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現在登入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樁樁]皇后出牆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15-8-7 17:49: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坦誠相待新相知

  朱棣回到宮中,舒舒服服泡在熱水裡,泡得都快睡著了,聽到小太監在外通報:「呂將軍求見!」

  「讓他候著!」朱棣不想起身,在校場呂西持的是將令,現在嘛,他是王爺不是?朱棣閉著眼睛笑了。

  錦曦回到住所,總還是覺得該向朱棣說明一番。雖然朱棣拜將,他畢竟才是三軍真正的統帥。是想說明情況還是有些擔心他呢?錦曦避開了這個問題,用前者說服自己。

  等到茶涼,朱棣還沒出來,錦曦有些不耐煩,催促小太監再去請。

  小太監見她面具覆面,夜晚燭火下有幾分邪氣,趕緊跑進內堂再報傳。

  朱棣半睜著眼捨不得起身:「呂將軍等急了?讓他候著,茶涼了就換一盞。」

  錦曦聽了朗聲道:「王爺今日睏乏,呂西告辭,明日辰時校場見!」她知道朱棣必是惱她今日太過,所以在內堂擺譜,心想也不急這一時,說完起身欲走。

  「請呂將軍進來!」呂西必有要事相商,朱棣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趕緊吩咐小太監請錦曦進來。

  「啊!」錦曦大踏步入內,正瞧著朱棣從木桶裡起身,□著上身,麥色的肌膚上水珠閃爍,黑髮披散在肩上,腰背緊繃露出的肌理有力健美。錦曦的臉瞬間變得通紅,她猛的低下頭道:「打擾王爺了,呂西在外等候!」

  朱棣正伸著手,兩個小太監侍候他更衣。聽到錦曦的聲音偏過了頭,奇怪的看著她急步走出去,那身形……錦曦脫了甲冑,換了常服,朱棣腦中猛的跳出了錦曦身著男裝的樣子。顧不得袍帶還沒繫好三步並作兩步追了出去。

  「錦曦!」

  錦曦被這聲大喝嚇得呆住,瞠目結舌瞧著朱棣掛著鬆散的袍子飛奔了出來。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已重重地撞進了他的懷裡。臉貼上了他的胸膛。陣陣有力的心跳在震盪著她的耳膜,嗅到他浴後清新的氣息,錦曦腦子一暈,竟忘記自己是戴了面具化名替身而來。

  那具溫軟的身體抱入懷中,朱棣才知道對她的思念有多重,他加緊了雙臂的力量,生怕抱不住她。一顆心咚咚直跳,他激動的想,沒錯,是她!朱棣抬手掀掉了錦曦的銀面具,下面的人皮面具讓他一呆。

  錦曦這才回過神,一把推開他,詳裝大怒喝道:「王爺請自重!」

  「你的臉,不是,可是,你的身體是,本王抱過那麼多回,還會弄錯麼?錦曦!真高興你回來!」

  朱棣平靜中帶著激動的聲音讓錦曦驚詫。她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一跺腳道:「明日校場見!」

  「你就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說謊麼?」朱棣緩緩走近兩步,死死地盯著她。

  錦曦無奈之極,抬頭間與朱棣呼吸可聞,她方要後退,又被朱棣眼中濃烈的情感震住。那雙狹長的單鳳眼透出喜悅與激動,眼神中帶著笑容,彷彿是最熾熱的光消融掉她心裡的冰。

  她愣愣的站著,任朱棣的手撫上臉,然後她看到那張梭角分明的嘴微啟,輕吐出一句:「原來是人皮面具!」

  臉上一涼,那張面具被揭了下來。朱棣拈在手中瞧了瞧:「還真怕被我認出來?」

  錦曦想起出走的原因,咬著唇一把搶過面具道:「王爺別忘了,你親自拜帥,咱們立有三月的軍令狀!」

  朱棣突然就抱起她來,不待她掙扎便道:「我們談談,定下賭約可好?」

  「你,你放我下來!」

  腰間一緊,朱棣手上用勁腳步卻未停,直直抱了她坐在榻上,把頭埋進了她的髮間:「錦曦,你今天捉弄我不夠麼?我堂堂親王,居然當眾拜自己的王妃為帥,還遵軍令跑了四十多圈,我累得賊死呢。」

  他的聲音低低的在耳旁呢喃,他沒有大怒要她禁足,也不提往日之事,忐忑不安的心放下一半。聽朱棣說得可憐,想起當時情景,笑出聲來。

  朱棣手一收,像抱孩子似的抱得更緊:「我沒內力,打不過你,怕你走了。別走……」

  錦曦的委屈洶湧而出,粉面含嗔,拳頭順勢就捶上了朱棣的胸。眼淚撲撲地直往下掉,駭了朱棣一跳。忙不迭的抬手去擦。

  他放錦曦走是知道她心中不痛快,自己又抹不開這個臉,如今錦曦換個身份回來,不管什麼原因,卻是回到他身邊來。朱棣的氣在擁她入懷時早已煙消雲散,思念在心口奔騰,只盼她再也不走,什麼軟話都順順溜溜的說了出來。沒想到錦曦反而越哭越大聲。

  零碎言語中朱棣只聽清楚了一句:「你們都騙我!」

  心驀然就收得緊了,想起錦曦不甘不願的嫁他,出嫁當日就被人下毒,自己為一己私心化了她的內力,還出言威脅,她如何不惱。朱棣嘆了口氣抬起她的臉輕拭去滴落的淚,見怎麼擦也擦不乾似的,只好摟緊了她溫言道:「我只是氣你不肯說出那人是誰,是李景隆麼?」

  錦曦一驚,朱棣居然知道了。

  「別哭,我知道了,那片蘭葉洩露了他的秘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回想他的一言一行,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早知道謝非蘭就是徐錦曦,早就在我生辰時去你府上提過親了,以我對他的瞭解,若非上心,他怎肯如此。」朱棣輕言細語解釋道,如果再瞧不出來,他就真是傻子了。

  「我與景隆從小長大,對他始終覺得疑惑,他有武功,卻不露行藏。他爹李文忠是我朝猛將,父皇倚重,怎麼會生出這般不中用的兒子?!可是我百般觀察,他滴水不漏。一個防範嚴密的人本身就說明了問題。他對你下毒,不外是想讓你恨我更深罷了。他見你毒解,功力卻失,自然就猜到我不肯讓你有武功,順水推舟就給了你解藥,知道必然我們會大吵……我說對了麼?」

  錦曦像看怪物一樣看朱棣,他不僅說對,而且就像是看著發生似的。她不敢相信朱棣心思竟也如此細密,一個李景隆她看不透,朱棣何嘗又能看透呢?她心裡有了疑問,越發不敢相信朱棣。

  「錦曦,相信我,我是你相公,白髮不相離的良人……」朱棣溫柔的印上她的唇,輕輕一觸便已收回,放開了雙臂,含笑看著她。

  那眼神堅定而誠摯,嘴角帶出的溫柔蠱惑了錦曦,她的手指無意識的在朱棣胸膛上划來划去,手突然被捉住,朱棣戲謔地微笑:「今夜想洞房?」

  錦曦大窘,跳離他的懷抱,手足無措的絞著雙手。

  朱棣往後一倒,斜靠著床柱,披散的黑髮,敞露出胸膛,那雙眼睛因為斜偏著頭看來似來飛進鬢角去,偏偏劍眉壓下,嘴角含笑,把一身貴氣與邪魅不羈顯露得淋漓盡致。

  「也罷,我們再賭三個月好麼?」朱棣輕吐出一句,眉梢一揚,成功的看到錦曦本已害羞側過的頭轉了回來,剪水又瞳中泛出好奇。她真的還小,才十五歲呢,朱棣暗嘆一聲,接著道,「三個月,給你,也給我一個機會。你試試能否治軍,不要說嫁了我就圈住了你。也給我一個機會,瞧瞧我是否配得上做你的夫君!」

  錦曦茫然,朱棣這般好說話麼?今晚這一切怎麼和從前大不一樣,他沒有發怒,沒有揭穿她非要她循規蹈矩做他的王妃,也沒有威脅她……甚至讓她將呂西假扮到底。她還是皇上賜婚給他的王妃,若是被人識破,他的顏面何存?!他為什麼這樣待她,真的是因為,因為喜歡了她麼?

  腦子裡亂成一片時,朱棣溫暖乾燥的手又拉住了她,聲音裡透出了疲倦:「快子時了吧,明早還要應卯的,將軍!」

  錦曦「撲哧」笑出聲來,朱棣閉上眼一使勁,抱住了她,順手拂落紗帳:「我抱你睡可好?錦曦,我今天跑了四十六圈。」

  見她不再掙扎,朱棣放心地睡了過去。

  輕輕的鼾聲傳來,錦曦悄悄睜開眼,朱棣沉睡的容顏迷人之極,她輕輕笑了,頭慢慢靠在他的胸口,遲疑了一下,落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朱棣才微睜開眼,不敢移動分毫怕驚醒了她,感覺到胸口頂住的重量,嘴角一彎笑了,目光看向帳頂,李景隆做了什麼讓錦曦不肯吐露他的秘密呢?他有這般心計私下裡又在圖謀什麼呢?朱棣腦中開始想這些他沒有對錦曦言明的事情。

  低頭看過去,微弱的燈光下,錦曦長睫像排鳳羽,齊整的在眼瞼處落下一圈暗影,呼吸平穩,蜷成一團縮在他懷裡。是什麼讓她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所擔憂?朱棣幾乎可以肯定李景隆用了什麼法子逼得錦曦如此。她不肯說,是因為還不夠信任他麼?

  「有我在呢,錦曦!」朱棣閉上眼,下巴枕在錦曦頭間,懷裡溫婉的身子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夢,他真的擁她入懷,這樣的感覺讓他生出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暗想著如何遣人盯李景隆更緊,如何讓錦曦全身心的信任於他,迷糊中想著,這才真睡了。

  記掛著點卯,卯時錦曦就醒了,她才一動,朱棣的手又收得緊了,錦曦睜開眼看過去。他還在沉睡中,錦曦知道昨天折騰他累了,今天他能在辰時趕到校場麼?她壞壞的笑了起來,暗道,朱棣,你可別怨我又拿你開刀!

  錦曦輕手輕腳的移開他的手,貓一樣悄無聲息的下了床。穿戴整齊出了內殿。值守的小太監正聾拉著腦袋瞌睡,錦曦沒有驚動他,抿著嘴出了寢殿。

  才走出去,錦曦就呆住,燕五與燕三一左一右站在殿外神采奕奕的值衛。那目光充滿了驚詫不信。

  「咳,」錦曦輕咳兩聲,面具與人皮面具掩飾住了漲紅了的臉,「與你家王爺秉燭夜談治兵之道,時間可過得真快啊!」她成功地看到聽了這番解釋後二人恍然大悟的神情,心情舒暢地離開了。

  「咚咚咚!」三聲鼓響後,校場三千軍士已列隊齊整。

  錦曦安坐在帥帳中目光沉沉從兩旁將士身上掃過。「燕九,今日辰時點卯,可有人不到?」

  燕九急得額上掛汗,所有人都應了卯,偏偏他家王爺還沒到,燕九自然想到朱棣是累壞了。

  「嗯?」錦曦心中明白,卻哼了一聲,死死地盯住了燕九。

  「回將軍,只,只有……王爺未到!」燕九無可奈何地回答。

  兩邊將士齊刷刷地把目光看住了錦曦。都等著看這位新拜帥印的將軍如何處置。

  「依軍令該如何?」錦曦倒也不急。

  「軍令……」燕九臉色刷白,撲地跪倒在地,「昨日王爺領跑四十多圈,他是天皇貴胄,當今的四殿下,身子嬌弱,請將軍恕他這一回。」

  嬌弱?!錦曦忍笑險成暗傷,還好有面具擋著看不出來,若是朱棣聽到下屬如此形容他,他會不會狠揍燕九一頓?

  「軍令如山,豈可兒戲!」錦曦剛說完,朱棣已大踏步走了進來。她臉一沉,喝道:「拿下了!依軍令應三卯不到者責軍棍二十!」

  朱棣一愣,左右將士面面相覷,如何敢上去拿他?

  錦曦凝視著朱棣,慢條斯理的說道:「怎麼?不敢啦?!王爺,您說呢?」

  朱棣今晨一醒已過卯時,見錦曦人已不見,心知要糟。他氣得很,明明昨晚還是好好的,今天就故意又要拿他開刀。他能怎樣?不遵軍令,昨天不僅白跑,今日起三千將士再也不會聽令,他嘴邊慢慢浮起笑容來:「燕九,起來!呂將軍,朱棣點卯未到,理應受軍棍二十……」

  他瞧著錦曦半分害怕的樣子都沒有,似乎二十軍棍輕飄飄的不算什麼。錦曦氣結,她本想讓朱棣服個軟,將士必然為他求情,喝斥一番也就算了,照樣立軍威,沒想到朱棣就接過口去,反讓她下不了台。

  「不過,呂將軍,本王是什麼身份,普通將士也不敢動手,不如,將軍親來可好?」朱棣轉手就把這個難題扔起錦曦,眼中露出挑釁的意味。

  錦曦無奈,只得應下:「本將軍親自執刑!」

  她走下帥座,與朱棣並肩出得帥帳。朱棣突低聲在她耳邊說:「你打我也認了。」

  錦曦耳朵燒得通紅,狠狠地回道:「打爛你的屁股,別怪我。」

  「好啊,今晚……本王有福了。哈哈!」朱棣大笑出聲,趴在刑凳上還對錦曦眨了下眼睛。

  錦曦操起紅黑色的軍棍喝道:「不服軍令者,以燕王為例!」

  眾將士圍成一圈,王爺受軍棍畢竟不雅,眾人自動轉身。錦曦瞧了一眼,見朱棣唇邊笑容更燦爛。她停下軍棍喝道:「全部散開!」

  朱棣臉一沉,知道她想幹什麼了,狠狠地瞪著她不語。

  錦曦緩緩對點將台下三千將士說道:「本將軍今日親自執刑,王爺點卯未到本應受軍棍二十,但天之驕子責罰可以他刑代之,本將軍便罰王爺五軍棍,餘者率眾圍跑校場二十圈代之!可有不服!」

  「將軍英明!」三千將士心服口服。

  眾目睽睽下,錦曦下手毫不手軟,辟裡啪啦棍子狠狠落在朱棣身上。完了把軍棍一扔親自去扶朱棣。

  「今晚上你等著。」朱棣氣得只能這般威脅。

  錦曦笑了笑:「跑完二十圈再休息吧!」

  晚上,錦曦自然地又來了朱棣寢宮,才看到她,朱棣已連聲大喊起來:「痛死本王了!都給我滾!」

  燕九惡狠狠地瞪了錦曦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呂將軍難不成還想與王爺秉燭夜談?然後拖累我家王爺無法應卯?」

  秉燭夜談?朱棣趴在床上呵呵笑了起來,「燕九,你們退下吧。與呂將軍秉燭夜談本王獲益良多!呂將軍既然能應卯,本王自然也能!」

  看到左右無人,錦曦揭了面具,一巴掌打在朱棣屁股上:「還敢取笑我?!」

  「哎!錦曦,你就不心疼我?」朱棣翻轉身,撐著腦袋戲謔地笑著。

  「真的會疼?」錦曦懷疑地問道。

  朱棣一把拉過她來:「疼也沒關係,不疼你就不會來瞧我了。」

  錦曦嬌笑出聲:「我那是使的巧勁,怎麼會疼?」

  「巧勁?你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燕王爺挨了軍棍!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我屁股!你說這傳了出去,我顏面何存?我的心在痛啊!」朱棣氣的是這點,明明眾將圍了沒人瞧見,偏偏錦曦還讓三千將士觀刑,這不明擺著嗎?

  錦曦嫣然一笑:「我不過是提醒王爺,千萬讓我的身份保密,萬一洩露出去,這臉可真丟大了。」

  「你,」朱棣氣得狠狠地吻下去,「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三月比試一過,你就給我自動消失!」

  錦曦撐住他咯咯笑了:「你說,若是皇上想見見贏了比賽,治軍有方的呂將軍,該怎麼辦呢?」

  難不成你還想繼續?用這個法子保留身份不乖乖地在府中當王妃?朱棣瞇縫了眼睛,心裡盤算著,半響才無可奈何的嘆息一聲:「錦曦,王府的高牆困不住你,我答應你,走哪兒都帶著你可好?」

  「我,我能不能也留在軍中?」錦曦不敢相信地問道。

  朱棣伸手拔下她束髮的玉簪,拈起一縷髮絲把玩著:「當然,本王還想有個武藝高強的侍衛呢。」

  錦曦大喜,猛的撲進他懷裡嬌笑道:「朱棣,你真好。」

  看她毛茸茸的腦袋在懷裡亂動,像只小獸,朱棣滿足的嘆氣:「我想明白啦,還是做謝非蘭時最像你自己。我不用王妃的身份拘著你,嗯?」

  錦曦第一次有了是朱棣妻子的感覺,那種甜蜜一旦盈滿心田,就再難棄去。李景隆也好,燕十七也罷,再及不上朱棣分毫。她的心滿滿的沉沉的幸福感。瑩玉般的肌膚透出淺淺的紅暈,燈光下粉面帶嬌,誘人之極。

  朱棣瞧著痴了,一個翻身壓上去,卻痛呼一聲。

  錦曦笑得如花枝亂顫,挨了五軍棍,再使巧勁也會痛,加上領跑二十圈,又與眾人一般操練一天,朱棣腰腿屁股痠疼得很,慾望又起,神色尷尬之極,終於咬牙切齒道:「秉燭夜談,本王有的是時間與你『秉燭夜談』!」

  他翻身躺下,輕喘著氣,手摟著錦曦不肯放,突然輕朗的笑了起來。

  錦曦閉上眼蜷在他寬大的懷裡:「為何這次一定要贏?為何一定要找個人來替你治軍?」

  她的話讓朱棣的心再起漣漪,忍不住說道:「錦曦,你真是聰明絕頂!這麼快就明白一切了。這次贏了,父皇會准許王府親衛達到最高配置,我會擁有九千燕衛,你說,這誘惑大不大?」

  誘惑大,風險也大呢。錦曦想到將來會隨朱棣前往北平,擁兵自重,將來太子登基會不設防?自古皇帝都在意擁兵自重的人,眼下皇上是顧慮開國功臣,南京城傳來消息,皇上下令廢中書省和丞相,原是左丞相兼太子太保的父親手中的實權就所剩無幾,空有魏國公和太子太保的名分,除非領兵出征否則連軍權也無。

  皇上恢復周制,分封諸王,也是為了制約功臣。燕王的封地在北平,屬全國九大邊塞要地,自然統兵會多。然而,太子會否這樣想就不得而知了。

  朱棣想找個替身,自然是想一箭雙鵰,既能得到燕衛,又不隱藏實力。她嘆了口氣道:「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

  朱棣鳳目猛得睜開,緊緊地抱住了她:「錦曦,與我一起,今生今世,朱棣絕不負你。」

  錦曦笑了笑,突然一巴掌打下,朱棣痛得悶哼一聲。「還有怨氣不?還想著廢我武功不?」

  朱棣趴直了身子,悶悶地說:「你打啊,小時候,母妃打過我一次,當時怨她,現在想挨她的打都不行!」

  錦曦第一次聽他說起碩妃,不由好奇:「母妃是什麼樣子?」

  朱棣目中現出隱痛:「我幼時便過世了,母妃很美,招人忌。母后膝下並無子,我,大皇兄,二皇兄便是母后一手帶大。一般無二,父皇獨愛我,卻立了大皇兄為太子。我不爭什麼,可是錦曦,我總不能任人宰割。」

  憐意從心底裡湧現出來,錦曦伸手拂開朱棣的黑髮,銀鈴般的笑聲從嘴裡溢出:「沒想到啊,看似威嚴的燕王爺,也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

  她的笑聲沖淡了朱棣的愁緒,他閉著眼道:「錦曦,你總是讓人難以捉摸,說你好動好玩,你什麼事都瞭然於心。不過……」他一下子翻過身體沉沉的壓在她身上,「你當真以為我就會受你一世欺負?」

  錦曦眼也不眨:「我有武功,你沒有!」

  「是麼?有武功我就制不住你?」朱棣恨恨地說道,尋找著那張紅唇吻下去。

  錦曦伸手一擋,打了個呵欠道:「明日還要點卯,王爺!」

  朱棣洩氣的倒下:「你說,再這麼『秉燭夜談』我屁股豈不是要被你打爛?」他摟住錦曦閉上眼睡了,嘴角飄起一縷笑容,嘟啷著,「三月後贏了大比,我要你做我的王妃!」

  「睡吧!明日我不再來。」

  「不準!」

  「三月後不隨你回南京!」

  「好,明日我來尋你!」

  「燕九他們會識破,宮中太監會傳出去,五王會知道,南京城會傳遍,天下人會取笑……」

  「徐錦曦,你再敢說下去,我現在就要你!」

  紅燭緩緩吐出溫柔的光影,錦曦順從地靠著朱棣安靜地睡了,他輕輕的鼾聲在頭頂響起,錦曦想,她與一年前不同了。初下山回府時對一切都新鮮好奇,只想著江湖遊蕩快意人生。如今卻想與朱棣一起,福禍共擔。羞澀慢慢爬上她的臉,睜大的剪水雙瞳中多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從這日起,錦曦白天以人皮面具加銀面具露出的死沉沉的表情治軍,朱棣先身士卒做表率,時不時還表達一下對這個小個頭將軍的無可奈何。一人唱白臉一人唱紅臉,三千將士即服氣呂將軍的威嚴,又佩服朱棣以皇子的身份與大家同甘共苦。

  如此一來,士氣與體能技能迅速提高。三千軍士辰時圍校場跑圈之時再無當初散兵游勇的感覺。齊整的隊伍,飽滿的士氣引得別的親王總投來羨慕的目光。

  朱棣急切的找錦曦「秉燭夜談」燕衛再無懷疑。然而卻覺得呂將軍實在「不識抬舉」,她常對前去的燕衛吩咐道:「回稟王爺,道本將軍累了,有事明日校場再議。」而王爺氣惱一陣後第二日對呂將軍更加和顏悅色感到詫異。燕衛紛紛嘆息,不知呂將軍是何許高人,竟得王爺推崇至斯!

  而軍紀嚴明後,錦曦的重心更放在那三百有特殊才能之人身上,她為這三百人取了個名字叫秘營,分成金土水火土五隊後每隊單獨訓練,面授機宜,並不與別的士兵混雜。

  三月之期轉眼即過,隊形、騎射、對練,攻擊。朱棣穩佔上風,秦王位居第二。治軍一完,六王便紛紛打理行裝回南京面聖覆命。

  錦曦也要走了。她終於幫朱棣贏了這場治軍大比。施施然去「秉燭夜談」。

  「不行!你得與我一起回南京!」朱棣一口回絕。他懷疑地看著錦曦,想起與她合謀贏了這場大比心裡甜蜜異常,聽到她要單獨和燕十七回去又惱。雖說尹白衣已照錦曦所說和燕十七取得聯繫,但是他就是不想再放她與別的男子單獨在一起。

  成親之前草原獵狐,錦曦和燕十七如同畫中人從長草深處漫步而出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想起那情景朱棣就不舒服。

  「難道要燕衛和侍從都知道你和治軍有方的呂將軍同回南京,然後皇上召見時一併見了?天下人取笑燕王爺懼內,王妃治軍連王爺一併治了?」錦曦好笑地看著朱棣。走到他身邊逗他。

  朱棣悶聲不響地摟住她,嗅著她發間的清香不肯說話。

  錦曦呵呵笑了,抵在他寬厚的胸膛很滿意朱棣在她面前流露的醋意。這證明他在意她不是麼?

  「錦曦,我不放心。」

  「不放心我的安全還是不放心我與十七?」

  朱棣輕撫著她的髮緩緩地說:「我不放心李景隆!」

  錦曦嚇了一跳,抬頭看去,朱棣劍眉擰成一團,鳳目深沉如夜。這是朱棣第一次當面說李景隆。她自知有些事是不能讓朱棣知道的。朱棣嫉惡如仇,大哥卻是太子的人。去年淮河水患,大哥是背了太子斂財為太子做事,自己則以保守秘密換得李景隆不會對父兄不利。這些事斷不能讓朱棣知曉,不然,一本奏上,讓自己如何自處,朱棣也會難辦。所以,除了李景隆下毒一事,別的情況她從未在朱棣面前說起。

  錦曦藏住心事,俏皮地笑了:「擔心他又下毒啊?」

  朱棣深深的看著她,她即不願說當然有難言之隱。嘴角扯開,也笑了:「是啊,我不放心你與十七單獨上路,這樣,我讓白衣和十七一起護你回南京?」

  提起尹白衣,錦曦就退後了兩步,哼了一聲:「你當我真不知道他是你的人?早在看到你騎的大黑馬我就知道啦!你說,你讓尹白衣一直跟著我,你是否與我父親也達成了協議?」

  朱棣鳳目中露出驚嘆,低聲笑得得意:「錦曦,你真聰明,聰明得讓我……現在就要你!」

  他跨前兩步,眼前一花。錦曦穩穩地站在他身後,慢條斯理道:「王爺,你也彆氣餒,我可不想今夜『秉燭夜談』後,明日你寢宮裡就多了燕王妃!」

  朱棣氣結,喃喃道:「果然還是沒有武功的好。」

  「你說什麼?」

  一張大大的笑臉映入眼簾,朱棣滿面春風,帶著諂媚的笑意從身後摟住她:「錦曦,那回南京,你是我的王妃,你總要聽我的吧?」

  錦曦臉一紅,靠著他不肯說話。

  朱棣急了,轉過她面前威嚴的說:「就這麼定了!」

  錦曦羞得脖子都紅了,低了頭不肯看他。等了良久見無動靜,便飛快的抬眼瞟去。

  「哈哈!」朱棣終於等到這一刻,心情痛快已極,她害羞的模樣深深的刻進了心裡。他交抱著雙臂笑得直喘氣。

  錦曦惱羞成怒,一跺腳拎起面具奔出,走了一程又回過頭嗔道:「王爺記住,回了南京城把那三百人的秘營討來了做親兵!」

  「遵令,將軍!」朱棣笑著點頭,見她快步走出又喚道:「錦曦……」

  回頭間,朱棣鳳目中濃烈的寫著愛戀與渴望,錦曦低聲說道:「過了秋天……」臉頰更熱,她覆上面具,大步走了出去。

  過了秋天,朱棣年青的心驀然飛揚,秋天,錦曦就十六了。

  遠遠看著燕字大旗迎風招展,燕王隊伍緩緩出了皇城。錦曦痴痴的瞧著。尹白衣牽著馬遠遠的看著山崖上與錦曦並立的燕十七,眼中也露出擔憂。

  燕十七的目光卻是一如既往粘在錦曦身上,也瞧得痴了。他低嘆了口氣,十七什麼都好,終是堪不透這個情字。

  尋到燕十七時,他也勸過。燕十七隻是淡淡作答:「我護她一生就好。」

  「十七哥!」錦曦收回目光,對牢鳳凰山輕聲道,「從前錦曦只道能暢遊天下,不受禮法拘束必是快樂自在。可是,我……」

  燕十七心中明白,再到鳳陽,心境已經發生變化,若他一心想帶了錦曦遠走高飛,便不會想法子把錦曦引到朱棣身邊了。這時看到錦曦凝視朱棣遠去隊伍,那目中透露的深情心下瞭然。見錦曦顧著他,暗嘆錦曦善良,心中暖意頓生,輕聲打斷了錦曦的話:「我只盼著你平安喜樂便心滿意足。」

  錦曦緩緩轉過頭瞧著燕十七,那雙堪比星子更亮的眼眸中清澈如水。她喃喃道:「十七,這鳳陽,真是個好地方。」

  「是,能讓我認識你,是十七一生之幸!」燕十七身軀更加挺直,突笑道:「不知十七能否再有榮幸,與錦曦結為異性兄妹?」

  錦曦心頭一震,心知燕十七是為免朱棣心中不痛快,慧劍斷情。她只有感激,秋水眼眸一紅,水霧朦朧。輕笑道:「好,你我便在此結為兄妹!」

  「大哥!」燕十七回頭喚道。

  尹白衣詫異的望著,緩步走上前去。

  「錦曦,我從來沒告訴過你,白衣是我親大哥。大哥,我欲與錦曦結為異性兄妹,你可願意?」

  「白衣榮幸之至!」尹白衣觸到燕十七企盼的眼神,心中酸楚,黝黑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十七終沒有辜負他的心意。他正擔心燕十七跟在錦曦身邊,燕王心中不痛快,如果能結義兄妹,讓燕王放心,十七坦蕩相伴,不會有損王妃名聲,這實在是再好不過。咧開嘴呵呵笑了。

  錦曦抿了嘴笑:「難怪我初見白衣便覺得他的笑容實在熟悉,此時你二人並肩站著……白衣,你若能剃了鬍鬚,肯定與十七肖似!我看看?」她眨巴著眼睛竟十分的渴望。

  尹白衣和燕十七都被錦曦的調皮逗得笑了。「將來總有一天,會讓你瞧見的。」白衣雖然粗獷,說話間眼裡裝滿思念。

  錦曦瞬間想起在府中馬廄房頂看星星的夜晚,知道白衣必有傷心事。其實白衣除了那個笑容與黝黑的皮膚,和燕十七真的不像親兄弟。她此時仔細觀察,覺得白衣的平風相貌似有人為痕跡,白衣不說,她不再相問只記在了心裡。

  當下三人撮土為香,結義鳳凰山。

  尹白衣粗獷威武,燕十七矯健英俊,錦曦秀麗無雙。山風吹得三人衣袂翻飛,尹白衣肅然道:「吾等三人義結金蘭,同生共死,福禍共當。蒼天為證!」

  燕十七凝視錦曦,誠摯說道:「十七與兄長自幼家中大難,幸得燕王相助報了家仇,能與王妃結義,是十七之幸,錦曦,十七從來一諾千金,定會護你一生!」

  錦曦熱淚盈眶,盈盈拜下:「大哥,二哥,錦曦有禮!」

  等站起身時遙望蒼茫大地,錦秀河山,錦曦只覺胸襟頓時為之一開。突然大喊道:「啊——」

  三人並未想到,此番結義,將來的燕王大軍之中便多了冷面三將。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15-8-7 17:49: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鳳目泣血兩分離

      「又是一年秋天了,秋天獵狐可是最好,錦曦,那件火狐大氅你終是不喜,我另去獵別的與你做披風可好?當是你的生辰賀禮?」朱棣膩在錦曦房中不肯走,秋色越來越濃,已見初冬白霜,心裡的盼望越來越重。

  錦曦靜靜地坐在繡架前飛針引線,一隻鳳凰栩栩如生。

  見她不理,朱棣不禁吃醋道:「這是你回府中給母后繡的第幾件東西了?我的呢?」

  「這不是給母后的,是賀呂妃娘娘生下皇太孫!呂妃娘娘要以此做皇太孫滿月時的霞帔。」錦曦白了他一眼,洪武九年十一月初五,皇太孫朱允呱呱墜地,洪武帝令百官朝賀,足見對這個孫子的重視。

  然而朱棣卻心中有氣,聽錦曦這般回答,伸手便拉了她起來,「不准做!」

  他緊抿著唇,劍眉微蹙,一雙鳳目中透出濃濃的怒氣。錦曦算是摸著了他的性格,知道朱棣即將發怒,眼珠一轉嬌笑道:「好,不做了。」

  見朱棣還是不吭聲,錦曦手若蘭花,十指纖纖輕輕在他腰間一撓。朱棣嗤笑一聲,驚跳起來,臉便再也繃不住,又氣又笑地瞪著她,乾脆退開幾步喝道:「這燕王府中,真是沒有家規了,竟敢時時戲弄本王!本王……」

  「本王還是覺得你沒了武功好,是嗎?」錦曦笑嘻嘻地接口說,傾身過去。

  懷中錦曦毛茸茸的小腦袋又鑽來鑽去。朱棣徹底投降,摟住錦曦長嘆一聲:「真該讓魏國公好好瞧瞧他教出來的女兒!」

  錦曦不管這些,低頭悶笑。她心頭記掛著繡品,這幅繡品是大哥特意囑人送話,道呂妃娘娘知她繡藝精湛,央求太子務必求得一幅做霞帔。時值皇太孫臨世,呂妃生皇子有功,加之一直居於深宮,竟又重新受寵。這繡品東宮既然開口討要,少不得還是要繡了去。

  朱棣不喜大哥是太子府的人,更對當時和太子金殿求娶有心結。見不得與東宮往來,除了必須出席的禮儀,即便是錦曦每月進宮向皇后請安,朱棣也囑人盯得緊,生怕她進宮遇見太子和李景隆。

  「我說王爺,只這一回,若是不做,恐太子生怒。要知道你現在可是鋒芒太露,諸王中除了秦王殿下,就燕王府親兵最多呢。」錦曦見朱棣臉色轉霽,趕緊說道。

  朱棣何嘗不知這些情況,只恨自己沒有太子尊貴,竟要連累錦曦日夜趕做繡活。夜裡他每每從煙雨樓上凝望來燕閣,見到錦曦累了眼仍挑燈趕工就心痛。呂妃是什麼東西?她父兄現在還未歸案,一個側妃竟敢開口討要繡品,還限定在皇太孫滿月之日東宮大宴時用做霞帔。手緊緊地攬住錦曦,朱棣長嘆一聲,「不知道父皇怎麼想的,二皇兄、三皇兄早已赴封地開府建牙,偏偏留我至今。」

  秦王、晉王早在封地大興土木建造王府,鳳陽治軍後均已赴任。獨佔鰲頭的朱棣卻遲遲沒有接到皇令起行,讓他待在南京氣悶不已。

  「守謙哥哥去廣西只差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了,皇上百般撫慰才勉強成行,怎麼王爺卻唸著早日去北平那個荒蕪之地?錦曦真是想不明白!」

  朱棣笑著刮了下錦曦的鼻子,她還小,不明白北平雖荒涼,卻是北方邊塞重地,若能鎮守一方,不僅能領軍上陣抗擊北元,建軍功立軍威。最重要的卻是每個男子心中都有的佔有慾,朱棣巴不得早早獨立,有自己的領地與隊伍,不再想在南京城做聽話的乖兒子。

  從鳳陽回來,與錦曦感情日益增厚,朱棣在朝中無事,多了很多時間陪錦曦騎馬狩獵,撫琴下棋,日子過得倒是悠然,然而錦曦才滿十六,還未來得及成禮。朱棣便總有不踏實的感覺,黏錦曦黏得越發的緊了。

  想起那幅繡品,朱棣便擰眉。錦曦除了繡些鞋面荷包之類的送給母后父兄外,平日極少碰針線。她貪玩好動,寧可陪自己騎馬射箭,連自己求了許久的物事她也無暇顧及。呂妃如何得知錦曦的繡功好?由不得朱棣把懷疑的目光放在徐輝祖身上。

  「錦曦,」他的頭抵著錦曦的頭,輕聲道,「日後我們去了北平,自然有我們獨立的小天地,我斷不會再讓你勞心費神地討好誰。」

  「反正都要送禮,就送這個吧,我還有鳳目未繡,你放開我啦,明日就是東宮大宴,今晚趕好就成了。」

  「不,讓珍珠幫你繡就好。」朱棣忍不住打橫抱起錦曦走向內室,「鳳陽之時,你說過到了秋天就滿十六歲了。」

  紅暈薄生雙頰,錦曦見朱棣日夜把她生辰掛在嘴邊,又羞又惱,一拳輕捶在他身上,「不行,明日東宮大宴,你讓我……」

  剩下半句話聲漸不聞,朱棣忍住笑在她耳邊廝磨,噴出的熱氣熏紅了錦曦的耳朵,「過了明日,你搬來煙雨樓?」

  錦曦幾不可見地輕點了下頭,埋在朱棣懷中再不抬起。

  最後一縷霞光消失不見,內堂之內紅燭越發明亮,兩人偎依著無聲。

  珍珠立在堂外輕聲稟報:「王爺王妃,晚膳已經備好了。」

  朱棣看了眼錦曦,她就這麼窩在懷裡睡著,他知道她接連數日趕繡那幅霞帔著實累壞了。他輕輕把錦曦移到床上給她拉好錦被。走出內堂瞟了眼窗檯前的繡繃道:「王妃道那幅霞帔還有鳳目未完成,你幫王妃把它繡完,莫要打擾她。」

  「是!」

  錦曦心中記掛繡品,沒睡多久便醒了,走出內堂看見珍珠正好收針。她走過去瞧了瞧,見鳳目用黑色蠶絲以斜滾針法繡出,鳳目繡得晶瑩有神,便誇道:「珍珠,你手藝越來越好了,這鳳目比我繡得精神多了。」

  「小姐,那是繡線好,我還從未見過這種絲線呢,似黑金一般,繡上去就感覺鳳凰似活了一般。」珍珠喜滋滋地說道。

  錦曦接過繡線一瞧,燈光下隱有光芒轉動,用手微微一繃,韌性十足,隨口便道:「以後便進這種繡線吧!」

  她低頭欣賞繡好的霞帔。宮中的規定,側妃不能穿明黃和大紅,呂妃最喜歡紫色,錦曦心細,早向大哥探知呂妃在宴會中打算穿絳紫色深衣。她又生怕行差踏錯,特意遣人進宮問過呂妃後才選了淺紫貢緞為底。

  此時已經繡好的五彩祥鳳騰躍而上,以金線為主,在淺紫緞面上跳躍閃爍,生動靈活,想來能配呂妃服飾。錦曦滿意地讓珍珠拆了繡架,兩人合作繡好霞帔邊角,並在帔角連綴上渾圓的明珠,等到做完,天已微明。

  錦曦長舒一口氣,打開窗戶透氣。揉著痠痛的脖頸,抬頭便瞧見朱棣正坐在煙雨樓窗邊怒目而視。目光對視中,錦曦抱歉一笑,朱棣卻哼了一聲離開了。

  正小心嘀咕著朱棣肯定又不痛快,房門便被推開,朱棣大步走進來,攔腰抱起她便往外走,錦曦措手不及趕緊吩咐珍珠,「小心收置了,等會兒要送進宮去。」

  「又是一個通宵不睡,怎麼得了!」朱棣抱了錦曦低聲斥責道。

  錦曦摟住他呵呵笑了,「我可是有內功護體,你可沒有呢。」

  「我要是有內力,還容得你這般囂張?」說話間朱棣抱了她進了煙雨樓,屏風後已備好熱湯,「泡個澡去乏,我令人放瞭解乏的草藥。」

  錦曦臉一紅,卻沒有掙扎,著實也累了。

  朱棣解開她的腰帶,動作輕柔之極。錦曦卻不待他回神,已翻身躍起,脫下深衣遠遠拋出,趁深衣擋住朱棣視線時,已穩穩地坐在熱湯中,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這點兒便宜也佔不了?朱棣好笑地搖搖頭,親執木勺往她頭上澆水,「成親之時,錦曦中毒,本王可是什麼都看完了,小氣!」

  錦曦享受地靠在木桶邊上,舒服得直嘆氣,「沒想到啊,堂堂燕王為我洗髮,難得!」

  朱棣突然低下頭撐住木桶狠狠地親了她一口,「還不趕緊睡會兒,今天要去赴宴,可不要頂著黑眼圈去丟我燕王府的臉!」

  「遵命,王爺!」錦曦閉上眼睛,心裡一片平和,有朱棣在,似乎天塌下來也有他撐著。想起朱棣也是一夜未睡,一顆心都暖了,卻什麼也說不出,只感受著朱棣的體貼,順著水流一起淌在錦曦的髮間和身上。

  與朱棣相處這幾月,朱棣心急卻甚是知禮,摟了她睡也從不越矩。以前她總以為李景隆是最不可測之人,如今卻覺得朱棣的心思卻是她猜不透的。他也不避諱她,而偏偏她所想之事,朱棣料中者十之八九。

  錦曦喃喃道:「你與李景隆達成了什麼交易呢?」

  她明顯感覺澆水的手頓了頓,狡黠地笑了,再不接口。

  朱棣卻放下木勺,捧了她的臉正色道:「錦曦,我只是答應將來他可以來北平做生意。北平需要的江南之物,由他提供。你知道……」

  「我知道,他是商人嘛。卻偏偏不想讓人知道他有錢!」錦曦隱去李景隆從前的諸般威脅道。她很奇怪,以李景隆的性子,怎麼可能不提前謀劃,把觸角伸到北平。

  朱棣被錦曦的話堵住,笑道:「好吧,告訴你,他答應我永遠不會再來找你!」

  錦曦驀然睜大了眼睛,朱棣答應李景隆這般好處卻只換來這麼一個條件?難怪這幾月未見李景隆。

  自己一直還在納悶李景隆怎麼會放手?心中一陣感動,伸手輕輕摸著朱棣的臉,覺得那笑容甚至比十七的還要燦爛。

  水汽在室內形成朦朧的氤氳,朱棣目中的情感越來越濃,似不受控制地便往水汽最濃處瞟。錦曦呆住,「啊!」的一聲雙手抱在胸前,惱道:「不老實!」

  朱棣的俊臉漲得通紅,計算著時辰又扼腕嘆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邊走邊喊:「三保!去把珍珠叫來服侍王妃更衣,順便把王妃的日用物品全搬過來!」

  錦曦笑得忍不住使勁拍水,朱棣有時就這般可愛,他心思再深,做的事再多,卻從不避著她顯露自己的情意,生怕她不知曉似的。

  她閉上眼睛,默默運功。混雜著草藥的熱湯隨著內力潛行全身,片刻後,錦曦睜開了眼睛,精神好了起來,喚了珍珠換好服飾與朱棣前往東宮赴宴。

  這一切來得是如此突然,錦曦目瞪口呆,手籠在大袖衫中緊握成拳,震驚與氣憤同時衝上頭頂。她沒有動,似乎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呂妃也沒有衝她揮來清脆的一掌。

  「我,我去請太子殿下做主!燕王妃,你欺人太甚!」呂妃狠聲說道,眼睛轉瞬就紅了,泫然欲滴。

  錦曦與在座的女眷都清楚地看到呂妃手中的霞帔。錦曦繡了好幾個日夜的淺紫鳳凰霞帔被呂妃拽得緊了,鳳首扭曲,鳳凰雙目不知何時起變得血紅,越發顯得猙獰。

  「鳳凰泣血,大凶啊!」不知哪位低聲驚呼道。

  就在錦曦含笑遞過禮盒,呂妃打開看時,那神情由喜到怒頃刻間變化。她正疑惑時,呂妃已邁步走來,沒等錦曦回過神,臉上已脆生生地挨了一掌。

  錦曦猝不及防,她壓根兒就沒想到呂妃竟會出手打她。聽到呂妃怒斥於她時,才發現原來漆黑烏亮的鳳目轉成了血紅之色。

  鳳目泣血是不祥之兆。更何況呂妃的父兄因鳳陽貪墨之事尚未結案,呂妃因此被貶禁足宮中,生下皇太孫才重獲恩寵。

  她瞬間就明白了呂妃憤恨所在,是何人陷害於她?想挑起太子與燕王不和還是有別的原因?這麼做何人才能獲利?錦曦臉上熱辣辣地痛,心思卻迅速轉到那幅霞帔上。

  明明看著珍珠繡好鳳目,自己還贊繡得傳神,怎麼今日突然就變成了血紅之色?

  珍珠的聲音尚在耳邊響起,「小姐,那是繡線好,我還從未見過這種絲線呢,似黑金一般,繡上去就感覺鳳凰似活了一般。」

  是繡線的原因?珍珠從未見過這種似黑金一般的繡線,自己也沒見過。只當是為了繡霞帔從針線籃中隨意找出來的,平時也沒注意過這些小東西,沒想到竟給人以可乘之機。

  宮中赴宴的女眷見呂妃竟掌摑燕王妃,均嚇得不知所措。

  秦王妃柔聲勸道:「此事定有什麼誤會……」

  「汝川滿月竟獻上這樣的賀禮,譏諷於我便也罷了,可憐我的孩子……」呂妃失聲痛哭竟奔出殿去。

  錦曦嘆了口氣,眾目睽睽之下,自己親手遞過了霞帔,也看到呂妃拿出來時鳳目就已經變色。事已至此,總是要個交代。太子會如何處置此事?會驚動皇上嗎?錦曦飛快地想著可能發生的種種後果。

  「太子殿下請燕王妃前殿一行!」一名太監急急地前來相請。

  錦曦「哇」地哭出聲來,喊道:「呂妃竟如此辱我,我,我有何面目見燕王!」竟一頭往柱上撞去,駭得一眾女眷趕緊攔住。

  錦曦哭鬧不止,理也不理前來傳話的太監。

  秦王妃喝道:「還不快去請太子殿下和燕王過來!」

  「不!我自去見過太子殿下,還我一個公道!」錦曦站起身,哭著往前殿行去。

  還未入殿,呂妃的哭聲便已傳來。錦曦腳步頓了頓,嘴一扁,委屈嗎?我也會!她踉蹌著奔進殿內,目光一觸及燕王,倒真的委屈起來,眼圈一紅,便掉下淚來。

  大殿之上已坐滿了皇子與文武百官。太子身著明黃五爪龍龍紋服貴氣十足,見錦曦入得殿來,沉著臉看過去,目光觸到錦曦明麗的面容後升起複雜的情感。見她委屈的模樣,眉頭一皺便責備地看著呂妃。

  「怎麼回事?」太子沉聲開了口。

  自她踏入殿內,朱棣的目光就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為了這幅霞帔,他瞧著錦曦幾個日夜都坐在繡架前,繡至今日凌晨才趕工完畢,沒想到居然有人拿這個做文章。目光所及處,錦曦瑩潤如青瓷一般的肌膚上隱有紅痕,呂妃敢打她?朱棣的臉頰一陣抽動,已是怒極,咬著牙強行壓制住,鳳目中如同凝結了一層寒冰。

  「臣妾安分守己,從不過問宮外之事。知父兄有負皇恩,更是小心做人。可是汝川無罪,在這滿月宴上出現大凶之兆是何道理!」

  呂妃哀哀地哭著。太子素來溫和的臉變得沉重起來,呂妃父兄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刺。鳳陽賑災是他一手操持,皇上獨遣了燕王前去巡視。雖然鳳陽賑災一事,皇上並沒有斥責他半點兒,反而還令他代天子祭祀。

  更有江湖殺手提了呂太公父子的人頭獻上以絕後患。然而今日見鳳目泣血,又戳到了他心中痛處。竟有人唸唸不忘鳳陽之事嗎?太子心中恨極,卻偏偏不願就此事再提,他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呂妃,此事還非得哭到大殿來丟人現眼!

  朱標沉默片刻,並沒有發怒,只是輕聲道:「燕王妃一片好心,怎會用鳳目泣血影射於你,現凶兆於汝川滿月宴上?不可胡鬧了。汝川滿月,正是大喜之日,定是有人掉包了霞帔,想用此等卑劣手段離間我與燕王的兄弟感情,愛妃怎可上當?退下吧!」

  淡而輕的聲音讓人欷歔不已。席間眾官員面露同情之色。

  朱棣微笑道:「太子殿下說得極是,錦曦與呂妃娘娘素無仇怨,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此事既然與燕王府賀禮有關,臣弟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為呂妃娘娘出氣!」說話間已走到錦曦身旁,不捨地瞧著她臉上淡淡的紅痕,伸出手穩穩地握住她的手,輕輕用力示意。

  席間眾兄弟的目光隨著太子與朱棣打轉,輕易不敢開口。

  呂妃卻猛然抬頭喊道:「燕王殿下說得輕巧!我……燕王妃親手遞過賀禮,敢問這霞帔莫不是燕王妃親手繡制?!」

  錦曦故作大怒狀,「我有那麼笨?!」

  呂妃沒料到錦曦直截了當地否認,不覺一愣。

  「我就笨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故意繡來譏諷娘娘的?」錦曦哽咽道,頭一低扯住了朱棣的衣袖,「我沒有做呢,王爺!」

  這一聲楚楚可憐至極,殿前諸人也跟著想,是啊,燕王妃不可能做得這般明顯,見錦曦嬌怯怯的模樣便起了同情之心。

  朱棣長嘆一聲,「太子殿下,臣弟便有千般不是,也斷不會讓王妃做出這等事來,今日之事若不還燕王府一個清白,只好請皇上明斷了。」他隔了衣袖捏了捏錦曦的手,以示明白她的心意。這時候錦曦鎮定自如,這般委屈示人,多少博得同情之時,定是想在滿月宴上討個說法出來,還又不會讓人覺得燕王妃有心計。

  「四弟不要難過,本宮相信斷不是王妃所為。來人!將霞帔送內庭司。愛妃,你不必著惱,此事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今日汝川滿月,本宮奉皇令設宴,不必為了這等小事壞了喜慶!」太子說完舉起酒杯,殿前諸人不管心中如何想,紛紛舉杯應和。

  「明明是燕王妃親手送上,臣妾還問過她是否出自她手……」呂妃不忿,仗著皇孫撐腰,竟大聲說道。

  「好啦!這般明顯栽贓之事,本宮怎會相信?錦曦聰慧,怎麼可能用這等拙劣手法?」太子打斷呂妃的話,那雙曾經溫柔如春水的眼眸變得冷漠,「就算是錦曦用錯了繡線,終是她一片心意。什麼鳳凰泣血,無稽之談!本宮倒覺得這鳳目如紅寶石一般,較之尋常黑目更顯尊貴!」

  呂妃為何如此不識大體糾纏不清?用錯了繡線?原來太子也是疑心重重的!錦曦心念一轉,竟露出了無限的委屈,嘴一扁,「還是太子殿下英明,這是怎麼回事啊?錦曦明明用的是黑色繡線,鳳目怎會轉成血紅呢?真是!」

  她正欲上前辨認,手一緊,竟被朱棣握住,「就算是王妃親手繡制,她與呂妃有何冤仇,非得做得這般明顯讓人一眼瞧出是王妃所為?」

  朱棣慵懶地站著,語氣輕淡,薄薄的眼皮飄出一縷威儀。手用了勁,偏不肯讓錦曦出言辯白。

  「皇上駕到!」太監高呼道。

  洪武帝走進殿前,顯然已知情。進得殿來讓眾人平身,目光凌厲地從呂妃與錦曦身上掠過,淡淡地吩咐了聲,「請呂妃與燕王妃偏殿歇息,殿前吵鬧成何體統!我的皇孫呢?抱來給朕瞧瞧!」

  呂妃不再言聲,錦曦的心往下一沉。她終於明白為何皇上不讓朱棣去北平封地,也明白為何會有人陷害於她。皇上為保太子地位,加之朱棣鳳陽治軍大比獨佔鰲頭,已是在藉機打壓朱棣。

  儘管此事最終查明與燕王府無關,朱棣也必定會小心翼翼,俯首太子。自己早瞧過了,霞帔確實是自己繡的,那鳳目的針法也確實是珍珠所繡,至於為何會由黑轉紅都不重要了,查得出元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燕王府讓人鑽了空子,就這點兒皇上便可大做文章。

  她移步出殿,小心將眾人眼神納入眼底。父親是憂慮的,大哥眉頭緊皺,李景隆卻在微笑。

  錦曦似乎又想起朱棣為李景隆開出的條件。她心中冷笑,他是沒有再來找她,但他卻有的是辦法讓她知道,他不會放手。

  只能忍,誠如朱棣所說,到了北平封地,天高皇帝遠,懶得再受這些骯髒氣!

  朱棣不捨地看著錦曦低著頭受了呵斥退下,又不敢殿前造次。見皇上笑著逗弄皇孫,聽百官奉承笑逐顏開,他心裡難受,只能咬緊牙關忍著。

  洪武帝離開時,腳步頓了頓,嘆道:「呂妃養了這麼久性子,怎麼還是這般不識大體,皇孫百日竟為了衣飾大吵大鬧,常妃臥病,太子要好生管教才是!還有燕王妃,年輕浮躁,就留在皇后身邊誦誦經養養□!」

  「恭送皇上!」殿前眾人跪送洪武帝離開。

  想起今晨還囑三保將錦曦物品搬來煙雨樓,此時一句聖旨便叫兩人拆分,連下旨查清真相都無。明裡斥責呂妃更多,實際懲治的卻是錦曦。朱棣恨不得大聲質問,想起當年不知何人攛掇一句話就要了母妃性命,生怕一衝動會對錦曦不利,便死死地壓住了火氣。

  回到燕王府,朱棣喚來珍珠細心問明情況,拿著黑金般的絲線看了又看,往水裡一沉,只見瞬間繡線黑烏退卻,泛出血紅之色。

  朱棣長吁一口氣,輕聲問道:「王妃囑你收好霞帔,可有別人碰過?」

  珍珠見繡鳳目的絲線轉紅,嚇得哭了起來。她把霞帔包好便沒有再管,直到錦曦進宮拿走。

  知道做這事之人必是細心之極,斷不會讓人發現,繡線自然也是混入尋常絲線之中的。他揮揮手讓珍珠下去,喚來燕三囑道:「速遣人入宮,照顧王妃!知會陽成公主一聲。」

  「是!」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15-8-7 17:50: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於心不忍解佛意

      錦曦住在坤寧宮東側的柔儀殿內。

  跟在太監和宮女的身後她面無斜視。經過乾清宮側的月華門步入大內六宮所在地,一步一步走向皇城的最深處,不是不害怕的。只覺宮門一重深似一重,越走越離身後的世界更遠。

  晚上聽到宮門下匙的聲音,她禁不住一抖,汗毛豎起。踏進柔儀殿的瞬間,錦曦恍惚有種感覺,燕王府的自在一去不復返了。

  她心裡明白以父親的威望和身份皇上不會讓她居住在大內太久,但遠望層層宮牆在冬日的餘輝中慢慢塗上濃重的黑影,被困住的感覺越來越重。

  皇上下令讓她隨皇后誦經的旨意臨時在柔儀殿側耳房裡增加了佛堂。馬皇后溫婉和藹地囑了太監宮女小心侍奉於她並送來《金剛般若波羅密經》一卷。

  跪在錦團上瞧著面前的經書,錦曦不停的翻白眼,嘴唇翕動,以身後侍立太監聽不清楚的聲音暗暗咒罵著。

  馬皇后特意安排了宮女小青來侍候她。錦曦心中明白,這晨昏定審的兩次誦經必不可少了。

  要她誦經?還不知道要誦多久,錦曦苦笑,對牢清燈,還真的是修身養性了。她合上眼睛輕聲道:「門外侍候吧!誦唸佛經要誠心,我不喜人打擾。」

  小青與張公公恭敬地退到耳房門口肅立,也不走開,等著錦曦誦完今日的晚課。

  錦曦知道不讓他們瞧見自己誦完經書是不可能的,背對著他們,開始默默練功。內功運行兩個周天,一雙眼眸睜開瑩光更甚。她暗笑,這樣練功卻如在山中一般,反正小青和張公公也瞧不出端倪。

  她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便招了招手。小青趕緊上前扶她起來,笑道:「坤寧宮紅姑來了,送來皇后娘娘賞賜的禮物,聽說王妃虔心誦經,不敢打擾,在前殿候著呢。」

  錦曦柔弱的笑了笑,也不使勁,懶懶的由小青扶著去了前殿。

  今日才是她第一天住在柔儀殿內,在坤寧宮陪著馬皇后用過晚膳回到這裡小青就提醒她要誦經一卷。這時錦曦才有空仔細打量這座殿宇。

  「這是以前碩妃娘娘住過的。」說這話的是坤寧宮尚宮紅綃,她三十歲左右年紀,看上去面目和藹,舉止端莊有禮。頗得皇后寵信,宮裡人都尊她一聲紅姑。

  錦曦敢緊見禮:「多謝紅姑指點。」

  「王妃有禮了。」紅姑對錦曦行跪禮,不顧錦曦阻攔,一絲不苛地做完,這才起身笑道,「皇后娘娘怕王妃住不習慣,遣紅姑前來探望,王妃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了小青與張公公。」

  「謝娘娘關愛,錦曦感動莫名。」說的都是場面話,錦曦覺得累。

  紅姑又溫言道:「皇后娘娘道皇上令王妃誦經,囑紅綃問一聲王妃可習慣?盼王妃體諒皇上心意」

  體諒皇上的心意?錦曦忍耐著想嘲笑的想法。

  她看書最喜歡兵法,傳奇故事,都是尋常閨秀看也不敢看的奇書□。對於佛經,山中常聽師太唸誦,每每聽及便覺瞌睡蟲來襲。讓她誠心誦經與其說這是皇上的心意和厚愛,不如說是罰她比面壁思過還重的刑。

  錦曦此時卻只能堆了笑臉,軟言回道:「世尊傳佛法,對其弟子須菩提道,書寫此經,手具般若,身根勝也。受持此經,心具般若,意根勝也。讀誦此經,口具般若,舌根勝也。錦曦誠感皇上大恩,謝皇后娘娘賜經。」

  「王妃聰慧,今日誦經便有此心得,皇上與娘娘必定欣慰異常!」紅姑滿意地笑了,留下皇后賞賜便告退。

  錦曦這才舒了口氣,雖不唸經,山中十年卻也不是白過的,聽師太們論佛法耳朵都聽起繭了。這般回答皇上與皇后會滿意吧?

  想起這是朱棣母妃住所,錦曦油然生出一絲親切。仔細打量這間殿堂,見陳設不見奢侈,大方整潔,她住的是偏殿,聽說碩妃所居正殿一直鎖著,不由好奇,便想去瞧瞧。但今晚顯然不行了,她也不習慣身邊站這麼多人,便道:「我有些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嫂子!」門外傳來一聲嬌呼。

  陽成蹦蹦跳跳跑了進來,笑嘻嘻的一行禮,身後跟有兩名宮女一名太監,捧了諸多物事放下。

  錦曦心中一驚,她就是朱棣的同胞妹妹陽成公主?猛然想起朱守謙大婚時陽成見到李景隆摟住她不放煞白了臉奔走的樣子,生怕陽成認出她來。

  陽成也是頭回見到錦曦,並沒有把她和當夜那個嬌小的侍衛聯繫在一起。見錦曦與自己一般年紀,美麗中帶著端莊,就笑了:「陽成能有這樣美的嫂嫂,四哥真是有福氣。」她拉住錦曦左看右看,嚷道:「這下好了,以後我在宮中有伴了。」

  見她沒認出來,錦曦放了心。聽到陽成的話她忍不住又想翻白眼,陽成這一舉動竟似暗示她將要在宮中呆很長時間似的。

  「去去,我和王妃說體己話。」陽成不耐煩的喝退左右。

  錦曦就想起了去了廣西封地的朱守謙,也是這般大大咧咧的喝斥下人,對直性子的陽成生出好感來。

  見左右下去,陽成才附在錦曦耳邊道:「我四哥急得不行,知道後宮不能傳書信,求了我許久讓我做你們的信使呢。」

  錦曦的臉紅了紅,啐道:「我可沒什麼對他說的。」

  「真的沒有?難為本公主深夜來此,明兒四哥准罵陽成了。」陽成不信,嬉笑著非要錦曦說。

  「今日誦經,得一體會。你不嫌肉麻就傳唄!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懼……」

  陽成「哧」的笑了:「這哪裡是《金剛經般若波羅密經》!是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故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這是《佛說鹿母經》裡的,嫂子,你又逗陽成玩了,胡說一氣。」

  錦曦嘿嘿一笑便道:「好吧,佛說要牢記六波羅蜜於心,這最難一關嘛……便是誦經!跪得我腿都軟了。」

  陽成咯咯直笑:「好吧,我就原話告之四哥,讓他在家中也誦經陪著你。」

  送走陽成,錦曦卻是真的累了。她躺在床上嘆氣,這般傳消息真是不容易。

  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懼……朱棣自是知道自己是懼李景隆的,自然會知道鳳目變紅是李景隆下的手。至於六波羅蜜,一佈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進、五禪定,六智慧。最難就是忍辱,朱棣自然知道自己的動向。

  想到這裡,錦曦的心稍稍安定。

  說也奇怪,每當錦曦想要偷空去瞧碩妃原來住所時,總找不出機會。不是小青時時侍候在側,就是那個鬚眉皆白的張公公樂呵呵的跟著她。就連夜間她偷偷起身,才走到庭院中,便會有人閃出,問她有何吩咐。錦曦暗自疑惑,顯然碩妃所處有人暗中看守,她卻不敢大意,大內之中高手如雲,她生怕一被留神被皇上知曉再不肯放她出宮,也間接害了朱棣。

  錦曦猛然驚醒,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貪玩好動的性子開始變得這般沉穩了?是因為朱棣麼?是因為自己認了燕王妃的身份不敢再行差踏錯半步麼?

  她想師傅的話幽幽嘆了口氣,望著紅牆上空的天發呆。不和皇子接觸卻也嫁了,而且那個人,正漸漸的填滿她的身心。相思,原來是這樣!錦曦微微地笑了。她緩緩在佛前跪下,翻開經書喃喃念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漫長的宮牆下,朱棣騎著馬玄武門外徘徊。

  自錦曦入宮之後,洪武帝只准他每月一次進坤寧宮請安。突然之間,眼前這座皇城變得高大森嚴起來。原來隨意入宮變得艱難。一道聖喻讓朱棣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皇權的重要。

  他無奈又不安的驅馬緩行。陽成帶出來的話,在笑鬧中瞬間讓他感覺到錦曦的聰慧與急智。

  大明律,但凡進了大內後宮,夾帶書信者殺無赦。他只能出此下策,托陽成帶話。想起柔儀宮的老人,朱棣嘴角帶出一絲的微笑。

  瓦藍的天空下,他漫不經心的朝皇城瞥去一眼。倔傲的面容在陽光下像雕像般堅定。「十七,曾經有獵人進山獵虎,見虎脖子上竟然繫了枚鈴鐺,獵人很好奇,是誰給老虎繫上的呢?如何敢接近這等猛獸不傷毫髮還能為它繫上鈴鐺?他很想試試解下來,你說,他該怎麼辦?」

  燕十七星眸漸亮,遙望皇城露出習慣的燦爛笑容:「解鈴還需繫鈴人!王爺,你想出辦法來了?」

  朱棣看著不遠處的鍾山笑得格外狡黠,馬鞭一指道:「我猜,鍾山之上,還有一人在遙望皇城,賞景品茗!」

  李景隆的確在鍾山之上,從這裡遠遠望去,皇城大內盡收眼底。初冬的寒風吹得頸邊的銀狸毛微微顫抖。他站立如松,喃喃道:「錦曦,你可耐得住宮裡的寂寞?皇上的經不好念的。」

  「公子,起風了……」銀蝶小心的說道。

  李景隆仿若未聞:「錦曦,你說,為何每次都是這樣?我害了你,偏又想救你?」

  起風了麼?心也吹得涼了,由涼而變酸。他嘴裡一片苦澀,再盯著皇城瞧了會兒,回轉身往山下走去,邊走邊吩咐道,「通知落影,讓她趁呂妃失寵,服侍好太子。讓雨墨進宮,好好侍候小皇孫!」

  「是,公子!可是……」銀蝶想起先前諸多安排,費盡心機才讓燕王受到皇上打壓,同時分開了燕王夫妃,這時卻又要弄她出來,忍不住就多了句嘴。

  李景隆回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留是皇上的意思,這放,就由我替皇上拿主意了。」

  一月後,朱棣終於借進宮給皇后請安時溜進了柔儀殿。

  此時並不是早上誦經時間,錦曦討厭宮中女官與太監圍著她,乾脆跪坐在佛堂中練功以示對皇令的順服。

  檀香輕燃,香花果食供奉。蘇燈如豆。

  纓烙幢幡寶蓋遮住了外面的視線,朱棣心臟「砰砰」亂跳,佛堂幽靜昏暗,他只瞧到錦曦纖細的背影,房頂一片明瓦投下一柱亮光籠罩在錦曦身上,襯出一種出塵的美麗。

  他靜立在佛堂門口,心裡不知是悲是喜。片刻後才輕步走進,見錦曦閉目雙手合十虔誠得很,嘴邊飄過一縷笑意,鳳目中湧出憐惜。一種想拉起她轉身離開了大內再不回頭的衝動撞擊得胸口隱隱生痛。千言萬語夾雜著種種複雜的情緒讓他喉間如堵了塊硬物。久久說不出話來。帶著呼吸也粗重了。

  「不是說了不要打擾我誦經的麼?」錦曦以為是張公公又藉著什麼換花添果加香油來探虛實,眉微揚,淡淡的責問道。

  她的聲音原來是這麼柔和,又隱隱帶著刀鋒之氣。才一個月,他的錦曦就由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變得懂得保護自己了。朱棣微一閉眼,睜開時鳳目含笑,放鬆了身體打趣地接口道:「沒想到才過一月,我的王妃便這般性靜了。」

  錦曦身體微微顫動,心裡激動莫名,手藏在袖中指甲不知不覺戳痛了柔嫩的掌心。千般委屈瞬間湧上心口,長睫一顫,已謐出一滴淚來。

  她沒有回頭,生怕回頭是一個夢境。佛說孽障由心魔而生,她抬起頭,高坐蓮台上的觀音微笑的瞧著她,真的不是夢嗎?

  「朱棣……」一聲輕呼脫口而出,錦曦挺直的背一軟,手撐在地上,緩緩地含淚回望。

  陽光淺淺拉長了他的身影,錦曦幾乎瞧不見他的面目,只覺得渾身無力,想要再喊他一聲也是不能。

  朱棣只愣得一愣便大步走近,在錦曦身旁半跪下,伸手摟住了她。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錦曦所有的委屈在這霎那間暴發。她軟軟地倚在他懷裡,撒嬌似的呢喃:「我要回家……」

  手指輕彈,那滴淚便在指尖顫抖滾動,攪起思念似潮洶湧奔騰。錦曦的話讓朱棣只覺得心酸無比。只顧著摟緊了她在她耳邊咬著牙說道:「等不了多久了,錦曦……」

  錦曦把頭深埋在他胸口,讓滑下的淚被他的錦袍吸乾,良久才揚起一張笑臉:「我知道。就是想撒嬌……」

  朱棣心痛地看著錦曦消瘦的面頰,那雙秋水般明亮的眼睛顯得更大,盈滿了信任、依戀、與堅定。

  他埋下頭貪婪地嗅著錦曦髮際的清香,窩在她頸邊悶聲嘆息:「錦曦!」熾熱的唇輕印在她碩長優美如天鵝般的脖子上。

  錦曦回身摟緊了他,朱棣雙臂一緊,直把她嵌入懷中。她的味道讓他渴望,渴望著吮吸與佔有。吻如雨點般落下,狂熱不能自抑。

  成親這麼久,這一刻朱棣再也壓不住對錦曦的渴望,他要她是他的。

  酥麻的感覺從腳指頭升起,錦曦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一聲嚶嚀輕溢出喉間。雙眸如水,雙頰酡紅,如飲瓊漿。

  「錦曦,你佛派來的妖精,引我入地獄……」

  朱棣喃喃唸著,猿臂一伸已抱了她站起,大步走進經幡後輕輕將她放在榻上。

  錦曦仰視著他輕聲道:「這是佛堂!」

  「佛祖不會怪罪。我參的是歡喜佛!」朱棣雙手撐在身側,覆蓋了錦曦的天空。

  他低下頭噬咬著錦曦圓潤如珠的耳垂,雙手不停,解開了她的深衣。

  微微的涼意帶著陌生的感覺襲上心頭,錦曦只覺得身體空蕩蕩的無端地生出害怕又期待的感覺。手便自然撐在朱棣胸口,擋著他接近。

  朱棣握住她的柔軟的手,親吻著嫩如青蔥的手指,舌尖調皮一舔,錦曦癢的一抖,還未來得及說話,一個溫熱濕潤的唇便覆了下來,帶著朱棣所有的思念和熱情捲入心裡。神智漸漸模糊起來。呼吸間只有朱棣熟悉的溫柔淺淺和霸道。

  她輕哼了一聲,好不容易拉回一點神智半睜著朦朧的眼道:「這是大內……」

  話還未說完,身上一涼,一隻略帶著薄胼的手掌停在她心跳最烈的地方,激起密密的雞皮小粒子,她一吸氣自然的往上一拱身就抵上朱棣堅實的胸膛。

  「抱著我,錦曦!」朱棣暗著嗓子道。他的手與唇代替了他的心在她身軀上掀起風暴。他要她感覺他的存在,相信他,只相信他。

  那種酥麻和熱度一波波的讓錦曦在痛苦與快樂中徘徊,明明伸手快到捉到又偏偏差著幾分。「朱棣!」她輕呼一聲,似懇求似難過,扭動著身體想要擺脫。

  而那雙乾燥溫暖的手偏不讓她如願,牢牢的定住她的身體。錦曦只覺得朱棣身體一僵,一種尖銳的痛瞬間襲來,手指便深深的陷入他的肌膚中。

  感覺到她的不適,朱棣停了停。錦曦有力的擁抱讓他感覺她的存在,她就在他的懷中,與他密不可分。隱忍的痛苦讓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額間滴下晶瑩的汗,努力撐到難以忍受之時,朱棣雙手摟得更緊,感覺到懷中的身體在緩緩變得柔軟,忍不住一動。

  一聲輕吟從錦曦口中溢出,綿綿長長帶著無盡的嫵媚。

  朱棣終於長吐一口氣放肆起來。緊緊地封住了她的唇,把她的低呼她的驚慌她的輕顫她所有的情緒全納入口中。

  「你是我的女人!」低沉而霸氣的宣揚伴著一道白光從錦曦腦中閃過,深深地刻進了心裡。

  在檀香蘇燈中,寶華端莊的菩薩溫柔的看著世間男女最真摯的裸情熾愛。

  她無力的攀附著他,全身心的信任著他,由他掌控她所有的感覺。他讓她在天堂與地獄間輪迴,鬢旁廝磨繾綣纏綿。

  他滴落身上的汗滴,像飛射而至的火箭瞬間點燃烈烈燃燒。等待熱情快至熄滅感覺餘燼清冷,他卻有無窮的熱情吹來排山倒海風把星星之火鼓動起燎原之勢。

  她開始疲憊,後退,抗拒。而他卻步步緊逼,迫她與他共舞。直把她胸翼中最後一口空氣抽出,發出如小獸般的嗚咽。

  「錦曦,曦……」他身體僵硬著埋著在她頸邊,似在嘆息,只吐出一個悠長的語音。像最華麗的貢緞,帶著絢爛的色彩和沉甸甸的質感包裹著她。那如玉似冰可媲美最細緻青瓷的身體在他身下變得柔若無骨,媚似春水。

  錦曦半睜闔著染著濃濃□的雙瞳定定地瞧著朱棣。修長的劍眉,墨黑的眼仁,披散的長髮與她的柔柔糾結,那雙狹長鳳目中盛滿喜悅。她嘴一動,一朵嫵媚的淺笑緩緩怒放。

  大手輕拂開她額邊被汗水襦濕的黑髮,朱棣輕輕移開身體,抖開錦被把她緊緊的裹住。「佛祖為證,今生今世,你都是朱棣唯一的妻。」

  眼眨巴了一下,漸漸的紅了。錦曦閉上了眼不肯看他,清亮的淚從眼縫中泌出。身上重量驀然消失,錦曦一驚睜開眼。朱棣戲謔的輕笑:「捨不得我麼?」

  她臉一紅啐道:「也不知危險,這是大內後宮!」

  低低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隨著胸膛起伏越來越大,他竟哈哈笑了起來。

  錦曦急得伸手就去捂他的嘴。粉藕般的手臂才探出便被捉了個正著,連人帶被摟進了他寬厚的懷裡。「小東西!」朱棣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裡,突然得意起來,「你今日怎麼不用武功踢我出去?」

  錦曦害起羞來,茸搭著腦袋不語。

  朱棣也不說話,起身穿好衣衫便抱了她起來,直直出了佛堂耳室。錦曦嚇得一顆心撲咚直跳,雖說朱棣敢在大內放肆必有準備,她卻生怕有個萬一。

  若有萬一,也必與他一起。一念至此,眼便睜開了。

  「相信我就好。」朱棣低頭看了她一眼,走進寢殿。

  他的手臂堅實有力,步伐沉著穩定,胸膛寬厚而溫暖,錦曦埋下頭偷偷笑了。

  屏風後已備好熱水,錦曦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只笑了笑,便浸進水裡。溫熱的水緩解的身上的痠疼,她輕哼了一聲。

  朱棣點點她的鼻子,滿臉的內疚憐意,也不說話,溫柔的幫她洗浴。細心的為她穿好衣裙。

  錦曦閉了眼淺淺的笑,生怕一睜眼這只是夢。

  他從後面抱住了她低語道:「快午時了,我沒時間了。你告訴我的,忍耐。錦曦,我一月才能進後宮一回。不得宣昭來不了,你等我。」

  「陽成……」錦曦記得讓陽成提醒他的話。

  「嗯,她說與我聽了,錦曦,以後不要再擔心李景隆,是我的事了,知道麼?張公公是我的人。三保的乾爹,記下了?」朱棣捨不得離開,卻只能抓緊時間把要緊的說了。「母后最是心軟,她的話,你記在心裡,必是高興。父皇節儉,月裡總有幾日去御菜園。錦曦,你認識菜蔬麼?」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地嗔他一眼:「我只認得豬肉,你這麼大個頭的!」

  目光撞到一處,均是細細碎碎如陽光般的笑意。這一刻,錦曦眉目舒展,風情畢露。

  朱棣伸手從她頸中拉出那塊刻有龍行天下的翠玉淺淺一吻:「佛堂張公公會處理,你去榻上歇著便是,不喜歡誦經……我帶了今古傳奇遊俠列傳藏在佛堂內。你只管瞧著玩去。」

  錦曦沒有再問若是被發現怎辦。她相信朱棣,既然敢在大內後宮與她纏綿,必有他的安排,只微笑著不說話。

  窗外傳來輕脆的鳥鳴聲,朱棣深深地看她一眼:「我在王府等你回來。」毅然鬆開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錦曦身體一軟,淚便衝了出來。她哭過又笑,暗罵皇上好沒道理,非要讓她嘗遍相思才肯放她回家。

  相思麼?她想起與白衣看星星的夜晚。「相思最苦,偏愛相思。」錦曦恍恍惚惚,朱棣給予她所有的感觀觸覺,所有的纏綿激情還停留在空氣中。心裡痠痛又喜歡無限。想起他說的歡喜佛,他說她是他的女人。剪水雙瞳中笑容頓現,臉跟著紅了起來。

  小青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王妃,你在哪兒?怎麼殿內沒人值守?」

  錦曦緩步移出,慵懶地笑道:「我沐浴更衣來著。沒人值守麼?人呢?」

  小青氣極敗壞:「這些不懂規矩的丫頭,不知跑哪兒去了,怎麼敢讓王妃沐浴無人侍候?!」

  「我向來喜歡獨自沐浴,小青,我有些餓了,可備好膳食?」

  小青打開食盒拿出菜餚,嘀咕道:「今日可真怪,害我等好久,廚房小六不知哪來那麼多事,纏著我到現在才回。」

  錦曦暗笑,想起朱棣,紅暈便浮了上來。她挾了兩筷吃了,想起朱棣的囑咐便問道:「柔儀殿不是自己有小廚房麼?我想自己做幾道菜,不知宮中哪裡可尋得新鮮菜蔬?」

  「可去御菜園向守園的秦公公討要。王妃想要自己下廚?」

  「我想做幾道菜孝敬母后,她喜佛之人肯定也喜歡素食。」

  小青是皇后派來的,聽到錦曦這般孝敬皇后,高興得眉開眼笑,連聲答應陪錦曦去御菜園瞧瞧。

  錦曦已和守禦菜園的秦公公混得熟了。然而半個月來,她卻從未遇到過皇帝。心中不免有些著急。

  馬皇后卻對她做的菜讚不絕口,錦曦便討了旨,不僅每天都來菜園摘菜,還在園中邊角種了一分地。

  說也奇怪,自從朱棣走後,她的心竟然平靜下來。這日,她跪坐在佛前悄悄地翻開經書,本想看朱棣夾帶進來的傳奇小說,翻開一頁見居然還是佛經,錦曦隱隱奇怪。她回頭看了看,張公公與小青站在佛堂門口。

  她嘆了口氣,張公公是自己人又如何,這大內之中總還有別的人,如果不是張公公單獨值守,她如何看得了傳奇小說?

  錦曦懶懶地翻開佛經,正嘀咕著又一個無聊的早晨。一縷蘭香害她打了個噴嚏。

  「王妃,涼著了是麼?奴婢去拿件披風來。」小青旋身離開了佛堂。

  張公公見人走遠了才快步走進來,從袖中拿出一卷書放在錦曦手中,和藹地笑了:「王妃多保重。」

  錦曦接過,瞥了眼見是《今古傳奇》偷偷地笑了。

  張公公又回到門口站好。錦曦沒有看那本傳奇,輕輕翻開了佛經。書頁中果然出現了一瓣蘭花。她凝注目力仔細看了又看,不見絲毫端倪,不由得納悶。

  錦曦將蘭花放於袖中,細看那頁佛經,反覆看了數遍,冥想起來。

  這日上午她小睡後又來到菜地,瞧著地裡的萵苣翠綠欲滴,竟生出喜悅來。這是在宮裡呆著找關的最好玩的事情。

  柔儀殿裡的宮女太監都知道燕王妃下田種菜不喜歡人站在田□邊上瞧著,每次只帶了張公公或是小青去,囑他倆御菜園外守著,自己一個人前去。

  秦公公常年守園也是寂寞,難得錦曦笑語嫣然陪他說話,態度又好,還不時帶些吃食零嘴地與他,見著錦曦也格外高興。

  一老一小站在地邊上聊菜蔬的話題。

  錦曦穿著碎花常服,襦裙精幹短小,頭髮也簡單挽了個小髻,拿起水壺澆水。十二月的天氣,她勞動著倒也不覺寒冷,臉紅撲撲的甚是可愛。

  「秦公公,把布巾遞給我!」錦曦伸手拿過布巾,竟一片片去擦拭萵苣上的灰。

  她種的這一分地裡只有十來顆萵苣,還有一□空心菜。被她這般呵護,倒像是種的花了。

  「怎麼樣?我種的還不錯吧!」錦曦叉著腰得意非凡。尋思著挖一顆萵苣今晚給皇后做菜。又有些捨不得下手。

  「你種的有朕種的好麼?」身後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錦曦嚇了一跳,回轉身,看到秦公公已退得遠遠的,田□邊獨自站著身著明黃團龍皇袍的皇帝,目光複雜地瞧著她。她三步並做兩步跳上田□便跪了下去:「臣媳見過皇上。回皇上話,臣媳只是鬧著玩的,比不得皇上親種。」

  「是麼?怎麼朕瞧著你種的菜顆顆青翠,比朕的菜品相好很多啊!」

  錦曦心中大驚,這話回不好可是惹禍上身的,她眼珠一轉,心下已有了主意,輕聲回答道:「如果以地比做天下,皇上憂心天下,廣施恩澤。臣妾卻只能是守著這一分地,也只有能力伺弄這一分地,地少則專心,所以種菜當養花般精細。可若是擴大田地,卻斷不能了。所以,臣妾比不得皇上親種之地。」

  洪武帝臉上漸漸露出笑容:「起來回話吧!」

  「多謝皇上!」錦曦站起身,不敢抬頭。終於見到了皇帝,他會不會放她回去呢?

  洪武帝看了眼錦曦種的萵苣不動聲色地說:「若是你能種好一分地,你說棣兒他能種好多少地呢?」

  這話問得真刁鑽。錦曦暗自忖道,自己肯定不能比過朱棣,那麼說少了會讓朱棣抬不起頭,說多了便是有野心。她心一橫賭上了。

  錦曦露出甜甜的笑容,眨巴著眼睛道:「王爺麼,他一分地也種不好!」

  洪武帝臉色轉暗,隱有怒氣:「你是說朕的兒子連地也不會種?」

  「不是啊,是因為臣媳可以種地,還能下廚,王爺就顧著吃了,那還有心意種地呢!」錦曦俏皮地說道。

  「哈哈!天德的女兒果然會說話!有乃父之風啊!」洪武帝笑了。

  錦曦舒了口氣,她沒有正面回答皇帝的話,卻間接地說明朱棣與她恩愛異常。不圖江山,只顧小家歡愉。

  洪武帝慢慢地順著田□往前走著,時不時問起一些有關種菜的事情。錦曦小心謹慎的回答了。眼見日頭高掛,已近午膳時分。錦曦心中惴惴不安,皇帝還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聽皇后說極喜歡你做的素菜,今日午膳朕便在坤寧宮用,你就著你那一分地的菜做兩道吧!」洪武帝突然說道。

  錦曦一愣,心中大喜,趕緊回道:「臣媳這就去準備。」

  「對了,朕喚了棣兒一同進膳,去吧!」

  錦曦驚喜的抬起頭,正撞上洪武帝帶著笑意的眼睛。她脫口而出:「皇上真是太好了!」

  「呵呵!朕讓你呆在宮中見不著棣兒就是不好麼?」

  錦曦的臉騰的紅了,扭扭捏捏地說道:「不是……」

  「不是麼?那在宮裡再住些日子……」

  「皇上!」錦曦心急,喚出口又黑了小臉,不安得很。

  「說說,這些日子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對什麼最有心得?」洪武帝被錦曦逗得大樂。放柔了聲音問道。

  錦曦這下是真的著急了,對佛經她壓根兒不喜歡看,腦子裡飛快搜尋著在庵堂裡師太們的語言,同時想到皇上為什麼要問這個,難道讓她看那部經書是有深意的嗎?是想讓她領悟什麼呢?數種念頭也只在心頭一掠而過,她想起了夾著蘭花花瓣的那頁佛經,賭上了:「臣媳愚鈍,經書所言道理浩如煙海,臣媳日前對世尊一言所動。」

  「說說看。」

  「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往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往。而生其心。」她朗聲念出那段佛經,凝神屏氣道,「世間萬物都逃不過一個心字,心大則天大,所謂無慾則剛,無所求則生清淨心,知足常樂便是這個道理。可是……臣媳慚愧,一心唸著王爺,不能脫俗,想回王府了。」錦曦臉上露出沮喪,嬌憨之極。

  「哈哈!」洪武帝哈哈大笑,眼中欣賞之意甚濃,這麼快就參透他的意思了?還連敲帶打提出要求,他想了想笑道:「時辰已不早,還不快去做菜!若做得不好吃麼,朕就還留你在宮中誦經!」

  錦曦大喜,行了一禮,兔子一樣跑去自己的地裡摘菜了。

  洪武帝輕輕嘆了口氣,那個活潑嬌憨的背影,在菜地裡忙活的樣子,多像從前的碩妃。讓他心生憐意,不忍再為了太子打壓朱棣。

  想起錦曦的回答,他欣慰地笑了,或許是自己太多疑,畢竟都是自己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因為棣兒的優秀就毀了他呢。或者,他身邊有這般聰慧的王妃,知曉能力之所及,知曉不能強求,偏安北平,平安渡一生吧。

  錦曦親自端著做好的菜移步進了坤寧宮。一顆心怦怦跳了起來。自佛堂一別,她已有大半月沒有見著朱棣。雖說皇上今日話裡的意思是要放她回去,然而聖意難測,就怕皇上臨時又改了主意。

  她按下心裡的擔憂,微笑著走了進去。眼角餘光已掃到一群站立侍候的宮女太監身後,八仙圓桌上坐著的三個人。錦帔繡鳳的是皇后,明黃衣飾的是皇帝,喜穿銀白袍子的肯定是朱棣。她抿嘴一笑,輕盈拜下:「臣媳來遲,皇上娘娘恕罪。」

  「趕緊著,還不快接下王妃手中的菜!」馬皇后吩咐道。

  錦曦遞過菜盤這才站起身來,還未來得及笑出,便凝固在臉上,居然,那個添陪末座的竟然是太子朱標。她心中失望到了極點,卻不能表露出來。

  輕輕移步到桌前,她從尚食太監手中將菜盤放置到桌上,恭敬地說道:「這是一分地裡的菜,涼拌萵苣,熗炒的空心菜。」

  洪武帝仔細地盯牢了錦曦的每一個神情,見太子眼已看直了,便輕咳了聲道:「皇兒,你有口福,來請安撞上了,嘗嘗你弟妹親自種的親手做的味道如何?」

  太子方回過神來,心中驚詫才一月未見,錦曦容光更甚從前,更有種溫婉柔美從骨子裡滲出來,抬頭的瞬間,彷彿帶進了陽光,耀得滿室生輝。他心中嫉妒,又知她夫妻二人分離甚久,此時想到若讓燕王得了錦曦,心裡頓時不是滋味,挾了筷萵苣吃了,勉強讚道:「弟妹好手藝!」

  「哦?皇兒說好,朕也嘗嘗。」洪武帝不動聲色吃了,放下筷子對錦曦道:「瞧見是太子不是棣兒失望麼?」

  他說這話時眼神驀然變得銳利,錦曦暗罵皇帝刁難,說不失望,沒準兒就留她再在宮裡呆著。說失望,她敢嗎?敢對皇帝說失望?明明是他告訴她朱棣要一起來用膳的。

  「沒見到王爺臣媳很失望,」錦曦輕聲回答,話鋒一轉又道,「但是王爺不僅沒吃到臣媳做的菜,而且皇上吃得高興還會有賞,他會更失望,如此一比較,臣媳很滿足了。」

  馬皇后捂了嘴直笑:「錦曦啊,你就只和棣兒比較麼?」

  「他是臣媳的天,臣媳最能比的人就是王爺了。」錦曦只能露出小兒女的嬌憨在皇后面前撒嬌。

  「好!朕賜你這塊翠玉,以後,燕王府的天一分為二,你與棣兒共掌王府!」洪武帝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翠玉來。

  錦曦大喜,忙跪下接過。她一怔,這塊玉分明是塊鳳玉,也雕有四字:鳳行天下。

  「與棣兒身上那塊是一對,你,好生收著。還不出來!」洪武帝往屏風後喚了一聲。

  朱棣喜滋滋地從屏風後轉出,瞧著錦曦,怎麼也忍不住眼底的關切,他大步走過去,跟著跪在錦曦身旁道:「多謝父皇母后!燕王府以後兒臣絕不會隻手遮天。」

  馬皇后「噗」的笑出聲來:「怎麼?天下間沒有這樣的事,你父皇讓你難堪了?」

  朱棣帶著笑容道:「怎麼會?要知道兒臣娶的是將門虎女,圈了她在王府,太委屈她了。」

  錦曦趕緊低頭做閨秀道:「皇上意思是要臣媳好好整治這王府的內務,為王爺分憂。怎敢真的與王爺平起平坐,有諱祖訓。」

  洪武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對朱棣道:「還不快多謝你大哥,是他求情,你們也真是太年輕,弄個賀禮也要出錯。在我皇孫的滿月宴上鬧騰。」

  朱棣忙轉過頭對太子一禮:「多謝大皇兄!」

  太子已隱去所有的情緒含笑扶起他:「呂妃持寵生驕,連累弟妹受罰。」

  洪武帝和馬皇后相視一笑,洪武帝親執了兄弟二人的手道:「朕之子嗣中最喜你二人,又同是皇后帶大的,只盼你兄弟二人齊心,不生嫌隙。」

  太子與朱棣齊聲答道:「定謹遵父皇教誨。」

  錦曦這才明白洪武帝意思。他打壓了朱棣怕他心中生恨,又想看著兄弟和好。百般試探於她。見她一門心思擺弄的只是那一分田地,佛經上說的是知足常樂,與其說是分一半權力與她,不外是要她好好勸著朱棣安心做他的王爺。

  可是那塊他曾送了朱棣的龍形翠玉是什麼意思呢?她明明在接過玉時瞧到馬皇后和太子眼中閃過的傷感和嫉妒。

  龍鳳行天下,這是可比天子的寓意。這般當著面賜給她,太子心中是何滋味?要不然,這塊玉就是自己把它想得太重要了。

  一念至此,錦曦想定是自己多心。不然,盼著兒子和睦的皇帝怎麼會當著太子的面賜鳳玉給她。

  「好了,你做的菜很對朕的胃口,這就回府去吧。」

  聽到這句話,朱棣已緊緊的握住了錦曦的手,對著皇帝皇后行足大禮,離開了坤寧宮。

  瞧著二人走後,洪武帝站起身道:「去解了柔儀殿正殿的鎖,裡面的舊物,都送至燕王府,日後也不需人守。就說,是皇后的意思。」

  「是!」太監答道,迅速地走了出去。

  洪武帝轉身對太子道:「朕定下的太子終不會改變,你不用心中揣測不安。」

  太子趕緊跪下回道:「兒臣不敢!兒臣告退。」

  「你記著,你的兄弟全偏安一隅,為你守衛江山,也就是這一隅罷了。」洪武帝說完擺手讓太子退下。

  洪武帝走到馬皇后身邊,執了她的手笑道:「柔儀殿解了鎖。朕答應過她,解鎖之日便是對棣兒有交待之日,相信碩妃必不會再怪朕當日不顧她已嫁過人強要了她。」

  馬皇后黯然道:「皇上,當日之事也怪不著誰……」

  洪武帝想起當年的那一幕,心裡隱隱犯酸,突笑道:「今日見錦曦,隱隱是碩妃當日柔中帶剛的模樣,我很喜歡她。」

  馬皇后目中流露出擔憂:「皇上,錦曦很好,也很孝順,別的都沒有什麼,但標兒對錦曦……」

  洪武帝笑了笑:「朕最是頭疼此事,但現在已有皇孫,標兒再好美色,若不能過這關,他也不配做將來的一國之君!」

  馬皇后大驚:「難道皇上是故意今日讓他瞧著錦曦美貌?這,這可是劑猛藥!」

  「如果不是立嫡立長,你以為,他真的能勝過棣兒?」洪武帝目中露出精芒,帝王威嚴盡露。「兩塊玉,朕都送給了棣兒,若太子貪圖美色,挑釁棣兒,便是他前程盡斷之時。只是標兒性情溫和,知書識禮,想必不會辜負朕的心意。他做國君,比朕要寬厚得多了。」

  「皇上一心為標兒打算,他定不會辜負皇上的心意的。」馬皇后微笑著說道。與洪武帝的手握得更緊。

  他們二人都沒注意到,侍立在側的太監中有心人已悄悄把這番帝后的對話記在了心裡。為將來埋下了禍根。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15-8-7 17:5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宮閨秘事可憐人

  李景隆跪在洪武帝面前,恭敬沉默。

  「你以為太子只會迷戀一個女人嗎?」洪武帝冷然問道。

  瞧著那雙繡了團龍雲飾的薄底皂靴停在面前,李景隆平靜地回答:「落影沒有入宮,對太子而言,這樣的女子可望不可及,終帶著相思意,也就這縷情思便能縛緊了他。」

  洪武帝看著李景隆,這麼多年他一直為自己辦事,收集大臣資料,刺探機密,甚至秘密處決目標。他的忠心一旦沒有了,會是什麼樣?李景隆一旦不站在太子一邊,將來他會支持何人?他停在李景隆面前沒有移動腳步,良久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扔在他面前:「這是你母親的遺物……你可怪朕一直不曾告訴你?」

  李景隆渾身一顫,長這麼大,這是他親耳聽到皇帝說起他的身世。他抖著手撫摸著荷包。荷包已經舊了,看得出是被人經常撫摸。他沉聲問道:「我……我母親是何人?」

  洪武帝沉吟良久道:「他日太子登基之時,我會告訴你。」

  「謝皇上隆恩!景隆一心輔佐太子,絕無二心。」李景隆沒有抬頭,目光死盯著停在他面前的那雙腳,他當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這麼多年他一直違背父親意願,成立一品蘭花,奉皇帝密詔辦事。洪武帝對他並不多加管束,他要斂財聚勢都由得他。只要每次密令下達,他盡心盡責便可。

  有時候李景隆也想,究竟是為什麼皇帝會在他七歲那年秘密前來見他。還帶了大內高手來暗中教他習武。他只知道當時皇帝對他說,他不是李文忠親生,若想知道身世,就只能聽他安排。也可以選擇第二條路就是死。

  他只是個七歲的孩子,李景隆想不明白這般嚴肅的話題和極其機秘的事情皇上怎麼就能在他七歲時告訴了他。他沒有選擇,也不想順著父親的意思平安浪蕩地過一世,好奇與想知道一切的衝動讓他隱忍下來。

  不可否認,皇帝對他甚是照拂,從不多問他做了些什麼。如縱火滅了玉棠春,如在鳳陽賺取賑災銀子,如一品蘭花接了別的任務去殺人。他隱約感覺到皇上是知道的,但是卻從沒多問過他一句。

  「燕王妃很聰明……」洪武帝拉長的聲音再在他耳邊響起。

  李景隆伏地叩首道:「傳聞燕王妃性靜,在府中未嫁之時便博覽群書,聰慧且識禮。」他在心裡苦笑,錦曦,你看,我終還是護著你。

  看著面前的李景隆,洪武帝目光凌厲,語氣轉冷:「有多少事……朕是不了了之的?」

  李景隆一驚,洪武帝真的知道?他低聲應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時,她還不是燕王妃。」

  「哼!你當棣兒大婚之日出那麼大的事朕不知道?如今她是燕王妃又如何?」

  李景隆呆若木雞,心念一轉口中已喊起冤來:「皇上明鑑。確實與景隆無關,景隆當日大醉,只是不忿當日魏國公拒親。絕對不敢造次。」

  沉默瀰漫在奉先殿上,沒有抬頭,李景隆也感覺到洪武帝眼神如芒落在他背上。他咬牙撐著,不讓身體有絲毫顫動,不讓心底如驚濤駭浪般的思緒洩露分毫。良久之後才聽到洪武帝輕緩的聲音:「日後,多運點江南的菜蔬去北平。」

  「是!」李景隆冷汗遍佈背脊,輕聲應道。

  「沒事多陪陪我的皇孫,多教教他。朕准曹國公世襲罔替!」

  李景隆鬆了口氣,磕頭謝恩:「謝皇上隆恩。」

  離開奉先殿,冷風吹來,李景隆這才發現中衣已被冷汗透濕。他捏緊了手中的荷包,黯然神傷。慢慢地唇邊露出冷冷的笑容。

  錦曦,這些能在一開始就告訴你麼?誠如你還蘭時所說,我的秘密太多,且不能信任於你,你不會接受我。可是,我怎麼就能接受我自己呢?

  反覆思考著洪武帝說的每一句話,李景隆心中慢慢浮現出一個清楚的影子。是什麼讓洪武帝在七歲時就選中了他?是因為他的母親?

  母親,是多麼遙遠的名詞。曹國公府內有他的母親,就憑這一個秘密便真想要他一生為太子忠心?不僅為太子,還為太子的兒子,不到兩個月的皇孫?李景隆在心裡說,不是不能對太子忠心,卻絕對不是為了那個身世之秘。

  回到王府,錦曦搬進了煙雨樓。她細細向朱棣說出皇上所問的一切。拿出了那瓣蘭疑惑地說:「若不是這蘭提醒,我根本不知道皇上究竟想讓我參悟佛經中的什麼道理。」

  朱棣嘆了口氣,擁住了錦曦喃喃道:「錦曦,你太美太好,所以他們都捨不得傷你。我不過利用了這點,把你日漸消瘦隱忍不住的消息傳了出去。我捨不得,他們也不捨得。你怪我麼?」

  「王爺,我以前覺得看不透李景隆,如今發現,你們俱是一般深沉,這人心呢,可真真是悟不透呢……不過,我相信你。」錦曦俏皮地笑了。

  別人與她無關。李景隆為何要幫她,就算是幫了她,最初害她的也是他。她不想去想,細想下去,就有太多的為什麼要想了。

  她拿出洪武帝賜的鳳玉和那塊龍形翠玉,還是覺得奇怪:「不是天子,有這樣的玉終不是好事呢。」

  龍鳳行天下,朱棣目中再次浮出深思。他把兩塊玉並在一起,龍鳳交合,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像一泓湖水……「鳳陽治兵,我不僅得了九千親衛,還得了件寶物。」他拿出一柄鯊皮銀吞口的劍來。

  只一按機括,劍便從鞘內彈出半尺寒芒。

  「倚天劍!」錦曦驚嘆。

  「這是父皇私下賜我的。道遠去北平,以此劍斬盡元寇,讓我守護北方要塞!」朱棣流露出一股豪情。

  錦曦輕撫著腕上的裁雲,暗想要不要告訴他呢。想起師傅說起,若不到危極時分,斷不能動用此劍,也許,這一生也用不著吧。

  她溫柔地笑著,手一探,已從朱棣手奪得此劍,還劍入鞘,撇撇嘴不屑道:「王爺,你說上戰場殺敵也會帶著我的!」

  朱棣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搖了搖頭:「你啊,生怕就呆在府中悶著了。我還不知道那天才能啟程去北平呢。」

  「還不是怪你鋒芒太露,皇上為太子起了猜忌之心麼?」

  「若真是如此,為何將龍鳳翠玉和倚天劍都賜給我?皇上有皇上的用心……」朱棣想了想道:「好吧,那就多在府中陪你,練兵習武就變成閨房之樂吧!」說著走近了錦曦,眉梢眼角都蕩著淡淡的笑意。

  錦曦臉一紅,想起宮中佛堂來,狠狠一跺腳,啐了他一口轉身就走。

  朱棣也不追,悠悠然跟在她身後進了內堂,趁她輕笑的時候捉了她入懷。

  「你不怕我用武功踹你出去?!」錦曦漲紅了臉歪著腦袋看他。

  怕!我怎麼不怕?但你真當我沒辦法麼?朱棣噙了絲不懷好意的笑來,只顧摟著她在她耳邊落下淺淺的吻,呢喃道:「你說如果每個女人都這般不聽話,豈不是翻了天了?」

  錦曦一愣,只覺身體綿軟,氣極道:「你怎麼使出這等……」

  「我什麼也沒做,只不過,日前宮裡送來母妃舊物時順道送了點香料給我。我不過燃了一點試試罷了。」朱棣呵呵笑道,抄抱起錦曦大步走向床榻,見她嬌怒紅暈遍佈的臉不由得痴了,溫柔地拂落她的長髮,拈起油亮的一縷送到唇邊一吻。

  錦曦不服氣的一掌揮過去,軟弱無力地落在他胸前,朱棣執了她的手故做兇狠樣:「還敢打我?!當日鳳陽之時本王便發誓一定要報仇!哼,敢打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等我……有你好看!別忘了皇上說過,這王府內我有一半的權力!」錦曦見朱棣動手解她衣衫,又羞又惱,不甘心的吼道。

  朱棣也不急,在她耳邊輕聲說:「你要是有我的骨肉,你捨得讓我好看麼?」

  錦曦一愣,見朱棣臉上帶著一種滿足與愛憐,心似醉了一般伸手摟住了他,突然發現力氣恢復了有些訝異。

  「本王可不稀罕那些宮中物事!」朱棣偏了身子,撐著頭看她。

  稜角分明的唇微翹著,鳳目中沉澱著倔傲的神情。錦曦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唇,手指慢慢往上移到他的眼睛,嘆息道:「剛開始認得你時,我可討厭你這眉眼,真如守謙哥哥說,是長在頭頂上看人的。不過就說了句去玉棠春,變臉可真快啊!誰知到了端午,還出手和我搶著捧花魁!」

  朱棣板著臉哼了聲,想起當時比箭被她巧技搶先,端午當晚又被她摔了一跤,實在太沒面子。

  錦曦察言觀色,知道他心裡不痛快,便把話題轉到一邊:「我還是和守謙哥哥去了玉棠春,結果,唉,李景隆居然火燒玉棠春,也不知道到最終他是救了我,還是在害我。」

  朱棣一激靈坐直了身體,嚴肅起來:「是李景隆?」

  錦曦點了點頭,便把李景隆意外救了她和朱守謙之事說了。

  朱棣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抱住了錦曦道:「你知道天子腳下出這等大事,照父皇的意思會大怒,徹查。然而,卻是不了了之。還有你中毒之事,雖交待嚴查,也是不了了之。我想,李景隆的神秘,父皇定是知曉的。難道,一品蘭花……」

  兩人對視一眼,均為這個驚天秘密震驚。

  皇帝自登基建國以來,貶功臣,奪軍權,殺了不少人。這些難道都是李景隆在暗中幫助?

  朱棣緩緩道:「錦曦,你是我的王妃,我從不想瞞你。我也有我的人。若不如此,不能自保。我的燕衛十八騎一直是我的貼身死士,另有燕翼暗中負責別的事物。日後,這些都交給你了。我要我的王府如鐵板一般,水潑不進,連根草也別想長,更別說李景隆的蘭!」

  錦曦嘆了口氣,想起當日李景隆的難言之隱,她要的是朱棣這般的信任,是這種不分彼此的親密無間。錦曦勾下他的脖子輕吻了下他:「我說王爺,這些事原是該我為你分憂的,不是麼?」

  她眉目如畫,淺笑嫣然,朱棣一呆,已笑了起來:「本王被李景隆一激差點忘了,若是被他人知曉面對王妃這般麗色,還板著臉說事,豈不被人恥笑本王不解風情?」說話間已深深吻了下去:「錦曦,在大內佛堂,我那般大膽總想著母妃會保佑我,若是有個萬一,我和你一併領罪便是了,瞧見你,便什麼也顧不得了。」

  錦曦心中感動,嫣然一笑:「我也是。」

  朱棣被勾起記憶,激情退卻,摟錦曦入懷,滿心的溫柔牽動。閉上了眼道:「母妃是被父皇處死的,有人進讒言說,母妃生下的孩子不是龍種,父皇當時盛怒……錦曦,我時常會覺得孤單害怕。害怕這一世就我一人。如今有你就好。」

  「不會的,我細觀面相,你與太子秦王長得不像,可是你卻與皇上神情最為肖似,這宮闈之中秘密太多,不能為人道的事也太多,莫要為一些傳言亂了心神才是。我總覺得皇上是極喜歡你的,不然,也不會賜下寶劍和翠玉了。」錦曦溫言安撫著朱棣,她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就填滿了她的心,縱然為他身死也是應該,只盼著他能開心一點。

  朱棣想起李景隆手上略略用了點勁,李景隆為什麼如此得皇上賞識,他的一品蘭花中殺手如雲,行蹤詭異。這麼多年相交也只能窺視一斑。沒想到他真的應了自己的感覺,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他亦正亦邪,我都分不清他是在幫誰,他自己又有何好處了。」

  朱棣低頭看錦曦,突然就吻了過去,霸道的不准她再有空閒去思考別的人。

  煙雨樓中紅燭吐蕊,爆出一室熱情,暖洋洋不似冬日。


第三十四章、就藩北平任展翅

  經歷過皇孫滿月風波之後,朱棣果然除了正常進宮請安,辦理差事。放九千親衛於郊外大營不管。成日只陪了錦曦四處遊玩,時不時去東宮逗弄小皇侄。

  偶爾也會遇到李景隆,甚至看到雨墨帶著小皇侄,他還像少時一樣與李景隆打趣,邀他飲酒作樂。李景隆沒有再提及錦曦。

  就連太子偶爾問及,朱棣也只淡淡回答錦曦身體不適,從宮中回去後突然喜歡了佛理,成日窩在佛堂誦經。

  百般示弱加上刻意隱藏鋒芒。洪武十三年三月,皇上終於下旨令燕王就藩北平。

  朱棣沉穩的接了聖旨,準備行裝。攜了錦曦去魏國公府辭行。

  兩年,錦曦望著府門淚光盈動。為了能讓朱棣早日就藩北平,這兩年她幾乎沒有回來過。就是出府遊玩也只帶了燕十七還有白衣隨行,從不鋪張。

  「我扶你!」朱棣伸出手來。

  這一瞬間錦曦想起未嫁他之時出府狩獵,他也這樣伸出手來,當時卻是做做樣子。如今麼……錦曦嘴角一彎,高聲喊道:「大哥,扶我下轎!」

  徐輝祖嘆了口氣,無奈的走到車轎前小心道:「對不住了,王爺!」

  錦曦搭著大哥的手利落地跳下轎來,朱棣瞧得膽顫心驚,一把從徐輝祖手中攬過她,責備道:「你給我小心點,要是驚了胎氣,看我……」

  未來得及說出的後半句話消失在嘴邊,眼中的錦曦比以前更動人,清純中帶著些許成熟的風歆,眉眼如水,嘴已嘟了起來。

  他暗暗咒罵,動作卻更加輕柔,扶著她走進府去。想起徐輝祖便回頭笑道:「錦曦就這個脾氣。」

  徐輝祖這才反應過來,連聲喚侍女扶過錦曦,這才小聲問道:「我快做舅舅了?」

  朱棣笑逐顏開地點點頭。

  徐輝祖感概萬千,那個嬌柔蠻橫的妹妹居然要做母親了?眨間工夫而己。他搖了搖頭笑道:「聽說皇上下旨三月上旬便要起行,錦曦……我只是擔心。」

  「多謝,本王自會照應好她。」朱棣含笑回絕,他不會放錦曦獨在南京。好不容易盼到今天,北平自是他的天下,他自會照拂好妻兒。

  錦曦與母親說了會兒話,想起出嫁時回門,看到蘭葉,在繡樓裡瞧見李景隆,算一算,竟然有三年沒有見著他了。

  往事如風吹過,那時的少女情懷,錦曦微微笑了。李景隆不管是什麼人,他沒有再來找她相吐秘密,以後去了北平也不會見到他了吧。

  想到此處,錦曦站起身道:「娘,我去繡樓瞧瞧。」

  「錦曦,我陪你去吧。」珍貝已出落成風姿宛約的少婦,熟絡地扶起錦曦。

  我有這麼嬌嫩麼?錦曦目光在自己平坦的腰上一掃,不禁失笑。卻由得珍貝扶著她慢慢走向後院。

  「錦曦,這幾年你大哥時常記掛著你,你不回府,他也常囑人打聽的。」

  「我知道,府中時不時就會接到大哥送來的物事,珍貝,大哥是挺好的人。」事過境遷,錦曦對當時大哥想把她嫁給太子的心境瞭然也釋然了。

  繡樓沒有變化,還如當日離開府中的擺設一模一樣。錦曦知道必是爹娘還有大哥給她留住了,那份親情油然而生,拉住了珍貝的手道:「我此去北平,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南京,你幫我多照顧爹娘。」

  「放心。」

  錦曦留戀地看了眼只住過兩年的繡樓,拾步來到園中。

  春天又來了,園裡花草煥發了生機,她懶懶的坐在美人靠上,笑道:「我獨自在這兒靜靜,你去忙吧。」

  珍貝笑了笑離開了。

  錦曦瞧著水池發愣。朱棣就藩北平,百事待興。還不知道此去又會有多少事等著要做呢。想想再不用像在南京城一樣韜光養晦,可以大施拳腳,她興奮地笑了。

  不經意抬頭時,錦曦嚇得「啊」叫出聲來。

  園中大樹新發綠葉中,李景隆痴痴的看著她。

  錦曦迅速地左右張望,心裡著急。手下意識地護著了小腹。

  李景隆輕輕躍落在她面前,微微一笑:「你要走了,我來送送你罷了。」

  「你想怎樣?」

  「錦曦,我不過是來送送你,你說,我能怎樣?燕王還在前廳,瞧不見你人,不多時便會來尋你,我再瞧你一眼就走可好?」李景隆的聲音一如從前他每晚趁月而來時的輕柔。

  一身淺綠袍子襯著他越發的豐神俊朗。那眉眼錦曦再熟悉不過。她啞然失笑,自己怎麼還是怕他?三年未見,他的出現依然會讓她繃緊了神經。

  「三年了,錦曦,我真的一面也沒來瞧過你。」一縷傷感在眼中慢慢蓄集。「從前,我倒是常穿了這樣的綠色袍子,隱在樹上瞧你。」

  瞧著錦曦瞪大了眼睛,李景隆嘆了口氣:「你居然比從前更美,」他語氣突然一變,厲聲道:「我得不到的你以為我真的就能讓他得到?!做夢!」

  錦曦打不過他,又顧及腹中的孩子,只能眼睜睜看著李景隆在她面前發怒。

  「錦曦,我說過,知道卻不能為人言的事是最痛苦的事情,你要隨他去北平,是打定主意不再回南京,在北平逍遙,可是,我今日卻要再告訴你一個秘密!」他離錦曦很近,嘴裡呼出的氣在她脖子上激起一層雞皮小粒子。

  「你害怕了?害怕你也只能聽著。」李景隆冷笑道,「別以為靠住了朱棣就擺脫了我。實話告訴你,皇上之所以送那龍鳳行天下的翠玉給你們,就是想著有遭一日,太子不爭氣,這天下便是朱棣的了。我巴不得這消息被太子知道,被朱棣知道,還記得佛經上說的麼?應如是生清靜心……若是被朱棣知道,你說,他會不會有野心?若是被太子知道,你說,他會不會想要朱棣的命!」

  「啊!」錦曦摀住耳朵不想再聽下去,她有懷疑,卻沒李景隆這般來得篤定。九五之尊,君臨天下,哪個男人不想?眼前的李景隆,生生吐露秘密,不管是朱棣還是太子知曉都是天大的禍事。朱棣若無此心倒也罷了,可是懷壁其罪?!

  「你真是個魔鬼!我真是慶幸當初沒有與你糾纏!」錦曦一字一句地說道。「如今我是燕王妃,李公子請自重!你若再不離開,我便喚人前來。」

  「你敢麼?你不怕我扔你下水池,你肚子裡的孩子……」李景隆一點也不著急,反而欺身更近,趁錦曦木立之時,伸手揮落她的髮釵,後退了一步嘖嘖讚道,「我最喜歡你散落長髮的樣子。」

  錦曦怒極顧不得別的,翻掌襲了過去。

  李景隆側身閃過,身形飄乎已貼在她身後:「若是燕王看到他的王妃與景隆這般親密,你說他會做何感想?」

  錦曦回肘就是一拳。手臂一緊已被李景隆握住:「錦曦,不要動怒,動怒對孩子不好,我只是想你呆在王府兩年,怕悶壞了你,我逗你玩的。」

  他鬆開了錦曦,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你對我動怒,我心裡卻極是歡喜。三年未見,錦曦,我太想念你。」

  李景隆說完就走,臨走之時又回頭道:「我絕不會讓朱棣有機會君臨天下。朱棣若偏安北平也就罷了,若是他敢起兵,景隆必定會讓他大敗而歸。你記住了。」

  錦曦胸口煩悶欲吐,才一張嘴竟吐出血來。眼前一黑就摔倒在地。

  燕十七奉朱棣令來後院尋錦曦,遠遠的瞧見她倒在地上,燕十七一驚,躍了過去。

  錦曦面色如紙,長髮披散,唇邊還隱掛著血絲。迷糊中被摟進一個溫暖的胸膛,她努力睜開眼見是十七,微微一笑:「十七,我……別讓王爺知道。」

  燕十七顧不得其它,探手把脈,見錦曦脈像不穩,伸手抱起她來:「閉嘴,不要說話。有我在,不會有事。」

  錦曦撐著一口氣死死的抓著十七的衣襟哀哀地企求。

  燕十七知道必是有什麼變故,抱了她徑直回了繡樓。一脈真氣緩緩地注入錦曦經絡之中。過了良久,錦曦才緩和過來,神色依然萎頓。

  「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錦曦眼中浮起一片水霧,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我,我不小心,又不敢用內力,就跌了下去。心裡擔心孩子,氣怒攻心這才吐血。現在沒事了。」

  燕十七見她不語,暗自決定查個水露石出。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你躺會兒,我去請王爺過來。」

  錦曦這才鬆了口氣,慢慢的探視自己,除了精神不好,別的都無大礙。她放寬了心,闔上眼慢慢想李景隆說的話。斷不能讓朱棣瞧出半分不對,也斷不能讓朱棣知曉。該怎麼對付李景隆呢?錦曦開始盤算。

  溫暖的手停在她臉上,錦曦聽到一聲嘆氣。睜開眼,朱棣滿面怒容瞪著她。

  她心中發虛,咧開嘴討好的衝他笑。

  「轉個身怎麼就成這樣了?還有武功,有武功連走路都不會了?」朱棣聽得燕十七說錦曦摔了一跤,嚇得魂飛魄散,見她沒事放下心來,又忍不住發脾氣。

  錦曦扯了他的衣袖輕晃著撒嬌。

  朱棣好笑的看著她嬌憨的模樣,再有氣也煙消雲散。只板了臉訓道:「你得答應我三件事,不然,從現在起我就不准你下床。」

  見錦曦眨巴了眼睛,他沉聲說:「以後,不管你去哪裡,十七或是白衣必跟定了你,不准再遣開身邊的人。第二,北平王府才建好,百事待興,你生下孩子之前,不准插手任何一件事!第三,不准仗著有武功就飛來飛去,要嚇死人的!」

  「王爺,你其實第三點是想說,最好日後不要用武功欺負你吧?」錦曦調侃道。話才說完,居然吐了起來。

  朱棣哭笑不得,又是喚人又是給她撫背,嘆息道:「瞧你這樣子,我覺得你還是沒有武功好,有的話,還不知道折騰成什麼樣!」

  錦曦又吐又嗆難受得不行。

  徐輝祖跟著侍女趕來瞧見,忍不住又道:「還是讓錦曦在南京生養吧,她這樣子去北平……」

  「不,我要去!朱棣,」錦曦大急,顧不得在人前便直呼朱棣名諱,手更緊緊握住了他的,力氣之大讓朱棣暗暗皺了下眉。他拍拍錦曦笑道,「我帶你去,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錦曦這才放心。若是獨自留在南京,她實在怕李景隆又出現。

  徐輝祖揮手遣開侍女,關上房門離開,留下他夫妻二人。

  錦曦只閉得一會兒眼便睜開,見朱棣坐在床頭目不轉睛的瞅著她,酸楚就衝上眼睛。

  「怎麼了?你歇會兒,我去前廳和魏國公閒談幾句,晚點來接你回府!」

  朱棣還沒起身,錦曦又拉住了他,睜著那雙明若秋水的眼眸,楚楚可憐。朱棣只好回身坐下,「今天怎麼回事,錦曦?」

  「我,我一個人害怕。」錦曦伸手抱住朱棣,不肯讓他離開,把臉藏在他的胸前不肯抬起來。

  朱棣沉吟會兒道:「我們現在回府?」

  錦曦大喜,使勁地點頭。

  朱棣脫下披風裹住她,抄抱起來,低頭看了她一眼道:「你有事瞞不住我,在這裡不肯說,回府說與我聽。」

  錦曦呆住,不知朱棣如何瞧出來的,訥訥地道:「我,就是想回府,這裡倒呆不習慣了。」

  「上次你初嫁回門,這次告別雙親去北平,你又看到蘭花還是蘭葉了?」朱棣大步向前,沉聲問道。

  他只是揣測,並無實據,然而,錦曦來時歡天喜地,這會兒卻巴不得離開,朱棣心想,叫我不生疑都難。

  走得幾步見錦曦沒了聲音,低頭一看,已沉沉睡了過去。臉色蒼白沒有血色,那排鳳羽似的長睫在眼臉下方掃過一排陰影,顯然已疲倦之極。他憐惜的瞧了瞧,腳步放得更輕,手抱著更穩。

  洪武十三年三月十一,燕王朱棣帶著錦曦,由燕衛左右護衛隊計六千多人從南京出發前往北平,開始了他的藩王生涯。

  春去冬來,錦曦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朱棣說什麼也不准錦曦插手王府中的事務,不管錦曦如何吵鬧威脅,朱棣鐵了心不予理會。

  知道是為自己好,錦曦也不敢拿孩子開玩笑,見幾個月下來,朱棣明顯的黑了瘦了,就盼著早點生下孩子,把府中事務接管過來。她嘴裡也不說,但每晚卻等著朱棣辦完事回來才睡。

  朱棣不知道錦曦性情好動外還有這樣的韌性,也就這一招,便逼得他不得不放緩了手裡的事務,生怕錦曦等得太晚,睡眠不足。

  站在院子裡,看到寢殿窗戶上透出的錦曦做繡活的身影,朱棣嘆息的同時心裡又有一種感動。這種感覺是大婚前他從沒有過的,閉上眼想像錦曦的模樣,梭角分明的唇揚起溫柔的笑容。

  她等著他,不論黑夜再長,冬季再冷,終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有時候,哪怕一燈如豆,也能驅散黑夜裡所有的孤寂。

  三保掀起厚重的棉簾,一股曖熱的氣流撲了過來,瞬間融化了紗帽上的輕雪。朱棣解下銀鼠綴邊錦裡披風遞給三保拿著,搓了搓手輕輕走進裡屋。

  錦曦卻早聽得分明,揚起一張笑臉便撲了上去。朱棣趕緊伸手撐住她的肩,免得錦曦西瓜似的肚子撞著了,接著便苦笑:「還這般莽撞,傷著孩子怎辦?說過多少次早睡了,就是不聽!」

  錦曦低下頭,揉著他的錦袍不吭聲。

  朱棣小心捧起她的臉,原來的一張瓜了臉變得圓潤,便笑笑點了點她的鼻頭:「珠圓玉潤!」

  錦曦聽了趕緊摸摸自己的臉再看看圓潤的身材,沮喪極了:「你也不讓我做事,走哪兒都喚一堆人伺候著,我數了數,今天我從房中走到院子裡再圍著院子走了一圈一共才一百三十七步。你知道嗎?這身後至少跟了十個人,我就像拖了個大掃帚,多累啊!還不如不走,不走能幹嘛啊?一個時辰就端一回吃食來,我,我真成豬了!」

  「呵呵!」朱棣被她說的哈哈大笑,猛地把她抱了起來,「秤秤,看多重!」

  錦曦摟著他的脖子,使了個千金墜,朱棣只閃了閃身又穩穩地站住了。見錦曦面帶詫異便笑了笑:「白天忙活,有時顧不得脫甲冑,力氣倒見長了!」

  臉色又是一變,放了錦曦坐在榻上,冷聲道:「到臨盆還不到一個月,居然還敢使內力!」

  錦曦一呆,哼了聲扭過了頭。

  「還敢哼?不服氣?!信不信你生下孩子我就讓白衣廢了你的武功!」

  「你敢?!」錦曦跳了起來。

  嚇得朱棣趕緊接住她,簡直拿她沒辦法。臉色變了又變終於氣極敗壞的扭了扭她的臉:「我說著玩的還不成麼?你倒底想要怎麼樣啊?!」

  就想看你著急,就是挺著大肚子哪兒都不能去心裡不舒服。錦曦悶聲不吭,倒下去扯過被子蓋住:「睡了。」

  朱棣輕笑著搖頭,侍女為他換下厚靴,輕袍,這才挨著她躺下。

  他也實在是困了。初到北平,沒想到王府的官員設置,各衙門安排一天到晚就忙不過來。他知道在北平要建立自己的王國,軍隊的戰鬥力少不了,每天都會抽幾個時辰去軍營。頭才挨著枕頭,人已發出輕輕的鼾聲。

  錦曦揭開被子,側頭看著朱棣,費力地抖開被子給他蓋住。她重新躺下,看著幾乎和眼睛平視的肚子喃喃道:「再忍十來日,出來我就揍你!」

  聽穩婆道女人生孩子不僅辛苦還危險,朱棣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晨起時見錦曦皺著眉喊痛,便喚進穩婆侍女一干人在床前侍候著。

  他放了王府事務不管,陪著錦曦。

  屋子裡跪到一片人求他在外間候著。錦曦也趕他走,朱棣沒辦法,只好在外間坐著等消息。

  聽說男子進了血房會有厄運,生怕他闖了進去,燕十七和白衣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朱棣不過坐了半個時辰,就讓白衣喚穩婆出來問情況。

  白衣好笑地看著他回道:「王爺,沒事的,錦曦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好。」

  「這不是急嘛?」朱棣難得的急躁。

  燕十七沉穩地守在門口沒有吭聲,面沉如水,心似澆了瓢滾油,焦慮不安,支著耳朵聽動靜。

  足足兩個時辰,裡間安安靜靜。侍女隔了半個時辰便出房來回報一次,每次都道時辰尚早,不急。

  不急?朱棣看著守在門口的燕十七和白衣,實在坐不住,拂袖而去。留下白衣和燕十七面面相覷。都以為朱棣坐著不耐煩出去走走。

  誰知朱棣轉到寢殿後面,左右看看無人,推開窗戶就翻了進去。剛跳進去就聽到整個房間裡的女人發出陣陣尖叫。

  「嚷什麼?有什麼是本王不能看的?」朱棣拍拍身上的雪塵,沒好氣地說道。

  話才說完,他就吃驚的發現房內並沒人注意他,全撲到床榻那裡。他一驚跑了過去,就看到錦曦披頭散髮地坐在床上,手中倒提著一個血糊糊的嬰兒,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哇!」孩子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叫聲。

  然後房內的穩婆,侍女全嚇得又一陣尖叫。

  「哭出來了,抱走!」錦曦疲倦的舒了口氣,躺了下去,心想真夠累的。

  朱棣呆呆地站在房內,被錦曦的舉動嚇得傻了。

  「唉呀!王爺!」穩婆這才看到他,趕緊抱著孩子磕頭:「恭喜王爺,是男孩!母子平……安!」

  朱棣心神全不在孩子身上,這才回過神吼道:「怎麼回事?」

  「剛才一個不注意,他突然就出來了,我就起身拎了起來,聽說要打一下屁股才好!」錦曦閉著眼說道。

  朱棣幾步奔過去,見床上一片狼籍,錦曦臉色蒼白。他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伸手摸摸錦曦的臉,轉身指著侍女和穩婆罵道:「怎麼就不顧著王妃,生孩子的時候都死哪兒去啦?!」

  「王爺,王爺息怒……明明,還不到時辰。」面前跪倒一片人,心中都在想這王妃真是個異數,哪家女人生孩子不是死去活來的,偏偏燕王妃陣痛剛過,轉身工夫就居然把孩子生出來了。

  「哈哈!是男孩!錦曦,是男孩!」朱棣罵完見嬰兒紅通通的小模樣又開心起來。

  錦曦閉著眼力氣突然就用盡了似的,聽朱棣哈哈大笑,嘴角抽出一抹笑容,終於生了!朱棣輕輕在她額上印上一吻,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好好休息,還有,錦曦,你太強悍了,你真不愧是我朱棣的王妃,好樣的!」

  錦曦喃喃道:「朱棣,你要再讓我生孩子,我跟你急!」

  「嘿嘿,反正你生得順了,小事一樁嘛!」朱棣背過錦曦嘟啷了一句,興高彩烈接過孩子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燕十七聽得裡面尖叫聲此起彼伏,急得就想衝進去。

  門一開朱棣抱著孩子走出來,在燕十七和尹白衣瞪得老大的注視中得意地舉著孩子笑道:「是男孩!」

  「恭喜王爺!」

  燕十七嘴動了動,想問起錦曦又壓了下去,燦若星子的眼眸怎生也掩飾不住那份焦急。

  朱棣看了他一眼,大笑道:「這孩子是錦曦自己生下來的!她沒事,好著呢!十七,瞧瞧孩子,他居然不哭不鬧!」

  燕十七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臉,低下頭笑道:「真是個好孩子。恭喜王爺!」

  月泠風清的夜晚,燕十七默默地坐在房頂上。風聲掠過,他伸手抄住,拔開塞子仰頭喝下一大口酒,熱辣辣的感覺從喉間直燒進了心底。

  「呵呵,」他朗聲笑了起來,錦曦還是那個英姿颯爽的謝非蘭,錦曦平安生下孩子,居然還是自己生的,她可真是……

  尹白衣的手穩穩的停在他肩上,微微地用力。

  燕十七詫異地看他一眼,又飲下一口酒:「今天真的很高興,大哥!」

  尹白衣「噗嗤」笑了,坐在燕十七身邊,兩人對望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酒意漸濃,燕十七目中湧出濃濃的情感,遙望天邊最亮的星子輕聲道:「多謝你,大哥。」

  尹白衣沉默了會道:「如果她一直這樣平安,幸福……你就滿足了麼?」

  「我,」燕十七苦笑,「我瞧著她嫁人,瞧著她為他生孩子,我,真是又高興又難過。」

  「離開吧,十七,你還年青,我就知道你看不開,結為兄妹也是權宜之計!」

  一月寒冷的風吹得屋頂黑瓦上結上了冰霜,形成淺淺的一層灰白色。燕十七不管不顧地躺了下去,神智卻更為清醒,燦爛的笑容在唇邊綻露:「大哥忘了麼?太子囑我留在燕王身邊,他日必有用到我的時候,我怎麼能走呢?我若走了……」

  「但是,你忘不了她!」尹白衣聲音嚴厲起來,今日燕王離開後他就瞧到燕十七守在門外焦急不安的模樣,彷彿,彷彿裡面的錦曦似在為他生孩子一樣。這樣的情緒,這樣的情感繼續留下來,將來若克制不住有個萬一……他打斷了自己的想法,既心疼十七,又唸著要報燕王的大恩。

  燕十七倒空了葫蘆裡的酒,閉上眼睛,刺骨的風吹來,眼前又閃過與錦曦相識的點滴。睜開眼,那雙星眸比天邊的星子還亮還冷。錦曦以為自己真的當她是妹妹,燕王並無二話。但是嫡親的大哥卻瞧得分明。「大哥,你不用擔心,十七可以發誓,絕不會越雷池半步。難道,連我心裡的念想都不准我有麼?」

  黑夜裡隱隱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轉眼被風吹得散了。「你聽,大哥,錦曦有了孩子,有了王爺的照拂,我能給她的,他都能給的……你罵我不爭氣也好,愧對祖宗也罷,我這一生都只想做她的護衛。振興家業,光耀門楣的事,大哥,全靠你了。」

  他想起錦曦離開南京前在魏國公府裡吐血暈倒的事情,湧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慾望。錦曦有連朱棣都不敢說,都不敢讓燕王覺察的事。如今在北平,遠離了家人,她要是再有什麼事,她找誰去?燕十七坐起身定定地望著尹白衣,不曾躲開他的眼神半分。

  尹白衣搖了搖頭,「王府事務繁重,王爺一心要做北平霸主,與駐軍相抗衡,你留下也好。」

  「多謝,大哥!」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15-8-7 17:50: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卷幃望月空長嘆

  燕王府過了月旬來了客人。朱棣聽報偷看了眼錦曦,擺了擺手道:「讓客人落雪軒等候。」他抬腳就想走。

  「等著,」錦曦笑意盈盈地站起身來,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子,哄了哄,先他一步出了房門。

  朱棣嘆了口氣,跟了上去,他就不明白,錦曦什麼時候變這麼聰明的。走出房門,陽光映得屋上殘雪耀眼,他微微瞇了瞇眼,不悅地說:「爺們兒的事,你去幹嘛?」

  錦曦回過頭來,微顯豐滿的身子被比甲包裹得凹凸有致,填補了原來的單薄更顯出一種風韻來。她低頭哄著兒子道:「怎麼,王爺是嫌我太『珠圓玉潤』,不好意思讓我見客?」

  陽光在她身上打上一層金邊,淺紫色比甲邊緣襯著一圈白狐毛,肌膚隱隱透著玉般的光澤,紅唇帶著淺笑,低頭哄兒子的模樣比從前更讓人心動。朱棣暗道,這樣子不是不好意思讓你見客人,是怕客人見了你又再起心。心思轉到這份上,更是說什麼也不想她出去見那個人。

  「你以為你有武功,皇上賞了你鳳玉,這王府就真的由你做主了麼?在王府中你只是我朱棣的女人!回去!」朱棣沉了臉喝道。

  錦曦扁了扁嘴站著不動,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你怕是不知道我王府中的家法!」朱棣橫了心,就怕錦曦從此無法無天,今天非得治治她不可。

  「你請家法去啊!」錦曦以為朱棣說笑,她見朱棣偷眼瞧她,眼神中有絲擔心,一猜登門而來的人必是李景隆。她生下孩子,他怎麼會不來?她還在奇怪李景隆就不露面了呢。

  錦曦就想抱了孩子去見他。李景隆沒見到她怎麼會死心。況且,這裡是北平,不是南京,她鐵了心要面對李景隆。心裡痛恨李景隆時不時說些話來威脅她,也不想活在他的陰影裡。

  兩人各轉各的心思,朱棣卻被錦曦激起一絲怒氣來,明明為了她好,錦曦不僅不聽還這種態度。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喊到:「三保,世子抱走!」

  錦曦皺了皺眉不解的看著朱棣:「你怎麼了?」

  「給我回房去,今天不准出房門一步!」

  三保小心地走近錦曦伸手欲接過世子。錦曦想和朱棣說明抱孩子去看李景隆的事,手一擋,三保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朱棣氣往上湧,這王府上下都唯王妃之命是從,都是自己寵出來的!他大踏步走過來,拉著錦曦往房間裡走。

  錦曦站得穩了,朱棣拉她不動,怒氣便真的上來了。「燕三!」

  「你怎麼了?」

  「怎麼了?你不看看你的態度!你這是和你夫君說話嗎?本王敬你愛你,不意味著你就能為所欲為把本王的話當耳邊風!」朱棣冷冷地說道。

  錦曦一聽他口口聲聲以「本王」自稱,便知道朱棣真火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朱棣突然就發脾氣,賠了笑臉道:「是,你是王爺,是我的夫君,是這王府的天!行了吧?走吧,去見客人去!」

  「說了不准去!燕三,把王妃帶回寢殿,今天不准她出房門半步!」朱棣見她嬉皮笑臉,轉過身去。

  燕三對錦曦行了一禮:「王妃!」

  錦曦怒氣也起來了,明明拉下臉來示好,他什麼意思?「下去!」

  燕三為難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王妃,這……」

  「燕九,燕十一!燕十七!送王妃回去!」

  錦曦看著為難的幾個燕衛,往十七看過一眼,一跺腳叫道:「朱棣,不就是李景隆來了,我不見他,他也會來見我!」

  話一出口覺得不對,又改口說道:「這麼長時間沒看到他,我還在奇怪呢!」

  幾名燕衛尷尬地低下頭,燕十七咳了一聲道:「王妃……」

  錦曦猛然一醒,在說什麼呢,便道:「王爺,你,我回房說與你聽。」

  朱棣臉色已經越來越黑,喝道:「都佇哪兒幹什麼?當本王說話是放屁?」

  這話一出,燕三猛的抬頭上前一步。燕十七己躍上前去,手一探趁錦曦不注意拿走了孩子。低聲道:「現在別鬧!」

  錦曦一愣停了下來,她想朱棣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停手後見他還背著身子,便又喊了他一聲:「王爺!」

  朱棣拂袖而去,留下錦曦呆在庭院裡。「朱棣!你怎麼啦!」

  看到那個銀白錦裳的身影越走越遠,錦曦大怒:「誰敢攔我!」

  四個人齊齊擋在她面前:「怕是王爺心裡有什麼事,所以不想讓你去,王妃,還是先回房吧!」

  「走開!」錦曦的火氣被挑了起來,躍身飛起拍出一掌,幾名燕衛又不敢傷她。

  燕十七擋了兩掌急道:「錦曦!」

  「你若還是我二哥,你就不要攔我!」錦曦聽到燕十七喊她名字,眼睛瞬間浮起水霧。

  燕十七卻怕錦曦如此衝動,讓朱棣當著李景隆的面下不來台。他不知道李景隆的事情,卻從錦曦的臉色中敏感的察覺這個人的不尋常。顧不得別的燕衛在場,大喝道:「錦曦,你做娘的人了怎麼還這樣衝動?!你是燕王妃,你這樣衝去找王爺算什麼!胡鬧!難怪王爺不准你出房門!」

  錦曦一愣,緩了下來,是她錯了麼?怎麼莫名其妙都黑了臉吼她?心裡突然酸楚難當,扭頭跑了回房。

  燕十七嘆了口氣,把孩子交給奶娘。低聲道:「我去尋王爺。」

  燕三和燕九站在房門口都搖頭,不知道今天燕王夫婦鬧的是哪一出。

  朱棣心中發堵走到落雪軒前卻停了停,待到走進去,臉上已露出了笑容:「景隆,好久不見!什麼時候來的北平?」

  「聽聞王妃順利生下世子,景隆正好有貨從江南到北平,就過府拜望!」李景隆穿了件玉色的長袍,外罩同色罩衣,領間露出一圈銀灰色的狐裘,豐神俊朗。舉止沉穩了許多,眉宇間依然帶著股玩世不恭的神色。

  朱棣一進來,他便感覺不到一年時間,燕王身上就多了幾分刀兵之氣。穿著常服,那股氣透體而出,李景隆心中詫異,對朱棣越發揣摸不透。

  從前的朱棣性情倔傲,好軍事,以軍法治府,據說貼身燕衛十八騎個個武功了得,也不見得有多突出。今日一見,卻有種天地間唯我獨尊的氣概。真是就藩一方,成北平霸主了麼?但是所得情報卻不是這樣。

  北平原有駐軍朱棣碰也未碰,被燕王府龐大的官員事務安排纏繞。就是去兵營,也不過瞧瞧燕衛左右隊的日常練兵罷了。

  李景隆打量朱棣的同時,朱棣同樣也在觀察他。李景隆沒有了在南京時的浮浪之氣。今日穿著雖然奢華,卻顯出一種尊貴和大家之氣來。

  自從知道李景隆會武功且功夫高強,朱棣就起了心。他囑燕衛詳查李景隆的生意讓他大為吃驚。不是李景隆生意做的大,而是他不僅有神秘一品蘭花組織,還經營著江南的絲綢茶葉。就這兩點,李景隆的手段已不敢小覷。

  「景隆,從前我答應過你,江南到北平的貨物由你供給,這次帶了什麼好東西?」朱棣含笑問道。

  李景隆馬上反應過來,當時朱棣答應這一條件時,說的是,讓他從此不再找錦曦。他呵呵笑道:「江南的織物,還有,新鮮菜蔬和蔬菜種子。來之前皇上特意吩咐說,北平菜少,怕王爺吃的不習慣。種子是皇上與娘娘吩咐一定帶上的,說在北平試種種,看能不能種出來。」

  朱棣敢緊起身,面南一禮:「謝父皇母后恩賜,朱棣……」他滿臉都是激動之色,情知李景隆全瞧見眼裡,又回身一嘆,「北平荒涼,哪及南京繁華。這裡太冷,且氣候乾燥,景隆來北平不知還習慣否?」

  李景隆笑笑:「習慣,只要有美女美酒,怎麼都習慣!」

  朱棣哈哈大笑,連聲吩咐來人整治酒席,喚來府中歌伎獻舞陪酒。

  席間李景隆隻字不提錦曦,朱棣卻主動喚人去抱了世子來。

  不多時奶娘抱了世子前來,輕聲道:「王妃聽聞故人前來,吩咐說,今日太晚不便見客,明日請李公子琴音水榭賞雪景!」

  朱棣暗暗擰眉,不動聲色地笑道:「王妃盛情,景隆莫要辜負。王府事務繁忙,明日本王就不陪景隆了,讓王妃替本王招待景隆也是一樣。」

  李景隆似不經意地瞥去一眼,含笑看著世子道:「世子真是可愛,王爺好福氣啊!景隆明日自當整治禮物答謝王妃美意。」

  送走李景隆,朱棣的臉才慢慢冷下來,我不讓你見,你就偏要見是麼?他漫步走到寢殿外,揮揮手讓燕三和燕九離開。三保機靈的掀起棉步簾子讓朱棣進去。

  只聽裡面傳來一聲嬌喝:「王爺,妾身累了,請王爺移步書房歇息吧!」

  朱棣腳已邁了一半進去,聽到這句話怒氣更重,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來到書房卻喚來白衣道:「李景隆三天前便到了北平,卻謊稱昨日才到,給我吩咐下去,盯緊了,無論他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都給我查清楚了。還有,白衣,明日王妃在琴音水榭請李景隆賞雪,你親自去,看明白李景隆借這一機會想要幹什麼!」

  尹白衣低聲答應下來。他前腳才走,燕十七便求見朱棣。

  又來一個!朱棣暗想,當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思?沉了臉讓三保叫燕十七進來。

  「王爺!」

  「何事?」

  燕十七好笑地看著朱棣佯裝看書,好心地提醒道:「有兩件事想要稟報王爺!」

  「說吧!」朱棣的語氣始終淡淡的。

  「錦曦似乎有什麼事在心裡藏著。我懷疑與李景隆有關。」燕十七細細把來北平之前錦曦吐血暈倒的事告訴了朱棣。他想,這可能就是錦曦今日想抱了孩子去見李景隆的原因。他想了很久,不想瞞著朱棣。

  燕十七相信自己從小在山中與狼群為伍養成的野獸般的敏感。此時朱棣若是知道比不知道好。

  朱棣越聽越惱,把書一扔,冷冷道:「為何不說?」

  燕十七想了想答道:「錦曦如此,必有難言之隱,早說不見得是好事。」

  「王妃的閨名也是你叫的麼?」朱棣想起錦曦讓燕十七知道也不告訴他,心裡的火一跳一跳,當日錦曦待燕十七的溫柔模樣全浮現出來,想起她居然讓他吃閉門羹,更是氣惱。

  燕十七如當年在呂家莊一樣,沒有躲開朱棣的目光,坦然的站著:「她是王妃,也是我結義的妹妹。我做燕衛是報王爺大恩,也是為了她。十七並無歹念。」

  朱棣當然明白,卻極不好受,瞪著燕十七半響突然氣洩了,一拳打在書案上:「我就是不想讓她見李景隆,當日我便懷疑,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我一併擔了,最恨她瞧不起我。」

  不是恨她瞧不起你,是生怕她心中不在意你。燕十七在心裡暗自說道,想起當年錦曦和朱棣的一番鬥氣,微微嘆了口氣道:「錦曦才十八歲,孩子氣重。她若真的惱了,也是說走就走的。」

  朱棣一驚,想起錦曦當日離開燕王府的事,又是擔心又是氣苦,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還有,王爺,你的書拿倒了。十七告退。」燕十七身形一動,飛快的離開書房。

  朱棣低頭一看,可不是,書是反著看的,氣得笑了。想起燕十七,心生憐意。這時靜下心來,想起燕十七的忠心和痴情,也嘆了口氣,喃喃道:「錦曦,愛你的人太多,真怕你心裡沒有我。」

  和錦曦在鳳陽治軍和好如初回到燕王府,兩人又經歷皇孫滿月風波,飽嘗相思之苦,再也沒分開過一天。朱棣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了無睡意,想去找錦曦又拉不下臉,這裡不是南京燕王府,打開窗戶便能瞧到錦曦的來燕閣。

  三保見他時而微笑,時而皺眉,卻是坐立不安的樣子。心中偷笑,大著膽子道:「王爺,今晚月色不錯,記得當日你在王府花園中舞槍,三保真想再瞧瞧,不知王爺武藝可有進展?」

  朱棣一醒,笑逐顏開地罵道:「還不取槍來!」

  他漫步走到庭院中,見正殿內燈火未熄,知道錦曦還沒睡著,心道,每晚都等我,今晚我不來,你能睡著麼?他邪邪地衝三保一笑,脫下外袍,露出銀白緊身內袍,銀槍一擺,月夜雪光中只見槍尖挑出銀花朵朵。

  「王爺好槍法!」三保故意大聲讚道。

  朱棣見殿內沒有動靜,大喝一聲,身形矯健,一條爛銀槍舞得水潑不進。他苦練武藝,心知沒有內力,不是江湖高手,卻儘可能地把槍法劍法騎射練得嫻熟。

  錦曦不讓朱棣進房,心裡卻極不好受。聽到院內三保大呼小叫,知道朱棣練槍。沒好氣地想,半夜三更練什麼槍!猛然想起剛嫁他時沒了內力,逞強去和朱棣比試的情景,目中溫柔浮現。她回身吹熄了燈,悄悄走到窗邊觀看。

  燈光一滅朱棣就沒了勁,又不肯讓錦曦知道他是故意練槍的,想到她不理不睬,痠痛的感覺在胸腔內衝撞,銀槍一甩,舞得更為用心。似乎所有的情緒都隨著銀槍刺出而發洩了。漸漸地忘記了練槍的目的,真的練起槍來。

  一套槍法使盡,他喘了口氣看到房內還是黑漆漆沒有動靜,氣得把槍往三保懷裡一扔,折身便進了書房。

  錦曦卻一直站在窗邊,想起朱棣練槍英武俊逸的身形,痴痴地笑了。朱棣離開去了書房,錦曦便開始後悔,又拉不下臉去找他,嘆了口氣上床想睡,翻來覆去睡不著。見月影移西,院子裡清輝一片,披上斗蓬出了房門。

  書房的燈火還沒熄滅,錦曦隔了花樹瞧著,想去找朱棣,又不好意思。呆呆地站著院子裡瞧著一樹梅花出神。

  院子裡的守衛卻瞧見了。今夜正是燕九值勤,他看到錦曦站在院中時不時往書房瞥去一眼,心中好笑,想了想便走上前去行了一禮道:「王妃,冬日寒冷,你才生了世子不久,這般賞梅不宜太久,當心著涼!」

  錦曦側過頭,漫聲道:「怎麼,當真聽王爺之令不讓我出房門半步?連這院子都來不得了麼?」

  燕九忙恭敬的說:「王妃既然有雅興,燕九不敢打擾,燕九告退。」他故意說得大聲,說完就走。眼睛偷偷地看向書房,心道,我看王爺能忍到幾時。

  存了看戲的心思,知道兩人從前鬥氣成習慣了,燕九窩回耳房摸出酒來邊喝邊從窗縫裡往外偷看。

  書房內沒有動靜,燭火也沒熄滅。錦曦不甘心地站在院子裡,不多會兒身上便覺得冷。「阿嚏!」她打了個噴嚏,搓了搓手。突然看到書房裡的燈滅了。

  從鳳陽和好到現在,朱棣對她百依百順,現在卻不理她。明明是自己先發脾氣,這時錦曦卻委屈起來。狠狠的踢了梅樹一腳,轉身回房,心想,再也不理朱棣!

  她和燕九的對話還有在院子裡的舉動全落在朱棣眼中。見她涼著了,朱棣一陣心疼就想出去。想起錦曦的囂張又忍了下來。這時看到她沖梅樹撒氣,嘴邊的笑容越來越濃,見錦曦氣鼓鼓地回了房,朱棣咧開嘴無聲的大笑起來。滿意的窩進了睡榻。

  他轉動了下身子,竟有種興奮,心裡盤算著明日該如何逗錦曦,似乎又回到了初識時鬥氣的時候。

  這一想,竟一夜無眠。

  朱棣瞧著晨曦浸染,跳起來活動一下,洗把臉精神更好。想起今日錦曦約見李景隆,又皺了眉。錦曦與他鬥氣,見了李景隆還不知道是什麼臉色,他心裡的氣早沒了,想也不想便走向寢殿。

  錦曦還沒起來,看了一晚上月亮和梅樹,又是心酸,又是失落。回到房裡見一室冷清不禁涑然淚下。哭了不知多久困極睡著。

  朱棣咳了幾聲見沒有反應走進去坐在床邊,板著臉道:「今日本王要去兵營巡視,你代本王招待景隆吧!」

  錦曦迷迷糊糊聽到,想睜開眼,眼皮重得很,身體痠疼,心想莫不是真受涼了。只哼了一聲。

  還裝?朱棣暗笑,繼續板著臉:「豈有此理!王妃當真不把本王放在眼裡!竟敢不起身回本王的話!」說完拂袖而去。

  錦曦聽得明白,心裡更氣,又沒氣力和他說話,見他走了,想起今日要見李景隆,便硬撐著起來打扮妥當。吩咐侍女把琴音水榭佈置好了,披上斗蓬就出了寢殿。

  她覺得腳步有些虛浮,刻意放得緩了,扶著侍女慢慢走了過去。寒風吹來,錦曦腦袋反而凍清醒了些。進了水榭靠在軟椅上,強打精神等著李景隆。暗想不會這麼倒霉,讓李景隆瞧著她病蔫了模樣吧。

  巳時李景隆依約前來。

  錦曦神采奕奕。剪水雙瞳在他臉上轉了轉笑道:「李世兄風采依舊,另來無恙!」

  李景隆笑道:「錦曦,沒想到你生了孩子更顯韻味,王爺好福氣!這可是你第一次主動想見我,為什麼?」

  錦曦淡淡的笑了:「雲南的茶,不過是往年不捨得喝的陳茶,李世兄勉強笑納!」她提起水壺開始溫杯,一絲不苟地沏茶。

  李景隆眼睛微瞇了瞇,露出針一樣的鋒芒。當日在韭山玉蟹泉,錦曦便這樣煮過一次茶。今日她重新為他煮茶,神態自然,語笑嫣然倒叫他看不懂了。從來都是他掌握一切,錦曦的主動打亂了他的心思。

  「李世兄請!」錦曦把茶杯移過。

  李景隆默然的端起,嗅了嗅茶香,淺啜一口,果然是雪露紅芒,韭山上煮過的那種茶!

  「我和你沒有什麼客套話講,」錦曦慢慢地抬起頭,逼視著李景隆毫不退讓,「事情你也清楚,你告訴我的,我也沒法告訴別人,你以為這就是痛苦?你很得意?不過,今日我想與你打個賭!」

  李景隆轉動著茶杯,心裡疑惑,錦曦何時變得這般強勢了?他不動聲色地笑道:「錦曦,你想要什麼,我能辦到的,我都能為你做。」

  「你不是拿皇上賜的龍鳳行天下的玉威脅我麼?不是說只要王爺起兵,你絕不會讓他得逞麼?你要我知道了這一秘密,不敢讓王爺知曉,怕勾起他的野心,又畏懼於你,怕你告訴太子相忌於他。我和你賭十年。這十年之內你不吐露北平的舉動,十年之後,我必會助王爺成一方霸主。不管將來如何,你若沒這心氣,那你現在就可以去向太子進言,讓他防範王爺,甚至去皇上面前說道,讓他打壓王爺!」錦曦氣定神閒的看著李景隆。神色輕鬆,似開玩笑又似認真。

  十年,你以為十年後的朱棣就有這能力讓我懼怕他?李景隆譏諷地想。嘴裡卻道:「十年,你覺得十年後朱棣就能贏我?告訴你,他一生都不可能,只能偏安於此,還要看看太子將來是否高興!」

  腦袋很重,身體痠軟,錦曦保持著靈台的清明笑了,這笑容宛若春花綻放,李景隆瞬間又回到了魏國公府的後院樹上,被她的笑容迷惑。這才發現她今日穿著淺紫色的大袖衫,水榭升著火盆,暖意融融。

  「錦曦,我答應你。只是十年太長,讓我再好生瞧瞧你。」李景隆目不轉睛的看著錦曦,喉間溢出輕笑聲。「你真聰明,我怎能忘了你,錦曦!可是我也很傷心,你為了燕王百般設計,竟連當日未出閣時的裝束都記得扮了來迷惑我。」

  錦曦臉一紅,有些咳嗽,掩住嘴輕聲道:「被你識破了,隨你吧。不管朱棣如何,我總是隨他一起的。」

  見她輕咳,李景隆皺了皺眉責備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是不適應北平的氣候還是生產之後體質弱了?請了大夫瞧過麼?」

  錦曦聽得他關心,身體一抖,手臂上就起了層雞皮小粒子,禁不住苦笑起來。李景隆就是如此,轉眼是魔鬼,瞬間工夫就能化成溫柔可親之人。被他一語識破,錦曦蔫蔫的靠在椅子上笑道:「沒有大礙,受了點寒罷了。」

  「我是吃了豬油蒙了心了,竟答應你。」李景隆見錦曦明麗的臉上隱著病容,臉也轉得紅了。不用試也知道她在發熱。騰身站了起來背對著錦曦道,「十年,我答應你,我在北平所探得的消息,絕不會對燕王不利。十年之後,但憑燕王福氣吧。」

  他慢慢走出水榭,停了停輕聲道:「錦曦,這次是你贏了。」

  看著他消失,錦曦一下子洩了氣,身上出了密密一層細汗。李景隆往日說的話全在腦子裡浮現,她早猜到他的一品蘭花必是為皇上辦事。在韭山煮茶時便是用的這種雪露紅芒,她清楚的記得李景隆後來告訴過她這種茶來歷時的情景。

  「我是想告訴你,皇上賜了我一塊。而且,我知道,你愛飲此茶。」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麼?只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會得此賞賜,你說,我是皇上跟前的什麼人呢?」

  錦曦微微笑了,以往知曉李景隆說的秘密只覺得痛苦,今日卻能利用他說的秘密定下十年之約。不知道這十年能為朱棣贏來自保的能力否。

  她緩緩起身,因為放鬆了心神反而支撐不住,喚了聲:「來人!」身體一晃就昏了過去。

  迷糊中錦曦感覺床前人影晃來晃去,像群蒼蠅在眼前飛。她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一雙大手握住了她的。那雙手略微粗糙,乾燥溫暖。是朱棣麼?她輕輕的睜開眼。

  朱棣眉心糾結,擔心的瞅著她。錦曦便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我病了!」

  那張英挺的臉瞬間沉了下去,鳳目裡滿是帶著怒氣的寒意。兩人就這麼相互瞪著,錦曦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心裡的委屈就湧上來了:「你走!」

  「哼!」朱棣冷哼一聲,動也不動,目光鎖住錦曦。

  這眼神直讓她想起初見朱棣時,他背對眾人對她露出的寒意和威脅。錦曦便使勁想抽出手,卻紋絲不動。她一急就想運內力,朱棣冷冷地說道:「你當有武功就是神仙啊?有這力氣就別暈倒在水榭裡!」

  兩人都是桀驁不馴的人,朱棣語氣生硬,錦曦也犯了倔,偏不讓他握自己的手,使出全身的勁去拉扯。

  她昨晚受了涼,一晚上沒睡好。今日又打起精神對付李景隆,全然不知身子燒得厲害,看似用足了勁,卻輕飄飄沒有半分力氣。

  朱棣總算找著錦曦柔弱的時候,覺得兩根手指頭就能拎起她來。見錦曦漲得滿面通紅,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欺負我!」錦曦低吼出一句,靠著棉枕無力的喘氣,眼淚就衝了出來。

  朱棣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就想藉機訓她,手鬆開站了起來,吩咐道:「把藥端過來!」

  「我不喝!」

  「王妃不喝,你們就跪請,什麼時候她把藥喝了,你們才起來。」朱棣說罷站起身就走了。

  三保滿意的點點頭,覺得王爺終於有王爺的樣了。當日錦曦拿槍脅協燕王的一幕記憶猶深,見朱棣冷然離開,他就大模大樣的站在房門口看情況。

  隆冬臘月,燒著火坑,擺著火盆,寢殿溫暖如春。因為王府初建,一時半會兒還未來得及鋪設火龍。一群侍女太監就這麼跪在冰冷堅硬的石磚地上哀求錦曦服藥。

  錦曦聽得心中煩悶,又不忍心。暗罵朱棣奸詐,撐起身一口將藥喝完。她實在氣不過,操起藥碗對朱棣消失的方向摔去。聽到瓷碗清脆的碎裂聲,心裡的氣才彷彿找著一個發洩口衝了出去。

  她無力的躺下。又是傷心又是心痛,只哭得一小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朱棣在書房聽三保低頭賊笑著說完情況,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這是對本王忠心耿耿呢?還是巴不得王妃與本王鬧得越大越好?」

  三保正高興著終於治了錦曦一回,繪聲繪色把錦曦氣極摔碗捂被窩裡哭的情形添油加醋說了一通。猛得聽到朱棣沒好氣的話,嚇得一哆嗦便跪了下去:「奴才當然是盼著王爺與王妃好的。」

  當我眼瞎了沒瞧見你幸災樂禍的樣子?朱棣瞪他一眼,埋頭處理王府官員呈上的公務。「去,把燕十七和白衣找去陪王妃解悶。」

  「是!」三保輕身躡腳退出書房,搖頭想,明明忍不住又想威風一回,又捨不得了。明明問得詳細想知道王妃情況,還端著架子支使別人,幹嘛不自己去?三保迅速得出經驗,在王府裡還是唯王妃之命是從得好。

  朱棣這回下了狠心,錦曦養病期間不准她出房門半步。

  錦曦也犯了渾。乾脆呆在房中不理不睬,把侍女全趕了出去。連燕十七和尹白衣都不讓進去。每餐照吃不誤,還換著花樣點菜。

  三保幾次提著食盒前去,錦曦一見是他拎起食盒就砸,別的侍女卻無事。朱棣知道錦曦瞧三保是他的貼身太監,打狗看主人,這是做給他看的,直氣得發抖。

  過了幾日侍女回報錦曦身體好了。他只「嗯」了聲便不再問。

  三保小心地賠笑說:「王爺,王妃身體好了,我看水榭那邊的梅花開得正艷,今日要不請王妃賞梅?」

  朱棣心中一動,又拉不下臉來,便冷冷道:「去,就說本王在水榭賞梅,讓王妃為本王撫琴添趣!」

  三保得了令,一溜煙跑到寢殿,又不敢進去,站在門口大聲說:「王爺請王妃賞梅,撫琴共樂!」

  他自動把朱棣居高臨下的語氣給改了,正想著聽了這話王妃該順著梯子往下走了。

  「珍珠,去把水榭的梅給我折幾枝回來,放殿內瞧瞧就是了。」錦曦慵懶的靠在躺椅上不理三保。

  三保一聽就急了:「王妃,王爺……王爺挺惦記您的,您就去吧!」

  惦記?錦曦火氣還沒消,抬手摘下金釵當成暗器射出,三保話剛說完,金釵就擦著臉頰「奪」的一聲□了門框中,釵頭珍珠尤在顫抖。

  他嚇腳一軟,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哭了起來:「王爺真是在惦記您,你不喜歡三保,他每日都細問小紫她們,在房內幹什麼,睡得可安穩,吃了什麼,您換著花樣要吃江南的菜蔬,王爺知道前日就囑人去加急運來。每天晚上王爺在書房忙碌,每晚都睡不好,他都這樣了……三保求您了,您就去吧,別再讓王爺傷心了。」

  錦曦聽得又酸又痛,看到三保哭得傷心,知道把他嚇壞了。此時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恨恨地站起身來喝道:「你再哭,我就再不理你家王爺!」

  三保一呆,馬上擦乾眼淚,抽嚥著看著錦曦。

  燕十七伸手拉起三保溫言道:「你去回王爺,王妃過會兒就到。」星眸望向錦曦含著一絲憐惜。她是愛上燕王了,才會這樣。

  「錦曦,你這般撒氣就不對了。王爺也是關心你,才不想你出房門,好好養病的。他聽說你暈倒,比誰都著急。從兵營拍馬趕回,一個時辰的路,墨影身上落了不少鞭子,大哥瞧著都心疼。王爺是愛馬之人,平時他常親自給它喂料刷洗,不假人手,捨得這般抽它鞭子還不是為了你。」

  「別說了,我只是氣他故意要擺威風……」

  燕十七對小紫使了個眼神,小紫趕緊把大麾給錦曦繫上。是那件火狐大麾,燕十七瞧見,想起當年在草原為錦曦捉得火狐時的情景,心中一痛,想起她心中摯愛是燕王又平靜下來,他耐心勸道:「錦曦,若是你心中真沒有王爺,我絕不勸你。你才十八歲,但是總也是當娘的人了。」

  錦曦沒有說話,默默的邁步出了房門。她不是不感動,也不是不明白。就納悶朱棣為何如此生氣。是自己過份了麼?無視朱棣的身份,還用武功欺負他?

  離水榭還有些距離,錦曦停住了腳步。

  洞開的水榭窗戶前,朱棣穿著銀白錦袍,臉隱在貂毛圍脖中,俊逸瀟灑。錦曦的心便咚咚跳了起來。沒見著他時生氣,看過這一眼,只有思念。想起這些日子的冷戰和三寶說的話,不僅涑然淚下。

  「王妃!」小紫見錦曦停下腳步,心中有點著急的喊了她了一聲。

  錦曦帶著淚嘴角輕浮起笑容。似有意無意地聲音大了起來:「梅有什麼好看的,前幾日才看了,回去!」

  轉身的瞬間,她分明瞧到朱棣恨恨瞪過來的目光。錦曦笑容更深。

  就走了?沒什麼可看的?朱棣想殺人的心都有了。自己這般示好,她居然不領情?

  三保見朱棣臉色鐵青,訥訥道:「王爺,三保可能傳錯話了,王妃不知道你在……」

  還想幫她說話?朱棣看著錦曦的身影,那抹紅色在雪地裡猶為刺眼,輕飄飄的走遠,驀然發現她又瘦了。心裡酸得不行,反而起了一股倔強。「我倒要看看她能撐到幾時?」

  從這日起,朱棣也不讓白衣再當門神。錦曦也不出房門。

  朱棣卻每晚在院子裡練槍。想起錦曦初嫁時的那晚的比試,他就等著看錦曦能忍到什麼時候。

  聽得院子裡三保呼好聲陣陣,錦曦呆在房裡左思右想,對朱棣的氣早就消了,就等著找機會和解。

  這晚聽得朱棣又在院子裡耍威風,錦曦想起與李景隆定下的十年之約,再也按耐不住。換了衣裳,推開窗,腳尖輕點,如鳥般輕盈迎上了朱棣的銀槍。

  手中長劍與槍尖一觸,借力盪開。

  朱棣收槍一瞧,錦曦換了緊身衣,眉目如畫,睥睨著他:「王爺深夜練槍,槍法精進,妾身想與王爺再賭一回可好?」

  明知道我沒有內力,賭什麼?朱棣見終於引出她來,心中高興,又知打不過錦曦,腦子一轉懶洋洋道:「武功內力本王沒有,賭什麼?」

  「便不用內力,只比招式,王爺也不敢?!」錦曦開始激將。

  不用內力?朱棣嘴邊噙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王爺若贏了,我便從此不用武功對付王爺,若是輸了麼,這王府內務明日起由我掌管!」

  不論是輸是贏,都對朱棣大有好處。明裡輸了讓錦曦掌管內務,但本來就是她的份內事,若是贏了……朱棣目中已露出興奮。不用武功,錦曦還不是他案板上的魚!「看槍!」

  錦曦當真沒用武功,只憑著身體靈活與劍式精妙和朱棣纏鬥。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接過王府內務,免得朱棣成天忙裡忙外。想想朱棣是堂堂燕王,坐鎮北平,自己總是仗著武功忤逆於他,讓他下不來台,心裡也是愧疚,若朱棣贏了,她真的不再用武功欺負他。

  錦曦起了退讓之心,而朱棣卻志在必得。幾個回合下來,錦曦就吃驚地發現朱棣的武藝當真不差,在槍法上是狠下過功夫的。自己放話說不用內力,這怎麼抵得住他凌厲的槍法?本想認輸投降,見朱棣嘴邊不懷好意的笑容,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不僅臉紅起來。

  這一分神,朱棣槍尖一挑打飛了她的手中的劍。錦曦吃驚地看著朱棣得意,恨的一跺腳,轉身就回了房。

  朱棣把槍往三寶懷裡一扔,慢條斯理的往寢殿行去:「本王今晚在此歇下了!」

  三寶低著頭悶笑不己,朱棣揚手就是一巴掌,笑罵道:「去,把我給王妃買的紫玉鐲拿過來!」

  進了房間,錦曦卻背著他躺下,一聲不吭。

  朱棣捉住她的手。錦曦一用勁就聽到朱棣笑嘻嘻地說:「不用武功,你才說的。」

  錦曦臉一紅,恨恨道:「時辰不早,王爺回書房吧,別耽誤了你的公事!」

  「我的王妃要接管王府內務,我留在這裡就是談公事!」說話間已將紫玉鐲抹進錦曦腕中。側著頭欣賞了會兒道,「錦曦,紫色襯著你的肌膚格外好看呢。」

  「我才不用你討好!反正這些日子王爺都一個人習慣了,有公事明兒犀照閣議!」

  「你還在生氣?你只有生氣才叫我王爺!」

  錦曦脫口而出:「你生氣還自稱本王呢!」她說完忍不住想笑,頭不自然的偏過一邊。

  朱棣拂過散落在她臉頰上的髮絲,柔聲道:「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用怕李景隆,萬事有我在。我不想他瞧到你的模樣。」

  「我還想讓他瞧到我抱了孩子高高興興的出現,讓他得意不了呢。」

  錦曦說完,朱棣便笑了。兩人目光中都閃動著對李景隆的算計,兩人沒有說話,就相互這般對望著。

  過了良久,錦曦才扯了扯他的袍袖輕聲道:「朱棣,我不習慣……」

  「什麼?」

  錦曦聲音更輕,手指在他胸前划來划去:「這裡太大,很冷清。」才說完,就哭了起來。

  朱棣長嘆一聲,伸手抱了她入懷。「不哭,我錯了。」

  「你說不哭就不哭,你不想想這些日子你就這樣對我?!」

  朱棣突然抱著她道:「那晚我看到你踢梅樹了。」

  「唉呀,是誰成天半夜練槍的,撓人清夢!」

  見被她識破,朱棣有幾分不好意思,嘴硬道:「明明我練槍時你熄燈睡了,好哇,躲在旁邊偷瞧我練槍的英姿!」

  躲開他熾熱的眼神,錦曦打了個呵欠裝睡:「比劍累了。睡啦。明兒去犀照閣給你說正事。」

  想睡?朱棣輕輕一笑吻了下去。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15-8-7 17:50: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卷幃望月空長嘆

  燕王府過了月旬來了客人。朱棣聽報偷看了眼錦曦,擺了擺手道:「讓客人落雪軒等候。」他抬腳就想走。

  「等著,」錦曦笑意盈盈地站起身來,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子,哄了哄,先他一步出了房門。

  朱棣嘆了口氣,跟了上去,他就不明白,錦曦什麼時候變這麼聰明的。走出房門,陽光映得屋上殘雪耀眼,他微微瞇了瞇眼,不悅地說:「爺們兒的事,你去幹嘛?」

  錦曦回過頭來,微顯豐滿的身子被比甲包裹得凹凸有致,填補了原來的單薄更顯出一種風韻來。她低頭哄著兒子道:「怎麼,王爺是嫌我太『珠圓玉潤』,不好意思讓我見客?」

  陽光在她身上打上一層金邊,淺紫色比甲邊緣襯著一圈白狐毛,肌膚隱隱透著玉般的光澤,紅唇帶著淺笑,低頭哄兒子的模樣比從前更讓人心動。朱棣暗道,這樣子不是不好意思讓你見客人,是怕客人見了你又再起心。心思轉到這份上,更是說什麼也不想她出去見那個人。

  「你以為你有武功,皇上賞了你鳳玉,這王府就真的由你做主了麼?在王府中你只是我朱棣的女人!回去!」朱棣沉了臉喝道。

  錦曦扁了扁嘴站著不動,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你怕是不知道我王府中的家法!」朱棣橫了心,就怕錦曦從此無法無天,今天非得治治她不可。

  「你請家法去啊!」錦曦以為朱棣說笑,她見朱棣偷眼瞧她,眼神中有絲擔心,一猜登門而來的人必是李景隆。她生下孩子,他怎麼會不來?她還在奇怪李景隆就不露面了呢。

  錦曦就想抱了孩子去見他。李景隆沒見到她怎麼會死心。況且,這裡是北平,不是南京,她鐵了心要面對李景隆。心裡痛恨李景隆時不時說些話來威脅她,也不想活在他的陰影裡。

  兩人各轉各的心思,朱棣卻被錦曦激起一絲怒氣來,明明為了她好,錦曦不僅不聽還這種態度。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喊到:「三保,世子抱走!」

  錦曦皺了皺眉不解的看著朱棣:「你怎麼了?」

  「給我回房去,今天不准出房門一步!」

  三保小心地走近錦曦伸手欲接過世子。錦曦想和朱棣說明抱孩子去看李景隆的事,手一擋,三保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朱棣氣往上湧,這王府上下都唯王妃之命是從,都是自己寵出來的!他大踏步走過來,拉著錦曦往房間裡走。

  錦曦站得穩了,朱棣拉她不動,怒氣便真的上來了。「燕三!」

  「你怎麼了?」

  「怎麼了?你不看看你的態度!你這是和你夫君說話嗎?本王敬你愛你,不意味著你就能為所欲為把本王的話當耳邊風!」朱棣冷冷地說道。

  錦曦一聽他口口聲聲以「本王」自稱,便知道朱棣真火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朱棣突然就發脾氣,賠了笑臉道:「是,你是王爺,是我的夫君,是這王府的天!行了吧?走吧,去見客人去!」

  「說了不准去!燕三,把王妃帶回寢殿,今天不准她出房門半步!」朱棣見她嬉皮笑臉,轉過身去。

  燕三對錦曦行了一禮:「王妃!」

  錦曦怒氣也起來了,明明拉下臉來示好,他什麼意思?「下去!」

  燕三為難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王妃,這……」

  「燕九,燕十一!燕十七!送王妃回去!」

  錦曦看著為難的幾個燕衛,往十七看過一眼,一跺腳叫道:「朱棣,不就是李景隆來了,我不見他,他也會來見我!」

  話一出口覺得不對,又改口說道:「這麼長時間沒看到他,我還在奇怪呢!」

  幾名燕衛尷尬地低下頭,燕十七咳了一聲道:「王妃……」

  錦曦猛然一醒,在說什麼呢,便道:「王爺,你,我回房說與你聽。」

  朱棣臉色已經越來越黑,喝道:「都佇哪兒幹什麼?當本王說話是放屁?」

  這話一出,燕三猛的抬頭上前一步。燕十七己躍上前去,手一探趁錦曦不注意拿走了孩子。低聲道:「現在別鬧!」

  錦曦一愣停了下來,她想朱棣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停手後見他還背著身子,便又喊了他一聲:「王爺!」

  朱棣拂袖而去,留下錦曦呆在庭院裡。「朱棣!你怎麼啦!」

  看到那個銀白錦裳的身影越走越遠,錦曦大怒:「誰敢攔我!」

  四個人齊齊擋在她面前:「怕是王爺心裡有什麼事,所以不想讓你去,王妃,還是先回房吧!」

  「走開!」錦曦的火氣被挑了起來,躍身飛起拍出一掌,幾名燕衛又不敢傷她。

  燕十七擋了兩掌急道:「錦曦!」

  「你若還是我二哥,你就不要攔我!」錦曦聽到燕十七喊她名字,眼睛瞬間浮起水霧。

  燕十七卻怕錦曦如此衝動,讓朱棣當著李景隆的面下不來台。他不知道李景隆的事情,卻從錦曦的臉色中敏感的察覺這個人的不尋常。顧不得別的燕衛在場,大喝道:「錦曦,你做娘的人了怎麼還這樣衝動?!你是燕王妃,你這樣衝去找王爺算什麼!胡鬧!難怪王爺不准你出房門!」

  錦曦一愣,緩了下來,是她錯了麼?怎麼莫名其妙都黑了臉吼她?心裡突然酸楚難當,扭頭跑了回房。

  燕十七嘆了口氣,把孩子交給奶娘。低聲道:「我去尋王爺。」

  燕三和燕九站在房門口都搖頭,不知道今天燕王夫婦鬧的是哪一出。

  朱棣心中發堵走到落雪軒前卻停了停,待到走進去,臉上已露出了笑容:「景隆,好久不見!什麼時候來的北平?」

  「聽聞王妃順利生下世子,景隆正好有貨從江南到北平,就過府拜望!」李景隆穿了件玉色的長袍,外罩同色罩衣,領間露出一圈銀灰色的狐裘,豐神俊朗。舉止沉穩了許多,眉宇間依然帶著股玩世不恭的神色。

  朱棣一進來,他便感覺不到一年時間,燕王身上就多了幾分刀兵之氣。穿著常服,那股氣透體而出,李景隆心中詫異,對朱棣越發揣摸不透。

  從前的朱棣性情倔傲,好軍事,以軍法治府,據說貼身燕衛十八騎個個武功了得,也不見得有多突出。今日一見,卻有種天地間唯我獨尊的氣概。真是就藩一方,成北平霸主了麼?但是所得情報卻不是這樣。

  北平原有駐軍朱棣碰也未碰,被燕王府龐大的官員事務安排纏繞。就是去兵營,也不過瞧瞧燕衛左右隊的日常練兵罷了。

  李景隆打量朱棣的同時,朱棣同樣也在觀察他。李景隆沒有了在南京時的浮浪之氣。今日穿著雖然奢華,卻顯出一種尊貴和大家之氣來。

  自從知道李景隆會武功且功夫高強,朱棣就起了心。他囑燕衛詳查李景隆的生意讓他大為吃驚。不是李景隆生意做的大,而是他不僅有神秘一品蘭花組織,還經營著江南的絲綢茶葉。就這兩點,李景隆的手段已不敢小覷。

  「景隆,從前我答應過你,江南到北平的貨物由你供給,這次帶了什麼好東西?」朱棣含笑問道。

  李景隆馬上反應過來,當時朱棣答應這一條件時,說的是,讓他從此不再找錦曦。他呵呵笑道:「江南的織物,還有,新鮮菜蔬和蔬菜種子。來之前皇上特意吩咐說,北平菜少,怕王爺吃的不習慣。種子是皇上與娘娘吩咐一定帶上的,說在北平試種種,看能不能種出來。」

  朱棣敢緊起身,面南一禮:「謝父皇母后恩賜,朱棣……」他滿臉都是激動之色,情知李景隆全瞧見眼裡,又回身一嘆,「北平荒涼,哪及南京繁華。這裡太冷,且氣候乾燥,景隆來北平不知還習慣否?」

  李景隆笑笑:「習慣,只要有美女美酒,怎麼都習慣!」

  朱棣哈哈大笑,連聲吩咐來人整治酒席,喚來府中歌伎獻舞陪酒。

  席間李景隆隻字不提錦曦,朱棣卻主動喚人去抱了世子來。

  不多時奶娘抱了世子前來,輕聲道:「王妃聽聞故人前來,吩咐說,今日太晚不便見客,明日請李公子琴音水榭賞雪景!」

  朱棣暗暗擰眉,不動聲色地笑道:「王妃盛情,景隆莫要辜負。王府事務繁忙,明日本王就不陪景隆了,讓王妃替本王招待景隆也是一樣。」

  李景隆似不經意地瞥去一眼,含笑看著世子道:「世子真是可愛,王爺好福氣啊!景隆明日自當整治禮物答謝王妃美意。」

  送走李景隆,朱棣的臉才慢慢冷下來,我不讓你見,你就偏要見是麼?他漫步走到寢殿外,揮揮手讓燕三和燕九離開。三保機靈的掀起棉步簾子讓朱棣進去。

  只聽裡面傳來一聲嬌喝:「王爺,妾身累了,請王爺移步書房歇息吧!」

  朱棣腳已邁了一半進去,聽到這句話怒氣更重,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來到書房卻喚來白衣道:「李景隆三天前便到了北平,卻謊稱昨日才到,給我吩咐下去,盯緊了,無論他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都給我查清楚了。還有,白衣,明日王妃在琴音水榭請李景隆賞雪,你親自去,看明白李景隆借這一機會想要幹什麼!」

  尹白衣低聲答應下來。他前腳才走,燕十七便求見朱棣。

  又來一個!朱棣暗想,當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思?沉了臉讓三保叫燕十七進來。

  「王爺!」

  「何事?」

  燕十七好笑地看著朱棣佯裝看書,好心地提醒道:「有兩件事想要稟報王爺!」

  「說吧!」朱棣的語氣始終淡淡的。

  「錦曦似乎有什麼事在心裡藏著。我懷疑與李景隆有關。」燕十七細細把來北平之前錦曦吐血暈倒的事告訴了朱棣。他想,這可能就是錦曦今日想抱了孩子去見李景隆的原因。他想了很久,不想瞞著朱棣。

  燕十七相信自己從小在山中與狼群為伍養成的野獸般的敏感。此時朱棣若是知道比不知道好。

  朱棣越聽越惱,把書一扔,冷冷道:「為何不說?」

  燕十七想了想答道:「錦曦如此,必有難言之隱,早說不見得是好事。」

  「王妃的閨名也是你叫的麼?」朱棣想起錦曦讓燕十七知道也不告訴他,心裡的火一跳一跳,當日錦曦待燕十七的溫柔模樣全浮現出來,想起她居然讓他吃閉門羹,更是氣惱。

  燕十七如當年在呂家莊一樣,沒有躲開朱棣的目光,坦然的站著:「她是王妃,也是我結義的妹妹。我做燕衛是報王爺大恩,也是為了她。十七並無歹念。」

  朱棣當然明白,卻極不好受,瞪著燕十七半響突然氣洩了,一拳打在書案上:「我就是不想讓她見李景隆,當日我便懷疑,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我一併擔了,最恨她瞧不起我。」

  不是恨她瞧不起你,是生怕她心中不在意你。燕十七在心裡暗自說道,想起當年錦曦和朱棣的一番鬥氣,微微嘆了口氣道:「錦曦才十八歲,孩子氣重。她若真的惱了,也是說走就走的。」

  朱棣一驚,想起錦曦當日離開燕王府的事,又是擔心又是氣苦,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還有,王爺,你的書拿倒了。十七告退。」燕十七身形一動,飛快的離開書房。

  朱棣低頭一看,可不是,書是反著看的,氣得笑了。想起燕十七,心生憐意。這時靜下心來,想起燕十七的忠心和痴情,也嘆了口氣,喃喃道:「錦曦,愛你的人太多,真怕你心裡沒有我。」

  和錦曦在鳳陽治軍和好如初回到燕王府,兩人又經歷皇孫滿月風波,飽嘗相思之苦,再也沒分開過一天。朱棣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了無睡意,想去找錦曦又拉不下臉,這裡不是南京燕王府,打開窗戶便能瞧到錦曦的來燕閣。

  三保見他時而微笑,時而皺眉,卻是坐立不安的樣子。心中偷笑,大著膽子道:「王爺,今晚月色不錯,記得當日你在王府花園中舞槍,三保真想再瞧瞧,不知王爺武藝可有進展?」

  朱棣一醒,笑逐顏開地罵道:「還不取槍來!」

  他漫步走到庭院中,見正殿內燈火未熄,知道錦曦還沒睡著,心道,每晚都等我,今晚我不來,你能睡著麼?他邪邪地衝三保一笑,脫下外袍,露出銀白緊身內袍,銀槍一擺,月夜雪光中只見槍尖挑出銀花朵朵。

  「王爺好槍法!」三保故意大聲讚道。

  朱棣見殿內沒有動靜,大喝一聲,身形矯健,一條爛銀槍舞得水潑不進。他苦練武藝,心知沒有內力,不是江湖高手,卻儘可能地把槍法劍法騎射練得嫻熟。

  錦曦不讓朱棣進房,心裡卻極不好受。聽到院內三保大呼小叫,知道朱棣練槍。沒好氣地想,半夜三更練什麼槍!猛然想起剛嫁他時沒了內力,逞強去和朱棣比試的情景,目中溫柔浮現。她回身吹熄了燈,悄悄走到窗邊觀看。

  燈光一滅朱棣就沒了勁,又不肯讓錦曦知道他是故意練槍的,想到她不理不睬,痠痛的感覺在胸腔內衝撞,銀槍一甩,舞得更為用心。似乎所有的情緒都隨著銀槍刺出而發洩了。漸漸地忘記了練槍的目的,真的練起槍來。

  一套槍法使盡,他喘了口氣看到房內還是黑漆漆沒有動靜,氣得把槍往三保懷裡一扔,折身便進了書房。

  錦曦卻一直站在窗邊,想起朱棣練槍英武俊逸的身形,痴痴地笑了。朱棣離開去了書房,錦曦便開始後悔,又拉不下臉去找他,嘆了口氣上床想睡,翻來覆去睡不著。見月影移西,院子裡清輝一片,披上斗蓬出了房門。

  書房的燈火還沒熄滅,錦曦隔了花樹瞧著,想去找朱棣,又不好意思。呆呆地站著院子裡瞧著一樹梅花出神。

  院子裡的守衛卻瞧見了。今夜正是燕九值勤,他看到錦曦站在院中時不時往書房瞥去一眼,心中好笑,想了想便走上前去行了一禮道:「王妃,冬日寒冷,你才生了世子不久,這般賞梅不宜太久,當心著涼!」

  錦曦側過頭,漫聲道:「怎麼,當真聽王爺之令不讓我出房門半步?連這院子都來不得了麼?」

  燕九忙恭敬的說:「王妃既然有雅興,燕九不敢打擾,燕九告退。」他故意說得大聲,說完就走。眼睛偷偷地看向書房,心道,我看王爺能忍到幾時。

  存了看戲的心思,知道兩人從前鬥氣成習慣了,燕九窩回耳房摸出酒來邊喝邊從窗縫裡往外偷看。

  書房內沒有動靜,燭火也沒熄滅。錦曦不甘心地站在院子裡,不多會兒身上便覺得冷。「阿嚏!」她打了個噴嚏,搓了搓手。突然看到書房裡的燈滅了。

  從鳳陽和好到現在,朱棣對她百依百順,現在卻不理她。明明是自己先發脾氣,這時錦曦卻委屈起來。狠狠的踢了梅樹一腳,轉身回房,心想,再也不理朱棣!

  她和燕九的對話還有在院子裡的舉動全落在朱棣眼中。見她涼著了,朱棣一陣心疼就想出去。想起錦曦的囂張又忍了下來。這時看到她沖梅樹撒氣,嘴邊的笑容越來越濃,見錦曦氣鼓鼓地回了房,朱棣咧開嘴無聲的大笑起來。滿意的窩進了睡榻。

  他轉動了下身子,竟有種興奮,心裡盤算著明日該如何逗錦曦,似乎又回到了初識時鬥氣的時候。

  這一想,竟一夜無眠。

  朱棣瞧著晨曦浸染,跳起來活動一下,洗把臉精神更好。想起今日錦曦約見李景隆,又皺了眉。錦曦與他鬥氣,見了李景隆還不知道是什麼臉色,他心裡的氣早沒了,想也不想便走向寢殿。

  錦曦還沒起來,看了一晚上月亮和梅樹,又是心酸,又是失落。回到房裡見一室冷清不禁涑然淚下。哭了不知多久困極睡著。

  朱棣咳了幾聲見沒有反應走進去坐在床邊,板著臉道:「今日本王要去兵營巡視,你代本王招待景隆吧!」

  錦曦迷迷糊糊聽到,想睜開眼,眼皮重得很,身體痠疼,心想莫不是真受涼了。只哼了一聲。

  還裝?朱棣暗笑,繼續板著臉:「豈有此理!王妃當真不把本王放在眼裡!竟敢不起身回本王的話!」說完拂袖而去。

  錦曦聽得明白,心裡更氣,又沒氣力和他說話,見他走了,想起今日要見李景隆,便硬撐著起來打扮妥當。吩咐侍女把琴音水榭佈置好了,披上斗蓬就出了寢殿。

  她覺得腳步有些虛浮,刻意放得緩了,扶著侍女慢慢走了過去。寒風吹來,錦曦腦袋反而凍清醒了些。進了水榭靠在軟椅上,強打精神等著李景隆。暗想不會這麼倒霉,讓李景隆瞧著她病蔫了模樣吧。

  巳時李景隆依約前來。

  錦曦神采奕奕。剪水雙瞳在他臉上轉了轉笑道:「李世兄風采依舊,另來無恙!」

  李景隆笑道:「錦曦,沒想到你生了孩子更顯韻味,王爺好福氣!這可是你第一次主動想見我,為什麼?」

  錦曦淡淡的笑了:「雲南的茶,不過是往年不捨得喝的陳茶,李世兄勉強笑納!」她提起水壺開始溫杯,一絲不苟地沏茶。

  李景隆眼睛微瞇了瞇,露出針一樣的鋒芒。當日在韭山玉蟹泉,錦曦便這樣煮過一次茶。今日她重新為他煮茶,神態自然,語笑嫣然倒叫他看不懂了。從來都是他掌握一切,錦曦的主動打亂了他的心思。

  「李世兄請!」錦曦把茶杯移過。

  李景隆默然的端起,嗅了嗅茶香,淺啜一口,果然是雪露紅芒,韭山上煮過的那種茶!

  「我和你沒有什麼客套話講,」錦曦慢慢地抬起頭,逼視著李景隆毫不退讓,「事情你也清楚,你告訴我的,我也沒法告訴別人,你以為這就是痛苦?你很得意?不過,今日我想與你打個賭!」

  李景隆轉動著茶杯,心裡疑惑,錦曦何時變得這般強勢了?他不動聲色地笑道:「錦曦,你想要什麼,我能辦到的,我都能為你做。」

  「你不是拿皇上賜的龍鳳行天下的玉威脅我麼?不是說只要王爺起兵,你絕不會讓他得逞麼?你要我知道了這一秘密,不敢讓王爺知曉,怕勾起他的野心,又畏懼於你,怕你告訴太子相忌於他。我和你賭十年。這十年之內你不吐露北平的舉動,十年之後,我必會助王爺成一方霸主。不管將來如何,你若沒這心氣,那你現在就可以去向太子進言,讓他防範王爺,甚至去皇上面前說道,讓他打壓王爺!」錦曦氣定神閒的看著李景隆。神色輕鬆,似開玩笑又似認真。

  十年,你以為十年後的朱棣就有這能力讓我懼怕他?李景隆譏諷地想。嘴裡卻道:「十年,你覺得十年後朱棣就能贏我?告訴你,他一生都不可能,只能偏安於此,還要看看太子將來是否高興!」

  腦袋很重,身體痠軟,錦曦保持著靈台的清明笑了,這笑容宛若春花綻放,李景隆瞬間又回到了魏國公府的後院樹上,被她的笑容迷惑。這才發現她今日穿著淺紫色的大袖衫,水榭升著火盆,暖意融融。

  「錦曦,我答應你。只是十年太長,讓我再好生瞧瞧你。」李景隆目不轉睛的看著錦曦,喉間溢出輕笑聲。「你真聰明,我怎能忘了你,錦曦!可是我也很傷心,你為了燕王百般設計,竟連當日未出閣時的裝束都記得扮了來迷惑我。」

  錦曦臉一紅,有些咳嗽,掩住嘴輕聲道:「被你識破了,隨你吧。不管朱棣如何,我總是隨他一起的。」

  見她輕咳,李景隆皺了皺眉責備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是不適應北平的氣候還是生產之後體質弱了?請了大夫瞧過麼?」

  錦曦聽得他關心,身體一抖,手臂上就起了層雞皮小粒子,禁不住苦笑起來。李景隆就是如此,轉眼是魔鬼,瞬間工夫就能化成溫柔可親之人。被他一語識破,錦曦蔫蔫的靠在椅子上笑道:「沒有大礙,受了點寒罷了。」

  「我是吃了豬油蒙了心了,竟答應你。」李景隆見錦曦明麗的臉上隱著病容,臉也轉得紅了。不用試也知道她在發熱。騰身站了起來背對著錦曦道,「十年,我答應你,我在北平所探得的消息,絕不會對燕王不利。十年之後,但憑燕王福氣吧。」

  他慢慢走出水榭,停了停輕聲道:「錦曦,這次是你贏了。」

  看著他消失,錦曦一下子洩了氣,身上出了密密一層細汗。李景隆往日說的話全在腦子裡浮現,她早猜到他的一品蘭花必是為皇上辦事。在韭山煮茶時便是用的這種雪露紅芒,她清楚的記得李景隆後來告訴過她這種茶來歷時的情景。

  「我是想告訴你,皇上賜了我一塊。而且,我知道,你愛飲此茶。」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麼?只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會得此賞賜,你說,我是皇上跟前的什麼人呢?」

  錦曦微微笑了,以往知曉李景隆說的秘密只覺得痛苦,今日卻能利用他說的秘密定下十年之約。不知道這十年能為朱棣贏來自保的能力否。

  她緩緩起身,因為放鬆了心神反而支撐不住,喚了聲:「來人!」身體一晃就昏了過去。

  迷糊中錦曦感覺床前人影晃來晃去,像群蒼蠅在眼前飛。她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一雙大手握住了她的。那雙手略微粗糙,乾燥溫暖。是朱棣麼?她輕輕的睜開眼。

  朱棣眉心糾結,擔心的瞅著她。錦曦便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我病了!」

  那張英挺的臉瞬間沉了下去,鳳目裡滿是帶著怒氣的寒意。兩人就這麼相互瞪著,錦曦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心裡的委屈就湧上來了:「你走!」

  「哼!」朱棣冷哼一聲,動也不動,目光鎖住錦曦。

  這眼神直讓她想起初見朱棣時,他背對眾人對她露出的寒意和威脅。錦曦便使勁想抽出手,卻紋絲不動。她一急就想運內力,朱棣冷冷地說道:「你當有武功就是神仙啊?有這力氣就別暈倒在水榭裡!」

  兩人都是桀驁不馴的人,朱棣語氣生硬,錦曦也犯了倔,偏不讓他握自己的手,使出全身的勁去拉扯。

  她昨晚受了涼,一晚上沒睡好。今日又打起精神對付李景隆,全然不知身子燒得厲害,看似用足了勁,卻輕飄飄沒有半分力氣。

  朱棣總算找著錦曦柔弱的時候,覺得兩根手指頭就能拎起她來。見錦曦漲得滿面通紅,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欺負我!」錦曦低吼出一句,靠著棉枕無力的喘氣,眼淚就衝了出來。

  朱棣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就想藉機訓她,手鬆開站了起來,吩咐道:「把藥端過來!」

  「我不喝!」

  「王妃不喝,你們就跪請,什麼時候她把藥喝了,你們才起來。」朱棣說罷站起身就走了。

  三保滿意的點點頭,覺得王爺終於有王爺的樣了。當日錦曦拿槍脅協燕王的一幕記憶猶深,見朱棣冷然離開,他就大模大樣的站在房門口看情況。

  隆冬臘月,燒著火坑,擺著火盆,寢殿溫暖如春。因為王府初建,一時半會兒還未來得及鋪設火龍。一群侍女太監就這麼跪在冰冷堅硬的石磚地上哀求錦曦服藥。

  錦曦聽得心中煩悶,又不忍心。暗罵朱棣奸詐,撐起身一口將藥喝完。她實在氣不過,操起藥碗對朱棣消失的方向摔去。聽到瓷碗清脆的碎裂聲,心裡的氣才彷彿找著一個發洩口衝了出去。

  她無力的躺下。又是傷心又是心痛,只哭得一小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朱棣在書房聽三保低頭賊笑著說完情況,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這是對本王忠心耿耿呢?還是巴不得王妃與本王鬧得越大越好?」

  三保正高興著終於治了錦曦一回,繪聲繪色把錦曦氣極摔碗捂被窩裡哭的情形添油加醋說了一通。猛得聽到朱棣沒好氣的話,嚇得一哆嗦便跪了下去:「奴才當然是盼著王爺與王妃好的。」

  當我眼瞎了沒瞧見你幸災樂禍的樣子?朱棣瞪他一眼,埋頭處理王府官員呈上的公務。「去,把燕十七和白衣找去陪王妃解悶。」

  「是!」三保輕身躡腳退出書房,搖頭想,明明忍不住又想威風一回,又捨不得了。明明問得詳細想知道王妃情況,還端著架子支使別人,幹嘛不自己去?三保迅速得出經驗,在王府裡還是唯王妃之命是從得好。

  朱棣這回下了狠心,錦曦養病期間不准她出房門半步。

  錦曦也犯了渾。乾脆呆在房中不理不睬,把侍女全趕了出去。連燕十七和尹白衣都不讓進去。每餐照吃不誤,還換著花樣點菜。

  三保幾次提著食盒前去,錦曦一見是他拎起食盒就砸,別的侍女卻無事。朱棣知道錦曦瞧三保是他的貼身太監,打狗看主人,這是做給他看的,直氣得發抖。

  過了幾日侍女回報錦曦身體好了。他只「嗯」了聲便不再問。

  三保小心地賠笑說:「王爺,王妃身體好了,我看水榭那邊的梅花開得正艷,今日要不請王妃賞梅?」

  朱棣心中一動,又拉不下臉來,便冷冷道:「去,就說本王在水榭賞梅,讓王妃為本王撫琴添趣!」

  三保得了令,一溜煙跑到寢殿,又不敢進去,站在門口大聲說:「王爺請王妃賞梅,撫琴共樂!」

  他自動把朱棣居高臨下的語氣給改了,正想著聽了這話王妃該順著梯子往下走了。

  「珍珠,去把水榭的梅給我折幾枝回來,放殿內瞧瞧就是了。」錦曦慵懶的靠在躺椅上不理三保。

  三保一聽就急了:「王妃,王爺……王爺挺惦記您的,您就去吧!」

  惦記?錦曦火氣還沒消,抬手摘下金釵當成暗器射出,三保話剛說完,金釵就擦著臉頰「奪」的一聲□了門框中,釵頭珍珠尤在顫抖。

  他嚇腳一軟,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哭了起來:「王爺真是在惦記您,你不喜歡三保,他每日都細問小紫她們,在房內幹什麼,睡得可安穩,吃了什麼,您換著花樣要吃江南的菜蔬,王爺知道前日就囑人去加急運來。每天晚上王爺在書房忙碌,每晚都睡不好,他都這樣了……三保求您了,您就去吧,別再讓王爺傷心了。」

  錦曦聽得又酸又痛,看到三保哭得傷心,知道把他嚇壞了。此時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恨恨地站起身來喝道:「你再哭,我就再不理你家王爺!」

  三保一呆,馬上擦乾眼淚,抽嚥著看著錦曦。

  燕十七伸手拉起三保溫言道:「你去回王爺,王妃過會兒就到。」星眸望向錦曦含著一絲憐惜。她是愛上燕王了,才會這樣。

  「錦曦,你這般撒氣就不對了。王爺也是關心你,才不想你出房門,好好養病的。他聽說你暈倒,比誰都著急。從兵營拍馬趕回,一個時辰的路,墨影身上落了不少鞭子,大哥瞧著都心疼。王爺是愛馬之人,平時他常親自給它喂料刷洗,不假人手,捨得這般抽它鞭子還不是為了你。」

  「別說了,我只是氣他故意要擺威風……」

  燕十七對小紫使了個眼神,小紫趕緊把大麾給錦曦繫上。是那件火狐大麾,燕十七瞧見,想起當年在草原為錦曦捉得火狐時的情景,心中一痛,想起她心中摯愛是燕王又平靜下來,他耐心勸道:「錦曦,若是你心中真沒有王爺,我絕不勸你。你才十八歲,但是總也是當娘的人了。」

  錦曦沒有說話,默默的邁步出了房門。她不是不感動,也不是不明白。就納悶朱棣為何如此生氣。是自己過份了麼?無視朱棣的身份,還用武功欺負他?

  離水榭還有些距離,錦曦停住了腳步。

  洞開的水榭窗戶前,朱棣穿著銀白錦袍,臉隱在貂毛圍脖中,俊逸瀟灑。錦曦的心便咚咚跳了起來。沒見著他時生氣,看過這一眼,只有思念。想起這些日子的冷戰和三寶說的話,不僅涑然淚下。

  「王妃!」小紫見錦曦停下腳步,心中有點著急的喊了她了一聲。

  錦曦帶著淚嘴角輕浮起笑容。似有意無意地聲音大了起來:「梅有什麼好看的,前幾日才看了,回去!」

  轉身的瞬間,她分明瞧到朱棣恨恨瞪過來的目光。錦曦笑容更深。

  就走了?沒什麼可看的?朱棣想殺人的心都有了。自己這般示好,她居然不領情?

  三保見朱棣臉色鐵青,訥訥道:「王爺,三保可能傳錯話了,王妃不知道你在……」

  還想幫她說話?朱棣看著錦曦的身影,那抹紅色在雪地裡猶為刺眼,輕飄飄的走遠,驀然發現她又瘦了。心裡酸得不行,反而起了一股倔強。「我倒要看看她能撐到幾時?」

  從這日起,朱棣也不讓白衣再當門神。錦曦也不出房門。

  朱棣卻每晚在院子裡練槍。想起錦曦初嫁時的那晚的比試,他就等著看錦曦能忍到什麼時候。

  聽得院子裡三保呼好聲陣陣,錦曦呆在房裡左思右想,對朱棣的氣早就消了,就等著找機會和解。

  這晚聽得朱棣又在院子裡耍威風,錦曦想起與李景隆定下的十年之約,再也按耐不住。換了衣裳,推開窗,腳尖輕點,如鳥般輕盈迎上了朱棣的銀槍。

  手中長劍與槍尖一觸,借力盪開。

  朱棣收槍一瞧,錦曦換了緊身衣,眉目如畫,睥睨著他:「王爺深夜練槍,槍法精進,妾身想與王爺再賭一回可好?」

  明知道我沒有內力,賭什麼?朱棣見終於引出她來,心中高興,又知打不過錦曦,腦子一轉懶洋洋道:「武功內力本王沒有,賭什麼?」

  「便不用內力,只比招式,王爺也不敢?!」錦曦開始激將。

  不用內力?朱棣嘴邊噙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王爺若贏了,我便從此不用武功對付王爺,若是輸了麼,這王府內務明日起由我掌管!」

  不論是輸是贏,都對朱棣大有好處。明裡輸了讓錦曦掌管內務,但本來就是她的份內事,若是贏了……朱棣目中已露出興奮。不用武功,錦曦還不是他案板上的魚!「看槍!」

  錦曦當真沒用武功,只憑著身體靈活與劍式精妙和朱棣纏鬥。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接過王府內務,免得朱棣成天忙裡忙外。想想朱棣是堂堂燕王,坐鎮北平,自己總是仗著武功忤逆於他,讓他下不來台,心裡也是愧疚,若朱棣贏了,她真的不再用武功欺負他。

  錦曦起了退讓之心,而朱棣卻志在必得。幾個回合下來,錦曦就吃驚地發現朱棣的武藝當真不差,在槍法上是狠下過功夫的。自己放話說不用內力,這怎麼抵得住他凌厲的槍法?本想認輸投降,見朱棣嘴邊不懷好意的笑容,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不僅臉紅起來。

  這一分神,朱棣槍尖一挑打飛了她的手中的劍。錦曦吃驚地看著朱棣得意,恨的一跺腳,轉身就回了房。

  朱棣把槍往三寶懷裡一扔,慢條斯理的往寢殿行去:「本王今晚在此歇下了!」

  三寶低著頭悶笑不己,朱棣揚手就是一巴掌,笑罵道:「去,把我給王妃買的紫玉鐲拿過來!」

  進了房間,錦曦卻背著他躺下,一聲不吭。

  朱棣捉住她的手。錦曦一用勁就聽到朱棣笑嘻嘻地說:「不用武功,你才說的。」

  錦曦臉一紅,恨恨道:「時辰不早,王爺回書房吧,別耽誤了你的公事!」

  「我的王妃要接管王府內務,我留在這裡就是談公事!」說話間已將紫玉鐲抹進錦曦腕中。側著頭欣賞了會兒道,「錦曦,紫色襯著你的肌膚格外好看呢。」

  「我才不用你討好!反正這些日子王爺都一個人習慣了,有公事明兒犀照閣議!」

  「你還在生氣?你只有生氣才叫我王爺!」

  錦曦脫口而出:「你生氣還自稱本王呢!」她說完忍不住想笑,頭不自然的偏過一邊。

  朱棣拂過散落在她臉頰上的髮絲,柔聲道:「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用怕李景隆,萬事有我在。我不想他瞧到你的模樣。」

  「我還想讓他瞧到我抱了孩子高高興興的出現,讓他得意不了呢。」

  錦曦說完,朱棣便笑了。兩人目光中都閃動著對李景隆的算計,兩人沒有說話,就相互這般對望著。

  過了良久,錦曦才扯了扯他的袍袖輕聲道:「朱棣,我不習慣……」

  「什麼?」

  錦曦聲音更輕,手指在他胸前划來划去:「這裡太大,很冷清。」才說完,就哭了起來。

  朱棣長嘆一聲,伸手抱了她入懷。「不哭,我錯了。」

  「你說不哭就不哭,你不想想這些日子你就這樣對我?!」

  朱棣突然抱著她道:「那晚我看到你踢梅樹了。」

  「唉呀,是誰成天半夜練槍的,撓人清夢!」

  見被她識破,朱棣有幾分不好意思,嘴硬道:「明明我練槍時你熄燈睡了,好哇,躲在旁邊偷瞧我練槍的英姿!」

  躲開他熾熱的眼神,錦曦打了個呵欠裝睡:「比劍累了。睡啦。明兒去犀照閣給你說正事。」

  想睡?朱棣輕輕一笑吻了下去。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15-8-7 17:5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齊心協力笑揚眉

  北平燕王府建於元皇宮的基礎上。建築方正,大明門進去兩側千步廊環抱形成中軸線。依中軸線先後建有兩殿一閣,犀照閣是幢兩層挑簷建築,位於王府中軸線的最末端,是燕王就藩北平時新添建築。

  揭去了原來皇宮的黃色琉璃瓦,紅色的宮牆依然保留下來。原有的兩大殿分別成為朱棣接見王府官員處理政務的場所以及他的書房所在地。而犀照閣卻是燕王府的軍機重地。

  初夏時分,風朗朗吹得天空如洗。

  錦曦換了窄袖襦裙,端莊中顯出富貴之氣。微笑地坐在犀照閣裡聽朱棣講解王府各部情形。

  審理所、典膳所、奉祠所、典定所、紀善所、良醫所、典儀所、工正所,管理王府倉庫的大使、副使……

  錦曦眼睛隨著朱棣如數家珍的報來,已越瞪越大。目光由驚嘆轉為心疼,原來生孩子這一年多,朱棣居然要處理這麼多事情。

  朱棣好笑的瞧著她,柔聲道:「知道你生孩子那些日子,我是怎麼熬過來的?還想管麼?」

  錦曦吁了口氣,眨巴了下眼睛笑道:「這麼多人陪我玩啊,不錯!」

  「玩?」朱棣哭笑不得,伸手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這麼龐大的機構還不算內庭中上百名的太監侍女,好玩?他理解不了錦曦的心意。

  「是啊,好玩!我在王府悶得發霉了。除了在寢殿描描繡繡,逗兒子玩,那些太監侍女有什麼好玩的?就說小紫吧,與我熟了,也沒多少話。」錦曦抱怨的說道,暗暗決心一定幫朱棣分憂。

  朱棣笑道:「難道你沒有強拉了十七白衣出去騎馬?我的那個鹿皮箭囊真是庫房裡找出的皮子做的?還有,聽說棋盤街上新開了三家江南綢緞莊,一家酒樓,一家客棧,聽坊間傳言來頭極大,據聞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揮使並無插手,難道全是李景隆的產業?」

  錦曦臉漲得通紅,嘴硬地道:「當然打的是李景隆的旗號,難道燕王府還要出頭做這些?」

  「哦?李景隆如此相幫於我,圖什麼?」朱棣不動聲色的誘錦曦說出她與李景隆的約定。錦曦說了好多回要在犀照閣和他說正事。他就猜是說這事。

  他也不急,知道錦曦是為他好,可也足足壓了半年就看錦曦要做些什麼事。

  錦曦見朱棣目光閃爍,又露出那種瞭然於胸的神情,知道他什麼都明白。她對朱棣一直有摸不透的感覺。他心思細密,如同當年在鳳陽治軍,不喜歡自己出頭,常在不知不覺中讓別人去幫他做了。除了軍中之人覺得他禮賢下士,肯和軍士一同吃苦外,燕王府的官員常覺得政務都是由白衣幫著處理的。

  「王爺,我一直在想,皇上眼中的你是什麼樣子?」

  「當然是聽話,有點能力,打仗應該可以,別的事不見得。」朱棣毫不猶豫的說道。

  「別人都道王爺有勇無謀呢。」錦曦嫣然。

  朱棣板下了臉:「這就對了,有勇有謀,可不是好事。」

  錦曦趕緊接了一句:「王府事務繁忙,想來有勇無謀的王爺是忙不過來的,不還有王府的軍隊和守衛王府的侍衛麼?你一個肯定忙不過來。我可是和李景隆達成了十年之約!」

  十年之約?朱棣劍眉挑閃了一下,白衣告知他那日在琴音水榭,太液池邊錦曦與李景隆煮茶賞梅。他叮囑了白衣要知曉談話內容,白衣卻道李景隆武功高強,不敢靠近。錦曦居然和李景隆達成了十年之約?

  心中有些驚喜,又有絲疑惑,以李景隆的心思,錦曦是如何做到的?

  錦曦見他等著自己解釋,得意的揚開了笑臉:「李景隆的一品蘭花王爺還記得麼?」

  「嗯。」

  「我猜這一品蘭花可不是簡單的江湖殺手組織!因為,李景隆的言詞間已透露一個信息,他,是皇上在民間的耳目!」

  朱棣笑了笑,他已經猜到了,這就是錦曦和李景隆定下十年之約的原因麼?想起李景隆一走,錦曦便暈倒,一股溫暖和愧疚之情在胸口翻攪。錦曦還是沒說出如何辦到的,他也不想問。兩人在對視之間已將對方的身影深深的印在了眸底深處。有些東西已不必再說出來。

  凝視錦曦良久,朱棣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了她。

  錦曦微掙紮了下,嗔道:「這是犀照閣!王府的軍機重地!」

  「沒外人……」朱棣把頭靠在錦曦肩上,在她耳邊呢喃,「辛苦你了。」

  熱熱的呼吸撲在耳間,錦曦甜甜的笑了,為他做什麼也是值得的。她轉過身摟住朱棣嘆息道:「瞧你,生孩子這一年,這麼多事情怎麼忙得過來?交給我吧,反正我也無事。」

  朱棣呵呵笑了,手收得更緊,目光像溫暖的陽光定定的看著懷中的錦曦:「我不捨得。」

  「王爺!」錦曦抬起頭正色道,「你忘記皇孫滿月時……」

  不用她再說下去,兩人心中都明白。要想在北平偏安一隅,要想不再被人宰割,就必須要有實力。

  錦曦想起龍鳳行天下的玉珮,突輕聲道:「王爺可有野心?」

  朱棣朗聲大笑:「怎麼?真當你嫁了個草包?!我早明白了。只是,錦曦,我只想這樣,像現在這樣……足矣!」

  陽光透過二樓的花窗照在他們身上。朱棣心中溫意融融,目光柔得似要滴出水來。他是做父親的人了。有妻如此,夫復何憾!

  良久錦曦才輕輕推開他,指著外面說:「你瞧,枝頭又綻新葉了,時間過得真快!朱棣,你只管帶好你的軍隊,專心你的軍事,這王府事務,就交我了。」

  「就藩時朝廷賞賜給我的武功中護衛、武功左護衛的將士現有六千人。」朱棣算了算數目,突笑道,「現在告訴我,當日在鳳陽你弄的三百人的秘營如今打算怎麼辦?」

  「滲入北平布政使,都使揮使帳下,以及,百姓之中。」錦曦胸有成竹。朱棣就藩北平,但是北平的軍政卻不是他說了算。名義上是要向朱棣報備,實則直屬南京朝廷管轄。「沒有自己的人,一旦有什麼事,我們就是孤立在王府之中,況且,燕王府開支巨大,秘營中眾人都有一技之長,散入城中做點生意賺點銀子也是應該。順便告訴我一些城中趣事也好。」

  朱棣「嘖嘖」兩聲,背著手圍著錦曦轉了兩轉,見她小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忍俊不禁的笑了:「我這才知道我的王妃真會裝啊!比李景隆還狡猾!初次見你,你就弄出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引得靖江王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保護於你,本王也著了道,還想著如何不讓你們輸得太難看!」

  錦曦故作憂鬱地嘆氣:「女子無才便是德,王爺嫌棄於我也是應該的!」

  朱棣一步邁到她跟前,抬起她的下巴正色道:「我在佛堂裡說的話你都忘了麼?今生今世,你是我朱棣唯一的妻!別的男子如何想我管不著,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你!」

  他嚴肅的模樣逗笑了錦曦,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眼裡已浮上一層水霧。錦曦不好意思地側過頭,朱棣卻不放,戲謔地說:「如果再娶側妃,我估計你會把我蒙在被子裡狠揍一頓再揚長而去!我可不敢冒這個險!」

  錦曦低下頭落下淚來,朱棣的話勝過最甜的蜜語,她不感動都難。母親曾說過,王府之中以她為尊,可是朱棣要娶側妃,也是她阻攔不了的。

  伸出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痕,憐惜之意油然而生。他溫柔的吻上錦曦的唇,柔嫩的唇瓣像香甜的花,引著他不停地碾轉吮吸,恨不得咬下吃進肚裡。吻慢慢加重,星星之火已成肆虐燎原。

  錦曦微喘著氣回應著他,突然想起皇宮大內佛堂裡的第一次,想起這是犀照閣軍機重地,忍不住笑出聲來。

  「專心點!」朱棣有些不滿。

  「王爺!你怎麼盡挑這種地方?錦曦要去看兒子了,聽奶娘說,兒子好靜,但特別愛吃,肥得很。」錦曦想起佛堂就想起孩子來。

  兒子名叫朱高熾。轉眼間就半歲了,肥得逗人直樂。

  朱棣少有時間瞧兒子,聽錦曦這麼一說也笑了:「三保道高熾不哭不鬧,一拿食物誘他,就把眼瞪得龍眼般圓。我就納悶了,他是像誰啊?錦曦,拿食物誘你,你也瞪大了眼睛麼?」

  錦曦想起在鳳陽山中兩人逃生時,坐在地坑裡朱棣曾說過的話,抿嘴樂了:「是誰回憶起三保偷塞進袖子裡的點心口水長流的?我看啊,兒子就跟你一個讒樣!」

  朱棣臉微微一曬,鳳眼微瞇了瞇喃喃道:「看來得生個像你的兒子才行……」長臂一伸,已抱起錦曦來,「大內佛堂我都不怕,我還在意這犀照閣?」

  埋頭在他胸前,錦曦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眼睛偷偷往門口一轉,知道樓下有燕衛守著,不得召喚擅入犀照閣者殺無赦,又見四周沒有床榻,就等著看朱棣著急。

  「瞧也沒用!」朱棣被錦曦偷偷摸摸的樣子逗笑了。環顧四周,見並無床榻,壞壞的瞧著正堂中的書案。

  錦曦嚇了一跳,剛要掙扎。朱棣已放在她在書案上,手覆上了她胸前心跳最烈的地方。「跳這麼急,是怕麼?錦曦!」

  他的聲音深沉中帶著誘惑,錦曦微睜開眼,刺目的陽光讓眼前的一切都變了顏色。她閉上眼伸手摸上朱棣的劍眉,順著那道斜飛入鬢的痕跡輕輕劃過。然後是他的眼睛,挺直的鼻樑,最後停在他的唇上。「我真是快活,快活得讓我害怕會失去!」

  錦曦清朗中帶著慵懶的語氣,閉著眼在陽光下耀眼的肌膚,微啟雙唇道出的繾綣依戀瞬間消滅了朱棣的□。

  抱起她退到椅子上坐著,錦曦的頭就靠在他的胸前。膝上些微的重量與雙臂間的溫柔給了他一種實在的感覺。

  誰也沒有說話,午後的犀照閣安靜下來。

  風輕拂過。

  陽光曬著衣衫,漸漸帶來醺然的睡意。

  朱棣嘴角噙笑抱著錦曦慢慢睡著。

  他們都不知道,這樣寧靜的初夏,偎依的情濃,即將被打破。

  天氣漸熱,錦曦就把琴音水榭設成書房,王府內部事務均在此處理。她委任尹白衣為王府總管,王府各部官員上遞事務均讓尹白衣在大殿上接了。

  剛開始尹白衣總是恭敬地把當天所有的摺子都整理好交給錦曦翻閱。錦曦嗔道:「大哥,你成天累死我啊?」

  尹白衣笑了笑:「錦曦,咱們義結金蘭是回事,這王府中事務處理又是另一回事。」

  錦曦看著白衣,隨手拿過一本摺子瞧了瞧道:「皇后娘娘病了,奉祠所上報為娘娘立生祠祈福,需銀一萬三千兩……大哥,你覺得呢?」

  「建生祠倒是不錯,不過,」尹白衣瞬間明白錦曦的意思,笑道,「還不如出銀五千兩,以皇后娘娘名義廣為佈施北平窮苦百姓的好。」

  「是啊,今年天旱,收成不好,這一來既省了七千兩銀子,百姓多念叨娘娘,在家設香火供奉,比召集工人建生祠好的多了。想必娘娘也會心喜的。」錦曦也笑了起來,「這樣,五千兩銀中,兩千兩從王府用度中省下。」

  尹白衣趕緊應下。

  「大哥!」錦曦誠摯地說道。「類似這些事情,大哥便作主了,報個結果給我就是。實在拿不準的再給我瞧吧。」

  她見尹白衣默肯,站起身走到水榭欄杆處,望著清波浩淼的太液池緩緩說道:「大哥,我知道,你一直對十七和我心裡有疑慮。相信我,也請相信十七,好嗎?」

  尹白衣升成王府總管,燕十七卻只肯做錦曦的貼身侍衛。

  白衣苦笑,錦曦心思縝密不輸燕王。他回頭往水榭外瞧了瞧。燕十七抱了劍似對水榭之內的情況不聞不問,目光看向水天交接處。白衣知道若是喚他一聲,回過頭映入眼簾的必是十七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他沉聲道:「大哥多想了,錦曦,不要見怪。」

  見他捧了厚厚一摞摺子出去,錦曦方舒了口氣。回頭間隱約瞧到燕十七背立的身影,她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瞬間那抹憂鬱便化開了。

  錦曦坐在涼椅上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對小紫說道:「喚庫房總管大使副使來吧。」

  燕王府倉庫總管大使叫肖平,是從南京王府裡跟過來的老總管。五十歲年紀,留著山羊鬍,一雙小豆眼,精瘦身材,一看就是個精明人。

  副使叫王山,也是原南京燕王府的人。三十來歲年紀,黃色臘黃,腆著肥肚子,眼睛一笑便瞇成了縫。而他的笑容讓錦曦覺得王山從來就沒睜開過眼睛。

  錦曦翻了翻手中的賬冊,朱棣可真是窮!現在府中庫銀僅五萬多兩,就方才給皇后娘娘佈施祈福就得花去五千兩,還不用說置辦禮品送去南京。

  初到北平,要養那麼多人,也真是難。這五萬多兩銀子要開銷八百人的王府護衛、一百多名太監內侍的月銀以及王府開銷,能撐多久呢?

  「見過王妃!」肖平和王山恭敬的束手站在她面前。

  錦曦合上賬本,想了想問道:「今年各處田莊役戶收成多少銀兩?」

  「回王妃,是八十八萬七千三百四十一兩。」肖平迅速的回答。

  「哦?為何這才五月,就只有五萬多兩庫銀?」

  肖平愣了一愣,看向王山。

  王山忙回道:「王妃有所不知,實際上開春收得銀兩隻得四十多萬兩,別的收成要等秋收之後才能齊全,但是今年天旱,秋收還不敢望。如今王府各處還在修建,府中眾人開春新制薄袍,所有人的月銀一月開銷就是兩千多兩。還有,王爺為王妃新添首飾,王爺宴請北平布政使,都指揮使,重禮相送,王爺新在府內建校場,王爺……」

  錦曦聽了暗暗計算,她本就是對這些情況瞭如指掌,接掌府中事務已過半旬才喚來兩位庫房總管。等到王山笑著說完,她輕聲問道:「如依兩位總管看,這五萬庫銀能支撐到秋收?」

  肖平和王山對望一眼,均低下了頭:「照庫中支出情況看,最多兩月。」

  兩個月?王府一個月就要花銀兩萬五千兩?其中各部官員的俸祿還是朝廷支付。六千將士的餉銀也是從兵部支付。沒銀子,燕王府怎麼立足強大?

  「肖平,王山,你倆都是南京燕王府中的老人,原來王府一月開銷多少?」

  「回王妃,一千五百兩。」

  錦曦霍的站了起來:「一千五兩?如今卻是原來的十七八倍!」

  兩位大使額頭冒汗,新遷北平,官員增多,王府修葺,加上地方各種關係以及從江南購置大批菜蔬食品千里運來。這些讓銀子如水般花了出去。

  錦曦她才緩緩說道:「據我所知,庫中所存之物多是江南絲綢絹帛,明日我囑燕三來領了去。從現在起,每月各處所月錢造冊必我閱過後再行發放。王爺以後再為我買首飾支銀也找我。還有,從現在起,停止從江南運送菜蔬水果。所有人的膳食都照地方風味來。」

  「王妃,這,這怎麼行?北平青菜水果短缺,您和王爺怎麼習慣得了?!」肖平急道。

  錦曦微微一笑,坐下來不緊不慢的說道:「北平別的東西沒有,蘿蔔白菜土豆卻是有的。還有,我已囑人在太液池東側開僻菜園,皇上早吩咐過了,在北平種點菜蔬出來運南京以示孝敬。府中現在的太監,身強力壯的沒事都種種菜去。」

  種菜?王山笑瞇了眼,王妃怕是在痴人說夢吧。

  瞥見二人置疑的臉色,錦曦又道:「肖平,你照我的囑咐去辦,還有,從今天起王山我另調作他用,庫房現在空虛,用不了兩個大使總管。你先退下吧。」

  肖平看了眼王山退了出去。

  錦曦目不轉睛的盯著王山,也不說話。

  王山初初還笑著,慚慚的訕然,忐忑不安,不知王妃調他做什麼,笑容慢慢隱去了。

  錦曦這才滿意的笑了:「別緊張,我就是想看看你不笑的時候眼睛是什麼樣。」

  王山哭笑不得,抹了把頭上的汗不敢出聲。

  「我要你去做做生意。」錦曦笑道,「我查過了,你在南京燕王府之時便喜歡背著肖平把庫中堆積已久的東西拿去變賣……」

  王山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冷汗透衣而出。嘴裡只連聲喊道:「王妃饒命!王山求你別讓王爺知曉!」

  「混帳!」錦曦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知道為什麼我罵你麼?你難道不知道這王府中的事務王爺已交給我處理?別讓王爺知曉,你以為,不讓王爺知曉就萬事大吉?!」

  王山這才知道觸了錦曦的霉頭。他在南京燕王府任副總管之時,已知朱棣以軍法治家,但是偏偏對錢財看得極輕,那時又無多大開銷,皇上皇后的賞賜更是沒有數。聽得錦曦發怒,知道這位王妃受盡王爺寵愛,那敢辯白,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口口聲聲喊著:「王妃饒命!」

  「不用磕啦!仔細給我聽好了。」錦曦見王平駭得頭磕得青紫一片,不忍心喝止了他,慢慢說道,「我知道,你變賣了些物事,隔些日子又原樣低價買回來充數,所以精明的肖平也被你瞞過了。」

  見王山一愣,錦曦又道:「你是個中翹楚,膽子也大,不讓你做生意是埋沒了你。念在你對王爺忠心耿耿,自己賺個差價卻不忘原件補齊了。我這就有生意交你去做。」

  王山聽得此話,知道命便保住了,涕淚俱下道:「多謝王妃!」

  「現在謝我無用!」錦曦淡淡地說道,「明日燕三把府中那些江南綢緞取出會交給棋盤街上的店舖去賣了。燕衛出入那些地方也著實不方便,你即日起便是棋盤街上三家江南貨物店的老闆,還有福字客棧和福字酒樓的老闆。我要你在三天內把賬理清了,一個月內我要見著銀子。」

  王山狂喜,眼睛又笑得瞇成縫。

  「記住,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個月,我要見著現銀!還有,有人猜測你的身份,不妨道是曹國公府的公子李景隆的商號。你知道皇上重懲貪墨,燕王府也不例外。但是呢,這幾家店我心中有數,一月三萬兩現銀,你多賺的就是你的紅利。」錦曦笑著看到王平眼睛越聽越大,臉上已泛了興奮的紅光來。

  「多謝,王妃!紅利王山不敢要!」

  「怎麼不要?!就這樣,你下去吧!」

  王山如踩在棉花堆裡,在王府,他的月銀每月四兩,去做生意,紅利該是多少?他有些算不過帳來,心臟怦怦跳動,第一次覺得王妃的不簡單。

  過了月餘,朱棣突然發現吃習慣的江南蔬菜換成了白菜土豆黃瓜,當時沒問。接連數日還是如此,眉頭便皺緊了問道:「錦曦,怎麼江南運送的蔬菜還沒到嗎?」

  錦曦不動聲色地吃著,頭也不抬答道:「我不讓從江南運了。王爺,一筐青菜耗銀一兩,貴死人了,千里送來,一筐只有半筐能吃,既然來到北平,還是習慣這裡的吃食吧。今年收成不好,王府吃江南的鮮蔬,也說不過去。」

  朱棣無味的放下筷子嘆息道:「可是你怎麼習慣得了?」

  錦曦睜大了眼,突然站起來笑道:「走,我帶你去看我的菜園。」

  拉著朱棣的手走到太液池邊上,只見湖邊開墾出兩三畝地,居然全種上了菜,他突然看到奶娘抱著七八個月大的朱高熾走在田邊,瞧見他們,朱高熾葉口齒不清的囈語:「啊——」

  看到那張笑逐顏開的小臉,朱棣的心驀然疼了起來,沉了臉不理錦曦。

  「皇上有御菜園,燕王府也有的話,我想皇上會很開心。」錦曦知道犯了朱棣的大忌。他最看不得她吃苦。

  見朱棣板了臉不理睬,錦曦笑著數道:「庫銀新增四萬兩,往後還會增加,可以買馬,給將士多發銀子。對啦,我又置了新衣……」

  朱棣緊緊的抱住了她:「錦曦,你連首飾都不讓我買!」

  「我是怕王爺一不留神買的東西送了別家女子。不知道你銀子花什麼地方,我難受!」錦曦瞪圓了眼睛。

  朱棣被逗笑了:「這樣好不好?江南的東西,少讓人運點來,將來,我定疏通了運河,不叫北平這般荒蕪!」

  錦曦呵呵笑了:「我早讓商號做起這生意了。」

  「那為什麼成天吃土豆白菜?」

  錦曦嘟起嘴說:「問題是我想多賺銀子,捨不得自己吃,全拿去買了!」

  「哈哈!」朱棣朗聲笑了起來,「沒想到我還娶了個財迷!」

  清脆的笑聲迴響在湖岸邊。朱棣突然拉了錦曦的手:「本王今日得空,幫你摘菜去!今晚我要吃這田裡種的菜!」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15-8-7 17:51: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皇后初喪潛悲辛

      洪武十五年秋,皇后病逝。

  朱棣呆呆地站在太液池邊,皇后過世的消息傳到燕王府後,他便一個人來到這裡,三保去請他午膳,他並不搭理。回報錦曦後,錦曦沉默了下道:「不要去打撓王爺。」

  她慢慢地走到湖邊,遠遠的看著朱棣的身影籠罩在陽光下,他站著沒有動,高大的身影似與湖邊景緻溶為一體。一種無法言語的哀傷順著風飄過來。

  馬皇后並不是他的生母,卻是從小帶他長大的。

  錦曦想起初次進宮,馬皇后的慈愛,兩行清淚涑然而下。

  秋色漸濃,天高雲淡,白楊樹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一前一後,一高一矮兩條人影就這麼靜靜地站著。天地間遍佈濃濃的憂鬱。

  「小時候,父皇總是嚴苛,求請的總是母后。」朱棣似乎已經知道身後的錦曦,低沉的開口。

  錦曦走前幾步,握住了他的手。

  風吹起池水泛起層層漣漪,似兩人的心已然亂了。

  「我其實很粘她,可自從知道母妃是如何死的,心裡又恨,恨她是皇后是六宮之主卻無法做主護得母妃一命。她越是對我好,我心裡越是難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那皇城之內只有我一個人似的。父皇的賞識與誇獎,我只覺得是在爭一個地位。在眾兄弟中爭得一個將來。」

  朱棣的聲音很淡,平平靜靜。錦曦的手使了一點力,想讓他感覺還有自己的存在。

  「你,有我,還有兒子。」她有點艱難的吐出這名話,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於他。

  朱棣回過頭,那雙鳳目泛起了淡淡的紅色:「你說,我的母妃不是他的結髮妻麼?」

  錦曦大驚,她從來沒有聽過朱棣這般稱呼皇上。下意識的左右看了看。

  「每次你這樣的時候,錦曦,我就覺得你可愛得緊!」朱棣微微笑了笑。眸子裡閃過一絲憐意,「什麼時候你才不會怕?不用擔心有人會威脅到你?」

  錦曦努力露出笑容:「我哪兒怕啦?我連你都不怕。」

  朱棣笑出聲來:「是啊,我就喜歡你不怕我,這樣,我才感覺到,我不是一個人。答應我,永遠不要怕我,不要離我太遠。」

  「嗯,我答應你。永遠都在你身邊。可是,你這不就要走了嘛,至少兩個月。」錦曦有點沮喪。

  朱棣嘆了口氣道:「其實你可以和我一同去,但是,我不想你去,明白嗎?」

  錦曦略微一想,便明白朱棣的意思,在北平的生活是兩個人的世界,去了南京,就不一定了。她點點頭道:「我也不想臨時萬一有什事,我會拖累你!」

  朱棣眉一皺,握住她的雙肩認真的說:「不是怕你拖累我,我是怕有個萬一……」

  「萬一皇上又讓我進宮?或者讓我呆在南京為皇后唸唸經什麼的?」錦曦瞭然的笑了,不過兩年,但是誰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洪武十三年,以擅權枉法的罪名處死了丞相胡惟慵,連太師韓國公李善長也下令由大理寺嚴查,更牽涉幾千人被處死。案發後僅一個月,皇上便撤掉了丞相,撤消了中書省的設置。皇上的手段怎麼讓人不防?

  如果看到皇后過世,想起將來……皇上會不會為太子考慮將有才能的兒子全廢掉?還有莫測李景隆,他會不會推波助瀾?錦曦垂下了眼眸,對已告老辭官的父親充滿了擔憂和想念。不敢再想下去。

  兩年的王府生涯,錦曦已脫離了原有的稚氣,出落得更加端莊大方。做事也遠不如從前那般衝動。她把心裡擔憂的這一切都深深埋在心底。

  有些事情不捅破還好,就怕她的一句話,再有龍鳳行天下的玉珮,倒叫朱棣會多想。

  錦曦什麼也沒說,輕聲道:「你一天沒吃飯了,我下廚給你做幾樣小菜。」

  朱棣點點頭,攜了錦曦的手慢慢走回永壽宮。

  明天一早他就得起啟程趕回南京奔喪。

  這是她和朱棣來到北平後兩年第一次分開。錦曦想著就不捨,什麼也沒說,親自動手給他收拾行裝。

  朱棣看在眼中,見她沒吭聲,只埋頭理東西,心念數轉,左右瞧了一眼,低頭就在錦曦臉上親了一口。

  紅暈瞬間佈滿錦曦的臉,她後退半步,緊張地往四週一瞧,見三保小紫等人都低著頭不趕笑出聲來,再瞧朱棣,頭抬著,背負著雙手,若無其事的模樣。嘴緊抿著仍然帶出一絲忍耐不住的笑容。不由輕捶了下他的胸,低聲嗔道:「沒個王爺樣!」

  「哦,我的王妃說我沒王爺樣子,是這樣嗎?」朱棣目光往周圍一轉,語氣嚴肅。

  「王爺英武無人能及!」三保討好的跟了一句。

  朱棣又瞪他一眼:「你是說王妃不對?」

  三保尷尬地摸摸頭道:「王爺,我去瞧瞧黑妞草料餵好沒。」往小紫使個眼色,兩人一溜煙地跑了。

  錦曦好笑的看著他逼走眾人,輕搖了下頭。朱棣有時這種帶著一絲孩子氣的舉動總讓人很窩心。

  他滿意地伸手拉錦曦入懷,得意地說道:「這下不用害羞了?」

  「你啊!」錦曦嗔怪了一聲,推開他俯身整治行裝。

  長髮綰起,仍有幾縷散亂垂下。朱棣給她挽在耳後,從身後抱住了她。他的氣息溫暖熱烈撲在臉上。錦曦有些恍惚,反身就撲進了他的懷裡:「我,不安。」

  「我知道,一定小心謹慎。」朱棣吻了下她的頭髮,安慰的說道。

  「你能不能……」錦曦有點難以開口,眸子裡露出一絲猶豫。

  朱棣笑了笑,敲了敲她的頭道:「傻瓜,還有什麼事對我難以啟齒的?我聽說魏國公近來身體不好,思女成疾,王妃也是憂鬱成疾,我去懇請父皇恩准接魏國公來北平小住些時日。」

  錦曦心頭一顫,不敢相信的瞧著朱棣,她的眼眶立即濕濡。

  「笨!不准這樣看我,就像我不回來似的。」朱棣手蒙上錦曦的眼睛,感覺指間溫熱的濕潤,他輕嘆了口氣,抱緊了錦曦道,「我們夫妻一體,沒有什麼為難的。」

  秋夜靜謐,晚風徐來,吹掉了錦曦心裡的那抹陰影。

  她溫柔的靠著他,呼吸著朱棣身上熟悉而強烈的男子氣息,有點眩暈的感覺。

  「錦曦,你真美!」朱棣的唇從她耳邊掠過,成功的驚起一片緋紅,燈光下錦曦臉部線條柔和的勾勒出絕美的狐度。引誘著朱棣一點點去品嚐。

  「行李……」

  錦曦話還沒說完,朱棣已粗暴地扯開她手中衣袍,摟緊了她的腰,讓她與自己的身軀貼得更近更緊。

  吻似雨點般落下,然後帶著火一般的熱情燃燒了她的感覺。

  此時的朱棣似有無窮精力,輾轉吮吸著她的雙唇,讓錦曦感覺嘴上略微的疼痛,而他的手卻無比溫柔,像風一般輕撫過最嬌嫩的花。

  然後是熾熱濃烈的索取,像秋天染成艷紅的黃盧葉不顧留住原本的綠意,一簇簇肆意盡情揮燃屬於自己的顏色。

  不在乎常青,不在乎永遠。只要這一瞬間的釋放。

  錦曦重重倒在才攏好碼成堆的衣衫上,觸手柔軟的絲綢料子帶著絲沁涼讓□在外的肌膚激起微麻的感覺。

  身體的火熱與空氣的清涼形成鮮明的對比。猶如朱棣給她的感覺。背部的涼意讓她弓起身去接受他的溫暖,隨之而來的熱度又讓她無力地倒下,感覺那絲涼意帶來的刺激快感。

  朱棣忘乎所以的狂熱和不厭其煩的溫存引誘讓錦曦忍無可忍地溢出呻吟。忍不住輕搖動腰肢想擺脫,又貼得更近。

  這一刻,她想與他一起,分分秒秒再不分離。他的血與她的溶合在一起,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朱棣似乎知道她所有感覺,一遍又一遍,讓她從喘息平復再到瘋狂之顛。

  錦曦慢慢迷糊起來,弱弱的蜷在他懷中,雙腿因為過度用力還在微微顫抖。她閉著眼呢喃:「聽說死囚在臨刑前會吃點飽飯。」

  「嗯?」

  「會踏實地走向死亡。」

  朱棣噴笑,摟著錦曦的身軀笑得停不住抖動:「天下間怕沒有女子會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我的王妃!」

  「我是說,帶著我的氣息,你會記得回家的路。」錦曦困得睜不開眼,又捨不得睡,強撐著想和朱棣多說會兒話。

  朱棣輕嘆一聲:「我會回來。好好睡。」

  「你的行裝!」錦曦推開朱棣欲起身。

  他一把撐住她,拉過被子小心給她蓋好,戲謔道:「還有精神收拾行裝?」

  錦曦往被子裡一縮,黑鳳翎般的長睫動了動,老老實實地睡了。

  聽到她的呼吸聲變得悠長平穩。朱棣這才不捨的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輕手輕腳下了床動手把散的衣衫整理好。

  本來是可以明早讓三保來做的。想起錦曦堅持自己為他收拾,她說過,要帶著她的氣息。朱棣認真收拾起來。

  幾乎沒闔過眼,他睜眼看了錦曦一晚,想了一晚的心事,想了一晚的她。

  寅時三刻他就起了。錦曦驚覺一動,朱棣已蓋住她的眼睛:「睡,不准起來!」

  錦曦沒有再起。聽到悉悉梭梭穿衣服的聲音,洗臉的聲音,靴子踩在地上慢慢移向殿門口的聲音,終於,消失。

  她再也睡不著,披上衣衫起了床。

  外面還是黑漆漆的天,錦曦倚在門口,遠遠的瞧見一點燈籠的影子消失在黑夜中。她的她的眼淚忍不住流瀉一臉。

  原來,是這般的不捨。

  原來,從現在就已生相思。

  朱棣站在南京城外,心裡感嘆。兩年多而己,為何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吩咐道:「換孝服,進皇城!」

  皇后崩。洪武帝慟哭,下旨葬孝陵,謚曰孝慈皇后。

  朱棣依禮戴孝。

  然而兩月過去,皇后葬禮已畢。洪武帝卻遲遲不下旨讓朱棣回北平。

  朱棣住在皇城內的燕王舊邸度日如年。

  此次來北平,他只帶了燕衛中的九人,還有侍從三百名。尹白衣燕十七全留在了錦曦身邊。如今皇上心情不佳,遞折求見也不理不睬。朱棣更不敢明目張膽與百官走動。只囑了燕三和燕九偷偷去打聽消息。

  煙雨樓還是老樣子。秋天那池碧荷已然枯零。朱棣默默的回想十七歲生辰時皇后來王妃隔了簾子為他選妃的情景。

  一晃七年過去。

  他無事可做,背負了雙手漫步走在荷池邊。三保小心的跟在後面。誰都知道皇上不說讓燕王回北平,也不說留他的原因,王爺心裡肯定煩悶。又不肯四處走動。成天呆在府中看書下棋練槍。

  「還記得王妃脅持本王那事嗎?」朱棣在水榭前停住了腳。

  三保就知道一提王妃王爺就會開心,眉飛色舞地道:「王妃當時太厲害了,三保差點嚇著尿褲子!」

  「呵呵,三保,你一直很忠心!」朱棣唇邊露出了笑容。

  他想的卻不是錦曦,而是當年在這裡為了錦曦與太子周旋。

  太子朱標送了很多禮物來,人也未曾露面。燕三探得太子為前來南京奔喪的眾兄弟都備了厚禮。

  然而秦王,晉王都被准許離開了南京。靖江王朱守謙聽說因為在廣西無法無天,整得當地起了民怨,被皇上召回拘在原靖江王府內管教。

  自己呢?朱棣苦笑,不是在北平成了霸主,激起民憤,而是在北平過得太順了。所以沒有明令,這情形和朱守謙的管教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王爺,燕九有事稟報!」

  朱棣回轉身,見燕九目光中閃爍著深意,眉間卻帶著隱憂。

  他沒有吭聲,慢悠悠走進水榭。

  秋天的殘荷支離破損,帶著淒美之意。水色淺碧,偶爾游魚吐出一個個氣泡。朱棣目光久久盯著水面的氣泡,一個個冒出來再一個個破掉。

  燕九跟了進來。三保懂事的守在水榭門口。

  「聽聞日前太子被皇上訓斥了一頓。」

  「是為胡惟慵和李善長案還在嚴查之事?」朱棣淡淡地問道。從洪武十三年查到洪武十五年,還沒有停止。

  太子東宮想必也有人被牽連。東宮官員眾多,上書求太子,太子心一軟便去求皇上。

  燕九繼續說道:「皇上龍顏大怒,扔下一根荊杖讓太子去拾,荊杖上遍佈尖刺,太子無從握手,皇上便說……便說……」

  「皇上說是在為他除掉荊杖上的刺,讓太子好握得舒服點是麼?」朱棣見燕七吞吞吐吐不好說出口,怒意上湧,接著他沒說完的話急聲道。

  燕九垂下頭,臉色發白,不敢看向朱棣。

  「哈哈!」朱棣突爆出一陣大笑,嚇了燕九一跳。他猛然抬起頭,目中滿是悲憤:「主公!我們……」

  朱棣鳳目睥睨著他,自嘲的說:「我們好好的在燕王府呆著,約束下人,誰敢在這當口露出半點不敬與怨意,就地杖殺了。」

  燕九咬緊牙關道:「謹遵主公之令!」

  「王妃的家書可到?」

  燕九這才想起,趕緊從懷中掏出錦曦的來信雙手呈上。

  朱棣接過信,揮手讓燕九退下。

  他沒有拆開信,拿著信的手抓得很緊。

  錦曦,這是讓我唯一能歡愉的事。朱棣有點捨不得看,坐在水榭對牢一池殘荷靜想心事。片刻後他霍然站起,一拳狠狠打在廊柱上。錦曦臨走前說的話猶在耳邊響起。她在等著他,還有他的兒子,還有他的六千燕軍。

  朱棣目中漸露堅毅之色,絕不能這樣盲目的等著。

  「王爺!有位僧人上門化緣!」一名侍從老遠的跑來,三保機靈的攔下,問明情況便輕聲稟報。

  僧人?化緣?朱棣揚了揚眉,可真會找地方!「給他一百兩銀子,當是為皇后娘娘佈施!」

  沒過多久,三保又回報道:「王爺,那位僧人不肯走!」

  朱棣眉心一皺。

  「讓侍衛趕走他!」三保見他不悅忙說道。

  朱棣想了想道:「請他到水榭來。」

  如此奇怪的僧人。一百兩可不是小數目,不走必有目的!朱棣沉吟著。他很好奇,如今燕王府門可羅雀,居然還有僧人拿了銀子賴著不走。

  「老衲見過燕王殿下!」

  「大師,每逢秋至,荷必枯萎,可有辦法讓枯荷逢春?」朱棣沒有問他的來歷。只覺這僧人慈眉善目,鬚髮皆白,看起來似乎是位得道高僧,便有意出言一試。

  「阿彌陀佛!枯榮輪迴,生生不息。荷枯是榮,榮是枯,何必逢春!」平緩的聲音響起,不急不徐。

  朱棣冷冷一笑:「明明殘荷敗葉,大師強自說它沒有調零,豈非睜眼說瞎話,欺騙本王呢?!」

  老和尚笑了笑,伸手拉住一莖枯荷輕輕拔出,露出下端黑呼呼的蓮藕笑道:「王爺請看,枯的不過是表象罷了。」

  他的聲音依然平緩,聽在朱棣耳中卻如響雷一般。他強忍著心中的震驚與喜悅板著臉道:「出家人不能妄殺生,大師此為不是毀了它的生機?」

  「我佛慈悲,肯以身飼鷹,為的不過是一隻鴿子的性命!能說鴿命重過佛祖的血肉之軀?王爺難道比不過一截蓮藕?」

  朱棣俯身拜下:「大師恕朱棣魯莽,請指點迷津!」

  老和尚輕撫白鬚受了朱棣一拜,呵呵笑道:「王爺該拜老衲,只此一拜!倒不是要為王爺解憂,而是老衲雲遊,未來得及趕上曦兒成親!」

  朱棣大驚,這才想起還沒看錦曦來信,顧不得失儀,急急拆開信紙看了:「夫君如唔。一去兩月遲不見歸,甚為惦記。錦曦心感皇后疼愛,立志為娘娘吃素三年以示孝道。師傅雲遊歸來,代錦曦探望。府中甚好,勿念!」

  「老衲法名道衍,阿彌陀佛!」道衍法師微微一笑。

  朱棣大喜,恭敬地行了一禮:「方纔不算,請受本王一拜!」

  一雙手輕輕托住他,讓他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體。

  「王爺莫要多禮。老衲早算準會有這麼一劫。」道衍成竹在胸攔住了朱棣,「王爺莫要心急,先請老衲飽餐一頓再說。」

  說著他就向水榭外走,朱棣緊跟著他,不知道道衍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行到水榭外,道衍隨手把剛才拔出的黑糊糊的蓮藕遞給三保:「素炒!」

  朱棣有點吃驚,轉眼間這個道衍法師就似剝掉了金衣的泥菩薩,沒有高深莫測的感覺。他呵呵笑了,想起錦曦的性子來。見三保拎著蓮藕傻愣著,就輕斥道:「還不照辦?設宴煙雨樓!」

  上了一桌素席,道衍吃得眉飛色舞,席間不置一詞。

  等到香茶奉上,朱棣除了微笑著陪吃,也不發一言。

  道衍嘿嘿笑了:「怪不得曦兒傾心於你。忍得住,還不錯。王爺,老衲直言,你太冷靜!」

  朱棣默默咀嚼道衍的話,鳳目掠過一道光亮:「大師是覺得朱棣太穩重對麼?」

  道衍搖了搖頭道:「非也,不是穩重,而是冷靜!」

  冷靜?老實呆在府中太冷靜?

  「王爺可是九月十二趕回南京的?」

  朱棣點點頭。

  「十月十四皇后入孝陵,十月二十三秦王離京,十月二十四晉王離京,十月二十六王爺上書皇上求見被拒,十月三十王爺再進宮求見,皇上身體不適,拒王爺於奉先殿外。」道衍輕吹了下茶沫子,慢條斯理喝了一口,繼續說道:「今日已是十一月二十一,王爺在王府休養沉寂整整二十一天……」

  朱棣冷汗直冒,自己還等著皇上先出招。心灰意冷就想大不了一死謝恩罷了。他長身站起,恭敬地對道衍深揖一躬道:「朱棣太冷靜,父皇越發生疑,大師教訓得對!」

  道衍頗含深意道:「錦曦那丫頭都想出辦法了,她為了你,居然肯吃三年素。父子總有血肉親情,唯今之計,只能孝感動天。」

  朱棣呆住。信裡透著四個信息。錦曦想念他,擔心他。府中一切平安。為示孝道食素三年。她的師傅前來為他解困。錦曦的心思他瞬間瞭然,思念更甚,恨不得明日便剖明心意,讓皇上放了他回北平。

  「皇上禮佛,老衲已為皇上說法三日。王爺明日若進宮,定有好消息。」道衍站起身,不等朱棣相送,自顧自的離開了。

  朱棣第二天進宮,洪武帝終於召見。

  聽聞燕王妃茹素三年行孝道,朱棣在府中建佛堂供長明香火每日誦經,眉頭一皺。臉上卻一絲兒笑容也瞧不見。

  「聽說皇后病時,王府奉祠所請為皇后立生祠,結果你卻以皇后名義佈施五千兩,是嫌建生祠費銀太多嗎?」洪武帝淡淡地問道。

  朱棣趕緊跪倒以頭觸地道:「兒臣為父皇母后粉身碎骨也難報生養之恩,那會捨不得銀子!父皇明鑑!」說著聲音已哽咽起來。

  洪武旁註視他良久,冷笑一聲:「你有多少俸祿當我不知嗎?初到北平要花多少銀子當我算不出來?能省七八千兩銀子,當然弄些取巧的辦法!」

  朱棣猛然抬起頭,鳳目中滿是委屈,已瞪得眼紅了。北平燕王府開銷的確大,若不是錦曦開源節流,這個王爺當真要捉襟見肘。想起錦曦開菜園,府中眾人學習適應北方吃食,洪武帝的話語像北方冬天的風刀,一刀刀割得心火辣辣地痛。

  他壓著心裡的憤怒,想起道衍說他冷靜的話語。猛的放聲大哭直叫冤枉。

  洪武帝不動聲色的看著他。良久目光才慢慢變得柔和,他輕嘆一聲:「為什麼呢?」

  朱棣知道已過了一關,抹了把眼淚道:「錦曦道,聽聞當日群臣請禱祀,求良醫。母后便說『死生,命也,禱祀何益!且醫何能活人!使服藥不效,得毋以妾故而罪諸醫乎?』兒臣想以母后名義佈施,能使百姓受益,銘記母后恩德,這,比祈福更會讓母后開心。」

  洪武帝不僅動容,想起皇后的一語一顰,傷感地說道:「起來吧,你母后過世,父皇甚是難過。」

  「父皇母后情投意合,相濡以沫。」

  洪武帝疲倦地擺擺手道:「你娶的媳婦兒有如此孝心,對皇后言行牢記於心,朕很喜歡。北平今夏天旱,也不能全讓你擔著。來人,擬旨:燕王與王妃孝嘉可表,加祿米千擔,賞銀萬兩,另撥銀十萬賑北平受災百姓。著燕王領要塞軍士屯田,固守北方大門,破蒙元餘孽!」

  朱棣心中大喜,忍著想要歡呼雀躍的慾望,鳳目含淚道:「兒臣定不負父王期望!」

  走出奉先殿,風一吹,朱棣這才發現汗透重衫。鉛灰色的雲低低地壓在皇宮殿堂的上空。他只望了一眼就想念起北平的秋高雲淡,再不想回頭。

  想起錦曦臨行前的託付的事情,只能嘆口氣。朱棣苦笑,自身難保,怎麼還敢提接魏國公養老之事。

  他啟程回北平之日,鍾山之上李景隆默然北望。

  秋風吹落松針如雨,發出沙沙的輕響聲。李景隆喃喃道:「錦曦,你居然能預見到今日,能得你實為朱棣之福!還有九年,錦曦。時間會過得很快的。」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15-8-7 17:5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北風雨雪恨難平

  十七年春正月,洪武帝召徐達返,令其鎮北平。

  正月十五剛過,徐達離開南京赴北平就任都指揮使。

  錦曦正在逗朱高熾玩,聽到一聲久違了的熟悉呼喊,驀然淚濕。

  她緩緩回頭,父親清瞿的面孔映入眼簾,那雙眼睛還是銳利有神,兩鬢已顯花白,額間已有深深的皺紋。威武依然,瘦削更顯風骨。

  「父親!」

  徐達有幾分錯愕,一愣神又反應過來,在他印象中的錦曦是會撲過來,揚起笑臉拉著他的手臂撒嬌。這幾年,變化可真大。

  他緊走兩步到錦曦面前站定,還未說話,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外公!」

  三歲多的朱高熾抬起下巴看著他,小臉肥得像紅蘋果,露出白生生的小虎牙。

  錦曦反手一抹淚,笑了起來:「告訴外公你是誰?」

  「我是小豬!」朱高熾嘟起小胖臉蛋得意的宣揚。似乎對著徐達還眨巴了兩下眼睛。

  「喲,是我的小外孫哪!」徐達興奮起來,猛的抱起朱高熾,覺得似抱了個小肉丸子,沉甸甸的,只抱得一會就放下他喘起氣來。

  錦曦嚇了一跳,朱高熾雖說重了點,孔武有力的父親還不致如此,她眉頭一皺,上前幫父親順著背低聲埋怨道:「聽說這兩年您老人家身體不好,怎麼還領旨前來?有哪兒不舒服嗎?」

  徐過溫和的笑了笑。側頭見朱棣站在殿門口,似已來了很久。

  禮不可廢,他起身正欲向朱棣行禮,錦曦一把拽住他:「父親,他是你女婿。你要向他行禮,置錦曦於何地?!」

  「錦曦!王爺,都是從前寵壞了。」徐達輕斥了一句。

  朱棣並不生氣,笑著邁步進來,溫言問道:「府中無外人,魏國公不必再施虛禮,不然……呵呵,來了就好!錦曦成天唸著您。」

  他吞下後半句話,深深地看了錦曦一眼,兩年了,終於讓她瞧著了家人。錦曦臉上閃動著興奮的光,這讓朱棣很滿足,很受用,恨不得讓徐達來北平的人是自己。

  念頭轉到此處,朱棣突然覺得不對。皇上就不怕徐達詢私,把北平駐軍全交到自己手裡?換湯和藍玉博友德來北平不行?偏偏就召回了已告老還鄉的徐達重披戰袍駐守北平。是在又一次的試探徐達,還是自己呢?

  錦曦抿嘴一笑道:「父親,我下廚做幾道菜,高熾,你不要鬧外公哦!」

  「知道了,娘!」朱高熾乖乖的回答,不粘朱棣,跑到徐達身邊緊挨著他,好奇的打量著傳聞中厲害無比的外公。

  「錦曦這幾年變化很大,王爺!」

  「是,」朱棣由衷地說道。錦曦比起從前,脫去了少女的稚氣,更多了種少婦的成熟典雅。她就像秋季最甜的果實,散發著誘人的芳香。

  觸到朱棣憐愛的目光,徐達寬慰的笑了。

  「外公,你打仗厲害還是父王打仗厲害?」朱高熾冷不丁冒出這句話來。

  兩人相視一笑答道:「皇上打仗最厲害!記住了?」

  朱高熾撲閃著眼睛表示記住了。

  朱棣望了他一眼笑道:「魏國公不知,高熾其實不喜歡打仗,文靜溫和,帶他去騎馬也意興闌珊。實在不像我和錦曦!」

  「這你就說錯了,這孩子特別像錦曦,也挺像王爺的。不信,我試試他。」徐達呵呵笑著,轉過身對朱高熾說,「你說等會兒你娘做的菜,外公要是不喜歡吃怎麼辦?」

  朱高熾不過三歲多,想也不想便答道:「挾給娘親,她必然感動!」

  朱棣一愣,哈哈大笑起來:「三歲見終身,這孩子看似憨厚文靜,但心思敏捷懂得算計,且懂得維護他人顏面,是成大事之人。多謝魏國公!」

  徐達微微笑了。想起從前錦曦剛從山上回來時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後來才得知她不僅弓馬嫻熟且還會武功。

  此時見朱棣心喜得意,想起朱棣剛才眼神中透出的複雜心思微微笑了,他自然不能以朱棣為例,道破他同樣也是心思敏捷懂得算計之人,卻以錦曦為例說道:「王爺就沒上過錦曦的當?」

  朱棣笑得越發爽朗,大方地承認:「被她騙得慘了,頭回郊外比箭,守謙帶了她來,還以為她連弓也拉不開。」

  徐達跟著笑了。目光湧現憂慮,瞟了眼朱高熾沒說話。

  朱棣會意,喚人帶走了高熾。正色問道:「魏國公可是想起了靖江王?」

  徐達重重點頭。

  朱守謙被拘回南京管教後,又被皇上斥責,遣回鳳陽軟禁。對這個外姓侄兒徐達深感憐憫。

  若說朱守謙真犯了什麼大過倒也沒有,只不過他到了廣西儼然廣西一霸。他從前在南京仗著皇上皇后寵愛,驕橫霸道也就算了,廣西卻是他的封地。皇上還健在,他便想割據一方。皇上有他父親和祖父的前車之鑑,如何容得下他。就算朱守謙性情耿直,並沒有獨霸一方的想法,擺出來的勢頭就由不得皇上不猜忌了。

  徐達沉思片刻,見左右無人方小聲道:「當年群臣上書道皇上分封諸王駐守一方恐諸王坐大,危害朝廷。守謙怕是……」他輕輕比了個手勢。

  殺雞給猴看?朱棣嘆了口氣。自己雖說鎮守北平,然而北平政務由布政使把持,軍隊受都指揮使節制。自己依皇令領軍士屯田,然而這些都不是自己指揮得了的隊伍,手中唯一能用的是武功左隊與右隊的六千人馬。且必須駐防在城郊。

  皇上雖然明義上是令皇子鎮守一方。其實實權還是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

  「王爺,徐達長年駐守北平,這裡多是我帶出來的兵,今日照皇上旨意再次駐守北平,多少年了,也沒見見我手下的兄弟。不知王爺是否有興致,見識一番他們操練的成績?」徐達似乎真的是在感嘆昔年與軍中弟兄同甘共苦的歲月。目光凝視著朱棣又充滿了深意。

  朱棣心中感動,想起遠在南京對北平時時關注的父皇,又遲疑起來:「魏國公,皇上為何要派你駐守北平?朱棣實難消心頭之之疑。」

  「王爺,兵者,詭道也。虛實皆有之。徐達老暮,今後蒙元來襲,還全靠王爺領兵去抗敵。錦曦是我的掌珠,老臣不忍藏私罷了。」徐達清瞿的臉上閃過一絲堅定,輕嘆了口氣道,「朝中老將所剩無幾,說到底還是血濃於水啊!」

  他這話說得極重了。一語雙關,即說出皇上猜忌老臣,殺貶不留情。又道出朱棣若是前往北平駐軍大營也無礙。畢竟皇上還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掌了軍權。

  話已至此,朱棣便心領神會。徐達是讓他不用想得太深,稀里糊塗就想借徐達任都指揮使時,把力量滲透進軍隊,將來以防萬一。

  而這個萬一,若干年後朱棣回想起來,不得不佩服魏國公徐達的遠見卓識,他被贊為智勇雙全的開國第一功臣,名副其實。

  父親到來的歡樂並沒有持續多久。

  十七年三月,曹國公李文忠卒。李景隆襲曹國公爵位。

  錦曦感覺十年之約,努力的不僅是燕王,李景隆也加緊了步伐,鞏固著自己的勢力。若是從前,她或許想不了太多。

  然而幾年的王妃歷練,加之對朝廷政務的熟悉。錦曦不得不擔心。唯一能安慰的是父親的駐守與默認讓朱棣放開手腳在暗中擴張著在北平的勢力。

  他一點點打造著自己的王國。夜半無人時,朱棣輕聲在她耳邊呢喃:「錦曦,我再不要與你分開,也再不要讓你過擔驚受怕的日子。我有野心,我的野心也僅限於自保。」

  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自保。

  然而,就在這年秋天,魏國公徐達突患背疽,微動身體都扯著心窩巨痛。燕王遍請名醫也無法根除。

  都指揮使府中。錦曦素衣襦服,親手煎藥侍奉床前。

  看著父親越來越差的臉色,錦曦突然就覺得好景不長。「父親,師傅說這種背疽需要一種特殊的藥引,他已前往云南山中尋找,病肯定會好的。您放寬心。」

  徐達微喘著氣點點頭,他也相信道衍大師。看到錦曦熬紅了雙眼,接過藥喝了道:「錦曦,爹沒有看錯燕王,他是人中龍鳳,對你情深一片。就藩至今,連個侍妾都沒有,還別說側妃。也好在你爭氣,有了高熾,這又有了。不知道這次是男孫還是女孩。爹很開心。」

  錦曦臉微微一紅嗔道:「就算沒有,他敢再娶,看我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徐達駭了一跳,又呵呵笑了起來,此時的錦曦還是當年那個嬌憨柔弱的小丫頭。笑起來扯著身上陣陣巨痛,他狠狠的喘了口氣,努力忍著,不想錦曦擔心。

  「王妃,大公子來了!」侍從急急報導。

  錦曦站起身來,四年多了,她還是頭回見到大哥,高興地站起身,扶父親躺下:「我先去瞧瞧。」

  「大哥!」

  聽到這聲呼喚。徐輝祖背部僵硬起來,緩緩地回身。廳堂門口俏生生站著一個明麗的少婦。臉圓潤依稀還能見著瘦削時的清麗,連身比甲勾勒出豐潤的身形。

  他有些恍惚,這個人是他嬌小秀美,囂張俏皮的小妹錦曦?

  四年不見,徐輝祖氣質更為沉穩。

  見他站著沒動,錦曦有點手足無措,輕輕撫摸著肚子道:「再過六個月,你又會有個侄子或是侄女了。」

  一道驚喜掠過徐輝祖眼底。難怪錦曦顯出豐滿,她又有孩子了。看來燕王甚是寵她。他大步上前,握住錦曦肩好好端詳了一番,小心的扶她坐下,責怪道:「怎麼一臉疲憊不呆在府中?」

  「父親,病重!」一句話才說完,對父親的擔心當著大哥的面全宣洩出來。兩行清淚從眼中湧出,錦曦忍不住哭了。

  「知道,大哥是帶了聖旨前來。皇上知道父親命重,令我前來探望。」

  錦曦一驚,她現在聽到聖旨,聽到皇令就心裡發虛。忙拭乾淚問道:「皇上說什麼了?」

  徐輝祖搖了搖頭,好笑地看著她:「帶我去見父親吧,把聖旨傳了,咱們兄妹倆再好好聚聚。」

  兄妹二人來到房中,錦曦扶起父親面南叩首謝恩。她心疼的想,人都下不來床了,還磕什麼頭?又怕被有心人瞧見傳了出去,治大不敬之罪。

  勉強禮畢。她顧著給父親擦試痛出的冷汗。徐輝祖掏出皇上親筆書信念道:「朕聞天德重病,甚為記掛,遣子輝祖代朕探望,也解天德思子之情。憶當年天德神勇,創下不世功業,盼康復再為大明建功立業。」

  徐達老淚縱橫感動得無以復加。連聲道:「輝祖,你這就回京,代為父謝皇上大恩!」

  「父親!兒子多留幾日侍奉您,錦曦有孕,不能太過勞累!」徐輝祖不同意馬上回南京。

  徐達眼一瞪:「錦曦也不許日日過府,這府中有大夫婢女侍從,你快馬趕回南京代為父叩謝皇恩就是盡孝了!聽見沒有!」

  徐輝祖無奈,見老父企盼地望著他,神情激動,嘆了口氣,囑咐錦曦注意身子,立時回返南京。

  徐輝祖前腳一走,徐達在錦曦腰部一瞟,也趕她回府。

  房中漸漸安靜下來。他想咳嗽,又不敢,一咳起來牽扯全身都痛。徐達側臥在床上,想起那封書信,冷笑了一聲,兩滴濁淚從眼角溢出。

  「再為大明建功立業?」徐達喃喃自語,自己多大歲數了?這幾年死了多少人?七十多歲的太師李善長與已交好。全家七十餘口全圈府中,還是待罪之身。自己曾是太子太保兼左相加封魏國公。還要建功立業,這功,這業,也到頭了。

  如果道衍大師能尋到治病藥引,除了這病痛,能老死田園就是功德圓滿了。

  他突然想起一事,掙紮著起來,忍住病痛抖著手細細寫下一本名冊。直痛得手握不住筆,見名冊寫完無力的劃下長長一道墨跡。這才滿意的停下,小心的貼身藏了。

  十八年春正月,洪武帝憐徐達病重,召其返回南京,以示皇恩浩蕩。

  錦曦挺著大肚子堅持為父親送行。

  朱棣攔不住,緊跟著她生怕有個意外。

  幾輛油壁車停在北平都使揮使府前,徐達整裝待發。錦曦扶著朱棣的手下了馬車,見天地肅殺,雪花亂飛,心中頓起不祥之感。

  她幾步快走到徐達躺臥的油壁車前幾乎是哀求道:「父親,錦曦求您,病這麼重,從北平到南京,一路顛簸怎麼受得了?不如回皇上無法動彈,來燕王府養病可好?」

  徐達擺了擺手,錦曦的心意他明白,可是他卻不得不回啊。「王爺,錦曦身子沉,這天陰冷風似刀子一樣,趕緊讓人扶她去歇息,我有話與你說。」

  錦曦動也不動,徐達突然發火:「你這孩子,怎麼像是我的女兒?不講禮儀廉恥!爺們說話是你聽得的嗎?」

  朱棣嚇了一跳,趕緊勸慰錦曦:「回頭一五一十全說與你聽。」

  錦曦嘆了口氣,淚眼矇矓,轉過身輕聲說道:「父親,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怕我要生孩子擔驚受怕,錦曦不怪你呢。」

  徐達心裡一酸,錦曦怎麼如此懂事!剛生下來就抱她上山寄養,真回到府中不過兩年就嫁給燕王。這番自己回去,怕是再也見不著了。他畢竟大風大浪經過,是久經沙場之人,硬下了心腸看著錦曦搭著侍女的手慢慢消失在視線中。

  朱棣怕他擔心,微笑著把錦曦自己生下朱高熾的事細細告訴了徐達。

  「呵呵!好,不愧是我的女兒。」徐達間歇著笑著,被巨痛折磨得不住喘氣。他伸手摸出那本名冊鄭重遞給朱棣,「守衛北平四門中我的親信,絕對忠誠之人。他日或許會有用處,你小心收好。孩子,錦曦就託付與你了。」

  這聲孩子自然的喚出。任朱棣再掩飾情緒,也激動起來,一道暖流衝擊著四肢百骸,他緩緩在床上跪下,認真磕下頭去:「岳父放心,朱棣早在佛前起誓,今生今世絕不辜負錦曦!您老保重!」

  依大明律,見了親王,不論公候,一律行跪禮。朱棣除了大婚時向徐達行禮,這是第一次對徐達磕頭。

  徐達沒有阻止他,寬慰的笑了。

  目送著車隊緩緩起程。朱棣站在飛雪中一動不動,不多時肩頭與風帽上已露了厚厚一層。他瞟了一眼,揭開風帽,刺骨寒風撲面襲來。嘴張開呵出一團白氣,冷清的空氣刺激得肺部發疼。

  他絲毫不覺得冷,胸口那處名冊卻像塊烙鐵,燙熱了他的心。

  春天的腳步一天一天逼進。

  「二月春風似剪刀。朱棣,若是真有這樣的剪刀我就剪出各種青綠蔬菜滿園子種上,肯定不錯!」

  「得了,還想著你的菜園子啊?什麼時候我的王妃變成賣菜的大嬸了?」朱棣忙完事情與錦曦在琴音水榭說笑。

  他瞧著錦曦的肚子轉開話題戲謔道:「這一次你總不成又是自己生吧?!」

  「奶娘說,女人生孩子頭胎最難,生過了,就好了。不信,我還是自己生,然後倒提起來,打他——」小屁屁的話還沒說完,錦曦突然一陣心慌,拉著朱棣臉色變得蒼白。

  朱棣駭了一跳,伸手扶住她連聲問道:「怎麼了?難不成要生了?不是還有一月嗎?」

  錦曦無力的搖了搖頭:「朱棣,我心慌。」

  靠在朱棣懷裡,臉貼在他寬厚的胸膛裡,能聽到有力的心跳聲。錦曦慢慢地平靜下來。臉色也恢復了幾分紅潤。她嘆了口氣摸著肚子說道:「這次肯定是個小子,而且肯定是個暴躁的小子。在肚子裡就不安生,將來會不會和你一樣呢?」

  「好啊,高熾安靜,我就想要一個和我一般喜歡打仗的小子,從小我就帶著他去騎馬射箭。高熾只知讀書,不好玩。」朱棣放下心來,一心盤算著下個小子該怎麼帶大。

  「王妃!不好了!」小紫踉蹌著跑來。

  每次看她這般驚慌,錦曦都會想起已經嫁了人的珍珠,微微一笑責道:「王爺在呢,何事如此驚慌?」

  小紫口齒不清地比劃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京中消息,魏國公……國公過世了。」

  錦曦心口一抽,只覺天旋地轉,耳邊嗡鳴聲陣陣。看到朱棣驚慌失措在努力的喊著她,□一熱,素白羅裙已染上了腥紅顏色。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痛楚,黑暗。有熱熱的感覺從體內往外噴,似要流盡所有的熱情和生命的感覺。

  錦曦睜不開眼,在地獄和深淵的半空中掙扎。

  嘈雜,混亂,還有有人在不停的搖晃她。

  錦曦緊蹙娥眉,不想理睬。

  「王爺!王妃再是昏迷就,就危險了。」穩婆見朱棣打死不出產房,王妃又昏迷著不醒,急得團團轉。

  朱棣滿以為錦曦會武,身體好,沒準兒這個孩子也就順順利利不知不覺生下來了。沒想到錦曦居然會難產,還是早產。

  「錦曦,醒一醒,」他搖晃著她,大聲喊著她的名字。眼睛幾乎不敢往下面看。一盆盆端出的血水讓他膽顫心寒,直後悔為什麼還讓錦曦再生孩子。

  「王爺,出血了!」侍女帶著哭聲喊到。

  朱棣見錦曦臉色蒼白,動也不動,一咬牙手已揮在她臉上,瞧著青瓷般細膩的臉上漸漸浮起幾道紅痕,想起當年在街頭無意打了她一巴掌的情形,那種椎心的痛楚就在他心口起起落落的紮下。

  他一閉眼,又一耳光打過去,厲聲喝道:「謝非蘭,本王打你,你難道不想報仇嗎!實話告訴你,本王娶了你就是想折磨你,從來沒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囂張!」

  「你……你」錦曦顯然聽到了,也感覺臉上熱辣辣痛,努力發出了聲音。

  朱棣一喜,緊緊抱住她:「醒了,錦曦,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你打回來,你不管怎麼打我都受著,我再不動你一根指頭……啊!」

  穩婆和眾侍女正對燕王的怪異舉動和露骨的話驚得愣住,轉眼間又被朱棣的慘叫嚇倒。

  錦曦一醒,便感覺到巨大抽痛,正好朱棣湊過來,想也沒想一口就狠狠咬在他肩上。

  穩婆回過神來,驚喜的喊到:「看到頭了!能出來,王妃,加把勁!」

  錦曦所有的勁都用在了牙齒上。

  朱棣將她摟得更緊,這下死閉了嘴再不吭一聲。

  「出來了,出來了!」穩婆扯出一個沾著血跡的嬰兒。

  錦曦渾身一鬆便倒了下去。朱棣跳起來拎過孩子對準他的屁股用力一拍,「哇!」嬰兒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他肩頭痛楚頓時為之一輕,抱了孩子給錦曦瞧:「是兒子,又是兒子!」

  「你,你方才打我!」錦曦目光幽怨地瞧著朱棣。

  朱棣結結巴巴看看兒子又瞧瞧錦曦。轉身往身後一掃,屋子裡的人稀里嘩啦跪倒在地:「恭喜王爺,喜得貴子!」

  朱棣威嚴的「嗯」了聲,把兒子交給奶娘,低下頭在錦曦耳邊說:「你的嘴像喝過人血似的……知道在哪兒下的口麼?」

  錦曦生下孩子整個人就清醒了,見朱棣肩上已沁出血來,卟的笑了。閉上眼道:「好累!」

  朱棣見她平安生下孩子,這才松了口氣,驀然想起魏國公,細看錦曦似乎還沒精力想起這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淚水一點點在錦曦眼中聚集,不多時就形成兩道水瀑。手伸出勾住了朱棣的衣袍:「陪著我,不要走!我不會哭,不會!」

  她想起父親過世的消息,心口痛得刀絞似的。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傷了身子。就喘著氣平復著心情。

  「錦曦,我不走。」朱棣揮手斥退房中眾人,不顧床上污穢躺在錦曦身旁,將她摟進了懷裡。

  血腥的感覺在室內瀰漫。錦曦靠在朱棣的懷中就起了恨意。她恨皇上要病重的父親一路顛簸回南京,恨皇上如此多疑,這些年都如履薄冰。

  「你在發抖,錦曦!」朱棣抱得更緊。

  「我恨他!我恨!」錦曦終於哭道。

  她放聲痛哭著,朱棣什麼話都沒有說,他沒有勸她,也沒有害怕她說出更大逆不道的話,他默默地選擇守在她身邊,讓有力的雙臂和溫暖的胸給她最舒適的依靠。

  從聽到裡面爆出第一聲哭聲起,尹白衣就警惕的四處轉悠,喝令守衛不准任何人靠近永壽宮。

  而燕十七也如朱棣一般沉默,站在寢殿門口。

  裡面放肆的哭聲隔了層層幃帳從內窒到達殿門時已變成小聲的嗚咽。燕十七卻聽得分明。手緊緊的抱著長劍,星眸顯出隱痛。

  整整兩天一夜,朱棣才渾身血污拉開了殿門,拍了拍下巴都冒出青胡茬同樣在外守了兩天一夜的燕十七笑了:「錦曦無事了。三保!」

  三保從牆角旮旯跑出來,同樣疲倦的臉色,眼裡帶著笑容:「恭喜王爺!」

  「去,吩咐燒點熱水侍候爺更衣,再喚小紫她們侍候王妃沐浴!」

  「早備好了!」三保笑道。

  朱棣走了幾步,回頭對燕十七笑道:「你也去梳洗一下。回頭找你喝喜酒!」

  「是,王爺!」

  等朱棣走遠,燕十七才回頭往殿內張望了一眼,喚過侍衛囑咐好了,這才離開永壽宮。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15-8-7 17:5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燕王初勝立軍威

  時間飛逝。轉眼到了洪武二十三年。

  空氣中飄浮著雪白的楊絮,綿綿帶來春日。

  北平燕王府琴音水榭中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穿著薄薄的春衫正靠著團椅錦墊上看書。神情倦怠,似沒有把書看進去。只享受著陽光下看書的這份悠閒。

  湖邊傳來嬉鬧聲,她微微側過頭去看。九歲的朱高熾與五歲的朱高熙正拿著一根樹枝在玩水。

  錦曦微微一笑,對小紫說:「不要讓王爺知道了。」

  「是,王妃。」小紫忍不住想笑。

  王妃總是人前端莊,這會兒恐怕又想去逗兩位小王爺玩了。

  錦曦扯過一幅紗帕把臉一蒙。輕飄飄的從窗口躍了出去。無聲無息地落在兩個孩子身後的樹上。

  只聽岸邊樹下朱高熾慢條斯理的道:「姜太公釣魚便不用魚鉤,就是我手上這種柳樹枝。二弟,你耐點心,定會有魚上勾的。」

  錦曦啞然失笑,心想,教朱高熾的師傅怕是要喚來好好問一番了,多半是個老學究。

  朱高熙卻哼了一聲,不耐煩的把柳枝一扔:「大哥,我可不信這樣也能釣上魚來。瞧我的。」

  說著竟挽高褲管下了水。

  錦曦笑嘻嘻地看朱高熙如何捉魚。若說朱高熾捉不到魚,朱高熙也別想。

  只見朱高熙站在水裡從懷裡掏出麵餅往水裡一撒。不多會兒竟有群魚游過來爭食。

  錦曦正讚著朱高熙聰明,不料他見了魚游往身邊,竟伸出雙手去捉。人撲通一聲就掉了進去。

  還沒等錦曦躍過去,朱高熾已撲進水裡,拉住的朱高熙。兩個孩子掙紮著往岸上走。錦曦凝神細看,發現水淺,就坐在樹上不動。

  朱高熾瞬間的反應真快,讓錦曦著實安慰。還好,他沒有扔下弟弟獨自跑開。

  兩個孩子渾身滴水地上了岸。

  朱高熙哭喪著臉道:「大哥,讓父王知道了,少得要挨板子。我昨兒才被打了五記!」

  「別怕!就說,說我倆見娘親身體不好,想捉魚煮魚湯給娘喝!」朱高熾的慌話張口就來。

  錦曦氣得笑了,正想跳下去教訓他二人。卻看到朱棣往水榭走來。她往樹影裡縮了縮,要是被朱棣看到她又跳上樹,少不得又要說她亂動。

  「你倆在幹什麼?!」朱棣已瞧到了兒子的狼狽,奇怪地問道。

  「回父王,我們捉魚給娘吃。不小心掉進水裡了。」朱高熙大聲回答道。

  朱棣目光卻看向朱高熾:「是麼?不是貪玩?」

  朱高熾嚇得一抖,卻硬聲回答:「是真的,父王。太醫說娘親體弱,我們想喝鮮魚湯比較好。而且,想親自來捉魚。」

  朱棣眼睛轉了轉,吩咐燕九帶他二人去換衣服。

  錦曦本想偷偷溜走,卻見朱棣望著太液池發怔。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坐著不動。

  過了片刻,朱棣左右瞧瞧無人,竟脫了外裳一個猛子扎進了水裡。不多會兒冒出頭來,手裡竟握了一尾鮮魚。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躍下樹坐在他的衣裳上喊道:「王爺!你在幹什麼?」

  朱棣一怔,不好意思的說:「我捉魚玩。」

  「哦,今晚我打算喝鮮魚湯!」錦曦忍不住笑了,朱棣上得岸來,小麥色的胸膛掛著晶瑩的水珠,歲月將他曾有的一絲陰柔磨得沒了。渾身上下充滿了男性的成熟之氣。

  錦曦瞧得痴了,竟沒發現他已走到了身邊。

  「怎麼?這麼多年都沒看夠?」

  「嗯,我最想看的就是王爺披掛上陣殺敵的威風。」錦曦左顧而言他。

  「不行!」

  錦曦急了:「你從前答應過我,到哪兒都帶著我的。我還會武功,我大不了戴個面具不讓人知道就是了。」

  「你以為咬住和乃兒不花是好對付的?建國二十幾年,他們縮在蒙古草原仍賊心不死,還立了個蒙元王朝與朝廷做對!這次奉旨北征,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准去!」

  洪武帝覺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兒不花、知院阿魯帖木兒等屢犯邊境,且明軍前往迎擊則逃回大漠,命晉王朱岡、燕王朱棣分兵兩路,各率師北征。並以潁國公傅友德為征虜前將軍,南雄侯趙庸、懷遠侯曹興為左右副將軍,定遠侯王弼、全寧侯孫恪為左右參將,督兵從征。王弼率山西兵聽晉王節制,其餘均聽燕王朱棣節制。

  朱棣接到聖旨不過幾個時辰,錦曦便已得到消息,她打定主意要跟了去。

  「我說了,我要去!你若不帶我去,我就和十七白衣單獨跟隨大軍!」這是朱棣第一次北征,錦曦放心不下。

  春天的風吹來還帶著寒意,錦曦突然想到他還裸著上身,趕緊拿衣服給他披上。見朱棣冷著臉,便嘀咕道:「好歹我還有武功……」

  「我才下水給你捉魚,看在這份上?」朱棣試著哄她。

  錦曦大怒:「原來安的是這個心啊!哼,不吃了。就這樣定了,不用麻煩你帶著我,我自己會去!」

  「我說不準就不準!」朱棣火了。

  「難道,你這王府的牆還能攔得住我?」錦曦不屑。

  朱棣拿她無法,心想錦曦自己偷溜了去自己見不到人還更擔心。便道:「軍中無女眷,我看你被識破身份怎麼辦?」

  見他話有迴旋餘地,錦曦嘿嘿笑了:「這個就不用你擔心了。」

  春正月,大軍出發北征。

  錦曦將府中事務交待好,一身紫衣白甲,男裝打扮,面上覆了個銀色面具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朱棣面前。

  「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貼身護衛!燕七是也!」

  燕十七和尹白衣站在她身後,十七恍惚中覺得又回到了多年前,初識錦曦的時候。那聲燕七一出口。胸口莫名就熱了起來。

  朱棣笑道:「你還想借試菜騙吃騙喝?」

  「是,王爺!」

  「哈哈!」想起那時在鳳陽朱棣令錦曦試吃,結果被錦曦弄得全無胃口之事,燕衛十八騎都呵呵笑了起來。

  錦曦調皮地對十七一抱拳:「燕七有禮了,十七哥。」

  燕十七星眸湧出濃烈的情感,還了一禮道:「七弟,我會保護好你。」

  「咳!」尹白衣輕咳了兩聲,燕十七低下了頭。

  朱棣心中嘆息,這麼多年,燕十七恪守本份,止於兄妹之情,一直守護著錦曦,對這份情感,他能說什麼呢?錦曦待他也如親兄長,他也明白。又一次感嘆自己的幸運,望向錦曦的目光越發的溫柔。

  三月大軍行至長城古北口外。草原上已銀白一片,白茫茫望不到邊。

  風打著旋兒捲起飛雪,在地上形成如霧一般的氣流。

  一腳踩上去,雪咯吱作響。

     「這鬼天氣!在草原上走了兩個月,只見了些散兵游勇。誰知道咬住躲哪兒去了?」晉王大聲地咒罵著,真受夠這天氣了,最憋氣的是居然找不著仗打。

      傅友德等人面面相覷,不敢言聲。

      朱棣看了眼傅友德恭敬地說道:「傅將軍屢次與元軍對敵,可有法子?莽莽草原,冰雪茫茫,盲目找去也不是辦法。探子派了二十幾撥出去,卻沒一個准的。」

      傅友德是開國元勛,鬚髮已白,精神矍鑠,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睛精光閃爍。見燕王溫言問來,抱拳一禮道:「燕王爺,末將覺得不是探子探不准,倒似咬住狡猾,在故意拉著我們兜圈子。以往都是在邊境上過招,這次我軍深入敵寇腹地。末將想,咬住必然想拖疲我們再打。」

      己方軍士凍傷甚多,不習慣北方這等惡劣天氣。如果被元軍牽著鼻子走,仗還未打,隊伍便洩了士氣。且元軍多善騎射,奔襲一下就跑,我軍追是追不上的。

      「四弟!我看是找不著人的了,不如我們誘他們出來,等進了我們的地盤再圍殲之!」軍中諸將受二王節制,晉王年長於朱棣,自是聽晉王的。可是發兵兩月卻無功而返,皇上面前怎生交代?

      諸將眼中都露出疑慮。

      朱棣再次把目光放在傅友德身上。誰知傅友德竟當沒看到,什麼話也沒說。

      他暗暗嘆氣,第一次北征就這樣無功而返,實在氣不過。

      帥營之中只聽晉王開始安排調度人馬。朱棣忍不住說道:「三皇兄,蒙元餘孽屢犯我邊界,打而不亡,所以父王才令你我領軍北征,就想一搗黃龍,滅了他們的主力。朱棣不才,願自領一軍繼續搜尋。」

      朱嘆了口氣,道:「四弟,不要太衝動,這天氣,這環境,為兄不敢苟同。」

       「父皇令你我二人領軍,如此便一分為二,皇兄可為朱棣接應!」朱棣果斷地提出了分兵。

      朱略一沉思,便痛快答應。他斷定朱棣定會損兵折將,無功而返,且多耗上時日,軍士凍傷情況更多。自己分兵將來也好交代。

      三月三日,北征軍一分為二。朱棣自領一軍開拔進了草原深處。

      浮雪被急風吹起,擊打在身上,隊伍艱難地逆風而行。

      朱棣看了看天,再看看錦曦,她全身裹在銀貂大氅中,上半張臉是面具,下半張臉則看不到了。他側過頭輕聲問道:「冷嗎?」

      錦曦眨巴著眼睛搖了搖頭。一陣寒風吹來,她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

      朱棣輕嘆一聲,下令就地紮營。

      空曠的草原,只有怒風咆哮。

      千餘座營帳轉眼間就與雪地同色。淒風中點燃的篝火被風吹得火星四濺。

      朱棣留錦曦在營帳中,自己四處看望軍士。

      「我們要這般走到何時?晉王都放棄了。」

      「聽說,傅老將軍也沒跟著來。」

      「我看八成是找不著元軍主力了,這才離開古北口百里遠。」

      士兵小聲的議論傳來,朱棣越聽越煩躁。正待回營,見燕九急步走來,長靴濺起冰雪四下飛散。

      他皺了皺眉,有何事急成這樣,鳳目從士兵營帳處轉開,示意燕九回去再說。

      燕九跟了朱棣十來年,自是知道他的脾氣,只要心裡著急,一張臉憋得通紅。

      好不容易走到帥營,還未進去,燕九已忍不住低聲道:「主公,王妃離營!」

      「什麼?!」朱棣駭然,伸手拂起簾子,帥帳之內空空無人,「追!」

      他連原因也沒問,只吐了一個「追」字,已奔到墨影前翻身上馬,回身一看燕衛十七騎動作迅速地都齊齊上馬,朱棣示意燕九上前,揚手一鞭帶著十七騎燕衛急奔出營。

      墨影是和馭劍一般的神駒,揚蹄踏碎冰雪,朝著錦曦、燕十七和尹白衣消失的方向箭一般射了出去。

      燕九努力趕上,因風疾,他大聲說話的聲音迅速被吹散,只好無奈地向前狂奔。

      一行人轉眼間竟奔出百里開外。

      風吹開一輪模糊的圓月,目力所及處,一片寂靜。

      「噅——」朱棣用力一勒馬,墨影長嘶直立,口鼻噴出團團白氣。他的鳳目中充滿焦急和憤怒,恨不得找回錦曦打她一百軍棍。

      靜立在原野上,朱棣的身影被慘淡的月光拉得很長。那種孤獨感再次襲上心頭,目光似要穿透蒼茫雪原,明明看到月夜中動靜全無,他還是努力地張望著,就盼著錦曦突然就出現了。

      片刻後燕九等人才趕到。

      「主公,」燕九這才有機會告訴朱棣,「王妃道,她和十七還有白衣去尋蒙元主力,請王爺靜待佳音。」

      朱棣沒有吭聲,怨她、恨她、憐她、惜她……種種情緒從胸口呼嘯欲出,他揚手一鞭,狠狠抽在雪地上,「我怎麼娶了這麼個王妃!」是咬牙切齒也是無可奈何。

      「王妃還道,十七武功高強,且熟知獸語,草原上的狼就是十七的耳目,可事半功倍。白衣熟悉草原情形,且,且……」燕九有點兒想笑,看到朱棣想要殺人的目光,趕緊說完,「且有段孽緣,非得跟著去故地重遊。知道王爺惱怒,當以探知元主力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哼!」朱棣想起十七和白衣陪著她,多少心安一點兒。目中仍是憂慮,畢竟他們只有三人,有個萬一……痠痛的味道瞬間在嘴裡瀰漫,他難受得用手抵住胸部,想壓下那股恐慌。

      「傳令下去,明日開拔,一日只行二十里,每日派十隊探王妃的消息。切記不可洩露王妃身份,徒增危險。」他靜靜地下令,手撫上墨影的脖子。墨影揚頭擺尾,鼻子裡噴出白氣,朱棣瞧著它就想起了錦曦的馭劍,喃喃道,「墨影,你與馭劍有情,不知道我能不能騎著你找她回來?」

      他拉轉馬頭翻身躍上,輕叱聲中墨影往軍營馳騁。

      再不北望。

      錦曦與燕十七支起帳篷,在背風處點燃篝火。

      尹白衣整晚都靜望夜空,藉著吹散云層的瞬間觀測著星象。

      「十七,你說朱棣會不會大怒?」錦曦想為朱棣解憂,知他不會准許,便偷偷地走了。那日燕九試圖阻攔,錦曦輕描淡寫道:「你不想王爺大捷?」

      燕九低下頭,他想,頭抬起卻道:「已派出人去搜尋,王妃不必親自涉險!」

      「笑話,我就是瞧著百來人去尋,卻讓大軍兜圈子,我要親自去找,這才會讓王爺得到真情報!十七!」

      燕十七聽見,沖燕九一笑,一掌切在他腦後,把他打暈了過去。

      火劈裡啪啦地燒著。燕十七嘆了口氣,「錦曦,你說幹就幹,回去燕九還不知道怎麼埋怨我。」

      「我不想王爺初次出征就遺憾而歸。況且,元軍屢犯北方邊境,擾我百姓。如隔衣搔癢,不如一刀切之。」錦曦乾脆地說著。

      「錦曦,好事,後日天會放晴。」尹白衣坐在火堆旁邊搓手邊笑。

      「大哥,反正無事,你跟著來故地重遊是想見哪家姑娘?」錦曦笑著轉開話題。

      尹白衣臉一沉,故作生氣狀,「不准問大哥的傷心事!」

      錦曦壞笑著撞撞燕十七,十七自然地幫白衣說了,「元朝的一個小姐,不肯棄家與大哥私奔,倒是個爽快之人。」

      「你!」尹白衣氣急敗壞,又傷感又難受。多年的心事被十七道破,竟也覺得痛快。突大聲道,「白衣隨王爺北征,若敗了元朝主力,少不得擄了她就走!如果,如果她沒成親的話。」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漸若不聞。

      三人沉默下來,雪地草原夜色中朦朧淒美。

      「錦曦,我們定會找到元軍主力。」燕十七說完站起,發出了一聲似狼的長嘯。

      馭劍不安地擺了擺頭,又冷靜下來。

      錦曦困了,偎在火堆旁嘀咕道:「十七哥,如果草原上的狼聽得懂,能帶咱們去就好了。」她慢慢地睡著。

      燕十七拿出氈子裹好她,生怕錦曦凍著了。

      尹白衣側開頭。十七一把抱起錦曦送她回帳篷內睡。

      迷糊中感覺到了,錦曦閉著眼習慣性地呢喃吐出他的名字,「朱棣……」

      十七微微一笑,錦曦還是當年的錦曦。他看了會兒她的睡顏,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瞧過她了?十七覺得滿足。

      退出帳篷,燕十七拿著包裹翻身上了馬,「大哥,我要去找草原的頭狼,你無論如何看好錦曦,三日,不論是否找著,我都會回到這裡。」

      尹白衣眉頭一皺,燕十七又搶著說:「我們三人在草原閒逛去找也不是辦法,錦曦一言提醒了我,我要試試。你幫我攔住她。就說,三日,我必定回來。等我!」

      他用力一夾馬,信心十足地衝向夜色蒼茫處。

      時間一天天過去。燕十七走的那天是三月十七,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一。錦曦等不住了,騎上馭劍堅定道:「大哥,王爺會等得急了,我也等不下去了。我往北去尋。十七若回來,你們往北來找我就是。」

     「不行,」尹白衣拉住了轡頭,阻止了錦曦,他懇切道,「錦曦,我們只有三人,當初在鳳凰山上義結金蘭之時便說過同生共死。草原之大,你單身上路,叫大哥如何放心?再等一日,十七再不回來,我們就一起上路去尋。」

      錦曦想起朱棣心急如焚,離開大軍已經五天,沒有一點兒消息傳回去,朱棣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她一咬牙,揮鞭朝白衣襲去,趁他鬆手招架,長喝一聲,馭劍閃電般跑開。

      「錦曦!唉!」白衣頓足,翻身上馬追去。

      錦曦見白衣追來,知道他擔心自己,故意放慢了馬速。這時猛聽到身後隱隱有聲音傳來。她一驚回頭。

      草原雪地上的一個黑點越來越大,她激動地拉轉馬頭迎過去,「十七!」

      燕十七奔近,從馬鞍上滾落下來,滿面風塵,衣衫襤褸。

      錦曦跳下馬來,伸手抱住他,嚇得直喊:「怎麼了,十七?!」

      「咬住和乃兒不花屯兵迤都。」燕十七說完就暈了過去。

      錦曦淚光閃動,迤都,從這裡到迤都有六百多里,燕十七先是去尋頭狼,再找到迤都元軍主力,四天,他竟不眠不休嗎?

      「我瞧瞧,」尹白衣搭上燕十七的手腕,探了探脈搏道,「把我的葫蘆拿來。」

       喂下一口烈酒,十七就咳醒了,睜眼瞧見錦曦淚盈於睫,笑了笑,「我無礙,只是見著你們,心頭的氣就懈了,休息一下就好。」

      「錦曦,你照顧十七,我向王爺報訊。」尹白衣分秒必爭,往大軍方向急馳。

      錦曦鬆了口氣,給燕十七煮肉湯。

      十七瞧著她,目不轉睛,不放過她的一舉一動,把這一幕情形刻進心裡,所有的疲乏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累也是值得。

      「慢慢喝,十七,告訴我,你真找著了頭狼?」錦曦笑意盈盈。

      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稚氣盡退,取而代之的美麗給人以風華絕代的感覺,縱是男裝甲冑,也清逸出塵。

      燕十七燦然笑了,「找到了頭狼,它聽不懂我的話,雪夜凍餓,它想吃我的肉。我只能殺了它。」

      錦曦一震,她以為燕十七找著頭狼,然後找到元軍駐地。燕十七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她毛骨悚然,草原上的餓狼有多兇猛誰都知道,有多少狼圍攻十七呢?

      心口一酸,淚滴落下來,錦曦的目光落在燕十七破爛的衣衫上,話哽在了喉間。

      「錦曦,我不是好好的嘛,你知道我的武功……」燕十七感動不已,又有幾分心疼。

      「十七,你喝過肉湯睡會兒。你要不快點兒恢復精神,萬一有狼來了,我可應付不了。」錦曦反手抹乾淚急聲說道,轉身就出了帳篷。她回頭看了眼,低聲道,「十七,對不起。」 她望著雪原想,這一生是欠定了燕十七了。

     帳篷內燕十七也輕嘆一聲,錦曦,其實為你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雪地裡亡命搜尋幾天,再飛馬報傳消息,無一刻闔眼,他只想滿足她的心願,哪怕她是為了燕王。想到錦曦就守在帳外,想到要養足精神保護她,燕十七停止了翻騰的思緒,閉上眼睡了。

      三月二十四日,朱棣大軍與錦曦和燕十七會合。

      整整八天。遠遠瞧到背風山凹處那頂小帳篷。朱棣已越眾奔出,墨影似嗅到馭劍的氣息,興奮地邁開四蹄。

      「錦曦!」朱棣翻身下馬,伸開雙臂將錦曦緊緊地摟在了懷裡。他的目光只黏在錦曦身上,竟忘記了燕十七的存在。

      燕十七默然侍立在側,臉上帶著安慰的笑容。他悄然無息地牽馬走開,留朱棣與錦曦在一起。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錦曦身體一軟,呢喃道:「我好想你。」

      朱棣沒有說話,雙臂收得更緊,恨不得將她揉進肚子裡,他覺得還是那樣踏實。

      雪地裡墨影和馭劍耳鬢廝磨,親熱交頸。

      朱棣大氅兜轉將錦曦整個地罩住,擁她在懷裡,那種實在的感覺才慢慢找回來。他喃喃道:「你知道這八天我是怎麼過的?我是吃了豬油蒙了心才答應帶你一起前來。」

      錦曦沒有說話,扯住了他的衣襟不放,雙腳突然騰空,已被朱棣抱了起來。

      她緊張地後望,遠遠地看到一線大軍停滯不前就地紮營,這才嗔道:「不怕人瞧見啊!」

      「不怕!本王要好好教訓你!」說著朱棣雙手一放,錦曦不提防摔下去屁股著地,疼得叫出來,「啊!朱棣!」

      錦曦順手就抓起雪塊砸了過去。

      朱棣朗聲笑著,惱怒、擔憂、焦慮……見著錦曦的瞬間什麼都沒了,只有滿滿的幸福。他彎下身抓著雪也回打著錦曦,嘴裡還嚷著:「有膽就別用武功!」

      兩人哈哈笑著,竟像孩子一般玩起了雪仗。

      直到錦曦力氣用盡,笑喘著說不玩了,朱棣才嘿嘿笑著拉她入懷,狠狠地吻了下去。

      風乍起,天地安靜。

      能聽到的是彼此的心跳與愛戀相思。

      良久,朱棣才放開錦曦,見她雙唇紅豔,忍不住又輕啄了一下,「以後不可再這般任性讓我擔憂。」

      「不讓你擔心,可是我卻掛念你的憂慮。不能為你解憂,我難以安心。」

      「不知道我自私嗎?寧可不讓你安心,我也不要去擔心!」朱棣翻了個白眼。

      「呵呵!」錦曦笑了,扯出頸間的龍形翠玉道,「皇上恩准,燕王府我分治一半!我可不要做那種不出府門,圈在四方天裡過日子的王妃!」

      知道,早就知道了。朱棣寵溺地摸摸她的頭,翻身上馬,伸手給她。

      錦曦瞧了瞧馭劍,嬌笑著搖頭,躍上馭劍道:「我可不想被王爺抱回軍營!駕!」

      紫色的戰袍在空中揚起,映著白雪,優美之極。

      鉛灰色的云壓低了天際,一場暴風雪頃刻便至。

      二十八日朱棣下令冒雪開拔,全軍連夜突進,直逼迤都。

      軍中有人置疑道:「如此暴風雪,實不宜行軍。」

      朱棣笑道:「咬住和乃兒不花也這般想就對了。」

      軍中無人敢置疑。

      三十日大軍到達迤都,將迤都城圍了個結實。

      元丞相咬住和元太尉乃兒不花的確沒料到朱棣會冒雪突進,措手不及。

      「王爺,此時的迤都城並無天險,為何不下令攻城?」 副將軍懷遠侯曹興疑惑地問道。

      朱棣想起昨晚錦曦也是這般問他,丹鳳眼含著笑意在懷遠侯臉上一轉,目光繼而變得如海一般深邃,「我軍雖圍了迤都,連續一月在草原行軍,士兵勞累,就算勝了,同時也會傷亡巨大。殺敵一萬自傷五千,何必呢。」

      曹興有些不解。

      朱棣並不解釋,淡淡地對尹白衣說道:「白衣,你去勸降吧。」

      曹興的疑惑之色更重。要咬住和乃爾不花投降?若是能降,大明朝建立這麼些年早就降了。真這麼簡單的話,皇上也不會發狠派出大軍深入大漠滅盡元朝的一兵一卒。

      尹白衣目中出現矛盾的神色,望著被圍得水洩不通的迤都城遲疑了會兒,這才低聲道:「白衣定不負王爺。」

      若是勸降,不費一兵一卒,將來……朱棣拍拍懷遠侯的肩,笑道:「沒有傷亡豈非更好?懷遠侯耐心等待吧。」

      是日,咬住、乃爾不花降,其部落數萬人盡歸朱棣帳下,同時獲馬駝牛羊數十萬頭。

      懷遠侯騎著馬悠然地走進迤都城,恍如夢中。他回頭瞧瞧整裝一新的明軍這才反應過來,笑道:「元軍騎射天下第一,王爺遠見卓識,曹興佩服得五體投地。」

      是啊,為的就是能全部接收這支元軍主力。朱棣想到早退兵的晉王,嘴邊浮起譏諷的笑容。要在北方稱王,有這樣的騎軍才真是如虎添翼。

     洪武帝聞捷報大喜,降旨北方邊塞軍馬盡歸燕王節制,同時令傅友德駐守北平。

     等到班師回到燕王府,已經是暮春四月了。

     第一次出征大捷後,燕王實力大增。在大明邊土手握重兵的親王中,朱棣實力已不容小覷。錦曦欣慰之極。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0 11:3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