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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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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7:47:56
第130章 背後之人

  燭火不明,說蜀中方言的玄色衣衫男子,個子不高,因衣服寬大,整個人亦看不出胖瘦。他從那雕花木床的帷幕後走出來,一抬手,那寬袖如同巨大的蝴蝶羽翼垂了下來。

  「閣下若是仰慕在下,可遞名帖,白日登門。如此造訪,可不禮貌哦。」陳秋娘瞧了瞧那人,心裡在掂量來人到底是什麼來路,袖手匕首便緊緊握住。

  那人輕輕一笑,說:「若是遞了名帖來,恐怕陳姑娘不敢見我。」

  「哦?還有我不敢的事?」陳秋娘輕笑,一顆心卻是懸著,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沒看清這男人的容貌。不能看清對方容貌,就沒法從面相上去判斷這個人。初次見面,看人神色面相作為判斷此人的依據,這是陳秋娘慣用的手段。如今,這人就是將他的容貌刻意隱藏在燈火裡。

  「陳姑娘確實大膽,遇見各種危險遇事冷靜,臨危不懼。更大膽的是竟然要嫁給朱文康那種人渣。」那人語氣很輕,但說到朱文康三個字時,語氣還是有明顯的氣息不穩。

  莫非來人是朱文康的仇敵?若是他的仇敵,形勢就要比自己預想的好很多。陳秋娘心裡忽然亮出一絲希望。

  但陳秋娘此刻還是很沉靜,認為或許這有可能是朱文康的試探,又或者是朱文康給的圈套。來人究竟是什麼身份,還沒發判斷。所以,陳秋娘笑著說:「良禽擇木而棲,朱家勢大,能成朱家當家主母,多少人求之不得。自古富貴險中求,我有什麼不敢的?」

  「陳姑娘是何等精明之人,就不要跟我耍花腔了。」那人冷笑著說,隨即又換了個姿勢,一隻腳放到了矮凳上,整個人落在燈火的陰影裡,那動作卻越發囂張。

  「哦。那閣下也爽快點。告訴我,你是何人,來此的目的。若是這兩點不說,別的話就不要說了。你還是從哪兒來,打哪兒回去。」陳秋娘毫不客氣。

  那人瞧著她,整個人隱沒在燈火的陰影裡巍然不動。陳秋娘就那樣站著,亦一動不動 。那人瞧了好一會兒,才輕吐出一口氣,低聲問:「你真的要嫁給朱文康麼?」

  「你是何人,來此目的。你不曾說,我也不會告訴你。」陳秋娘冷冷地說,隨即往床邊走,一邊走一邊說,「閣下若不爽快,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很累。」

  那人便沒再說話,只是坐在屏風下的黑木椅子裡,衣袖攏在身上。若是他如此一動不動,倒像是一尊雕塑了。

  陳秋娘坐在床邊,慢悠悠地脫了鞋子,懶懶地對那人說:「我要休息了,你沒誠意就請回吧。」

  「陳姑娘,我就直接說了,我叫朱文才,是朱文康的堂弟,我來此的目的是希望能與陳姑娘合作。」那人寬袖一擺,倏然站起身來,低聲回答了陳秋娘的疑問。

  「哦。」陳秋娘拖長了聲音,隨即便漫不經心地說,「我想不出我跟你有什麼好合作的。」

  「陳姑娘,咱們就不兜圈子了。我知道朱文康用柴瑜的性命脅迫你嫁給他。」來人語氣很篤定。

  陳秋娘在這人自報家門的時刻,思緒已然起伏翩飛,想了許許多多種可能。

  這朱文才是朱文康小叔父的小兒子,據說聰穎俊顏,才氣逼人,文武雙全,為人良善、謙遜,是朱家這一輩裡的佼佼者,是這方圓百里女子最想嫁之人。可惜他不是長子所出,他父親雖然也算是嫡出,但到底是小兒子,因此朱家的繼承人位置就算再怎麼論順位也輪不到他。可這一次朱老爺子忽然病逝,朱文康的爹又去了,朱文康的幾個叔父面對朱家掌門人的位置動了心,就說朱老爺子是朱文康謀害的。那幾隻老狐狸原本以為朱文康不過紈褲子弟、好色之徒,可以輕而易舉地對付了。但他們沒想到朱文康竟然老謀深算、棋高一著,幾乎將他們一網打盡。

  朱文康的心狠手辣也在他對付叔父們的過程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很多知道內幕的人都不由得後背發涼。暗自感嘆以前真是小看了這個紈褲子弟了。

  當然,朱文康對付叔父們也是拿了「為老爺子報仇、清理門戶」的旗號的。他的叔父們說是朱文康下毒謀害老爺子,而朱文康也反咬他們一口,說是這些人不服老爺子繼承人選,買通郎中暗中給老爺子喂毒藥,致使老爺子不治身亡。

  朱文康的幾個叔父謀略、武力值統統不及朱文康,再加上朱文康順利地拿出了那枚象徵朱家絕對權力的玉戒,他的幾個叔父完敗。繼而,朱文康秉承斬草除根原則,將幾個叔父的兒子孫子、夫人、小妾什麼的殺個一乾二淨,師父府邸的丫鬟婆子被殺的被殺,被賣的被賣。總之是一點後患都沒有留。

  然而,在這個排除異己的過程中,還是有了一個例外。那就是在朱文才。當時,朱文才在外遊玩,朱文康一時半會兒找不他。所以,他才留了小叔父一條命,將他做成人彘,目的就是引朱文才來自投羅網。

  朱文才是朱文康的一塊心病。而朱文康是朱文才的仇敵,約等於殺父仇人(朱文才的爹那個樣子實在離死不遠的)。如果這人的身份是真的,又說要合作,那麼,就是要合作對付朱文康了。

  只不過,老娘是傻子麼?陳秋娘思緒翻飛,斜睨了那模糊不清的人,說:「合作啥?」

  「自然是一起對付朱文康。」朱文才一本正經地說。

  陳秋娘呵呵一笑,語氣很嘲諷地說:「世人傳言朱公子聰敏,怎麼做起事來這麼糊塗呢?我巴不得嫁給朱文康,我為啥要對付他啊?你給我個理由啊?」

  「柴瑜是你的救命恩人。柴瑜的命在他手中。」朱文才很篤定地說。

  「文康已經答應好好對待我的救命恩人了。」陳秋娘立立刻回答,語氣儼然是嫁給朱文康嫁定了。

  她在短短瞬間,就已經做出了判斷分析:即便來人是朱文才,她也不能露出半點跟他合作的意圖。因為她認為朱文才即便再怎麼大才,也絕對不可能冒險來找一個不瞭解的人,甚至可能是敵人的女子合作。

  他不瞭解她,是絕對不會下這種決定的。那麼,他來了就很可疑。這種可疑會有幾種情況:第一,來人不是朱文才,是有人派來看她的態度的;第二,來人是朱文才,但卻是被朱文康脅迫來試探她的;第三,來人就是朱文才,也是來找她合作的,但是他背後肯定還有人。

  當來,來人的目的,或者說背後之人的目的,由於出現的蛛絲馬跡太少,她現在還推斷不出來。

  「陳姑娘,你不信任我。」來人語氣有些著急。

  「我憑啥相信你?莫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朱文才,就算我知道你就是。我能幫著外人對付我的准夫婿?你確信你不是在做夢?」陳秋娘冷笑。

  「陳姑娘。」那人喊了一聲,語氣有些著急,整個人都往她這邊奔了幾步。

  陳秋娘手中匕首一緊,說:「你夜闖閨房,已是做賊行為。現在你若近身而來,就別怪我不客氣。」

  那人便停住腳步,說:「好了好了,我不近前來。我只是想告訴你,朱家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朱文康娶你是另有目的的。你以為是看中你的美貌或者是酒樓的那一點點股權麼?說實話,你們的酒店是做得很成功,但你們那一點點財富對朱家來說,還真的是滄海一粟。」

  「哦?你倒說說什麼目的啊?」陳秋娘語氣輕蔑,帶著萬分的不信任。她其實早就知道朱文康娶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許跟她的身世有關。但此時此刻,她還是要裝成不相信的模樣。

  「具體,我不知道。但朱家不是簡單商賈,背後有很龐大的勢力支持,否則怎麼可能在戰火紛飛的年代,還能安然無恙,生意越做越大呢?我作為朱家子弟,原本不該說的。但如今我父親在他手上,我想來想去,只有你是可以合作的。」男子言辭越發懇切。

  陳秋娘聽到這裡,呵呵一笑,打斷他的話,說:「只是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只有我可以合作?朱文康樹敵無數,那麼多的敵人你不找,你來找他的未婚妻?孩子,說謊都不會,你還談合作?好了,我累了,你請回吧。」

  「陳姑娘,我是很誠意跟你合作的,你如何才能相信我?」來人看陳秋娘又拒絕了他,語氣也變得激動。

  陳秋娘不想過多糾纏。她找到朱家人合作是一回事,所謂的朱家人找上門來求合作又是另一回事。在這一次的計畫裡,她必須步步為營,處處小心,否則就是萬劫不復。這一次,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你不要說了,我是不會跟你合作的。你請回吧,順帶也告訴讓你來的那個人,別搞什麼小動作,沒用的。想誆我,他還得修煉個千百年再說。」陳秋娘對那人揮揮手,示意他離開。

  「難道你以為朱文康真的會放過柴瑜麼?你不想知道柴瑜的身世麼?」那人見沒法說服陳秋娘,就搬出了柴瑜。

  陳秋娘當然知道朱文康不會放過柴瑜,而且柴瑜身上肯定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憑她的智慧,她怎麼可能跟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合作呢。

  「柴瑜的事我自會處理。他的身世我沒興趣知道。」陳秋娘直截了當地回答,語氣也很不耐煩,隨即說,「你最好自行離開,不要逼我驚動了四鄰,以至於讓文康的人把你逮了,你到時候不僅救不出你爹,而且還搭上性命。」

  「為什麼不跟我合作?」那人還是固執地問。

  陳秋娘坐在床邊,嘆息一聲,說:「看你這表現,憑你的智慧,我很難跟你解釋的。你走吧。」

  那人不再說話,只是良久之後,來了一句「我還會再回來的」,轉身就往外間走了。不一會兒,巷子裡傳來犬吠聲。

  陳秋娘這才躺到了床上,經過來人的一番話,她心裡一涼,暗想自己之前真是荒唐,竟然想跟朱家人合作。那簡直是大錯特錯的路線呢。

  如今唯一正確的方式就是去拜會一下張賜,看一看他的態度。

  只不過是什麼人讓朱文才來找她合作的?陳秋娘將可能的人在心中一一列出,卻又一一劃掉。看來眼前的形勢比她想像的更幽深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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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7:48:11
第131章 感動

  第二日,晴天,天剛亮就熱得不成樣子,陳秋娘換了一身單衣。乾淨利落的裁剪,將陳秋娘覺得多餘的部分都去掉,整個人穿起來精神清爽。因是長衫,又不失了小公子的身份。

  陳秋娘穿好衣衫,洗漱完畢,因天氣太熱,不想吃飯,她拿現成的食材隨意做了一碗冰鎮酸梅湯喝了。喝完酸梅湯,天還沒大亮。陳秋娘開了一扇窗,在窗前書桌上鋪了紙,提著筆卻一直想著如何才能見到張賜。

  正在這當口,周銘三人與快餐店的廚師長就來例行送菜單來給陳秋娘審查。陳秋娘審查了快餐店的餐份以及預備材料,估算了客流量,就讓快餐店廚師班代表回去了,同時讓 小青去檢查食材的乾淨與新鮮的。

  快餐店廚師代表與小青一同走後,周銘三人首先匯報了豪門盛宴今日要做的訂單,以及各種食材、調味品的準備和缺失情況。陳秋娘仔仔細細看了看,便提筆做了批示。之後,便將針對三人各自特點所編寫的廚藝心得和菜譜贈送給了三人。

  三人一番道謝。陳秋娘揮手示意他們下去。三人卻面面相覷,最終陳默抿了抿唇,開口問:「江公子,你是不是有什麼決定?」

  「你們,何出此言。」陳秋娘一臉笑意,心中卻是一凜,難道自己做的這些真的很像交代後事麼?

  「這,只是覺得朱文康求親一事讓我們不解。你不是那種可以嫁給這種人渣的人。如今,你又在這些日子給我們傳授了很多東西,現在還給我們廚者秘籍——」周銘回答。

  陳秋娘噗嗤一笑,搖搖頭說:「你們說得好像很瞭解我似的。」

  「江公子,我們三人不僅僅是來學習廚藝的。同時,也是來保護你的,你有什麼難處,你要跟我們說啊。」李愷心直口快。

  「你們啊,以後都不要輕易去說瞭解一個人。在這個世上,眼睛所見未必是真。邏輯推理亦未必可靠。很多東西會化作假象來欺騙你們的。我最近不過是要出遠門一趟,去渝州考察開第一個分店的情況,又怕不能及時指導你們,所以才寫了這些心得與一些菜譜給你們。」陳秋娘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

  三人將信將疑,最終還是周銘問出疑問:那你不是要與朱文康成婚麼?

  「他現在還有婚約在身。我得等他先退婚,再說了,渝州說起來也不遠,朱家也有大片的產業在那邊,他也說過若我過去選分店,他也一併過去處理那邊的賬務,還可以看看渝州碼頭的盛況,遊玩一番呢。你們三個可要給我挑起大梁,不要到時候壞了我遊玩的興致啊。」陳秋娘笑嘻嘻地說,神色裡還真是充滿了嚮往的樣子。

  周銘三人見她神色無常,似說得是真的。三人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只得互相看了看,還是決定將竹溪山的指示的事辦了。於是,陳默壓低了聲音,說:「不管江公子到底是如何決定的,大當家已派了人在六合鎮,若江公子有事,只需一聲吩咐。」

  陳默說完,就那麼看著陳秋娘,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

  但陳秋娘雖然內心很震驚,面上卻很淡定。因為竹溪山人雖然厲害,但決計鬥不過財大氣粗,疑似有朝廷背景的朱家。羅皓他們越對她好,她就越不能拉他們下水。她在竹溪山生活過,雖然是作為肉票,但那裡卻是在這亂世裡難得的安寧樂土。她不願意他們惹上任何麻煩。

  「幫我感謝大當家。不過我真的沒什麼事。好了,你們去做事吧。」陳秋娘笑了笑,揮手讓他們出去。

  陳默三人雖然鞠躬行禮要退出去,但眼神還是不住地審視陳秋娘,希望能看出點蛛絲馬跡。但他們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那張臉,粉嫩無暇,明眸皓齒,神色安然,帶了小女孩的純真,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什麼謀算的樣子。

  「難道真的是我們多心了?」在退出陳家宅子後,周銘不由得自語。

  李愷與陳默都沒說話,各自陷入深深的思考。

  「我說你們兩位,這事怎麼處理?」周銘有些焦急。

  李愷搖搖頭,陳默卻是緊鎖眉頭,沿著青磚灰白的小巷子快走到豪門盛宴後院門口時,他忽然停下,對周銘、李愷說:「我琢磨這事,咱們還是別大意。經過上次竹溪山那件事,我們都看得出江公子小小年紀,但做事是真的仗義。不管是對竹溪山,還是對陳夫人。寧可冒死也不願只為自己利益,而連累更多人。」

  「對,上次的事看得出來。」李愷附和。

  「可沒道理啊。能連累我們什麼?朱文康不就是一個富戶麼,又不想張家那麼厲害。竹溪山能人不少,隨隨便便就對付了。」周銘提出疑問。

  陳默再次陷入沉默。李愷卻是搖搖頭,說:「不對,不對。剛剛江公子也說了,眼之所見未必為真。就我們聽到坊間的傳言來看,朱文康就不簡單,還有那天晚宴,我有跟掌櫃去宴席布菜,看到那朱文康身邊那個叫念奴的人。那是男人,簡直美得讓我見過的許多女人都比不上。而且那姿態又不像是個給人做男寵的小白臉該有的。確實蹊蹺。」

  「多美,能有江公子美麼?江公子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了。之前在竹溪山,她做小廝打扮,後來又穿的是胖嬸女兒的衣服,不合適,只覺得她好看,可是現在你看江公子穿了公子裝,越來越好看了。再加上那份兒運籌帷幄的氣度,嘖嘖,那簡直是好多人都沒法比的。」周銘一向話多,嘖嘖地跑偏了題。

  「不管怎麼樣,我們要密切注意江公子的動向。大當家交待下來,竹溪山人知恩圖報,一定要守護江公子。再說,過兩日,三當家就要來全權處理此事,我們再聽聽他的意見。」陳默雙手背在身後,做出了這麼一番總結,便踱步入了豪門盛宴的後院去了。

  而這邊廂,陳秋娘送走了陳默三人,想到羅皓所做的部署,心裡一陣感動,卻也不由得一聲嘆息。她沒想到在這一次的事件中,會有如此多的人關心她,讓她體會了許多前世裡不曾體會到的溫暖。

  在前世裡,外婆是絕對不管事的;鄉里人也有片刻的溫情,但一旦有什麼事,羨慕嫉妒恨的情緒還會化作拚命踩人下去的狠毒行動。至於後來,年歲漸長,她在浮躁的社會裡,更難遇見真心的對待。再後來,她自己經營事業,偶爾也有些人會給予小恩小惠的短暫溫暖,但一旦涉及利益,卻可以抬手把你打得爹媽都不認識。

  「謝謝你們。」陳秋娘站在窗邊,瞧著滿院開得火紅的石榴花,心裡默默地說。

  「不過因為你們如此關心我,我便更不能連累你們。」陳秋娘輕輕閉上了眼。隨即她伸手關上了窗戶,換了一身藕荷色少女裝束。

  她個子本來就高挑,雖然才九歲,但看個子卻有十二三歲了,一身少女裝也是像模像樣。

  她換了裝,又提筆寫了一封給張賜的信收入懷中,將朱文康的那把匕首一併收好。此時雖才天亮,但整個陳宅已經靜悄悄的了。陳夫人去廟裡還沒回來,陳文正、盼清、小青都在前面忙,而王婆子的丈夫還在柳村幫陳秋娘家督促人蓋房子。王婆子則是去廟裡伺候陳夫人了,家裡就三個小廝在打掃屋子,兩個丫頭在屋後的溪邊洗衣服。

  陳秋娘先前就在屋內佈置了一番,也特意告訴小廝,她頭疼要睡一覺,任何人不要來吵她。而現在她換了女裝,陳小廝不注意,就入了陳夫人的房間。

  陳夫人的房間有一個暗道是一直通到後山一個隱秘的山洞裡的。因為山裡會可能鬧山匪,所以大戶人家一般在修建房屋時都留有這樣的暗道。前些日子,雲來飯店重新開張,陳夫人覺得陳秋娘是自己人,像自己的女兒似的,也是陳家一份子,有必要知道這暗道的存在,所以就在某日晚飯後,將她悄悄叫到房裡,將暗道的事告知了她。

  如今陳夫人不在家,陳秋娘要隱秘外出,這個暗道正好派上用場。

  陳秋娘點了油燈進入了暗道,在陰冷的暗道里走了許久,只覺得這暗道一直往深處去,直到看到一條地下河,從地下河上的石頭上小心翼翼地去了對岸,地道的走勢才一直往上,最終迎來了一個出口。那出口狹窄,看起來像是天然形成的,只能容一個極瘦的人側身挪出來。

  陳秋娘扒開出口處的雜草與藤蔓,從裡面擠了出來。她這才發現這所謂的山洞,其實就只能容一個人側身而出罷了。她拿了一支又輕又結實的棒子,提著油燈小心翼翼地往外挪步,大約這樣艱難地走了十幾分鐘,陳秋娘才看到光亮。她立刻滅了油燈,將燈盞放在洞口岩壁一處小縫隙裡,小心翼翼地扒開洞口的藤蔓走了出去。

  走了出去,陳秋娘才發現這個洞的出口原來在一處峭壁上,山間大路離這裡很遠,在懸崖的下方二三十米的地方有條小路。這裡樹密林深,倒是極其隱蔽,只是要爬下去,這沒帶繩子,亦沒有帶挖腳踏的工具,實在是愁人。

  難道還要返回去拿工具?陳秋娘站在洞口,將身形隱沒在一處雜草裡,思索了片刻,抽出懷中匕首,拉著垂下的藤蔓,就開始挖腳踏之處。好在這蜀中的山不像別處的山,全都是石頭,植被跟謝頂老男人似的。蜀中雨量豐富,日光不多,植被茂盛,水土流失很少,所以,山的表層還是土壤居多。

  陳秋娘從小在山中奔跑的人,對於打腳踏下懸崖這種事輕車熟路。不一會兒,她就下到了山間小路上。小路上雜草叢生,大約是走得人不多。

  陳秋娘拿了木棒一路打草而過,卻還是仔細著可能隱蔽的毒蛇。於是,等她從山裡走到六合鎮外鎮牆旁邊的小溪邊時都午時了。而她藕荷色的衣服全是泥,扎的馬尾頭因為爬洞的原因,略微凌亂。如果臉蛋再抹一抹,衣服再撕一撕,就是標準的小乞丐裝束了。

  陳秋娘對著小溪水吐吐舌頭,梳洗了一下,喝了幾口水,吃了一個饅頭,就開始往六合鎮裡去。六合鎮是典型的坐北朝南,所以這北門是進山之門。而後山實在不是什麼有名的山,也只有鎮子裡的人會在各種節日前去拜山神而已。因此北門一向就人煙稀少。

  陳秋娘大搖大擺地從北門而入,儘量走街竄巷,拐到了張府門口,叩了銅環,對看門的說:「我找王管家。」

  她出手闊卓,門房跑腿跑得很歡樂。她還在預想與張賜的見面,王管家就來了門口,問:「誰呀?」

  這王管家不曾見過陳秋娘。因為第一次來送信,是柴瑜送過來的。之後,王管家也不曾去柳村,更不曾去竹溪山什麼的。

  「您好,小女子是替一位公子送信來的。」陳秋娘對王管家略略鞠躬。

  王管家狐疑地瞧了瞧她,很警覺地問:「送給我?那位公子是誰?」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不知那公子是誰。不過,他叮囑一定要見到王管家才能親自將信拿出來,讓王管家親自轉給張賜張二公子。那位公子說,這封信關係張家安危,必定不能讓不清不楚的人轉交,而王管家是他很信任的人。」

  陳秋娘胡謅了一把,王管家卻是當真,又刨根究底問那位公子的長相。陳秋娘又胡亂形容了一番,然後又很裝逼地說:「那位公子說了,二公子看到信自然什麼都明白了。」

  王管家將信將疑,很是疑惑地看了陳秋娘好幾眼,料定這個小姑娘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便接了信往屋裡去了。

  陳秋娘則站在門口,心中不免忐忑。她不知道她那樣寫,張賜會不會按照她預想的那樣來見她。畢竟張賜有時候太不按理出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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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7:48:27
第132章 不按理出牌,差評

  晌午時分,沒有一絲風,日頭火辣辣的。陳秋娘就等在張府門口的陰影裡,拿了一把臨時折來的棕樹葉子做的扇子使勁扇著,還是覺得熱。

  王管家拿了她的信進去了好一段時間,也沒音訊。其實那信上只有寥寥幾行字,若是要看完,就是瞟一眼的事。但若要做決定,估計張賜要糾結片刻。

  陳秋娘推測憑藉張賜的心性,不至於糾結太久,這會兒應該有人來回信了。果然,她才想到該有人來回話了,就聽見有人開內門。緊接著有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大門「吱呀」一聲,徐徐打開。王管家走了出來,瞧了她一眼,說:「陳姑娘,公子有請。」

  陳秋娘聽到王管家低聲的話語,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先前一直忐忑,因為即便信上所寫對張賜誘惑很大,但那也不是張賜必須見她的理由。說實話,張賜還可以真選擇不見她。

  「多謝王管家。」陳秋娘鞠躬施禮。

  「走吧。」王管家語氣平靜,並沒有多言,只揮了揮手讓她跟上,便轉身往院落裡走。陳秋娘連忙快步跟上。

  張府是典型的川西民居風格了。朱漆大門裡是一段小小的走廊,過了這走廊是二門,然後又是一間屋子,平常是門房值守之處,經過了這間屋子,便是三門(也是最裡面的內門)。三道門相當於三重保險。過了這三門,就是一堵照壁,灰磚砌成,周圍有藤蔓花邊,中間是一幅仙鶴乘風圖,照壁前是蔥蘢的花木。繞過照壁是前院,前院利種植了幾棵柚子樹,青黑色的葉子在日光下油光油光的。院內的柚子樹下有幾個大魚缸,裡面是大片大片的水草,看不見是否有魚。

  張府的前院並沒有住什麼人。相反只有正對照壁是個堂屋,堂屋兩側各是兩個會客廳。前院堂屋屋簷下向左有個廊簷通向另一個四合院,向右又是一層四合院,至於那些四合院過去之後,還有沒有別的房子,陳秋娘就不得而知了。因為王管家帶著她穿過堂屋左邊的會客廳,徑直到達了堂屋後的另一個院子。這個院子特別大,又是四合院。不過各處的門房都關著,即便陳秋娘是學建築的,也不知道人家這府邸的格局如何。

  不過,這處四合院裡種了許多的樹木花草,看起來更像是個花園。而每一處的佈局卻都有中國畫的風神韻致。王管家在這處院落裡略一停步,就往右邊拐,穿過廊簷下的一道圓門,便是另一處院子。院子約莫一百五平米的模樣,院落內花木扶疏,院中央是個噴泉池。

  「這是二公子的住所,後面是二公子的園子。」王管家指了指前面的一排兩層小樓,又指了指小樓後面鬱鬱蒼蒼的地方。

  「雅緻幽靜。」陳秋娘亦客氣地讚美一句。

  王管家面色毫無波動,只大步走到了小樓前的廊簷下恭敬地站著,說:「二公子,把人帶來了。」

  「讓她進來。」裡面響起了張賜的聲音。

  「你自行進去吧,二公子在二樓。」王管家對陳秋娘,隨即又蹙了蹙眉,瞧了瞧她,說,「你且等等,你這泥濘的鞋子要換掉。」

  他說著就對旁邊小屋裡喊了一聲:「綠荷,拿一雙鞋子來。」

  裡面響起一個脆生生的少女應答聲。陳秋娘狐疑,綠荷怎麼都不問問腳的尺寸呢。她正狐疑,有個綠衣小婢從那屋裡出來,拿了一雙拖鞋。是的,是拖鞋,而且是針織的拖鞋,鞋底是千層底。

  綠衣小婢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梳了雙環髻,笑起來眉如彎月,她將鞋子擺在她面前,低聲說:「陳姑娘請。」

  陳秋娘連忙道謝,隨即穿上了那雙拖鞋推開了張賜小樓的門。

  張家果然有穿越分子,這種拖鞋與張家持有的火器都是最好的明證。陳秋娘想到這裡,一陣激動。這個時空還有與她一樣的存在,並且似乎是個強大的人。

  她站在小樓一層的客廳裡,深深呼吸一番,平復了激動的心情,這才沿著木樓梯往樓上走。

  樓梯上了二樓是一堵絲質屏風,屏風上畫的是《山居秋暝》,題字人仿的是王羲之。轉過屏風,便是廳堂,臨窗的軟榻上,一襲淡藍衣衫的張賜就斜倚在那裡,靠著一堆的抱枕在看書。軟榻旁邊的案几上擺了一堆書,還有一些信箋。而陳秋娘之前遞進來的信箋就擺在那桌面上,鎮紙枕著。

  陳秋娘在屏風前站定,略鞠躬,說:「陳秋娘前來拜訪二公子。」

  張賜只是略略挪了身,斜睨了她一眼,指了指軟榻旁邊的竹榻說:「坐。」

  「多謝。」陳秋娘說著,就大步過去在那竹榻上跪坐下來,很認真地看著張賜,等著他反問。

  張賜依舊在看書,看了許久,才將手中的書放下,抬眸看她,似笑非笑地說:「我以為你的自尊心很強。」

  她這句話看似沒頭沒腦,但陳秋娘卻瞬間就明白他是在諷刺她,被那麼羞辱之後,居然還敢來見他。

  陳秋娘輕笑一聲,說:「鄉野之人,只講實在的,哪裡在乎那麼多虛的呢。」

  張賜輕笑,笑意在眼角眉梢暈開,一張英俊的臉映了窗戶紙透進來的日光,如玉般光華。他唇角略略上揚,眼睛微微眯,心情像是很好。然後漫不經心地說:「狡辯。」

  他語氣低低的,嗓音原本好聽,這麼低低的語氣,更像是一陣微風拂過琴弦,落花落在水面,說不出曼妙。而更讓陳秋娘瞬間就呆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是他眼角眉梢的笑,以及這語氣裡的寵溺。

  在她的預演裡,張賜會冷面,會諷刺,可能還會根本不見她。她可從沒想過張賜見到她會是這樣的態度,這曖昧與柔情來得太詭異了。

  這樣的態度讓人怎麼應對?不按理出牌,不按劇情走,簡直差評。陳秋娘略略皺眉。而對面的男子已經從斜倚變作跪坐,兩人之間隔了一個茶几。茶几上是一串佛珠,黒木珠子顆顆發亮。

  陳秋娘與她對視片刻,終於敗下陣來,率先垂眸瞧著那佛珠,輕笑著說:「哪裡敢在二公子面前狡辯。我說的全是實話。」

  張賜卻沒有接話,屋裡安靜得很,只有窗外的蟬叫得歡樂。陳秋娘從沒想到與張賜見面會是這樣的局面,她一時不知道如何繼續談話,於是也就沉默。

  她倔強地看著那佛珠,仔細數了好幾遍,都是一百零八顆。張賜也沒說話,甚至沒有挪動一下身子。兩人像是在較勁兒似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秋娘只感到跪坐得腿腳發麻,覺得這麼耗下去不是辦法,於是率先敗下陣來,抬頭看張賜,也不管他正在審視她,也不管他那一雙眼幽深得如同寒潭,來了一句:「我渴了。」

  這一句話一出,張賜「噗嗤」笑了,抿唇而笑的他,雙眸清澈,唇邊還浮起淺淺的笑渦。他終於挪了個身形,抓了一個靠枕扔給陳秋娘說:「接著。」

  陳秋娘伸手穩妥地接過靠枕,他已走到屏風那邊,對著樓下朗聲說:「你們越發不懂規矩了。來了客人,也不知道送茶點來。」

  「嘿嘿,來了來了。」有笑嘻嘻的男子回答。

  陳秋娘也不管是不是禮貌,既然都已經這麼逗比地開始了談話,她索性將抱枕放在牆壁處,整個人靠過去,旁若無人地垂著麻木的雙腿。

  張賜轉過來便看到一身髒兮兮的女娃在捶腿沉思,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他略略笑了,一直以來的焦躁的心很神奇地平靜了。他輕輕走了過來,在她的對面坐下來,心想這個女娃到底又在思考什麼來對付他呢。

  陳秋娘雖然垂著眸,似乎在專注捶腿,但她一直在注意張賜的舉動,心裡琢磨了好幾種打開話匣子的方案,正在分析哪一種方案實施起來效果更好。張賜卻忽然說話,問:「你為什麼要來見我?」

  他語氣低低的,這一次不是寵溺,而是有些嘆息。陳秋娘抬眸看他。他斜靠在窗邊,側頭瞧著她,手裡拿了那一串佛珠。

  「我覺得我信上寫得很清楚了,就是那個原因。」陳秋娘回答,指了指旁邊的信箋。那是一張白色宣紙,上面是蠅頭小楷,寫了短短的幾行字: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張府懷璧,必招禍端。公子聰穎,治標之策,飲鴆止渴。小女子不才,感念公子恩情,思索良久,有一良策。願與公子面談,共解張府之危。

  落款:陳氏秋娘

  張賜斜眼瞟了瞟擺在桌面上的信箋,然後看著陳秋娘,用很鄙夷的語氣說:「 編,繼續編。我說陳秋娘,你能誠實點麼?老弄這些虛的。」

  他神情語氣都很鄙夷,但卻不像以前會生氣,這會兒是完全沒有生氣的樣子。

  陳秋娘看他不生氣,自己也放鬆下來。她向前挪動身子,一手托腮,嘆息一聲,說:「我不弄這虛的,你能見我麼?」

  「你就知道我不見你?自以為是。」張賜斜睨她一眼,隨即起身坐到了茶几邊上,屏風外轉過來一個灰衣小廝和之前的綠荷一起,端了茶水和糕點,以及冰鎮的酸梅湯前來。

  陳秋娘看到有人來,便將要出口的話暫時打住。張賜則是斥責那兩人說:「你們越發不像話了,來客人也不知道上茶。」

  「嘿嘿,我們也是怕打擾公子。所以就——」那灰衣小廝笑嘻嘻地說,一點做小廝的覺悟都沒有,而且還時不時瞟一眼陳秋娘,一臉詭異的笑。

  「快滾,快滾。」張賜揮手,頗不耐煩。

  「好好好。」那灰衣小廝拿起餐盤,拉著綠荷朗聲說,「小的告退,在院裡除草去了,二公子有什麼吩咐,就大聲喊啊。」

  張賜沒說話,只揮揮手,示意他們速度滾蛋,兩人飛奔而出。

  陳秋娘只覺得張府的人果然跟別處不一樣,不僅主子神叨叨的,就是小廝丫鬟也神叨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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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7:48:42
第133章 坦誠

  小廝丫鬟走後,張賜自己調配茶點,擺放完畢,來了一句話,差點讓陳秋娘當場吐血。

  本來陳秋娘還在欣賞這個英俊的富家子弟舉手投足之間的貴氣與修養,暗自欣賞美男顏色,琢磨怎麼跟張美男談一談合作發展的事。誰知美男同學擺放好茶點,就抬起頭來一臉詭異的笑容,說了一句:「難為你大熱天還走了半天山路,掩人耳目而來,喝杯涼茶解渴,吃點茶點填肚子吧。」

  「啥?」陳秋娘雖然向來沉得住氣,這會兒還是給震驚了,不由得來了這麼一句反問。

  張賜卻是淡然地掃了她一眼,右手拉著寬袖口,左手修長的十指拈了白瓷杯,略略躬身就放到了陳秋娘面前,爾後,他坐正了身子,淡定地說:「那裙上的泥是後山地下河邊特有的。為了擺脫耳目,你也算盡心了。」

  他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地說了這麼一句看似讚美實則諷刺的話。陳秋娘審視眼前人,只覺得這人淡然的滿目下,肯定是各種幸災樂禍的笑。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秋娘前傾身子,寬袖一拂,端起了白瓷杯,喝了一口,裝瘋賣傻地來了這麼一句。

  「山匪眾多,大戶人家,修房置屋,留個暗道,再正常不過了,陳家也算是好幾代的富戶了。那宅子好些年頭,留暗道很正常的。」張賜依舊在布茶點,閒話家常的語氣,但那唇邊明顯噙著意味不明的淺笑。

  「哦。鄉野人家,不懂這些啊。」陳秋娘也閒話家常的口吻,隨即拿了一塊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桂花香味濃郁,甜味適中。他大爺的,如果能活著渡過難關,一定要在雲來飯店的帝國裡添加上頂級糕點製作這個產業。

  陳秋娘兀自想著,甚至還想著到時候一定要來拜會一下張府這位製作桂花糕的,進行一下學術交流。至於今天,實在沒心情做什麼學術交流了。

  「編,繼續編。」張賜白了她一眼,順手往她茶杯裡添了茶水。

  陳秋娘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下去,因為她覺得繼續這個話題做抵死不認是無意義的。所以,就拿著茶杯慢慢品喝,思考怎麼開口談合作的事。

  陳秋娘沒說話,張賜也懶得開口。他只擺弄茶具,偶爾有茶杯輕輕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陳秋娘就看著他舉止優雅地泡茶。

  忽然之間,她猛然一震,剛才她自顧自別的事,沒注意到張賜泡茶的手法根本就不是這個時空裡流行的那種,而是她那個時代才該有的功夫茶,就連那些器具、動作都是現世才有的,看來張家真有穿越分子存在。

  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卻聽得張賜輕笑一聲,說:「看來陳家對你不薄,連暗道的事也告訴你了。」

  「這些不重要。」陳秋娘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心裡暗想:你不就想證明自己英明神武、智慧無邊啥的麼,我偏偏不給你這個機會。

  「哦。我只是感嘆你為了見本公子一面,還是煞費苦心呢。」張賜為她添了茶水,爾後就靠在窗邊,微眯了眼在那裡看著她。

  陳秋娘確實是餓了,也不覺得尷尬啥的,徑直拈了一塊桂花糕吃起來。兩人之間再度陷入了沉默,話題進行得異常艱難。

  陳秋娘完全覺得這人不按理出牌,自己好不容易要以一句話結束這個無意義的話題,他又給你掰回來。要不,看門見山得了。

  她在內心掂量,吃完一塊桂花糕之後,喝了一杯茶,拿手帕擦著手說:「多謝二公子的款待。桂花糕很不錯。」

  張賜「哦」了一聲,還是一臉大灰狼看獵物的那種笑。

  「不過,我今天這麼煞費苦心來見二公子,卻不是來喝茶聊天的。二公子,咱們就不要拐彎抹角了。」陳秋娘說這話,越發覺得生硬。平素她面對誰都是冷靜無比,伶牙俐齒的。可是眼前這個似笑非笑的英俊少年卻給她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她略略緊張,生怕一個不小心,這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談話,又讓他攪和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何時與你拐彎抹角了?一直都是你不坦誠,處處算計人。」張賜振振有詞地說,隨即寬袖一甩,坐正了身子。

  仔細想想似乎真的是自己一直都不坦誠來著,不過與他非親非故,連合作關係都不是,那麼坦誠做啥?陳秋娘腹誹。但卻還是嘴硬說:「我哪裡算計人了?」

  張賜嘆息一聲,說:「你看看,這句話就不坦誠了。從柳村開始,你不就在算計我麼?」

  他將「算計我」三個字咬得很輕,一臉的**樣。陳秋娘記憶如潮,想起那時他覺得她是算計著要與眾不同,想要嫁給他的。想到這裡,她立馬就理直氣壯地說:「我還真沒有。你想多了。」

  「本公子玉樹臨風,人中龍鳳,想要嫁給我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張賜一臉循循善誘的樣子,語氣也學得語重心長。

  「你想多了,我沒有要嫁給你的意思,我當時不過就是想著跟你合夥做酒樓生意來著。」陳秋娘立刻說。

  「真的?」張賜還一臉不相信。

  「真的。」陳秋娘用力敲了一下竹榻,表明自己說的話是真的。

  張賜不說話了,臉上的笑都隱去了。陳秋娘看他這樣子,立馬意識到不妙啊。這種貴公子肯定一直都覺得自己很不錯,大凡女的,無論老幼美醜都該為他瘋為他狂的,他肯定一直覺得自己的魅力無邊。所以,即便是他不喜歡的女子,都該是想哭著喊著嫁給他的。

  如今她這麼用力地強調她當初那麼處心積慮只是想著跟他做酒樓生意。再加上雲來飯店的成功簡直就是她那句話鐵一樣的證據。這貴公子肯定是自尊心受挫了。

  不妙,真是不妙。這貴公子不高興的話,之後的各種談話肯定沒法進行下去啊。就算勉強進行下去,這張二公子一個不高興,估摸著啥都白費了。

  必須補救。

  陳秋娘在張賜臉色驟變的電光石火之間,立刻就作出了判斷,隨即就低了頭,用略羞澀的語氣低聲說:「其實,我一個鄉野女子,哪敢奢望嫁給公子這樣卓爾不凡的人。當時就想著若能跟公子合作做酒樓生意,能讓自己的生活有所改善,還能呆在公子身邊,那就好了。」

  她聲音越發地小了,羞澀之情流露無遺。做戲這種事,她簡直是天生的奧斯卡影后。果然,她這一番話一出,就聽得張賜的聲音柔和了不少。

  他說:「做生意就做生意。你直接說你意圖,總好過你拐彎抹角。看似聰明,結果都是小聰明。自己把事搞砸。」

  他的聲音柔和,語氣裡帶了略略的寵溺責備。

  「那時,跟二公子不熟,就想著展示一下智慧,之後再說服二公子。豈料生了誤會。」陳秋娘說得滿是遺憾。

  「說吧,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張賜陡然之間就切入了正題。

  陳秋娘一愣,隨即就說:「我信上已言明。」

  張賜掃了她一眼,很不信任地說:「繼續編。」

  陳秋娘搖搖頭,說:「二公子誤會了,我這次真沒編瞎話。我那檔子事跟張家還真有些生死存亡的瓜葛。所以才來找二公子。要不然,你認為我憑什麼來找二公子?難道我天真得認為可以憑恃二公子對我的愛護讓二公子答應救我?更何況,二公子早說過,與我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張賜沒說話,只略略蹙眉,攏了攏寬袖,很認真地眼前的女娃。每一次,與她面對面,她總能出乎他的意料。明明那麼小的女娃,卻像是一口幽深的千年古井,看不透,看不清。

  「說實話,我剛剛站在門口,還一直忐忑。二公子會不會覺得我在故弄玄虛,直接叫人將我轟走。好在二公子願意給我這個機會,秋娘在此,多謝二公子。」陳秋娘說著,便起身對他行了一個跪拜之禮。

  「不必言謝。你能來,我便不會不見。我之前也說了,即便你沒說那些大道理,我亦會見你。」張賜直接了當地說。

  陳秋娘驚訝地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可從沒想過會那麼輕易就能見到張賜的。

  「不必這麼一副驚訝的樣子。」他白了她一眼,便往旁邊挪了挪,靠在一堆的靠枕中,將自己淹沒在窗戶紙透進來的光影裡,緩緩地說,「你且繼續說,如何與張府有關。張府如何生死存亡了。」

  陳秋娘應了聲,也覺得如今要談的是合作之事,拐彎抹角的,這貴公子這樣聰明,定然不喜歡,搞不好還得弄砸了。於是,她端坐了身子,開門見山地說:「我與公子雖然談話不多,但這麼幾次事件,我也算經歷其中。有人處心積慮想害死公子,此人勢力極大,致使張家都要慎之又慎,公子這樣的人中龍鳳都要步步為營。」

  她說到此,便看到對面的張賜輕揚了唇角,似乎是表示讚許,但並沒有說話。

  陳秋娘繼續說:「我雖不知對方為何在能人輩出的張家,非得置二公子於死地。但我知道深層次的原因是火器,或者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你的敵人,忌憚張家的火器,也想拿到張家火器的配方,據為己有。對吧,二公子?」

  張賜聽到這裡,猛然坐正身子,繼而一下子跨步而來,捏住陳秋娘的下巴,問:「你是何人,誰派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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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7:49:06
第134章 窺探其心

  他力道很大,陳秋娘只覺得下頜都快碎了,整個頭也動不了,只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張賜。他的幾縷頭髮垂落在她臉頰,在窗外拂進來的微風中輕輕擺動,帶來她臉頰的一陣陣酥麻。

  他離得如此之近,近得陳秋娘從他黑亮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女娃略略抬頭。週遭是一種清雅香味,像是某種中藥,陳秋娘想可能是張賜的熏衣香。他們這種大戶人家,洗好的衣服都會用特定的香料熏一下。

  張賜捏著她的下頜,手上力道一直不減。兩人就此靜默,彼此對視,如同兩尊雕像。在這對視中,陳秋娘看到他幽深的眸子,殺意越來越深濃。

  她方才窺伺了張家的秘密,這個男人大約以為她是誰安插來打探的,所以動了殺她的念頭吧。也是這時,她才想起三小姐、六小姐、江帆、陸宸都說張賜的脾氣其實很不好,很容易發怒。在幾次相處中,他都沒什麼脾氣很不好的表現,陳秋娘就把這茬給忘了。

  良久,他才略略放鬆了力道,冷冷地從牙縫裡蹦出一個字:「說。」

  陳秋娘髮根發酸,下頜疼得很,過了片刻,才輕聲說:「放開。」

  他才松了手,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坐下來,語氣依舊是冷冷的,他說:「你別耍花招,如實交代,我就當做不知道,放你走。」

  陳秋娘揉了揉下頜,才嘆息一聲說:「我的底細,想必二公子早查過了。如今我能回答二公子的兩個問題:一,我叫陳秋娘,現在叫江丹楓,雲來飯店的二當家;第二,沒有任何人派我來,我只是走投無路,不想連累旁人。又覺得二公子是可信任之人,才來這裡的。」

  「不想連累旁人,就連累我?」他話語似乎在責怪,但剛才的冷漠與殺意已然退去。

  「連累旁人便是連累。來找二公子卻不是連累。因為即便我不來找二公子,那些人也是你的仇家。」陳秋娘開門見山地說。

  「哦?願聞其詳。」張賜就在她旁邊坐著,一點都沒有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意思。

  兩人近在咫尺,陳秋娘不免心慌。雖然三十多歲了,但她鮮少跟男人相處,即便跟戴元慶那幾年,有時候靠太近了,她還是不自在,感覺十分惶恐。

  「你先回去坐著,我怕我說了點啥。你直接將我劈死。」陳秋娘指了指他的座位。

  「沒必要,我就算坐回去,如果需要劈死你,也照常可以劈死你。」張賜反駁,只是伸手拉了一個靠墊靠在她旁邊的牆壁上。雙手枕著腦袋,一副悠閒的樣子,說:「你繼續說,即便說錯,本公子也保證不打死你。」

  陳秋娘白了他一眼,人家居然還笑意盈盈,簡直跟剛才殺氣濃重的那位天差地別啊。

  「快說。本公子連午睡都取消了。」張賜催促。

  陳秋娘這才說:「我在說之前,想問公子幾個問題。」

  「說。」張賜很乾脆。

  陳秋娘便也不忸怩,直接問:「你們家的火器持續了好幾代了吧?整個火器製造,涉及了採礦、冶鐵、火藥配方和理論推動裝置等的生產吧?」

  陳秋娘沒有問具體的,問的都是是非題,要的答案也只是為自己的判斷作證。因為提問並不涉及核心機密。張賜很爽快地點頭說是。

  「那麼,你先祖在將這個火器帶到這個世上時,到底出於什麼目的?」陳秋娘很認真地看著張賜。

  張賜眼眸略轉,很平靜地瞧了她一眼,說:「無可奉告。」

  「我原本也沒打算讓你回答。」陳秋娘嘟囔著嘴說。

  「那你還問?」張賜一臉「你是白痴」的表情。

  陳秋娘清清嗓子說:「我只是在理線索。」

  「你繼續理。」張賜語氣懶懶的。似乎百無聊賴,就垂眸假寐,光影打在他臉上,輪廓分明的臉,睫毛垂了下來,輕顫。

  陳秋娘只覺得一顆心砰砰跳不停。但下一刻,她就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不是欣賞美男的,便也不管是不是打擾了這位大少爺休息,繼續說道:「我在想你家祖上若是想要稱霸天下,以張家的勢力,歷史早就改寫了。那麼,剩下的理由,難道是憑藉此物保護張家麼?死物而已,能保護得了幾時?能製造出這種物品的人,不應該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啊。」

  陳秋娘完全沉入對於張家那位穿越祖上的推測,推測來去只覺得有一個可能:「除非當時他處於頹勢,敵人勢力很大,他要扭轉局面活下去,就必須在幾方的博弈中有決定性的東西。這樣,他才不得已製造了這把雙刃劍。」

  她推測到這裡,看到張賜雖然半靠在那裡沒動,但那眉頭略微蹙了一下,然後垂眸像是在淺睡。陳秋娘看他的表現,知道自己的推測十有八九是正確的,而他也沒反對,她便繼續說:「這把雙刃劍一定是解決了你這位先祖遇見的危急,但也將張家世世代代都捲入了危險的境地。因為火器的威力太大,大凡有野心者,皆想獲得。也正因此,張家世世代代才可能受到統治者的賞識,官居高位。而統治者一方面處心積慮想得到,另一方面又忌憚張家,所以,張家時代子孫中,大凡有些許才能者,都是統治者除掉的對象。這就是我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正半垂了眸養神的張賜倏然抬眸看過來,眼眸如刀。陳秋娘亦無懼這眼神,與他對視,繼續說:「歷史上不曾記載火器的使用。大約是當時,你先祖做了手腳。」

  「你不必做無謂的推測,說你的來意。」張賜語氣冷下來。

  陳秋娘知道自己推測的方向是對的,便依舊與他對視,輕笑著說:「我寫了那封信,並非故弄玄虛。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遇見的種種,所以有必要坦誠於二公子。」

  「坦誠?」張賜諷刺一笑,一臉冷然。

  「是,坦誠。我認為張家火器在手,各路牛鬼蛇神必然對張府各種手段耍盡,必然有諸多監視,在各方面亦有掣肘。雖然不知道張家為何不締造屬於自己的帝國。但六合鎮裡,據我所瞭解,朱家絕對不是普通商賈。」陳秋娘依舊是看著張賜,眼神儘量明淨坦誠。

  張賜神色未變,依舊波平如鏡,黑白分明的眸子略斜睨過來,有些意外地問:「你還調查朱家?」

  「沒有刻意調查。若是可以,我希望跟朱家永無瓜葛的。」陳秋娘先前琢磨如何跟張賜說,但後來,她覺得還是將一切都坦白好了,包括她可能是花蕊夫人的女兒,想必憑張家的實力,張賜早就知道了,藏著掖著的反而讓這個貴公子心生厭惡。如今,她這一籃子雞蛋可都壓在他這裡了。

  「但外面傳言,是你要嫁給朱文康的。」張賜問,略略一側身,換了個姿勢枕著頭,神色還是漫不經心的。

  「那種人,誰嫁給他了。是他拿了柴瑜性命威脅我,並且造了謠。」陳秋娘撇撇嘴,而後就具體將朱文康拿柴瑜的命威脅她的事說了。順帶又將柴瑜可能的身世與他說了,隨即推測了朱家可能就是當今帝王的暗棋。專門負責的是追尋、監視等工作,而那位朱文康的男寵念奴可能就是欽差大臣一樣的存在,是朱家真正運籌帷幄的核心首腦。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朱家其實也安插在這裡監視張府一舉一動的。因為偽裝得太好,而且朱家在六合鎮存在的年代比張家還要久遠,張家可能就不怎麼會懷疑他們。

  「但是從柴瑜的事情來看,朱家背後可能是朝廷。」陳秋娘得出這個結論。

  「所以,你要我怎麼做?」張賜很認真地聽完他的分析。

  「我希望二公子能幫我。」陳秋娘特別誠懇地請求。

  張賜扯動嘴角輕輕一笑,很諷刺地說:「我憑什麼要幫你?即便朱家是張府的敵人。張府的勢力,對付朱家也夠了。有你不多,無你不少。」

  陳秋娘一下愣了,才想起自己一直在分析事情,卻忘記給張賜一個不得不跟她合作的理由。

  「我懂風水八卦,研究過建築,更重要我懂火器。」陳秋娘瞎說一通。心想我懂個毛線的,我就跟戴元慶去打過一次獵而已,許仲霖還逼逼地說不能帶女的去,只讓她在淺山獵了幾隻鳥,就被趕到山下的房子住著等他們回來。

  不過,火器是張家核心技術,張賜肯定不會讓她去試一試的。至於火器的理論部分,她是理科生,多多少少是懂得的。若是張賜詢問起來,她還是可以說個大概的。

  果然張賜臉色一變,冷了一張臉,說:「你最好別騙我。」

  「你要坦誠,我如今這樣坦誠,你卻說我騙你。」陳秋娘苦笑。

  張賜倏然起身,說:「你在這裡等著。」

  「慢著。」陳秋娘也立刻起身,卻因為腿麻了,整個人就往前倒過去。好在張賜還算比較有良心,一下子將她一拉,摟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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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7:49:27
第135章 最孤寂的人

  清雅的熏衣香瞬間充斥週遭,柔和的衣服滑過她的臉頰。陳秋娘瞬間失神,頓時又發現自己算是九歲女娃之中身高挺高的了,卻也只到了他胸口。

  這一刻,她才覺得這個瘦削的少年其實還挺高的。張賜見她站定,就輕輕將放開了手,聲音也如同微風拂過原野,如同低低的琴聲,他說:「你這是怎麼了?這樣著急,可不是你的樣子。」

  因為腿麻木,陳秋娘還是維持著在他懷裡的姿勢,他卻是不著痕跡地輕輕挪到了與她相距半米的地方站定。

  我是什麼樣子的?陳秋娘自問,抬眸看他的臉。他低了頭,那眸光溫柔得像是一面平靜的湖水。陳秋娘覺得四目相對的剎那,心慌亂地不得了。於是立刻假意彎腰去捶腿,好不容易調整了呼吸,才平靜地說了一句:「你不要去找人跟我對質,我來這裡,雖然九彎十八拐的路線,但指不定有什麼人跟著,或者在張府裡會有別人的間者。能與我對質的人必然是掌握著火器核心秘密的人,屬於你們的王牌,你不要去冒險。」

  張賜站在原地沒動,窗外起了一陣大風,吹得窗戶咯咯響,吹起他的衣袂飄飛,甚是好看。

  陳秋娘捶了一會兒腿,站起身來,想起他的眸光,卻不敢看他,只站在他面前,像是小媳婦似的低頭垂眸,繼續說:「再說,能驗證我的方法多得很。比如寫在紙上什麼的。我可不想有朝一日你的技術人員暴露了,你來懷疑今日我是故意設局找出那技術人員的。」

  「你小小年紀,卻總是想這麼多。」張賜終於開口,語氣沒有一點的起伏,根本聽不出喜怒哀樂。

  陳秋娘還是低著頭,說:「我只是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煩,不想被人當傻子耍,也不想給歹人以可趁之機。」

  「那你說如何?」張賜開口問,語氣依舊平靜。

  陳秋娘卻是驚訝,這種運籌帷幄的貴公子,從小眾星捧月長大,凡事都自行處理,何曾問過別人的意見呢。她不由得抬眸看他一眼,發現他正認真地看著她。她不由得一陣慌亂,立刻就低頭,有點急切地說:「我寫在紙上,你再找人驗證不就好了?如果不行,我說,你轉述給他。」

  張賜沉默片刻,就走到窗邊,朗聲道:「小七,筆墨紙硯伺候。」

  「這邊來。」張賜轉過身來對陳秋娘說,隨即就大步往樓下走去。陳秋娘腿上的麻木早就過去,這會兒提著裙子就跟上他。

  木樓梯旋轉,光影明滅。陳秋娘忽然覺得在這裡,與這個人相處,竟然是來到這個時空之後,心裡最放鬆的感覺。可她明明是來找這個人談合作的,他們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不知為何,她就莫名其妙地覺得這個人可以信任。

  這樣無來由盲目地信任一個人是很危險的。陳秋娘還是江雲的時候,就常常這樣告誡自己。如今,她再次在心中警鈴大作,這樣告誡了自己很多遍。

  張賜下了樓,在一樓的客廳裡停了步子,外面就閃身進來一個清秀的小廝,笑嘻嘻地問:「二公子,選哪一套筆墨?」

  「這位姑娘要的筆墨。」張賜指了指陳秋娘。

  那小廝依舊笑嘻嘻的,答應了一聲:「好叻。」然後就端詳陳秋娘片刻,說,「我這就去為這位姑娘準備。」

  小廝對兩人作揖之後,就閃身進了旁邊的一間屋子,大約是書房。

  兩人站在廳裡,張賜背對著陳秋娘,看著牆角裡的一盆蘭花發呆,低聲說:「秋娘,你既然能分析那麼多,你就應該知道我的敵人是誰。」

  「我猜得出。」陳秋娘回答,看到這個男子的背影有一種說不出的孤寂。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或者他的喜怒無常也許不過是裝的。他這樣的人必然不可能跟任何人走得太近,不能太在乎任何人,也不能有真正的朋友什麼的。

  「那你就不該來,而且來了,也該知道是什麼結果。」張賜低聲說。

  陳秋娘一怔,想起在臨邛與眉州交界處,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冷面冷眼,眉宇間全是紈褲子弟諷刺的笑,然後讓她滾蛋。他那模樣讓她看不出一絲真假,毫無做戲之感。她曾一度懷疑這一切本就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這一刻,在這光影明滅,他低聲問出那些話,語氣雖然平靜,陳秋娘忽然就窺伺到了他的內心。這個少年,其實很孤獨。或許因為他生而聰敏,就不得不被滅之。他不敢靠近任何人,與任何人成為朋友,因為他的命運注定他可能會連累任何人。於是,他只能與任何人都疏離。看起來他有整個強大的家族,實際上,他的絕情、暴戾、喜怒無常等情緒讓每個人對於他來說都可有可無。或者這一切的舉動,不過因為對未來沒把握,對周圍的人的保護。

  而他自己那樣孤獨,所有的念想都要壓抑在心裡,一次一次地面對各種劫殺。陳秋娘就那麼站著,想起初見他時,他背上、腿上除了在流血的新傷,還有不少的舊傷。那些傷口或者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劫殺。

  不知道怎麼的,陳秋娘覺得在這一瞬間,一眼萬年,竟然是看透了這個人少年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孤寂。這一瞬間,她只覺得心裡生生的疼。

  屋外又是一陣大風,吹得窗簾起伏翻飛。陳秋娘這才意識到他剛說的那些話。她便是回答:「即便知道可能結果是什麼,我也必須來。」

  因她這一句,他倏然轉過來,神色肅穆地看著她,問:「為什麼?」

  陳秋娘與他隔著一小段距離,明滅的樹影裡,她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的眼睛,很平靜地說:「因為除了你,不知道什麼人可以幫我。除了你,也不知道什麼人可以信任。」

  是啊。這不是煽情的話語,這是陳秋娘的真實想法。她所認識的人,沒有人的勢力可以大到與每個州府都有產業的朱家抗衡,除了張家;她所認識的人,也沒有什麼人可以讓她覺得可信任,除了張賜。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她沒有什麼值得張賜謀算的,即便她真是花蕊夫人的女兒,或者真是後蜀的亡國公主,她也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沒什麼好謀算她的。

  陳秋娘這一句話一說,張賜一驚,隨即就如同雕像一般佇立在那裡,就那麼瞧著她。許久,他才動了動嘴唇,吐出一句:「盲目。」

  她沒有說話,那小廝卻是從門裡出來,笑嘻嘻地說:「回稟公子,這位姑娘的筆墨紙硯都已準備好。」

  張賜對那人揮一揮手,那人便退下了。張賜也不招呼陳秋娘,徑直走了進去。陳秋娘便自行跟上。

  這屋是一間小書房,裡面是黒木的小書架,書架前是一張黑漆大書桌,書桌後面是一張黑木椅子,而那窗下則是一方竹榻。張賜進了屋,就在竹榻上躺下,指了指那桌上,說:「你的文房四寶,寫吧。」

  陳秋娘也沒說話,徑直走過去瞧了瞧,毛筆是適合她的小號毛筆,柔軟的狼毫,專門寫簪花小楷。硯台裡的墨已磨好,麒麟獸的鎮紙鋪平了一方生宣。

  她不緊不慢地蘸好了墨,抬眸看張賜,他閉著眼,似乎已經入睡了。那睡顏倒真是好看得很,是那種恰到好處的英俊睡顏。多一分就顯得陰柔,少一分就覺得過於陽剛。念奴雖然美得讓人一眼驚豔,但到底過於陰柔,這張賜初見只覺得英俊,卻不料這次次看來都不同,一次比一次看著帥了。

  嗯,大約是這少年還沒完全長開,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男人之味正唰唰體現出來吧。陳秋娘提著筆在那裡肆無忌憚地欣賞美男,想些有的沒的。

  「看夠了麼?」張賜忽然出聲,眼睛還是閉著的。

  陳秋娘嚇了一跳,也不說話解釋,怕越解釋越亂。張賜卻是唇邊勾起一抹笑,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說:「本公子耐心有限,你已經浪費我不少時間了。我原本就不怎麼待見你的,你若還這麼磨磨蹭蹭的,別怪我沒給你說服我的機會。」

  陳秋娘一聽,這人分明是要給她機會了。她一直空落落沒底的心頓時感覺踏實了不少,立刻提筆,筆走游龍,一手簪花小楷,重新將物理學、化學、動力學等各種關於火器原理的知識大體整理了一下,寫了下來。

  張賜則還在那竹榻上背對著她側身躺著,似乎是睡著了。陳秋娘走了過去,輕聲喊:「二公子,我寫完了。」

  張賜沒有應聲,陳秋娘忍不住彎腰過去瞧他。側面看到的他,竟顯出幾分孩子氣來。

  「還是個孩子,卻要面對這麼多陰謀與擊殺。」陳秋娘心裡感嘆。

  「想什麼呢。呼吸重了。」張賜忽然開口。

  陳秋娘嚇得立刻就站直身體,說:「二公子,我寫好了。」

  張賜這才安然睜開眼,施施然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將她捧在手裡的答案拿了過去,瞧了瞧,就收入袖中。問:「你要我幫你達到什麼樣的目的?剷平朱家麼?」

  陳秋娘搖搖頭,說:「朱家既然是朝廷背景,若是貿然剷除,會讓朝廷重新部署,那樣張家的各種系統也得重新部署,會跟著亂了。我如今來與你說,只想想你幫我救出柴瑜。」

  「然後呢?」張賜問得很認真。

  「我希望二公子能幫我將朱文康的暗衛剷除,將念奴引開。餘下的,就我自己來做。」陳秋娘說,心裡在判斷目前這形勢,貌似張賜是願意幫她的。她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

  「你的計畫不想讓我知道麼?」張賜漫不經心地問,徐徐走到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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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會呼吸的心疼

  他知道她還有別的計畫,而且說得這樣篤定。

  陳秋娘只覺得背脊一涼。眼前的這個少年真不一般。

  她以前與他相處幾次,在柳村時,只覺得這少年空有聰明頭腦,但卻跳不出世族大家目空一切自大淺薄,自以為是。後來在竹溪山相遇,亦覺得他雖佔盡了上風,但身邊謀士如雲,再加上大家族的實力,無論如何都不至於讓人驚豔。

  可如今看來,自己當初的判斷多多少少是有誤的。這個人極其聰明。他冷靜睿智,看得透人心,而且能夠看得長遠,別人能看到一百步,他能看到一百步之後的事,還能看到一百步裡面每一步可能出現的危機,小小年紀就能縱觀全局。

  這樣的智慧還這樣年輕,手中掌管整個張氏家族,並且握有大規模先進的殺傷性武器。這樣的人,換作任一個人做帝王,都會夜夜從夢中驚醒,何況是那個多疑的趙匡胤。

  大約,趙匡胤恨不得將他除之而後快。

  那麼,就在他被監視的力量發現之後,就開始遭到各種追殺了吧。那是幾歲?離現在到底有多少年了?

  陳秋娘看著眼前的男子,有些走神。

  「既然是合作,你的計畫不想讓我知道麼?」他依舊坐在書桌前,看她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就再問了一次。

  陳秋娘這才收回思緒,搖搖頭,說:「我沒有什麼計畫。」

  她的目的不是除去朱家,為他添加不必要的麻煩,打亂他的全盤計畫。她只需要能夠制衡朱文康的力量,餘下的就是她肆意發揮,隨後金蟬脫殼,與這些人這些事全都脫離乾淨。

  包括與眼前這位都脫離乾淨。雖然想到以後都不能再見他,不能與他有瓜葛。她心裡有點難過,但她覺得這樣才是最好的。因此,她絕對不能讓張賜知道她的計畫。

  張賜垂了眸,嘆息了一聲,說:「你剛才說唯有我可以信任。我看,你誰都不信任。」

  「方才所言,皆為實話。」陳秋娘平靜地回答,神情淡然。

  「那你的計畫。」張賜說得很平淡,但語氣裡已有了不容抗拒的命令。

  陳秋娘依舊搖頭,說:「真的沒什麼計畫。我只想救出柴瑜,不要嫁給朱文康。」

  「救出柴瑜很簡單,可你不想嫁給朱文康,你可以嫁給另外一個人,不一定非要做什麼動作。」張賜的語氣很嚴肅。看樣子是想要逼得陳秋娘走投無路。

  「嫁給另一個人?似乎看起來可行。但對方是朱文康,我不能給我身邊的人帶來無妄之災,更不能害了我要嫁的那個人。朱家在每個州府都有生意,並且在以前那種混亂的年代,還能帶回北方的皮貨。你相信朱家是普通商賈?是誰支持了朱家的崛起。很顯然,之前,我就說了,只有朝廷才有這麼大的本事。二公子,請問我該嫁給誰,才能與朱文康抗衡?不給我的夫家帶來無妄之災呢?」陳秋娘笑著說,語氣越發咄咄逼人。

  張賜蹙了蹙眉,瞧著她,說:「朱家勢大,我卻還不放在眼裡。」

  「難道是你要娶我麼?」陳秋娘想問這句話,卻沒有問出來。因為她知道張賜既然當著眾人的面跟她恩斷義絕就沒有可能會娶她的道理,更何況張賜是有婚約在身的人。

  於是,陳秋娘就那麼看著張賜,有些落寞地說:「二公子人中龍鳳,自然不放在眼裡。但這世間能如同二公子這般的人又有幾個?就算有,莫說我一介村姑,人家看不上,即便看上了,我又憑什麼給人帶去風險?所以,二公子那話倒是說笑了。」

  「你——」張賜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全然沒有說,只是他整個人顯得很不高興。

  陳秋娘也不去揣摩他的心思,只說:「如今我前來,只希望二公子能幫我一把,其餘的事就交給我。」

  張賜依舊是黑了一張臉,說:「我認識不少名門望族的將軍,即便是江帆家族也是很大的。再不濟,還有陸宸。」

  陳秋娘搖搖頭,說:「公子,你這就是亂來了。既知朱家背後是朝廷,焉能不知道朱文康這一次娶我是朝廷之意?」

  「你既然知道有這個可能,為何還來見我?」張賜很不高興,一張臉黑得如同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天空。

  陳秋娘一時不知道此話何意,仔細一想卻又是一身冷汗唰唰而下。張賜的意思是朱文康若真是朝廷之意娶她,那麼除了她可能是亡國公主的身份之外,或許還有試探張賜的意思,而今她來到這裡,豈不是正入了對方的套。

  「我——」她一時語塞,恨不得立刻就退走。但一想到柴瑜的處境,又覺得這一趟,她非來不可。於是鼓起勇氣,說:「我必須來,至少為了柴瑜我必須來。」

  「為了他?」張賜一張臉陰沉得更厲害。

  「對。無論他是什麼身份,即便是朝廷或者朱家的陰謀陽謀都好。他都安靜的在朱家生活,即便會時不時受到一些虐待,但不至於有性命之虞。可是,因為你的出現,我為了替你送信,又因為我的自私介入了他的生活,以至於讓他上一次就差點為我丟了性命。而今,又因我的原因讓他性命堪憂。說到底,他是因為你我而遭受如今的無妄之災。」陳秋娘一字一頓地指出。她早來這裡之前就想好了,如果張賜要袖手旁觀,她至少要為柴瑜贏得一點點的生機。

  「所以?」張賜聲音很輕,語氣有一種莫名的諷刺,連那唇邊也掛著一抹諷刺的笑。

  陳秋娘無視那笑容,勇敢地看著他諷刺的眼睛,說:「上一次你救我,算還清了我替你送信之情。可真正送信到張府的是柴瑜,張公子也是知恩圖報之人。再者,柴瑜身份特殊,大周皇族柴榮威信猶在。柴瑜在你手,你與人對局,贏面就會大一些。」

  張賜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說:「你焉知柴瑜不是一個局?」

  陳秋娘一愣,想想人家張二公子這說法也是可能的,她就沒法再多說了。只是很平靜地看著張賜說:「那,打攪二公子了。」

  「你一早就知道是這個下場,根本就不該來。我張賜能活到今天,就是我從不跟任何人合作,亦不會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什麼知恩圖報的美好品德,我從來不需要,我更不怕什麼悠悠眾口,不在乎我有什麼樣的名聲,那些都是虛的。只有活下來,才是真實的。而真實就是唯一的追求。陳秋娘,你說你信任我,可是你一點都不瞭解我。」張賜依舊坐在那黑木椅子上,神色語氣全是諷刺,臉上那淡淡的笑,像是在諷刺她整個人都是可笑的。

  陳秋娘知道他說的是真實的。對於一個從小就受到追殺的人來說,什麼節操啊,下限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活著。至於信任誰什麼的,也是扯淡。在這個過程中,能相信的只能是自己。但是,陳秋娘卻想起竹溪山那個晚上,身受重傷的他竭力將她護在身後的樣子。

  他說他從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陳秋娘想到這裡,覺得自己來這裡對張賜來說其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若他答應跟她合作,便有無數的變數與風險。但他內心其實是很脆弱很矛盾的人,若是他不答應,大約整個人都會很糾結的。

  陳秋娘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心裡的疼痛壓得喘不過氣來。第一次,她這樣心疼一個人,心疼得覺得自己一呼吸都會疼痛。

  不能再為難他了。陳秋娘想,所以,就對著張賜盈盈一拜,說:「多謝公子今日肯見我,秋娘告辭。」

  「等等。」張賜站起來。

  陳秋娘以為事情有了轉機,就站在那裡等下文。但下一刻,張賜朗聲喊了一句:「來人,叉出去。」

  一開始,陳秋娘聽這話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大約過了幾秒鐘,她忽然意識到張賜是讓人把她叉出去。

  果然,門外立刻就閃進來幾名黑衣勁裝的人,拿的是長槍,團團將陳秋娘圍住,爾後,江航出現,像是不認識陳秋娘一樣,伸手將她一扭就反剪了雙手,拿了絲帶麻利地綁上,還來了一句:「對待女子,我們用絲帶算是客氣的了。」

  「張賜,買賣不成仁義在,你至於這麼惡毒麼?我是你請進來的,你就這樣對待客人麼?」陳秋娘扭過頭看著站在書桌邊的張賜大喊。

  張賜掃了她一眼,像是十分厭惡似的,說:「這個女娃居然敢來對我設套,速度給我丟出去,以後再敢出現在張府附近,亂棍打死。」

  「是。」那一幫黑衣人立刻就動手,毫不憐惜弱小,更沒憐香惜玉之情。唰唰唰就抬著陳秋娘往院子外走。好在江航還算有點良心,吩咐那幫黑衣人,說:「還是仔細點,不要弄傷了,落人口實。」

  那幫黑衣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是。

  陳秋娘一顆心才算落下來,不然她一直擔心他們這樣將她抬著,一會兒除了門,直接一丟,她還不整體散架啊。

  但是,她的結局也沒多好。雖然不是扔的,但這群黑衣人還是相當粗暴地將她丟出門外,她沒站穩還是倒地。

  「你大爺的,張賜。」她罵了一句,捂著摔疼的膝蓋,一瘸一拐地站起來,看到人家張府的紅漆大門關上了。

  他大爺的,這男人還真的喜怒無常,不按理出牌啊。陳秋娘自此與張賜談判崩盤,先前對他的那種心疼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人家說得對啊,說得對。這個世道啊,還真得要靠自己。陳秋娘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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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深夜來人

  落日墜入山間,留下天空大片大片瑰麗的雲彩。

  陳秋娘被張賜喊人扔出了張府,摔得一瘸一拐的。她這幅樣子也沒法再去爬懸崖,走暗道原路返回。只得七彎八拐在鎮裡的偏僻巷子穿行,一直到傍晚光線不明之時,她才繞到了陳家老宅的後院巷子,趁人不注意時,翻牆而入。

  跳入院內,原本就沒幾個下人的陳家院落,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裡更顯得荒涼。然而,陳秋娘跳入院內,還是頓住了腳步。因為她一條下去,迎接她的就是一隻大黑狗,睜著大眼睛,吐著舌頭,很認真地看著它。陳秋娘這才想到這是盼清養的狗,跟項羽那一匹馬一個名字,叫烏騅。據說凶狠異常,曾經把落入院內的小偷的小腿肉撕了一塊下來。

  這一刻,陳秋娘頓時無比後悔,她後悔自己沒抽出時間來跟烏騅見一面,打好關係。

  好在烏騅只是坐在那棵棗樹下,看著她,沒有叫也沒有動,絲毫沒有撲過來的意思。陳秋娘鬆了一口氣,但一顆心還是懸著。

  她想起包裡還有一個肉包子,慢慢地伸手進去摸了出來,在烏騅面前晃了晃,說:「我是自家人啊,你不要叫,不要咬,先吃個包子墊一墊,我一會兒給你做好吃的。保準你是這個時空最拉風的狗狗,我親自幫你做狗糧,用小火煨的雞湯加上碎牛肉,再加上魚肉碎米粉炸成火腿腸。」

  烏騅還是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吊著舌頭看著她。陳秋娘將包子遞過去放到烏騅面前,烏騅低頭聞了聞,將包子含在嘴裡。

  陳秋娘慢慢站起身,看烏騅的模樣像是沒空理她。她便一邊觀察這烏騅的動作,一邊挪步。最後,終於挪到了院門口,而烏騅吃完了包子,抬頭看她,然後搖了搖尾巴。

  我去,太沒氣節了,一個包子就搞定了,難怪這院裡人來人往的,這狗叫都沒叫過,以前撕下小偷一塊皮這種事大約是小偷沒帶賄賂來。陳秋娘看到烏騅搖尾巴的舉動,一顆懸著的心頓時落下,在心中鄙夷了烏騅一番,繼而快步溜到了自己的房間。

  陳秋娘洗了澡,上了藥,換了衣衫,吃了小青從豪門盛宴那邊帶回來的飯菜,便早早睡下。其實,陳秋娘的睡眠一直不好,即便今天很累,她還是睡得不深。所以,當朱文才在此出現在她的房間時,她就全然醒了。

  只不過,當時她不知道來人是誰,就握緊了匕首,安靜地躺在床上,等著來人有所行動。那人來到她床前,低聲喊:「陳姑娘,陳姑娘。」

  陳秋娘對聲音很敏感,一下子就聽出是朱文才,但她並沒有馬上說話。朱文才又喊了幾聲,見她沒動靜,便自語了一句:不是說她睡眠不好麼?睡得這麼熟?

  這下輪到陳秋娘心裡打鼓了,心裡開始琢磨朱文才這句話什麼意思。到底是誰告訴朱文才她睡眠不好的?她記得自己睡眠不好這件事,就算是陳柳氏、陳秋生也不清楚,更別說盼清、小青、陳文正、陳夫人了,那別的人即便認識她,關係也不至於好到讓人知道她睡眠淺的。

  「陳姑娘?」朱文才又喊幾聲,看陳秋娘沒動靜,於是就伸手推了推她。

  陳秋娘沒好氣地吭聲,說:「我說朱公子,這大半夜的你幹啥又來了?」

  「呀,原來你醒著。」朱文才答非所問,拉了旁邊的凳子就坐過來,說,「我是想問你考慮得如何了。」

  「你煩不煩啊,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不可能合作。」陳秋娘翻身而起,擁著被子不耐煩地說。

  朱文才卻不管陳秋娘的態度,繼續開始推銷他自己。說什麼他是朱家這一代最有才能的,最聰敏的。從小就是的。

  「但是你爹不是長子,你也不是長孫。繼承啥的輪不到你。」陳秋娘托著腮懶洋洋地打擊他。

  「那不重要。如果不是朱文康害死爺爺,還不一定呢。」朱文才強調。

  陳秋娘冷笑,說:「你連自己的地位與作用都看不清,你還想來跟我合作?我告訴你,無論你爺爺死沒有死,或者是不是朱文康害死的,繼承人早就定了。你就投胎幾次都輪不到你。」

  「你對朱家不瞭解。」朱文才依舊在不遺餘力地說服陳秋娘。

  「我瞭解人心,瞭解一個家族要傳承,規矩的重要性。」陳秋娘說。她雖然是理科生,對歷史瞭解不太多,但對於人心、人性還是很有研究的。

  「你不瞭解我。」朱文才繼續說,比第一次談話時讓人覺得更討厭了。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你別說,你回答我幾個問題,然後我再告訴你幾個問題。聽完之後,你還覺得你能夠成為我的合作夥伴,我有跟你合作的必要的話,再說吧。」

  「姑娘請講。」朱文才文縐縐地起身,還來了個手勢。

  陳秋娘簡直想把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打一頓,不過她還是忍住,說:「首先,你認為朱文康是什麼樣的人?」

  「他啊。仗勢自己是長孫,從小就不學無術,霸道、凶狠,心狠手辣。但要說謀略智慧真的比不上我。」朱文才再次推銷自己。

  陳秋娘無視他的推銷,又問:「那他與你的那些叔父、伯父相比,如何?」

  「他就是一個凶狠yin邪的浪蕩子弟,哪能比得上我的叔父、伯父們。如果他大凡有一絲一毫能挑起家族大梁的能力,我的伯父、叔父們怎麼會反對他呢。」朱文才立刻回答。

  陳秋娘「嗯」了一聲,表示贊同,隨即卻又說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可是在這場對決裡,他贏了,而你們,輸得一敗塗地。」

  朱文才這一次無話可說,陳秋娘卻繼續問:「你知道為何你們會敗嗎?」

  「我們,我們只是一時疏忽,若他不是戒指在手。」朱文才內心已兵敗如山倒,口舌上還是嘴硬。

  陳秋娘嘖嘖地搖搖頭,說:「你知道,沒那個戒指,你們也不會贏。」

  朱文康這一次沒作聲。陳秋娘繼續打擊他,說:「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朱文康就是你們家族背後的勢力選定的這一代的繼承人。無論你們多麼精密周詳的計畫,在你們家族背後勢力面前簡直不值一提。懂不?因為朱文康是繼承人,所以他的身邊早就有朱家背後勢力安插的能人異士。你以為他真的好男色?」

  「你是說念奴?」朱文才壓低聲音驚呼。

  「我可什麼都沒說。再說了,何止一個念奴啊。朱公子啊,你現在明白為什麼你看不起的朱文康卻能把你那些老狐狸一樣的叔父、伯父都滅了吧?自此,你覺得你還能與他抗衡,收復舊山河?你能救出你父親的機會幾乎都為零。」陳秋娘毫不留情地打擊朱文才。

  微微的光線裡,朱文才瞬間頹敗,整個人都似乎矮了一截。陳秋娘卻繼續說:「你上次也說了,朱家背後的勢力可能是朝廷。那麼,這樣的情況,我為什麼要反對做朱家的當家主母。你真的很天真啊。」

  朱文才默不作聲,呼吸亂了,似乎在默默流淚。陳秋娘嘆息一聲,說:「你連你自己是什麼樣的境地都沒搞清楚,就貿然跑來找一個你根本不瞭解想法的人合作。如果你不是朱文康派來試探我的誠意的,那麼你真的很可憐可笑。」

  「我不在乎朱家的財產地位什麼的,我只是要救出我父親。」朱文才語氣激動起來。

  陳秋娘搖搖頭,說:「你父親被做成人彘,活不了的,他最不希望的就是你去救他。」

  「對自己的父母怎麼可以見死不救。」朱文才的聲音裡全是悲切。

  「這件事擺明是陷阱,等你自投羅網。然而為人自己女者,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父母罹難?所以,選擇承受常人之不能承受之苦,蟄伏伺機報仇,還是與自己的父母一同共赴黃泉,就朱公子你自己拿捏了。我是外人,不便多說。好了,你走吧,我是不會與你合作的。」陳秋娘揮揮手。

  「你一定要嫁給他麼?」朱文才抹了抹眼淚,詢問。

  「是啊,我夢想著做朱家的當家主母呢。」陳秋娘笑了笑。

  「你不怕你如今勸了我,將來我殺了他,你年紀輕輕就守寡麼?」朱文才問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呵呵笑了。說:「隨意啊。指不定你殺了他,朱家就是我做主。你知道憑藉我的能力與心性,朝廷也不會拒絕我的。」

  「你真不與我合作?」朱文才又問。

  「不了。」陳秋娘擺擺手,隨即又問,「也許你告訴我誰跟你說我睡眠淺的話,我會告訴你怎麼成功救出你父親的。」

  「沒人說過啊,你聽錯了。」朱文才大驚,立刻就說。

  這人是個不善於說謊的人。從這點看,他來找她談合作,一定是有人指導他來的。可惜這個人太弱,合作只能是豬隊友類型。他陳秋娘打死也不會選這種人做盟友的。何況,張賜不肯出手之後,她能信任和倚靠的只有自己。

  「哎呀,你這人真沒意思。我都聽見了,你還狡辯。好了,你速度走吧。不然,我放狗了。」陳秋娘說。

  「你們家有養狗麼?每次都沒看見啊。」朱文才詢問,一句話將烏騅的職業道德打得體無完膚。

  「你走吧,別再出現了。喊他滾遠點。」陳秋娘揮揮手,一直趕他走。朱文才卻是沒有挪動步子要走的意思。

  「咋了?還要我敲鑼打鼓請你走?」陳秋娘不耐煩地問。

  「如果我告訴你誰讓我來的,你真的可以告訴我怎麼救我父親麼?」朱文才猶豫好一會兒,才問了這麼一句。

  「當然。」陳秋娘回答。她是很想聽這個答案的,也想知道這個朱文才來來去去的到底目的何在,他背後的人到底有什麼居心。

  狐狸尾巴就要露出來了麼?陳秋娘心裡竟然有些竊喜,不由得在心裡自語:「來吧,來吧,讓我看看你們這些齷齪的圈套,以為我一個九歲的女娃,就可以任由你們擺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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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7:50:12
第138章 所謂命運

  朱文才猶豫片刻,並沒說是誰告訴他陳秋娘睡眠很淺,而是又一次確認陳秋娘是不是會幫他救他爹。

  「你別誤會,我只提供方法,不會與你合作的。」陳秋娘淡淡地說。

  「那我說了,你可不能告訴別人,也不能去找他對質。」朱文才又婆婆媽媽地提要求。

  「嗯,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陳秋娘點點頭,將被子掀開,因為屋外似乎有雷雨來臨的跡象,屋內異常悶熱。

  朱文才這才低聲說:「我原本不想說的,既然你聽見了。我就說了,我其實並不知道你的存在。」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隨即又說:「我知道你也是這幾天的事。因為朱文康對外說要娶雲來飯店的二當家江丹楓江公子,眾人一片嘩然。後來才有人說江公子原本是女兒身。我也是這時才知道你的。我當時想:如果朱文康要娶你,那麼,你對他一定很重要。」

  「所以,你一開始想綁架我,跟他交換你爹?」陳秋娘淡淡地說。心想劇本如果是這種演繹方式,那麼她幾乎可以料定這是一個陷阱。原本這個人出現的就很突兀。

  朱文才點點頭,說:「是的。我一開始是這麼想的,所以我一直潛伏在這附近。但是有一個人出現了,改變了我的看法。」

  「哦。」陳秋娘沒有追問,只是淡淡「哦」了一聲。她經過這幾個月的事,對於一切都沒有那麼好奇,也對真相什麼的不那麼執著了。她現在很淡然,甚至注重每一個細節,從中抽絲剝繭,儘量讓自己處於有利境地。

  朱文才也沒管她的態度,繼續說;「七天前的黃昏,我在你們後院巷子被人抓了,我以為是朱文康的人,這一次一定死定了。那時候,我萬念俱灰,覺得自己太大意了,朱文康到處說要娶你,或許也是引誘我入甕的一種手段吧。我當時甚至都準備自盡,不受屈辱了。」

  「別說廢話,你的心情我並不關心。說重點。」陳秋娘站起身,拿了火摺子點了一盞油燈。油燈之下,朱文才還是那一身玄色衣衫,微微有些汗臭味,可以表明這段時間,這位所謂的貴公子東躲西藏。不過這些細節完全可以作假,也說明不了什麼。如今,她可靠的只有自己,便不能太急躁,亦不能太相信眼睛所見,更不能太相信所謂的邏輯真理。

  「嗯。總之,我被人帶到了一個山洞裡,那人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對付不了她。你若想要救你爹,只能跟她合作。那人戴著青銅的狐狸面具,聽聲音非常年輕,穿了一身紫色寬袍,但看得出這人很瘦。我過了很久才知道,他說的那個她指的是你。我便問他『她有什麼好合作的』,那個人沒有告訴我,只說『那是你唯一的出路』。」朱文才說到這裡便停下來。

  陳秋娘斜睨了他一眼,神情十分陰鬱,語氣淡淡地說:「別等我要問你,我沒什麼耐心跟你互動。你最好自己都說了。」

  朱文才嘆息了一聲,說:「我並不相信這個無端冒出來的人。他卻仔仔細細地為我分析,告訴我你能讓陳文正白手起家,讓雲來飯店名聲鵲起,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擬的。並且,他說朱家的玉戒在你手上。就憑這一點,就可以救我爹。而且,在我質疑你為什麼要跟我合作時,他說『最關鍵的一點是她並不想嫁給朱文康』。」

  陳秋娘聽得不耐煩,直接伸擺手示意朱文才打住,隨即說:「我對這些沒興趣。你直接回答我,那個讓你來跟我合作,告訴你我睡眠淺的人是誰?」

  其實,她在問出這個問題時,心中已有了答案。在這個時空中,真正與她同處一室的人,只有寥寥幾個。秋生、秋霞向來沾著枕頭就睡著,可以忽略不計。那麼剩下的那個人只有張賜,或者說只能張賜知道。畢竟他派了人暗中監視了她一段時間。

  「我不知道。因為他戴著狐狸面具。」朱文才回答。

  陳秋娘有些惱怒,嗖地站起來,說:「你他媽的大半夜來這裡跟我鬧著玩?不知道你逼逼地浪費老子的時間。現在,立刻給老子滾蛋。」

  陳秋娘爆了句粗口,才覺得舒服了很多。這一段時日,她腦袋裡一直緊繃著一根弦,每一步都小心謹慎。以至於胸中一直非常壓抑,如今爆了粗口,才算略微舒坦了一下。

  朱文才被她這種暴怒嚇得有點不知所措,只愕然地坐在凳子上,很驚訝地看著她。陳秋娘看著這位讀書人驚愕的樣子,忽然竭力想抽一支菸。但這個時空還沒香菸這種玩意兒,她只得咬了咬唇,敲了敲桌子,用一種陰鬱的神色看著朱文才,說:「我沒什麼時間與耐心應付你這種人,我也沒興趣知道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與你萍水相逢,對於你的死活不感興趣,你最好說一點我想知道的給我聽聽,看看能不能打動我幫你想個計策救你的父親。」

  她的語氣從沒有過的陰鬱,或許是因為天氣悶熱的緣故,她心情也不是很好,整個人很沉靜,但內心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朱文才顯然沒想到這個女娃會用這種口吻來說話,就一直愣在那裡。陳秋娘擺擺手,輕蔑地說了一句:「請滾蛋。」

  是的。陳秋娘自從被張賜從張府丟出來之後,她心態就發生了變化,變得很冷靜,不是普通冷靜,而是那種內心很陰鬱的冷靜。這種冷靜裡包含了對任何人的不耐煩、冷漠,以及亡命徒的氣質。舉個例來說,她來到這個時空,做了陳秋娘,但越發感覺有人在算計她。過去,她或者會想盡辦法小心翼翼避開什麼的。但如今,她或者會想盡辦法撥開面前的困局,但她亦有魄力一不開心,就來一句:「艸,老子不陪你們這些垃圾玩了。」然後直接使用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不計後果,魚死網破似的,將敵人的佈局撕開。

  朱文才在這三個字面前略顯得尷尬,但並沒有挪步,而是頓了頓,說:「我雖然沒看到他的面目,但我知道是張府的十八騎抓的我。現在張府的老夫人已經將權力移交給張賜。那麼,能調動十八騎的人就只能是張賜了。」

  果然兜兜轉轉,這人還是說出了張賜。陳秋娘這一刻很平靜,首先,她想到這是一個陷阱。對方要製造一個張賜很在乎她的假象,讓她心中還抱著一絲希望,再三去找張賜,或者可以把張賜拉下水,同時還可以測定張賜與她之間可能的交情,利用她來對付張賜。

  那麼,來人直指的人就是張賜,而並非她。

  可是換一種思維,這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為他指明道路的就是張賜。張賜又是什麼目的呢?眼前這個人有什麼過人之處,可以成為她的隊友?

  陳秋娘掃視了這人一番,說:「下一個問題,你覺得自己又什麼資格跟我合作?」

  「我熟悉朱家。」朱文才說。

  「沒用。」陳秋娘搖搖頭,「繼續想想。」

  朱文才臉上滿是困惑,隨即又說:「如果朱文康不在,我可以繼承朱家。」

  嗯,如果張賜讓朱文才來找她的話,也只有這個原因:朱文才可以繼承朱家,成為可控之人。但這個原因對於陳秋娘來說,仍然沒有什麼誘惑力。

  所以,她擺擺手,說:「這不關我的事,你還是沒辦法說服我。」

  「如果我繼承朱家,我可以跟你平分朱家。」朱文康以利來誘惑她。

  陳秋娘冷笑,說:「我能讓陳文正白手起家,你覺得朱家那種被掣肘的財富,我稀罕麼?」

  朱文才這時候才感到了為難,不知道該說什麼,臉色慘白,只是動著嘴唇,說:「那,那,那——」

  「朱公子請回。若想救你的父親,你先保護好自己,伺機而動。」陳秋娘站起身來,將那油燈的燈火剪了,屋裡亮堂了些許。

  「也許。也許我最初的方式是正確的。」朱文才忽然惡狠狠地說,隨即袖間的匕首一下子就刺過來。

  陳秋娘對於陌生人從來都是防備的,所以,她很從容地避過,對朱文才搖搖頭,說:「你若採取這種方式,我保證你會死的很快。」

  「抓了你,跟朱文康換你。他不可能無緣無故要娶你,肯定是你對他比較重要。」這一次,朱文才終於聰明了一次。

  「你覺悟不錯,可惜就是看人不准,你現在還沒看出我是什麼樣的人。」陳秋娘很陰鬱地笑了笑,再次,沒事人一樣拿著雞毛撢子還掃了掃桌上的灰塵。

  「我要挾持你。」朱文才手持匕首強調。

  「哦。你聽不懂我的話麼?」陳秋娘語氣還是淡淡的,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他一眼。

  朱文才整個人有些顫抖,看樣子十分緊張,他大約是想不通陳秋娘為什麼這樣淡定。他過了一會兒問:「你不怕麼?」

  陳秋娘繼續拿著雞毛撢子在梳妝台前拂來拂去的,漫不經心地說:「你就沒想過為什麼朱文康要高調宣佈要娶我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一次你不是唯一一個逃脫的人,還有你一個瘸腿的堂妹,據說很有些手段的。」

  「你,你是說——」朱文才語氣陡然變了,像是知道什麼了不得的可怕的真相。

  「嗯。所以,你覺得你能帶走我麼?」陳秋娘拿著雞毛撢子,很認真地看著他問。

  朱文才沒有說話,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樣,整個人怔在那裡。陳秋娘這才放下手中的雞毛撢子,語氣也放柔了,說:「如果你想贏,你要做的就是立刻離開,把自己隱藏起來,等待機會。」

  「我還有機會?」朱文才不可置信地輕聲問。

  「如果你足夠細心,足夠無情,足夠心狠,就有機會。而且過不了幾天。」陳秋娘把玩著手中的雞毛撢子。

  「你不是要嫁給他,要做朱家的當家主母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告訴我?」朱文才十分狐疑地問。

  「我的才識,嫁給朱文康只是讓我提前達成我的目的罷了。有沒有他,我都能達成我的目的。再說了,我喜歡看戲。既然有好戲,我為何不看呢?好了,你走吧,走不走得脫就看你的造化了。」陳秋娘依舊擺弄雞毛撢子。

  一個人在陰謀環伺中行走久了,就會產生逆反心理。陳秋娘就是在張賜無情拒絕了她的合作請求後,徹底生出另一份兒心來。

  之前,她走在黃昏落日裡,一直在想:媽的,你們這些孫子想算計我。可是我為什麼要按照你們的步驟來走?老子好歹也是幾千年的文明浸潤出來的,比你們多了那麼多的知識與見識的。把我逼急了,我就讓你們看看我布的局。

  可是,要佈局,就要夠冷靜,夠狠。

  她太明白要跟權力頂端的人、隨時可以奪人性命的人弈棋,必須要比對方更狠毒,更亡命,才能贏。所以,從張賜將她扔出來之後,她就開始變得不像自己,開始在考慮另些東西,比如:老天讓她穿越到這個時空的意義。

  「我抓著你,總是要保險一些。」朱文才說,拿著匕首猛然跳過來。

  陳秋娘一閃身,手中雞毛撢子一擋,隨即一抽,微弱的燈光下,寒光一閃。那哪裡是雞毛撢子,分明是一把有著雞毛撢子劍鞘的短劍。

  朱文才一愣,陳秋娘便說:「這幾日,會有機會,一切看你把握。速度離去保命,我要睡了。」

  她一邊說,一邊走到了床邊坐下。朱文才猶豫再三,才翻出了窗戶離去。烏騅果然沒啥職業道德,竟然一聲不吭。

  陳秋娘將短劍插回雞毛撢子,就著微弱的油燈,拿著毛筆在宣紙上肆意塗抹,心裡卻一直有一個念頭在蹦跶:如果那位高高在上的人,也要干涉她的人生。那麼,自己真的該坐以待斃麼?自己之前的計畫是不是能瞞過那個人呢?

  從前,她初來乍到,只以為自己是一介落難的富家大小姐,只需要努力掙錢,帶領全家脫貧致富奔小康就可以了。但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她已逐漸明白自己的身世不簡單,遇見了更麻煩的人,老天讓她穿越到這個時空,實則陷入了比前世更為複雜且危險的命運之中。

  該做怎樣一個人?陳秋娘不得不重新思考這個問題。也是這一日,因為張賜拒絕合作,她開始正視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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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4 17:50:29
第139章 我的夢想

  黎明時分,雷聲大作,不久之後,便是傾盆的大雨嘩啦啦而下,四野就只剩下這嘩啦啦的聲音。天像是竭力掙扎也掙扎不開黑暗,世界仿若永遠不會有天亮的一日,就要沉浸在這片黑暗裡。

  陳秋娘又是一宿未眠,梳洗完畢,就靠在窗邊看著雨發呆。因大雨天,下人們也不好作別的事,便是三三兩兩在廊簷下閒聊。

  她起先沒在意他們在聊什麼,後來忽然聽到一個小丫鬟擔憂陳夫人,說雨勢這麼大,陳夫人所在的清泉寺怕會遭殃。小丫鬟這麼一說,另一個老媽子就擔心起來,說:「是啊,是啊。清泉寺那邊那條河,水急得很,那出口又小,一旦這雨一直這麼下,那清泉寺都可能被淹沒的。」

  「不會吧?清泉寺位置很高的,好幾年大雨都沒事的。前些日子那麼大的雨,也沒事啊。」有個小丫鬟提出疑問。

  先前那個老媽子搖搖頭,說:「你們這些小孩子不懂吧。我可記得二十年前,也是像今年這夏日這麼大的雨,那時雨一直下,童曲河口就排不出去,水位蔓延,清泉寺都淹得只剩了三清塔。」

  「我聽我爹爹講過,說清泉寺那邊挨著的村子、鎮子都被淹沒了,死了很多人。當時水很大,就六合鎮沒事呢。」另一個小廝立刻跳出來佐證。

  「對對對,那時我還小,還專門去看過,唉,那慘狀——」那老媽子嘆息道。

  「夫人怎麼辦?她還在清泉寺啊。」另一個小丫鬟帶著哭聲。

  「只能希望不要有那麼大的雨了。」老媽子嘆息。

  陳秋娘無聊地聽他們說這些,心中閃過一些零碎的想法。正在這時,有人打開了門,披著蓑衣急匆匆涉水而來。來人在廊簷下抖了抖雨水,繼而脫下了蓑衣與斗笠,陳秋娘才看清是盼清。

  「表公子,表公子,朱家派人來了。」盼清朝窗口這邊的她看了看。一群丫鬟婆子小廝也一併看過來,因為他們已經知道這個翻雲覆手的表公子其實是女兒身,不日就要嫁給那惡毒朱公子了。

  「哦。怎麼說?」陳秋娘略略坐正了身子,漫不經心地問。事實上,她算了算日子,也就是這幾日,朱文康就會給她答覆了。

  「送來了一盒糕點,一封信。公子說咱們開飯店的,什麼糕點沒見過,就將那糕點分給服務員了。信在這裡。」盼清說著,就遞過來一封信。

  陳秋娘接了過來拆開,是朱文康的親筆信。

  首先是一大串肉麻的話,諸如想你想得不行,看到天上的星星覺得是你,看到水中的魚兒覺得是你,呼吸著空氣都幻覺有你的氣息。我x思夜想,夢裡全是你的倩影,啊,我是如此想你啊,想你想得瘋了痴了狂了快死了,你啥時候嫁給我啊嫁給我,我們日日在一起不分離。

  這是陳秋娘看完朱文康那一長串的所謂表白,從內容和文筆上總結出來的主要意思。而在信的末尾,朱文康說李桃花已去說過退婚的事了,對方小姐也是有臉面的人,以死要挾。這事是他不對,對方又是成都府駐軍將軍,他也不能做的太絕,希望陳秋娘再給他一些時間處理。另外晚上,他在天香樓訂了一桌,飯菜雖不如豪門盛宴精緻,但那邊歌舞著實不錯,希望能與她共度良宵。

  陳秋娘快速瀏覽一遍,唇角上揚,說:「盼清,你去告訴送信的人,就說晚上天晴了的話,我就去。」

  盼清出於下人本能,回了一聲「是」,可隨即又欲言又止,咬了唇站在面前。陳秋娘看他神色,也知道他是擔心她。她便嘆息一聲,說:「盼清,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但是在這件事上,你們應該給我祝福。你們是我家人一樣的存在。」

  「是。表公子,是盼清多慮了。」盼清略略鞠躬,就開始穿戴蓑衣斗笠。

  陳秋娘看著那雨,忽然就說:「若是今天這雨停了,明日我便去把夫人接回來,今年的雨水太多了。我這心裡總是不踏實。」

  盼清一愣,隨即便問:「表公子需要我陪你去麼?」

  「不了。我明日讓朱公子陪我去吧。」陳秋娘說著,對盼清擺擺手。

  盼清抿唇有些不悅,卻還是「嗯」了一聲,徑直轉入雨幕裡,去前麵店面裡忙去了。

  陳秋娘則半倚在窗邊看窗外雨幕交織,兀自發了片刻的呆。

  這一日,雨下了整整一天,陳秋娘在片刻發呆之後,就鋪開筆墨開始做事。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必須要在這段時間內,將這個飲食帝國的基本構建勾勒出來,將一些關鍵的、基本的東西都留給相關人員,留給陳文正。

  前些日子,她已經將廚藝部分整理出來,分別給了周銘、李愷、陳默以及在甜品上很有天賦的小雪。同時給了小青一份兒備份。至於另一些廚藝心得,她也是儘量寫出來給予李愷三人。

  後來,她又跟陳文正談過陳氏農場的事。那時給了大概的構想,是屬於農場人員招聘管理方面的。如今,她覺得還應該在農場的硬性設施上給出一些建議才行。

  陳秋娘想了想,就開始從溫棚的搭建著手。她先是畫出溫棚的精確圖紙,包括在什麼位置挖什麼樣的燃料坑最節約燃料。她做了精確的測算,畫出比例尺。之後,又使用文字闡述了圖紙。

  搞定了圖紙之後,陳秋娘就開始發愁溫棚的材質問題。在這個科技不發達的時代,如何尋找合適的材質在保溫的同時,還能保證植物有光源?

  這真是頭疼的事啊!陳秋娘簡直是抓破了腦袋。

  要是在現代社會,這簡直都不是事啊,塑料棚子一搭建,鍋爐保溫,那些植物簡直萌萌噠,長得要多好有多好。

  可是,這個時代沒有塑料這種透明的東西,難道收集魚鰾、動物腸子什麼的來縫製?這個可以考慮,但成本太高了。

  最終,陳秋娘決定在蜀中地區,就不要使用那種昂貴的東西來搭建溫棚了。因為蜀中最冷的時候也不會太冷。她利用保證地熱的坑,以稻草搭建密閉的房子,這就可以算基本成功了。在有霜凍的白天或者夜晚時,就蓋上房間蓋子密閉溫棚,在沒有霜凍的白天,打開屋頂讓植物進行光合作用,雖然植物生長可能受到影響,貌似還會多費燃料一點。但蜀中沒有多少天冷的日子,這實在算不得浪費。

  至於以後在苦寒的北方修建溫棚的話,就可以大規模收集動物小腸洗乾淨,用絲線密密縫製,來代替塑料薄膜。於是,她在畫完蜀中以及南方的農場溫棚圖之後,又畫了北地農場的溫棚圖紙。並且附上建議使用的搭建材質。

  之後,陳秋娘又根據建築合理性,作了農場的平面設計圖;根據各種動植物的習性,選出了合適飼養種植的動植物。

  然後,她還提出了動物飼養和植物種植的建議。再者,她還專門細細地闡述了陳氏農場的調味品種植和水稻雜交問題。調味品的種植,她列舉了大凡能夠入味的各種調味植物,什麼木姜子、茱萸、細辛、茴香、花椒啥的,一共三十多種。

  至於水稻雜交的事情。她粗略寫了水稻雜交的原則:要降低水稻稈的高度。因為高桿水稻因為長桿了,稻穗稀疏不飽滿,而且容易遭受風災,造成癟粒。然後,寫了雜交的方法,以及期間要做的工序,最後還寫了各種種子的保存法。

  陳秋娘奮筆疾書,快速地轉動腦子,將陳氏農場的大概雛形勾勒出來時,已是黃昏,雨已經停了。屋內光線不明,她點了一盞油燈,仔細又將資料看了一遍。只覺得陳氏農場躍然紙上。

  這一瞬間,她有些惆悵。飲食帝國雲來飯店是她在這個時空的夢想。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陳文正這麼好的搭檔,好不容易促使這個夢想開始發芽成長,飲食帝國的航母才剛剛起航,卻就不得不因為這些可恨的人、可恨的原因而放棄。

  想到這些,陳秋娘就越發討厭朱文康,連帶討厭起素未謀面的趙匡胤。即便歷史上說宋太祖是傑出的軍事家,人中之龍,頗有魄力什麼的,她還是討厭他。因為他阻擋了她的夢想。

  締造一個屬於自己的飲食帝國!在這個時空成就飲食的傳奇。這是她的夢想。如今就要與這個夢想告別。陳秋娘鬱悶得落了淚,最終在一頁乾淨的宣紙上寫了一句話給陳文正。她寫:吾兄,願吾有生之年,得見雲來飯店遍佈天下。

  她寫完之後,也覺得自己太過於沉溺於這些不必要的情緒,這些不必要的情緒對於目前的她來說是很危險的。所以,她深深呼吸,繼而收斂心神,便將稿紙整理整齊,放入衣櫃。隨後,細細妥帖地梳妝一番,換了一身淡藍衣衫的直裰,方巾束髮,就要去天香樓赴宴。

  不過,她剛走出來,就有小廝從門房那邊嗖嗖嗖地跑過來,說:「表公子,你且稍等,朱公子吩咐剛下了雨,不能污了表公子的鞋。」

  那小廝說著,身後就有兩名身著朱府下人服裝的小廝抱著一大捆粗布毯子前來,一直從她房間的廊簷下鋪到了陳家門口。兩名小廝做完這些,很誇張地九十度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說:「江公子,請。我家公子就在門口。」

  陳秋娘唇角上揚,略略一抹笑,說:「走吧。」

  她踏著地毯跨過了門房,陳宅的大門外也鋪了毯子,一直鋪到了馬車的腳踏邊。朱文康就在馬車上挑著簾子,微笑著向她伸手,說:「秋娘,來。」

  「陳宅到天香樓不過幾步路,公子何須勞師動眾的。」陳秋娘客套,摺扇一開,算是擋了他伸過來的手,從容上了馬車。

  朱文康也不著痕跡地收回那隻手,與陳秋娘並排坐到馬車中,一邊吩咐馬車去天香樓,一邊笑著回答說:「怎能不來呢。秋娘,我對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朱文康的聲音儘量裝得柔情,聽得噁心,面上卻還是淡淡的笑,說:「公子說笑了,朱家當家,哪能如此兒女情長呢。」

  「我又不做什麼英雄,這一生只有一個願望,與我心愛之人醉死溫柔之鄉。」朱文康一臉yin邪笑意,說著就要伸手過來。

  陳秋娘手一伸,摺扇又是一擋,將他那隻手擋開,臉上卻是雲淡風輕的笑,漫不經心地說:「公子性情中人,能得公子垂青,秋娘三生有幸。」

  「那你還害羞?」朱文科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雙手作勢要撲過來。

  「公子不可。」陳秋娘聲音不大,但語氣裡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嚴厲。

  「秋娘。我可是想你想得緊的。」朱文康拿出了這一句。

  陳秋娘只覺得這個人的品行不是一般的爛。但她還是嫵媚地笑著說:「秋娘想著跟公子白首到老,便想著任何事都馬虎不得。既然是浮夫妻,必定要有一個完整的洞房花燭夜,一切才算和美。公子,我想將洞房花燭留成我們這一生最美的紀念,可否?」

  她神情嫵媚,聲音柔美。朱文康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連忙說:「好好好,都依你。」

  陳秋娘便是摺扇一指,嘟囔了嘴說:「那你坐好。」

  「好好好。」朱文康又連連回答。

  就這幾句話的時間,馬車就在天香樓停了下來。朱文康先下了車,伸了手來扶陳秋娘。陳秋娘知道這是難免的,便壓著噁心將手遞過去。那朱文康果然是在她手上捏一把。

  陳秋娘則是藉故整理頭冠,就將手抽出來,兩人並排進了天香樓。王大家親自來接待的,看到陳秋娘時,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說:「江公子廚藝獨步天下,卻來天香樓吃飯,我真是榮幸。」

  「天香樓的舞姿獨步天下,世人皆神往。我又不是清心寡慾的僧侶。王大家說笑了。」陳秋娘笑著回答,跟著她一路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叫江南春的包間,裡面酒菜早已妥帖,歌姬亦等在那裡。

  王娘子招呼了兩人,便退開了。陳秋娘只覺得王娘子看她的神色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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