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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楊柳岸]將門女的秀色田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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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29:01
第六十章 群架

    青舒的心情不錯,她估算了一下,米鋪拿的匣子裡的銀錢,加上雜貨鋪錢匣子裡原有的散碎銀子和銅板,還有當場賣雜貨所得銀錢,他們一行四十多人的盤纏差不多就夠了。吳鎯頭帶人去收大田莊,不知道能不能從古雲福的管事、帳房那裡弄些銀錢回來?若是能就好了,那樣一來,盤纏會更充足。

    她想到自己讓人從雜貨鋪拿了背簍,裝了滿滿的東西背出來的行徑,當時覺得痛快,這會兒又覺得幼稚了起來。不過,幼稚也罷,背出來的可是對這個時代而言並不便宜的鹽、蜂蜜、紅棗、糖等物,她才不要留給古雲福賣錢。

    一背簍的紅棗,就算每人每天吃一顆,也吃不了幾天。兩背簍的瓜子,大家一起嗑,估計很快就會消滅乾淨。好幾罐子的蜂蜜,大家可以路上衝水喝,不上火。這麼一來,背著它們趕路的壯勞力也辛苦不了幾天。

    青舒正兀自開心地安排每一樣東西的消耗方式,就聽到在轎子前走的古強吩咐丁家寶趕緊過去看看什麼的。她一驚,「小娟,出了什麼事?」

    小娟答的遲疑,「小姐,好像有人聚在府門跟前鬧事。離的遠,看不真切,管家正派人過去查看了。」

    青舒急了,「什麼?快停下,趕緊再派人過去探一探,我們就在這裡等。」她心下惶急,不能吧,不應該來的這麼快?她還以為來得及的。

    大家停止前進,等在路邊。青舒等得心下越來越浮躁,就怕出現什麼變故,壞了她的避禍大計。

    又等了片刻,丁家寶終於回來了,他說,昨日步大將軍府以不貞之名,休了步家五公子娶進門不足一月的黎氏黎海棠。那黎海棠,如今正披頭散髮地帶了七八個婆子與丫鬟,還有二十來個壯丁過來,圍在古府門前,一邊辱罵古青舒,一邊讓壯丁不停地砸古府府門。

    青舒聽聞稟報,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終於放下,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怒。好你個黎海棠,欺軟怕硬的死女人,不敢鬧步大將軍府,卻跑到她的門口來撒野,豈有此理。她也不等小娟打轎簾,自己鑽出了轎子,冷著一張臉,「你說,她帶了多少人?我要確切的人數。」

    丁家寶認真回憶片刻,回道:「回小姐,粗壯的婆子三個,丫鬟四個。壯丁是,二十一至二十三人之間。請小姐恕罪,壯丁人數小的留意的並不仔細。」

    青舒明白了,黎海棠這是有備而來,帶的婆子丫鬟,還有壯丁,人數上都超過了古府。這是想幹嗎?是明明白白地要動手。他娘的,居然敢打上門來,看來她古青舒的悍名還不夠響亮。「管家。」

    古強:「小姐,奴才在。」

    「我給你一刻鐘,不管是賣人情還是花銀兩,我要你一刻鐘內齊集十個婆子,十五個壯丁,能辦到嗎?」有那告官的工夫,不如她自己來將人打回去。這可與打丁澤不同,有人打上她的門來,她打回去天經地義,只要不出人命,官差來了也是他們古府占理,更不用再上演自罰的苦肉計,打也是白打。

    古強先是一臉的為難,當看到從後方來的一行五六人,面色奇異地恢復如常,「小姐,能辦到。您請入轎安心等待,奴才馬上去辦。」

    青舒心裡憋著火,答應一聲,坐進轎子裡。既然古強說能辦到,她相信一定能辦到。

    不用古強交待,丁家寶他們就已經將軟轎護在了中間。古強自是放心,走向後方來的行人,一抱拳。

    喬裝過的徐副將愣了。

    古強挨近他,「小姐要十個能掐架的婆子,十五個打架有分寸的壯丁,立刻,馬上。」

    徐副將望了眼遠遠的似乎聚了不少人的地方,問身邊的兩個莽漢,「你們這會兒能給幾個人?」

    一人說給八個。

    一人說給六個。

    徐副將便轉過臉告訴古強,「我們先給你十九人。至於婆子,立刻給你找來。」

    古強點頭,回到青舒身邊。

    不得不說,徐副將這人辦事就是有效率,半刻鐘不到,陸陸續續來了十九個身強體壯的青年找古強報道。緊接著,便有身著粗布衣裳的五個婆子眉開眼笑地攜伴前來問哪個是古管家,然後獨自一人的、三個一起的,兩個一塊兒的,須臾便湊了十一個婆子。

    青舒這會兒心急的很,「走。」

    軟轎起,一行人小跑前進,很快便到達現場。

    丁家寶大喝一聲,「住手,你們是哪裡來的匪類,居然敢跑到這裡來撒野。」

    黎海棠身邊的方臉丫鬟認出跟在軟轎旁的小娟,忙低聲通知黎海棠。

    披頭散髮的黎海棠愣了一下,慢慢回頭。她以為古青舒躲在府裡,怕了她,不敢應門。萬萬沒料到,古青舒不是不應門,而是不在府中。可是,那又如何,古青舒毀了她的幸福,讓她成了被休棄的女人,成為京城的笑柄,這口氣,她怎能嚥下。

    青舒已經下了轎,被人前後簇擁著,冷眼看向眼帶血絲的黎海棠,聲音清冽寒骨,「黎海棠,我是殺了你親娘,還是搶了你男人,你要如此霸道蠻橫地砸我府門,如此惡毒地咒罵我古青舒?」

    隔著人,黎海棠咬牙齒地指著青舒的鼻子,「你這個賤女人,你這個毒婦,你竟敢毫無根據地散佈我與表弟敬東有染的謠言。明明是孫府嫌棄你,明明是敬東討厭你,你卻編造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反倒讓自己成了受害者,虛張聲勢地在人前大鬧要退婚。」

    都被人罵上門、打上門了,還講什麼涵養?還講什麼客氣?青舒直接戳她的痛處,「我從不傳謠言,更不會編造莫須有的事情。對了,聽說你被休了,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被休呢?」

    黎海棠要氣瘋了,「你這個偽善的女人,你害了我,害我被夫君誤會,落的這般下場。你會得報應的,得報應的。你等著,用不了多久,敬東便退了你這門親事,讓你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讓你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青舒愕然,這女人還清醒嗎?難道這女人還不知道她退了孫家的親事嗎?怎麼可能?依這女人三天兩頭與孫敬東見面的頻率,怎麼可能還不知道?

    「喂,這你瘋婆子,你是誰呀?是不是京城人啊?居然不知道我家小姐已經退了與孫家的親事?你要不要回家找個大夫看看?」小娟一臉凜然地說道。

    黎海棠愣了一下,轉過臉看向身邊的丫鬟,那丫鬟怯怯地點了下頭。

    黎海棠確實不知道這事。一是孫敬東被孫仁懷看管起來了,再沒去過黎府見黎海棠。二是古府沒有刻意宣揚已退親的實事,孫府更沒臉主動告訴別人被女方退親的事實,因此知道的都是與古府關係親密的人。三是,她忙著應付突然發難的步夫人,再來昨日拿到休書,她整個人都蒙了,不肯離開步府,最後被人趕出步府。

    她哭鬧之餘,不停找人打聽突然被休的原因,同時忙著聯繫三皇子。整整一天,三皇子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她卻打聽到了古府上門退親,被孫張氏趕出來,蘇媽媽在孫府門前說的話,意指她婚前婚後均與孫敬東有染。於是,她終於弄懂了休書中所提婚前不貞、婚後不潔的由來。

    她想撕了古青舒,於是招集了人手,誓要將古青舒及古府上下打的七零八落,以解她的心頭之恨。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被休了,可古青舒不僅沒被孫府退親,反倒是古青舒退了孫府的親。這讓她如何不恨?她頓時尖叫一聲,抱著腦袋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大哭起來。

    青舒覺得黎海棠的哭聲太刺耳,還以為黎海棠多厲害,也不過如此,這麼一點小打擊都受不了。她可不想再看潑婦罵街,「管家,叫門人開門,回府。」

    黎海棠不發話,黎海棠帶來的婆子、丫鬟及壯丁只是站著。

    古強派了人上前扣門,而且扣響的朱漆大門,不是角門。

    門裡,蔡鐵牛及另外兩個人一直注意著外邊的動靜,如今聽是自己人叫門,這才敞開古府大門。

    由眾婆子及壯丁們護在中間,青舒腰背挺的筆直地邁進古府門檻兒。小娟緊跟著她,抱著錢匣子與裝銀錢的包袱。

    黎海棠突然尖叫起來,「古青舒你個賤人,站住,別走。」「都傻了嗎?給本小姐狠狠地打,打死了自然有本小姐兜著。」

    這一嗓子尖利而刺耳,古府的壯丁們齊回頭,堵著門,形成一道防禦牆。

    黎海棠帶來的人得了令,衝了上去。兩方人手動起手來。

    青舒已經是踏進了府門的,小娟便要護著她往裡去。青舒停下來,拒絕去裡邊,反倒招了古強上前低聲吩咐下去,「不著痕跡地讓他們闖進來,坐實了他們的罪名,再好好收拾一頓,別鬧出人命。大門不許關,將闖進來的人攔在門裡,讓外邊的人看著打。外邊看熱鬧的,都是咱們的證人。今天這事,天王老子來了理都在咱們這邊。」

    古強自然知道如何做,須臾間,擋住府門的一道防禦牆被人衝開一道口子,古府壯丁們擺出抵擋不住的架勢,一步一步往後退,黎府的人信心大增,喊打喊殺地衝進古府。

    黎家壯丁全部闖了進去,黎海棠一臉狠意地帶著丫鬟、婆子跟進去。她避過打鬥的壯丁們,慢慢接近青舒所在,一揮手,她身後丫鬟婆子便衝著青舒去了。

    站在青舒身前的十一個婆子知道該是她們出手的時候了,便擼了袖子迎上。瞬間,女人們尖利的喊聲、罵聲響成一片。女人打架自是與男人不同,殺傷力不及男人,但造成的皮肉傷及外形效果,那絕對可以用驚怵來形容。女人打架是又抓又撓又掐,兼之尖叫與口水戰。

    古家這邊十一個婆子,黎家這邊婆子、丫鬟七人,加起來就是十八個女人的群架。那場面,相當地震撼,比四五十個男人打群架的動靜都大。

    青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但眼角餘光不時注意著一臉陰狠的黎海棠的動向。

    小娟吞了吞口水,一臉驚怵地盯著婆子們的群架。

    很明顯,無論是女人的架,還是男人的架,古府都佔了上風。黎海棠氣的快吐血,她不明白,為了保險起見,她準備的人手明明應該比古府多,可為什麼古府下人的數量突然比她所知的多出了一陪。她不甘心,努力思索如何才能轉變這種形勢,然後當她注意到古青舒專心盯著婆子們的混戰,而古青舒身邊的丫頭也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婆子們的混戰時,她覺得她有辦法了,擒賊先擒王。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黎海棠悄無聲息地接近古青舒,想著自己是先揪住古青舒的頭髮,再抓花古青舒的臉好;還是先抓花了古青舒的臉,再揪住頭髮按在地上打更解氣。

    當黎海棠離古青舒只有三步遠的時候,古青舒側過臉,笑吟吟地看著她,「你覺得,一個將軍的女兒,會輸給普通女子嗎?」

    黎海棠怔住也只是一瞬間,她尖叫一聲撲上來,抓向青舒的臉。

    青舒有準備,自然不會讓她得手,腳下往左大邁一步,接著一側身,躲過了她的攻擊。

    當黎海棠撲空,再度要對青舒動手時,氣咻咻的小娟伸手抓住她後背的衣裳,使勁兒往後一拉,呲啦一聲,伴著布帛撕裂的聲音,黎海棠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手裡抓著淡粉色的錦緞碎片,小娟一臉無辜地看向青舒,「小姐,她不是很富裕麼,家裡又有日進斗金的福順齋,可為什麼,她身上的衣料質地這麼差?奴婢輕輕一下,就輕輕一下,它就……」她用空著的手搔了搔頭髮,一臉的疑惑,「壞了。」

    青舒覺得此刻的小娟很可愛,於是忍著笑,衝她眨了眨眼,「或許,那福順齋沒有表面的風光,她穿不起太好的衣料。又或許,她太摳門,不願意買好布料做衣裳。」

    小娟一臉受教地點頭,「原來是這樣。」說話的時候還不忘將爬起來的黎海棠推進混戰的眾婆子中間。

    這下,黎海棠終於找到了好「歸宿」,落進了打紅了眼的眾婆子中,被這個抓一把,被那個撓一下;被這個撞一下,被那個踩一腳。沒想到,她這個人嬌小玲瓏的,但尖利的嗓門兒卻是賽過了在場的眾婆子們。

    姍姍來遲的官差到場,一臉怕怕地將兩方人左右分開。壯丁們倒是官差一吆喝便停了手,自動分開。但女人們的架不是好拉的,官差們差點喊破了嗓子,眾婆子才戀戀不捨地放過各自的對手。

    在女人酣戰的時候,男人不能介入;在女人們群戰的時候,男人更不能介入,否則會遭池魚之殃,下場很淒慘。官差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再加上礙於男女有別,他們只敢喊話勸架,卻不敢湊上去找不自在。、

    眾婆子不打了,各自分開,獨留一個穿著粉色夏衫的人披頭散髮加鼻青臉腫地坐在地上。

    官差愣了一下,問:「這是哪個府的?趕緊把人扶回去。」

    代表古府參戰的婆子們互相看一眼,搖頭,「不認識。」她們是平日裡做粗活兒的,手上的力氣大,再加上佔人數上的優勢,因此較之對方,傷的極輕。衣裳褶皺,頭髮很亂,臉上、脖子上有抓傷,但不多,還能看出各自的面目。

    黎府的卻極慘,衣裳皺巴巴的,頭髮亂的像鳥窩,臉上、脖子上被抓的一道一道的,有的滲出血絲,不仔細看,真不好認。她們互相確認過,搖頭表示不認識。

    躲在花叢後偷看的青舒,差點笑出聲來,還好她及時摀住了嘴巴。

    黎府的一個丫鬟,突然倒吸一口令氣,「小……小姐。」

    黎府眾婆子愣了愣,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衝過去扶人,嘴裡喊著小姐。

    官差們個個臉色怪異,但好歹,這人的身份確認了。

    青天白日,黎海棠帶人砸古府府門,打進古府,人證、物證俱全,無論男女,全被官差押走。

    青舒可沒工夫上公堂,一早讓小娟傳了話給古強,讓古強看著要賠償。於是,官差們將人押走後,古強叫住扮壯丁的徐副將的一名隨從,如此這般交待了幾句。

    那隨從點頭,叫上其他同來的人,向古強告辭。

    古強將青舒一早準備好的一包銀子塞進那人手裡,「兄弟們有受傷的,去看大夫。剩下的,兄弟們痛快地喝一頓。」

    那隨從將銀子推回,將帶來的壯丁全部帶走。當然,他們是從後門離開的。那十一個婆子也跟著走了,沒要古府銀錢,說是有人付過銀子給她們。

    古府關了府門,大傢伙兒迅速動了起來,有打掃庭院的,有規整背簍的,有往車上裝從米鋪拉回來的糧食的。

    見差不多了,古強催了起來,「小姐,該出發了。」

    青舒遞給他一百兩的銀票及十幾兩的散碎銀子,「收好,遇事時也好應急。吃食上不要虧待自己,盡快趕上來。」

    古強沒有推辭,「小姐,不能再耽擱了,少爺會擔心。」

    青舒笑了笑,「好了,別催了,這就走。」說罷,踩著馬凳,坐進馬車裡。

    張屠夫向古強抱了抱拳,駕一聲,載著青舒的馬車動了,後邊是滿載的馬車與牛車,再後邊是或挑著擔子、或背著背簍的壯丁們。

    古強與丁家寶目送這一行人走遠,這才關了後院門,回到前院,等待欲租下古府的貴人府上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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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離京

車輪轆轆聲中,青舒一行人離了集賢巷,抄最近便的路線,直奔南城門。

    富貴巷,步大將軍府邸,步老夫人的院落。

    步語嫣正抱了三歲的秋兒逗弄,秋兒不依,喊著「小姑姑壞」,扭著身子要下地。步語嫣故意繃了一張臉,作勢要將秋兒扔出去,惹得秋兒喊著曾祖母救命。

    步老夫人看的樂呵呵的,「秋兒不怕,小姑姑不敢,你揪她耳朵。」

    步夫人也幫腔,「對,揪她耳朵。」

    秋兒聞言,果然要揪步語嫣耳朵,惹得步語嫣哇哇大叫著將秋兒放到地上,噘了嘴,「祖母,您偏心,您不疼嫣丫頭了。娘也是,哼。」

    這時候有婆子自外頭進來,一一向在坐的主子請安,然後站到了步老夫人身後。

    步老夫人樂呵呵的,「今日外邊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那婆子猶豫了一下,立馬說沒有。

    步老夫人卻道︰「看你那樣就知道有事。說吧,就算你告訴老婆子有人站在府門前罵,老婆子都不會怪罪於你。」

    那婆子訕訕地笑,「老夫人,看您說的,這京城哪個敢到大將軍府門前撒野。是,是那黎氏……」

    步夫人眉一挑,「黎氏?」雖然休了黎海棠,但她氣還沒消,聽到黎字反應分外敏感。

    那婆子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及時的住了嘴。但,她馬上又想,這個消息,夫人聽了或許會心情好些,便決定還是講出來,「老奴剛去了廚房,見那送柴郎剛送柴進府,便上前敲打了幾句。卻聽那送柴郎講,今日京城有兩府人打起來了,他多繞了些路過來,這才耽擱了時間。」

    「哪兩個府上打起來了?」步語嫣好奇地問道。

    那婆子這下忐忑起來,一方是八小姐的好姐妹,一方是八小姐最最討厭的黎海棠,這可真是。但,老夫人、夫人和小姐都盯著自己,她又不敢講半道,於是硬著頭皮接上,「送柴郎講,福順齋的東家帶了好多人氣勢洶洶地去了古府,又叫罵又砸門的,很是嚇人。這個古府,不是別人,正是八小姐好姐妹古小姐的府上。」

    步語嫣騰一下站起來,「姑奶奶這就去抽死她。」然後作勢要走。

    步老夫人沉了臉,「坐下,你個沉不住氣的丫頭。話沒聽完,你急什麼急?」見步語嫣垂著腦袋坐下,又瞪了眼那婆子,「這斷斷續續的,不會揀重點三兩句說清楚嗎?」

    那婆子忙告了罪,「黎海棠因被休之事,遷怒於古府,很是怨恨古小姐,帶人打上門去,闖進了古府。不過,黎府的人沒揀到便宜。官差趕到,將黎府眾人押走。當時,很多人都看見,從古府押出來的黎府眾人各各掛彩。送柴郎講,他沒有親眼見,但很多人都在說黎海棠破了相。」

    步夫人冷哼一聲,沒說話。

    步語嫣急問,「那舒姐姐呢?她有沒有傷到?她好不好?」

    「這?老奴不知,請小姐恕罪。」

    步語嫣又站了起來,「祖母,讓我出府吧,我要親眼看看舒姐姐是不是安好。」

    步老夫人看向步夫人,見步夫人沒有反對的意思,「來人,傳老婆子的話,讓三少爺、六少爺、七少爺三人一起陪著八小姐出府。」陪伴是假,保護是真。他們步府,如今可是得罪了三皇子,三皇子這人雖然年少,卻是個陰狠之人,讓人不得不防。

    步語嫣等不及下人慢騰騰的傳話,喊了一聲「我去找三哥」,就不見了人影。

    古府一行人出了南城門,時間已近午時,太陽很曬人。

    他們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小半個時辰,自然不敢停留,徒步的挑著膽子、背著背簍一路急行,緊跟在車馬後頭。

    馬車里,青舒焦急,卻也知道遇到那樣的事,耽擱時間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為了不讓自己的浮躁影響到他人,便想了個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那就是,數今日得的銀錢,順便將銅板一吊一吊地串起來。

    對數銀錢這種差事,小娟表現得比青舒還要熱情。只見她攤開包袱,打開匣子,見到銀錠或碎銀就扒拉到青舒跟前,自己佔據銅板,數得不亦樂乎,然後也不會忘了一百個銅板要用麻繩串起來的事情。

    小娟數數很慢,當青舒歸攏完銀兩時,小娟才串出十幾吊錢來。

    青舒也不插手,默默地欣賞她眼神亮而專注地一個一個數著銅板的樣子。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散亂的銅板越來越少,串好放到一邊的越來越多。

    噠噠噠的疾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迎面而來的騎士像一陣風一樣同古府一行人錯身而過。須臾,馬上的騎士折返而回,看樣貌很是年輕。他放慢馬速,跟在青舒的馬車旁,同張屠夫搭話,「這位兄台,敢問這車裡坐的可是古府家眷?」

    張屠夫連個眼神兒都吝嗇於給他,直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回了兩字,「不是。」

    年輕的騎士臉現失望,回頭看向京城的方向,入目所及的官道上,除了這隊人有馬車、人數多,其他的基本都是三三兩兩挑著膽子的老百姓。他掉過頭,試探性地繼續搭話,「兄台你別誤會,在下沒有惡意。前方十里,古家小少爺同我家公子作伴,停下來歇息。古家小少爺很是擔心古小姐的安危,我家公子便吩咐在下騎馬過來看看,若是遇上,要在下快馬回去稟報一聲,好讓古家小少爺安心。」

    張屠夫依然目視前方,「既然是你們公子交待的,你可要盡心辦。」

    年輕的騎士一臉狐疑地看著張屠夫,「你沒騙我?」他跑出十里地,只遇到這一行人似乎是要舉府回鄉的。

    張屠夫︰……

    年輕的騎士不自覺地嘀咕起來,「奇怪,正午出城的車馬本就少,如今入目所及處只有你們這隊人有馬、有車、有隨從,怎麼可能不是?難道我要去城門口等人不成?」

    馬車里,靜靜地聽外邊動靜的青舒抿唇而笑。沒想到,看似凶神惡煞、又沉默寡言的張屠夫,居然愛耍老實人。

    年輕的騎士一臉糾結地讓坐騎停下,看著青舒所坐的馬車越過他,看著滿載物品的馬車、牛車越過他,再看著挑擔子、背背簍的人越過他。突然,他啊地一聲,指著獨臂的蔡鐵牛,「你們就是古府的,可惡,居然敢騙我。前邊趕車的,你給我停下。」說著,催馬去追最前頭趕車的張屠夫,嘴里還嚷嚷著,「可惡,只注意著臉上帶疤的,倒是忽略了獨臂的。」顯然,在他出發前有人告訴了他這兩樣特征,讓他好認人。

    張屠夫仍然保持著他的天字一號表情,就是沒有表情,理都不理在耳邊叫囂的年輕人。

    年輕騎士又喊了句可惡,一臉懊惱地催馬越過他們,趕著去給前方等待的人送信兒。

    張屠夫見他氣急敗壞地飛馳而去,咧嘴一笑,嘀咕了一句「傻小子」。

    小娟貼近青舒的耳朵,聲音壓的低低的,「小姐,張大真壞。」張屠夫沒有正經的名字,大家有叫他張大的,也有叫他張屠夫的。

    青舒不置可否的笑笑,「數完了,一共多少?」

    小娟蓋上匣子,扳著指頭嘀嘀咕咕的,最後抬頭回道︰「九十八吊錢,和,和八十六個銅板。」

    青舒曲起手指敲她的頭一記,「不對,重數。」

    小娟一臉懊惱地抓抓頭上的雙丫髻,「小姐,是奴婢串錯了,還是串好的數差了?」

    青舒也不為難她,「串好的數差了,重來。」她心里明白,小娟是聽外邊的動靜,分了心,才數錯的。

    又數了兩遍,這兩遍的數相同,小娟這才敢報數,「一百吊錢,七吊錢,八十六個銅板。」經過青舒有意培訓,只會數從一到十的小娟,現在能從一數到一百了,但一百以上她還是不會。因此,她習慣於數到一百,再另開頭從一數起來。一百零七吊錢,自然就被她分開說成了這樣。

    一隊人前行十里地,終於和一早城門開啟時便出城的人匯合。

    古青陽早早地站在路邊等了,張屠夫剛靠邊停好馬車,古青陽便叫著姐姐跑上來。

    青舒一邊踩著馬凳下來,一邊笑道︰「慢點,別摔了。」

    青舒腳一落地,青陽便撲上來抱住她的手臂,「姐姐,你好慢。」

    青舒揉他的頭,「遇到討厭的人,耽誤了出發的時間。害小陽擔心,姐姐道歉。」

    蘇媽媽上前來,「小姐,您可下到了。再不到,少爺都要掉頭回去接您了。」

    聽了這話,青舒笑眯了眼,「夫人還好吧?」

    蘇媽媽笑呵呵的,「夫人不時看看沿路風景,面有喜色,很是精神。」

    青舒笑笑,「那就好。」

    坐在馬背上的周伯彥,停在不遠處,看著青舒姐弟臉上的笑容,收回視線,淡淡地下令,「出發。」

    長長的、載滿貨物的二十幾輛馬車,隨著他一聲令下,車夫的吆喝聲起,馬車前行,繼續趕路。

    聽聞動靜,青舒望了過去,面帶疑色,「那是?」

    青陽卻揮著小手喊,「彥哥哥,我們會趕上去的。」

    馬背上的周伯彥回頭,揮了一下手,馬上轉過身去。

    青舒的臉上一僵,「小陽,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叫我們會趕上去?」

    青陽一臉喜色地答︰「姐姐,好巧,彥哥哥可以陪我們走一半的路哦。」

    這個答案,轟得青舒一臉呆滯。

    蔡鐵牛等人跟著青舒後出發,頂著正午的太陽行了二十來里路,又餓又渴,需要休整。這些事,倒不用青舒操心,許三娘、許五娘、小魚及另兩個婦人一起,正給張屠夫他們發烙餅。馬車上有出發前裝滿水的水袋,誰渴誰可以取下來喝水。

    吳榔頭和李大郎站在五六步開外,行了禮,吳榔頭說︰「小姐,小的有東西交給小姐。」

    青舒拉著青陽的手,「嗯。」

    吳榔頭將捧在手里的一個小匣子往前一遞,小娟上前接了。

    李大郎跟著遞出一把鑰匙,小娟也接了。

    吳榔頭說道︰「大莊子的事情很順利,佃戶都見過了新管家,沒人鬧事。匣子里是大莊子上近兩個月賣菜、賣新麥子得的銀錢,還有賬本。」

    這下盤纏更充足了,青舒很是開心,「做的好。管家過兩日才能趕上來,管家到前,你多費些心,擔起責任來。」

    吳榔頭應聲,和李大郎退下了。

    大家休息過了,稍作調整,再次出發。

    古葉氏帶著蘇媽媽和丁家妹乘坐一輛車,車夫是李大郎,不變。

    青陽拉了青舒過去坐一輛,帶上小娟和小魚。車夫是張屠夫,他旁邊坐了古元寶。

    許三娘帶著小丫、許五娘帶著麥子,轉去坐了青舒出城時乘坐的馬車。因為空間夠,還讓坐板車的老人、婦人及孩子六個人也坐了進去。擠是擠點,但總比曬太陽強。車夫是蔡鐵牛,他旁邊坐了吳小山。

    這麼一來,板車上有了空位,吳榔頭便將徒步行走的壯丁們分成幾組,讓他們輪番坐到板車上,歇歇腳。

    夕陽西下,他們到達了離京後的第一個縣城。縣城不大,但也很是富庶繁華。青陽說,他的彥哥哥答應幫他在這個縣城找一家既便宜、又乾淨的客棧。因此,進了縣城,他便探出小臉左右張望,尋找他的彥哥哥派出來的人。

    青舒吃味起來,把他探出去的小腦袋揪回車簾後,「彥哥哥、彥哥哥的,你和他很熟嗎?客棧咱們自己會找,幹嘛麻煩人家?」

    青陽一臉迷茫,「姐姐,不可以麻煩彥哥哥嗎?可是,可是彥哥哥說,小陽有事的時候,一定要找彥哥哥幫忙的。」

    青舒愣了,「他……什麼時候跟你這麼說的?」這個周伯彥,怎麼回事?沒聽說周府和她爹有過什麼交情啊!

    青陽咧嘴一笑,「陪小陽等姐姐的時候。彥哥哥說,小陽一定要聽姐姐的話,要等姐姐,千萬不能回去找姐姐,讓姐姐分心。還說,姐姐最疼小陽,姐姐一定會來找小陽,不會丟下小陽。」

    有那樣清冷的眼,又常常給人疏離感的周伯彥會說這樣的話?太奇怪了,簡直無法想像。青舒如此想的時候,也沒忽略這段安慰之語中透出的信息,她輕輕握住弟弟的手,「小陽,那時候,你很怕姐姐丟下你,不來找你嗎?」原來,她的弟弟非常缺乏安全感。

    青陽的小臉一紅,小小聲反駁,「才,才沒有。」

    一旁的小魚笑了,「小姐,您不知道,一早出了城門,少爺就想掉頭回去找您,奴婢勸了幾句才放棄。到了莊子上,少爺又不停地催吳管事快點辦事,說誰不聽話就打,不能耽誤他到約定地點等小姐的大事。」

    青陽不樂意,拿眼楮瞪小魚,「不許說,不許說。」

    青舒噗哧一聲笑了。

    小魚倒是聽話,不說了。

    這時候吳管事吳榔頭跟在車外稟報起來,「小姐、少爺,彥公子派人來傳話,說有一家不錯的小客棧,干淨、安全,整個包下來價格公道,正夠咱們一行人住下。若是同意,這就帶路。」

    青陽一臉期待地看向青舒。

    青舒曾問古強,周伯彥對古府而言是怎樣的存在。古強回答說,彥公子對古府而言無半點惡意。其他的,不肯多說一句。如今看著弟弟臉上的期待,既是無惡意,那便罷,「你看著安排吧!」這就是同意的意思。

    青陽歡喜,吳榔頭自然要請彥公子派來的人帶路。

    一行人,包下了彥公子推薦的小客棧住下。在客棧廚房準備他們一行人的吃食時,青陽坐不住,指揮小魚包了紅棗、瓜子和點心,顛兒顛兒地感謝周伯彥去了。

    青舒這才知道,他們下榻的小客棧正前方,是這個縣城中最有檔次的客棧,彥公子帶著他的商隊正住在這里。青舒忍不住磨牙。看看,這就是富人與窮人的區別。人家住的縣城裡最有檔次、最貴的客棧,還要吃最好、最貴的東西。而她古青舒,只能帶著她的人,住進縣城最普通的客棧,吃著最普通的飯菜。人比人,果然氣死人。

    用過飯食,直到熄燈躺下,青舒還在無限怨念中。

    天光微亮,吳榔頭帶著男人們起床洗漱,客棧廚房的煙囪里冒出青煙。他們要趕早趕路,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要停下休息,午後繼續趕路,天黑前找到下一個落腳地。

    古時候的晚間沒什麼娛樂活動,人們自然是早早上床睡覺的,早起變得理所當然。因此,在現代一到周末便時不時懶床的青舒,也習慣了早起,不過,還是比下人起的晚。

    吃過簡單早飯,一行人整理了行裝,再次出發。巧的是,彥公子的商隊也要出發,吳榔頭便讓出了前邊的位置給彥公子的商隊,他們一行人跟在了商隊後頭。

    坐馬車遠行,其實是件很無聊的事情。但你要想,對徒步行走的人而言,能夠坐馬車的該是多麼的幸福。

    無聊之極的青舒,開始帶著女人、孩子嗑瓜子。男人們大多是不嗑的,有一兩個是嗑的,但他們又擔心嗑了會口渴,影響行程,便也作罷。於是,走路的埋頭走路,坐馬車的女人們,再加坐在車夫旁邊無聊的緊的元寶和吳小山也加入了女人的行列,一路悠哉地嗑著瓜子。

    太陽越升越高,就快到午時了,前頭的彥公子讓人傳話,大家下了官道,可以到達左邊的樹林里歇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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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路雨

樹林裡,周伯彥的商隊在左邊,青舒的隊伍在右邊。周伯彥的商隊在啃乾糧,餵馬飲馬;青舒的隊伍有架起鍋灶的,有揀乾樹枝的,有去溪邊打水的,有淘米的,有喂馬飲牛的……忙的不亦樂乎。

    劈裡啪啦的,火生了起來,大鐵鍋裡倒了大半鍋水。許三娘將淘洗過的三碗白米、一碗紅小豆下到鍋中,蓋上蓋子,蹲在一旁不時往鍋下添柴。小丫站在許三娘身側,拿著一把扇子不停給許三娘扇風,引得許三娘眉開笑眼的。

    青舒和許五娘湊到一起,守著一碗紅棗,正在去核兒。

    元寶和吳小山抱回撿拾的乾樹枝放下,繼續撿去了。

    小魚小娟和另兩個婦人也沒閑著,她們準備著四十多口人的碗筷和早晨從落腳的客棧買的一百個雜糧麵饃饃。

    徒步趕路的壯丁們坐在樹蔭下休息納涼。

    不多時,鍋中水翻滾開來,許三娘揭開鍋蓋,拿大勺子攪了攪,蓋好,繼續添柴,片刻後,將淘洗好的兩碗黃米(即小米)也下到鍋中,還有許五娘遞過來的去核兒的一碗紅棗,再繼續添火。

    林間很快彌漫起粥的香味兒,惹得饑腸轆轆的男人們的肚子叫的更歡。

    商隊那邊的人也不時探頭往他們這邊看,心裡都在想︰又不是行軍打仗,出門竟然還帶著鍋碗,還要煮東西吃,不解。不過,不就煮的米粥麼,聞著怎麼這麼香!

    這時候,許三娘已經撤了火,揭了鍋蓋涼有片刻,便用白瓷碗盛出四碗稠稀剛剛好的粥,讓丁家妹、小魚和小娟端走。之後她拿著大勺子吆喝,「蘇媽媽,吳管事,讓大家拿了各自的碗過來盛粥。」

    很快的,男人們一人手裡端了個粗瓷大碗過來,排隊打粥。打好的端回去,蹲在樹蔭下,一手粥一手雜糧麵饃饃地吃起來。

    女人們是最後盛的,她們首先要保證男人們每人得一碗,有剩的她們分著吃,不剩就只啃雜糧麵饃饃。最後許三娘給平分了鍋裡剩的,還好,女人孩子各自盛到了半碗。

    要問許三娘為什麼給三個主子盛四碗出來,因為少爺說了,要端一碗給他的彥哥哥吃。

    周伯彥看著自己的隨從從古元寶手中接過的顏色古怪的粥,不恥下問,「用什麼煮的?」

    青陽挺了挺小胸脯,「白米、黃米、豆子和紅棗,姐姐說,粥要變著花樣煮,吃了對身體好。」

    周伯彥淡淡地一笑,「快點回去吃,吃完好趕路。」

    青陽答應一聲,迅速將抓在手心裡的一樣東西塞進周伯彥手裡,掉頭跑的時候聲音清脆地說是好吃的肉乾兒。

    周伯彥低頭看手中之物,成人手指長的條狀物,顏色深紅偏黑,很硬。他不緊不慢地放到嘴邊咬一口,挑眉,不太好咬。

    只見跑走的青陽又跑了回來,手裡捏著一根所謂的肉乾,「哥哥,要這樣吃,順著肉茬兒一點一點咬下來。」他比劃著,又覺得自己說不清楚,便吃給他的彥哥哥看。

    周伯彥失笑,學著他的樣子咬下細細的肉絲。

    青陽安心了,又掉頭跑走了。

    周伯彥倒是耐心,不緊不慢地將一根肉乾細嚼慢咽地吃淨,不理會站在身側吞口水的某人,拿起手邊的帕子擦掉手上沾的少許油,這才端起碗,拿起粥碗中放好的勺子,好奇地攪了攪。

    旁過湊過來一張年輕稚氣的臉,「公子,讓小的替您嘗嘗,壞肚子也是小的,不會讓公子遭罪。」他就是昨日騎馬跑出去十里迎人的年輕騎士,名叫顧石頭。

    周伯彥對湊過來的顧石頭視而不見,動作優雅地很快將一碗熱粥吃了個乾淨,最後碗往外一遞,「洗乾淨了,還回去。」

    顧石頭接了碗,嘀嘀咕咕地走開。「小氣,一口都不給石頭剩。古少爺都給下人煮粥吃,公子就知道讓人啃乾糧,小氣……」

    古家這邊,用過午飯,大家齊動手,很快將鍋碗洗刷乾淨,裝上馬車,又將地上的灰燼處理妥當,歇了一刻鐘來消食,這才出發。

    四日後的午後,未時與申時之間,風起,帶著涼意,天邊有烏雲飄來,遮住了半個日頭。

    吳榔頭看了看天色,趕緊叫停,交待女眷呆在車裡別動,又吆喝著壯丁們,讓他們將身上的背簍和擔子往平日裡輪流歇腳的板車上摞起來,又從馬車上解下出發前準備好的三塊兒大油布,忙而不亂地將滿載物品的兩輛馬車與一輛牛車遮嚴實,四個角系妥當,確保這些家當不淋雨。

    張大、李大郎和蔡鐵牛這三個車夫也沒閑著,將各自負責的馬車的防雨簾放下來。原本左右車壁上的小窗子掛的都是輕紗簾,車廂門的簾子也是輕薄透亮的,如今這幾處放下防雨簾,車內立時暗了下來。

    確定穩妥了,吳榔頭吆喝一聲,「車馬跑起來,大家跑起來,前方不過一二裡地有村莊,大家要趕在落雨前進村找農家避雨。」

    呼呼啦啦的,一隊人馬跑了起來。村莊抬眼可見,烏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吞沒著天空的亮色,鄉間的路顛簸的厲害,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顛一會兒總比大家淋雨強。

    田間扛著農具奔跑的人也不在少數,吳榔頭追上兩個漢子,邊跑邊問,「兄弟,不知你們莊子裡誰家院落大、有空餘房間?」

    一個二十出頭的方臉漢子聞言放慢奔跑的速度,「問這個做什麼?」

    吳榔頭一指身後,「趕路逢雨,我們一行人想找個地方避雨,看這天色,怕是還要住上一晚。」

    方臉漢子看向身邊的另一人,喊了一聲山子哥。

    被稱為山子哥的,面色黝黑,方正的臉,給人一種磊落直爽的感覺。他回頭瞅了一眼二十來個漢子護著幾輛車奔跑的樣子,「跟我來。」

    終於,在雨點落下前,吳榔頭在名為山子的漢子的幫忙下,避雨進一家農家院中。外頭的雨點很大,雨下的又急,栓在院中來不及卸車的牛馬不安地動著。李大郎盯著牛馬,一臉的心疼,最後,居然忍不住邁出門,沖進雨中要卸車。

    吳榔頭阻止不及,剛要叫幾個人出去幫忙,就見張大等人都要跟出去,他趕緊叫住眾人,最後只讓張大和另兩個身強體壯的出去幫忙。

    站在堂屋門口望雨的山子見了,向外大聲吆喝,「東邊的茅草棚是空的,裡頭有木頭樁子,牲口牽進去栓上。」又向屋裡吆喝,「小草娘,快去煮幾碗薑湯。」

    這裡是山子的家,院子很大,院牆卻很破。正房四間,東西廂房各兩間,都是土坯房,很破舊。他爹娘沒了,他們兄弟三人,兩個去從軍死在戰場上,只剩他一個傳香火。他娶了媳婦,上頭要養年老的爺爺奶奶,下頭要養女兒小草,媳婦肚子裡還懷著一個。他一個勞力,養活五口之家,日子自然過的艱難。過不久,媳婦生了,他就得一人養活六口之家。

    半個時辰後,雨雖然小了,可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古家眾人留宿一晚是肯定的。吳榔頭還沒開口,山子先說話了,「你們人多,正房四間騰給你們,東廂房也給你們收拾出來,不要銀錢。家裡的米不多,吃飯的事,你們自己想辦法,灶房你們隨便用,柴草去茅屋取。」

    吳榔頭說銀錢一定要給,山子沉默了,最後說︰「你們主子不嫌棄房子破,就住著,走時,給個一斗米,就這樣。」說完,去了灶房(注︰一斗米=30斤米)

    山子這個人說話辦事都爽快,從灶房叫了肚子微凸的媳婦,卷了堂屋的鋪蓋和幾樣東西,就讓出四間堂屋,一家五口搬去了西廂房。

    青舒他們這邊便開始安頓起來,當然,最先要安頓的便是古葉氏,其他人有住的地方就成,不講究。古葉氏住客棧都要用自己的被褥,自己的洗漱用具、茶杯、食具等,何況是留宿窮苦的農家。

    蘇媽媽和丁家妹將正屋最大的一間又擦又洗、又搬又挪的,忙了好一通,古葉氏才勉強接受了住宿條件。堂屋剩下三間,青舒安排著女人孩子住下來。吳榔頭讓男丁們擠在了兩間東廂房裡。

    同一時間,許三娘帶著兩個婦人在灶房忙活四十多人的晚飯。三個主子的是白麵擀的麵條,下人的是粗糧裡摻少許白米的粥和雜糧麵饃饃。

    青舒閑著沒事,打著油紙傘去灶房,看到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丫頭,正趴在灶房門上流口水。她順著小丫頭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許三娘正在盛白麵麵條。

    青舒輕踫小丫頭毛茸茸的髮頂,「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似乎是嚇到了,抬頭看青舒一眼,眼裡帶著警惕,一溜煙兒地跑走,鑽進西廂房,聲音軟軟地叫了一聲娘,便沒了聲音。

    青舒走進灶房,「主人家自己做了晚飯沒有?」

    許三娘已經用白瓷碗盛好了三碗麵條,笑答,「小姐,這家娘子說要拾掇屋子,讓咱們先用灶房。」

    青舒往西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再取些白麵,麵湯裡下疙瘩湯,讓孩子們吃,順便盛一碗給這家的小丫頭。」

    許三娘答應一聲,催促青舒趕緊回屋吃麵,並喊了小魚幾個丫鬟過來端麵條。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早起還下著,天氣涼了許多,大傢伙兒翻各自的包袱加衣裳。

    昨日他們進村莊時村莊中的人都躲雨在家,沒幾個人注意。今兒一早,雨又不大,便有人出來走動,發現山子家院中又是車又是馬的,引了不少人往裡張望。有那好事的媳婦,推了籬笆門進院,眼楮盯著蓋著油布的車,嘴裡嚷嚷著山子媳婦發財了等等,伸手要去掀油布。

    李大郎正在喂馬,回頭正好看到,不高興地吆喝,「住手,你想幹什麼?」還有一個壯丁看到,同樣吆喝住手。

    這媳婦嚇了一跳,收回手,眼珠子轉了轉,「哎呀,就瞧瞧,瞧瞧還不行嗎?」

    李大郎等人哼了一聲。

    山子媳婦自屋裡急急出來,「錘子媳婦,趕緊走,我們兩家誰也不待見誰,你闖進我家院裡來想幹什麼?」

    被稱為錘子媳婦的,叉腰站定,「山子媳婦,怎麼說話呢!啥叫闖進你家院子?」

    山子媳婦不接茬,大聲喊︰「小草他爹,快回來,錘子媳婦又來鬧事了。」

    身強體壯、面色黝黑的山子從屋後的菜園子裡跑了過來,「死婆娘,還敢來,定是上次的教訓還不夠。」

    錘子媳婦沒想到山子真在家,先前還以為是山子媳婦裝樣子隨口喊的,於是嚇的二話不說,掉頭就跑,出了籬笆門還不小心摔了一跤,引得山子左右鄰居的媳婦子們哈哈大笑起來。

    山子這才松了握緊的拳頭,「小草娘,趕緊進去,這下著雨,別受了寒。」

    消停不過片刻,那錘子媳婦又來了,身後帶了五六個吊兒郎當的青年,指著院中蓋著油布的車,「看看,沒騙你們吧,山子家可是藏了好東西,發了大財了。」

    那五六個吊兒郎當的青年中的一人一腳踹開籬笆門,「全都拿走。」說著帶人闖了進來。

    山子於聞動靜出來,「你們想幹什麼?滾出我家。」

    「山子你小子不地道,有好東西不告訴哥哥。沒關係,哥哥自己拿。」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自茅草屋那邊傳來,「你們用哪只手拿,老子就砍掉你們的哪只手。」說罷,長相凶惡的一人走了過來,手裡提著一把砍柴的斧頭。這個不是別人,是張屠夫張大。因為他們人多,用的柴草多,因此幾個人正幫主人家在劈柴。

    除了古府的,其他人都驚住了。錘子媳婦吞了吞口水,趁人不注意,溜了。那五六個混子也是怕死的,一看情況不好,連連說著誤會,跑的比兔子還快。

    山子皺了眉,找到吳榔頭,「這位大哥,不瞞你說,臨近幾個村子裡有十來個遊手好閑聚到一起的小哥,他們經常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前段時間更甚,趁夜搶了過路的富戶。剛才那五六個,不說全是,至少有三兩個是跟著那夥人作惡的。我看,這些人是盯上你們了,雖說下雨路不好走,可不想吃了虧,最好趕緊走。」

    吳榔頭自然於進去了,雖說他們人手充足,但畢竟人生地不熟的,遇到點事情也沒個人幫襯,容易吃虧。他道了謝,去找青舒說明情況,提議說立刻走。

    青舒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不過,她不認為她們現在走是明智之舉。這裡,不僅村莊的路是土路,連官道都是土路。下了一夜的雨,路很泥濘,她們若此刻出發,就無法避免車輪陷入泥坑的現實。

    既然有夥人盯上他們了,他們的車陷入泥坑出不來,就給了別人可趁之機。更甚,若是這夥人故意在路上挖坑設陷阱困住他們,再襲擊他們,他們忙著護住女人孩子,很容易落下風,不妥。

    青舒的話,吳榔頭覺得有道理,他想了想,建議派個人去前方十里地外的鎮上,找彥公子求助。他相信,下雨天,先他們一步進鎮的彥公子肯定不會冒雨趕路,還停留在鎮子上。

    青舒覺得,事事倚仗別人總是不好,但吳榔頭的想法也沒錯,大家都是為了一行人的安全。她想了想,「有沒有一種辦法,我們自己不出手,讓別人來收拾這夥兒人。比如官府,比如被這夥**害的幾個村的百姓。」她這也只是個想法,能不能做到,還得看吳榔頭的。

    聞言,吳榔頭似乎有了主意,「小姐,小的去找山子打於一些事情,順便探探他的口風。」既然山子敢跟他們透底,自然為人正派,瞧不上那夥兒人。

    青舒點頭,特意交待了一句,「那個錘子媳婦,絕不能輕易放過。」明顯,人是錘子媳婦引來的,說不準這個錘子媳婦和那些人是一夥兒的,是負責探於消息的。

    吳榔頭點頭,出去吩咐了壯丁們打起精神,保護好主子,不能擅離職守,這才找山子單獨說話,很快,又跟著山子出去了。

    一個時辰後,站在院中不時向外張望的小娟,終於看到了吳榔頭跟著山子回來的身影,也看清了跟他們走在一塊兒的牽著騾子的兩個男人的長相。

    小娟一臉喜色地跑進屋子去,「小姐,小姐,古管家到了。」不等青舒有所反應,轉身又跑了出去,「蘇媽媽,管家到了。」「家妹,快出來,你哥哥趕上來了。」

    知道古強趕上來了,青舒很是欣喜,嘴裡不忘說道兩句,「小娟這丫頭,太沉不住氣,動不動就一驚一乍的叫喚,遠遠不及小魚。」

    小魚笑著說︰「若被她於到,定要吃半天奴婢的醋。」

    坐在床上和青舒玩兒的青陽坐不住了,「姐姐,快點,小陽想管家伯伯了。」

    青舒點他的鼻子,「知道了,知道了。」

    小魚湊上前,拿了兩個主子的鞋子放到床下的矮凳上。

    姐弟兩個穿鞋下床後,青舒拽住要跑出去的青陽,替他整了整衣裳,這才放人。

    「管家伯伯,管家伯伯……」青陽一路喊著,跑向剛邁進籬笆門的古強。

    一臉風霜的古強,於了青陽的一聲管家伯伯,又見青陽笑咧了嘴、邁著小短腿跑向自己的樣子,眼一熱,將騾子的韁繩扔給後邊的人,張開雙臂抱住沖上來的青陽,「少爺,可不能叫奴才伯伯,會讓人笑話的。」

    青陽摟緊古強的脖子,「不嘛,不嘛,就叫管家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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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29:54
第六十三章  京中消息

    吳榔頭以前是小莊子上的管事,小莊子賣掉後,青舒依然讓他任管事,幫襯身為管家的古強做事。如今古強到了,他身上的擔子就輕了,忙著把離京後的事情向古強匯報一番。

    青舒也不急著找古強問話,吩咐小娟叫人搬下牛車上的半袋子黃豆送去灶房,然後和許三娘先一步去了灶房,說︰「咱們做鹽豆吃吧!」

    許三娘疑惑,「鹽豆?」

    青舒笑,「是啊,鹽豆,很簡單。就是把黃豆小火炒熟,鹽巴用溫開水化開,再把炒好的黃豆放進鹽水里泡上,泡上半天一天的,就成了。聽說,這鹽豆既可以當零嘴吃,也可以當下飯的鹹菜吃。」鹽豆這東西,你想讓它吃起來軟些,鹽水就要多放,不適宜抓著吃;不想吃起來太軟,鹽水就少放,可以抓著當零嘴吃。

    許三娘不心疼拿黃豆試,因為黃豆不值錢,可鹽巴貴,她不想讓小姐失望,于是建議說︰「小姐,不如我們炒一鍋試一下再說。」

    青舒明白她是怕禍害了太多的鹽巴,於是笑著說好。

    小娟這丫頭,充分發揮了自己力氣大的特點,也不用別人幫忙,自己抱了半袋子黃豆送到灶房。

    許三娘不讓青舒上手,青舒無聊又不肯走,最後許三娘搬了木凳放到灶房門口讓青舒坐,自己和小娟炒黃豆、兌鹽水。

    坐了一會兒,青舒突然想起忘了交待中午買菜的事,讓許三娘趕緊去問問主人家菜園子里的青菜賣不賣,不賣就去別家買,然後給許三娘拿了一吊錢。

    山子一家是個講究的人,他們用灶房的時候,山子媳婦從來不往跟前湊,山子的爺爺奶奶也不怎麼進出,更別說套近乎。他們有事,就得去西廂房找人。

    這時候,古強過來找青舒。青舒知道他這是要稟報京中的事情,便喚他進堂屋,讓青陽一起聽。

    古強稟報的事情主要有四個。其一,古府租出去了,景陽公主府出面替駙馬的遠親簽下兩年的契,和說好的一樣,租家只用二道院和外院,不用內院,兩年給了六百兩銀子。

    其二,黎海棠被官差押走,第二日衙門有人找上門說項,想讓古府放黎海棠一馬,大有威逼利誘的意思。古強先是很強硬地表示不可能,將人趕出去,然後在說項的人第二次上門時鬆了口,賠償一千兩銀子再讓衙門打一頓板子,這事了了。說項的人第三次上門,表示黎海棠願意再加一千兩銀子,免了板子。古強最後說,一口價,三千兩銀子,古府不追究。對方最後答應了。

    其三,步語嫣在青舒離京當日去了古府,古強告訴她青舒已經離京的事實,並懇請她替青舒再保密幾天,別說露了嘴。步語嫣很傷心,哭著走了。第二天卻送來一封信,讓古強轉交給青舒。

    其四,古強離京前一日,葛小姐派人去古府遞帖子,邀請青舒一起參加蕭府的賞花會。當時駙馬的遠親已經搬入古府,正要摘下古府的匾額,掛上顧府的匾額。顧府小廝應對的很好,只說古府搬走了,去了哪裡不清楚,現在這裡是顧府。葛府的人無功而返。

    稟報完,古強將租出府邸的六百兩銀票、從黎海棠處得的三千兩銀票及青舒離京前給他的一百兩銀票和用剩下的八兩二吊三十七文錢全部交給了青舒。

    青舒收起兩千七百兩的銀票,將一千兩銀票推給古強,「加上它,為邊關將士購置冬衣的銀錢就是四千兩。」又推回那八兩二吊三十七文錢,「交給蘇媽媽攢著,等回了鄉,你們也該給元寶的哥哥說一門親了。」

    古強不拿,「小姐,您要養活四十幾口人,一路上吃住的花費不說,就是回到了將軍的故鄉,購置田宅,安置這麼多人,到處需要銀子。時序已是入秋,很快就會入疼,種田是不可能。這麼多口人,暫時只能閑置下來等著來年春天。活計雖做不成,可飯不能不吃。即便開了春,還得等到收獲的季節才能有進項。這只出不進的日子不會太短,您手頭的銀錢不省著花用,到時恐怕都要斷糧了。」

    青舒笑眯了眼,「知道,這些事情,你跟我說過不下十次了,我心裡有數。現如今,沒了吸我們血、啃我們骨頭的大伯在,全府上下又是一條心地努力,日子總會越過越好。拿上,讓蘇媽媽收好。你們讓元寶的哥一個人留在爹的家鄉,守著爹的墓地,已經虧欠他很多,如今咱們回去了,不僅你們當爹娘的要好好補償,我和青陽也要好好謝謝他這麼多年守護我爹墓地的情義。」

    想到五年不曾見面的兒子,古強難免流露出對長子的思念。是啊,他離不開京城,他要守著少爺和小姐,便只能讓長子留在那邊,替他守著將軍的墓地和幾畝薄田。他確實虧欠長子很多。如今,小姐要帶他們回到將軍的家鄉,他們夫妻也能和長子團圓,是好事,是好事。

    想到他五年不曾見過兒子,青舒的心底一酸。若是古葉氏有個當家主母的樣子,古強至少一年能扔下古府一次,回去看望自己的兒子,祭拜一次兄弟。如今,他們就要回到她爹的故鄉了,古強和蘇媽媽終於可以和長子團圓,一家人可以天天見面了。據她所知,古強的長子今年二十一歲了,爹娘不在身邊,自然是沒人為他張羅婚事的,已經過了娶親的十七八歲的黃金時間段。

    青舒穩了穩情緒,「收好,等我們到了地方,安頓好了,我還要和你商量府里人的月錢問題。你先心裡琢磨著,到時候定下來,大家手頭都有些銀錢,也好攢些私房,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樂呵樂呵。」

    安靜的青陽,拿了自己天青色的帕子,將八兩二吊三十七文錢用帕子包好,雙手捧給古強,「管家伯伯,收起來,要不然姐姐會生氣。」

    「謝小姐,謝少爺。」古強說著,慢慢接過,告辭出去。

    不多時,蘇媽媽紅著眼楮進來向青舒和青陽又道了一遍謝,弄得青舒心裡很不好受。若換作別人,趁著當家主母不管事,不定往自己荷包裡揣了多少銀兩。可古強和蘇媽媽一個子兒都不往回拿,一心一意為古府,這份心意,是何等珍貴。回去後,大家安頓好了,她定要讓他們的長子風風光光地娶個可心的娘子回來。

    想到葛小姐遞帖子,邀請她參加蕭府賞花會一事,青舒的後背不由冒冷汗。還好,她走的不遲。當日,讓蘇媽媽說出孫柔月推她落水一事,葛小姐與蕭小姐可以作證的時候,她便預料到葛小姐與蕭小姐不會放過她,尤其是蕭小姐。這兩位小姐,明明目睹她落水的經過,卻不在第一時間找人施救,反倒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之後,還讓婆子編造她失足落水的謊言,其心可誅。

    她遲遲不說出此事,更不急著挑明了找孫府退親,便是懼怕蕭府及蕭府背後的蕭貴妃。她一步一步地準備,還和古強討論,若是說出實情,蕭府會沉寂幾天才會找她麻煩的可能。最後,她才和古強商定,七月十五離京,時間剛剛好,一定能在蕭府出招前安然離去。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吃過午飯,古強是片刻也不歇息,帶了丁家寶和山子出門。青舒給他拿了五十兩銀子用來打點,另給了一兩散碎銀子,交待他,若遇上賣肉的,就買些肉和骨頭,晚上讓大家吃些葷腥。

    目送古強三人披了簑衣遠去,青舒讓小娟端了一碗鹽豆,去了西廂房。

    山子媳婦正縫補衣裳,聽見青舒的聲音忙放下手中針線,撲打幾下身上的衣裳,迎了出來。

    青舒微笑著進門,「嫂子,沒打擾你做活計吧?」

    山子媳婦有些拘禁,「不,不打擾。」

    坐在土炕上的兩個老人要下地,青舒忙上前阻止,「老人家,您坐著,坐著。」

    山子的爺爺奶奶頭髮都白了,臉上、額頭上全是褶子,背也有些駝。他們這樣的蒼老,一半是年齡在那兒,一半是失去兒子兒媳、又失去兩個孫子愁的。他們身上的衣裳全是粗布的,而且穿得很舊,磨損的厲害,帶著三兩個補丁,但洗的乾乾淨淨的。

    青舒要往炕沿上坐,山子奶奶不讓,喊了炕上的小草拿過一個粗布縫的墊子,把墊子放到炕沿上,「小姐,坐,坐這兒上,莊戶人家炕席子粗糙,弄壞了小姐的衣裳,怪可惜的。」

    青舒坐到老人安排的墊子上,不好意思地道︰「想進來和你們說說話,沒想到倒讓老人家操心了。」然後向炕上的小丫頭招手,「過來,姨姨給你吃鹽豆。」

    小草眨巴眨巴眼楮,看一眼青舒的表情,再看一眼小娟手裡端的豆子,看向自家娘。

    小娟見小丫頭的懂事勁兒,趕緊將鹽豆交給山子媳婦,「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就是黃豆做的鹽豆,小孩子肯定愛吃。」

    要推拒的山子媳婦,一聽是黃豆,這才接了,「小草,娘給你放桌子上,你下炕,洗了手再吃。」

    小丫頭點了點小腦袋,也不說話,滑下炕,穿上鞋子,讓她娘幫她洗了手,這才湊到桌前抓了把鹽豆,跑到炕前,伸了小手往上遞,聲音軟軟的,「太爺爺,太奶奶,吃。」

    兩個老人哪裡會跟孩子搶東西吃,都說讓小草自己吃,小草不肯,舉著小手不放,一臉的堅持。

    所以說,孩子教養的好不好,跟貧富無關,和爹娘的言傳身教有很大的關系。

    和莊稼人說話,話題自然得是田地和莊稼。山子爺爺本不愛說話,青舒淨把話題往農事上帶,這才讓山子爺爺開了口,從種谷子講到種苞穀、種麥子,山子奶奶也樂呵呵地講些種菜心得。最後的時候,兩個老人話裡話外都遺憾自己腿腳不夠利索,不能下地幫襯孫子、孫子媳婦,拖累了小兩口。

    山子媳婦不說話,微笑著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縫補著自家男人的衣裳,還不時看一眼吃鹽豆的女兒。

    「山子媳婦在家嗎?」一個年輕婦人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切。

    山子媳婦忙放下活計,「是虎子媳婦,我出去看看。」說罷,快步出去。

    青舒站了起來,「家裡來人了,我就不坐了。」「不要下炕,我一個年輕小姑娘,讓老人家下炕送,會折壽的。」這話份量絕對夠,成功阻止了兩個老人滑下炕送客的舉動。

    青舒剛出了西廂房的門,蘇媽媽愁眉不展地迎上來,「小姐,少爺躲在房裡一個人哭,您快過去哄哄。」

    「出了什麼事?小陽為什麼會哭?」青舒的表情一下就變了,她的弟弟,摔了跤不哭,被人打了不哭,這會兒為什麼要躲起來一個人哭?

    蘇媽媽嘆了口氣,見跟前沒別人,壓低聲音說道︰「少爺覺得鹽豆好吃,端了給夫人送去。夫人的樣子很高興,問少爺是什麼做的。少爺回說黃豆淋了鹽水做的。夫人聽了沒了笑臉,很生氣,罵少爺拿了餵牲口的東西給她吃,把少爺趕出來了。」

    青舒愣了一下,古葉氏坐在堂屋罵人,她坐在西廂房這麼近的地方怎麼沒聽見?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古葉氏說話跟蚊子叫似的,若不是歇斯底里的時候,罵人的聲音也不高,只是臉色會比死了全家都難看、眼神冰冷、語氣傷人而已。她這個娘啊,兒子既然有意親近,不順坡下驢,改善母子關係,還發的哪門子的脾氣?

    青舒安撫蘇媽媽說沒事,一個人進了房中,邊說邊走向床,「小陽,姐姐進來了,你在做什麼?看書嗎?」

    縮成一團躲在被子裡的青陽拱了拱屁股,不吱聲。

    「哦,原來沒看書啊!居然大白天睡覺,變成小懶蟲了。」

    被子里發出悶悶的一句,「才不是小懶蟲。」

    「呀,小懶蟲都在說夢話啦!」

    被子一掀,厥著屁股縮成一團的青陽露出小腦袋,紅著眼眶反駁,「才沒有說夢話,小陽沒睡覺。」

    青舒噗哧一聲笑了,坐到床沿,輕拍他的屁股,「快起來,怎麼像小豬一樣,厥著屁股一拱一拱的。」

    青陽揉了一下眼楮,吸了吸鼻子,「討厭娘。」

    青舒收了笑,揉他的小腦袋,「噓,這種話,以後不能說,知道嗎?」

    「為什麼?」他噘了嘴。

    「因為啊,她是我們的娘,我們,沒得選擇。」

    青陽坐了起來,眼裡寫滿疑惑。

    青舒摟住他,在他耳邊低低地說話,只以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她再不好,也是生養我們的娘。我們是她的兒女,她不喜歡親近我們,多的,我們便給不了她,只有養老送終而已。記住,給她養老送終是你我的責任,不可推卸的責任。其它的,你長大了,自己決定給不給,姐姐不能現在替你作主。」

    青陽似懂非懂,也學她的樣子,嘴巴湊到她耳邊,小小聲問,「什麼是養老送終?」

    「姐姐現在給她吃,給她穿,不讓她做活計,一直要供養她。將來小陽會接替姐姐,給她吃、給她穿,一直要供養她。我們慢慢長大,她慢慢變老,然後有一天她會閉上眼楮離開塵世,我們會披麻帶孝地送她最後一程。這就是養老送終。」

    青陽沉默半天,又小小聲告狀,「她不吃小陽送的鹽豆,罵小陽。」

    「你送了好吃的鹽豆給娘,你已經盡了孝心。娘不吃,娘罵你,是娘不對,可你不能對別人說你討厭娘,會被認為你不孝。以後,想送什麼給娘吃,你派人過去問娘要不要吃,娘說吃,你再送,娘說不吃,你不送。這樣,你就不會挨罵了。」

    小臉上立刻陰轉晴,可馬上又變得糾結,「可是,可是,派去的人,問了會被挨罵。還,還是我去吧。」馬上又使勁兒搖頭,「不要,不要,我也不要去,不要被罵。」

    青舒樂了,輕敲他的腦袋瓜,「不想去就不要去。有什麼好東西,姐姐都讓廚房先端給娘吃,娘什麼也不缺。好了,不許傷心了,外邊雨停了,你抓些瓜子出去玩兒,把瓜子分給小丫她們,還有小草,她們一定很開心。」

    青陽點點頭,下床去,人沒出屋就喊著「小娟,小娟,趕緊給我裝瓜子」。

    看他蹦蹦跳跳地出去了,青舒鬆了口氣,真不知道該拿古葉氏怎麼辦?人家是爹娘養兒女,爹娘為兒女操心。他們家倒好,正好反過來,兒女養娘,兒女為娘操心。她很想告訴弟弟,不用理娘,可是這樣不對,可這個娘真的真的很沒自覺。唉!

    古強回來的時候,帶回來十七斤五花肉,十來斤大骨頭和攤主附送的豬肝、豬心和豬肺子,花了三吊錢。聽說因雨天的關係,肉攤的買賣不好,見古強算得上是大主顧,攤主給的便宜。丁家寶將這些送進廚房的時候,轉達了古強的意思,晚飯將山子一家的飯食帶出來。

    古強先去見了青舒,讓青舒安心,說明日若是個晴天,彥公子會派人來接應他們,他們午後就能出發,和周伯彥的商隊匯合後一起趕路。至於鄉間作惡的那伙兒人,鎮子上的捕快也惦記著抓,附近幾個村的村長達成了一致,絕不再姑息。

    青舒笑說知道了,可心裡卻嘆息著,這離了京,她怎麼就擺脫不掉周伯彥了呢。她不知道的是,昨日他們遇雨沒能到達鎮子上,周伯彥一早派了人出來尋他們,來人得知他們落腳農家,不曾淋雨,便沒露面,回去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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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0:13
第六十四章  找他要

    第二日,果然是個大晴天,太陽曬了半日,路面上的積水消的差不多了。

    周伯彥身邊的顧石頭,帶了六個捕快來到馮家村。山子帶路,將他們領到了村長家。

    山子家的當院。吳榔頭帶著人,很快套上車馬。幾個丫鬟收拾了古葉氏的東西裝上車;許三娘叫了幾個壯丁幫忙,將廚房的一應用具也搬到車上。

    許五娘抱了一個碎花包袱,拉了要幫忙的山子媳婦進了西廂房,先和坐在炕上的兩位老人家見了禮,這才打開包袱,「這是十幾尺的上等棉布,很柔軟,給小孩子做貼身衣裳正好,是小姐送給你未出生的孩子的。」

    山子媳婦一聽忙擺手,「這可使不得,不能要,我們不能要,莊戶人家的孩子結實,好養活,可不能用這麼金貴的棉布。」

    山子爺爺奶奶也擺手,說不能要。

    許五娘可不聽他們的,「這是一斤紅棗,等你坐月子的時候吃,養身子。這是一斤糖,給老人家的。這些瓜子,給小草的。小姐的一點心意,你們收著,可別推三阻四的,失了莊戶人的爽快。」

    另一邊,蘇媽媽得了青舒的指示,不聲不響地叫人將半袋子粗糧米和半袋子白麵放到山子家的灶房,又把灶房的鹽罐子給裝滿,將一匣子精緻點心放到空鍋裡,蓋上鍋蓋,灶台上還給留了小半盆的鹽豆。

    一切準備妥當,蘇媽媽與丁家妹一左一右地扶了古葉氏出來,伺候古葉氏坐進馬車里。青舒和青陽這才踩著馬凳一前一後鑽進車里,之後才是丫鬟、婦人和孩子。

    山子帶著顧石頭和六個捕快從村長家回來了,古強一聲令下,李大郎幾個車夫牽了韁繩,馬車慢慢悠悠地出了山子家的院子。

    外頭,聚了不少看熱鬧的村人,年老的村長匆匆趕來,趕村人回去的同時,恭敬地送古府一行人出了馮家村,並在村口略站了站,這才一臉愁苦地往回走。捕快可是說了,他再縱容村里的那幾個為非作歹的,不好好管束,他這個村長也就做到頭了。又說了,他若不護著山子家,讓山子家遇到什麼麻煩,他這個村長也別做了。

    他重重地嘆口氣,見幾個村人還在探頭探腦地張望,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全村老少去打穀場集合。」

    出了馮家村,古強問吳榔頭等人,「看到人了?」

    吳榔頭他們就說看到了,昨天來鬧事的那幾個混子中的兩個和錘子媳婦剛剛躲在人後看著他們出村的。吳榔頭又說,有捕快在,他們恐怕不會動手。

    古強不這麼認為,不過也沒說出來,怕嚇到眾女眷,只是交待眾人打起精神來,尤其是經過四里外的那片樹林時。他打聽的很清楚,就在那片樹林裡,前後發生了兩次劫案。一次是過路的富戶被洗劫一空,所幸沒出人命。一次是富商家眷被人襲擊,財物被洗劫一空,富商青春貌美的小姐差點被匪徒玷污,所幸有幾個軍爺騎馬經過,上前施救,這才驚走了歹人。

    附近村民只知富戶被劫錢財一事,卻不知另有富商家小姐差點被人玷污,其忠心護主的僕役死傷五六的事實。只因富商不想讓這件事傳出去,壞了女兒的名譽,便央求幾個軍爺保密,在官差到來之前將女兒連夜送走,並讓官差只暗中調查,不讓大肆宣揚。

    作惡的那伙人,起初鎮上的捕快懷疑是幾個村的惡霸無賴們,幾番調查下來,也抓了幾個人,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而且抓的那幾個被證實,案發當晚或聚眾賭博、或被家中老娘打的滿村跑,很多同村人都看見的。

    調查無果,有經驗的老捕快說,犯下這兩樁案子的,不像是村裡混癩子,反倒像是經常幹搶劫的,搶東西有章法,得手後撤的也快,現場不留任何線索,很是棘手。第二樁案子發生了一個月,捕快們埋伏了一個月的樹林,那伙兒人卻沒了動靜。捕快們沒招兒,只能撤回鎮子上,一籌莫展。

    像這樣的事情,一般人是打聽不出來的,尤其是壓下來的富商小姐差點被人玷污這樣的事。但周伯彥能,於是古強一進鎮,他便派人找了古強過去,商量對策。

    雖說前兩次的案子都發生在夜裡,但誰能保證收斂了一個多月的匪徒們不會白天出來犯案。於是,古強不敢怠慢,周伯彥不敢怠慢,鎮上的官老爺和捕快們不敢怠慢,做足了準備,想著只要匪徒敢露面,就要全部拿下。

    晃晃悠悠的,車馬駛進了樹林里,穿過這片樹林,再走個六七里地,便到了鎮子上。自從接近林子的那一刻開始,以古強為首的男人們便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高度警戒起來。若果真有匪徒,他們會在第一時間從車馬上抽出臨行前準備的人手一根的棍棒,展開一片廝殺。

    那六個捕快也是很小心,手按在配刀上,一副隨時要抽刀砍殺的樣子。

    穿過樹林的路很寬,路面上沒有積水,卻很潮濕,原有的落葉正在腐爛,新的落葉還保持著它黃綠的顏色。車輪壓過,人腳踩過,發出些微的沉悶的簌簌聲,沒有干燥落葉發出的聲音響。

    車里車外,沒人說話,大家安靜地趕著路。

    「停車。」這是蘇媽媽的聲音。那麼突兀,讓保持高度警戒狀態的男人們一驚,然後意識到是自己護衛的女眷們的聲音,而不是遇襲時,於是,就像緊繃的弦斷了一樣,身體一放鬆,有片刻的無力感。

    古強卻是一喝,「閉嘴。」這自然是在呵斥蘇媽媽,「打起精神來,誰也不許放鬆。」這自然是說給眾男丁的。

    或許別人不覺得什麼,但青舒立刻意識到了不同尋常,歪靠在包袱上的她坐正身體,透過車壁小窗子的輕紗簾往外看。

    蘇媽媽挑開簾子探出頭來,「你喊什麼喊?嚇到了夫人你如何交待?」

    古強板著臉,冷眼瞪過去,「別廢話,有事說事。」

    蘇媽媽想要念叨幾句,卻被他的冷眼瞪沒了,清了清嗓子,聲音低了好幾分,「停一停,我要下車透透風,心口憋悶的厲害。」然後意有所指地向車內努了努嘴。

    古強明白了,蘇媽媽要下車透透風是假,古葉氏要下車透透風是真。可是,在這種地方?潛藏著危險的地方?主子要透風,還是女主子,他阻止的話根本沒法兒開口。其實吧,這所謂的透透風隱含的意思是要去方便。大家都心知肚明。

    「都閉嘴,哪兒那麼多事兒,管你心口憋悶還是什麼,都給我忍著,一切進鎮再說。」青舒的聲音冷冷地傳入眾人的耳朵。

    蘇媽媽應了聲是,放下車簾,再不曾探頭。

    古強鬆了口氣,要說關鍵時刻誰能治住古葉氏,那就非青舒莫屬。古葉氏與青舒兩次過招兒,均敗下陣來。因此,古葉氏長了記性,青舒發話,她心裡再不痛快,也要忍著。

    母女倆第一次過招兒,青舒以粗糧粥和粗糧麵饃饃收拾了古葉氏,古葉氏哭鬧無果後,妥協,交出房契地契等。母女倆第二次過招兒,是關於全府遷出京城,回歸古雲虎故里之事。

    步語嫣被她的兩個嫂嫂接走後,青舒這才通知古葉氏,七月十五要全府離京,讓古葉氏抓緊時間收拾東西,準備遠行。青舒是算準了古葉氏會鬧上一場,不想讓步語嫣看了笑話,這才等步語嫣走後告訴古葉氏。

    果然,古葉氏一聽就鬧開了。京城多好,她在府裡好吃好住的,哪肯到窮鄉僻壤受苦遭罪。她鬧,還有一個理由,青舒將田莊和鋪子給賣了,她憂心自己往後沒有安穩日子過。

    青舒也不跟古葉氏辯白什麼,只是告訴古葉氏,要麼,她自己留在京城,守著古府,守著被古雲福搶去了房契的雜貨鋪過活;要麼,她收拾東西,跟著女兒和兒子走,回到將軍夫君的故鄉,每年清明正正經經地去將軍夫君的墓地拜祭,給女兒和兒子一個供養她的理由。

    青舒對古葉氏說的話,真的狠。她明確地告訴古葉氏,她和弟弟會供養每年清明節跪在爹爹的墓前祭拜的娘,而不是坐在京城享清福,不盡為人妻之義務的娘。以夫為天的時代,一個女人,夫君死了五年,她卻一次都沒去過夫君的墳前祭拜,也只有沒有長輩管事的古府,才能容忍古葉氏繼續留在古家,而不是逐出府,從族譜上除名。

    青舒的一擊,便重創了古葉氏。古葉氏這才回過味兒來,若是已逝夫君唯有的一個長輩,住在古家村的老族叔,想要逐她出古家族譜,輕而易舉。古葉氏這下慌了,她要回去祭拜夫君,她是古家人,她不能讓女兒在老族叔面前說她的不是,她不要被老族叔從族譜上除名。於是慌張地喊人快快收拾東西,她要回鄉祭拜夫君。

    自那日起,古葉氏對青舒很是忌憚。她罵青舒,只敢在背後,再不敢當面罵。自從吃過幾日難以下咽的粗糧後,她隱約意識到,古府變天了,她在古府排第一的位子搖搖欲墜。又經了此事,她徹底地明白,古府的天確實變了,現在一切都是青舒說了算,不管是古強還是蘇媽媽,還是全府的人,都只聽青舒的,下人叫她一聲夫人,也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忠心的對象只是青舒。

    離京前一晚,青舒告訴古葉氏,明日寅時一刻起床,寅時二刻古葉氏與青陽悄悄離府趕到城門口,等到城門開啟,立刻出城。起那麼早,古葉氏不願意,但對上青舒看過來的清清淡淡的一眼,她妥協。

    於是蘇媽媽悄悄告訴古強,夫人面前,只有小姐能說的上話。言外之意,青舒治得住古葉氏,青舒的命令,古葉氏不敢違抗。與蘇媽媽同古強說的不差,得了警告,古葉氏的馬車里安安靜靜的,再沒鬧出什麼動靜來,大家便繼續趕路。

    突然,徒步走在最前面探路的吳榔頭一抬手,作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回頭,又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左前方樹木繁茂的方向。

    一行人止步,男人們動作迅疾地抽出藏在車馬上的棍棒,快而不亂地將車馬護在中間,蓄勢待發。

    一切又安靜了下來,躁動的牛馬也被幾個車夫安撫住,車里的女眷不安地抱住各自的孩子,不讓出聲。

    青舒倒是鎮定,她相信古強,相信府裡一干男丁的戰鬥力。至於青陽,這會兒靠在小魚身上睡的正香,什麼也不知道。小娟則是瞪圓了眼楮,盯著車門簾,一副稍有風吹草動便要一腳踹過去的架勢。

    聽力出眾的幾個男人一邊警戒,一邊側耳傾聽。隱約的,呵斥聲、吆喝聲,似乎還夾雜著刀劍相踫的聲音,自左前方的林間傳了過來。

    顧石頭很想過去探看一番,但公子有交待,進鎮前,他不得離開古府車隊獨自有所行動。

    六個捕快忍不住,帶頭的一個匆匆對顧石頭說了一聲「我們去看看情況」,便順著聲音跑過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木中。

    過了大概有一刻鐘,呼呵聲與奔跑聲越來越近,似乎有人追逐著向他們的方向跑來。

    須臾,林木間有人影晃動,「站住」、「別跑」之類的喊聲越發清晰,身形不一的三個男人沒命地跑,後邊追趕的有身穿鎧甲的士兵、有身穿捕快服飾的人。因為距離太遠,又有樹木阻擋視線,長相看不清楚。其中一人大喊,「顧兄弟,攔住他們,是匪徒。」

    顧石頭一聽,從馱在馬背上的一個包袱里抽出一把大刀,二話不說迎了上去。什麼公子的交待,這會兒他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古強隨手一點,「你,你,過去幫忙,注意安全,別受傷。」

    被點到的兩個男人,握緊手中棍棒,跟著顧石頭大步跑上前去。

    逃跑的三人見對面迎上來的不是拿刀的,就是拿粗棍子的,左右分開,換了方向跑。於是追趕的人也跟著左右分開,窮追不舍。不論逃跑的還是追人的,很快都沒了影兒,只余奔跑的撲簌簌聲在林中回蕩。

    又過了一刻多鐘,顧石頭提著大刀和古府兩個壯丁拿著粗棍子回來了。他們除了鞋子和褲腿上沾了些許泥巴外,沒有受傷的樣子。

    「如何?」檢視過他們,古強才問話。

    顧石頭咧嘴一笑,「這下可以放心趕路了,匪徒三十一人,全部抓獲。」

    古強趕緊向馬車內的主子回稟,「夫人,小姐,少爺,是虛驚一場,已經沒事了。」

    縮在蘇媽媽身上抖個不停的古葉氏聽了,除了掉眼淚,一時也找不到話說。

    青舒這下放心了,「嗯,辛苦你們了,出發吧!」

    古強讓人收起棍棒,恢復先前的隊形,繼續趕路。

    顧石頭很興奮,跟在古強左右開始哇啦哇啦講起來沒完。「我家公子厲害著呢,昨日便飛鴿傳書請了軍中朋友過來幫忙,連夜埋伏在這片樹林周圍。這伙兒匪徒也很奸詐,昨晚沒什麼動靜,天亮了才跑到林子里來挖陷坑,準備截你們的道兒,似乎對你們的行蹤了如指掌。」

    古強不說話,默默地趕路。

    顧石頭不樂意,「強叔,你怎麼不理人?你怎麼不問問那伙人為什麼知道你們午時才會出發?」

    古強不吱聲。

    「我家小姐問你,匪徒為什麼膽大包天地白天出來截道兒?是什麼讓他們放下了顧忌,敢挺而走險,在官府查的正嚴的時候,大白天出來幹壞事?」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馬車的小娟,一臉不善地追上來,質問顧石頭。

    顧石頭正找不到人說話,覺得寂寞,於是自動忽略小娟臉上的不善,捨了古強,對小娟笑臉相迎。「這還不簡單,找人放出消息,說你們車上拉的都是真金白銀。三車的真金白銀,那得多少銀兩!一輩子都花不完知道麼!別說是匪徒,任何人聽了都要眼紅的。」

    小娟猛吸一口氣,「什麼?三,三車的金子……」她吞了吞口水,「銀子?」

    小娟的反應,讓顧石頭很高興,「是啊,是啊!某位貴人,為掩人耳目,命府中女眷秘密帶出三車的真金白銀,運往某處藏匿。按理,誰會讓府中女眷帶大量金銀上路,所以啊,為了掩人耳目的話,這個辦法是很可行的。三車金銀的誘惑太大,就是天下刀子,這伙兒匪徒也要跑來搶的。嘿嘿……我家公子聰明吧!輕而易舉地引出這伙兒匪徒,並在匪徒們挖好陷坑,準備搶劫的時候,一舉拿下。嘿嘿……我家公子很聰明對不對?」

    派小娟出去當探子的青舒,這會兒忍不住磨牙。好你個周伯彥,居然拿本姑娘全府上下當誘餌,真是,真是氣死她了。她越想越不甘,摟過睡的香甜的青陽,吩咐小魚將小娟叫回來,順便叫管家過來一趟。

    小魚掀開車簾一角,探出頭,等小娟看過來的時候,輕輕一招手,把人招回馬車下,小聲傳話,「小姐要找管家問話,你去悄悄請了管家過來。」

    小娟立刻過去,請了古強過來後,一手攀住馬車車門,一手拉住小魚的手,抬腳踩上車緣,輕鬆登上正在行進中的馬車。

    古強見小娟那樣,想訓斥一句,最後卻搖頭作罷。走到車邊,「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青舒也對小娟爬車的姿勢很無語,但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問古強,「顧石頭所說,可是真?」

    古強心裡咯 一下,「老奴不知,一切要問過彥公子才知曉。」

    青舒哼一聲,「沒事了,你去吧!」

    古強退下,回到原位繼續走,並白了沒長腦子的顧石頭一眼。

    顧石頭摸摸腦袋,「幹嘛這樣子的看人。」

    古強低聲嘀咕一句,「傻小子。」

    顧石頭更糊涂了,卻也申明,「我才不是傻小子,我機靈著呢!」

    古強覺得再搭理這傻小子,自己也得變傻,便不再理會,自顧自地趕路。

    馬車進了鎮子,停在一家客棧前。青舒覆上面紗,由小娟扶著下車。

    周伯彥的商隊已經收拾妥當,只等他們一行人到了便出發。因此,周伯彥此刻正從客棧出來,準備上馬。

    青舒走上前,隔著六七步停下來,「彥公子。」

    準備上馬的周伯彥挑眉,轉過身,「古姑娘。」

    「聽說彥公子智擒匪徒,小女子好生佩服。」青舒嘴裡說著佩服,可說話的口氣一點佩服的意思都沒有。眼楮裡,更是冒著凶光,一點都不掩飾。

    周伯彥淡然一笑,「智擒匪徒一事,與在下毫無關係,古姑娘謬贊了。」在他看來,這世上最難琢磨的女子,非眼前的古青舒莫屬。

    「彥公子謙遜的過了,今日之事,小女子記住了。」說罷,青舒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轉身回到乘坐的車跟前,突然又回頭,彎了彎杏眸,盈盈一笑,「彥公子,長路漫漫,我古府上下,就有勞彥公子費心了。」

    周伯彥將疑惑壓下,只是客氣地回應,「不敢。」

    兩方人馬匯合,出了鎮子,往南行去。很快,周伯彥便明白了青舒的那句「長路漫漫,我古府上下,就有勞彥公子費心了」的真義。

    若是錯過宿頭,夜宿野外,青舒一臉心安理得地吩咐自己人,「早些歇著,養足了精神明日好趕路。不用人守夜,有彥公子在,我們安全無虞。」

    若是落腳農家,青舒只管帶著自己人吃、帶著自己人喝,花用卻讓周伯彥出。

    若是落腳客棧,青舒只進最好的客棧,將自己人的吃住安排的妥妥當當的,然後店家要銀兩的時候,她一指周伯彥,「找他要。」

    如此過了五天,周伯彥忍不住找上古強,問古強自己是不是哪裡得罪了古姑娘。古強很隱晦地告訴他,顧石頭說了不該說的話,賣了他。於是周伯彥審問顧石頭,最後找到了答案,周伯彥無語地盯著惹了禍卻不自知的顧石頭半晌,最後往顧石頭的腦袋瓜上賞了一記鍋貼,及一句「白痴」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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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0:31
第六十五章 薄田被搶

    又行了兩日,終於進了輝州地界,傍晚的時候到達了輝州最大的城池,錦陽城。明日,周伯彥便要與古府一行人分道揚鑣,繼續南下。而古府要往東去。

    終於要分道揚鑣了,說實話,青舒是真的鬆了一口氣。你說她討厭周伯彥吧,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你說她喜歡周伯彥這個人,那更不可能。總之,青舒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潛意識裡不想與周伯彥這人有過多的接觸而已。

    與青舒相反,青陽的表現卻是難捨難分。趁青舒不注意,他悄悄抱了一樣東西,躡手躡腳地出去了。剛出了門口,遇到端水的小魚,他忙噓地一下,要小魚不要聲張。

    小魚倒是配合,彎下腰,輕聲問:「少爺,您要去哪裡?可不能亂跑,遇到壞人就麻煩了。」

    青陽不說話,指了指廊道中斜對面的門,抱緊懷裡的東西掂著腳過去,輕輕扣門。

    「進來。」周伯彥的聲音不高不低地自屋中傳出。

    青陽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魚看的好笑,進了青舒的房間,放下水,「小姐,少爺去了彥公子那邊,奴婢不放心,這就出去門外守著,等少爺。」

    正在燈下看書的青舒無奈地笑,「他可真能鑽空子。去吧,少爺出來,馬上帶回房間,省得他亂跑,大家都跟著擔心。」

    小魚答應一聲,出去守在青舒的門外,這樣一來,青陽從斜對門一出來,她就能看見,還不失禮。

    周伯彥的房間裡,青陽叫了聲彥哥哥,護著懷裡的東西走了過去。

    周伯彥正脫了外裳,著裡衣坐在床上看書。見進來的不是顧石頭,而是青陽,他隨手放下書,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怎麼一個人亂跑?」

    青陽湊過來,將護在懷裡的東西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個油紙包,很大的油紙包,裡面鼓鼓囊囊的,包了不知什麼東西。他一臉獻寶狀地打開油紙包,裹在裡面的東西露了出來。

    周伯彥挑眉,據他所知,這東西古青舒可是很寶貝的,每日只給弟弟吃一兩塊兒。今兒這是怎麼了,捨得拿出這麼多送他。他包好,托在掌心裡掂了掂份量,至少有二斤,「送我的?」他非常不敢相信。

    青陽點著小腦袋,「嗯,都給彥哥哥吃。姐姐說,以後殺了豬,還給小陽做肉乾吃。小陽隨時可以吃到,彥哥哥吃不到,所以小陽要送給彥哥哥吃。彥哥哥,每日只能吃兩塊兒哦!」他哪裡知道,青舒讓他一天只吃一兩塊兒,是尋思肉乾不好消化,不想讓他貪嘴多吃,弄得腸胃不舒服。

    周伯彥聽出了重點,小陽要送給彥哥哥吃,這是不是說明,送他肉乾是青陽的自作主張,而古青舒卻不知情。他立刻又有了一樣猜測,並將猜測問出口,「小陽把所有的肉乾都送給哥哥了?」

    青陽開心地點頭。

    得到想要的答案,周伯彥若無其事地收好肉乾,表示記住了青陽的叮囑,一天只吃一兩塊兒。

    又說了一會兒話,周伯彥穿上外衣,親自送青陽出來,見小魚等在廊道上古家姐弟的客房門外,他便退回屋內,關上門。

    見青陽回來了,青舒丟了自己很寶貝的肉乾而不自知,數落了不打招呼出去的青陽幾句,姐弟倆個這才洗漱了,上床睡覺。

    第二日準備出發,青舒剛出了客棧門口,卻見周伯彥騎在馬上,正準備離開。青舒假裝看不見,周伯彥卻淡淡一笑,一抱拳,「多謝古姑娘所贈肉乾,在下感激不盡。」這麼好的乾糧,他是不會還回去的。

    青舒愣了,「什麼肉乾?」

    周伯彥意味不明地一笑,沒說話,輕夾馬腹,帶了等在一邊的顧石頭先行一步,瀟灑離去。

    青舒狐疑地盯著周伯彥越走越遠的背影,突然變了臉色,「小魚。」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正把包袱往車裡放的小魚回頭,「小姐,奴婢這就扶您上車。」

    青舒想說她不急著上車,可又一想,哪能站在人來人往的客棧門前咋咋呼呼的,於是吸一口氣,坐進車裡,「少爺呢?」

    小魚回道,「剛剛叫上管家,向那邊去了。」說著,往前方一指。

    青舒沒說話,挪開車廂內摞到一起的包袱,取了最下邊的一個包袱打開,捧出一個食匣子,揭開蓋子,裡面裝的最後一包豬肉乾兒不見了。她氣得啪一聲蓋回去,「吃裡扒外的笨蛋小陽,看姐姐怎麼收拾你。」

    想到周伯彥轉身前最後留給她的那樣一個笑、那樣一個眼神,她氣得牙根癢,「可惡,別讓本姑娘再看見你,哼!」早知如此,她才不要省著,反倒白白便宜了周伯彥那廝。

    再說青陽,催促古強和古元寶快些走。

    古強很是無奈,「少爺,您想吃什麼零嘴兒,和小姐說一聲就成,何必親自出來?」

    準備將功補過的青陽可急了,「不行,不行,小陽要自己買好吃的送給姐姐吃。」

    古強是真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讓少爺亂走,於是提了個很現實、也能打消少爺買東西的想法的問題,「少爺,您帶了多少銀子出來?」

    青陽傻了,一臉無辜地看向古強,「管家伯伯沒帶銀兩嗎?」

    古強搖頭,「老奴不知道少爺要買東西,沒跟小姐拿銀子。」

    青陽皺了一張小臉,耷拉下腦袋,完了,姐姐一定會生氣,一定不理他了,怎麼辦?

    見他這樣,古元寶趕緊哄他,說他馬上回去朝小姐要銀子。

    青陽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然後紅著眼眶,將他瞞著青舒將肉乾送人,所以他想買好吃的哄青舒,不讓青舒討厭他的事招了。

    一聽那麼多肉乾送了人,古元寶當時就跳起來,「少爺,少爺,那可是肉乾啊,是好吃的肉乾啊,您怎麼能,怎麼全給了彥公子?」少爺大方,有時候會悄悄分了半個肉乾給他吃,讓他每每想起肉乾的味道,都要流口水的。可是,肉乾沒了,全沒了,他再也吃不到少爺賞的肉乾了。

    古強卻是被這兩個小的弄得哭笑不得,一個是擔心被小姐怪罪,一個是心疼再也吃不到,這可真是。最後古強往身上的錢袋子裡摸了摸,摸出十三個銅板,又放了回去,牽了青陽的手,「少爺,回去吧!小姐該等急了。」

    青陽垂頭喪氣地被牽著手往回走,古元寶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頭,還在想著再也吃不到好吃的肉乾的難過事。

    走沒幾步,他們便遇上尋他們而來的全府人。青陽蔫兒蔫兒地,正要上馬車,卻聽路邊一個挑擔的小販一邊吆喝「買果子嘞,稀罕的果子,酸酸甜甜的紫果子……」一邊向他們的方向蹣跚著走來。

    青陽回頭看過去,眼睛亮了一下,立馬又暗了下來。他又想起來,他身上沒銀錢。

    古強搖頭,一招手,「賣果子的,這邊來。」

    那小販歡喜地應了一聲,似乎很怕古強變卦般,挑著膽子跑了過來,氣都不喘勻乎,便急急地放下擔子,將一邊竹簍上蓋的粗布掀開,「老爺,酸酸甜甜的紫果子,您嘗嘗,好吃嘞,山裡采的,新鮮,稀罕。」

    紫黑色的圓圓的小果子,一串一串的,古強見了,「這是什麼果子?以前怎麼沒見過?」

    小販十六七的模樣,瘦的只剩皮包骨,他急急地解釋,「老爺,老爺,您沒見過是應該的,這是小的和哥哥在深山裡採摘的。小的吃過,沒毒,絕對沒毒,不信您嘗嘗,嘗嘗。」他說的是實話,他和他哥進深山打獵,無意中發現了幾顆奇怪的樹,上面結滿了這種紫色的果子和半綠半紫的果子。

    因為兄弟兩個受盡親族的冷眼,沒地種,沒糧吃,打些短工,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後來兩兄弟咬牙,為改善生活狀況,便借了左鄰的一把鎬頭、右鄰的一把砍柴刀,背著有些損壞的背簍,便大著膽子走進了無人敢進的深山野林中。

    兄弟兩個在山中走了兩日,幸運的是沒遇到猛獸,不幸的是什麼也沒獵著,只能摘些野菜、野草裹腹。後來就發現這有的半綠半紫、有的通體紫黑的果子。餓的昏頭的兄弟倆,也不怕中不中毒的事,懷著飽死總比餓死強的心思,便摘下來吃到撐,然後躺到地上等死。

    可躺了半天,他們兄弟還好好的,於是他們知道這果子沒毒,摘了挑出來賣。他們從鎮子上賣到縣城裡,今早又走到了錦陽城,可沒人信他們這種果子沒毒,一直沒人買。今日再賣不出去,他們兄弟兩真就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看小販骨瘦如柴的樣子,身上的衣裳也是磨損的厲害,滿是補丁。古強便猜這是窮苦人家吃不飽飯的小子,一聽這小子有毒沒毒地解釋,就明白這果子是沒人認、沒人買的。他心裡也犯起了嘀咕,但又起了惻隱之心,「你吃一個,你吃了,我就買。」

    小販的眼睛亮了,急急地抓了兩三個果子就往嘴裡塞,幾口吞進肚腹,一抹嘴,「老爺,您心善,兩文錢一斤,多買些吧!」

    古強正在掏錢袋子,青陽湊了過來,好奇地拎起一串,鑽進馬車裡,給青舒看,「姐姐,你看,好奇怪的果子。」

    外邊的對話,青舒可是聽的一清二楚,這會兒見了青陽手裡拎的東西,故意板起的臉,再也維持不住,一臉驚喜地接過,「這是,這是……」這不是葡萄嗎?有些失了水分,估計採摘下來有個兩三天了,但沒有壞的,保存的不錯。

    青陽見青舒高興,這下膽子就大了起來,「姐姐,那人說是山裡采的,叫紫果子。」

    深山裡采的,沒人吃過的果子,大安沒人認得的葡萄。青舒勉強壓下心底的激動,趕緊交待小娟讓那小販上前說話。

    那小販得了十三個銅板,估摸著給了古強八九斤左右的紫果子,正歡喜地要挑了擔子去找他哥報好消息,聽到這家小姐要問話,慌了手腳,期期艾艾地看向古強。

    古強點頭,是個老實小子,便陪著這小販走到馬車右邊,對坐在車內的青舒說人帶過來了。

    車內的青舒隔著簾子問話:「是從哪裡的山裡采的?你答的好,你挑的紫果子,全買了。」

    小販喜出望外,一點都不知道什麼是保密,「在,在康溪鎮的山裡。小的家在康溪鎮南邊的康家村,從村後進山的。」

    「這紫果子的樹,山裡有幾棵?」

    「三,三棵。」他緊張的有點結巴。

    須臾,小娟自車裡鑽出來,站在小販跟前:「小姐說話算話,你挑的果子,全買了。我們正要去康溪鎮,你若方便,跟在車馬後頭,到了康溪鎮,管家會指給你一個地方。你回去,進山將這紫果子全部採摘出來,送到管家指定的地方。就照你說,兩文錢一斤收。」

    小販高興壞了,笑咧了嘴,半天合不攏,「小的康栓子,謝謝善心的小姐,謝謝,謝謝。這個,那個,小的哥哥在南城門賣果子,那果子,果子……」他想問是不是也要買,卻又覺得自己不地道,到後邊,消了聲。

    青陽探出頭來,「買了,都買了。你在前邊帶路。」

    康栓子哎一聲,手舞足蹈地挑起了擔子,顛兒顛兒地跑到隊伍前頭,走路帶飄地向城門的方向去了。

    古強想說什麼沒出口,說了聲出發,一行人跟在樂昏頭的康栓子後頭,直奔南城門。這錦陽城有兩個城門,一個北城門,一個南城門。若是去錦陽城東南方向的康溪鎮,走南城門相對較近。

    康栓子的哥哥,個子比康栓子高個小半頭,但同樣的,也是骨瘦如柴,風一吹便要倒的樣子。當康栓子手舞足蹈地跟哥哥康栓柱講清楚,並遞出十三個銅板時,康栓柱抹了眼角,顫著手收好十三個銅板,衝著青舒坐的馬車連嗑三個響頭,然後挑了擔子,與弟弟一起跟在了古家一行人後頭。

    車裡的青舒,別不人說,根本不知道有人給她嗑了三個響頭的事。

    看他們兄弟倆個走路都打飄的樣子,有人心生不忍,看向古強。古強點頭,便有兩個粗壯漢子不由分說接過了兄弟兩的擔子,挑起來就走。

    古元寶得了許三娘從車裡遞出的兩個雜糧麵饃饃,跑到後頭,塞進兄弟兩個的手裡,「墊墊肚子,渴了我這裡有水袋,儘管找我要。」

    那兄弟倆一人抓著一個雜糧麵饃饃,一時說不出話來。

    古元寶搔搔頭,跟他們一起走,「你們村,離著古家村遠嗎?」

    康栓子咬了一口饃饃,口齒不清地問,「小哥問的是哪個古家村?是出了將軍的大古家村,還是出了秀才老爺的小古家村?」

    古元寶的臉上一亮,「是出了將軍的古家村,你們知道嗎?」

    康栓柱替因吃的急而噎住的兄弟拍了拍背,答:「出了將軍的大古家村,離我們康家村有二三十里地。去年我們兄弟還去那邊打過短工,拜過古將軍的英雄碑。」

    「那你們知道古元河嗎?就是守將軍墓的,年紀跟你差不多大。」

    康栓柱突然心生警惕,「你問他幹什麼?」

    古元寶眼睛亮晶晶的,這就是說他們是認識的了,他一臉激動地劈裡啪啦問開來,「他好不好?長的壯實不?住的房子好不好?有沒有餓肚子?有沒有人給他縫補衣裳?沒人欺負吧……」

    康栓柱一愣,「你,你幹嘛?你和元河哥認識?」

    「他是我哥,是我哥。」古元寶一臉激動地道,往前一指,「看到沒有,那是我爹。」又一指前邊的馬車,「我家小姐和少爺回鄉了,以後都不走了,要守著將軍老爺,不讓將軍老爺再孤零零地沒個親人逢年過節的拜祭。」

    康栓子和康栓柱兄弟兩愣了愣,突然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將、將軍家的小姐和少爺……」他們今天居然遇到了將軍家的小姐和少爺,還賣出了沒人買的果子,得了雜糧麵饃饃裹腹……

    康栓子一臉迷茫:「哥,你打我,打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康栓柱也是一臉迷茫:「栓子,打哥,打哥,哥是不是在做夢?」

    古元寶急著知道哥哥的事,拉扯這兄弟倆無果,便喊了起來,「爹,快來,爹,快點,栓柱哥認識大哥,他認識大哥。」

    一聽有人認識兒子,古強心口一熱,強壓下激動的情緒,讓大家繼續趕路,自己大步來到後頭,扯起那蒙了的兄弟倆,「你們認識我兒元河?」

    原來,康家兄弟去年到大古家村的村長家打短工,認識了守將軍墓的古元河。他們兄弟是外姓人,又是外村人,在別人的一畝三分地上,總要受些欺負。村長家的兒媳婦刁鑽又摳門,將兄弟倆個指使的團團轉,地裡活兒幹完還要讓砍柴背回來,並劈好,挑水澆菜地,還得給村長孫子當馬騎,飯還不給吃飽。

    好不容易做完了半個月的短工,答應的一日十個銅板的工錢就變成了一日兩個銅板。兄弟兩個有理無處說,反倒讓村長兒媳婦的兄弟打了一頓,被古元河撞見。古元河當時上去,一腳一個揣開村長兒媳婦的兩兄弟,扯了康家兄弟起來,找到村長,也不說廢話,要村長家付康家兄弟的工錢。

    在古家村人眼中,古元河是個沉默寡言的壯小夥兒。他每日不是打掃將軍墓地,便是在幾畝薄田裡忙活,要不就坐到官府立的將軍英雄碑下頭看著遠方,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人敢惹他。

    康栓柱說,這是以前,事情很快發生了變化。半個月前他們兄弟倆去大古家村看古元河,古元河只是坐在將軍墓前發呆。他們兄弟倆問了老半天,古元河才告訴他們,村長帶了鎮上捕快,收走了古元河種的幾畝薄田,並警告古元河不得再進村。

    原來,前些日子,村長兒媳婦的兩兄弟又在欺負外鄉人,被古元河看到,又一人揣了一腳過去,放走了外鄉人。沒想到,很快的,村長便收了他的地,不讓他再進村。康家兄弟很是擔心,古元河卻說身上有京城捎來的銀子,不愁吃穿。

    這半個月過去了,古元河好不好,康家兄弟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們每日裡為裹腹而奔波,一是沒時間,二是去了怕給古元河添麻煩,不敢再去。

    當這樣一個消息傳入青舒耳中時,青舒無法淡定,直接叫了他們倆兄弟到馬車跟前說話,「村長如此霸道,古家村沒人站出來說話嗎?」

    倆兄弟答沒有,沒人管,沒人為古元河出頭。

    「古家族人呢?村中還有我爹的族叔在,不是嗎?」

    倆兄弟又說,沒人出來替古元河說話,古元河獨自住在山坡上的茅草屋裡,沒人幫襯,吃菜、吃糧都要到鎮上買。

    青舒看了眼外邊明晃晃的陽光,這就是古葉氏那個蠢女人做下的惡果,這就是只肥了自己卻忘記了兄弟恩的古云福那個王八蛋立下的功勞。五年,整整五年,不曾派人回鄉打點,不曾派人回鄉祭拜,留了古元河一人孤零零地守著將軍的墓。

    你自家人都不重視的過世的將軍,憑什麼別人要重視?若不是她穿來大安不久,拿了五十兩銀子出來,讓古強捎給古元河,被搶了賴以生存的田地的古元河要吃什麼、喝什麼?拿什麼活下去?

    從時間上來算,事情發生在半個月前,即便古元河寫了信捎往京城,即便他們沒離開京城,收了信,再派人過來,這一來一往的,便用去了一個月的時間。還好,他們離京返鄉,這才省去了中間的半個月時間。只希望,這半個月裡古元河一切安好。

    古家村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青舒哪裡還能慢悠悠地趕路。「找個路邊歇腳,大家抓緊時間吃些乾糧,分吃了紫果子,然後出發,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康溪鎮。」按他們一路的行進速度,明日午時才能到達康溪鎮。可如今得了這樣一個消息,他們定要拚命地趕路,儘早趕到鎮上,再快馬加鞭地派人去古家村探聽情況,順便帶古元河到鎮上。

    康家兄弟既然與古元河要好,青舒自然不會撇下他們,讓他們與府上的男人一起輪流坐板車歇腳。

    只是,他們一行人緊趕慢趕的,還是來不及進鎮子上。天早就黑透了,鎮上的小城門已經關了。一行人無法,只能露宿鎮外,攏起火堆,煮些熱食吃過後,排好守夜的人手,該歇的歇著,明日小城門一開便要進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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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焦急

    秋日裡,夜涼如水,擠在馬車裡的女人孩子有被子蓋,睡的還算安穩。露天裡,值夜的身上加了衣裳,守著火堆,不時往火堆裡扔幾根乾樹枝,並三不五時在周圍巡視一番。不值夜的,抱著各自的鋪蓋,圍著火堆躺成一圈兒抓緊時間睡覺。古強安排好了,兩個時辰換一輪值夜的,大家都能休息到。

    天邊微明,男人們便一個接一個地爬起來,捲起地上的鋪蓋,放到牛車上。最後一組值夜的,趕緊處理了地上的餘燼,確定妥當了,才走開。

    女人們也醒了,相約上,帶上孩子們,到林木掩映的地方解手。

    青舒惦記著古元河的事,睡睡醒醒的,一夜都沒睡好。大家一起身,聲響雖不大,她便醒了,儘量輕手輕腳地坐起來,沒吵醒睡的正香甜的青陽。她拉開車窗上的厚簾子,藉著微光,為青陽弄好被子,又將厚簾子趕緊拉上,外邊,真的很涼。

    等車馬都套好了,確定所有人都回來了,古強一擺手,大家默不作聲地趕路,離了背風的宿地,前去小城門外等候。

    要說一行人裡最幸福的,莫過於古葉氏。有丫鬟伺候,有舒服的馬車可坐,吃穿不愁,什麼也不用張羅。馬車一動,青陽就醒了,坐起來,靠在姐姐身上打著哈欠小聲問是不是馬上就能見到元寶的哥哥了。而古葉氏,卻蓋著綢被依然睡著,才不管惦記兒子的蘇媽媽是不是熬紅了眼睛愁白了頭。

    晨曦中,小城門終於開了。古府一行人和那些挑著蔬菜、背著柴草的農人一起進入康溪鎮。他們一邊打聽,一邊找合適的客棧,最後選了一家「石記客棧」包了下來,交了三天的訂金。

    這裡有三間上房,六間普通客房,四個大通鋪,平日裡若沒有商隊或富戶路過,三間上房全空不說,普通客房也是至少空上三兩個的,也只有大通鋪的生意好。

    店家一早得了這門好生意,吆喝著夥計們幹活,廚房的燒水做飯、後院的餵馬飲牛、前邊跑堂的沏茶倒水,好一陣忙活。大通鋪那邊,早起有沒離開的三五人,店家也派出了夥計,把人介紹去了其他客棧。

    三間上房,將最好最大的一間給了古葉氏,青舒用一間,青陽用一間。六間普通客房,給了古強與蘇媽媽一間,吳鎯頭一間,女人孩子分用三間,留一間給古元河。剩下的男丁們,便鬆快兒地分住進了四個大通鋪中。平日裡,一個大通鋪安排住十個人,趕上人多生意火時,一個大通鋪能擠下十五六個人。

    等吳鎯頭安排好了食宿問題,沒什麼胃口的青舒草草吃了幾口東西,便焦急地等待消息。一有了落腳地,青舒便第一時間讓古強帶上人手去尋古元河了。這是目前第一要緊的事,比他們在鎮子上買宅院更要緊的事。

    古強、張大、韋鐵錘、吳小山和康栓柱一行人,出了鎮子,一路急行,往東南方向的大古家村去了。

    四五十年前,古姓四十多口人逃荒到了康溪鎮,選了一個僅有三四十戶人家的無名小村落,落腳紮根,繁衍生息。不過五年,古姓人由四十多口人增加到了六十多口人,原有的三四十戶人家姓氏很雜,沒有古姓人的團結力,因此,很快被外來者的古姓人坐大,無名小村有了名字,古家村。

    古雲虎出生在古家村,十歲時附近幾百里都遭了旱災,整個古家村陷入一片愁雲慘霧。有人提議再次逃荒出去尋別處過活,但族長與半數族人都不同意,最後族長咬牙下令,誰也不許再提逃荒二字,他們古姓人,要生在這裡,死在這裡,再不過那顛沛流離的日子。

    第二日,古家村有六七家古姓人跟著其他姓氏人出去逃荒了,剩下的古姓人,過起了吃糠咽菜也填不飽肚子的日子。

    古雲虎從小長的比別家孩子壯實,飯量大,他娘身子不好又懷著身子,沒法兒幹活。每日裡,他爹便帶著他滿山遍野地找野菜,扒樹皮、挖樹根,偶爾見到小獵物,便沒命地追。

    古雲福作為兄長,卻是每日裡唉聲嘆氣地躲在家裡怨天尤人。災荒發生前,他每日裡坐地私塾裡讀書,爹娘指著他將來能出息,從不讓他做地裡活兒。災荒發生後,他私塾讀不成,每日裡吃糠咽菜的,還添不飽肚子,他一怨天,二怨弟弟的飯量大,三怨他娘還要生出個弟弟或妹妹和他搶食。

    幾個月後,古雲福將他娘氣的早產,族裡有經驗的婆子來了三四個,都搖頭,最後使勁渾身解數,只救活了他娘,那孩子沒保住。

    十一歲的古雲虎非常護他娘,要揍古雲福這個兄長,他爹卻護著將來要出息的長子不讓打。從此,兄弟之間,父子之間便生了嫌隙。待他娘身子養好了些,能下地做活計了,年少的古雲虎說要出去找活計做,掙銅板回來給他娘養身子。

    大家都說孩子的話不可信,沒當回事。沒想到,幾日後,古雲虎自古家村消失了。隔了一年多,突然有人捎了三十個銅板回來,愁白了半個頭的古雲虎的娘捧著兒子捎回來的銅板,哭的聲嘶力竭。而古雲福,鼓動他爹再送他去私塾。他爹紅了眼,一巴掌甩了過去,罵長子狼心狗肺,不管全家人死活。

    多年後,古雲虎捎回來的銀錢從三十個銅板到五十個銅板,到一百個銅板,到幾兩銀,最後,他帶了新娶的娘子回到家鄉,給爹娘磕頭。他要接了爹娘進京,爹娘不肯,只得留了銀兩給爹娘,匆匆回京,然後出征。

    兩年後,邊疆平定,他從戰場上回來,才得知爹娘於大半年前前後不過兩日雙雙過世。

    古雲福從古葉氏手裡拿了五百兩銀子辦了爹娘的喪事後,舉家來到京城投靠了他們。

    曾經失去一個弟弟的痛,古雲虎不曾忘記,他可以接濟兄長,卻依然不能原諒兄長年少時犯下的錯。只是這種痛,他不曾對人說起,看在兄長這些年傍在爹娘身邊的份上兒,他沒有計較兄長每年都要伸手向他要銀錢的事。

    戰場上,三十五歲的古雲虎,胸口中了三箭。他被兄弟背回營地時,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臨死前將心底一直怨恨兄長害死了未出生的弟弟的秘密告訴了古強,並告訴古強,他活著時不能常傍在爹娘身邊,死後一定要回去,躺在爹娘的腳下,在黃泉下陪伴二老。

    因此,古強先帶古雲虎的遺體回京,讓古葉氏看過,又請示了朝廷後,遵照古雲虎的遺言,將他送回鄉。當時,朝廷派出了官員與風水師,風水師看過古家村周邊的風水,最後指給了離古家村有七八里地的樹木環繞的一處荒坡。

    古雲虎便被安葬在了荒坡上,朝廷為他修建了將軍墓,並將他爹娘的骸骨也移到了這塊兒墓地,成全了他要躺在爹娘腳下的遺願。

    越接近將軍墓,古強的臉上越是悲傷。他的將軍,他的兄弟,他的主子,就躺在這片土地上。

    順著林蔭道,幾個人快步走上坡。坡上,是一片開闊地,平整而乾淨,氣派的青磚與方石砌成的將軍墓與「忠武將軍墓」五個大字很快映入眼簾。古強在前,張大與韋鐵錘在後,三個人一臉肅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跪在墓碑前,齊齊喊了一聲「將軍」,哽咽不能出聲,只是嗑頭。

    愣住的吳小山很快回神,跪到三人身後,也跟著磕頭。

    留在最後邊的康栓柱沒上前,只在原地嗑了三個頭,四處找古元河的身影。見這裡不見古元河的人,他覺得奇怪,便跑下坡去,元河哥、元河哥地喊了起來,邊喊邊到了上次來時古元河搭起的茅草屋前。

    茅草屋的門虛掩著,康栓柱推門進去。灶坑裡還有火星,地上扔著一些散亂的柴草,灶台上擺了個空木盆,旁邊靠牆擺的水缸和挑水的扁擔與木桶。這點東西,進門一打眼便能看的一清二楚。康栓柱絲毫不作停留,進了裡間,見床板上的人咳嗽了幾聲,掙紮著要起來,他嚇了一跳,忙湊了過來,「元河哥,你這是怎麼了?」

    本就隨了他爹,有張紅臉的古元河,此刻的臉紅的不正常、紅的像要著了火。平日裡很強壯的一個人,這會兒卻虛弱地起不了身,粗啞著嗓子低聲問,「就你自己?栓子呢?」

    康栓柱伸了手摸他的額頭,嚇的立刻縮回了手,也沒心管他問的什麼,轉身拔腿就跑出去,往山坡上邊跑邊喊,「古大叔,古大叔,壞了,元河哥發燒了,快燒壞了,你們快來……」

    陷入悲傷的幾個男人聽了,來不及整理情緒,爬起來便紛紛往坡下跑。

    古強跑在最前頭,「我兒在哪兒?」

    康栓柱回頭帶路,「這邊,從這條小路走,樹後是元河哥搭的茅草屋,快點,元河哥燒的很厲害。」

    當古強看到爬不起床來的長子時,老淚縱橫,卻沒有失去理智,就要背兒子走。這會兒最要緊的就是找大夫,其他一切靠後。

    張大擠開他,蹲下來,「我來,快把元河放我背上。」

    韋鐵錘和吳小山便趕緊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了燒到渾身無力的古元河,放到了張大背上。

    古強抹了把臉,迅速拽了床上的單被蓋到兒子的身子,裹嚴實兒子燒的忽冷忽熱的身子,「走。」

    張大背了人,擔心茅草屋低矮的門檻兒碰了背上人的頭,便儘量放低身子,鑽出茅草屋門去。然後,他便放開步子跑了起來。

    古強也跟著跑,在旁邊一邊照應著兒子,一邊和兒子說話,「元河,是爹,爹馬上帶你去看大夫,你忍著點兒,咱們馬上就進鎮子裡找大夫。你要好好的,你娘還在鎮子裡等著和你團聚。」

    古元河趴在張大背上,不錯眼地盯著古強片刻,微微一笑,喊了一聲爹。

    「哎。」古強大聲答應著,給他掖了掖被角,「從京裡出來,這一路上,元寶不停念叨你,想著早些見你這大哥。爹估摸著,這會兒你娘和元寶定是站在鎮子口望著你呢!」

    「娘……弟弟,都來了。」古元河的聲音低低的,眼裡帶著歡喜之色。

    「都來了。」古強答應著,又拉緊裹在兒子身上的單被。

    留在後邊,替古元河收拾了一個包袱出來的康栓柱和吳小山,氣喘吁吁地追上他們。康栓子將包袱往韋鐵錘懷裡一塞,「你們先走,我帶小山打聽些消息,打聽好了就回鎮子上去。」他不信,身強體壯的元河哥會無緣無故地生病,他定要問出緣由來。

    古強想阻止,康栓柱卻道:「不會有事的,因為元河哥的關係,附近村子裡不少人認得我,不會為難我。我問元河哥最近的情況,村民肯定告訴我。要是換了別的生面孔,就不好說了。」

    古強想想便答應了,「你們別進村子裡,省得遇上找麻煩的。一個時辰後你們就得回去,不回去,我會立刻派人出來尋你們。」

    匆匆說好了,兩方分開行事。

    張大背著人跑出去五六里地,跑的是滿頭大汗。韋鐵錘正要換張大,前方有趕車人甩著鞭子快速接近他們,並吆喝「出了什麼事?」

    古強他們看過去,發現來人居然是趕著板車來的李大郎和丁家寶。

    韋鐵錘趕緊喊,「快過來,元河正燒的厲害,得趕緊送到鎮子上看大夫。」

    李大郎是片刻不敢耽擱,催馬迎上他們,幾個人便快速將古元河放到板車上,蓋好被子,飛車往鎮子上趕。留在原地的張大,抹了把額頭的汗,原路返回,找康栓柱和吳小山去了。

    原來,青舒在客棧越等越不安,覺得古強帶去的人少了,若是有不長眼的找麻煩,人手不足,怕是要吃虧,於是喊吳鎯頭趕緊再派人。吳鎯頭卻勸她,說去的人多了,反倒引起別人的注意,容易打草驚蛇。青舒思來想去,最後就點了李大郎和丁家寶,讓他們趕了板車去,在半路上接應,不用接近村子。

    「石記客棧」門外,蘇媽媽和古元寶不時往街上張望,恨不能立刻就看到古元河。在焦急的等待中,他們看到了跑的飛快的韋鐵錘,便歡喜的迎上,想要問話,卻見韋鐵錘並不停留,越過他們直接跑進了客棧中,抓住一人便問:「吳管事在哪裡?」

    聽到動靜,吳鎯頭趕緊從裡邊出來,「怎麼回事?怎麼就你自己?」

    韋鐵錘緩了一口氣,「古元河燒的厲害,管家送去了慈濟藥鋪,派我回來報信兒。」

    吳鎯頭一驚,「大夫怎麼說?病的可厲害?」

    韋鐵錘搖頭,「一進鎮子,管家打聽到了藥鋪,便派我回來了。」

    吳鎯頭很是著急,卻吩咐道:「在這裡等我,我回覆了小姐再說。」

    青舒聽聞古元河燒的厲害,也是嚇了一跳,想親眼去看看,又覺得不妥,便拿出二十兩銀子來交給青陽,「小陽,銀子要收好,姐姐馬上安排馬車你給,到了藥鋪,你把銀子交給管家,讓管家拿去結藥鋪的賬。等看過了大夫,你要用馬車帶古元河回來,知道嗎?」

    青陽一臉鄭重地答應,「小陽記住了,姐姐放心。」

    青舒為他整了整衣服,「帶上蘇媽媽和元寶。」

    青陽:「好。」

    小娟進來,「小姐,馬車準備好了。」

    青舒送青陽出去,立刻又交待吳鎯頭,讓店家將留給古元河的屋子再收拾一遍,看有什麼需要的,趕緊添置。

    青舒如坐針氈地等待著,大概過了兩刻鐘的時間,跑去慈濟藥鋪看情況的韋鐵錘回來了。他稟報說,慈濟藥鋪的老東家親自出來診的脈,說古元河傷在左腿上,傷口很深,因為沒有及時醫治,因此傷口潰爛,導致高燒不退。還說病人再晚送半個時辰,救回來也是個傻子。

    老大夫是個有經驗的,熬藥需要時間,熬藥喝了燒退的也慢,便先用燒酒為古元河擦身子退燒,只等藥鋪的小夥計熬好了藥喝上一劑,再清理了潰爛的傷口,人便可以接回來了。

    又過了兩刻鐘,丁家寶回來了,稟報說古元河已無大礙,大夫讓古元河在藥鋪後頭睡上一覺,下午再換過傷口的藥把人接回來,按時吃藥就成。

    屋子裡只剩下自己的時候,青舒如釋重負地倒在床上。若是古元河有個好歹來,她這輩子都難心安。古元河可是忠心守了她爹墓地五年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元河是代替她和青陽在盡孝。這份情義,她和青陽要記一輩子的。

    是,古雲虎確實救過古強一命,是古強一家人的恩人。

    可你看,古雲福是古雲虎的親兄長,古雲虎在世時,他這當兄長的可是全靠弟弟養活一家老小的。後來,弟弟沒了,他這當兄長的又搶又奪的,和土匪有何區別!

    再說孫仁懷一家,孫仁懷在京城能站穩腳根並發家,孫仁懷的兄弟能陞官,還不是靠了古雲虎。可結果又如何?他不僅沒有報恩,還容許家眷欺到古家頭上。

    這麼一對比,古強一家人的忠心與情義,便成了世間最難能可貴的東西。所以,若傳來消息說古雲福一家死絕了,或是孫仁懷一家死絕了,她古青舒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但,若是古強一家任何人有了不測,她古青舒會傷心一輩子。

    想到大夫說的古元河傷在左腿,傷口很深的診斷,青舒霍地坐了起來。誰幹的?居然敢動守忠武將軍墓的人,向天借了膽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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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桃花劫

    待長子的病情穩定了,古強回了客棧一趟,聽得吳鎯頭的稟報,府內上下均已安排妥當,便安心不少,去見了青舒。

    「小姐,您發個話吧,您不發話,任誰勸了少爺都不肯回客棧,堅持要守著元河,非要等到大夫准了,親自接了元河回客棧不可。」原來古強是勸不住執拗的青陽,回客棧來,找青舒搬救兵的。

    青舒聽了倒是歡喜,「這有什麼可勸的,元河替我們姐弟在我爹墓前盡孝五年,如今元河生了病,青陽只是去陪著他坐坐,實屬應當不說,相比起元河做的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而已。」

    「小姐,不是……」古強並不能認同。

    「好了,不說這事了。先前也來不及細問,我心裡一直惦記著。元河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來的?問出來沒有?是利刃所傷還是其它?說給我聽聽。」

    「小姐,看大夫的工夫元河還清醒著,只是大家心急他的病,倒是沒容出空問話。之後想問的時候,元河又睡著了。到老奴離開藥鋪的時候,他還在睡。一會兒老奴回去問了,立刻讓人給小姐回話。」古強說的是實話,那時候他只顧擔心兒子,哪有心情問其他。後來兒子睡的踏實,他欣慰之餘哪忍心叫醒兒子問話。

    青舒一擺手,「行了,讓他好好歇著。我們都已經回鄉,一切要慢慢來,不急在這一時。先說說那傷吧,是利刃所傷嗎?大夫怎麼說?」

    想到那傷,古強沉了臉,「大夫說,看傷口形狀不是刀劍所傷,反倒像是尖利的農具刺傷的。因刺的偏了,只是劃開皮肉的口子大,沒傷到筋骨之類的要害。他身上還有些擦傷與瘀青,應是與人纏鬥過的。」

    青舒跟著沉了臉,讓屋裡伺候的小魚出去看著點人後,說話聲便小了許多,「這事,我不介意把動靜鬧大。我問你,你有沒有辦法,把這事捅到」她一指天,「那裡去。」在古代,天,就是天子,就是皇帝。

    古強大驚,「小姐,您……」

    青舒把聲音壓的更低了,「你別忘了,古元河不僅是你的兒子,還是守護忠武將軍墓的人,是守護大安英烈忠武將軍墓的人。如今,守護大安英烈忠武將軍墓的人,先是被奪了賴以生存的薄田,後被利刃所傷,生命垂危,無人理會。古家村的里正是瞎子還是聾子?康溪鎮的父母官在哪裡?」

    「可……」古強覺得大大地不妥。

    青舒不讓他說話,「你別忘了,我們要在這裡紮下根來。留著這些與我們作對的人,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既然是專門扎我們的刺,那便一不做、二不休,該拔除的拔除,該壓的壓。當然,我們只是普通百姓,有了冤屈自然不能打殺上門,留了話柄給他人。因此,自然要找個能做主的,替我們申冤了。」整個大安的天下,只要有龍椅上的那位給做主,看還哪個敢欺到她爹墳前。

    「小姐,地方的事,您不找地方官,就這麼直接捅上去,您可是要得罪層層官員的。不僅如此,」一指天,「您將芝麻點小事鬧上去,反倒會惹了聖……咳,顯得……下邊的人太無能,這不是打……臉嗎?」關鍵地方,他含糊地帶過,但大家都懂的。

    青舒覺得無奈。輝州轄下有一城兩縣,一城,自然是錦陽城。兩縣一為德縣,一為沖縣。而德縣下又有三個小鎮,其一便是康溪鎮。他們古府無論是紮根村中,還是紮根康溪鎮,都得被德縣知縣(即縣令)壓制。理由很簡單,德縣現在的知縣姓蕭,是京城蕭家的支脈。

    於是,她問:「你覺得,我們告到康溪鎮白縣輔那裡,白縣輔又將此事報到德縣蕭知縣那裡,而蕭知縣,會替元河做主嗎?蕭知縣,會將此事報上去嗎?」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離京前,他們並不知道蕭家還有一個知縣在德縣。落腳錦陽城時,客棧有人談論起這位蕭知縣,並提到靠山是京城出了一位貴妃的蕭家。他們這才意識到不好,便找人打聽了一下。的確,這位蕭知縣就是京城蕭家的支脈。

    「小姐,這事,能不能容老奴回去想想?」古強心裡也犯突,這事,要從長計議。

    青舒卻是突然一笑,面色舒展開來,眉目間的憂色散去,「管家,我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了?都傳蕭知縣剛正不阿,若傳言是真,倒是我過於小氣了些。」

    古強倒是被她的一笑弄糊塗了,只道:「小姐不是杞人憂天,萬事還是小心為上。」

    「算了,這事就全權交給你辦了。你自己拿主意,想怎麼解決就怎麼解決,低調解決,還是鬧到……你自己看著辦,我配合你。至於買宅院等事項,我會盯著,你不用操心。」青舒不給古強說話的機會,三兩句間就拍了板,讓古強出去。

    要問青舒為什麼改變主意,將薄田被搶、元河被打一事全權交給了古強,其實也沒那麼複雜。一是她覺得,自己的精神繃的太緊,而官場上的事情她又不懂,還是不要亂來的好。二是她相信古強的能力,相信古強絕對能替兒子討回公道,這便夠了。他們目前是初來乍到的外人,動靜鬧的太大,背離了最初安靜紮根、低調謀生的宗旨。

    只是她沒想到,她前邊說的話,到底影響了古強。再有,她明明說要全權交給古強處理的,可最後還是沒忍住,自己帶著人動了手。最後,事情雖然沒捅到天上去,動靜卻鬧的不小,不僅驚動了知縣,還有知縣上頭的大人。

    午後,張大帶回了全胳膊全腿兒的康栓柱與吳小山,同時,事情也打聽的七七八八的。這時候,青陽也接了古元河回來。兩方加起來,尤其當事人在場,前後的事情就串起來了。

    古元河之於古家村,那是特殊的存在。雖然京城古府一直沒有派人回來,但古元河是京城古府之人的身份誰也不能否認。古元河沉默寡言,每日裡獨來獨往,村中兩間土坯房、將軍墓和田地這三點一線,是他日常生活的全部。

    他本是個壯小夥兒,長相又不差,又識字,還是京城古府的人,在村裡,他就是第一好小夥兒,是鄉下姑娘眼中的最佳夫婿人選。前年,里正家有個醜姑娘,看上了他。里正找了媒人,想把家裡的醜姑娘嫁給他。他說他的婚事由爹娘作主,便給推了。里正很不高興,但沒敢當場發作。

    到了去年,村長媳婦花二娘的妹子花三娘,帶著未出嫁的女兒到古家村走親戚,看到了在田地裡幫人幹活兒的古元河。古元河長相不差,身體又高又壯實,就這麼一打眼,花三娘便起了心思,看向跟在身後的女兒,見女兒的神色間含有羞澀之意,便知女兒也是有意的。

    於是,花三娘便打聽起來,很快就知道了古元河就是守那遠近聞名的將軍墓的人,便滿心歡喜,到了村長家,向姐姐花二娘透了想要結親的意思。花二娘在村長家是沒什麼地位的,於是沒說話,只是看了眼村長。

    古家村的村長,與里正也是帶著親戚關係的,再加上利益一致,兩家走動的很頻繁。里正的醜姑娘被拒絕的事村長知道,他撇嘴,姑娘醜成那樣,還指望能攀上京城大戶,心裡很是不以為然。他自然聽到了花三娘的話,便往院中看了一眼,花三娘的女兒正和他家兒媳婦說話,說話輕聲細語的,長的也白白淨淨的,很是不錯。

    村長便心裡一動,只有這樣的姑娘,才入得了大戶人家做事的男人的眼。他想著,若是結成了這門親,他也能藉著這層關係,攀上京城的古府,不僅面子有了,好處自然也跟著來。

    沒想到,村長親自出馬說媒,結果卻與里正一樣,鎩羽而歸。於是村長家刁蠻的兒媳婦一撇嘴,說什麼古元河連她的兩兄弟都敢打,自然是不把村長放在眼裡的,更不會與村長家結親。

    里正聽說了,也找村長說風涼話,說他們可是親戚,他讓古元河給回絕了,已經很沒面子了,歸他管的村長湊上去算怎麼回事,不是讓他這個里長連丟兩次臉麼。村長不停道歉,請了里正喝酒,便說道這個古元河不把他們放眼裡,定要找個時間讓古元河知道知道,這古家村到底誰最大。

    里正與村長達成一致,便開始給古元河穿小鞋。這家丟了一把菜,那家丟了一個雞蛋,路上被淘氣的小子挖了坑,都要質問古元河是不是他幹的。古元河跟村中哪家有交情,就去敲打哪家,將本就沉默的古元河給孤立了起來。

    日子很快轉過一年,京城古府依然沒人來,沒人替古元河出頭。不僅是古家村的里正和村長,還有十里八村的百姓,更有康溪鎮的父母官和衙役、捕快們,都認為古元河是被京城古府遺棄的下人。

    於是,在古元河再次替外村人出頭,踹了村長兒媳婦的兩個兄弟後,村長得了里正默許,請了鎮子上的三個捕快幫忙,搶了古元河種的三畝薄田和兩間土坯房,將古元河趕出了古家村。

    古元河便在將軍墓坡下林中搭出兩間茅草房居住,並寫了封信託人捎往京城。這信,卻是被人攔截了,最後到了里正和村長手裡。

    村長和里正兩人嚇壞了,這要是京城古府真得了信,派人下來,他們倆的好日子可是到頭了。他們坐不住了,里正便進了趟鎮子,回來時卻是滿面笑容。因為他得了消息,京城古府就快窮的揭不開鍋了,下人跑了大半,沒空管死了的將軍和守將軍墓的人。

    這消息傳的很快,不僅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了,就連康溪鎮裡也不少人聽說了。古元河自然也耳聞了,但他是萬萬不信的,每年冬天從京城捎給他五兩銀子作一年的花費,可今年夏天就捎來了銀子,還是五十兩。而且他爹還寫信告訴他,府裡如今小姐主事,全府的日子越發好了。他爹還說,入了冬便來拜祭將軍,順便看他。有小姐坐鎮京城,他爹遠行放心。

    古元河又寫了封信,到鎮上找熟人捎信,卻遭到拒絕。一問之下才知道,有捕快發了話,不管是捎信還是捎東西,只要是捎往京城古府的,一律不許接。前頭的一封信,都沒能送出去。古元河氣急,想跑去衙門質問時,路過一家酒樓,從大開的窗中看到坐在一起喝酒的里正與三個捕快。

    他一下就明白了,強壓下進去揍人的衝動,揣好信,準備明日帶足了銀錢出發去錦陽城,找過路的商隊或驛站捎信。沒想到,里正也看到了他,那三個捕快追了出來。他不懼,問捕快想幹什麼。捕快相視一眼,沒敢對他動手,走了。

    古元河出了鎮,回到自己的茅草屋,發現僅有的家當被人翻過,頓時氣得再顧不得其它,跑進古家村,大喊村長和里正都滾出來,並將他們近一年多來的小人行徑都喊了出來。

    村長是在家的,里正是剛進村的。這兩個人,頓時惱羞成怒,吆喝村中人打古元河。有些人退縮,有些人想著討好里正和村長,便對古元河動起手來。沒想到,古元河也是個厲害的,三兩個同齡的人齊動手,沒過片刻便被他揍倒了。

    里正嚇壞了,喊了更多的人來,而村長家兒媳婦的兩兄弟也趕了過來,一個手裡拿著鎬頭,一個手裡抓著魚叉。

    古元河再厲害,可雙拳難敵四手,五六個莊稼漢子圍上來,還有兩個拿農具的。混亂中,古元河大腿外側便被魚叉刺到,頓時鮮血淋漓。一人喊了聲殺人了,死人了,逃得遠遠的。那些聯手打他一個的,也嚇得不輕,連連後退。而刺傷古元河的,更是扔了魚叉跑出了村子。

    里正一看事情鬧大了,繃著臉,喊人快把古元河給綁了。他絕不允許古元河這樣出村,他要控制住古元河,不讓他亂說話。

    古元河一手捂著傷口,目光如炬地盯住里正,一字一頓地說:「我死了,京城古家定讓你們全家陪葬;將軍的英魂,定讓你們古家村男女老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僅是他的表情嚇人,他的話更嚇人。

    一向懦弱膽小的花二娘頓時尖叫一聲,衝進人群中,擋在古元河身前,「你們這些王八蛋,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想造反嗎?他是誰?是朝廷封的忠武將軍府上的人,是對全古家村有恩的忠武將軍的晚輩。滾開,都,都滾開。」

    誰也想不到,花二娘也有這樣厲害的時候,敢站出來跟里長和村長作對。村長當時變了臉,上前一巴掌甩在花二娘臉上,並把她推倒在地。

    「住手。」人稱三奶奶的裹腳小老太太由兩個小孫子扶著,一臉氣怒地走過來。村人見了,無論男女老少,紛紛避讓。三奶奶到了村長跟前,當著全村人的面便甩了村長一耳光,「作死吶!啊?你們想死,滾出村去上吊得了,別想把全村人拉下水。」

    村長這臉可是丟大發了,他瞪眼睛。

    三奶奶手裡的針揮了起來,「瞪什麼瞪?再瞪,戳瞎了你個狗東西。」

    村長嚇得一退。

    三奶奶看向里正,「看什麼看?再看,先戳瞎了你。」

    里正變了臉,低聲罵了一句死老太太,背著手走了。村長見了,趕緊跟上。

    三奶奶由倆個孫子扶著,回過身,「孩子,跟奶奶走,奶奶送你出村,那兩個狗東西不敢攔著。」

    花二娘捂著臉,小聲說道:「先,先止了血才行。」

    古元河卻說不用,並謝過三奶奶和花二娘,拖著一條傷腿出了村,回到茅草屋,抓了灶灰往傷口上按,並簡單包紮了,準備進深林找止血的草藥。他還沒出門,就聽見外邊有細碎的腳步聲,他立刻抓起扁擔,「誰?」

    外邊的人似乎受了驚嚇,轉身就跑。

    他出去查看,只看到穿了藍色小碎花衣裳的女子跑出林子的背影,而地上,放著幾株止血草。止血草應是新採摘的,根莖上還沾著帶著濕氣的土。他撿起來,拿到屋中,用清水洗了傷口,將止血草搗碎敷在傷口上,包紮好。之後,他將被人扔得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幾件粗布衣裳,一根毛筆、幾張寫信用的紙,及包袱皮揀起來。

    還好,他將銀兩藏的嚴實,否則被人拿去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個活頭了。

    看天色不早了,他拖著傷腿草草地做了些東西吃,手裡抓著扁擔,倒在木板床上眯了一覺。等天色快黑透的時候,他就不敢睡了,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怕有人連夜來害他。

    後半夜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有些忽冷忽熱的,便意識到了不好,卻只能硬挺著,想著等天亮了進鎮子裡看大夫。同時,他的茅草屋外來了不速之客。他一手握緊扁擔,一手捏緊打火石,做好了拚命的準備。

    外邊的人似乎很小心,走近兩步,便聽一會兒動靜,再走近兩步,又聽一會兒動靜。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靠近茅草屋。就在那人走到茅草屋簡易的木窗下時,一腳踩在了下的夾子上,頓時慘叫出聲,然後迅速遁逃。

    古元河並不追出去,而是起身,摸黑點了灶火,開始燒水。他守著灶火坐到天微明,想著可以出發去鎮子上了,沒想到,卻已是燒的迷糊,渾身無力,根本沒力氣走到鎮子上。

    蘇媽媽罵了一句「遭雷劈的」,便抹起眼淚。

    青舒腦子裡迅速閃過三個字:桃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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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將軍之女

    古元河受傷的真相浮出水面,大家都很氣憤,唯有兩個人顯得過於平靜,這兩個人,一個是古強,一個是青舒。

    古強平靜,因為他在想事情,他在考慮,這事是往大瞭解決,還是往小瞭解決。小姐信任他,把事情的處理權都交給了他,他得好好謀劃謀劃。

    青舒平靜,也只是表面。因為她在想事情,她在想,來到這個時代,她果然只能當個悍女嗎?前世,她說不上多溫柔,但絕對沒有彪悍女的任何表現。自從換了個身體之後,不知不覺的,她一直在扮演悍女的角色,唔……其實,當個悍女也不錯,可以直接又爽快地解決事情,而不用學那些皮笑肉不笑地整日裡要進行陰謀詭計的女子。

    第二日清晨,青舒早早地起床,走出房門,呼吸著秋日裡晨間帶有涼意的空氣,以少女特有的清脆中帶著柔軟的嗓音下命令,「小娟,去找管家,就說本姑娘今日心情好,要練練手腳,快把我爹的長槍拿來。」

    小娟嚇得差點下巴掉了地,「小姐,您……您沒事吧?」說著,就要摸青舒的額頭。

    青舒白了她一眼,一把打掉她的手,「去,發什麼愣?本姑娘今日就要耍爹的長槍。哼,本姑娘可是將軍的女兒,將軍的女兒不會耍長槍,說出去都丟人。」說著,抬腳往小娟的臀部輕踢一腳,「快去,自今日起,本姑娘要練習槍法。」

    小娟慘叫一聲,一路管家、管家地喊著跑走了。她慘叫出聲,不是被踢疼了,而是以為小姐突然瘋魔了。

    小娟的表現實在太驚怵,將整個客棧內的人都嚇到了。就連睡得香甜的古葉氏和青陽都給驚醒了。

    以管家為首的眾人呼呼啦啦地跑來時,就見青舒正伸胳膊、踢腿地活動手腳。

    蘇媽媽直接賞了小娟的腦袋一個鍋貼,「你個臭丫頭,一大早的瞎嚷嚷什麼,小姐好好的,哪裡瘋魔了?真的是,差點讓你給嚇死。」

    青舒眨了眨眼,「你們幹嘛?送我爹的長槍,需要全府老少嗎?」

    眾人呆滯了。

    青陽著裡衣,鞋都沒穿好地跑出來的,「姐姐,你要練習爹爹的長槍嗎?小陽也要。」

    又一陣兵荒馬亂,蘇媽媽抱了沒穿齊整的青陽往屋裡急走,「少爺,少爺喲,這天涼的,受了涼可如何是好?」「元寶,你死哪裡去了?居然讓少爺這樣跑出屋子。」

    青陽掙不開蘇媽媽,趴在蘇媽媽肩上喊,「姐姐,我要練習爹爹的長槍。」

    眾人一陣七嘴八舌地勸,古強卻是一揮手,蹬蹬蹬地跑出去,很快又蹬蹬蹬地跑回來,而他雙手舉過頭,手裡托的卻是古云虎生前所用的武器,紅瓔珞雙槍。

    青舒見了雙槍,有點腿軟,因為她想起來了,這對雙槍,每個有二十五斤重,加起來便是五十斤。別說讓她拿雙槍,你就讓她拿其中一個,以她的小身板兒拿的穩嗎?她舞的起來嗎?所以說,小娟以為她瘋魔了,一點都不誇張。

    可是,青舒看到了古強臉上的喜悅,看到了古強眼中的光彩。古強為什麼喜悅,為什麼眼中有光彩,青舒不想探究,這一刻,無論她是否能拿得穩、是否能舞的起來,都不重要,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接過它,接過它。

    青舒慢慢地伸出雙手。而青舒腳邊,剛剛穿戴好跑來的青陽,也學姐姐的樣子伸出雙手。說實話,無論她們姐弟的哪個人,這樣伸手,根本就夠不到古強舉過頭頂的雙槍。

    古強舉著雙槍,跪了下來,這樣一來,無論是青舒還是青陽,都能搆得著,都能接。

    張大的聲音自人後傳來,「少爺,小姐,請跪下接槍。」

    姐弟倆個跪了下來。

    古強一臉嚴肅地說道,「小姐、少爺,將軍的雙槍,往大了說,是保家衛國的;往小了說,是保護一家老小的。請小姐和少爺記住,記牢。」說罷,伏低身體,將雙槍遞向面前的四隻手。

    青舒想到弟弟的年紀,便一錯手,接雙槍的時候往裡移,便承擔了大半的重量。真的好重,這是青舒接到雙槍時的第一個念頭。

    難得的,今日的古強臉上掛著笑,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心情非常好。

    眾人散去,費了老大力氣才接過雙槍的姐弟兩個坐在院裡,摸著槍身。青陽是一臉激動,「姐姐,爹爹好厲害,小陽一個都拿不動,爹爹卻能一手拿一個,還能打仗。」

    青舒卻不是滋味,偷偷罵自己,真是瘋魔了,沒事提什麼練槍。這下好了,古強說話了,以後每日早半個時辰、晚半個時辰,都要親自教導他們姐弟槍法。古強說了,長槍暫時提不起來沒關係,先拿棍子代替槍練習槍法,然後慢慢練手上的力量,早晚都能把槍提起來,到時候再配上練熟的槍法,他的教習任務便完成了。以後,只要他們姐弟勤加練習,定能小有所成,危難時刻自保不成問題。

    青舒瞄了眼還在兀自高興的弟弟,搖頭。想來,無論何時,男性相對於女性而言,更愛這些東西。不過,也好,弟弟才七歲,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他喜歡,便讓他練,一來可以強身健體,二來遇到危難時刻可以拿來自保。她是女子,無所謂,會耍幾個花槍就行。

    經這麼一鬧騰,廚房的早飯就好,大家趕緊吃了飯,各忙各的。

    青舒卻是叫了古強,給古強安排了差事,讓古強趕緊張羅著,找人看日子,採買必需品,她們要找個好日子,全府去拜祭將軍。

    古強前腳一出府,青舒卻是叫住了吳鎯頭,「你,帶著蔡鐵牛和韋鐵錘留下,其他壯丁,我要全部帶走。」

    吳鎯頭愣了,「小姐,您要去哪裡?」

    青舒不理他,喚來蘇媽媽,「蘇媽媽,我出去辦點事。我不在的時間裡,任何人不得離開客棧。你管束好女人孩子,夫人那邊也一樣。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我回來。」她一轉臉,「吳管事,你們留下的三個守好門戶,女人孩子那邊有鬧事的,不服蘇媽媽管教的,你只管給我放手管,該打的打、該關的關,連夫人也一樣,沒有特例。」

    吳鎯頭和蘇媽媽一臉忐忑地應下。

    青舒卻是回房,招呼小魚翻出步語嫣送給她的騎馬裝,一一穿到身上。上身是墨綠色楚錦的短衫,下身是同樣墨綠色楚錦的寬鬆的馬褲,腳上是純皮子的馬靴,馬褲的褲腿塞在馬靴裡。最後,半尺寬的玄黑色的腰帶扣上,往那兒一站,英姿颯爽的少女便誕生了。

    青舒看了看自己的扮相,招呼小魚,「頭髮重梳,我要俐落點的,不影響本姑娘做事的。」

    小魚一臉疑惑,青舒補充一句,「比如打架之類的。」穿著騎馬裝,手裡提著長槍,頭型卻是溫柔可人的大家閨秀似的,那才叫笑話。

    小魚滯了滯,卻不敢亂說話,想了想,趕緊給青舒梳出個側偏的髮髻,不僅用上了簪子,還有彩色髮帶,這樣梳出來更牢。下邊剩餘的頭髮,變著花樣編出辮子,留出髮梢兒部分,再用上彩色髮帶,系出蝴蝶結效果。

    青舒看了一眼,滿意。只要不是披散開的,影響她行動的髮型就行。這也難為了小魚,未出嫁的女子,是不能挽髮的。而不挽髮,下邊的部分頭髮就要披散開,這就是青舒最討厭的,尤其是要找人拚命的時候。因此,小魚從青舒平日裡偷懶時編的麻花辮中受到啟發,稍作變通,便梳出了另類卻也漂亮的髮型。

    另一邊,小陽也穿戴好了,與青舒同色同款的騎馬裝。也是步語嫣送的。只不過,青舒的是女子騎馬裝,領子與袖口繡的儘是花花草草。青陽的是男子騎馬裝,領子與袖口繡的竹。

    小娟進來說準備好了,青舒接過小魚遞過來的面紗戴上,向弟弟一招手,「走了。」

    客棧前,一輛馬車、兩匹配好馬鞍的棗紅馬,及二十來個男人。

    青舒點了點頭,看了一圈兒,和青陽一起爬上馬車,坐穩,不輕不重地下令,「出發。」

    丁家寶牽著青舒所騎棗紅馬的韁繩,張大牽著青陽所騎棗紅馬的韁繩,兩匹馬齊頭並進,走在最前頭。後邊,跟著李大郎趕的車。那二十來個男人,個個精神抖擻地分列左右,邁開大步,跟著走。

    他們一行人所經之處,路人嚇得紛紛閃避,卻又大著膽子自一行人後頭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著。路人為何會害怕?因為走在青舒馬側的小娟,肩上居然扛了一個紅瓔珞的長槍,很是威武。還有跟在青陽馬側的吳小山,背上背著一把大刀,分外神氣。

    他們康溪鎮人,還從未見過這等陣仗,於是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以飛一般的速度迅速席捲了整個鎮子,而青舒一行人的身份,便成了人們猜測與關注的焦點。正在外面跑的古強,聽到鎮子上的人的風言風語時,意識到不好,叫上跟著自己出來辦事的人,急忙趕回客棧時,青舒已經帶著人出了鎮子,直奔古家村。

    還沒到秋收的時候,莊戶人不是在家中做些院中雜事,便是進鎮子裡找活計做短工。而短工並不是好打的,也不是天天有短工可做的。因此,大多村人都在村中。女人或串門子東家長、西家短的;男人們或到關係近的人家搭把手做活計,或是修理農具之類的,提前做著秋收的準備。

    田間地頭上基本沒什麼人,偶有放牛的老漢,看到這麼一大群人,又是長槍又是大刀的,便嚇得牽了牛趕緊走的遠遠的,就怕惹禍上身。

    古家村村口,有一群孩子正在玩耍,從三四歲到十來歲不等。一個八九歲的壯實男孩子最先看到向他們村子來的一群人,頓時喊起來,「快看,大馬,是大馬。」

    孩子們紛紛看過來,有眼露驚奇的,有眼露怯意的,有眼露警惕的,有懵懂的,有傻住的。

    當青舒他們一行人走近了,孩子們看到了張大那張凶惡的臉,還有丁家寶那張因著刀疤而顯得猙獰的臉,立時嚇的有尖叫的、有哭的,大的拽著小的,哭爹喊娘地往村中跑。其實,張大和丁家寶沒那麼怕人,可在孩子們眼裡,尤其是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們面前,那就只能用可怕來形容,嚇到也是無可厚非的。

    孩子們的哭聲一片,四散開來往自己家的方向跑。村中男女老少吃了一驚,紛紛跑出來查看。家離村口近的孩子,還有腿腳快的孩子,已經跑進了自家院門,指向村口方向喊著來了壞人,好多壞人。

    這下大人也跟著嚇壞了。有喊趕緊抄傢伙的;也有喊趕緊去通知里正和村長的;也有人好奇向村口方向張望的,孩子的話,哪裡能全信。

    很快的,青舒一行人便進了村子,不理會站在院中警惕地看向他們的農家漢子,自己走自己的。

    快走到村中的時候,被送信兒的拉出來的里正與青舒他們走了個面對面。

    里正也是被張大和丁家寶的面相嚇了一跳的,但他最注意的,還是穩坐馬上的青舒姐弟。他是不懂什麼騎馬裝的,但,一看就知道青舒姐弟身上的衣裳料子是好的,至於多好,他是不清楚,卻知道這姐弟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少爺了。

    見有人敢出現在他們馬前,青舒示意,所有人停了下來。

    五十左右歲的里正,臉上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迎了上來,「小的古家村里正,敢問小姐、少爺是哪位大人府上的?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小的。」此時的他不知大難臨頭,卻只想著可以沾好處的事兒。

    臉上蒙著輕紗的青舒,聲音清清冷冷的,「你就是古家村的里正?」

    里正繼續諂媚的笑,「是,是,小的就是這古家村的里正。」

    青舒目露冷意,一揮手。

    李大郎得到示意,將馬車往旁邊帶了帶,再停穩,看著里正問道:「這車上的標記,你可認得?」他們離京,一路上將府邸的標記遮掩了起來,直到今日,青舒才下令將標記露出來。

    里正看了過去,眼帶疑惑地嘀咕,「瞅著有些眼熟,一個古字,古,古……」他眼睛瞪老大,整個身子直打顫,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車簾掀開,露出古元河的紅臉上。古元河面無表情地盯著里正,「怎麼?這麼快就不認得了?既然你不認得,我便告訴你,這是京城古府的標記,是忠武將軍在世時定下的古府標記。」

    里正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上。除了拉了里正來的漢子,離的遠的人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好奇地張望著。而那漢子,將字字句句都聽的清清楚楚的,小腿打著顫,一臉惶恐地連連後腿。

    青陽繃著小臉,背挺的筆直,一揮手,「拿下。」

    跟在後頭躍躍欲試的壯丁們,得了命令,立刻有四個人沖上前去。

    那個漢子拔腿就跑,而里正也爬起來往後頭跑。只是,沒跑出多遠,便被那四人趕上,踢倒在地上,扭住了胳膊。

    喀的一聲輕響,里正發出一聲慘叫,然後開始嚎叫起來,「古元河,你個挨千刀的,你以為你找人扮京城古府的人,便能在這裡為所欲為嗎?你休想。」「鄉親們,快出來,把這群惡棍通通抓起來,通通抓起來,送到鎮上的衙門裡去。」

    看他這樣了還不安生,扭住他胳膊的人直接將他面朝下按倒,一腳踩上他的背,如願聽到了另一聲慘叫。

    這時候,村長帶了兩個手拿農具的莊稼漢子跑來,「你們想幹什麼?啊,敢打朝廷任命的里正,不想要腦袋了嗎?還不快住手。」

    青舒眯了眯眼,一揮手,「給我拿下。」

    下字剛一落,便有四個人從後頭衝出來,直奔村長。村長嚇的掉頭就跑,那兩個被村長強拉來裝腔作勢的兩個漢子,扔下農具也掉頭跑。

    青舒覺得不能耽誤時間了,得趕緊行動,否則有些人會鑽了空子,收到消息先一步跑掉,便下令,「抬古元河出來,讓他指路。那些為虎作倀的,一個也別想跑。」

    很快,有兩個壯丁用床板子將古元河從馬車裡抬了出來。於是古元河指路,青舒帶著一行人跟在後頭,最先衝進了村長兒媳婦的娘家,越過婦人孩子,無關的男丁直接按倒,找到了村長兒媳婦的一個兄弟,上去就是胖揍一頓,然後把人綁了,栓在馬車後頭,同里正作伴。

    接下來,是參與打古元河的幾個莊稼漢,每個都胖揍一頓,卻沒有綁,打夠了掉頭走人。

    然後,是村長家。原來,村長跑的快,進院子就招呼兒子將院門關了。那追去的四人,沒有硬闖,只是守好了村長家前後,等著青舒他們來。

    青舒他們收拾了小嘍囉過來後,便動真格的了。直接踢開了院門進去,便見一個婦人滿面悲慼地坐在地上,看著關的死緊的屋門。

    古元河見了,面色複雜地說道:「花伯娘,別怕,不會傷到你。」

    花二娘聞聲看過來,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一抹臉,站了起來,默不作聲地走出院子。

    於是,其他人直接踢壞了緊閉的屋門,闖了進去,很快就揪了村長出來,扔在院中一陣揍。村長的兒子被人按在地上,村長刁蠻的兒媳婦躲在屋裡嚶嚶地哭。

    等揍的差不多了,從院中搜出一捆麻繩,綁了鼻青臉腫的村長,又栓在了車後頭,同先前那倆人作伴兒。

    這時候青舒一示意,小娟將扛著的長槍給了青舒。小娟進了院子,邁步進屋內,揪了村長刁蠻的兒媳婦出來,「說,你另一個兄弟逃哪兒去了?傷了人就跑,真是沒用。」

    村長兒媳婦死命說不知道,小娟一巴掌扇過去,「跟我裝,說不說?」

    村長兒媳婦捂著臉,眼淚鼻涕一大把,還說不知道。

    小娟火兒了,啪、啪兩聲,左右開弓,連扇兩巴掌。

    村長兒媳婦被打的兩眼冒星星,臉腫的老高,哭著喊,「在小古家村,我姑姑家。」

    小娟一把推開她,「敢騙我家小姐,回頭定要抽死你。」說罷,走到院中的井邊,見井邊桶中有半桶水,直接伸手進去洗了洗,出去向青舒覆命。

    這時候古元河已經被人抬回車裡了,馬背上的青舒雙手抓著二十五斤重的長槍,「走,去小古家村。」

    他們以勢如破竹之勢打進了八戶人家,綁了三個人,掉轉馬頭,往村口走。這時候,大概是村人知道了他們不會傷無辜之人,很多人出來看熱鬧,但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過,還是有例外,一個白髮蒼蒼的小老太太,由兩個八九歲的男孩子扶著,站在出村的路上。

    青舒疑惑,一擺手,一行人停了下來。青舒看著這個擋住他們去路的小老太太,「老人家,有何貴幹?」

    小老太太抬眼,直視青舒,「小姐是哪裡人氏?聽口音不像輝州人。」

    青舒挑了挑眉,「忠武將軍之女,來自京城古府。」然後舉了舉手裡長槍,「帶著我爹的長槍,來為我府上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小老太太似乎很是激動,「名字,你的名字……」

    青舒疑惑,卻也如實以告,「古氏青舒。」說罷,帶頭繞向另一邊,越過奇怪的小老太太,漸漸離了眾人的視線,出了村子,向小古家村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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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4 16:32:05
第六十九章 將軍之子

    其實,大古家村和小古家村,以前是一個村子。當年發生旱災,有部分古姓人不聽從族長的命令,擅自離村,和村中其他姓氏的人一起出去逃荒。一年多後,這些逃荒出去的人面黃肌瘦地回來了。當然,回來的人數隻有離開時的一半都不到,沒回來的那些人,不是在半路上餓死的、就是病死的。

    古家村人並不歡迎回來的這部分人。有一半的人認為他們已經叛離了村子,根本不屬於古家村。剩下的一半,有部分人保持沉默,而以老族長為代表的幾個老人,卻是體諒這些人,再加上回來的這些人都是同村人,其中的半數人還是他們古家子孫,因此,族長默許了這些歸來的人留下。

    只是,很明顯的,沒有出去逃荒的村民和出去逃荒的村民之間,形成了一條無形的鴻溝,前者非常排斥後者。於是,慢慢的,矛盾增加,雙方之間充滿了火藥味兒。老族長無法,同當時的里正商量,便在村外三四里地的地方劃出一塊兒地方來,讓逃荒歸來的人到那裡去生活。

    後來,老族長死了。再後來,古雲虎在京城出息了的消息傳回村中,村民們人人以古雲虎為傲。後來,古雲虎封將軍,皇帝問新鮮出爐的忠武將軍想要什麼賞賜,古雲虎就請皇帝為他的家鄉古家村減免一年的賦稅徭役。皇帝高興,准了,同時原要給他的賞賜也一樣沒少。

    朝廷給予的減免古家村一年的賦稅徭役的聖旨到了古家村,古家村沸騰了。同時,矛盾也來的。因為當年沒逃荒的和逃荒的,雙方之間的矛盾長年累月的發展,雙方已經到了互不走動的地步。村民並不想將這樣天大的好處與被分隔出去的那部分人分享,便鬧了起來,還驚動了康溪鎮縣輔。

    最後鬧來鬧去,當時的里正出了個主意,乾脆一村變兩村,以後誰也不許主動找誰麻煩。康溪鎮縣輔拍板,由此,出現了大古家村與小古家村。而忠武將軍,自然成了大古家村的驕傲,忠武將軍帶來的好處都歸了大古家村,和小古家村沒有半分關係。奇怪的是,如此一來,雙方之間的矛盾卻是緩和了不少,村人再沒工夫互相謾罵,都埋頭過起了自己的日子。

    兩年前,憋著一口氣的小古家村,終於出了個秀才老爺,小古家村這下揚眉吐氣了。人們再提古家村,便有了出了將軍的大古家村和出了秀才老爺的小古家村之說。之後,兩村之間的村民,居然很神奇的來往了起來,關係日漸好了。

    三四里地,並不遠,青舒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古家村的村口。這邊似乎聽到了什麼消息,一個方臉的中年男人帶了二三十個莊稼漢堵在了村口。

    青舒見了這陣仗,挑了挑眉。

    那方臉的中年男人一臉嚴肅地站在最前頭,「我是小古家村里正古大樹。不知道貴人們氣勢洶洶地來我們村子做什麼?」

    小娟往前一站,「自然是來找你們要人的。」

    古府一個壯丁將村長兒媳婦的一個兄弟李大往前一推,「他的姑在你們村裡,他的兄弟李二傷了人,便躲到了你們村。」

    小娟接話,「是你們自己把李二交出來,還是讓我們自己進村抓人,給個痛快話。」

    古大樹心裡一突,「不知這李二犯了何事,需要貴人們追到我李家村?」

    小娟瞪圓了眼睛要罵。

    古大樹忙解釋起來,「這位姑娘不要生氣,我剛出遠門回來,對村中及附近村莊中近來發生的事情並不清楚。我只是想問清楚了,再派人確認李二是不是在村中,絕對沒有包庇人的意思。」他是聽村人說有一夥兒人打進了大古家村,於是為以防萬一,招集了人手要保護村子的。

    小娟不信,冷笑一聲,大聲說道:「鬼才信你的話。這李二前日裡刺傷了守護將軍墓的古元河,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會不清楚?別廢話,快說,是你將人送出村,還是由古府進去抓人?」

    別說身為里正的古大樹,就連古大樹身後的眾村民都紛紛變了臉色。事情若是屬實,那還得了。這李二刺傷古元河的事,大古家村捂的很嚴實,別村人還真不知道。

    古大樹慌了手腳,趕緊帶頭讓開道,並聲稱他帶路,帶他們去看李二是不是在他姑家。這時候,卻有個半大小子跑過來,「爹,爹,壞了,大古家村的李二搶了虎子他娘的銀子跑了,您快帶人去追啊!」

    小娟一聽不幹了,「好啊,你們全村合起來糊弄我們,將人放跑了。你們這些人,今日誰都別想跑。」

    古大樹急的一跺腳,「姑娘放心,我古大樹今日一定抓了那李二交給姑娘發落,請姑娘給些時間,讓我帶人去追。」這會兒,李二傷人的事,他是全信了。那李二若不傷人,他跑什麼?這事情不是明擺著麼。

    這時候車裡的古元河說話了,「小姐,小的相信這位里長。」這意思是請青舒給古大樹一個機會。說實在的,看到青舒帶著人在大古家村大鬧,他很震驚,同時,他也看到了張大等人對青舒的言聽計從。昨晚他爹對他說:小姐有主意,也敢幹,可惜不是男兒身。

    他爹嘴上雖然說著惋惜的話,可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他當時不懂他爹的表情,現在,似乎有些懂了。對小姐不是男兒身的惋惜是真,同時,又以這樣的小姐為榮。今日,他親眼見識了小姐的膽大包天,還真怕小姐一個不高興,不信古大樹的話,直接打進小古家村去。

    青舒也不傻,自然是聽出了古元河在替古大樹說話。於是叫住激動的一副馬上要動手的小娟,「給他們村一個機會。」

    小娟立刻收了張牙舞爪的模樣,「哼,算你們走運。」

    古大樹一抹額頭上的汗,向青舒作揖,然後一刻不敢耽擱,吆喝上村人,喊著一定要將那李二追回來。

    小娟看那些人跑遠了,看向青舒,「小姐,我們怎麼辦?就在這裡等嗎?」

    青舒看了眼那個來報信的半大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半大小子長得有點憨頭憨腦的,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兩匹棗紅馬,根本沒聽到青舒的問話。

    小娟叉腰,「喂,小姐問你話吶!你是傻子還是聾子?」

    「啊?」半大小子回神,立刻不好意思地往後退了退,看向凶巴巴的小娟,紅了臉。

    小娟不客氣地數落他,「啊你個頭。小姐問你話吶,問你叫什麼名字。」

    「啊,哦,古,古哲二。那個哲是,有學問的意識,秀才老爺說的。」這會兒連耳朵都紅了。

    青舒又問:「李二往哪兒跑的,你看見了?」

    古哲二摸著後腦勺,「看見了,跑進村後的樹林子裡了。」

    青舒點頭,「你能帶上我們的人,和村人一起去追李二不?」

    古哲二猛點頭,「能,能,村後的樹林子裡有什麼,我比我爹都熟。」

    青舒吩咐丁家寶,「你帶上三個人,跟著古哲二去追人。一個時辰還抓不到人,馬上回來,我另有安排。」

    丁家寶領命,招呼背著大刀的吳小山過來接過青舒所騎棗紅馬的韁繩,這才挑了三個人,跟著古哲二進了村。

    青舒把手中的長槍給了小娟,甩了甩痠痛的胳膊,想著還好自己有個力大無比的丫鬟,否則她要拿這長槍怎麼辦?她爹實在厲害,聽說在戰場上,馬上用雙槍,馬下用大刀,老威風了。

    有一年戰事非常慘烈,她爹帶領的三千人馬被敵軍八千人包圍了兩天三夜,而她爹兩天三夜不曾闔眼,帶著這三千人不停突圍,手中的雙槍殺人殺的都彎了,背上的大刀砍人都砍的變了形。最後援軍到的時候,鮮紅的戰場上,唯有她爹立著,瞪圓了眼睛,手裡的斷槍還在無意識地揮舞著。

    打掃戰場時發現,其實倒著的並不都是死人,敵軍有七八百號人是累趴下睡著的,自己人也活下來幾百號人,全部昏睡過去了。唯有古雲虎站著。原來這兩天三夜裡,古雲虎就跟瘋子似的,不給自己人喘氣的時間,更不給敵軍喘氣的機會,不停歇地突圍、突圍、突圍,繼續突圍。活活將人弄得精神崩潰,沒死的也被弄得累昏過去。

    此戰過後,古雲虎得了個綽號,魔鬼。不僅如此,皇帝親口下令,令人打造了一對長槍賞給了古雲虎。後來,古雲虎封將軍,皇帝又命人在這對雙槍上刻上燙金的「忠武將軍」四字,這四字下邊又以小字刻上對忠武將軍的一些褒獎之詞。

    青舒今日討公道,為何非要帶著長槍,原因就在這裡,這是御賜長槍。別說一個小小的里正,就是康溪鎮縣輔,敢惹她,她也敢打。只要她佔理,這御賜長槍就是她全府的倚仗。當然,她不佔理,她拿著御賜長槍亂來,她犯的就是殺頭大罪。

    古雲虎在世的時候,從來沒這麼用過。古雲虎過世五年,古葉氏做夢也沒想過這麼用,或許,她連這是護身符的作用都不懂吧。

    這雙槍,這雙槍的由來,是在全府準備離京搬家當上車的時候,古強畢恭畢敬地捧出來,府內壯丁們畢恭畢敬地第一個往馬車上安放的時候,青舒才注意到,並問出緣由的。

    昨晚,關於古元河被人欺的事,她想了半夜,最後她想到了她爹留下的御賜雙槍,並想到了御賜二字的好處,想著既然大家都忘了御賜雙槍的存在,她是不是應該拿出來在人前亮一亮相,提醒提醒那些不長眼的,以後想欺壓古府,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能不能拿出比御賜雙槍更有份量的東西來與他們古家作對。

    心裡打定了主意,青舒後半夜便睡的格外香甜。什麼蕭知縣,什麼蕭貴妃,全都一邊兒去。他們古家有御賜雙槍,你蕭知縣算什麼?你蕭貴妃算什麼?蕭貴妃再牛氣,再囂張,她也只是皇帝眾女人中的一個,她能牛過皇帝,她能囂張過皇帝?見到御賜之物,她也只有跪下磕頭的份兒。

    因此,青舒才一早支開可能會反對御賜雙槍亮相人前的古強,一反安靜紮根康溪鎮的宗旨,大搖大擺地走過半個鎮子,到古家村討公道。

    青舒他們正在村口等待,就見五六個村婦往他們的方向急急走來。原來是古大樹去追人的時候,拐進了自己家,吆喝他媳婦陳氏趕緊到村口請了貴人們進村休息,並簡單說了一下貴人們是來抓李二的事。陳氏慌了,說家裡的茶水貴人哪能喝,這可怎麼辦?古大樹就說,不喝茶水也得請了人進村歇腳,總之就是不能怠慢了。

    陳氏這才慌張地跑出去,叫了村裡幾個相對體面的婦人,一起到了村口,請青舒他們一行人進村休息。

    青舒只想抓李二,可沒有給人添麻煩的想法,便拒絕了,讓婦人們回去,該幹什麼就干什麼,別管他們。

    這時候村中有不少孩子正好奇張望。而大古家村那邊也跑來了三五個孩子,遠遠地看著他們,更確切地說,是看著青舒姐弟騎乘的馬。鄉下地方,條件好的人家有一頭耕牛就是件很牛氣的事了,而馬,只有大戶人家才有,基本都是套車用的。鄉下孩子很少有機會看到馬。

    青舒側過臉,見青陽看著那些孩子,問道:「要不要下馬玩兒?」

    青陽立刻收回視線,繃了小臉,「不要,小陽是和姐姐來抓人的。」

    不過半個時辰,丁家寶四人押著灰頭土臉的李二回來了,後頭跟著古大樹等一幫人。如此一來,古家馬車後頭就栓了四個人。

    青舒向古大樹道了聲「打擾了」,掉頭,帶著人離開小古家村,往鎮子的方向去。路行一半,卻見一群衙役護著一頂轎子從對面跑過來,旁邊有兩個莊戶漢子跟著跑,其中一個看著有點眼熟,而且正向他們比劃著什麼。

    青舒一擺手,讓眾人停下,吩咐小娟,「把長槍立到我和小陽之間,字衝著前方。」

    小娟不解,卻也照辦,走到兩匹馬之間,將長槍立到青舒和青陽之間的地上,長槍上的字正衝前方。

    青舒伸出一手,握緊槍桿,「小陽,你也抓著。記住,你是大安英烈忠武將軍之子。」

    張大會意,讓馬更靠近一些,這樣方便了青陽。

    於是,姐弟倆個穩坐馬上,共同抓握著立在地上的長槍桿子,看著越走越近的轎子與衙役們。

    那看著有些熟悉的莊稼漢子不是別人,正是大古家村村長的兒子。而另一個,是里正的兒子。他們倆個第一時間跑到了鎮子上,向白縣輔告狀,說有一行惡人闖進大古家村,見人就打,還抓了里正和村長。

    隔著十米左右的距離,轎子落地。從轎子裡鑽出一個身高中等,穿著藍黑色縣輔官服的中年男人來。這人長相端正,留著山羊鬍,下了轎子,正了正官帽,便咳嗽一聲。

    旁邊有衙役便呵斥出聲,「你們是哪裡來的惡徒?見了縣輔大人居然不下馬,不磕頭,好大的膽子。」

    「你們好大的膽子,見到御賜之物,居然不跪下磕頭?是想掉腦袋嗎?」青陽板著小臉,以孩童清脆稚氣的聲音大聲質問。

    突然說什麼御賜之物,還是個孩子說的,衙役們面面相覷,很想笑,卻不敢笑。因為笑了,便是對「御賜」二字大不敬。

    白縣輔板著臉,「你是誰家的孩子?大人是如何教的?竟敢在此胡言亂語。」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當年聖上賜給忠武將軍的雙槍之一,是御賜之物。」青陽生氣地說道。

    康溪鎮出了個忠武將軍,忠武將軍雖然英年早逝,但關於忠武將軍的故事在當地那可是廣為流傳的。而忠武將軍在戰場上斷了雙槍,皇帝為嘉獎他的英勇,賜下雙槍一事,大家也都聽過,只是沒人見過那雙槍的真面目。如今突然被個孩子提起,而且還拿著一個,從白縣輔到眾衙役,眼中明明白白地寫著不信。

    白縣輔剛要端出官威來呵斥一番,卻見白縣輔身邊的師爺抖著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長槍的某一點,狠命地拉了兩下白縣輔的官袍袖子。

    白縣輔不高興,側過臉要罵師爺,卻見師爺一臉見鬼表情地看著什麼,手還抖啊抖的。白縣輔很驚訝,好奇地順著師爺的視線方向看過去,沒見什麼異常,剛想轉過臉罵師爺,突然身子一頓,眼睛粘在了長槍上的金字上,然後噗通一聲,趴跪到地上,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臣,臣,臣,臣白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剛開始結巴幾下,到後頭倒是恢復正常了。

    師爺和衙役們也跟著跪趴到地上,猛磕頭。村長的兒子和里正的兒子嚇傻了,在他們的認知裡,這縣輔就是官老爺,是整個康溪鎮的天。哪曾想,他們搬了康溪鎮的天來要為他們爹主持公道,沒想到公道沒主持,反倒在路上給對方跪下一個勁兒磕頭。怎麼會這樣?

    離他們最近的衙役不停給他們使眼色。可這倆人都嚇傻了,哪會注意別人給的眼色。最後那衙役沒招兒,彎著腰站起來,往他們的腿彎上每人踹上一腳,將他們踹跪到地上,自己又跪了下去。

    青舒給青陽使眼色。

    青陽立刻挺起小胸脯,「我乃忠武將軍之子,古青陽。聽聞,康溪鎮百姓與捕快近一年多來對忠武將軍墓大不敬,並不時欺壓守護忠武將軍墓的古府功臣古元河。更有甚者,竟有人夥同康溪鎮捕快,強搶古元河所種三畝薄田,將他趕出古家村,警告他不得進村一步。此事過了半月有餘,請問這位大人,可有給過說法?」

    白縣輔的冷汗立時就下來了,「這,這,沒聽人稟報過。」他這就開始推卸責任了。

    「最可恨的是,前日裡,古家村里正與村長合謀要殺害古元河,刺傷了古元河。所幸當時村中有人看不過去,幫助古元河逃出村去。古元河連夜發起高燒,無人理會不說,還有人連夜前去要謀害於他。這位大人,此事過去已兩日,你可有給我古府一個說法?」

    白縣輔眼一閉,咚咚咚磕頭,「白正愧對聖上,愧對大安英雄忠武將軍。發生了如此天怒人怨之事,白正居然一直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該罰。白正在此發誓,定要將那些謀害古元河之人繩之以法。」

    青舒頷首。

    青陽見了,立刻說道:「人,本少爺已經替你們抓了。這案子,還需要本少爺替你審嗎?」

    白縣輔忙站了起來,直向青陽作揖,「不敢,不敢,捉拿惡徒、審案判案是小人的職責所在,不敢再勞累了古少爺。」

    青陽冷哼一聲,而後大聲說道:「來人,將古家村里正、村長及受里正與村長指使,刺傷我古府古元河之惡徒李大、李二交給這位大人處置。」

    有人到馬車後,解了繩子,將狼狽的里正四人推向衙役。

    「白大人,本少爺就信你一次。若你敢徇私枉法,包庇此等欺辱我古府之人,本少爺不介意請了知縣大人、知府大人來為我古府主持公道。」青陽撂下話,「我們走。」

    白縣輔趕緊帶人將路讓出來,靠邊站著去了。

    青舒點頭,讓青陽鬆了手,並在小娟的幫助下,將長槍豎著雙手拿穩,這才示意牽馬的丁家寶可以了。

    於是,丁家寶與張大兩人駕一聲,並排的兩匹棗紅馬踏開蹄子,往前走。

    目送青陽一行人走遠了,一直點頭哈腰的白縣輔站直身體,怒氣衝衝地走過去,狠狠踢了里正一腳,「好啊你,好大的膽子啊你們,天都要讓你們捅破了,大人我的烏紗帽就要保不住了,知道嗎?」最後他是用吼的。

    里正先前還認定這群人是古元河找人來假扮的,他兒子進鎮子裡找了縣輔老爺,縣輔老爺定能替他做主。可是,當白縣輔跪到地上喊萬歲的時候,他腦袋轟一聲,他知道,他完了。這會兒,他一臉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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