

  「我不在,李景隆會真的相信?」錦曦淡淡地說道,雙眸裡閃過精明的算計,「我在,他便會來,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麼?不僅如此,還要留下高熾,與我一同守城。」

  朱棣跺了跺腳狠狠地說道:「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寧可與他正面作戰,也不會讓你涉險!」

  錦曦眼瞪著他,一字字地說道:「王爺何時有婦人之仁?!何時肯拿燕軍士兵的性命為賭注?何況,難道他就一定破得了北平城?」

  破不了,破不了也是置你於危險之中!朱棣同樣瞪著錦曦,薄唇緊抿,毫不退讓。

  「朱棣,我真是錯看了你!你優柔寡斷,實不足以成大器!你何不投降乞求,咱們一家同死,也好過連累這十幾萬士兵!」錦曦怒道。

  「我留十萬人馬守城......」朱棣淡淡地說道,眼一閉,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他不再提擔心錦曦的事情。一想起李景隆大軍圍城,就遏止不住那種揪心的感覺。

  「不行,你不真的帶大軍攻打大寧,這番心血就白費了。」錦曦聲音一柔,偎進了朱棣懷裡。

  沒有道歉,不需要再解釋。彼此心意相通。

  二十萬大軍死死圍住了北平城。而城中守軍僅有六萬人。

  燕軍主力全去了大寧。燕王寧王朱高熙都去了……錦曦望著溫和的朱高熾嘆息。

  「娘,孩兒不學武藝,今日方後悔。」朱高熾滿臉懊惱。為自己不能像二弟那樣勇猛感到沮喪。

  錦曦笑容不改,嗔他一眼道:「打戰呢,誰說主帥就一定要親自上陣?你總讀過書,知道運籌幃幄決勝千里的道理。傳令下去,所有城中但凡能動彈的男女都配發甲冑,隨我一共抗敵。」

  朱高熾嚇了一跳,母親弓馬嫻熟是一回事,燕軍家眷城中婦儒怎麼能與她一樣?

  「還有你!」錦曦瞪他一眼,「帶著王府的青壯太監給我坐上城門樓去,什麼事也不用做,你就鎮定的喝茶就好。」

  朱高熾臉紅筋漲,正欲爭辯。錦曦已笑了:「不是說你無用,而是,你父王不在,你便是燕王世子,這城裡的主人。你不鎮定地坐在上面鼓舞士氣怎麼行?要不,我倆換換,你去殺敵,我坐著品茗?」

  「還是孩兒……」朱高熾嚇了一跳,自己從小連隻雞都沒殺過,趕緊應下。想起錦曦說的他是北平之主,血液又奔騰起來。

  望著戒備森嚴的北平城,李景隆面色陰沉。多少年了,沒來過這裡。洪武十四年,他與她在燕王府琴音水榭賞雪嗅梅定下約定後就再沒踏足過北平城。

  十年,錦曦,我遵守約定讓朱棣發展勢力。我同時也說過,他日朱棣起兵我必領軍與他一戰。

  想起永平失守,朱棣轉戰大寧。李景隆嘴邊浮起嘲笑,以為我會這麼笨,被你牽著鼻子走?我不會去大寧,我只會攻下北平,佔了你的老巢。

  「傳令下去,攻城!」

  命令很簡單,六個字。北平城卻陷入了混戰之中。

  能用的擂石滾木箭矢早運上城頭,李景隆的攻城之戰受到北平守軍的頑強抵抗。僅第一日就擊退來襲十三次。

  李景隆望著喘著粗氣傳報軍情的士兵,眼中怒氣難以控制:「城中不過六萬守軍。張信是什麼人,無名小卒而己,以前的副都使揮使,朱棣並不在城中,精銳盡往大寧。怎麼會士氣還這麼強盛?!」

  「爺,城門樓上好像是燕王世子親自督軍!」銀蝶眼力好,認出了城門樓上身著甲冑坐在一群太監侍衛中的朱高熾。

  李景隆眼睛眯了眯,冷笑道:「傳聞燕王世子連殺隻雞都不敢,次子隨他去了大寧。哼,竟敢上城門樓督戰,取弓來!」

  他坐在馬上,瞄了一眼手中長弓,見銀蝶遞上附骨箭,他心口一顫,想起當年用此箭傷了錦曦的情景。壓下那股子心痛,李景隆暗道,錦曦,你不要怪我殺你兒子,北平城我志在必得!

  他彎弓搭箭時,錦曦正慢吞吞的走上城門樓。她希望朱高熾能得到鍛鍊,能立威人前。一天十三輪的進攻被打敗了,此時北平城牆上下一陣忙碌,運送傷員,補充武器。她這才上了城門樓,想瞧瞧朱高熾,坐了一天,該讓他回去休息了。

  剛走過去,她駭然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錦曦想也沒想就撲了過去。然而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搶在箭枝射中呆若木雞的朱高熾前將他撲倒在地。

  「十七!」錦曦發出一聲淒厲的喊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十七緩緩站起來,又一箭射來,他身體一顫卻站立著擋在垛口。

  兩隻附骨箭一箭從背部射入,一枝從前胸透體而出,燕十七瞧著錦曦似有點無奈的笑了笑。

  看到他身體一顫,錦曦心中彷彿也被利箭洞穿,她飛奔過去抱住了他。燕十七靠在她身上慢慢順著城牆坐了下來。血汩汩從他身上流出,溫熱的液體沾滿了錦曦的手。眼淚瘋狂地從她眼中傾瀉而出。

  「來人啊——」錦曦哭著喊人,血從她的手指縫裡像河水決境般往外湧。她怎麼也止不住,心裡的恐懼像個不斷增大的黑洞漸漸將她淹沒。

  「沒……用了,錦曦。」燕十七知道是附骨箭,正中要害,只用片刻,他的血就會流盡。

  「十七,我不要你死,你不要說話啊!我幫你……拔箭……」什麼叫剜心之痛,什麼叫恐懼害怕,錦曦沒法止住燕十七的血,也沒法堵住心中的痛。

  燕十七捉住她的手,輕聲哄道:「別哭錦曦,別哭!」

  她的容顏一如從前。燕十七留戀的瞧著她,周圍人的喊聲他已聽不見,他眼中只有錦曦帶著驚懼的面容,一如當初在呂家莊遇到她驚了馬的時候。

  「錦曦,我真想為你牽一世的馬。」燕十七輕聲說道。她的神采飛揚,她的俏皮機靈,她對他的依賴。他多麼想活下去,守著她,到頭髮白了,到天荒地老。

  錦曦忍不住淚,想張口說話,喉間的腫塊越來越大,哽得她胸悶眼黑。這是她的十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只要她開心,只要她過得好的十七。

  多少年了,她用義結兄妹來躲開這個問題。她沒有趕十七走,因為她知道留在她身邊是他唯一的心願。她也沒給過他一絲溫柔,她所有的心都系在了朱棣身上。

  可是十七,你同樣也是我的親人,同樣也是我身體中不能捨棄的一部份啊!

  「錦曦,若有來世,你,你會與我浪跡江湖……」燕十七想起小溪鎮那一晚。那是唯一的機會,錦曦沒有許給燕王。

  錦曦拚命的點頭,銀甲染上了燕十七的血,如同雪地裡綻開的紅梅。「十七,我自私。我明知道,我卻不想趕你走!你既然留下,你就不要死,你說過,說過要一直護著我的啊!」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錦曦悲傷的喊著。

  她想起燕十七雪地裡奔勞四晝夜,與狼群激戰,想起他沉默著站在琴音水榭前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嗎?她不要他死啊!

  錦曦緊緊的抱著他,見他嘴唇翕動,她貼上了十七的臉,他已經沒了力氣,良久耳邊隱約傳來細游絲的話語聲:「對不住了……我,護不住你了……」

  那聲音淡得在空氣中似有似無。燕十七的身體在冬日的寒風中越來越冷,錦曦不敢抬頭,只希望自己的懷抱能夠暖熱他,只想聽到他不停的在她耳邊說話。

  直到臉頰被風吹得木然。

  「娘,送十七叔回府吧。」朱高熾抹著眼淚哽咽勸道。

  錦曦緩緩站直身體,反手就是一記耳光,朱高熾被打得飛了出去,嚇得捂著臉不敢言聲。錦曦從懷中拿出那張銀色面具,這還是十七在她幫朱棣鳳陽治軍時為她做的。

  面具薄而精巧,內側邊緣刻有細不可見的字:燕十七打造於洪武九年暮春。

  她低頭看看十七,英俊的面容彷彿還在睡夢中,嘴邊帶著一抹笑容,她閉上眼,燕十七帶著燦爛如陽光的笑容向她走來。淚水忍不住又滑下面頰。

  「送你十七叔回去,明日抖擻精神還給我坐這兒督軍!記住,你是燕王世子,莫要墜了你父王的威名!聽到沒有!」

  朱高熾大聲回答:「孩兒不怕死!」

  錦曦啞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打你。記住,若是娘有什麼三長兩斷,你也要把城守住了。若是不行,就隨輕騎棄城去找你父王。」

  「娘,你,你要……」朱高熾嚇得心驚膽顫,不知道錦曦要做什麼。

  錦曦繫上了面具。她身著男裝,面具覆蓋了她的面容。森森殺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她走到垛口,見不遠處李景隆一身黑衣玄甲手握長弓望向城門樓。

  是他,錦曦突然憤怒得無法自抑。

  這個人與她糾纏半生,他威脅於她,也救過她。他的箭當初不僅要殺朱棣,現在還想殺她的兒子,可是,他卻殺了燕十七

  她悲傷地想,這一箭若是再射在她身上有多好,她寧肯撲上去的是自己,中箭而亡的是自己。

  銀甲上染著十七的血跡鮮豔刺目,這是十七的血,彷彿還帶著他的溫度。目中又浮起淚影,錦曦喃喃道:「十七,我為你報仇!」

  她側過頭瞥了朱高熾一眼,見他已鎮定下來,便淡淡說道:「你若想讓你娘死的快,就站在城頭讓敵人知道去的是燕王妃!」

  扔下這句話,錦曦再不看地上的燕十七,心一橫,足尖輕點,如一隻鳥輕盈躍下城頭。

  站在薄雪覆蓋的地上,錦曦長劍一擺指向李景隆。她嘶啞了聲音道:「箭是你射的,拿命來吧!」

  李景隆看著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的身影有些許驚嘆,原來北平城中還有這樣的高手?他冷冷笑道:「你是為燕十七報仇來的?你也是燕衛?」

  「是,燕衛一體,我要為燕十七報仇。聽聞曹國公武藝超群,咱們就依江湖規矩決戰!」錦曦聲音低沉暗啞,眼中透出憤怒和悲傷,帶著徹骨的仇視逼著李景隆。

  那目光讓李景隆隱隱有點不安。聽說燕十七一直是錦曦的貼身護衛,難道錦曦在城中?這個念頭讓他把目光再次投向北平城。想到攻陷北平可擒得錦曦,那顆心便怦然而動。

  他凝視著眼前這個小個頭的銀面侍衛哈哈笑了:「好,我便領教一番燕王護衛的武功,都給我退後。」

  他躍下馬來,把弓箭交給銀蝶,提了把劍悠然走向錦曦。「告訴我,你們王妃在城中是嗎?我現在不想殺你,你回去告訴她,故人前來,請她城頭一見。」

  「廢話!」錦曦不想多說,揚手一劍如流星疾刺。

  「好劍法!」李景隆側身閃過讚道。感覺來人武功不俗,也提起精神來。

  兩人身形矯健,轉眼間已鬥了數十回合。錦曦出手全是狠招,李景隆都輕鬆躲過。見不敵李景隆,殺不了他,錦曦想起死去的十七,悲憤異常,心念一轉,劍交左手。

  電光火石間李景隆一劍格飛她手中長劍,大喝一聲反手削來。

  錦曦側頭避過,束髮玉環卻被削落,青絲如水披散。

  「錦曦!」李景隆失聲驚呼。縱然隔了面具,他還是認出了她。

  錦曦心念催動,右手光芒暴漲,一圈銀白色的劍光如匹練般將李景隆的劍削為兩半,其勢不減直襲他前胸。

  李景隆駭然往後一倒,胸腹一涼,護甲連同護心銅鏡斷裂脫落,裡面衣衫也被割破,他伸手一捂,竟滿手是血。

  銀蝶和他身後將士見勢不妙,潮水般往前湧,擋在了錦曦面前。

  「擋我者死!」錦曦紅了眼睛,裁云劍所到之處,血肉飛濺。

  「別傷了她!」李景隆甩開伸手來扶他的銀蝶,低頭看到胸部一道淺淺的傷口,只傷了皮肉,暗暗後怕,若是劍勢再厲一分,就將開膛破肚。

  圍攻錦曦的人越來越多,朱高熾記得錦曦躍下城樓前說的話,急得跳腳,卻不敢出聲喝喊。若是被敵方識破她是燕王妃,擒了她,這北平城將不攻自破。

  他也不敢放箭,生怕誤傷了錦曦。似熱鍋上的螞蟻圍圍轉不知如何是好。

  錦曦只有一個念頭,殺了李景隆為十七報仇。她眼中只有十七的笑容和他中箭倒下的痛楚,別的她聽不到也看不到,悶聲不響瞧準李景隆所在的方向殺去。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錦曦身邊的屍首越來越多。可人卻怎麼也殺不完,隔了人牆,她望著李景隆,一口血便噴出來。

  李景隆瞧得膽顫心寒,不顧銀蝶的阻攔,想也不想躍過去,揮劍砍翻圍在錦曦身邊的士兵,大吼道:「都給我退回去!」

  錦曦力氣已經用盡,眼前漾動著李景隆焦慮的臉,喉中一甜又嘔出一口鮮血,正噴在裁云劍上,劍光突然暴漲她用盡全身力氣削向李景隆。

  李景隆早有防備,知她手中是柄寶劍,騰身躍起,身體一扭,已避開劍鋒握住了錦曦的手腕。「別打了,錦曦!」

  淚水瘋了一般噴出來,還是殺不了他,用了裁云劍也殺不了他嗎?錦曦心力一散,裁云劍驀然軟了,迴繞在她手腕間。「我殺不了你,你,你便殺了我吧!」

  李景隆心悸地看著鮮血從她口中湧出,染紅了銀甲。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看到她,難道就是看著她死嗎?他拼盡真氣注入她的經脈,用力抱起她大呼道:「銀蝶!」

  銀蝶迅速牽過馬來,他抱著錦曦跳上馬,飛馬回營。

  「不,不要。我要回……北平!」錦曦軟弱無力的倚在他懷中,喃喃道。

  「傳令下去,退軍十里,休戰!」李景隆大聲喊著,生怕錦曦因為心急戰事而死,聽到他傳令,錦曦想起朱棣必在趕回的路上,心一鬆暈了過去。

  大軍營帳內,燈火通明。李景隆護住了錦曦的心脈,知她無礙才松了口氣。銀蝶小心地替他裹傷,見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床上的燕王妃,不禁暗暗嘆息。

  錦曦的面具已經取下,露出蒼白美麗的臉。

  李景隆痴痴的瞧著。多少年了,這張臉與夢中的一模一樣,沒有改變。錦曦,過了這麼多年,你為何還是這樣美麗?他輕輕地伸手,在她如玉般嫩滑的肌膚上流連。她的眉如羽毛一般舒展,唇只有淡淡的一抹粉色。長發像扇子一樣在床上鋪開,帶著綢緞般的光感。

  多少年,一直希望能與她安靜的這樣呆著。自己隨心所欲吐露心中的秘密,只與她分享。她是他身體的一部份,從來都是。

  他娶了陽成,卻從來沒有碰她一下。李景隆想,太祖真是毒辣,陽成不也是他的妹妹麼?同母異父的妹妹,他怎麼就能把他推向這個深淵?

  這是太祖的最後一步棋吧,不管他幫誰,知道與妹妹成親的自己不瘋也會心神大亂。這就是太祖為他安排的結局?太祖皇帝是一個有功之臣都不想放過,一個能在將來威脅到他兒子的人都要埋下殺機,不惜毀掉一個女兒也要保住江山。

  「錦曦,只有你,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人,我沒有別的妻子。不管你嫁沒嫁人,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我的妻。」李景隆輕嘆出聲。

  想起今日錦曦手中奇異的劍芒,他小心抬起她的右手腕,細細觀察縮成銀鐲般的裁云劍。「用一分便傷一分,用十分便傷十分。錦曦,我絕不要你再使這劍!」李景隆想起裁云劍認主也噬主的傳言,想起錦曦今日嘔血的樣子,心猛的收縮。

  他用力去拔那隻鐲子,無論如何也取不下。

  李景隆煩躁地在營賬內踱步,她為了燕十七便輕動此劍,若是為了朱棣呢?他不敢想下去。難道,她為因為這場戰爭,因為用這劍而喪命?這個念頭一起,李景隆恨聲道:「我就算砍了你的手,也不會再讓你用這勞什子劍!」

  但真的砍了她的手嗎?李景隆無計可施,喪氣地坐下。

  自己領二十萬大軍攻北平,眼下機會這麼好,就這樣放棄嗎?李景隆委實難決。朝中老臣都被太祖皇帝殺得差不多了。建文帝書生一個,成不了大氣。自己從小與他親近,將來,這朝中攝政的便是自己。

  多年獨攬朝政的心願眼看就要達成,難道,就為了她,為一個不愛他的女人放棄?然後叫朱棣揮軍南下,登基為帝?

  李景隆目中透出仇恨。他是他的弟弟,難道就因為這個就可以搶了他的女人還搶他的權力嗎?

  錦曦慢慢醒來,身上無力,想起師傅說過用一次裁云劍就會大病一場,會折壽。折壽又如何,十七的死還抵不過幾年壽命?她動了動,勉強撐起身體。

  「躺下!」李景隆回過頭,手輕輕用力,制止了錦曦的舉動。

  「你,你放我走!」

  「......」

  「你殺了我吧!」

  李景隆默默地看著她,長嘆一聲:「是,我很多時候都想殺了你,除了我的心魔。可是錦曦,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你死在我面前。我,下不了手!」

  「可是你卻下得了手去殺我的孩子!你的箭是射向高熾,他若死了,你和殺我有什麼不同!」錦曦大喊道。

  「那是朱棣的兒子,我為什麼不能殺他?!」李景隆怒意上湧。

  「他也是我的兒子!你,你還殺了,十七!」錦曦痛哭失聲,恨自己武功不濟還落在李景隆手上,想起李景隆會以自己要脅高熾攻破北平城,想起朱棣,錦曦咬破舌尖含了口血便想噴在裁云劍上橫劍自盡。

  嘴瞬間被堵上,李景隆瘋狂的吮吸著她嘴裡的血腥。「我不准,我不會准你自盡!你恨我一世我也不會再讓你動用裁云劍!」

  錦曦拚命的掙扎也抵不過李景隆的力氣。眼睜睜瞧著他用繩子將她反綁起來。
  李景隆小心用布將她手腕上的裁云劍纏裹好。

  「你休想用我去攻破北平城,也休想用我去威脅朱棣,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如願!」

  「你再敢咬舌我就把你的嘴堵上。」李景隆狠狠地說道,見錦曦怒目圓瞪,想起多年前送蘭與她,隔了窗戶見她露著如夢般的迷離眼神,帶著天真與羞澀恍如仙子。怒氣一絲絲從心裡抽掉,隨即泛起無奈。

  「為什麼,錦曦,為什麼我們之間會這樣?」他無力地坐在錦曦身旁,喃喃說道。

  「因為你心術不正,你權欲太強!你沒有事非觀念,只憑一己喜好做事!你幫著朱允炆削藩何嘗不是為了自己將來獨攬大權?你做的哪一件事沒有目的?」錦曦不屑道,手悄悄的掙紮著,她希望緊縛的繩索能磨破手腕的皮膚,讓裁云劍喝到她的血。

  「你若再掙扎,我就把你吊在戰車上威脅你兒子開城門。」李景隆目光冷冷地看著錦曦。看她微喘著氣蒼白著臉,還想用裁云劍的模樣就難受。

  他霍然站起身道:「朱棣大軍已到城東二十里的鄭家壩。戰爭,不需要女人。我送你回去。」

  錦曦一呆心裡狂喜,她強忍著生怕李景隆發現端倪。垂眸安靜不再說話。李景隆抖開披風裹好她,抱了她走出營帳,躍上馬直奔北平城。

  馬蹄得得踏在結著薄冰的路上。錦曦身體發軟,手被反綁著無力靠在他懷中。

  「錦曦,你肯定不知道,我在玉棠春船上抱起你時,你就這麼溫馴。」

  「哼!」錦曦正要開口大罵,李景隆輕笑道:「你若不怕所有人知道燕王妃如此模樣,你就最好閉嘴!」

  錦曦氣結,轉頭望向夜色蒼茫的大地。

  「你瞧,有月亮呢。」李景隆放慢了馬緩慢的往北平城走,他知道這是他能擁著錦曦在懷中的最後一段路。真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四周黑黢黢的,安靜的像走在黃泉路上。如果能黃泉是這般陰鬱,所有的鬼魅都在如荒原的路上行走,錦曦,能與你一起,這條路就是飛往仙境的天路了。

  月亮在大地上灑下清輝,將云朵的暗影映在雪地上,遠方地平線上的北平城牆隱隱現出一道暗影。

  「以前,每次找你的時候總是找有月亮的時候,點燈會讓人看見房間內的情況,而月夜卻讓我能清楚的看著你……每次我進來,你都似乎在等著我,瞪著明亮的眼睛,像夜裡最亮的星子。你又是氣惱又是無奈的模樣,我沒有一天能夠忘記……錦曦,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殺了你。在松坡崗,我對自己說,若是不能殺了你,我必定除不掉心裡的影子,會因為你放棄我的野心和報負。那一箭我親手射出的。然後瞧著你被燕七拽著跳下了山崖。」李景隆攏了攏裹住錦曦的披風,緊摟住她,怕她虛弱中又受涼。

  錦曦沒有作聲。往事隨著李景隆的話氾濫,她有點茫然,初時的心動,爾後的畏懼,如今的仇恨,他的情感如此怪異。

  「……我從水裡撈起你的時候,你都沒什麼氣息了。我很怕,心裡就空了。我恨自己為何要親手射出那一箭,為何要用最毒的附骨箭……我一直都想殺你的,在韭山也是,真的想要殺了你……過了這麼多年,我只有你一個女人。我都想重新見著你,會不會不再想你,不再思念你,不再對你心動心軟……你瞧,我堂堂征虜大元帥,還是不忍擒了你用你去贏這場戰爭。」李景隆看著北平城牆的陰影越來越大,終於停了下來。

  他雙手一緊,將錦曦嵌入了懷裡。多年前第一次摟她入懷後,就忘不了她溫軟的身軀。李景隆低頭看去,錦曦目光淡然的看向遠方,似乎一句話也沒有聽他說。他自嘲地笑了笑。

  「錦曦,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我會傾力與朱棣一戰,他兵少,從大寧急奔到北平又是疲乏之師。我想你也不願意他為你分心。所以,你最好回到王府好好養病。」李景隆貪戀地伸手撫摸著她的長發,聲音突然轉冷,「以後,莫要再讓我瞧見你用裁云劍。否則,我不會明槍明劍地與朱棣斗,我會下了蘭花令,讓他防不甚防,晝夜不得安寧!」

  錦曦一抖,緊咬著嘴唇不答。

  李景隆翻過她的身體解開了綁繩,躍下馬望著她:「你,多保重!」

  「今日你放過我,他日我會殺了你為十七報仇!」

  「隨你。」

  李景隆頭也不回施展輕功離開。錦曦回頭,看他的身影如一抹青煙越去越遠,心裡不知是何滋味。想起與朱棣定下的計謀,城中眾人此時必定急得上火,趕緊催馬走近叫開城門。

  朱高熾一夜不敢闔眼,親迎至城下,扶錦曦下了馬便抹眼淚:「娘,你沒事吧?」

  「哭什麼!我沒事。」錦曦輕斥一聲,疲憊地擺了擺手吩咐道:「把馬放回去,你父王已到城東二十里外,隨時準備裡應外合。」

  進了王府,錦曦沐浴後換上了白色的深衣。獨自走進燕十七停靈的偏殿。

  靈旛飄動,燕十七安靜地躺著。兩枝附骨箭已經取下放在一旁。白衣的媳婦哭得雙眼紅腫。

  燕十七已換上乾淨的錦袍。錦曦心頭一酸,自己竟沒能為他換衣,十七必定是喜歡她為他打扮的。

  錦曦打散十七的發髻,上面還有血污和灰塵。

  「嫂子,囑人打盆熱水來。」

  洗淨頭髮,用乾布擦了。錦曦掏出蓖子認認真真的給十七梳頭。

  「王妃,你別這樣……」

  「你讓我和十七單獨呆會兒成麼?」錦曦靜靜的哀求。

  細細地梳好,挽起,再用髮簪固定。十七的臉上似乎帶著滿足的笑容,錦曦柔聲道:「十七,我知道你從小就沒了家人。白衣找到你時,你都和狼群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從來沒人幫你梳過頭……你,要是娶個媳婦也好啊!」

  淚水再一次矇住了眼睛。想起燕十七這一生,幼時孤獨,遇上她還是孤單一人。錦曦就忍不住流淚:「今天我幫你梳頭,我不是不喜歡你,我們遇錯了時間,也遇錯了人。我不能拋棄父母隨你遠走天涯,等我想明白其實可以的時候,我心裡已經有了朱棣……對不起,十七……這麼多年你就守著我,我沒辦法趕走你,我捨不得讓你不瞧著我。一直就想,能這樣讓你滿足也好……可是你怎麼就失言了呢?為什麼不活著一直守著我?」

  她趴在十七身上放聲痛哭。

  那個有著比星子還亮的眼眸,笑容燦爛勝過陽光的燕十七永遠不會在她身邊了。他不僅護著她,他甚至為了她的兒子而死,錦曦覺得心口的那種痛一直在噬咬她,一口一口,把一顆心咬得血肉模糊。

  「娘!父王與李景隆在鄭家壩打起來了!」朱高熾的聲音把錦曦拉回了現實。

  她站直身體,撫摸了下戴在手指上的蘭花戒指,恨意升起。她戴上它,它會時時提醒她為十七報仇。錦曦貪戀的看了十七一眼柔聲道:「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了,十七,我知道你會一直護著我的。」

  錦曦沉聲下令:「點齊兵馬,出城內外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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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53: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戰罷沙場天地寒

  朱棣的大軍星夜兼辰從大寧趕回,紮營城東二十里鄭家壩。

  這裡地勢開闊,正適合大軍對陣。

  黑色的燕色大旗在寒風中烈烈作響。對面李景隆的主力也已到達。

  「多年未見,景隆別來無恙啊!」朱棣笑呵呵的騎在馬上打招呼。

  他一身白衣銀甲,雍容華貴,似平時邀約李景隆騎馬喝酒一般自在。

  李景隆有些嫉妒地瞧著朱棣,目光落在朱棣身後的朱高熙身上。他的兒子都這般大了,少年英俊,面容依稀與錦曦相似。朱棣三十多歲,同兒子在一起並不顯老,眉宇間更多了幾分成熟。

  他輕嘆一聲:「王爺風采依舊,景隆卻是不再風流!」

  「哈哈!景隆真會說話,若不風流,我那妹妹怎麼痴情至今?」朱棣與李景隆輕鬆寒暄,片語只言不問北平城情況。

  兒時的玩伴,如今的敵人。李景隆終於堂皇露出他的另一面,這讓朱棣有種噬血的激情,想起他的所作所為,鳳目已漸漸變冷。

  「王爺,如今我領聖旨討伐於你。束手就擒的話就不用說了,這裡地勢開闊,我軍二十萬,圍攻北平損失一些。您的燕軍卻只有十萬,且長途奔勞,這一仗你真有把握贏麼?」李景隆淡淡地說道。

  「試試便知道了。從小我就想你若會軍事,定是個強勁的對手,今日能與你一戰,也遂了心願!」朱棣冷聲答道。

  兩邊陣式排開。戰馬嗅到了味道,激動不安的趵著前蹄。

  朱棣和李景隆對望著,一個眼裡帶著銳利和寒意似乎可以看穿人的心。一個目光炯炯燃著嫉妒的烈焰像要燒燬世間的一切。

  靜默的風嗚咽吹過。空氣變得凝重,壓力從兩人身上散開,瀰漫了整個平原。

  片刻之後兩人同時掉轉馬頭奔回陣地。

  鼓聲驟然響起。雄渾的進軍鼓隨著鼓錘重重落下,每一下都擊在人心中,激起血液中的勇氣和力量。

  喊殺聲隨著鼓聲衝突了方才的沉重,殺戮與血腥透過云層,大地不安地震動。不管什麼地方,隨時能看到扭曲紅眼的士兵。

  幾十萬人在這塊平原上用最原始的力氣和最直接的方式短兵作戰。李景隆目中只有銀甲的朱棣和他身後飄揚的黑色燕字大旗。

  仗著武功卓越他一步步逼進了朱棣。擒賊先擒王,李景隆明白,擒下朱棣,戰爭就宣告完結。而只要接近朱棣,以他的武功,朱棣必不是對手。

  這時從北平方向傳來一陣輕雷聲,低沉悶響似帶著魔力滾滾而來。淺雪覆蓋的平原遠方飄起一線黑影。

  李景隆有點疑惑地望向後方,北平守城連婦儒都上了城牆,怎麼還會有軍隊?

  朱棣也瞧見了,鳳目中湧出激動之色,他哈哈大笑:「李景隆,你上當了!本王看似大軍去大寧,實則精兵早留下設伏,以空虛的北平城引你上勾,如你所說,這裡地勢開闊,正好讓你嘗嘗本王輕騎的厲害!」

  草原輕騎!李景隆心往下一沉,朱棣北徵收服咬住乃爾不花時太祖將元兵殘部盡歸燕王帳下。這支騎兵竟然留在北平!而且看輕騎的來勢已遠超以往,看來是朱棣下了血本在輕騎上,還擴大了原有的規模。

  他開始後悔與錦曦的十年之約,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破壞,他刻意減少了北平的暗樁。李景隆終於明白太祖臨去之前的怒氣從何而來。連自己,錦曦不僅定下十年之約,還隱瞞了他的耳目。

  李景隆眼睜睜瞧著輕騎飛馳而來,急聲下令後衛抵抗。他咬牙切齒地想,她寧可叫婦儒上城樓抵抗,也舍不得用這支騎兵。她被擒後寧可自殺也不肯透露半點與朱棣定下內外夾攻的計謀!

  悔恨在心裡翻江倒海,每次碰到錦曦他就忘記她的心機和算計。他居然還對她憐惜,對她心軟!

  轉眼之眼三萬多人的輕騎像支利箭狠狠的刺進了李景隆的後防。

  這是草原上最厲害的軍隊。輕易撕破李軍步兵的抵抗。

  「戰車列陣!」李景隆大吼道。

  輕騎快速,而戰車掉頭卻難。他本來是把戰車排在前鋒,以防燕軍衝鋒,如今卻成了累贅。

  如果從高處望下,便會清楚地看到在地面看似緩慢的人馬膠著時,草原輕騎的迅猛和銳利。

  輕騎似白色的蛟龍張牙舞爪在李軍後防翻滾,撕咬。前方燕軍在令旗揮動下迅速與輕騎夾擊。李軍像只巨大的黑色爬行動物,從中部起在慢慢的縮小體積。

  輪番衝擊下,輕騎已突破李景隆後方防線,燕軍如潮水般湧入,似錢塘垮堤,海浪掀起高高的浪頭一波又一波的狠狠砸下,將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拍成齏粉。

  李景隆恨恨然回頭,看到萬馬奔騰中錦曦白衣寬袍隨風翻飛,帶著種嬌豔的美麗出現在戰場。每一次矯健地避開士兵的砍殺,劍光落處,點點鮮血濺上她的白袍,黑髮如墨在寒風中飛揚。

  這一刻,他和朱棣同時想起多年前郊外比箭初識錦曦的時候。她站在馬上,帶著陽光,顧盼神飛。

  「該死的,居然還敢上戰場!不知道會要命嗎?」李景隆腦中飛快的閃過這個念頭。

  錦曦已破開一條血路,衝去與朱棣匯合。李景隆意識到北平的守軍和輕騎已傾城而出與朱棣形成了完美的合圍。

  他一劍砍翻向他襲來的燕軍,抬頭時看到前方朱棣眼中閃動著驚喜。「你笑吧,你敢再讓她這樣,你會哭不出來!」李景隆咒罵著,見大勢已去便想迅速結束這場戰鬥。帥字令旗擺動。隊伍向南撤退。

  燕軍軍鼓再擊,燕軍趁勝追擊,朝廷兵馬潰不成軍。

  李景隆並未隨大軍主力撤走,而是斷後與追上來的燕軍拚殺。

  手起劍落,劍上似長了眼睛一般。而他的目光卻貪戀地望著遠方那道白色的衣影。
  「公子!」銀蝶急得大吼。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看著燕王妃。

  錦曦的白袍像面旗幟,所到披靡,黑髮在空中飛舞,美麗得像仙子。朱棣鳳目中盈滿相思,銀槍一擺,拍拍墨影喊道:「快!」

  墨影長嘶,揚開四蹄奔向錦曦。

  只是一口氣撐著她,要擊敗李景隆,要為十七報仇,要見朱棣。錦曦鬥志前所未有的強盛。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信念。這種信念能支撐著人用最難以想像的意志突破極限。

  跨下馭劍嗅到了墨影的味道,興奮的直往前衝。錦曦被它帶著離朱棣越來越近,一抹笑容在臉上綻開。

  一色的神駒如墨,一色的白衣飄飄。

  李景隆怔怔的瞧著,劍憑著直覺拚殺。他看著錦曦揮劍如雨,朱棣銀槍挑飛擋路的士兵,兩人越靠越近。像兩顆閃亮的流星驀地撞在一處,激起耀眼奪目的光。

  錦曦飛身躍起,寬袍舞開,像一朵怒放的白菊。

  他看著朱棣大笑著伸開雙臂接著她。看她綻出最燦爛的笑臉,彷彿這裡不是戰場,沒有兩軍對壘,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和朱棣。

  為了他是嗎?為了他你連命都可以不要!嘴裡冒著苦水,恨意從心底扭曲著身體鑽進了腦子。「朱棣!我必將集結大軍再同你一戰!」

  他的聲音憤怒而陰騭。策馬回頭,長劍如鐮,所到之處燕軍如割草般紛紛倒下。這般詭異的場面讓燕軍膽寒,他的話像重烏云死死地壓在眾人頭頂。

  「哈哈!景隆可要快點!別等本王殺過來你的大軍還在路上!」朱棣爽朗的笑聲擊碎了這層陰云。

  燕軍狂追四十里,殲敵十萬多人,取得了北平保護戰的完全勝利。

  錦曦靠在朱棣懷中看著這一幕。興奮得說:「朱棣,咱們以少勝多,實力又增強了,你看,繳獲多少錨重,還有歸降的士兵!」

  「怎麼甲冑不穿就上戰場?」朱棣眉卻皺著,沉著臉責備道。

  錦曦招起頭看他,眼睛慢慢浮上一層水氣,張口正要告訴他十七沒了。一口血就噴在朱棣銀甲上。胸口椎心的痛像無數的竹籤□去,□時還帶著細竹絲戳在柔嫩的肉裡,輕輕動一下都痛得吸氣。她聽到朱棣驚恐地連聲喊她,卻再無力回答。

  「王爺,王妃是憂思過度,且脫力疲憊所致!」大夫把過脈後這樣回答。

  朱棣眉心緊皺,目光深沉。他望著窗外沒有說話。

  大夫有點忐忑不安,不知該留該走。

  朱高熾告訴他錦曦曾與李景隆相鬥一場,場面血腥之極。第二日回轉臉色便不好看。是李景隆又對她做了什麼手腳嗎?不會,朱棣肯定李景隆再狡猾再心狠也不會傷了錦曦。他望著錦曦手上的蘭戒出神。他沒有取下它,他知道,錦曦的用意。「錦曦,我滿足你的願望,你便再不會戴它,帶著這仇恨了吧。」

  朱棣想起燕十七,輕嘆一聲,或者是錦曦太過傷心,又沒休息好才會這樣。他回轉身對眾人道:「你們都先下去吧,白衣,你留下。」

  尹白衣低聲答道:「是,王爺!」

  「我倆去喝一杯怎樣?」

  尹白衣抬起頭,目光閃過一絲驚異,他不知道燕王叫他留下只為了喝杯酒。「好。」

  朱棣走到床前為錦曦捻了捻棉被,叮囑侍女和三個兒子小心看護錦曦,目光溫柔掠過她沒有血色的臉,那排黑鳳翎一樣的長睫在她眼臉處形成一道暗青,動也不動。朱棣黯然站起了身。

  琴音水榭裡火盆燒得正旺。酒燙得正是時候。朱棣慢慢飲下。

  尹白衣也沒有說話,陪著朱棣喝。

  「很多年前,我與景隆也是這樣喝酒,那時,我就感覺他不是常人,又格外親切。」朱棣沉浸在往事中。

  「有時候,我覺得特別虧欠錦曦。看上去我似待她極好,可是她為了我總是面臨著危險。在鳳陽時我逼著她做我護衛,她卻是以命相救。大婚的時候,我還故意捉弄她,結果中毒嘔血的是她。父王召回病重的魏國公,結果錦曦難產,她生高熾的時候可順了,還自己拎起高熾給了他一巴掌。如今我在北平起兵靖難,病倒在床上的還是她。我……我定下的計謀再好,還是置錦曦於危險之中。我憑什麼以為萬事無憂,她就沒有危險……是我把錦曦扔在這裡,讓城中無大將,讓她獨自面對,還讓十七……」朱棣鳳目含淚,他轉開頭仰頭飲下一大口酒。

  熱辣辣的火從喉間燒到胸腹。那團火是愧疚是心痛,是強烈的自責。

  尹白衣目中已落下淚來:「王爺大恩,白衣和十七沒齒難忘。他,能為救世子而死,也盡忠了。」

  「不是這樣的,」朱棣苦笑,燕十七暗戀錦曦的事他一直都清楚。他從沒有道破,不代表他心中對十七沒有芥蒂。他也曾經討厭十七臉上燦比陽光的笑容,亮若星辰的雙眸。也曾嫉妒著他。想起當年看到十七牽著馬和錦曦漫步在草原上的情景,他就嫉妒。

  「如果不是因為我,或許,錦曦會與十七浪跡江湖,不用成天擔驚受怕,不會積勞成疾。她吐出的血濺到衣袍上的瞬間,我就想,是我,是我害了她!」

  朱棣激動起來。做了他多年的燕影,也跟隨他多年,尹白衣從沒見過這般坦誠激動的朱棣,心中感動,他正色道:「王爺你就錯了。錦曦從來沒有對十七有男女之情。在她想有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給了你。王爺若因為十七而冷淡錦曦,那便真正的對她不住了。」

  「我,怎麼會冷淡她……我更怕失去她。知道麼,白衣,我似乎又回到大婚那晚。心裡全是恐懼害怕。抱著她,身上沾滿她的血,我是真怕啊。」朱棣閉上眼劍眉緊蹙。

  尹白衣悶聲不響的拿過朱棣的酒勸道:「我把過脈了,無事。只不過,她似乎很虛弱。我只覺得奇怪,像哪種失血過多的症狀。可是錦曦沒有嘔血的癆疾啊!」

  朱棣驀然睜開眼,沉吟道:「我就是感覺哪不對勁,不像是因為傷心過度,她畢竟是習武之人。白衣,我要找她的師傅,道衍法師。她師傅一定知道。」

  「王爺,眼下戰事吃緊,我怎能離開?」

  「贏了戰爭又如何?沒有錦曦……」朱棣沒有說下去,他堅定地看著白衣,目光中帶了一絲求懇。

  白衣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錦曦足足病了兩個多月,才能下床。讓朱棣更加奇怪的事,她能下床之後,竟慢慢和從前一樣精神,看不出才大病一場的模樣。

  李景隆北平大敗後退回德州,同時集結兵馬打算再次攻擊。這些日子,雙方都在休養生息。朱棣的時間除了在軍中佈置,便在府中陪著錦曦。

  「看劍!」錦曦輕盈一躍,足尖在朱棣槍尖一點,疾如流星般刺向朱棣。

  朱棣只能扔掉槍,卻避無可避。瞪著錦曦瞧著她刺來。

  錦曦調皮的撒手,劍哐啷落地,人卻撲進了朱棣的懷裡。

  「多大的人了?還像孩子?!」朱棣無奈的接住她,鳳目中盈滿笑意。

  錦曦嘿嘿笑了:「我是讓你瞧著放心,這不是沒事了嗎?」

  朱棣沉下了臉:「從今往後,你不准再上戰場!你去我會擔心,一擔心就會分心,一分心就……」

  錦曦溫柔地按住了他的嘴,認真地說:「十七不在了,朱棣,我在府中總覺得不習慣。一回身就想著他還站在身後,在水榭裡坐著,一偏頭,就以為他還站在門口……我只跟著你,我不動刀槍好嗎?你讓我,讓我這般守在府中……」

  眸子裡水光點點。朱棣動容的抱著她,唇溫柔地印在她眼角,吮掉快要滴落的眼淚。「好,我們一起,生死都在一起。看不著我你會擔心,你也要想,若是你有什麼,叫我如何?當我無情無義沒有心麼?」

  「殺了李景隆!」錦曦捏起拳頭突然喊了一聲。

  兩人「撲哧」笑了起來。朱棣的額頭抵住她的,梭角分明的嘴溢出笑意,「你真壞!」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日,李景隆率軍六十萬人自德州分兵兩路,大舉北伐。

  消息傳來。空氣驟然緊張起來。

  「我們必須分兵,對抗李景隆大軍每一處只抽得出十萬人與李景隆軍隊正面迎擊,」朱棣靜靜地講述眼前的勢力對比。「諸位有何良策?」

  李景隆兵分兩路,一路自德州經雄縣往北,另一路由德州繞定州往北。他自率三十萬大軍走德州。

  「王爺,從德州出發往北必經雄縣白溝河。當日我們設伏月漾橋,如今還可再來一次。」帳中大將張丘福建議道。

  朱棣召集眾將研究地圖。細觀良久,朱棣心中就有了底,他呵呵笑道:「要過白溝河必經月漾橋。我們就再設伏一次,李景隆好施詭計,以為自己能猜破我們的計劃,同時仗著五倍於我們的兵馬,必肆無忌憚。我們就以十萬之數迎擊!朱高熙何在!」

  「父王!」

  「令你領一萬兵馬,自雄縣至月漾橋沿途設伏,一擊便走,不可久留!」

  「是!」

  「丘福何在!」

  「末將在!」

  「令你率軍六萬於白溝河畔擺開陣勢迎敵,每個士兵做兩個草人,擺足二十萬人馬的模樣!」

  「得令!」

  「十七弟,你率十萬兵馬守住由定州而來的李軍可好?」

  寧王溫和的笑了:「遵四哥令。」

  朱棣拍拍他的肩:「十七弟,你不用正面與之硬碰,只消拖住那三十萬人馬就可以了。」他猶豫了一下,又道:「你四嫂一直想跟著我,可是白溝河一戰,我怕她見了李景隆會拚命,所以瞞著她,你留下,多照顧她。」

  寧王心口一跳,有點不自然的開口:「十七明白。」

  「觀童,你率軍十萬攻濟南,濟南現在正空虛,若是李軍敗退必撤至濟南,你正好可以伏擊!」

  「是!」

  朱棣答應了錦曦無論如何都帶著她。想起十萬人去與李景隆的三十萬大軍對抗,心中依然沒有底。他瞞著錦曦打算獨自領著那十萬人去打伏擊。

  「朱棣,李景隆大軍出發了?」錦曦有點企盼地望著朱棣。

  朱棣彈彈她的額頭:「出發了。」

  「那我們呢?」

  「他兵分兩路,我派丘福領兵去迎擊,我們在北平附近布下口袋等他來鑽。這會,你就呆在府中可好?我不走遠。到了我們的地方,他還能勝麼?」朱棣自得地說道。鳳目下垂,隱去了刻意的謊言。

  錦曦信以為真,呵呵笑了:「若在北平城外,我親上城樓為你擂鼓!」

  暮春時分,楊柳垂下絲絲軟枝。綻出細長的綠葉,沿河岸隨風搖擺。遠望去白溝河兩岸彷彿鑲了道綠色的茸邊,如霧如煙。河水清波冷洌,捲起雪浪朵朵。若是踏春遊玩,這春陽景緻定會叫人流連望返。

  沉沉的腳步聲震得大地微微顫動,風中夾雜著陣陣馬嘶與鎧甲刀兵撞擊的聲音。再也無人賞景娛樂,竟連呼吸也緊張得屏住了。

  「來了。」朱高熙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感覺手心汗涔涔的。

  過了一柱香工夫,黑色的隊伍緩緩進入了雄縣地界,斗大的李字旗在風中飛揚,從德州出發的隊伍正朝著月漾橋進發。

  朱高熙死盯著從面前走過的隊伍,見李軍先鋒剛過一半,揚劍大吼一聲:「殺!」

  附骨羽箭飛蝗般射出,還有短弓勁弩的機括彈射的聲音。朱高熙恨李景隆用附骨箭想殺朱高熾,令參與伏擊的弓箭手不僅配勁弩同時還帶上了長弓附骨箭。

  箭襲一過,李軍前鋒倒下一片,前鋒後部迅速後退準備進攻。朱高熾卻帶著人馬速往後退。

  等了半個時辰,重整隊伍的李軍前鋒才又出現。這回士兵均用盾牌小心防備著突襲。朱高熙沒有動,等這隊前鋒過了月漾橋,再等了半個時辰,才又見李軍大隊人馬出現。

  月漾橋並無動靜,似乎方才的伏擊只是小股隊伍的騷擾。

  等到李軍有一萬來人過了橋。一聲尖銳的竹哨聲響起。白溝河底竟射出萬千箭矢。橋上慘叫聲陣陣,前面已過橋的李軍遭到朱高熙的衝殺,急往後退,橋上便踐踏擠落無數士兵,被滾滾河水沖走。後面的隊伍上不了橋,調集弓箭手往水底和對岸放箭箭勢已經弱了。

  等到李軍迅速撤下月漾橋。橋對岸只順風吹來受傷士兵的慘嚎聲。

  白溝河已恢復了平靜。河水瞬間變紅,流水瞬間又將血跡沖得沒了。

  還沒見來人,便扔下幾千具屍體,李軍有些茫然,不敢再輕易踏上月漾橋。李軍左副將吳傑聽到消息傳來大怒道:「豈有此理,才從德州出發,還未見燕軍主力,便不敢前行,如此怎麼去北伐?!探明情況再報!」

  不多時探子回報:「燕軍二十萬人馬在白溝河北岸集結!」

  吳傑咒罵道:「朱棣反賊,知我三十萬大軍,竟使詭計挫我士氣!傳令下去,渡過月漾橋,與朱棣決戰白溝河!」

  這一次過得倒是順利,然後一路上死亡的李軍屍首讓整個隊伍陷入了沉默。吳傑見此情景氣得又一陣大罵。恨朱棣歹毒,又氣士氣低沉。

  過了月漾橋是一大片淺灘,遠遠的就看到燕軍隊伍已列陣以待。

  還沒等李軍陣營擺開,燕軍箭雨已至。吳傑恨得牙癢,如此不講規矩!他大吼道:「燕賊欺我朝中無人嗎?給我抵住!」

  箭雨之後,李軍迅速反應過來,左軍右軍已經約束士兵往燕軍衝去。

  燕軍只得六萬,這是暮春時節,北風南吹。丘福微微一笑,並不懼怕面前的三十萬李軍。,想起朱棣吩咐每人必帶兩個草人的計謀,心中暗暗佩服。手中令旗果斷揮下,士兵迅速點燃插在河灘上的稻草人。濃煙瞬間升騰,飄向李軍。

  往前衝鋒的李軍被濃煙嗆得流淚不止,淚水長流睜不開眼。燕軍躲在後面瞧得分明,第二輪箭雨又至。李軍紛紛後撤,一時之見不知踩踏死多少人。隊伍一亂,中軍難以約束,還沒正面交鋒已損兵折將呈現敗相。

  吳傑長嘆一聲,下令撤回對岸。

  三十萬人馬,背靠白溝河,月漾橋哪容得下這麼多人同時經過。

  見李軍後撤,丘福下令燕軍追擊。河灘開闊,風慢慢吹散濃煙,燕軍士氣高漲,上不了橋的李軍紛紛跳水游渡。

  刀矛槍戟落處,士兵的慘叫聲和飛濺的鮮血將白溝河變成了人間地獄。上了岸的士兵還來不及喘氣。朱棣親率四萬精銳又沖殺過來。

  這一戰,足足打了兩天兩夜。燕軍以三倍的兵力懸殊大敗李軍,斃傷朝廷十餘萬人。

  吳傑擁眾10餘萬人退往濟南。遇觀童大軍伏擊又折四五萬人,敗軍才終於撤進濟南城死守。

  朱高熙興奮不己,這是他獨自領軍進行完美伏擊的第一仗。他盼著父王的讚揚。然而朱棣劍眉緊皺,憂心如焚。

  「父王!咱們不是大勝了嗎?增援觀將軍,進圍濟南吧!」朱高熙躍躍欲試的請令。

  朱棣瞪了他一眼,望北而嘆,李景隆沒有率領這支隊伍,他是從定州再奔襲北平。十七弟抵得了他嗎?錦曦不會又上陣去了吧。他想起錦曦心裡就擰著疼,擔心不已。

  「王爺,六十萬大軍已被打退一半,進圍濟南!這是大好時機啊!」眾將士紛紛請命圍攻濟南。

  濟南如今收容了吳傑十餘萬敗軍,連同山東參政鐵鉉與都督盛庸的三萬隊伍還不到二十萬,趁燕軍士氣大勝,的確是大好機會。朱棣想了想沉聲下令道:「丘將軍,張將軍,你二人與高熙與觀將軍會合,攻打濟南城。本王即刻返回北平!」

  「遵令王爺。」

  燕軍到了濟南受到鐵鉉與盛庸的頑強抵抗。圍城三月久攻不下,只得拆圍回返北平。

  而朱棣快馬奔回北平時,錦曦正與朱權一起在大寧城與李景隆隊伍膠著。

  遙望對面的李字大旗,錦曦便想起燕十七,恨意頓起。冷聲問道:「寧王可有破敵之策?」

  朱權一愣,脫口而出道:「四嫂還是喚我十七弟好。」

  錦曦心中一酸,偏開了頭,沒有回答朱權的話反而問道:「幫你四哥是因為皇上削藩,戰事平定後,王爺有何打算呢?」

  朱權固執地又說了一遍:「我聽不來四嫂這般生分。」

  錦曦回過頭來,朱權臉上有著和朱棣一樣的固執和傲氣,她嘆了口氣道:「那日陪我來王府的侍衛叫燕十七,我平日總喚他十七的。」

  美麗的臉上帶著無限的憂傷。朱權瞧得痴了,訥訥道:「對不起,四嫂喚我名字就好。」

  「權弟,」錦曦靜靜的笑了,「我與李景隆有仇,他恨不得踏平北平,我卻要保護我的家人。如今我們只有十萬人。大寧城你熟悉,你做主便是。」

  朱權見錦曦這般信賴於他,心口熱血沸騰。他笑道:「李景隆長途奔襲,我們不打,大寧城城牆穩固,他攻不下,自然會撤軍。」

  「好。」錦曦只答了一字。她不會再像在北平城時那樣衝動,跳下去與李景隆對決。

  「只是……四嫂的仇……」朱權想為錦曦報仇,似乎能滿足她的心願是極快樂的一件事。選擇守而不攻卻不能擒殺李景隆。

  錦曦淡淡的說:「只要他敗了,只要他達不成他的願望,我的仇便報了,十七也會含笑九泉。對於李景隆來說,沒有什麼比讓他失敗更痛苦。權弟,多謝你肯相幫你四哥,此番彈一曲給你聽可好?」

  朱權揚了揚眉,不知錦曦為何選在這城樓上撫琴。

  「權弟,你喜歡自然之色,我其實並不擅琴,上回是知你心意所以才單弦彈琴。你不會怪我嗎?」

  怪你?朱權苦笑,你就是胡亂彈琴我都是想聽的。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四嫂用意了。不如,我彈一曲給四嫂聽吧!」

  錦曦呵呵笑了,寧王真是聰明。知她想以悠然琴聲氣氣李景隆,竟想出如此主意。

  朗朗琴聲從城頭揚起。錦曦素白衣裙站立在朱權身後,悠悠然地想,李景隆,你就收兵吧。你若不收兵就等著皇上召你回去吧。他再信你,也總不能總瞧你打敗仗吧。

  李景隆果然攻城四日不破。

  朱棣一路策馬狂奔,趕到大寧城時兩股已磨得血肉模糊。看到大寧城安然無恙,錦曦完好無損,怒氣就湧了上來當著朱權的面責罵錦曦道:「你怎麼總是不聽話?又跑到戰場上來?!」

  錦曦一呆,完全沒料道朱棣這般大聲,咬著嘴唇心裡委屈得不行,當著朱權的面什麼話也沒說,扭頭騎上馭劍就走。

  朱棣見話說重,錦曦要氣死,計上心來,「哎呀!嘶——」

  朱權看到他褲子上隱隱透著血跡嚇了一跳:「四哥你受傷了?」

  朱棣皺著眉沖朱權使眼色,這神情讓朱權看得呆了,威嚴深沉的大哥什麼時候有這般調皮的動作?

  朱棣使勁一捏他的手,朱權才反應過來,大聲衝著錦曦的背影喊道:「燕王爺重傷,快傳大夫來!」

  話音剛落,錦曦已躍了回來,狠狠一跺腳道:「你就知道欺負我?!哪兒受傷啦?!」眼睛焦急的在朱棣身上打探著。

  顧不得朱權在場,朱棣一把抱住她笑道:「我錯了,是我先錯,十七弟,你這嫂子性子固執,讓你笑話了。」

  錦曦又氣又笑嗔道:「知道權弟笑話你還這樣?!騎馬磨的吧?」話是這樣說,對朱棣飛騎前來心裡漾動著感動和溫暖。先前的怒氣瞬間煙消云散。

  朱權見燕王夫妻恩愛,心裡甚是羨慕,有點黯然,勉強笑道:「四哥先歇會兒,晚點再與你說軍情。」

  「不必,十七弟,你幹得漂亮,咱們就這樣守著,錦曦,你下廚做幾樣菜來,我和十七弟小酌兩杯。」朱棣拍著朱權的肩進了府衙。

  六月,李景隆圍城兩月,朝中群臣不滿,糧草後濟不足,只好嘆而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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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54: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三軍淚下風蕭蕭

  真定與白溝河之戰後,燕王勢力漸漸達到遼東河北山東一帶。

  朝中諸人紛紛進言撤換李景隆。建文帝於是令盛庸代李景隆為征虜大將軍。任命李景隆為南京大都督。

  消息傳到北平,錦曦臉上終於消散了陰鬱。緊隨消息之後,李景隆遣人送了一盒藥丸帶到燕王府,親送至朱棣手中。並附信一封道:王妃乃裁云劍所選之主,此劍反噬人心血,用之一次,大病。景隆精製補氣血之丸藥,王爺笑納之。

  「我不要吃他送的藥!」錦曦拒絕。

  朱棣冷聲道:「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錦曦自然的往後一縮手,難道李景隆都告訴了朱棣嗎?她不想失去這柄劍,這劍她可以不用,但是她卻想靠著它或許能自保,或許能在亂軍之中救得朱棣一命。

  朱棣見她模樣,便知李景隆所說是真。白衣沒有找到道衍,聽說裁云劍後也吃了一驚。細細將此劍來歷傳說告知朱棣。

  仔細驗過李景隆所送藥丸,確是珍稀藥材所制。朱棣一時半會沒想到如何除下那柄劍,便緩和了聲音道:「錦曦,你真要我傷心難過嗎?」

  他有點難過,自己現在征戰沙場,沒能去為錦曦尋藥補身,甚至不知道她有裁云劍一事。錦曦的心意他明白。她之所以隱瞞是不想他擔心,甚至想憑這把劍陪他南征。

  「我知道你恨李景隆,其實……他對你也很好的。你不肯服他的藥,我已遣人為你製藥,你吃嗎?你就願意讓我內疚?你不肯便罷了。」

  朱棣突然意興闌珊離開。

  錦曦心口痠痛,沖上去抱住他,眼淚湧出,浸透了他的後背,她哭道:「你不要生我氣……」

  「我生自己的氣呢,傻瓜。」朱棣嘆了口氣,「我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我還爭什麼天下!」

  「我吃就是了。每次服藥,你,你都逼我!」朱棣難過的樣子讓錦曦大慟,又非爭得一口氣似的指責朱棣。

  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朱棣目光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咱倆誰逼誰呢?誰不知道燕王妃專橫跋扈,是府中一景呢。」

  「我在世人眼中可是賢德淑良,品貌端莊。」

  「大言不慚!」朱棣嗤笑,摟過錦曦正色道,「等戰事平定,我定親自為你去尋成形人參,獵遼東黑熊取鮮熊膽配藥。」

  錦曦嬌憨笑道:「我看啊,等你勝過盛庸鐵鉉再說吧。此二人能守濟南三月,真的不是吹的。」

  「李景隆也是高手,只是運氣差一點罷了。」

  「說不定那二人運氣好呢?」

  錦曦半開玩笑的話竟然成真。

  建文二年九月,朱允炆以盛唐為征虜大將軍,再舉北伐。

  十月,朱棣獲悉盛軍北進,燕軍南下進逼德州,誘盛軍出擊,城外大敗盛軍。其後沿運河而南,連克臨清、館陶、大名、濟寧等地。

  盛庸、鐵鉉率大軍抄襲燕軍後路,搶佔東昌,紮下大營,掐斷了朱棣北歸之路。

  這是朱棣自起兵靖難以來遭遇的最強悍的抵擋。

  東昌城外,燕軍大營內眾將愁容滿面。

  「東昌要塞被扼,拿不下東昌便無法南進,與盛軍在東昌膠著於我軍不利,諸位有何高見?」朱棣靜靜地問道。

  帳中大將張信道:「王爺,他們守著東昌我們強攻不下,拖久了糧草補給不上,東昌如同喉中之刺。我軍實力又不如他們,硬碰硬划不來。縱然險勝也是慘烈。」

  是啊,征戰兩年多,勢力大增,但在河北魯西膠著太久。燕軍攻克城池後又疲於攻打下一處地方,休養的時候太少。且每每以少勝多都捏著一把汗。朝廷的大軍動轍五十萬,六十萬。燕軍發展至今,只有三十多萬人。靠得是以謀略取勝,速戰速決。

  朱棣想到這些,鳳目中露出隱憂。

  「如果能渡過運河呢?」錦曦突然想出了這個法子。渡過運河繞開東昌,糧草可由德州送來。便不懼盛庸扼住東昌,斷了北歸之路。

  「哪有那麼多渡船能供大軍渡河?況且戰事一來,兩岸河工早已停止擺渡。再說了,盛庸鐵鉉能眼睜睜看著我們渡河而去?」

  錦曦嘿嘿笑了:「王爺,咱們建浮橋!分兵拖住他們!」

  浮橋?朱棣呵呵笑了起來,這主意甚好,浮橋輕便三日可達運河對岸,只要捨得拋棄錨重,就絕無問題。

  「從今晚起在營中秘建竹排,同時密切注意盛軍舉動。我要人馬不動聲色渡過運河!」朱棣決定捨棄錨重,輕裝渡河。

  他知道此舉同樣危險,同樣會有損傷。相較強攻東昌或被盛庸拖死,這個算是傷害最輕的一種。

  當晚,燕軍軍營內秘建竹排。三日後白天照常不動,夜晚隊伍便分批連排成橋暗渡運河。

  三十萬大軍有條不紊的行動,連續八夜渡河沒被盛軍覺察。

  時近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奉令托連竹橋的軍士偶有被水凍僵,來不及撤換便被水沖走。這日,終於有三具屍體衝至下游被發現,飛馬報到盛軍大營。

  十二月二十五日,盛軍發起了攻擊,此時燕軍還有五萬餘人做為後衛沒有撤離。

  朱棣和錦曦便在其中。三十萬大軍與五萬人馬,力量懸殊。

  張信見燕王執意斷後,王妃拒不先撤離也不肯走,都留下來穩定軍心。他長刀揮動大喊道:「王爺,張信斷後,你們先走!」 帶領四萬人馬迎戰。

  「能撤走多少就是多少!」朱棣銀槍一擺,鳳目飄起殺戮。

  從盛軍攻擊起,他就不走。朱棣身先士卒是燕軍長期以少勝多,士氣旺盛的原因之一,可是錦曦卻著急。

  看到朱棣還是不肯走的模樣,她急了,惡狠狠地說:「沒了張信,你還在,你若沒了,這戰也就不用打了!難道還指望高熙他們?你才是軍中的主心骨!」

  朱棣望瞭望前方如蝗蟲一般撲來的盛軍,身邊燕軍都殷殷看著他,都希望他能脫險離開。朱棣心裡一熱,目光緩緩從將士們身上掃過,他們都是陪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種不捨油然而生。錦曦說的不無道理,他明白。此時不是他想留下的問題,是不能讓燕軍無主!他神色肅然,抱拳對張信道:「將軍多保重!」

  張信虎目含淚,回禮道:「王爺保重!」

  朱棣拉轉馬頭,再不回望,策馬奔下河堤。燕衛十七騎護著朱棣和錦曦緊隨其後。

  這是朱棣最狼狽的一戰。三十萬大軍像石碾子一般碾過張信和他的五萬人馬,白甲燕軍頃刻間便湮沒在盛軍之中。緊緊咬在朱棣身後。

  箭如雨下,河堤上的士兵越來越少,無一人後退半步。

  「上橋!」錦曦沖朱棣大吼,反身削開射來的箭。

  墨影踏上竹排的時候,扛連竹排的士兵已撐不住,竹排在身後節節斷裂飄向下游。

  馬不能停下,停下竹排便受不起重力。

  墨影神駿載著朱棣飛速通過浮橋躍上岸去。「錦曦!我們過來了!」

  朱棣高興地喊道,卻沒有聽到回音。他嚇得心臟為之一窒,回頭一看,燕衛十七騎只有四人渾身浴血站在他身旁,紛紛紅了眼睛望向對岸,沒有錦曦。

  墨影突然望南長嘶一聲,那聲音像天上的驚雷擊中了朱棣。他有點茫然地順著馬嘶聲看向運河對岸。一道熟悉的淺紫身影在對岸閃過。

  她像一朵開到荼靡的花,在密集的黑甲盛軍中極盡豔麗。

  銀白色的劍芒環繞著她,射向河裡的箭枝,紛紛衝上來的士兵被這條光帶阻隔靠近不了錦曦半分。

  她身邊銀白色燕軍像天上的煙火,一點點被黑夜吞噬。

  朱棣腦中一片空白,目光落在錦曦身後的河面上。

  竹排連成的浮橋連同在水中托著橋的士兵已被河水沖走,河面寬達二十多丈,馭劍再神駿也不可能從躍過河面。錦曦再無可能過了運河回到他的身邊。

  對岸的砍殺聲順著河風吹過來,每一聲都似敲打在朱棣心上。他窮盡目力,看到燕十五倒下的身影,燕衛一個個的沒了。

  他看著她死麼?朱棣的心像被只巨手使勁抓了下,疼得他抽搐。

  「錦曦!」喉間發出聲嘶力竭的狂吼,他滾落下馬,心痛如絞,腿一軟便往下跪。長槍驀地扎進土地,撐住了身體。手死死地握著槍桿,鳳目中已滴下淚來。

  往事歷歷在眼前晃動。她在鳳陽松坡崗為他擋箭是這般模樣,不管不顧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要他先走。呂家莊黑衣人來襲,她回馬救他。鳳陽山中她一路護行……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可恨!」朱棣哽咽,熱淚奔洩淌了滿臉。

  他盯著錦曦的身影,她又用了裁云劍。她又為他擋箭,她有意無意地落在後面擋住射向他的箭枝,她是拿命在保他啊!

  所有的燕軍都沉默地看著他們的王妃在河對岸小小的身影。看著五萬燕軍一點點被盛軍擊殺而無能為力。

  空氣是這般凝重。朱棣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手使勁的捶著胸口,想讓心能呼吸。

  「父王!」朱高熙抹著眼淚跪下。

  二十多萬燕軍對著南岸齊齊下跪。要他們看著兄弟被殺,已心痛悲憤。燕王要看著王妃力盡又是何等心情!

  錦曦覺得又回到了山中,那個月夜穿著爹娘新做的裙衫,用輕功在林間飛奔。裁云劍似她生命的一部分,隨她心意劃出劍芒阻擊著盛軍的進攻。

  她戴上了銀色的面具,彷彿燕十七的功力同時給了她,讓她武功大進。

  朱棣的聲音似乎從對岸傳來,錦曦一劍逼退湧上來的盛軍,回頭北望。

  朱棣突然就跳了起來,大喊道:「錦曦!」

  心口一痛,鮮血從她口中噴出。明知道他看不到,錦曦還是抹了抹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

  她怕是陪不了他了。錦曦想,沒關係,要去見十七了,十七會在黃泉路上等著她嗎?在陰曹地府也護著她不受牛頭馬面的欺負,臉上浮起了美麗的笑容。

  盛軍似乎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生擒她,緩緩結陣逼近。

  馭劍駝著她前蹄步步後退,馬蹄已踏進了冰涼的河水中。

  錦曦冷冷地看著衝上來的士兵,扭頭向北,輕聲喊道:「朱棣!」

  那個熟悉的身影標槍一般站在岸上,身後是二十多萬燕軍。錦曦欣慰的笑了,「駕!」她用力一挾馬腹。馭劍似知曉她不願落在敵人手中,奮力揚蹄,帶著她衝進了運河。

  一人一馬只在河水中露了下頭,轉眼就被沖得無影無蹤

  層云低壓在頭頂,鉛灰色重重地砸進朱棣的心裡。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感覺不到身邊人的呼喊。呆呆的看著河水,打著旋兒衝向下游。

  「錦曦……」那個曦字像一聲嘆息,從嘴裡輕呼出,飄散在空氣中。明眸善睞的她,在懷中撒嬌的她,隨著這聲嘆息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棣抬頭疑惑地看了看天空。陰云密佈,不見絲毫陽光

  有個聲音在低低對他說,沒了,她真的沒了……

  運河水湍急的流著。時間凝固在這一刻,砍殺聲慢慢的消失,兩軍隔著河岸消退了鬥志。

  盛庸驅馬來到岸邊,心中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目光望向燕王妃與馬消失的向久久不語。

  朱棣眼睜睜瞧著這一切已沒有了痛覺。他閉上眼,錦曦嬌笑著喚他名字的模樣栩栩如生。手緩緩伸出,朱棣啞聲道:「拿弓來!」

  朱高熙遞過自己的弓。

  「太軟!」

  白衣默默的送上五百石強弓,輕聲道:「十七以千年蟒筋所制……」

  朱棣心一顫,接過弓來。弓長三尺七寸,弦色銀白透明,他撫摸了一下。當日錦曦在郊外比箭神采飛揚的模樣又沖進了腦海。胸口似有熱血翻滾,硬生生堵在喉頭。他緩緩抽出三枝長箭,大喝一聲,開弓如滿月:「盛庸!本王不殺你誓不為人!」

  「噌」的一聲輕響,箭離弦而出,竟不受河風影響飛越運河,直奔盛庸面門。

  等到箭到眼前,盛庸才反應過來,低頭躲過,頭盔上的紅櫻已被射下一簇。燕王竟有如此神力!他大驚失色,坐騎長嘶直立,差點把他拋下馬來。

  朱棣三箭射出,喉間一熱,鮮血便噴了出來。

  「父王!」朱高熙哭著去扶他,朱棣一掌打開。

  他轉過身呆呆地看著尹白衣。

  「王爺,我去找,無論如何也要……帶回她來!」尹白衣吐出這一句,策馬往下游奔去。

  這一仗,燕軍死傷五萬人,主將張信戰死,錦曦跳下運河,朱棣重病,被迫還師北平。

  尹白衣一月後回到北平。沒有找到錦曦。

  朱棣神情木然。他早就知道了的不是嗎?錦曦不會水。運河水流湍急,她怕是連屍骨都不知道沖哪兒去了。

  踉蹌著走到窗前,揮手止住白衣的攙扶,朱棣微喘著氣道:「白衣,去溫壺酒來。」

  「王爺!」尹白衣站立不動,神色為難。

  「我想好起來,也想喝點酒,說會兒話。」朱棣輕聲道。

  炭火將屋子裡燒得暖如春天。

  朱棣選了只青瓷碗,倒上酒,這些日子不管做什麼都會想起錦曦。連這只青瓷碗,都讓他想起十七歲生辰時與李景隆在南京燕王府煙雨樓的對話。

  他說什麼了?記得是說看著錦曦的模樣就難過。那是她的侍女,不是她呢。

  把玩著手中的青瓷碗,他記得錦曦的肌膚就如這瓷一般細膩。她彷彿不會老似的,一直都美得讓他嘆息。

  朱棣愛憐的用拇指在碗邊摩梭。像是撫摸著錦曦的臉。他想是在鳳陽山中沉入水潭躲過追兵,在水中摟著錦曦柔軟的腰時就對她有了念想吧。

  「白衣,你知道麼,我這麼多兄弟,哪一個不是侍妾如雲,我卻只有她一個。我在佛前發過誓,永遠不會有別的女人。」

  「其實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錦曦知書識禮,就算王爺有她也不會有怨言的,何況王爺這般寵愛於她。」

  朱棣輕咳了兩聲,臉嗆起一片紅暈,他搖了搖頭道:「你說錯了白衣。錦曦就算沒有怨言,也是因為她想我過得高興。世間沒有女人是不妒的,錦曦也不例外。你說,若是我娶了侍妾,立了側妃,她會不會嫉妒得跳腳,回來找我呢?」

  尹白衣嚇了一大跳,朱棣在說瘋話嗎?他懷疑地看著朱棣,想看他神智是否清醒。

  「但我縱找了一百個,一千個女人,她,都回不來了……」朱棣的聲音突然哽咽,他仰頭灌下一大碗酒,淌下面頰的淚水混在酒中全咽進了肚裡。

  「王爺,錦曦其實很小氣的,不過,也有福相。我看過她的手相,她不是短命之人。說不定,我沒找到她的……她另有奇遇呢?」白衣小心的勸著。

  他的話像根救命稻草,朱棣一把抓著白衣的手急聲問道:「你真的看過?真的准?」

  白衣點點頭,他當日奉朱棣令跟著錦曦去北平尋父的時候,在破廟裡為錦曦瞧過。他瞧出錦曦紅鸞星動卻沒有瞧過她的命格。此時為讓朱棣振作……他定下神來認真的說:「我看過。錦曦絕非短命之人!」

  絕非短命之人!這句話像盞燈照著朱棣的心慢慢亮起來。他半醉著傻笑道:「是啊,錦曦怎麼會短命呢?沒找著她,說不定她還好好的。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

  白衣見朱棣醉了,給三保使了個眼神。三保乖巧地上來扶過朱棣道:「王妃瞧你這樣又要不高興了。她最心疼王爺的身子。」

  朱棣眼一瞪,又聽話的點點頭,任三保扶著他上床睡了。

  白衣嘆了口氣,放輕腳步離開。

  「白衣,明日辰時,軍中議事!」朱棣的聲音嚇了尹白衣一跳。

  朱棣究竟是醉還是沒醉?他有點糊塗,卻恭敬地答道:「是!」

  人走了,朱棣伸手摸摸枕邊,沒有他熟悉的溫軟身軀。他扯過枕頭抱在懷裡,呢喃道:「我會找你回來,你一定沒事的,一定會沒事……

  朱棣的病一天天好了,他每日必去軍中,也常跟著士兵操練,圍著校場跑圈的時候,他會情不自禁望向點將台,希望錦曦像當日離開王府後,又突然間出現在鳳陽皇城。

  每次總是失望,他性格堅毅,反覆念叨著白衣的話為自己打氣。認定了錦曦終有一天就會出現。而南下擊敗盛庸大軍的念頭在他心裡越來越強。

  為什麼會出現連克數城,卻因為一個東昌就如此慘敗?朱棣默默的思索著。

  一下水,錦曦熟悉的恐惶湧了上來。她死死抱住了馭劍的脖子。沉入水中的時候想起在鳳陽山中水潭朱棣教她的法子,閉住了氣。

  馭劍在水裡掙扎地游著。被河水帶向下游不會兒就奮力昂起馬頭露出了水面。錦曦大喜喊道:「馭劍!」求生的希望是這樣濃烈。她強忍著胸內翻騰的氣血,抱緊了馭劍。

  一人一馬被衝出二十多里,馭劍才慢慢靠近岸邊,馬蹄一軟,倒下了。

  錦曦身體滾落馬背,想長舒一口氣。動用裁云劍牽動內息,喉間一甜,腥紅的血噴了出來。她甚至無力睜開眼。迷迷糊糊只想著一件事,她想見朱棣。

  身子彷彿在不停的搖晃,她彷彿在船上,隨波逐流。似懸浮在空中,渾身輕飄飄的。是在做夢還是我死了?錦曦睜不開眼睛,睫毛一顫,她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錦曦!」

  是誰的聲音呢?錦曦費力地想著。那聲音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她皺著眉努力地想從腦子裡找出這是誰的聲音。

  一勺溫熱的東西送到她的唇邊,錦曦聞到了濃濃的藥味,她習慣性的想偏開頭,頭沉重的彷彿不是自己的,而那討厭的東西卻一直停在嘴邊。

  「錦曦,你張張嘴,這藥得喝了才行。」那聲音裡充滿了焦急和懇求。

  錦曦想睡,不想理會。

  有人扶起她,一隻手捏開了她的嘴。瞬間苦澀充斥在唇舌之間。錦曦使不出半分力,卻被藥湯強灌入口嗆得醒了。

  她虛弱地睜開眼,四周的影像慢慢的變得清晰。

  徐輝祖清瞿的臉上帶著一絲興奮的笑意。錦曦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端著藥碗喂她的人原來是珍貝。

  有多少年沒有看到他們了?大哥長得越來越像父親,眉宇間充滿了威嚴,珍貝也由當年那個秀麗玲瓏的少女變成端莊的婦人。

  錦曦勉力露出笑容,啞聲開口喊道:「大哥,嫂子!」

  珍貝眼淚撲蔌蔌往下滴落,抽嚥著喊了她一聲:「錦曦!」

  徐輝祖眼睛濕潤起來,背過身沒有說話。

  「大哥,母親呢?」

  「守謙過世時,她便去了。」徐輝祖低下頭,雙拳緊握,「怎麼,你不知道?」

  錦曦有些茫然,她只道娘親還好好的,父親過世後,母親便常去棲霞山吃齋唸佛,往往一住就是小半年。「朱棣他……」

  「他這個亂臣賊子,居然連母親過世都不讓你知道,這等狼心狗肺之人你還跟著他南征北戰?!」徐輝祖勃然大怒。

  錦曦無力和他吵,心裡全想著,母親也去了?往日母親的溫柔面容在眼間浮動,淚湧出來喃喃道:「我真是不孝!」

  「哼!我就知道必是朱棣不讓你回來!如此無情無義之人,你還為他傷成這樣?!」

  聽他辱罵朱棣錦曦忍不住爭辯:「他,他定是不想我傷心難過。」錦曦記得聽聞父親過世時難產,為了朱守謙強著要回南京。她明白朱棣用心良苦,對他半點怨言也無。想起自己嫁到燕王府後,再沒能堂前盡孝,不禁自責。

  徐輝祖冷眼看著錦曦,又氣又痛,就因為朱棣造反,舉著靖難的旗幟興兵,魏國公府上上下下誰不成天擔心被牽連?好在自己一片忠心,皇上又是從小看著長大,沒有怪罪。如今朱棣勢力越戰越強,將來可怎麼收場!

  錦曦的臉蒼白沒有血色,徐輝祖想再說,又隱忍下來,囑咐珍貝道:「好好陪著錦曦,把身子養好再說。」

  錦曦想問問戰事,想起大哥是站在朝廷一方,只懇求地說道:「大哥,能否給朱棣報個訊,讓他知道我平安?」

  「休想!」徐輝祖的火一下子升了起來,「你既然回來,還是我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從此便與朱棣再無干係!」

  「大哥!」錦曦大驚失色,顧不得身體虛弱,邁步跳下床死死扯住徐輝祖的衣襟道,「好,我,我這就離開,回北平!」

  徐輝祖輕輕推開她,冷冷說道:「讓你再去隨了朱棣?不可能!當初我就勸父親不要把你嫁給他,如今你既然回了府,我就絕不准你再與反賊在一起!」

  錦曦聽了如雷震耳,她喘著氣悲傷地望著徐輝祖,他還要分開她和朱棣?他怎麼就不想想她的三個孩兒都在北平?看到徐輝祖眼中的恨意,錦曦突然就明白了,她嘰諷道:「反賊?皇上也不敢明說他是反賊!大哥就絲毫不忌憚?燕王好歹是遵守祖訓起兵靖難,是朝中奸人把持朝綱四處調兵與他作戰!大哥若是怕錦曦牽連你們,何不把我交給朝廷,要不拿我要脅朱棣,要不就斬了我!何苦留我在府中擔心受怕?我走,我嫁了他就會跟他一生一世!」

  「我絕不會讓你離開!」徐輝祖氣得渾身發抖,拂袖而去。

  珍貝忙勸道:「錦曦,你大哥也是為你好,眼下盛將軍在東昌大勝,皇上高興,下令繼續北伐,他是擔心你。」

  擔心我,還是擔心他的爵位擔心與他口中的反賊之妻在一起掉了腦袋?錦曦冷笑。轉眼又想到的確是牽連了家人,如果大哥因為她而削爵丟了性命,她又於心何忍!嘆了口氣,渾身無力的躺下,輕聲問道:「怎麼我又回到了南京?我昏迷多久了?」

  珍貝欺欺艾艾半響才擠出一句:「是……你大哥他聽說東昌大戰你跳了河,遣人沿河尋找,這才帶你回來的。」

  錦曦沒有再問,閉上眼道:「我渾身無力,想睡。」

  「嗯,你好好休養,沒,沒人知道你在魏國公府。」珍貝給錦曦掖好被角離開了。

  她一走,錦曦便睜開了眼睛,吃力地起身,悄悄走到窗邊往外看。她住的繡樓正對於魏國公府的後花園,她細細地觀察著,見樓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站滿了帶刀侍衛,看服飾,竟是大內侍衛的衣飾。

  沒人知道我在魏國公府?大哥囑人沿河尋找?錦曦回到床榻上躺下。發現她的人絕不是大哥,後花園裡的侍衛也絕不是大哥派來保護她的。這麼明目張膽的「保護」怕是某人下了令要留她在魏國公府裡了。

  「朱棣!」錦曦閉著眼喃喃的喚著他的名字。怎麼才能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在魏國公府裡呢?錦曦無計可施,唯一的辦法就是養好病。

  她想起多年前大哥喂她吃藥讓她失去內力,等她病好,大哥忌她有武功,怕是會故技重施吧。該怎麼辦呢?

  這一次比上次動用裁云劍病得更厲害。錦曦足足養了半年,身體才恢復如常。也果然沒了內力。

  徐輝祖淡淡地說:「大哥不會害你,你安心留在府中,放你回去,你跟著朱棣上戰場,我不想再看到你一身是傷險些喪命的樣子!」

  錦曦沒有說話,反正打不過他,口舌之爭沒有任何作用。病好了,如何離開才是正經。她不禁想起從前被大哥弄失了內力,李景隆給她解藥的事情來。

  錦曦不動聲色地說道:「大哥,我在府中無聊,可否為我弄點花種,我種種花打發時間。」

  徐輝祖疑惑地看著她,不相信她就真的肯安心呆在府中。看到繡樓外肅守的侍衛,想想錦曦現在沒有武功,量她也飛不出府去,便點頭應允。

  錦曦眼中飛快閃過算計。李景隆的一品蘭花無孔不入,這魏國公府怕也有他的「蘭花」!他不可能不會知道自己在魏國公府,想起燕十七,錦曦暗道,李景隆,別怪我利用你。

  她對鏡自覽,裡面的面容還是那般美麗,連臉上浮起的笑容都明麗嬌美。錦曦滿意的打扮停當,款款走進了花園。她不顧四周侍衛投射過來的詫異目光,走過去柔聲道:「侍衛大哥可願幫我一個忙?」

  「王,王妃請吩咐。」年青的侍衛漲紅了臉,不敢正視錦曦,口吃的回答道。

  她微微一笑,纖手指著樹蔭下道:「我有些花種,想種在哪裡,天太熱,可否麻煩你幫我翻一下土。」

  年青的侍衛有點猶豫,看到四周侍衛投來的羨慕眼光,馬上挺直了胸道:「王妃請稍坐會兒,我馬上就去。」

  錦曦輕輕坐在美人靠上,看著那名侍衛拿起鐵鏟翻土。侍衛都知道她是燕王妃,沒道理李景隆還不知道。

  燕王府在北平也有眼線,不過,錦曦不希望燕王府有人來。這般陣勢,如果不是有意誘朱棣來,便是要留著她在緊要關頭去勸降了。

  只過得一天,錦曦再去花園,那名年青的侍衛已不見了,她眸光一轉,問另一名侍衛道:「昨日幫我翻花土的侍衛人呢?」

  這名侍衛恍若沒有聽見,眼中卻露出惶恐與害怕。錦曦心中明白,迅速地肯定,看來都猜測朱棣不會冒險來救她,而是留她做人質了。

  如今就只有李景隆。只有李景隆有這能力帶她離開南京城。

  錦曦默默的為花澆水,腦中思索著大哥消息封鎖嚴密,是與皇上密謀如此嗎?她想起這些,心裡的親情一分分變得淡了。

  花園裡沒有一株蘭花,大哥連這個都防著嗎?錦曦望著圍牆外面的天空嘆了口氣。她脫下手指上的蘭花戒指,似無意地掉在了花圃裡。

  黑色的戒指閃爍著烏金的光芒。錦曦扯出一絲笑,漫步回了繡樓。

  第二天再去花圃,蘭戒果然不見了蹤影。錦曦有點興奮,卻若無其事地澆灌著花。她還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李景隆沒有來,錦曦心裡著急。離東昌之戰已經過了大半年,朱棣會真的以為她死了嗎?如今戰況又如何呢?心裡再急,她只能不動聲色。

  珍貝每每前來陪她,錦曦都不提朱棣半字,她發現珍貝明顯鬆了口氣。

  如今李景隆沒來,錦曦能說著話的人也只有珍貝。

  這日珍貝前來,錦曦見她有點心不在蔫,似心中有事,隨口便問了句:「珍貝是在記掛大哥嗎?」

  「是啊,皇上下令讓他與盛將軍守長江防線……」珍貝一下子掩住了嘴,眼睛驚惶地看著錦曦。

  長江,朱棣要過長江了嗎?錦曦激動的站起來,如果朱棣要過長江,那麼,這大半年,他必是捨棄攻佔山東河北,繞過濟南往南經安徽轉戰奔往南京。錦曦撲咚朝珍貝跪下,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我求你,珍貝,我不求你放了我,也不求你通報燕王我還活著的消息,我求你,你告訴我現在的局勢好不好?我,我只是擔心他……誠如你擔心大哥一樣!」

  珍貝慌了手腳,急著去扶錦曦。

  錦曦哭道:「我知道,你不敢,大哥也不敢放了我,可是,你讓我知道王爺的情況,我呆在這裡,哪兒也去不了,我只是想知道……」

  長久的壓抑隨著珍貝的這一句話彷彿開了堤壩的口一發不可收拾。思念翻江倒海地折磨著錦曦,她覺得再聽不到朱棣的消息她就快崩潰。

  「錦曦——」珍貝見她哭得淚人兒似的,急得不行。一咬牙道,「我告訴你,燕王他……」

  「燕王他在你養病的時候率師南下,打著為你報仇的旗幟大敗盛庸軍隊於夾河,斬首十餘萬人。沒過兩月又在滹沱河大勝,殺了六萬餘人。接連攻克真定、順德、廣平、大名。哀兵必勝也不是沒有道理。接下來寧王僅帶了六千輕騎就攻克了濟寧、沛縣,焚我軍糧船數百艘、糧數百萬石。」徐輝祖一身戎裝端著頭盔出現在繡樓門口,接過了珍貝的話。

  錦曦緩緩站起身,反手抹去淚,朗聲笑了:「怎麼,大哥咬牙切齒,是恨自己居然給了燕王要報喪妻之痛的藉口?早知道還不如讓王爺知曉我在魏國公府,布了套引他來救不是更簡單直接?」

  「你!」徐輝祖氣結,指著錦曦道,「朱棣繞開濟南南下,如今駐紮在小溪河,我奉令守長江防線,你就別指望朱棣會勝!」

  「大哥,不妨我們打個賭,朱棣一定會勝!」錦曦悠閒地笑著。

  「他要勝,除非我死!」徐輝祖冷然道,「皇上下令送你進宮。來人!」

  錦曦笑了起來,笑得肚子發疼,眼淚直往外湧。「大哥,從來都是這樣。從前巴不得我嫁給太子,口口聲聲是為了我好,如今聽皇上令分開我和朱棣,也是為了我好。現在要送我進宮,明知宮中凶險萬分,也是為了我好是吧?怕你不在府中之時,我被燕王府的人救走,去了朱棣身邊是陪著他送死!對嗎?大哥!」

  徐輝祖臉被說得陣白陣紅,突狠狠出聲道:「我徐家滿門忠烈。父親得背疽,先太祖皇帝遣人送蒸鵝,父親是含笑吃完。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朱棣呢?太祖屍骨未寒,他就起兵作亂。這等賊子,我絕不許你丟我徐氏祖宗的臉!」

  「哈哈!」錦曦大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娘不在了,我與魏國公府從此再無干係!」

  「來人!送燕王妃進宮!」徐輝祖冷聲喝道。

  珍貝著急的去拉徐輝祖的手想為錦曦說情,徐輝祖一掌推開喝斥道:「無知婦人,別胡撓蠻纏,她既然認定了朱棣,就不再是我的妹妹!」

  錦曦扶住珍貝,輕輕為她拭乾淚道:「你我姐妹一場,不必再因錦曦為難!」

  兩名侍衛上得樓來,錦曦只瞪了他們一眼,昂首就走了出去。

  珍貝瞧著錦曦的背影秀麗的面容上飛快閃過一絲堅決,暗中握緊了她拾到的蘭花戒指。在她的印象中,能與錦曦扯上關係,能與蘭花扯上關係的只有一個人,曾經上門求親被拒絕的曹國公李景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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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54: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冒險闖宮情深重

  一乘小轎抬著錦曦過了午門,經過內五龍橋,從奉先門進,繞過奉先殿、華蓋殿、謹身殿到乾清門停了下來。

  「王妃,請換轎!」

  錦曦低頭出了小轎,望著威嚴的乾清門感概。當年因建文帝滿月一幅霞帔繡品鳳目泣血被太祖責令宮中誦經。今日因為她的夫君興兵而被建文帝一道聖旨「請」進宮來。

  「王妃!」宮中禁衛有點著急而催促著她。

  看到另一乘軟轎停著,抬轎人換成了大內太監。旁邊還站著四名大內侍衛。真看得起自己!錦曦噙得一抹冷笑,坐進轎中。

  轎簾全是棉紙糊得嚴實。錦曦默默的想著進宮的路。往右走月華門,上了迴廊是過了省躬殿,再往前……往東,錦曦有點激動的想,難道,她要去的地方是柔儀殿麼?想起殿中的佛堂,自己和朱棣……錦曦臉上飛起了紅暈,眼波溫柔起來。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相思更切。

  「王妃,到了。請下轎。」

  太監的聲音喚醒了錦曦,她移步下轎,果然是柔儀殿,只是殿外站著很多的侍衛和太監。錦曦慢慢走進去。

  一個穿明黃袞龍皇袍的年青人正靜靜地看著她。

  他比當年多了幾分自信,不像是那個站在太祖身後斯文怯弱的模樣。錦曦恍惚間覺得太子朱標又活過來了。建文帝的眼神和太子一樣,柔如春水。

  錦曦收攝心神,柔弱無力的盈盈拜下:「給皇上請安。」她只能這樣,用柔順換得建文帝的疏漏和放鬆警惕。

  「四嬸請起。」建文帝受了她一禮趕緊上前扶起她,揮退了左右,凝視她良久道,「聽說從前四嬸在這裡住過,我想,四嬸必定習慣住這裡。」

  錦曦淺笑道:「皇上費心了。這大內後宮,不是臣妾呆的地方。」

  建文帝沉著臉沒有吭聲,沉思良久道:「聽聞四嬸也隨四叔上戰場,我總是不習慣四嬸這般柔弱模樣。」

  錦曦秀眉微揚,建文帝什麼都清楚,裝也無用,她兩手一攤道:「那是從前,若是我還有武功,皇上又豈肯放心與我單獨相見?」

  「你,願意勸四叔降嗎?朕不再定他的罪,讓他依然就藩北平,永不削藩!」

  「皇上,我已經死了不是嗎?」錦曦淡淡地說道。

  建文帝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年青的臉上閃過惱怒的紅暈,冷冷道:「四嬸就在宮中唸經,為死在你劍下的士兵亡魂超度吧!」

  他拂袖而去,錦曦輕輕笑了。她悠悠然想,不知當年朱棣挾帶進宮的傳奇列傳還能找得著不。

  走進佛堂,這裡佈置一新,卻還是從前的佈局。彷彿時間倒回,錦曦看得一眼經幡後的睡榻,甜甜地笑了。她誠心跪坐在菩薩面前,雙手合十,求菩薩保估朱棣平安,燕軍大勝。

  「王妃,這是佛經!」一個太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錦曦見是個陌生的面孔,想來這宮裡的人都換過了。張公公怕是不在人世了吧。想起從那個慈祥的老太監手中接過朱棣夾帶來的禁書,錦曦嘆了口氣接過佛經輕輕翻開。

  獨特的幽香飄浮在鼻間。錦曦的手有一絲顫抖,她慌張的回頭張望,佛堂裡只有她一個人。她唸著阿彌陀佛,翻開書頁,一株素翠紅輪蓮瓣蘭闖入眼簾。錦曦激動的拿起這株蘭花。全身放鬆,李景隆,他終於有消息了。

  為什麼要等到她進宮才來?錦曦摸不透李景隆的想法。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他,錦曦身陷深宮,只能等待。

  十天之後的子時,柔儀殿的屋頂突然透進了月光。錦曦瞪大了眼睛看著一條黑影似道青煙飄然而下。露在蒙面黑巾外的眼睛炯炯有神。

  錦曦突然想哭,她顫抖著嘴唇幾乎忘記自己是在利用李景隆。不知為何,那種信任和安全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來了。我居然還是來了。」李景隆拉下蒙面黑巾。清俊的臉上佈滿掙扎迷惑和不甘。他洩氣地坐在椅子上。錦曦在魏國公府他早就知道,他沒有去見她,在接到送到府中的蘭戒,聽說她被皇上召進了宮時,卻急得跳腳,生怕一入皇宮幾句話不對,皇上會殺了她。

  他無奈的看著錦曦道:「你在岸邊被盛庸的士兵找到,送了你回南京。錦曦,你不能再用那把劍,那會要你的命!若不是我暗中囑人送藥,你不是在床上躺半年,怕是要躺上一年。怎麼不聽話呢?難道真不怕我下令去刺殺朱棣?」

  錦曦緩緩道:「我明白,可是,如果能救他脫險,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猶豫。」

  李景隆的臉色瞬間變了,冷嘲熱諷道:「你能在東昌救他,能在齊眉山救他?實話告訴你,八百里加急捷報今日送來,燕軍在齊眉山損失慘重!」

  「給我解藥,讓我恢復功力!省得我動那把劍的主意。」錦曦開口提要求,不再廢話。

  她知道李景隆是為了自己好,她也明白李景隆對她有著她無法理解的感情,她卻要用這個去要脅他。說這話的時候,錦曦默默唸著朱棣和十七的名字,求他們給她力量與李景隆周旋,恢復功力,逃出大內。

  「呵呵,」低沉的笑聲一串串從李景隆喉間滑出,他大步走到錦曦身前,含笑瞧著她,「錦曦,你每次都給我驚喜。我常常被你氣得恨不得一掌就打死你,卻又愛極你要脅我的模樣。你這般無恥的利用我,你就沒有一絲內疚麼?」

  錦曦退後一步,看著李景隆邪魅的臉,是這個人殺死了十七,是他,從一開始就讓自己害怕。她冷冷道:「我不會內疚,你要給便給,不給就算了。生死有命,反正在朱棣眼中我已死了。現在死和當日死又有何區別?順便再告訴你,我就是利用你了,我還記得十七的仇!」

  李景隆笑容更深,雙眸在淡淡的月光下閃動著錦曦看不明白的光。他似帶著幾分氣憤半開玩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殺了燕十七,他一生都站在你身後保護你,你心疼他的死。我對你,不是一樣的麼?」

  錦曦怔了一怔,李景隆臉上神色變得傷感:「錦曦,你難道與我不是同類人?你在恨我的時候,想著利用的時候……你難道看到我的蘭花,看到我來,沒有絲毫驚喜和開心?不是因為我會幫你,而是因為瞧見我?」

  他的話震住了錦曦。往事如潮水湧現。他起意殺她,又手下留神。他有多少次機會能殺她又放了她?他幫過她多少回?錦曦怔忡,算不清這筆帳了,良久她背轉了身道:「我不再求你。也不再利用你。我也,不會再提為十七報仇,十七,不會怪我。你走吧。」

  身體突然被扯著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李景隆眼中燃燒著怒火,他低吼道:「別以為這樣就撇清了,我要你欠我,我要你記得我。你若是敢忘了我,我就再殺朱棣,再殺你的兒子,一個一個,讓你永遠也忘不了我!」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從前遇到他彷彿噩夢般的感覺再次回來,身上涼起雞皮疙瘩。錦曦止不住渾身顫抖,她怎麼會這麼笨,每次都去招惹這條毒蛇!可是李景隆,我不再是當日的徐錦曦!錦曦心念一轉,她捂著耳朵露出害怕的神色,張大嘴放聲尖叫。

  李景隆粹不提防,伸手去掩她的嘴,外面腳步聲已傳了進來,他瞧著屋頂的洞,懷裡的錦曦在不住的顫抖,他著急地哄著她:「錦曦,我逗你玩的,你別嚇我,我,我明晚再來!」他縱身躍上房頂,小心的掩上琉璃瓦。伏在房頂不敢發出響動。

  錦曦的刺耳尖叫還在繼續。李景隆聽得心痛,明知她大病初癒,明知她害怕進宮,又內力全失,他怎麼又去刺激她。他死死的捏緊了拳頭,強壓下跳下去與大內侍衛拚殺,帶了她出宮的衝動。

  「王妃,出什麼事了?」太監侍女還有大內侍衛衝了進來。警覺地四處搜尋。

  柔儀殿內燈火通明。

  錦曦似虛脫的躺下,喃喃道:「我夢見朱棣敗了。」

  李景隆聽到這句張大嘴無聲的笑了,錦曦,你真是獨一無二的寶,你叫我怎麼能放得下你?他趁著無人再注意,飄然離開。

  所有的人鬆了口氣,更有人迅速把這個夢告訴了建文帝。建文帝大喜,第二日親來柔儀殿詳問夢境。

  錦曦恍惚說道:「我夢見王爺在小溪河附近的齊眉山敗了。」

  建文帝正好收到八百里加急軍情,正興高彩烈,聞言哈哈大笑:「四嬸與四叔真是心意相通,朕才接到捷報,我軍在齊眉山大捷。而且四嬸大哥魏國公立了大功!沒想到中山王一門將門虎女,四嬸了得,威名傳揚軍中,魏國公也是將才,這一戰終於叫朕揚眉吐氣!」

  錦曦疑惑地看著他,覺得這場戰爭在建文帝嘴裡說出來彷彿一場馬球大賽似的。朱棣興兵,雖打著靖難的旗號,其實就是反了朝廷。自己是朱棣的王妃,建文帝卻興高彩烈與自己大說戰事。

  她試探著說道:「臣妾夢還未完,卻不敢說了。皇上得知夢境前段高興便好。」

  建文帝果然問道:「王妃還夢到什麼了?」

  錦曦故意嘆了口氣道:「我可不敢再說了,反正也就是個夢而己,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她越是不想說,越是說只是個夢,建文帝的好奇心越發重了,彷彿孩子聽故事一般著急下文。

  「我夢到大哥犯了個極大的錯誤,讓朱棣一劍刺死,燕軍趁機攻克了齊眉山旁的靈壁!我與大哥一母同胞,便嚇得醒了。」錦曦眼睛一紅,泫然欲滴。

  建文帝嚇了一跳,霍然站起,指著錦曦半響說不出話來。

  錦曦暗笑,她知道自己以前這般模樣,從大哥起,朱守謙朱棣燕十七莫不是慌了手腳,對她呵護寵愛。

  「我叫四嬸前線去勸四叔投降可好?朕登基以來,四叔便興兵,四年來生靈塗炭,朕夜夜聽到冤魂哭泣,寢食難安哪!四嬸若是去勸,必事半功倍,咱們都是一家人,何必這樣打來打去。」

  錦曦偷偷翻了個白眼。覺得太祖一世英名,怎麼就看中了軟弱的朱允炆,要立他當皇帝!想起若不是他一登基就削周、齊、湘、代王,又派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揮使扼制燕王,欲除朱棣,這場戰爭就不會起,燕十七也不會死。她怒意既起,淡淡道:「皇上覺得臣妾勸降能成,臣妾當然遵旨前行。」

  她想,如此一來,便為朱棣在齊眉山大敗贏得了時間。縱然真去了前線,就算一死,也不會成為威脅他的人質。

  哪怕能因此再見他一面也好啊!錦曦目光遠遠落在宮牆外的天空。嘴角隱隱含笑。

  建文帝見錦曦答應,高興地站了起來:「四嬸深明大義,朕替天下蒼生謝過了,明日便送四嬸去齊眉山!」

  走出柔儀殿,建文帝急不可待地喚來齊泰黃子澄道:「燕王妃真是神了,她居然夢見我軍在齊眉山大捷!」

  黃子澄聽得一愣,小心道:「皇上,莫不是宮中走漏了消息所至?」

  「不可能,柔儀殿內外遍佈侍衛,她進宮之後並無與任何人接觸,她如何得知消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傳旨,令徐輝祖率部返京!燕軍傷亡慘重,何福一人足矣。燕王妃同意前去說降,朕如今大捷,安能如她所願?」

  「是,我軍士氣大盛,南方兵力充足,朱棣必敗無疑。那皇上,是否殺了燕王妃?」

  「不,留著她。要殺,也要當朱棣的面!」建文帝年青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騭。

  李景隆再次夜探柔儀殿,錦曦並不奇怪,淡淡說道:「你還想做什麼?這大內後宮當是你家蘭園麼?」

  「錦曦,這裡我特別熟悉,不知一個人來過多少回了。」李景隆施施然坐著,低聲說道,目光中充滿迷惑。「以前我總覺得生我沒有養我的人,我是不會有感情的。然而,我還是忍不住……」

  「你說什麼?」錦曦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別這麼大聲,姑奶奶!我早說過,若是你進了宮,我可沒把握能把你救出去。」李景隆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聽過他太多秘密,每一次都讓她害怕。這一次也不例外。錦曦搖了搖頭道:「你走,我不聽你的秘密,再也不聽!你若不走,我就大喊,這外面的侍衛太監宮女都支著耳朵聽我說夢話呢。」

  李景隆「撲哧」笑了:「你聰明得可怕!今日皇上下令要你大哥率部回營。」

  錦曦驚喜之後就想放聲大笑,朱允炆不吃敗仗,朱棣就真成豬了!她一張臉因為憋笑悶得通紅,喘著氣道:「我的目的達到了,你走吧,多謝你帶來的消息。」

  李景隆不動,掏出一瓶藥放在幾上,瞅著錦曦道:「這次我絕不勉強讓你聽我的秘密。這是解藥,你能恢復功力,我便可以帶你離開,以你的武功,想要自由出入大內怕是不成。若你沒有武功,我也沒能力救你。你若願意交換,就服瞭解藥,聽我說我的秘密,我可是悶了很長時間,心裡堵著,無人能說,無人能聽,很痛苦。」

  錦曦有點心動,聽他說,聽過便忘當耳邊風。恢復功力,就不會成為威脅朱棣的人質。她眼珠轉了轉,突然對上李景隆好笑的眼神,錦曦不服氣道:「好笑嗎?」

  「不好笑,你一起壞主意就是這般模樣,」李景隆輕笑道。

  「對,我就是有壞主意,除瞭解藥,我還要加一條,你得送我去見朱棣!」

  李景隆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錦曦服下解藥,丹田內力絲絲恢復。

  李景隆望著這間大殿感嘆道:「我母親從前便住在這裡。」

  錦曦一愣,他母親不是曹國公夫人,是這裡的宮女?曹國公真夠大膽的。她又想起當日佛堂裡和朱棣歡愛,暈生雙頰,暗想,當年曹國公也是這般風流嗎?

  「太祖駕崩前告訴我,我的母親原來是碩妃娘娘,朱棣,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兄弟。」

  李景隆吐出的話語把錦曦震得呆住。她張大了嘴,不敢相信的搖頭。陽成……她突然想起北平城外李景隆說過,這麼多年,他只有她一個女人。

  李景隆所有怪異的舉動都得到瞭解釋,太祖是因為對碩妃內疚,所以選中李景隆為他辦事,所以李景隆才能擁有一品蘭花,所以他這麼囂張敢在天子動下動手滅了玉棠春。

  太祖對李景隆究竟是寬容厚愛還是用心歹毒?錦曦有點分不清了。

  「你千萬別告訴我當日在鳳陽你敢殺朱棣是奉了太祖之令?!」

  李景隆失笑:「你想到哪兒去了?現在倒可以告訴你了,是秦王。不過,他自己短命,不然,沒準兒這起兵靖難的人就是他了。」

  秦王?錦曦想起初見秦王時他眼中的那種看不懂的光,想起哪一年端午觀燈時,秦王說朱棣用兩千兩銀子捧花魁,如果不是太子圓場,朱棣是用的假銀子,這輕飄飄一句話就會讓太祖嚴加處置朱棣。然而之後卻再無秦王什麼消息。

  錦曦嘆了口氣道:「我實在沒想到當年鳳陽賑災的罪魁禍首竟然是秦王。」

  「你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太子垮了,燕王沒了,受益最大的當然就是秦王殿下。只不過,我收了他十萬雪花銀,什麼都當不知道罷了。」

  錦曦只覺得心寒。

  「我時常想,我絕不會因為太祖說的身世秘密而改變自己的想法。可是錦曦,我很疑惑,我控制不住自己,常偷偷來到這裡瞧母親的住所,明知道她所有的舊物事當年都賜給了王府,我還是忍不住要來,還是覺得她是我的母親。」

  這話才說完,錦曦已跳了起來。她這才反應過來李景隆吐露的是什麼樣的秘密。她馬上想起朱棣對母親的懷念,對碩妃身亡的恨。這事讓朱棣知道會怎樣?

  見她目瞪口呆的模樣,李景隆身形一晃已到她面前,認真的對錦曦道:「這個秘密是咱倆的秘密好嗎?永遠不要讓朱棣知道。」

  他的眼神誠摯而認真。錦曦眨了眨眼問道:「你當真?為什麼?」

  「因為,偶爾我也想做回認真的事情。」李景隆淡淡地笑了,還因為朱棣此仗勝了,接下來就會順勢強渡長江,直逼南京城下。接下來,這天下便是朱棣的了,大勢已去,還爭什麼,還能爭什麼呢?「聽我說這麼久,你的內力應該恢復了吧?走。」

  錦曦點點頭,活動了下筋骨,跟著李景隆悄悄在皇宮屋頂上趁著夜色離開了。

  出了皇城,李景隆帶著錦曦回到曹國公府。

  錦曦想見陽成,李景隆淡淡地說:「她出家了。」

  錦曦嚇了一跳,陽成竟成了她父皇的犧牲品,還好李景隆識破,不然……錦曦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想起那個嬌憨可愛幫著她和朱棣傳遞消息的公主,錦曦心裡極不是滋味,忍不住說:「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娶她,為何不對她說明?你真是心狠!」

  我心狠?我若不是因為對你痴情,我早被太祖這招整得萬劫不復了。我沒有告訴陽成這一切已經對她夠心慈手軟!李景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難道你如今才覺得我心狠嗎?」

  錦曦氣結,只能默默祝願陽成早日解脫。

  「這處蘭園,錦曦,我一直想讓你住進來,今晚也一樣。」

  「我們不能連夜出城?明日便出不了城了。你答應過我送我去見朱棣的。」

  李景隆倚著廓柱笑道:「城門已鎖,出不了了,況且,我只答應送你去見朱棣,可沒答應送你出城。」

  「你什麼意思?」錦曦勃然變色。

  「沒什麼意思,我對你,還不夠明白嗎?我要你留在這裡!」說完李景隆一掌擊來。

  錦曦足尖一點,不肯與他戀戰,心急便想離開蘭園。不管她換了多少種身法,李景隆始終擋在她面前,錦曦無奈應戰,十來個回合下來,她便力氣不支,突然洩氣:「我打不過你,你再逼我,我便用裁云劍!」

  李景隆嚇得趕緊住手,手一攤嘆息道:「我只是在想,當初你闖入蘭園時是什麼模樣。每一閉眼,我都記得清楚,你既然來了,我想了十來年,總想再瞧瞧了罷了。」

  錦曦氣得無語,一顆心這才放下來,對著李景隆的舉動沒了言語。

  「天都快亮了,去睡吧,我已叫銀蝶收拾好了房間,在我這裡,沒人能傷得了你。」李景隆的聲音溫柔起來。

  錦曦哭笑不得,實在受不了他突冷突熱,時時變臉的性格。心裡卻甚是安心。走進屋子的瞬間,她回過頭,嫣然道:「其實你雖可惡,我卻從沒擔心過你真的害我。我從沒想過,居然會覺得和毒蛇在一起很安全。」

  李景隆痴痴的望著她,想起錦曦說的最後一句話。尷尬地搖搖頭,眼睛一眯咬著牙道:「因為你也是條毒蛇。一條美麗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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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54: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他日重逢疑夢中

  建文四年春四月,建文帝召徐輝祖率部返回,都督兵力吃緊,燕軍雖受重創卻在朱棣率領下士氣高漲。趁機反攻。

  何福被迫退守靈璧。朱棣調軍迅速切斷其糧道,同時進攻,大敗何福,俘其十萬人,攻克靈璧。

  至此,朱允炆在淮河以北的主力已基本喪失。

  五月初,燕軍乘勝南進,一舉突破盛庸布在淮河的防線,接連攻克了盱眙、揚州、高郵、泰州、儀真等地。

  六月初三日,徐輝祖部還未返回南京,中途再接聖旨與盛庸部會師瓜洲,在長江佈防。然而這時候的朱棣大軍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僅用三日便再破長江防線。盛庸死於亂軍之中。徐輝祖退守鎮江。

  建文帝聞訊驚恐不安,派使者傳旨到鎮江徐輝祖大營,囑他與朱棣言和。並許以長江為界與朱棣分治江山。

  「求和?」自錦曦跳下運河,朱棣一口氣憋在心裡,好不容易要打到南京城,現在求和,晚了。

  鳳目湧出悲傷,朱棣揮了揮手道:「你是錦曦大哥,我不想難為你,你投降罷。」

  徐輝祖忍住心中對朱棣的厭惡道:「你已經逼得皇上提出割地分治,你的野心就真的這麼大嗎?不要忘了,他才是皇帝!」

  「住口!你以為我想興兵?他剛登基,就對自己親叔叔下手,我本來,本來只想與錦曦還有孩子好好在北平養老,是他逼得我起兵!」朱棣低吼道。往日在北平燕王府永壽宮與錦曦恩愛的日子又浮現在眼前。眼眸中露出濃濃的恨意。

  徐輝祖激動起來指著朱棣罵道:「無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真要你死,你也應該以死謝恩!」

  「哈哈!」朱棣嗤之以鼻,逼視著徐輝祖道:「你少年成名,都說你才華橫溢,聰明冠絕南京城,今日我方知朱允炆用了些什麼人!實話告訴你,若不是他將你撤走,齊眉山我們不可能反敗為勝!就他,還坐不穩這江山!回去告訴他,我不答應求和!我大明江山絕不分治!」

  徐輝祖氣得渾身發抖,突仰天長笑,轉身就走:「你得了江山又如何?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即便攻下南京,錦曦也絕不會再活著出現在你身邊!」

  他的話像道閃電劈在朱棣身上,一年多,所有人都幫著他維繫著那個夢,錦曦沒有死的夢,徐輝祖一句話就把美夢打散。

  這些日子就靠著一個信念支撐的朱棣再也無法控制心底深處的那股悲愴。六月,天氣已經炎熱,他渾身冰涼,喃喃道:「錦曦再也不會活著出現……」

  帥帳中諸將瞧著朱棣臉色由紅變白,再轉得灰暗,看徐輝祖大笑離開,紛紛把目光投向尹白衣身上,希望他說點什麼激起朱棣的鬥志。

  白衣同情的看著朱棣,眼珠一轉沉思道:「南京城裡近日傳著一個流言,道王妃未死,聽說她在皇宮大內,夜夜有神仙託夢,每每夢見戰況都如親眼所見,她夢見徐輝祖陣前倒戈,所以皇上才急令徐輝祖率部返回……」

  「對,王妃當日在東昌,就有道神光環繞著她,保護著她,那麼多盛軍,就沒有一個人靠近了她的身邊!必是有神明保佑!」

  「父王!我娘肯定死不了的,你瞧她的容貌就不見衰老,不是神仙估護是什麼?!」

  寧王朱權沒有吭聲,當日他不在東昌,聽說錦曦策馬躍下運河,心裡也極不肯相信那個仙子般的人兒就此香消玉殞。聽得朱高熙這般一說,也是半信半疑。輕聲說道:「四哥,已近南京城,總得進去瞧瞧。說不定傳言是真,你難道忘了,我們過了淝水,到了小溪,這一路行來,不時都能聽到四嫂消息?而且,這次行軍,總能化險為夷,反敗為勝,比起前兩年總在河北魯西膠著打得更順。」

  帳中將士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朱棣沉著臉,斜睨著白衣,滿眼傷痛。所有人,換著方法鼓起他的鬥志,他能怎樣?朱棣哈哈大笑:「說得對!王妃絕不會死,她定在暗中為我燕軍籌謀,傳令下去,攻南京!」

  「我軍必勝!」高昂的士氣與興奮的神色在眾將眼中閃動。

  攻下南京,等於贏得戰爭。長達四年的靖難即將結束。沒有人會不高興,沒有人會不激動。

  朱棣輕聲對自己說,就算是為了他們,也要攻下南京。

  錦曦就住在蘭園。外面全是奉令搜捕她的大內侍衛,誰也沒有想到,曹國公竟敢窩藏欽犯。

  李景隆不讓錦曦離開,錦曦並不想衝動地一個人去冒險。與其再落到建文帝手中,李景隆的蘭園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景隆懶洋洋道:「不過半月,朱棣大軍就要抵達南京城外了。皇上令我和谷王朱穗守城。你說,我該不該把你吊在城頭逼朱棣退兵呢?」

  「隨便。」錦曦這幾日摸清了李景隆的習慣,當他說話是放屁。

  才說完,李景隆已解下腰帶如靈蛇般攻向錦曦。

  錦曦手忙腳亂的躲避,邊閃邊喊:「你又發什麼瘋?!」

  「送你上城樓當人質!」李景隆手勢急揮,腰帶圈出大大小小的圓圈將錦曦罩住。

  轉眼工夫,錦曦已被綁了個結實,她破口大罵道:「李景隆,你到底想幹什麼?」

  李景隆不理她,吩咐銀蝶道:「送她進密室。」

  六月十三日,朱棣率大軍沿長江出發進抵南京金川門。

  李景隆和谷王站在城頭,看城下黑壓壓的燕軍,谷王忐忑不安。李景隆笑道:「王爺不用擔心,你與燕王是兄弟,燕王必不會傷害王爺。當然,若是王爺下令守軍朝他射上幾箭,這個景隆就不敢保證了。」

  谷王一權衡,想也不想道:「本王自然不會做傻事,景隆做何打算呢?」

  「我嘛,」李景隆淡淡地說道,「自然是射他一箭了。」

  谷王不解地看著李景隆。

  他拔出一支箭,拗斷箭頭,附上一紙書信,張弓如滿月,提氣大喝道:「朱棣看箭!」

  城下的朱棣一愣,箭已到面門。他一劍揮落,尹白衣拾起,見折去了箭頭,便取了書信遞給朱棣。

  朱棣展開信一瞧,反手抽出一箭,叫來文書囑道:「寫上,本王絕不食言!」他穿了信在箭上,同樣回射回城。

  李景隆玩世不恭地對谷王一揖到底:「王爺立下大功,將來皇上定會有重賞。」

  谷王莫名其妙,只聽李景隆大喝道:「開城門迎降!」

  朱棣大軍自金川門長驅直入,直奔皇宮。

  才到皇城,見濃煙四起。朱棣急急下令:「速速滅火!」

  這場大火燒了三天天夜,等到火滅,建文帝不知所蹤,是否藏身火海無人能知。

  而朱棣並未住進皇宮,而是回到原來的燕王府舊宅。

  煙雨樓上已坐著一人,墨綠色貢緞深衣,下襬及袍袖和右衽都用綠色絲線及金絲遍繡團花,腰間絲絛上繫著塊羊脂白玉。正拿著只青瓷碗飲酒。

  「景隆好享受!」朱棣滿面春風坐到他面前。拎起酒罈喝了一大口。抹抹嘴道,「痛快!」

  李景隆斜睨著朱棣悠然道:「記得王爺十七歲生辰時,拉景隆來此飲酒的情形麼?」

  「怎麼不記得,你就是這般講究,非得給你準備上好酒具。」

  「我是說錦曦。」李景隆眼睛微眯了眯一字一句地說道。

  朱棣心一緊,瞳孔收縮,依然笑道:「呵呵,當時我以為珍貝是她,把我嚇得。那香風能把人熏死!」

  李景隆也轉過話題,漫聲問道:「王爺何時登基?」

  「怎麼?景隆也巴不得我早日登基?記得當時景隆可是恨不得在戰場滅了朱棣!」

  李景隆哈哈大笑:「王爺不會這麼記仇吧?景隆只是個臣子,和王爺作戰也是奉旨行事。況且,王爺神勇,景隆可是一次也沒討著好!唉!」

  朱棣想起幾次大敗李軍,心情舒暢,酒罈一放道:「當日你射來一箭附信說,你可以開城門投降,但條件是借我的倚天劍一用。」他解下腰間佩劍往桌子上一放,盯著李景隆道:「別說借,你就要了這把劍,我也會同意。本王絕不食言,劍,你拿走吧!」

  「不,景隆他日需用此劍時,再找王爺相借。景隆從此浪跡江湖,還做我的浮浪之人。朝政我是不喜歡的了,銀子卻也不缺。還是吃喝玩樂好啊!」李景隆慢條斯理的說道。

  「聽說,錦曦曾經入宮?住在柔儀殿?」朱棣終於忍不住問道

  「王爺是擔心她與朱允炆一起葬身火海,還是,不確定她活著?」

  他的話如同一根刺扎進了朱棣最軟弱的地方。進了南京城,當日尹白衣杜撰的話卻得到了證實。南京城中的傳言說朱允炆擄了燕王妃進宮,又有傳言說燕王妃入宮後莫名其妙的失了蹤。有人說建文帝脅持了燕王妃早在燕軍攻城時便離開,也有人說燕王妃根本就沒有進宮,一切都是建文帝想牽制燕王拋的迷霧。而最清楚的情況的人肯定就是李景隆。朱棣沒有吭聲,眸光已漸漸變冷。

  「景隆答應王爺,王爺登基之日,景隆必將此事查個水露石出,絕對一解王爺心中困惑。」

  「景隆為何這般盼著本王登基?如今朱允炆屍首未見,本王如何登基?」

  「那就是王爺的事了。朱允炆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大明卻不能一日無君。與其讓別的王爺登基,倒不如你做皇帝。多少景隆能為王爺探明真相,王爺還唸著舊情不會一登基就抄了景隆的家,浮財倒也罷了,我蘭園可是苦心經營幾十年,捨不得讓王爺毀了!」

  朱棣哈哈大笑,心中疑慮重重,錦曦是生是死,李景隆似胸有成竹。難道傳言是真的?錦曦真的沒有死?他的心急跳起來,天下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下月我便宣告天下登基稱帝!景隆其實有雄才大略,一品蘭花與錦衣衛都離不開景隆,我欲恢復東廠,景隆可願回朝幫我?」

  飲下一碗酒,李景隆長身而起,對朱棣深揖一躬道:「景隆只求得倚天劍一用,別無他求,皇上千萬莫要重用景隆。酒已盡興,再飲景隆便要現醜了。告辭!」

  朱棣沒有留他,想起錦曦,熱血沸騰。李景隆一走他便喚道:「白衣,盯著李景隆,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白衣定不辱命!」

  還有十來日時間朱棣就將登基為帝,李景隆在蘭園靜靜佇立。

  「公子,都準備好了。」銀蝶輕聲稟報。

  李景隆望著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矛盾異常。空氣中瀰漫著蘭花清雅的幽香。「王妃這幾日如何?」

  「不肯搭理人。」

  李景隆失笑,一抹溫柔掠過他的眼眸。再看到那盆蘭花,長嘆一聲:「當日我就輸了,千選萬選卻選了株斷情蘭……也罷!」

  他踱步走進密室,見錦曦扭頭不看他,知道她心中氣惱,李景隆心思百轉千回,終於問道:「朱棣下月便稱帝,他一旦稱帝,你就是皇后了。錦曦,我要棄官四處云游,你想不想和我一起?」

  不待錦曦回答,他便苦笑道:「我知道,你必是不肯的。走吧,他還在燕王舊邸,我這就送你去。」

  送我去見朱棣,為何還要擒我在密室?錦曦心中疑雲重重。她已經習慣了李景隆的變化無常,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再猜測。

  「我本來是想讓他就此以為你就死了,帶你一同走的。過了這麼多年,讓他擁有你這麼多年,你陪陪我也是應該的。」李景隆嘴裡發苦,不知為何,他在煙雨樓與朱棣飲酒,瞧著朱棣意氣風發的面容,他突然才發現,朱棣和自己一樣,都有一張梭角分明的薄唇。微抬起的下巴相似得驚人。

  為何以前沒有發現呢?他苦笑,那一刻,小時候和朱棣玩耍,長大了一起騎馬狩獵拼酒的情形清晰得彷彿昨天才發生。

  他將來必定是一代明君,必定會開創大明的宏圖偉業!這個念頭一旦闖進腦中,竟讓他有幾分驕傲的感覺。也就一瞬間的工夫,他放棄脅迫錦曦隨他離開的念頭。

  他有一百種方法能讓錦曦再不能離開他身邊半步,永遠不會讓朱棣知道她的存在。他卻輕易的放棄了。

  「你難道現在才知道我是個反覆無常之人?」李景隆玩世不恭的笑容又露了出來。打開密室的門,笑道:「難道,你想隨我離開?」

  錦曦想也沒想快步走出,才一日工夫,蘭園中竟連一株蘭花都瞧不見了。

  「我全送進了宮裡。錦曦,以後,那些蘭花都拜託你照顧了。」李景隆柔聲說道。

  錦曦訝異的看著他:「你不是看得像命根子一般麼?」

  「喜惡都在人的一念之見,我既然打算四處走走看看,帶著累贅!」

  李景隆放了她,錦曦卻有點不知所措。馬上可以見到朱棣,戰爭已經結束,將來再不會有人威脅他們,他們將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然而,那種莫名的感覺讓錦曦高興不起來。似感嘆李景隆的舉止,也似感嘆這麼多年的生活。

  如果可以重來,她是否不會如當年那般調皮,跟著朱守謙外出遊玩,不認識他們。人生是否又有改變?

  「你若再不走,我會以為你留戀蘭園,留戀於我……要知道,有一分機會,我也不會放過!」李景隆戲謔的微笑。

  錦曦心口一震,燕十七當年也是這樣,只要她表現出一分不願和朱棣在一起,他也要帶了她遠走高飛。

  「留戀你?憑什麼啊?」錦曦一扭頭走出了蘭園。

  「噅!」熟悉的馬嘶叫聲響聲,蹄聲響起。錦曦驚喜地喊道:「馭劍!」

  馭劍衝到錦曦面前停下,頭低下在錦曦懷中拱來拱去,興奮地直趵前蹄。

  李景隆微笑地看著她,等到錦曦回頭,已沉下臉喝道:「你還不走?!真想等我改變主意?」

  錦曦嚇了一跳,她可吃不準李景隆的瞬息萬變,翻身上馬,大聲道:「我才不會謝你!我,我殺不了你,十七不怪我,我也會難過!從此永不相見!」

  心針扎似的痛,李景隆深情地看著她離開,他竟然真的成全了她,放了她與朱棣在一起。他殺了燕十七,對錦曦總是威脅恐嚇,要她的命,讓她對他恐懼,她怎麼可能喜歡他?李景隆無奈的搖搖頭,錦曦執著燕十七的死他也沒辦法,在他眼中,別的人都是無關緊要之人。「永不相見麼……怎麼可能!」詭異的笑容出現在李景隆嘴邊。

  煙雨樓上矇矓的燈影將朱棣的影子映在窗上。錦曦痴痴地瞧著,想上去又邁不動腳,一顆心跳得厲害。

  尹白衣跟在她身後柔聲道:「去吧,錦曦,他等得你很苦,我們都知道你凶多吉少,今天他一直在飲酒,王爺這一年多都沒沾過半滴酒,他太累,神經繃得太緊,一直不敢鬆懈半分。」

  錦曦眼淚落下,喃喃問道:「這府中一切都沒有變過麼?」

  「沒有,還是原樣。」

  她慢慢走到來燕閣推開了房門。

  白衣瞭然的微笑,提醒道:「火摺在燈旁。」

  錦曦抿嘴一笑,點著了燭火。房內一切都沒有改變,連窗前她曾繡下的那幅騎馬射箭自畫像都還在。

  像中女子明眸善睞,長發飄飄。她騎在馬上張弓搭箭,跨下大黑馬神駿揚蹄,風帶起衣袂翻飛,眉間透出一股英氣。

  錦曦彷彿又回到從前。那個春日,空氣中散發著青草的香氣。溫曖的陽光給一切都蒙上了層淺黃的色澤。她神采飛揚去幫朱守謙比箭。

  從此,認識了他。

  歲月是一道經不得回頭的門。一回頭,那些高興的快樂的悲傷的痛苦的情感會在瞬間重重撞擊柔軟的心,帶來如同隔世的恍惚。

  耳中似乎又響起喧囂的爆竹,震天響的鑼鼓。她帶著不甘和迷茫嫁給他,還曾想著嫁了就與父母無關,自己離開這王府輕而易舉。

  他的手,乾燥而溫暖,穩穩的牽著她。他用這雙手在她心裡已築起走不出去的高牆,裡面只住了他一人。他不出去,也不讓人進來。

  錦曦按著前胸,心一直撲撲的跳動,她似乎能聽到血液奔流的聲音。

  她輕輕坐下來,繡筐還擺在老位置,錦曦穿針引線,在畫像旁認真繡了起來。

  「王爺,你不能再喝了。」三保擔心的看著朱棣。

  「今天我高興,三保,取槍來!王爺我有興致!」朱棣踉蹌站起,三保來扶,他一把推開,喃喃道:「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如何?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朱棣反覆念了幾遍,呵呵笑道:「三保,這詞寫的真好啊!去!取槍來!」

  三保只得應聲,才下得樓又連滾帶爬的跑上來,指著來燕閣方向驚呼道:「王爺,燈……燈……」

  朱棣睥睨著他笑道:「瞧你,舌頭比本王還……大!」話才說完,已身不由己的一掌推開面向來燕閣的窗戶。人化為了木頭。

  三保見狀急道:「不是假的,王爺!」

  不是,朱棣狠狠的揉了揉眼睛,迷惑地問道:「我喝醉了?」

  「唉呀,王爺,肯定是王妃!」三保急得跳腳。

  朱棣跳了起來,飛奔下樓,一個趔趄徑直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三保嚇得直喊:「王爺你慢點!傷到了沒?」

  朱棣已聽不到這些,衝到來燕閣窗外停住了。他伸手撫上窗戶上印出的錦曦影子,狠狠的摔了摔頭道:「肯定是白衣又弄個假人來哄我,我知道,他騙不了我……他騙了我好多次。」

  尹白衣為了使朱棣振作,每隔幾月便著人放出消息說看到了錦曦,還著人穿了錦曦的裝束在鳳陽一帶出現。

  「有人說,在小溪河瞧見了你,我真的信了,錦曦,我想,你肯定忘不了咱倆在鳳陽山一起逃生。你真狠……一路上就不停的奚落本王,讓我恨不得剝你的皮抽你的筋,我說的都是氣話呢,錦曦,我瞧出你是女兒身,我情不自禁想要勝過你,你總是不肯給我機會,總是要挫的我威風,你真是可恨!」朱棣輕聲說著自己的心情,那種又恨又愛的情緒直到離開錦曦從小溪河回到南京,他才明白,他嫉妒燕十七,他喜歡她,是真的喜歡她。

  「他們說你沒死,我相信。我一直等著你回來,連李景隆也說,只要我登基,就會告訴我你的消息……我知道我醉了,等我醒了,這裡的人影也會沒了……又讓我做了個夢,然後所有人都開心地瞧著我稱帝,所有人都高興……只當我是傻子,做著你回來的夢,去做一個大家滿意的好皇帝!」

  朱棣越說越傷心,手猛的拍上窗戶,見裡面的人影一動不動,他又憐惜起來,喃喃道:「是個夢也好啊!方才打疼你沒?我第一次無意給了你一耳光就開始後悔,如果不是那一耳光,你肯定不會恨我,肯定不會和我鬥氣,肯定不會喜歡了十七讓我吃醋。我知道你是喜歡他的,哪怕你心裡有我,你還是喜歡他的。要是,在草原上給你牽馬的是我該有多好啊……」

  「你有完沒完?多久的乾醋吃到現在?!」錦曦實在忍不住了,聽朱棣越說越不像話,霍地站起身,沒好氣的推開窗戶。

  朱棣粹不提防,被猛然推開的窗戶擊中面門,往後栽倒。

  錦曦嚇了一大跳,躍出窗蹲在他面前急聲喊道:「朱棣,你沒事吧?!」

  天旋地轉中,朱棣傻笑道:「怎麼這次是個可以動的人呢?」頭一歪暈了。

  錦曦急聲喊道:「三保!快來扶王爺!」

  三保早瞧傻了眼,跪下道:「王妃,你放過王爺吧!我保證年年供長明燈保估您!」

  錦曦又急又氣,抱起朱棣進房,聞到他身上酒氣撲鼻,見三保還怔著,罵道:「還不去端醒酒湯來?我還沒死呢!叫高熙來!」

  三保這才反應過來,「哇」的一聲號啕大哭,邊哭邊喊:「王妃回來了!王妃回來了!」

  睡夢中的朱棣唇邊還帶著笑意,額頭鼓起一個大包,錦曦又憐又悔,不該讓他著急。手指劃過他長著青茬的下巴,傳來一陣刺癢。

  錦曦坐著痴痴地望著他,心裡泛起陣陣溫柔。若是換了自己,肯定受不了這種痛楚。

  「娘!」朱高熙奔進房中,撲到錦曦腳下放聲痛哭。

  「好啦,起來吧!」錦曦瞧著兒子鼻子發酸,輕斥道。手卻溫柔地撫上朱高熙的臉,「還好,都平安就好。你父王醉了,喚三保進來服侍。我也倦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朱高熙聽錦曦這麼一說,趕緊安排,自己守在來鳳閣外卻是一霄未睡。

  錦曦在朱棣額間大包上親了一下,柔聲道:「等我繡完就來陪你。」

  她挑亮燭火,飛針引線,在原來的畫像旁繡上了朱棣。天微明的時候,畫像已隱約可辨認出朱棣策馬與錦曦並騎。

  錦曦揉揉眼睛,走到床前拂落紗帳,把自己偎進了朱棣的懷裡。

  一靠近他熟悉寬闊的胸膛,錦曦滿足的嘆了口氣。

  晨曦透過窗格照進來。朱棣睡醒了,頭還有點重,手似動彈不了,他扯了扯,感覺有人躺在他身邊,驚出一身汗,大喊一聲:「三保!」

  鳳目睜開,錦曦蜷在身側,睡得正香。朱棣目瞪口呆,小心伸手手指捅了捅錦曦,實在的觸感讓他不敢相信。

  「王爺醒了?」

  「外面候著!」朱棣不耐煩的喝道,伸出雙臂沖錦曦撲了過去。他沒有閉眼,瞬間抱了個實在。

  錦曦被壓得悶哼一聲,閉著眼道:「你長肥了,朱棣!」

  朱棣抱得更緊,連聲道:「錦曦錦曦——」

  「別吵!」錦曦一晚繡東西,現在正困。

  朱棣連聲道:「不吵,我不吵,我看你睡,我抱你!」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才沉默一會兒,又哄道:「錦曦,你睜開眼讓我瞧瞧?」

  錦曦不理。

  「你說話啊,錦曦,和我說話!」

  錦曦哀嘆,嘀咕道:「你再不讓我睡我就揍你!」

  朱棣一下子放了心,喃喃道:「是真的了,這回不是做夢。」他眼眨也不眨的看著錦曦,生怕閉上眼就沒了似的。

  日上三竿錦曦才睡足醒來,睜開眼見朱棣呆呆地看著他,微微一笑嗔道:「還沒看夠?」

  朱棣眼中一熱,狠狠地吻在她的額頭:「這麼久,你竟然失蹤這麼久!」

  錦曦伸了伸懶腰笑道:「我有什麼法子。外面不知多少人等著你處理事務,你還賴在床上不起?」

  朱棣搖了搖頭道:「我不管。」

  「你不管我管,三保!侍候王爺起床沐浴更衣……」說著掀帳起身,撇撇嘴道,「王爺一身酒氣,我連做夢都泡在酒罈子裡。」

  然後整整一天,朱棣心不在蔫地做事,眼睛圍著錦曦打轉,終於忍不住把事務全扔給了朱高熙和白衣。拉了錦曦便走。

  「說,這一年多都幹什麼去了?」

  「朱允炆捉了我,大哥廢我武功走不了唄。」

  「怎麼逃出來的?」

  「李景隆救了我,他說,實時務者為俊傑,今日救我,可換得他半生平安,何樂而不為。」

  朱棣信以為真。

  錦曦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要對朱棣撒謊,她只是直覺地想把和李景隆所有的一切都深埋在心底裡。包括李景隆的秘密。

  人一生中真的有不可對外人言說的秘密,沒有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是完全透明。錦曦望著初荷婷婷,一隻紅蜻蜓搧動著翅膀悄然立在荷苞上。生活似乎從此平靜安寧。

  自六月攻佔南京,建文帝行蹤成謎,請朱棣登基的奏摺堆積如山。朱棣一笑置之。

  連錦曦都奇怪地問他:「國不可一日無君,你的遠邁漢唐的志願你就不想去實現?」

  「我臉皮薄,怕言官議論呢。」朱棣懶洋洋地躺著,一點也不著急。

  「那你想怎樣?」

  朱棣坐起身,正色道:「我要去為你獵東北黑熊,親尋成形老參,錦曦,我是有那些志願,可是你失蹤的日子,我卻沒有了心思。」

  「笨!你當了皇帝,想要什麼奇藥沒有?要把東北的人參熊膽都弄了來,何必你親自前往,省得我還擔心你在密林裡有危險。」錦曦心裡一酸,會折壽,會什麼時候死,她半點感覺也沒有。

  她偎進朱棣懷裡柔聲道:「你從前可不是優柔寡斷之人,生死有命,在一天就珍惜一天好了。況且,我死了,你還能明目張膽立妃,多好啊。」

  話才說完,錦曦就看到朱棣鳳目飄著寒光,森森地說道:「看來王妃不滿意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貼心,覺得本王努力不夠!」

  錦曦嬌笑著開躲,朱棣已狠狠的吻住了她。

  七月,朱棣在皇城奉天殿登基,改國號為永樂,立錦曦為後。

  下旨復周王橚、齊王榑爵位。葬建文皇帝。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並夷其族。坐奸黨死者甚眾。

  朱棣論功行賞,靖難有功者封公候十三人,伯者十一人。

  靖難兵禍由此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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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54: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相思難斷髮如雪

  永樂三年,錦曦突發重病,群醫無策。

  錦曦很安靜,來得這麼快嗎?她想起前些日子才對朱棣說,等高熾再強一些,就禪退了王位,出海遊歷。

  身體軟得抬不起一根手指。每說一句話聲音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錦曦想,怕是真的不行了。

  這兩個月,朱棣衣不解帶地陪著她。國事全扔給朱高熾處理。瞅著那雙鳳目中流露的不捨和痛楚,錦曦只覺得抱歉。

  「對不住了,朱棣。我可沒想過會這麼快……」

  「別說了!」朱棣痛苦的喝道。他站起身道:「我說過,我一定親自去獵東北黑熊取膽為你配藥,這世上一定有延年益壽的藥能治得了你!錦曦,你等我,我這就去!」

  「不要!」錦曦嘆了口氣,「再成形的參怕是也吊不了我的命,熊膽,你這幾年怕是把山上的熊都殺絕了吧?讓我吃得還不夠多嗎?你就陪著我吧,多一會兒也是好的,何苦要讓我瞧不著你?」

  「不!我就要你想著我,你若是等不了我,我就喂了黑熊去!」朱棣激動起來,戾氣從身上爆發出來,「你若再扔下我,我就讓這宮中千人為你殉葬!」

  錦曦感覺體力在一點點消失,她哀求地看著朱棣:「別這樣好嗎?我和你少年夫妻,總不成到了這時,你便開始欺負我。」

  朱棣只難受得想要殺人。無力的坐下,摟住錦曦紅了眼睛。坐擁天下,打下江山,她卻要離開他。

  「還記得從前嗎?我總是喜歡欺負你……」錦曦的聲音溫若春水,笑容依舊,長長的睫毛無力的垂下。像急雨吹落的花,瞬息間調落。

  「怎麼不記得?你仗著有武功便欺負我。那個時候啊……」朱棣嘴邊露出笑容,如今回想,少年時的鬥氣竟如此有趣。他邊笑邊說,鳳目中的水霧越聚越多,這一次,她真的活不過來了,白衣都沒法弄些假人來騙他了。

  手托著錦曦因無力而沉重的身軀,朱棣深深地埋下了頭,想起錦曦繡的那幅並肩策馬圖,從此她再不能揚起笑臉對他說:朱棣!我們比試!

  從此,這重重宮牆內只留他一個人了。

  「你得了江山又如何?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即便攻下南京,錦曦也絕不會再活著出現在你身邊!」

  徐輝祖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朱棣鼻翼翼翕動,張開嘴拚命的呼吸,重重的呼吸聲與壓抑在胸腔內的抽咽聲在坤寧宮深處響起。

  任外面陽光燦爛,氣息炎熱。朱棣的心似深埋在冰雪中凍得木然。

  「皇上節哀!」殿內跪下一群人。

  朱棣彷彿沒有聽見。

  「父皇,讓母后好好地走吧!」三個兒子哭得淚人兒一般。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朱棣突然大吼道。

  寬大的殿堂內只留下了朱棣和錦曦。他閉著眼抱著她,喃喃道:「吵死了,錦曦,我知道你最恨別人打擾你睡覺。」

  他再不說話,覺得錦曦的身體還是這麼柔軟,她只是睡著了,一覺醒來,她又會逗著他玩,以欺負他為樂。

  宮外傳來陣陣喧嘩,朱棣聽得心煩,低頭瞧錦曦眉頭似也微蹙,他輕聲道:「我殺了他們,擾你睡覺了。」

  殿門被「砰」的推開,刀兵之聲傳來,朱棣大怒:「什麼人!」

  李景隆被一群侍衛圍攻著,他一邊招架一邊吼道:「快下令住手!我能救錦曦!」

  「又是你,李景隆!你連片刻安寧都不給她嗎?」朱棣聽不進去,怒髮衝冠。

  「再遲就不行了!皇上!她假死不能超過一個時辰,再不救她就真的救不了了!」李景隆再也顧不得侍衛阻攔,拚命往睡榻前移動。

  「住手!」朱棣一省,喝令道。

  李景隆飛躍過來,猛的一掌拍在錦曦丹田處,錦曦口中噴出一口黑血,嚶嚀一聲又軟軟倒下。

  朱棣跳了起來,鳳目驚詫,滿臉狂喜:「錦曦!景隆,你救她,你……」

  「捏開她的嘴!快點!」李景隆手掌不離錦曦丹田,急聲喝道。

  朱棣依然捏開錦曦的嘴,見李景隆拿出一枚藥丸喂進她嘴裡,默默地運功。

  片刻後錦曦臉色開始有了點血色。李景隆長舒一口氣。這才感覺到手臂的痛,是剛才被侍衛砍了一劍吧,他撕下衣襟紮好傷口,開口說道:「皇上,她沒事,放她躺下。景隆有事稟告。」

  朱棣點點頭,有點不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他扶錦曦躺下,手握住她的不肯放開:「怎麼回事?」

  「景隆這幾年四處尋醫求藥,煉得延命丸藥,她假死後一個時辰服下便可無事,皇上不必擔心。」李景隆掏出一瓶藥,還有張藥單放在書案上輕聲說道。「每月讓她服用一次便好。過幾年,她身體會慢慢固本培元,消彌裁云劍的反噬力。」

  朱棣像聽神話一般,等到李景隆說完才道:「不要騙我,我已經經不得騙了。」鳳目中湧出難言的傷痛。大起大落之後,他覺得心臟已承受不起。

  李景隆憐惜地瞧著他,不知從何時起,他對朱棣竟有了想要保護的慾望。「記得景隆曾向皇上借倚天劍嗎?景隆猜測,只有用倚天劍才能斷掉她手上的裁云劍,除去這個依附在她身上的東西。要讓錦曦病好,這便動手吧!聽說裁云劍極有靈性,三歲起就自動找上了錦曦,此物怕是已攝了她的心神,錦曦想必會極為抗懼。可是不除掉的話,怕是這回能救下回就難了。」

  「景隆,這就是你借倚天劍的原因?你一生都為錦曦,害她也好,救她也罷,你不曾後悔?」朱棣突然問出一句。

  李景隆身體一僵,他沒有回答,笑著說:「皇上照辦吧!景隆說過,要借倚天劍一用!以後,我還過自己的閒散生活。」

  朱棣深深地望著他,他是想殺了他。所有的原因都是理由,燕十七的仇,往日李景隆加諸在錦曦身上的恨,他的一品蘭花,他所掌握的秘密……「你是個怪人,朕不懂你。」

  李景隆呵呵笑了:「我自己也不懂。皇上拿劍來吧。恐有意外,皇上小心點。」

  捲起錦曦衣袖,那隻銀色半透的鐲子閃著微光,似一圈光繞在錦曦手腕上。朱棣試著將倚天劍劍鋒放在上面用力一蹭,只聽「錚」的一聲,裁云劍竟活了自動隔擋開倚天劍。

  朱棣沒有防備長劍幾欲脫手。錦曦還沒有醒來,那劍便似根銀蛇在她手腕上昂頭吐信。李景隆和朱棣都被這詭異的一幕嚇了一跳。

  他把劍遞給李景隆,小心走近錦曦,手剛觸及錦曦身體,裁云劍頭一動,李景隆扯住他的手往後一拉,大喝道:「皇上小心!」

  朱棣駭得往地上一滾,見手臂已被劃開道長長的口子。「這是什麼鬼劍!」他怒聲罵道。

  李景隆神情凝重,沉聲道:「我一直奇怪錦曦面容宛若少女,難道真是這劍攝了她的心神,同時保她青春?這會兒動用了倚天劍,景隆以為它是感到了威脅便自動防範。皇上,把倚天劍送出殿去,再試著接近皇后。」

  朱棣囑侍衛拿著倚天劍慢慢後退,隨著距離的拉開,兩人看著裁云又縮回了錦曦手腕,變成一隻鐲子模樣。

  他試著再走近,手指輕觸錦曦身體,目光死盯著右腕的劍,見沒有動靜,朱棣心一寬緊緊抱住了她。「錦曦,該怎麼辦?這該死的劍定是在吸取你的氣血!」

  錦曦悠悠醒轉,見朱棣鳳目血紅,狠狠瞪著她的右手,她動了動,見李景隆也站在旁邊,有些不解。

  「聽我說,錦曦,我要除下你手上的裁云劍,只有倚天可威脅它……」

  「不行!」錦曦虛弱地說道。

  「為什麼?現在戰事早了,你有武功,根本就用不著此劍!它卻對你有威脅!」

  錦曦有點迷糊,為什麼不行?她也不知道,只感覺到極為不捨,似乎除掉此劍,就像是從她身上剜下一塊肉來,讓她覺得心痛。放柔了聲音,她笑道:「我答應你再不用它,就當它是只鐲子可好?」

  換在平日,她這般求懇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朱棣也為她摘了去。此時他卻暗暗心驚,錦曦顯然不知不覺已在維護著這柄劍。該如何是好?朱棣略一猶豫便道:「算了,只要你好就行。景隆說,只需常服為你尋得的藥丸,慢慢固本培元,就無事了。」

  錦曦嬌柔地笑了,那笑容竟比平時還要豔麗。李景隆看在眼中也笑道:「娘娘,您剛才只是暈過去了,現在沒事了,好好睡一覺吧。」

  錦曦不自覺地看向他,李景隆的眼眸深沉如夜,雙眸發出點誘人的光,熠熠生輝。錦曦眼瞳開始渙散,喃喃道:「好倦,朱棣,我想睡了。」

  見她睡著,李景隆腿一軟坐了下去,喘著氣道:「好險!我對她催眠了,不知有無效果,皇上,咱們再試!」

  朱棣點點頭,把劍交給李景隆道:「你武功好,你來!」

  「不,」李景隆搖了搖頭苦笑道,「景隆就算對她催眠,她唸著的還是皇上的名字,裁云劍有靈力能自保,與她心意相通,想來它對皇上也會有所顧慮。」

  這次朱棣有了防備,小心地把倚天劍伸過去,「刷」的一聲,裁云動起來彈開了倚天。重新恢復成小銀蛇般的模樣,盤繞在錦曦手腕上。

  「怎麼辦?」

  「用力劈下!」李景隆吐出四個字。

  「不行,會傷著錦曦!」

  「如果她斷去一手能保住她的命,皇上,你選吧!

  朱棣委實難決。

  「皇上的天下都是賭贏的,這就不敢了嗎?」

  「從前誇有倚天劍,能斬相思得斷無。」朱棣看著手中的倚天劍,再看看睡夢中的錦曦,這劍現在斬的不是相思,而是要你命的東西!他暗唸著佛祖保佑,一咬牙看準了裁云劍的位置用力一劍揮下。

  李景隆目中露出佩服之色。關心則亂,他不接劍,是他心裡害怕,怕一劍斬斷了錦曦的手。朱棣果然比他狠絕。

  「哐當!」手中倚天劍發出聲脆響,霎時斷成兩截。而裁云看似毫髮未傷,仍盤距在錦曦手上。錦曦並未受到驚擾,猶在睡夢之中。

  朱棣愣住,神色灰敗,鳳目浮上淡淡的紅色,他瞪著那把吞噬錦曦心血的裁云劍,手緊握成拳,難道真的要斷她一手才能救她?

  李景隆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眉糾結成一團,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這時,錦曦卻痛哼了一聲。「錦曦!」朱棣緊張的大喊出聲,不顧昂著吐信的裁云劍衝了過去。

  李景隆死死的拽住了他,目光炯炯,似看出了什麼來。

  「你放手!」

  「再,看看!」

  朱棣掙不過李景隆,急得滿頭掛汗。

  錦曦的呻吟聲越來越大,竟似痛得緊了,在床上縮成了一團,「朱棣!」她大聲喊著。一個翻身從床上滾了下來。

  聽到她的痛呼聲,朱棣大怒:「李景隆,你放開朕!」

  李景隆沒有放手,死死盯著錦曦右手上的裁云劍,見劍芒似吐未吐,竟向錦曦喉間探去,像極了想要喝人血的模樣。他想起傳說中裁云劍消亡一次生命前會最後反噬。心一橫突然一掌拍開朱棣,飛躍了過去。

  裁云劍瘋狂起來,隨著錦曦痛苦的扭動,揮出一道銀白色的劍芒。

  劍芒似流星劃過天際,瞬間便消失了。

  李景隆擋在錦曦身前,順手一抹,「哐當」一聲脆響,一隻銀色的鐲子滾落在地上。

  鑽心的痛楚傳來,李景隆側過身使勁抱起錦曦送到床上,腿一軟跪了下去。他目光溫柔地瞧著她,輕聲道:「睡一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朱棣從地上爬起來,幾步衝到床邊緊緊握住了錦曦的手。

  錦曦安靜下來,閉著眼睛還在沉睡,看上去和平日睡著沒有兩樣。朱棣正要開口,臉上神情一變,吃驚地看到錦曦的發絲以肉眼能見的速度由烏黑一點點變得斑白,他顫抖著聲音問道:「她,怎麼了?」

  李景隆喘了口氣,心痛的伸手去摸錦曦的發絲,咳嗽著笑道:「沒事了,皇上,裁云劍一除,護她的靈力也沒了,好在……好在,只是頭髮變了……」

  朱棣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李景隆,兩個男人都笑了起來。

  「她沒事了,照藥方給她服用就好。景隆……」李景隆話還沒說完仰天倒下。胸前一條長長的劍痕汩汩往外冒著鮮血。

  「景隆!」朱棣扶起他,不知為何,竟有種糾心的難過。

  「沒事!」李景隆緩緩睜開眼,捉住朱棣的手笑道,「臣,沒事!臣還沒尋到天山的百年雪蓮,山中的千年成形何首烏,讓她……髮絲,黑亮如昔……」

  血如瀑布般迅速染了他的胸膛。李景隆厭惡地喘著氣:「又……弄髒我的……袍子。」

  「景隆!你別說話!」淚水如泉一般湧出來,朱棣喉間哽咽。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如果不是李景隆拉住他,如果不是李景隆撲過去受了裁云最後的反噬之力。不是他死,就是錦曦死。如今這一劍的反噬力卻全部落在了李景隆身上。

  「你撐住,朕令最好的太醫治你!你不是恨我搶了她嗎?你活下來,活著再同我爭!」朱棣不知道那種難受來自哪裡,這時候他唯一想的就是不讓李景隆死。

  「不要……讓她知道,答應我!」李景隆微微笑了。

  「我不答應,你若敢死,我就告訴她,讓她難過,讓她活著每日都記得你的大恩,日夜不得安寧!」朱棣霸道的說道。

  李景隆倦了,沒力氣再和朱棣爭辨。他無奈的想,遇上這兩人,自己便不是自己了。

  「你醒了?」朱棣含笑看著錦曦。

  「怎麼總是一睜眼就瞧見你?我怎麼了?」錦曦沒事人似的坐起身,長發披散。她順手梳理,驀地大叫出聲:「我的頭髮!」

  朱棣愛憐的替她攏了攏頭髮道:「你的裁云劍已經除下來了,它再不能吞噬你的心血,錦曦,你再不用擔心折壽。頭髮麼,人老了,遲早是要變白的。」

  記憶慢慢回來,有點模糊,也有點疑惑,眼前彷彿蒙了張棉紙,看不真切。錦曦皺著眉問道:「除去它很難是麼?李景隆來過了?」

  「他只是送藥而來,是固本培元的藥,見你無事就走了。除去它一點也不難,不過倚天劍毀了。也只有倚天才能對付裁云。」

  錦曦不再吭聲,他真的只是來送傷藥嗎?為什麼心裡總有一種難言的悲傷?

  她手去摸那隻銀白色的鐲子,朱棣嚇了一跳,趕緊搶過來:「我要把它扔進深海之中,叫它不能再選個主人,噬人心血!」

  錦曦微微笑了:「好,這劍真的不能再用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錦曦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

  她與朱棣漫步在御花園中,見園東搭建起一片蘭園,她知道是李景隆的蘭花。錦曦嘆了口氣道:「他倒是瀟灑,把他那些寶貝全扔在這裡不管,自己遊山玩水去了。以前他可愛蘭如命的。」

  朱棣只是微笑。

  「對了,以前你總擔心我折壽,成天喂藥給我吃,怎麼我頭髮變白了,你一點不著急?也不成天搗鼓讓我吃什麼亂七八糟的補品讓我的白髮變黑了呢?」錦曦嗔朱棣一眼,繼而嘆道,「旁人都道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你若想要,我不攔你。」

  朱棣嗤笑一聲,戲謔道:「真的假的?」

  「真的!」錦曦白了他一眼。

  「我在佛前發過誓的,你是我唯一的妻。怎麼?對我就這麼沒信心?真怕自個兒老了,我不喜歡了?」

  「我才不擔心呢,」錦曦呵呵笑了,「你要有美相伴,我就出宮去玩,正合我的意,我也犯不著圈在宮裡。」

  朱棣神色一變,用力將她拉進懷裡,狠狠地說道:「休想!休想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 說著嘆了口氣,撫上她的頭髮,隔了良久才又道:「我早遣了人去尋天山雪蓮,千年首烏,想給你驚喜,我想,定會尋來給你的。我怕你擔心,想給你驚喜,所以沒說。」

  錦曦不疑有它,呵呵笑了:「你真笨呢,人家說白頭攜老,難道要我吃了哪些頭髮變黑,不與你同時白頭麼?」

  她的淺笑輕顰,婉轉明麗,朱棣總覺得怎麼也看不厭。見錦曦漫步走入蘭園,他才低聲自語道:「他會找到的……」

  「我的天!怎麼把這些蘭全當成草來種啊!」錦曦站在蘭園中懊惱的衝他喊道。

  朱棣一拍腦袋,想起當日自己來到蘭園親手將蘭小心地移進土裡,嘆了口氣道:「忘了問園丁如何種了!」

  不僅忘了,還叮囑任何人不得入園,都是皇上親自前來照顧蘭花,不成草才怪了。三保在身後嘀咕道。

  朱棣看著被自己種成野草似的蘭有些內疚,趕緊堆起笑容,討好地對錦曦道:「重新種過如何?」

  錦曦眼珠一轉,秀眉豎起:「重新種?這樣吧,我要出宮去玩,罰你種好我再回來。」

  「不行!」

  「我只是告訴你一聲,你以為,我的輕功翻不出宮牆去?我只是懶得翻牆,想走大門罷了。」

  朱棣氣極敗壞道:「哪有皇后成天不安本份,嚷著要出宮的?傳出去成何體統?」

  「規矩是人定的,你若連這規矩都改不了,你當皇帝幹嘛?!」錦曦理直氣壯的扔下一句,驕傲地抬起了頭。

  朱棣愣了半響,喃喃道:「是啊,我都忘了,我娶了個不願守規矩的愛和我鬥氣的女人。我也想出去,怎麼辦呢?」

  「聽說北邊最近不得安寧,去打兩仗如何?」錦曦壞壞的建議。

  目光相撞,心意相通。朱棣大笑出聲:「好,依皇后言,傳旨令淇國公,武成侯,靖安侯、安平侯御書房候見,朕與皇后要親征!」

  這兩人是在玩還是處理國事?彷彿北邊是有本雅失裡在作亂,是該征討。三保有些想不明白,直犯迷糊。

  錦曦扯扯朱棣的衣袖,讓他瞧三保的模樣。朱棣「撲哧」笑出聲來。握緊了錦曦的手,心裡湧起萬丈雄心。

  他的手一如從前,乾燥而溫曖。

  錦曦也抿嘴笑了,目光卻遠遠落在種在一片密如雜草中的素翠紅輪蓮瓣蘭上,清亮的眼眸飛快掠過一絲黯然。

  風吹過,帶來素翠紅輪蓮瓣蘭獨特的香味。

  朱棣牽著錦曦的走漫步離開。

  「朱棣,你說你派遣的人真能找著百年雪蓮,千年首烏嗎?」

  「當然能,我對他說,找不著就不用回來了。」

  「他若不想回來覆命呢?」

  「我威脅他來著,他若回不來,他心愛的人就會傷心,他捨不得的。」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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