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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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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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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回     應首選發表宣言書 借外債勸告軍政府



  卻說民國七年十月十日,正是第七週國慶紀念,都下人士,爭迎新總統蒞任。午前十時,來了皤皤黃髮的老成人,制服登堂,行就職禮,一切儀注,統照歷屆總統就職的成例,所有誓詞,亦踵襲舊文,不少更改。文武百僚,群來謁賀,當由新總統派委秘書長,代讀蒞任宣言書,全文如下:
  世昌不敏,從政數十年矣。憂患餘生,備經世變,近年閉戶養拙,不復與聞時政,而當國是糾紛,群情隔閡之際,猶將竭其忠告,思所以匡持之。蓋平日憂國之抱,不異時賢,惟不願以衰老之年,再居政柄,耿耿此衷,當能共見。乃值改選總統之期,為國會一致推選,屢貢悃忱,固辭不獲,念國人付托之重,責望之殷,已於本日依法就職。惟是事變紛紜,趨於極軌,我國民之所企望者,亦冀能解決時局,促進治平耳。而昌之所慮,不在弭亂之近功,而在經邦之本計,不僅囿於國家自身之計劃,而必具有將來世界之眼光。敢以至誠極懇之意,為我國民正告之:今我國民心目之所注意,全日南北統一。
  求統一之方法,固宜尊重和平,和平所不能達,則不得不訴諸武力。乃溯其已往之跡,兩者皆有困難。當日國人果能一心一德,以赴時機,亦何至擾攘頻年,重傷國脈?世昌以救民救國為前提,竊願以誠心謀統一之進行,以毅力達和平之主旨。果使鬩牆知悟,休養可期,民國前途,庶幾有豸。否則息爭弭亂,徒托空言,或虞詐之相尋,致兵戎之再見,邦人既有苦兵之歎,友邦且生厭亂之心。推原事變,必有屍其咎者,此不能不先為全國告也。雖然,此第解決一時之大局耳,非根本立國之圖也。立於世界而成國,必有特殊之性質,與其運用之機能。我國戶口繁殖,而生計日即凋殘,物產蕃滋,而工商仍居幼稚,是必適用民生主義,悉力擴張實業,乃為目前根本之計。蓋欲使國家之長治,必先使人人有以資生,而欲國家漸躋富強,以與列邦相提挈,尤必使全國實業,日以發展。況地沃宜農,原料無虞不給,果能懋集財力,佐以外資,墾政普興,工廠林立,課其優劣,加之牖導﹔更以國力所及,振興教育,使國人漸有國家之觀念,與夫科學之知能,則利用厚生,事半功倍,十年之後,必有可觀。此立國要計,凡百有司,暨全國商民,所應出全力以圖之者。立國之主要既如上述,但揆諸目前之狀,土匪滋擾,戶口流亡,商業凋零,財源枯竭,匪惟驟難語此,抑且適得其反,是必先去其障礙,以嚴剿盜匪,慎選有司,為入手之辦法。然後調劑計政,振導金融,次第而整理之,障礙既去,而後可為,此又必經之階級,當先事籌措者也。內政之設施,尚可視國內之能力,以為緩急之序。其最有重要關係,而為世界所注目者,則為歐戰後國際上之問題。自歐戰發生以來,我國已成合縱之勢,參戰義務所在,唯力是視,詎可因循?
  而戰備邊防,同時並舉,兵力財力,實有未敷,因應稍疏,動關大局,然此猶第就目前情勢言之也。歐戰已將結束,世界大勢,當有變遷,姑無論他人之對我何如,而當此漩渦,要當求所以自立之道。逆料兵爭既終,商戰方始,東西片壤,殆必為企業者集目之地。我則民業未振,內政不修,長此因仍,勢成坐困,其為危險,什百於今。故必有統治之實力,而後國家之權利,乃能發展,國際之地位,乃能保持。否則委蛇其間,一籌莫展,國基且殆,又安有外交之可言乎?此國家存亡之關鍵,我全國之官吏商民,不可不深長思也。至於民德墮落,國紀凌夷,風氣所趨,匪伊朝夕,欲挽回而振勵之,當自昌始。是必以安敬律己,以誠信待人,以克儉克勤,為立身之則,以去貪去偽,為制事之方。凡有損於國,有害於民者,必竭力驅除之。能使社會稍息頹風,即為國家默培元氣。而尤要在尊重法律,扶持道德,一切權利之見,意氣之爭,皆無所用其紛擾。賞罰必信,是非乃公。昌一日在職,必本此以為推行,硜硜之性,始終以之。冀以刷新國政,振拔末俗,凡我國民,亟應共勉。昌之所以告國民者,此其大略也。蓋今日之國家,譬彼久病之人,善醫者須審其正氣之所在,而調護之。庶幾正氣之虧,由漸而復,假令培補未終,繼以損伐,是自戕也,醫者何預焉?愛國猶如愛身,昌敢以最誠摯親愛之意,申告於國民!
  宣言書讀畢,就職禮成,大眾皆陸續散去,於是馮政府告終,徐政府開始了。老徐既以息事寧人為口頭禪,當然是主張和平,不願再戰,與段合肥的政策,絕對不同。段因主戰無功,也有倦意,更兼前時曾宣告大眾,與馮一同下野,馮已去位,自己若再戀棧,豈不是食言無信,坐失人格?合肥猶知信義。乃即提出辭職書,呈入總統府。徐總統雖無意留段,但表面上只好虛與周旋,派員慰留。旋經段祺瑞決意告辭,乃下令允准,改命內務總長錢能訓,暫行兼代,惟參戰督辦一職,仍屬老段,段亦不再鳴謙,專顧參戰事務罷了。
  徐總統與錢代總理,方互相籌商,設法息爭,欲為南北統一的籌劃,忽由北方遞入軍報,乃是俄國過激派新政府,見九十五回。與俄國遠東總司令謝米諾夫,相爭不已。謝是舊黨,不服新政府命令,所以雙方交戰,已將兩月,偏謝軍連戰連敗,退至大烏裡,擬退入蒙古境內。俄新政府的討謝軍,也隨勢追逼,勢且軼入外蒙。所以駐紮庫倫辦事大員陳毅,電達中央,請兵防堵。徐政府乃命黑龍江吉林兩省軍隊,並察哈爾特別區域戍兵,分道防邊。先是俄領西伯利亞境內,有捷克斯洛伐克軍,自組團體,舉軍官蓋達為總司令,獨立自治。聞他自主的原因,實由俄國與德、奧交戰,已歷四年,此四年中所得的俘虜,統充錮西伯利亞境內。會俄國內亂,不遑顧及囚犯,德、奧俘虜,如鳥脫籠,索性四處騷擾,大肆猖狂。捷克民族,本來是反對德、奧,及為德、奧俘虜所迫害,不得不設法加防,西顧俄京,已無出援的餘力,只好自集兵民,獨當一面,並且移文協約各國,請他援助。協約國聞報,多半派兵赴海參崴,聲援捷克。中國居參戰地位,亦得捷克軍來文,前由參戰事務處,擬派兵二千人往海參崴,與協約國一致進行,但須假道日本南滿鐵路,未得日人許可,因此遷延過去。及徐氏為總統時,已與日政府商妥,慨允借道,乃遣陸軍第九師部下四營,作為先驅,餘亦陸續出發,一面承認捷克軍隊為交戰團體,特發出宣言書云:
  捷克民族,欲組織獨立國家,其志甚堅,經久勿懈,中國政府,素表同情。查該民族素以反對德、奧為宗旨,中國政府,因其舉動與聯盟各國一致,是以對於該民族軍隊之西進,曾經允其假道中東鐵路,為種種之協助。現該民族軍事局勢,日益發展,中國政府,深冀該民族能以武力,達到抵禦德、奧之能力,故特承認在西伯利亞作戰之捷克軍隊,為對於德、奧正式從事之聯盟交戰團,並與各聯盟國軍隊,為同等之待遇。中國政府,並承認捷克國民委員會,具有統御之能力,遇有必需事件,甚願與該委員會交際。特此宣告!
  這種對外處置,統是外交部與參戰處,會同辦理的條件,且尚是無關重要,不必大加計議,但教隨時制宜,自不至有意外變端。只是南方軍隊,自組成軍政府後,與北方對壘分峙,變做兩頭政治,卻有些不易融和。徐總統乃先令錢代總理及各部總長,聯名通電,傳達南方,商量休兵息戰的辦法。
  電文有云:
  比者四方不靖,兵禍相尋,苦我人民,勞我將士,追溯用兵之始,各有不得已之苦衷,而國力既殫,紛爭未息,政治擱滯,百業凋零,僅就對內而言,已岌岌不可終日。況歐戰現將結束,行及東亞問題,苟內政長此糾紛,大局何堪設想?夫歐西戰禍,誼切同仇,猶復尊重和平,致其勸告,矧均屬邦人,奚分南北?安危所系,休戚與同,豈忍以是非意見之爭,貽離析分崩之患?試念戰禍蔓延,窮年累月,凋殘者皆我之國土,耗散者皆我之脂膏,傷亡者皆我之同胞,同室操戈,有識所痛。推其所至,適足以摧傷國脈,自蹙生機。當茲國步艱難,一發千鈞,再事遷延,噬臍何及?邇者東海膺運,首倡和平,能訓等謬忝政席,俱同斯旨,用掬誠悃,敬告群公。
  倘念民困已深,國家為重,不遺愚陋,相與籌維,各該省一切軍政財政及用人諸端,無妨開誠佈公,從容商榷。
  善後辦法,更僕難詳,大要在收束軍隊,勵行民治,以勞來安集之政,收清淨寧一之功,俾國脈漸蘇,民生自厚。若法律問題,雖為當日爭端所系,第是丹非素,剖決綦難。以今日外交吃緊,若舍事實而爭言法理,勢必曠日持久,治絲益棼,陸沉之憂,懸於眉睫。謂宜先就事實,設法解紛,而法律問題,俟之公議。凡茲愚慮,悉出真誠。諸公愛國夙殷,審時猶切,慮難匡濟,當有同心,尚冀示我周行,俾資商洽。引領南望,翹佇德音!
  看官閱過上文徐氏宣言書,及此次錢代總理等通電,應知徐氏心理,無非企望和平。但兩文中統言歐洲戰事,已將結束,這事厓略,小子未曾敘過,應該補敘出來:歐戰詳情,應歸專史,不屬本書範圍,因事有牽涉,不得不表明大略,此即文法綿密處。自從奧、塞兩國,啟釁開戰,已見前文。遂致全球各國,陸續牽入戰潮。德皇威廉第二,素欲爭霸歐洲,想乘勢削平各國,因此極力助奧,決計用兵。初出兵時,原是銳氣百倍,蕩破比利時,直入法國北部,複分兵占奪俄屬波蘭,侵略俄羅斯西部等地。奧亦破滅塞爾維亞,甚至英、法、俄三大國,合力抵抗,尚擋不住德國凶鋒。嗣經英、法、俄四面聯絡,招集世界中二三十國,同抗德、奧,於是德、奧勢孤,反勝為敗。當時英國外交大臣巴爾福,曾把歷年加入戰團,反抗德、奧諸國名,及宣戰日月,列為一表,送交下議院備案。小子當將原表抄來,加注民國年計,載入本編如下:
  俄羅斯 西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一日宣戰。即中華民國三年
  法蘭西 西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三日宣戰。同上
  比利時 西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三日宣戰。同上
  英吉利 西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四日宣戰。同上
  塞爾維亞 西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六日宣戰。同上
  門的內哥羅 西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九日宣戰。同上
  日本 西曆一千九百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宣戰。同上
  葡萄牙 西曆一千九百十六年三月九日宣戰。即中華民國五年
  意大利 西曆一千九百十六年八月二十八日宣戰。同上
  羅馬尼亞 西曆一千九百十六年八月二十八日宣戰。同上
  美利堅 西曆一千九百十七年四月六日宣戰。即中華民國六年
  古巴 西曆一千九百十七年四月七日宣戰。同上
  巴拿馬 西曆一千九百十七年四月十日宣戰。同上
  希臘 西曆一千九百十七年六月二十九日宣戰。同上
  暹羅 西曆一千九百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宣戰。同上
  利比裡亞 西曆一千九百十七年八月四日宣戰。同上
  中華民國 西曆一千九百十七年八月十四日宣戰。同上
  巴西 西曆一千九百十七年十月二十六日宣戰。同上
  海地 西曆一千九百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宣戰。即中華民國七年
  危地馬拉 西曆一千九百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宣戰。同上
  此外尚有玻利維亞、尼加拉瓜、散多明各、哥斯德黎加、秘魯、烏拉圭、厄瓜多諸國,亦與德、奧宣告斷絕邦交,幾乎五洲列國,統與德、奧反對。惟巴爾乾半島中有二孱國,一是土耳其,一是保加利亞,向在德人勢力圈內,不能不聽德人指揮,與眾宣戰。兩孱國有何大力?簡直是不足齒數。那奧國也自顧不遑,全仗德人幫助,勉力支持。照此看來,實是一個德意志帝國,抵當全球二十餘邦,相持至四年有奇,德皇威廉第二,真好算是個歐洲霸王呢。卻是罕有。但古人有言:「佳兵不祥,過剛必折。」難道威廉第二,果能持久不敝,戰勝群雄嗎?當美國未曾宣戰時,大總統威爾遜,屢思出作調人,勸雙方休戰言和,輾轉通問,終歸無效。嗣因德國潛艇政策,妨礙海上交通,美乃提出質問書,向德抗議。德仍操強硬手段,卻還美牒,因激起美人公憤,加入戰團,與德宣戰。德之失策在此。德人與各國交哄,已將三年,正是兵疲糧盡的時候,怎堪加入一財厚兵雄的大國,與他爭雄?而且美政府商決軍情,派遣百數十萬大軍,直入歐洲,與聯合國軍隊,並力進行,又輸送軍械食品,分助各國,使之再接再厲,聯合國當然益奮,德意志當然益怯。更經過一年有餘,保土兩國境內,已被聯合軍衝入,相繼降服。奧亦一敗塗地,只好向聯合國請和。德皇威廉第二,還想倔強到底,偏國內社會黨勃發,昌言革命,推倒政府,竟將威廉第二父子,逐出國外,亡命荷蘭,於是空前絕後的大戰爭,至此始止。當由聯合國推舉美總統威爾遜,為世界牛耳,開會議和,時正中華民國七年十月中,為徐東海當選就職的時期。小子有詩譏德皇道:
  善敗不亡善戰亡,楚歌四面總難當。
  要知中外原同轍,好向西歐鑒德皇。
  歐戰將了,徐氏因有此言論,欲借歐洲和局,勸示南方。
  欲知南方果否願和,待至下回再敘。
  歷屆新總統登台,必有一種政見,頒告大眾。無論其言之匪艱,行之維艱,但觀其發言之時,已別具一難言之希望,不過借普通論調,籠絡輿情。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聖言豈欺我哉?歐洲戰史,於本編無甚關係,第有時牽及中國,如絕交參戰,以及俄亂影響、侵入蒙古等情,不能不撮舉大要,以曉閱者。故本編依次插敘,而本回於德、奧戰敗原因,尤簡而不漏,作者固具有苦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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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09:34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6 08:13 編輯

第一百回     呼奧援南北謀統一 慶戰勝中外並臚歡



  卻說廣東非常國會,聞北方新選總統,當然反對,曾於雙十節前一日,特開兩院聯合會議,決定方針,暫委廣東軍政府代行國務院職權,所有總統選舉,從緩舉行,當下宣佈議案道:
  選舉大總統,為國會議員之職責。依大總統選舉法第三條第二項,大總統任滿前三個月,國會議員,須自行集會,組織總統選舉會,行次任大總統之選舉。惟現值國內非常政變,次任大總統之選舉,應暫緩舉行。自民國七年十月十日起,委托軍政府代行國務院職權,依大總統選舉法第六條之規定,攝行大總統職權,至次任大總統選出就職之日為止。特此宣言,咸使聞知!
  議案既定,復咨照廣東軍政府。軍政府即開政務會議,承認國會議決案。當日通電布告,代行國務院職權,並攝行大總統職權,越日又發一通電云:
  軍興以來,軍政府及護法各省各軍,對內對外,迭經宣言,其護法之職志,唯在完全恢復《約法》之效力,取消解散國會之亂令,以求真正之共和,為根本之解決,庶使奸人知所警惕,此後以暴力蹂躪法律之事,自不發生,民國國基,乃臻鞏固。至具希望和平一切依法辦理之心,尤為國人所共聞共見。軍府及前敵將領,屢次通電,可復按也。及北京非法偽國會選舉偽總統,本軍政府於事前既通電聲明非法選舉,無論選出何人,均不承認,事後又致電徐世昌,勸其遵守《約法》,勿為人愚。
  乃聞徐氏已就偽總統,事果屬實,何殊破壞國憲?以徐氏之明,甚盼及早覺悟,勿搖國本,而自陷於危。本軍政府代行國務院職權,依法攝行大總統職務,護法戡亂,固責無旁貸也。特此佈告,咸使聞知!
  看官閱此兩電,可想見南北論調,是絕對不能相容。就使北方的徐總統與錢代總理,如何勸告,也屬枉然,徒落得舌敝唇焦,不見成功。徐總統未肯罷休,想從外交上著手,聯絡美、英、法、日、意各國,從中調停,力謀南北統一﹔也算苦心孤詣。且美大總統威爾遜,嘗一再演說,力勸世界和平,中國為世界中一部分,理應如美總統所云,列入和會,唯南北自相爭擾,內部尚且未和,怎好對外?所以窮思極想,呼求外援。外人卻也贊成,願效臂助,乃再由徐氏分飭前敵軍隊,一體罷戰,且申頒一令云:
  歐戰以來,兵禍至烈,影響政治,震動全球。而立國久遠之圖,究未可悉憑武力,故欲保障人類之幸福,必先維持國際之和平。美大總統有鑒於斯,迭次宣言,咸以尊重和平為主旨。吾國政府,以逮士庶,莫不佩其憫世之誠,而大勢所趨,即列邦亦多贊進行,以為世界和平之先導。吾國此次加入歐戰,對德、奧宣戰,原為維持人道,擁護公法,俾世界永保和平。苟一日未達此的,必當合國人全力,勷助協商諸邦,期收完全之效果。本大總統適以斯時,謬膺眾選,亟當詳審世局,用定設施。
  夫以歐西戰禍,擾攘累年,所對敵者視若同仇,所爭持者胥關公議,猶且佳兵為戒,倡議息爭。況吾國二十餘省,同隸於統治之權,雖西南數省,政見偶有異同,而休戚相關,奚能自外?本無南北之判,安有畛域之分?試數上年以來,幾經戰伐,罹鋒鏑者敦非胞與?糜餉械者皆我脂膏,無補時艱,轉傷國脈,則何不釋小嫌而共匡大計,蠲私忿而同勵公誠?俾國本系於苞桑,生民免於塗炭。平情衡慮,得失昭然。惟是中央必以公心對待國人,而誠意所施,或難盡喻。長、嶽前事,可為借鑒。故虞詐要當兩泯,防範未可遽疏。苟其妨及秩序,仍當力圖綏定。茲值列強偃武之初,正屬吾國肇新之會,欲以民生主義,與協商諸邦相提挈,尤必粹國人之心思才力,刷新文治,恢張實業,以應時勢而赴時機,以茲龜勉乾濟,尤慮後時,豈容以是丹非素之微,貽破斧缺斨之痛?

  況兵事糾紛,四方耗斁,庶政擱滯,百業凋殘。任舉一端,已有不可終日之勢,即無國外關係,詎能長此搘持?
  所望邦人君子,戮力同心,幡然改圖,共銷兵革。先以圖國家之元氣,次以圖政策之推行,民國前途,庶幾有豸。以言政策,莫要於促進民智,普興民業,而二者皆當具有世界之眼光。我國文教早辟,而民智蔀塞,進步轉晚,是宜旁彩列邦之文化以灌輸之。吾國物力素豐,而興業之資,母財尤乏,是宜兼集中外資力以輔助之。以國家為根本,以世界為步趨,務使人民智識,跂及於大同,社會經濟,日臻於敏活。民智進則國權自振,民生厚則國力益充,夫如是乃可保文物之舊邦,乃可語共和之真諦。本大總統不憚曉音瘏口,以尊重和平之主旨,告我國人,固渴望我東亞一隅,與世界同其樂利。此時大局未定,保養為先,軍民長官,各有捍衛地方之責,仍應遵照前令,力除匪患,用保公安。民瘼攸關,勿稍玩忽。惟茲有位,其共念之!此令。
  令文云云,雖似明白剴切,語語皆真,但終是紙上空談,怎能感動南方軍隊,使他幅然變計,願息戰爭?嗣經美國公使,出來幫忙,電告駐粤美領事,向廣東軍政府提出說帖,勸他速息內爭,自謀統一。於是廣東軍政府,乃通令前敵各軍,一體休戰。政務總裁岑春暄等,方有電文傳達北京,寄與徐總統道:
  徐菊人先生鑒:護法軍興年餘,雙方相持,國是莫由解決。比者歐戰告終,強權消滅,吾國亦有順世界潮流,而回覆和平之必要。美總統威爾遜,於本年九月二十九號為開募第四次自由公債之演說,實為國際及國內解決一切政爭之本據,無論何國,均可賴之以為保證。世界各國,方將崇正義而永息兵爭,豈吾國獨不可舍兵爭而求和平之解決?執事既令所部停戰,本軍政府亦令前敵將士止攻,惟彼此猶未實行接近和平談判,玩日廢時,殊屬無謂。暄等特開誠心,表示真正和平之希望,認上海租界為適中之中立地點,宜仿辛亥前例,由雙方各派相等人數之代表,委以全權,剋日開議。一切法律政治問題,不難據理而談,依法公決,庶可富民利國,永保和平。特電表意,即希速復!
  徐總統接到電文,喜如所望,因即致電作復:
  廣州岑雲階先生、春暄字雲階。伍秩庸先生、廷芳字秩庸。林悅卿先生、葆懌字悅卿。武鳴陸干卿先生、榮廷字干卿。畢節唐蓂賡先生、繼堯字蓂賡。上海唐少川先生、紹儀字少川。孫中山先生即孫文。鑒:來電敬悉。生民不幸,遭此擾攘,兵革所經之地,膏血盈野,井裡為墟,溯其由來,可深憫惻。歐戰告終,此國彼國,均將偃戈以造和平,我以一國之人,猶復紛爭不已,勢必不能與世界各國,處於同等之地位。淪墮之苦,萬劫不復。世昌同是國民,顛覆是懼。況南北一家人也,本無畛域可分,故迭次宣言,期以苦心謀和平,以毅力致統一。今讀美總統威爾遜今年九月間之演說,所主張國際同盟,用知世界欲躋和平,必先自求國內息爭,然後國際和平,乃有堅確之保證。爰即明令停戰退兵,表其至誠,冀垂公聽。固知諸君亦是國民之一分子,困心橫慮,冒百艱以求一當,決無不可解決之端。令果同聲相應,是我全國垂盡生機,得有挽救之一日也。世昌憂患餘生,專以救世而出,但求我國依然比數於人,芸芸眾生,得以安其食息,營其生業,此外一無成見。所有派員會議諸辦法,已由國務院另電奉答,敢竭此衷,唯希明察!
  又由國務院附致一電云:
  讀諸公致元首電,敬諗開誠表示,共導和平,至深佩慰。歐戰告終,潮流方迫,元首鑒於世界大勢,早經屢頒明令,申正義而弭兵爭,當為國人所共見。近於通令停戰之後,繼以籌議撤防,積極進行,實出渴望和平之旨。會議辦法,前已詳細藎划,向李督秀山轉商,茲承示雙方各派代表,剋日開議,籌謀所及,實獲我心。所云代表人數,論省區版籍,不能無多寡之殊,惟為迅釋糾紛,固可不拘成見,似可由雙方各派同等代表十人,臨時推定首席,公同協議。至會議地點,原定南京,本屬適中之地,寧、滬同屬國土,焉有中立可言?且會議商決內政,不宜在行政區域之外,鄙意仍在南京,最為適宜。至來電所舉辛亥前例,辛亥係因國事問題,不幸同時而有兩種國體,今則雙方一體,論對內則同系國人,協商國政,固無畛域之分。論對外國交,只能有唯一政府,尤非辛亥之比。值此時局急迫,促進和平之意,彼此所同。亟當於會議辦法,切實商決進行,其他枝節之論,宜從蠲棄,以免曠廢時日。此間現在酌選代表,為先事之籌備。尊處遴派有人,即希電示,以便雙方派定,克期組織,俾法律政治各問題,日趨接近,速圖解決,民國幸甚。
  如上電文,乃是北方和議,擬委任江蘇督軍李純主持。李純本服從河間,素來主和,聯同贑督陳光遠,鄂督王占元,稱為長江三督,與主戰派相齟齬。此次徐政府鼓吹和平,李純當然同意,所以與中央往來文件,除例行公事外,多是籌商和平辦法。惟一方欲在江寧議和,一方欲在上海議和,兩方交爭地點,尚未決定。不過和平空氣,總算有些鼓動起來。中外人士,統以為和平在即,喁喁望治,再加歐戰終了,協約國得了戰勝的結果,中國亦居參戰地位,雖未曾發兵臨敵,親獲勝仗,也覺得借光他族,與有榮施。自民國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為始,至三十日為止,舉行慶賀協約國戰勝大會,居然有古時大酺三日的遺意。無非是張皇粉飾。大總統親至太和殿前,行閱兵禮,凡京師所有軍隊,都排成隊伍,各執槍械,鵠立東西兩旁,聽候總統命令。徐總統帶同國務總理陸軍部長等,序立殿階,檢校軍隊。又有外國公使及使館中衛兵,亦由徐政府先期通知,彼此關係協約國,不能不請他參加,所以碧眼虯須的將弁,也來會集。端的是鸛鵝耀彩,貔虎揚鑣,約計有四五小時,各軍隊左入右出,紛紛告退,外兵亦皆散去,惟各公使同至總統府,相率留宴。賓主交錯,中外一堂,大家歡飲至晚,興盡始歸。是日黃昏,商學界各發起提燈會,遊行都市,金吾不禁,彷彿元宵,銀火齊輝,依稀白晝,紅男綠女,空巷來觀,白叟黃童,臚歡踵集,幾疑是太和翔洽,寰宇昇平。就是各省奉到中央命令,亦如期慶賀,綠酒笙歌,唱徹太平曲子,紅燈燦爛,勝逢熙世良辰。還有北京的克林德碑,乃是清季拳匪作亂,德使被戕,特約豎碑,垂為永遠紀念。至此亦皆毀平,不留遺蹟。惟是勝會不常,盛筵難再。
  小子敘到此處,轉不禁憂從中來,隨筆湊成一詩道:
  自家面目自家知,粉飾徒能炫一時。
  漫說鄰家西子色,效顰總不掩東施。
  三日大慶,忽成過去。各協約國將開議和大會,擇定法國巴黎即法京。凡爾賽宮,為和會地點。中國當然要派遣專使,赴會修和。欲知所派何人,容至下回報明。
  以本國之內訌,而乞援外人,出為調停,不可謂非徐東海之苦心。然中政府失權之漸,實自茲始。屬在同種,誼本同袍,乃連歲戰爭,自相嘩擾,東海登台,不能以誠相感,徒欲為將伯之呼,乞靈外族,其心可憫,其跡實可愧也。至若協約國之戰勝,實由彼數年血薄而成,中國徒有參戰之名,而無參戰之實。外人之勝,於中國似無預焉?乃以各國之舉行慶典,遂亦開慶賀大會,政府倡於前,各省踵於後,慷他人之慨,以為一己之光榮,得毋為外人所竊笑耶?虛憍之態,只可自欺,欺人云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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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14: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回 集靈囿再開會議 上海灘悉毀存煙


  卻說歐戰已畢,各國將開議和大會,中國政府,不得不派遣專使,赴會議和,當下由徐總統擇定一人,就是外交總長陸徵祥。徵祥曾因事請假,部務委次長陳箓暫行代理,此次奉使赴洋,不便逗留,便即束裝起行,乘輪赴歐去了。是時英美法日意五國公使,統奉五國政府訓令,願為中國南北調停和議,先提出勸告書,遞交北京政府。徐總統本是請他幫忙,當然心心相印,不煩瑣復。五國公使,又電令駐粤領事,各向廣東軍政府,致書勸和,大略說是:
  法、英、意、日本、美諸國政府,因見此二年內,中國內亂,已久不停,大有分崩景象,甚為懸系。此項紛亂情形,不特與外國利益有損,且致中國治安之慘禍,因此所生不靖之情,反足鼓勵敵人之氣,而與大戰緊急之轉機,妨礙中國與協和諸國實行會辦之舉。今該轉機已成過時黃花,各國人民,正盼組織環球,以達各處人民平安公允之時,中國未能統一,則各國民應為之事,更屬難為。茲法、英、意、日本、美諸國政府,對於中國大總統解決內亂之所設施,深滋冀望之懷﹔且對於南方各要人之態度,亦樂觀其有欲和平了結,同等趨向。是以各該政府,就此聲明對於北京政府及南方各要人,願與廢除個人私懷,及泥守法律之意見,一面謹慎從事,免除障礙議和之行為,一面迅以慷慨會商之行,而以法律暨顧及中國國民利益之熱心為根據,尋一兩造和息之路,始克使華境以內,平安統一,此各國政府同心暨殷盼之忱也。此時法英意日本美諸國政府,聲明其切實贊同雙方,欲解決向日分裂之爭端。惟擬欲使知毫無最後干涉之策,亦無指揮或諫勸此次議和條件之意,故此項條件,必須由中國國人,自行規定所欲者。只系盡其所能,鼓勵雙方於所望所行各事上,達議和統一之目的。俾中國國民,對於各國,冀望重建之功所肩之責,於中國歷史上更為擴充矣。特此勸告。
  這篇勸告書,已經將西文譯作華文,廣東軍政府,即用華文答復云:
  兩年以來,中國因內爭而致國內治安及外國利益俱受損失,並使中國不能切實協助聯盟國,為公道正義之競爭,軍政府對此殊深痛惜。軍政府對於此項協助尤為關切者,蓋以其戰爭之主義,與法、英、意、日、美各聯盟政府之主義若合符節。護法者非為個人意見,或法律細節而動干戈,實為反對武力主義,並求民主主義之得安全於中國也。國會被非法之解散(今幸仍正式開會於廣州),憲法視為具文,武力派之橫暴亂政,皆所以使護法者迫不得已,而以兵戎相見,伸張直道。今各友邦覺悟,欲縮短中國內爭,回覆和平之唯一善法,在停止供給款項於武力派,本政府極為感佩。本政府信武力派現有意言和,已經令所部各軍停止進攻,且告知武力派所選出之首領,在適合地點,直接開和平會議矣。此種和平,不能苟且從事,無相當之保障,遺留勢力,使將來隨時復可擾亂國內和平。英、法、意、日、美各聯合政府之意見,謂鬚根據法律及注重全國人民利益,以為調和之主旨,各政務總裁深表同情。然則此次和平,必為公正的和平,及永久的和平,庶幾中國得以設立一適任及進步之政府,發展真正共和民主之政治,在國際會議上,占應得之地位。各政務總裁,感謝法、英、意、日、美各聯合政府關切中國之幸福,而對於各政府希望中國在籌議世界善後,亦應列入。關注盛意,尤為深感。謹此布復。
  先是徐總統與錢代總理,已得外人承認,許為調人,因即通電各省,召集督軍等至京,會議辦法。於是奉天督軍張作霖,安徽督軍倪嗣衝,直隸督軍曹錕,吉林督軍孟恩遠,湖南督軍趙倜,湖北督軍王占元,江西督軍陳光遠,山西督軍閻錫山,淞滬護軍使盧永祥,綏遠都統蔡成勛等,均先後到京。徐總統特在集靈囿四照堂中,作為會議場,帶同全體國務員,暨參戰督辦段祺瑞,入堂開會。各督軍聯翩趨至,列席討論,本來是黨派不同,有主戰的,有主和的,此番因內外交迫,主戰派亦不便堅持前議,只好見風使帆,同聲呼和。就是倡議平南的段督辦,也以為久戰無益,與徐總統表示同情。非服徐東海,實為外議所迫,不得不然。當時議定政策五條:(一)便是停戰撤兵﹔(二)乃是應付外交﹔(三)是被兵各省的善後﹔(四)是收束軍隊的辦法﹔(五)整理財政的用途。彼此討論了大半日,即在四照堂開宴,飲酣乃散。越宿,便將議決各節,通電各省。各督軍亦陸續出京,各回原任。嗣是禁募軍隊,飭守官方,各種弭亂求治的通令,蟬聯而下。徒托空言。還有熊希齡、汪大燮等為聯絡協約國感情起見,特在京中發起協約國國民協會,組織就緒,推定熊希齡為會長,汪大燮及法人鐵士蘭為副會長。又由總統府中特設外交委員會,令汪大燮為會長,熊希齡等為委員,調查審議對外事項,凡各部署亦得派遣事務員,入會與議。此外如全國省議會、商會、教育會,亦皆推舉代表,就京師組織全國和平聯合會,於民國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成立,宣告大眾,略云:
  本會聯合全國省議會、商會、教育會,業於十八日開成立大會。各法團推定代表到會者,已逾過半數,本會實為完全成立,用特宣佈本會進行宗旨,以告我國民。
  本會由全國法定團體組織而成,為真正民意機關,故對於南北和平會議,應實行共和國民應盡之職務,遇有雙方衝突之點,及與大多數利益關係之處,實行發表國民真正意見,以立於第三者仲裁地位,此其一﹔本會對於南北雙方,本無偏袒之見,惟此次南北會議,凡關於種種善後問題,均待解決,茲擬於本會內附設各種研究部,於事前預先討論,以便將來發表民意,主張公道,不居國民會議之名,實行我第三者仲裁之本旨,此其二﹔本會既立於第三者仲裁地位,我國民責任之重可知,茲後計劃進行,尤關重大。本會自當推出對內對外最負重望之人,主持一切,為會中之砥柱,並將本會一部分事務,移至南北會議地點,實相結合與貫徹我國民正大之主張,非達到南北真正根本和平之目的不止,此其三。凡此三大宗旨,均經本會評議部議決實行,用特宣佈,深望於全國同胞,贊成本會,協同進行,除通告南北當局外,謹此宣言。
  朝野上下,一致言和,饒有轉危為安、悔禍求存的希望。差不多望梅止渴。但中國人往往有口無心,口中雖說得天花亂墜,心中卻未必真能踐言。又況各省軍閥,統是意氣自豪,不顧國家,專顧自己,所有逐月賦稅,除撥作軍餉外,多半納入私囊,所以一做督軍,便成富翁,多則千萬,少即百萬,百姓原不能過問,就是中央的財政部,也未敢徹底清查,只好聽他一塌糊塗,遷延過去。此外如關卡征榷,局廠征收,又皆抵充外債,無從支取。看官試想,這中央政府,只有支出,沒有收入,叫他如何支持?所以徐總統就職以後,仍然是借債度日,什麼電話借款,什麼紙幣借款,表面上俱為整頓實業起見,由財政交通兩總長出面,告貸東鄰,暗中實多是指東話西,救濟眉急。還有各種公債名義向人民借貸,不一而足。當時雖有一種定例,按期抽籤,逐次還本,但也未能確昭信用。故民間所受的公債票,平時若有急需,轉向他人抵押,不過三折四折,最多至五六折為止﹔而且中國人多不願轉受,有時反由外人出為承攬,吸收中國各種公債券,視為投機生意,以十易百,以千易萬,將來好執券坐索,不怕中國政府,不將全數償還。為淵毆魚,總是中國人民晦氣。但自中國加入歐戰,外人格外幫忙,協約各國,許將庚子賠款,延期五年,然後交付。即清季拳匪時之賠款。獨俄國只允延交三分之一,共計五年延交總數,約六千餘萬圓,政府稍得暫紓困難。
  但自民國成立以後,歷年借債,除外款不計外,如積欠中國銀行,及交通銀行款項,多至八千萬圓以上,遂致該兩銀行轉運不靈,鈔價日跌,市面動搖。到了民國七年的殘冬,簡直是支撐不住。財政部無法可施,沒奈何再向國民借貸,發行短期公債券,稱為民國七年發交國家銀行短期公債,額定四千八百萬圓,票面定為一萬圓,一千圓兩種,利息六釐,每年付息兩次,仍用抽籤法,分五年償還,每年分作兩度抽籤,每屆抽還總額十分之一。此項公債券,全數發給中交兩銀行,令他經募,募集諸款,即歸還兩行垫欠各賬。所有公債本息,即指定每月延期賠款為基金,就中八成還本,二成付息﹔並援照三四兩年公債辦法,即將此項公債基金,按月撥交總稅務司安格聯存儲備付。當下草定章程,提交國務會議,國務員當然通過,但教私囊無損,安往而不贊成?再呈與總統察閱。徐總統為救急計,也即指令照准。無如國庫既空,民財亦盡,一國中有限脂膏,半被外人盤剝,半遭軍閥搜括,窮民已不聊生,就使有幾個豪紳富賈,亦怎肯毀家紓難,效那楚子文、漢卜式故事?坐是公債券無人過問,免不得硬行指派,騷擾民間,或且搭付官吏薪金。官吏統有父母妻孥,日需事畜,再加百物日昂,米珠薪桂的時候,哪堪承受這種公債券?有名無實,不能抵用,於是吏民俱困,都累得扼腕興嗟,愁眉百結了。只有軍閥各家,還算財星照臨。
  當時尚有一種鴉片煙,本在前清宣統三年間,由清政府與外人訂約,限期戒絕,轉眼間已有七八年,期限已屆。上海洋商所儲鴉片,數尚不少,民國七年一月間,蘇省督軍、省長,與英商公司妥商,立約收買,約中載明條件,乃是專供製藥,並不轉行銷售。洋商已經允認,且願把每箱定價,減短英洋二千圓,悉數歸蘇省承買,統計得一千五六百箱。過了數月,駐京英美公使向外交部致書抗議,略云:「蘇省收買存土,不免有私下販售,賺錢欺人等情。」又被外人查出瘢點。外交部看到來文,應歸財政部理處,即將原書移交財政部。財政部調查蘇省公文,已早備案,因即據實答復,具陳理由,內稱:「近年以來,政府對著煙禁,未嘗不積極進行,只因滬濱洋商積存關棧的印藥,為數甚多,不能令他過受損害,所以上年一月,由蘇省督軍省長與英商立約收買,專供藥品,嚴杜吸售。今來文謂有轉銷等情,未免誤會。查煙土製藥,各國皆然,此次蘇省收買存土,與宣統三年禁煙條約,並無違反情事,請即查照」云云。這項復文仍須先遞外交部,然後由外交部轉交英、美公使。英、美公使始終不甚相信,尚有微言。再經中國政府,特開國務會議,決定將所買存土,一並銷毀,當由徐總統核准,下一指令道:
  政府前次收買存土,專為製藥之用,原為體恤商艱起見。顧雖慎加考訂,限制綦嚴,而留此根株,誠恐易滋流弊,轉於禁煙前途,不無影響。著內務財政兩部,轉飭查明此項存土現存確數,除已經領售者不計外,其餘均由部派員督視,一律收回,彙集海關,定期悉數銷毀。
  並候特派專員會同地方官及海關稅務同等,公同監視,以昭慎重。此令。
  越日,又復嚴申禁令道:
  鴉片為害最烈,迭經明頒禁令,嚴定專條,各省實力奉行,已著成效。惟是國家挽回積習,備極艱難,設禁令之稍疏,愚民即懷僥倖,在稽察所不及,遺害仍恐潛滋。此次厲行煙禁,在國人固具毅力,在友邦並致熱誠,倘復陽奉陰違,始勤終怠,將何以策內政之修明,而樹國家之威信?茲當政治刷新,亟望蕩穢滌瑕,共臻仁壽,所有前次收買存土,業經特令彙集上海地方,克期悉數銷毀。國家不惜捐棄巨金,委諸一燼,凡以注重煙禁,力策進行者,當為中外所共喻。嗣後我中華人民,當益知鴉片流毒之酷,中於民生,政府禁令之嚴,不容嘗試。凡曾犯吸食者,既經戒除,自應振作精神,力祛習染,至私種私運私售,均乾厲禁,並當各懍刑章,勿貽伊戚。各地方長官,有督察之責,務各分飭所司,認真稽察,期在有犯必懲。其辦理不力者,著隨時糾劾,依法懲戒。本大總統以保民為重,不憚為諄諄之告誡,先哲有言:「除惡務盡」,又曰:「舊染污俗,咸與維新」,凡茲有眾,其共勖之!此令。
  兩令既下,特派專員張一鵬赴滬監視焚土,一面再由外交部出名通告英、美公使。英、美公使得悉後,即電令滬上海關監督稅務司,會同中國專員,督視存土焚毀。至張一鵬到滬,與江蘇長官,調查買儲煙土一千六百餘箱,除已售出三百餘箱外,尚剩一千二百餘箱,悉數運至浦東,邀同海關監督稅務司到場,並及地方各團體代表,統皆會齊,當場開箱查驗,果非假冒,於是架薪縱火,陸續焚毀,共閱三日有奇,方將一千二百餘箱的鴉片,盡付劫灰。滬上不乏煙鬼,到此可儘量一吸了。上海各國領事團,及地方長官紳商軍學各團體,更組織萬國禁煙會,主張限制煙土嗎啡,務使除醫藥用途外,不得種銷。乃即就銷毀煙土的第一日,在滬北開會,嚴訂條約,總道是中外同心,朝野合力,好把那數十年的毒盅,從此永除。但究竟除絕與否,想看官具有見聞,自能察知隱情呢。只小子卻有一首俚詞,作為焚土的餘慨,詩云:
  欲除煙毒願捐金,一炬成灰示決心。
  可奈莠民偏不諒,私銷私吸總難禁。
  禁煙禁煙,仍舊有名無實,或包運,或偷銷,時有所聞,政府不得不再行查緝,從嚴辦理。欲知如何設法,待至下回表明。
  議和足以安民,禁煙足以祛毒,兩事俱為美政,徐東海上台之初,首先注意,著手進行,宜乎為中外所屬望,交口贊同也。況集靈囿之會議,主戰派亦有悔禍之心,上海灘之焚煙,領事團且有開會之助,祝南北之統一者在此,起斯民之膏肓者亦在此,豈非中華民國之一大轉機,饒有革新之望乎?乃觀於後來之結果,俱乏成效,屢次議和,而衝突如故,屢次禁煙,而吸售如故,徒見長官之忙碌而已,徒見存土之焚銷而已,天豈未欲平治民國耶?何事與願違若此?至若債務之日增,吏民之兩困,元氣已枵,如何持久?有心人固杞憂無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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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1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回 贊和局李督軍致疾 示戰電唐代表生瞋


  卻說徐總統有志禁煙,特命將上海存土,悉數毀去,再加萬國禁煙會嚴禁種銷,也算是竭誠辦理。偏包運偷銷的奸民,專知牟利,不顧大局,事為徐總統所聞,因復飭令嚴查道:
  近今煙禁綦嚴,乃以厚利所在,莠民奸商,多方嘗試,甚至有假冒軍人,由各路包運銷售情事,似此違禁營私,肆無忌憚,若不嚴行查緝,則禁煙要政,直同虛設,於國家前途,影響至巨。本大總統治軍有年,凡隸軍符,夙知國紀,豈容僉壬影射,玷我戎行?嗣後應責成各省督軍省長,遴派專員,會同各稅關嚴密查禁,無論是否假冒軍人,但遇有包運煙土,亟應切實拿辦,勿任漏網!其京奉、京漢、京綏、津浦各路,為近畿綰轂之地,尤應切實偵緝,著京師軍警督察長馬龍標,督飭所屬幹員,隨時梭巡稽察,一面由交通部通飭各路警員,襄同認真辦理。一經查獲,即予盡法懲罰,查出煙土,悉數焚毀,仍當偵查明確,勿得擾累行旅。經此次通令之後,凡我邦人,當知令出惟行,除惡務盡,其各滌瑕蕩穢,力祛舊染,用副保民除害之至意!此令。
  未幾,復有禁運嗎啡的嚴令,大致與禁煙相同。但天下事,往往法立弊生,立法時均欲求效,偏效力未睹,弊已百出。各處鐵路的站旁,環列警察,調查來往客商,鎮日裡翻箱倒篋,鬧個不休,或且搜檢身上,視客商如盜賊一般,客商稍有忤意,便即狐假虎威,任情凌轢。甚至私出鴉片煙,擲入旅客行篋,硬指他為偷帶禁物,拘入警署,威逼苛罰,取財入私。可憐遭害的客商,不能與抗,只好忍氣吞聲,傾囊相贈,還要索得保人,方准釋出。這真是行路艱難,荊天棘地,較諸前清時代,交通無阻,任從客便,試問是誰利誰不利呢?尤可恨的,是真帶鴉片嗎啡的人犯,反得賄通警察,由他過去。又有軍隊過境,借軍閥作靠山,雖滿身藏著鴉片嗎啡,警察亦不敢過問。有幾處乃是軍警串通,聯絡一氣,所賺厚利,彼此分肥。再加各省軍官,多半染著盤龍癖,以芙蓉膏為性命,半榻橫陳,吞雲吐霧,雖經中央政府,禁令煌煌,彼且視若弁髦,毫不少悛。又或借此取利,暗中授意左右,包運包銷。俗語說得好:「袖大好做賊,」威靈顯赫的軍閥家,作姦舞弊,何人敢來偵查?試看徐總統所下禁令,尚說是僉壬影射,未敢顯斥軍官,如此軍閥滔天,橫行無忌,還要問甚麼煙禁有效無效呢?慨乎言之!這且擱過不提。
  且說錢代總理能訓,攝職兩月,當由徐總統提出咨文,交與參眾兩院,徵求同意。兩院照例投票,錢得多數,因即復咨總統府。徐總統便下明令,特任錢為國務總理。錢既正式秉政,當然要重組內閣,自將內務總長的兼職,遞呈告辭,此外一班國務員,連帶辭職。旋經徐錢兩人,商定後任國務員,再向參眾兩院咨問,是否同意,竟得相繼通過,乃再經下令,仍使國務總理錢能訓兼任內務總長。外交總長一缺,亦令陸徵祥原任。惟因陸赴歐議和,未到任時,由次長陳箓,代理部務。司法總長朱深,教育總長傅增湘,海軍總長劉冠雄,亦均繼任。交通總長曹汝霖,本兼財政總長,此時免去兼職,但令曹主交通部,另授龔心湛為財政總長,獨撤去陸軍總長段芝貴,改用了一個靳雲鵬。新內閣既皆任定,乃再從事內外和議,添派外交委員顧維鈞、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組四人赴歐,與前遣的外交總長陸徵祥,同為巴黎和會見前回。全權委員。一面令朱啟鈐南下江寧,作為南北會議全權代表,會同江蘇督軍李純等,開始議和。廣東軍政府,也推選政務總裁唐紹儀,做了南方總代表,行次上海,不肯過往江寧。兩下爭執和會地點,又費了一番筆舌,復經江蘇督軍李純,曲為調停,請朱啟鈐移往上海,允從南方所請。朱為速和起見,因亦許諾,時已為民國八年二月間了。李督軍因再發一通電,宣告中外道:
  時局糾紛,垂及二稔,幸賴內外上下,一德一心,捨己從人,共謀寧息。護國者知法壞而國無由立,護法者知國壞而法亦罔存,遂以和平之公理,共謀善後之解決。
  純與湖北王督軍,江西陳督軍,內承中央政府之指揮,外荷西林即岑春暄。武鳴即陸榮廷。諸公之啟迪,黃陂、河間、合肥暨在位英俊,在野名賢,隨時指導維持,經迭次之洽商,得各方之同意,議定開一會議,雙方各派總代表,解決法律事實等項問題。比由朱桂莘、唐少川兩總代表商定於本年二月二十日在上海開會。是純與王、陳兩督軍二年以來,千回百折,所希望於護國護法兩方面,有兩全而無兩傷者,幸已達其目的,遂其請求,凡所擔任,已可告一結束。嗣後解決各項問題,總代表與各代表諸公,皆一時人望,必有可以慰吾儕之具瞻,副人民之心理者。純惟當與居間諸君子,洗耳聽之,拭目俟之。魯仲連有云:「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竊願會議諸公,本良心上主張,從根本上救濟,為國家謀長久,為人民謀福利,期有以善其後而已。浮圖七級,重在合尖,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純仔肩雖卸,願望正殷,苟其義不容辭,力所當盡,敢不從諸君子之後。更願當代弘達,布所蘊蓄,同力匡扶,弼成郅治,則尤純所馨香禱祝也。謹布悃忱,伏惟鑒照!
  看此一電,李督軍的苦心孤詣,亦可想見。當下派定會議辦事處幹事數十人,充當朱總代表的差遣。各幹事均來謝委,正由李純出來接見。坐談未竟,那朱總代表亦來拜會。復經李純迎入別廳,略談數語,復出與幹事接洽。各幹事並出廳站班,李純向他搖手,似叫他不必客氣,且口中方說出「各位」二字,不防腳下一絆,竟從第一層台階,跌至第四層台階,直挺挺的仰臥台階面上,背骨被第一層台階所硌,忍不住疼痛起來,一時不便呼號,只好閉目熬住。嗣經從役將他扶起,勉強在廊下緩行數十步,舒動筋骨。各幹事見此情形,只得告辭。李純復慢慢兒回入別廳,再與朱總代表談話片時,朱始別去。
  純素性堅忍,尚以為稍稍痛苦,不必多慮,又往簽押房批覽文件。到了午刻,背骨越覺加痛,乃趨入內室,取飲舒筋和血的藥酒,大約數杯,繼以午膳,然後睡息了兩三鐘點。至起食夜餐,仍照午膳辦法,是夕尚得安睡。越宿醒來,覺得腰背酸疼得很,再加兩脅氣痛,以致不能起牀。麾下僚屬,聞知督軍有恙,自然前來請安。適警察廳中有張醫官,素精按摩各術,大眾統交口保薦,請李純召入醫治。純乃將張醫官召至軍署,先令親吏傳述病狀,與他討論,嗣聞他確有心得,乃引入上房,囑用手術療治。張醫官問及事前種種情狀,並傾跌後種種感覺,純歷述無遺,即由張醫官診視脈象,並替他前後按摩,果然脅間氣痛,較前舒快。張醫官方說道:「失足跌倒,七日內必發酸痛,這乃當然的事情。而且倉猝跌倒,因痛悶氣,害得兩脅氣痛,亦是尋常病患,毋庸深憂。」純不待說畢,便詰問道:「此外果無別症嗎?」張醫官答道:「此乃失足致跌,與風火痰三種症候,毫無關係,但教用止痛和血的藥料,按穴敷治,再施運舒筋順氣的手術,逐日撫摩,待閱一星期,自然痊可了。」張醫官頗有經驗。李純點首稱善,遂命張醫官如法施治,一面乞假靜養。過了七日,疼痛雖已減輕,舉動還未能復原,直延至旬月餘,始得告痊,這也是翊贊和議中一段軼聞。恐即是不祥之兆。惟當李純告假時,朱總代表啟鈐等,已赴上海,履行開會期約,借上海舊德國總會為會場。二月二十日上午,南北總代表各引分代表等,同蒞會所,衣冠蹌濟,秩序雍容,相見無非舊識,兩派並聚一堂,差不多與辛亥會議相似。彼時唐為北方代表,此次卻易北為南。少川少川,可曾回憶七年前情事否?當時列席諸公,姓氏如下:
  (北方總代表) 朱啟鈐 (分代表) 吳鼎昌 王克敏
  施愚 方樞 汪有齡 劉恩格李國珍 江紹杰 徐佛蘇
  (南方總代表) 唐紹儀 (分代表) 章士钊 胡漢民
  繆嘉壽 曾彥 郭椿森 劉光烈王伯群 彭允彝
  開會伊始,不及議款,但兩總代表依次表明宗旨,先由南總代表宣言云:
  國內戰爭,至今日告一結束,但推厥禍源,外力實有以助長之。蓋武人派苟不借助外力,則金錢無自來,軍械無從購,兄弟鬩牆,早言歸於好矣。何至兵連禍結,延至今日,使人民痛苦,至於此極?今北方已經覺悟,開誠言和,舍舊謀新,請自今始!
  南總代表宣言甫止,北總代表也即宣言道:
  民國成立以來,國家政權,多提於武力派之手,故戰爭紛亂,迄無寧歲。邇者時勢所趨,潮流所迫,將化干戈為玉帛,換刀劍以犢牛,一切乾羽戈矛,皆應視為過去陳舊之骨董,後此戰爭,當無從再起,和平統一,請視諸斯。
  宣言俱畢,兩總代表與各代表均起座,向著國旗,歡呼中華民國萬歲!和平統一萬歲!極力為下文反射。嗣復閒談數語,各隨意取食茶點,便即散席。越日,始開正式會議。南方總代表唐紹儀,首先提出陝西問題,要求撤換陝督陳樹藩。原來南方民黨於右任,曾入陝西境內,糾合黨徒,與陳樹藩互相爭論,致起戰爭。樹藩本段派健將,不肯容留民黨,佔據片土,因此屢攻於軍。於軍亦不甘退讓,相持未下。徐政府雖已通令停戰,但於陝西一方面,不甚注意。且陳樹藩靠著段氏勢力,玩視中央命令,自由行兵,所以唐總代表首先質問,迫令將陝督撤換。此外尚有閩鄂衝突等情,亦曾連類談及,但尚未及陝西的緊要。北方總代表朱啟鈐,願轉達中央,即席草就電稿,著人拍發,請政府速令陝督陳樹藩停戰。此外所議各件,如八年公債,參戰借款,以及湘督張敬堯仇視民黨等情,尚沒有極大辨難。或擬電京問明,或擬電湘阻止,否則交付審查,決諸後議。越日,得徐政府復電,謂已特派妥員張瑞璣,赴陝監視,實行停戰。於是兩總代表又復會議,彼此商榷,決用和會名義,致函張瑞璣,催他即日赴陝,監束兩方軍隊,以便和議早日結束。當下函電並發,約俟陝戰實停,再申餘議。兩下便又散歸。又越兩日,再行開會,兩總代表相見後,南方總代表唐紹儀,取出陝西於右任來電,聲言陳樹藩部下劉世瓏,仍率眾進攻於軍,如此情形,顯背和議,應歸北方擔負責任。朱總代表只好申電陳請,權詞相答。又越二日,唐紹儀又邀朱啟鈐赴會,取示於軍失去盩厔的警電,累得朱總代表無可容喙,但言政府如不速停陝戰,自當辭職以謝。再越二日,已是二月二十八日了,唐總代表至會議席上,竟向朱總代表,抗議陝西戰事,限期四十八小時答復,也是一篇哀的美敦書。說畢即去。朱總代表自覺中央理屈,未便議和,特與各分代表,全體電京,請即辭職,徐政府復電慰留,並令陝西一體停戰。令文有云:
  陝西兵燹頻年,瘡痍滿目,眷言民瘼,軫念殊深。亟應促進和平,早謀安集。前由國務院依照協定辦法,通飭停戰划防。已派張瑞璣馳往,監視區分,務在一律實行,克期竣事。各該將領,自應共體斯意,恪遵辦理。倘或奉行不力,職責所在,不得辭其咎也。此令。
  徐政府雖決意停戰,始終謀和,但陳樹藩仍未遵令,備戰不休。南方總代表唐紹儀,且得於右任親筆書函,謂:「陳樹藩密奉參陸處電文,促令進攻,故北京運陝軍械,或由參陸處,或由漢陽兵工廠,次第出發,絡繹不絕」云云。唐總代表乃復提出宣言書,歸咎北方,中止和議,是為第一次和議停頓。江蘇督軍李純,得知消息,很是憤悶,因力疾起牀,特擬定辦法五條,電陳中央請行。徐總統原無他意,不過為安福系所牽掣,未能貫徹主張,既得李純電請,自然照准。李純又電達廣東軍政府,請求同意,隨即通告全國云:
  萬急。北京國務院,各部院,廣州軍府各總裁,保定曹經略使,各省巡閱使,督軍,省長,都統,護軍使,海陸軍各司令,南京朱總代表暨代表諸公,上海唐總代表暨代表諸公,永州譚月波、組庵兩先生,衡州吳將軍均鑒:近月以來,和平空氣佈滿全國,因善後之解決,有會議之盛舉。既經中央復准,各方贊同,雙方各推總代表、代表,亦均先後分蒞寧、滬。惟以中央頒布停戰罷兵令,廣東軍府亦通令停戰罷兵,各省雖皆奉行,而陝、閩、鄂西等處,尚有糾葛,經多次之協商,定簡捷之辦法:(一)陝、閩、鄂西雙方,一律嚴令實行停戰。
  (二)援閩援陝軍隊,即停住前進,擔任後方剿匪任務,嗣後不再增援。(三)閩省、鄂西、陝南,由雙方將領,直接商定停戰區域辦法。簽字後,各呈報備案。(四)陝省內部,由雙方總代表,公推德望夙著人員,前往監視區分。(五)劃定區域,各擔任剿匪衛民,毋相侵越。反是者國人共棄之。此上五條,均陳奉中央允准,電得廣州軍府同意,即日雙方通令,按照實行。所有陝、閩等問題,指日解決,會議即可進行。知關廑念,特此布聞!
  自經李督軍通電後,上海和會又有復活的趨向。再經朱總代表啟鈐,函致陝西陳樹藩,並及於右任,竭誠勸解,為賡續和議地步。就是中外輿情,也多方敦促,催令速議。只南方總代表唐紹儀,因未得陝省停戰確聞,尚未便與北方議和,連日托詞稱疾,杜門不出。冤冤相湊,又有一種外交刺激,從海外傳入中華,遂致群情大憤,競起詆誹,東也噪,西也鬧,反把上海和會,視為緩圖。正是:
  內地欃槍猶未靖,外洋波浪又重生。
  究竟外交刺激,從何而生,容待下回再詳。
  督軍如李秀山,尚為軍閥中之有心人,故本回具述其求和之苦心,並及當時致僕情狀,為世間之涼血動物,作一龜鑒。朱啟鈐之平時行誼,雖不甚卓著,然觀其赴滬議和,猶非悍然不顧公議,自作主張。陝戰未停,曲在陳樹藩,陳無大過人之才力,乃敢違背中央命令,備戰不休,此非有人煽使,誰其信之?天下方日望和平,而主戰派乃好為播弄,必欲破碎河山,塗炭生靈而後快。甚矣其惑也!雞鶩相爭,終無了期,雖有文治派之徐世昌,亦奚補乎?而李督軍則更枉費苦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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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回 集巴黎欣逢盛會 爭膠澳勉抗強權


  卻說外交總長陸徵祥,奉命赴歐,參與和會,嗣又有顧維鈞、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組,依次續發,同充巴黎和議全權委員。陸徵祥到法國時,各協約國所派專使,先後馳集。既而顧、王、施、魏各委員,亦皆踵至,共計列席會議,得二十七國使人。全權大使,約有數十,代表及秘書等,不下數百,好算是五大洲中,空前絕後的盛會。當時會中議定各國列席委員,多寡不一。中國指定兩人,除陸總長外,餘四人得輪流出席。小子聞得和會組織的大略,開列如下:美國專使列席得五人。英國同上。法國同上。意國同上。日本同上。比國三人。波利維亞一人。巴西三人。中國二人。古巴一人。厄瓜多爾一人。希臘二人。危地馬拉一人。海地一人。漢志國二人。即阿剌伯國。哄都拉斯一人。裡卑利亞一人。巴拿馬一人。秘魯一人。波蘭一人。葡萄牙二人。羅馬尼亞二人。塞爾維亞三人。暹羅二人。捷克斯洛伐克二人。烏拉圭一人。
  [[和會中正副會長]]
  會長 法人克勒孟沙
  副會長 美人藍辛 英人勞合喬治 意人歐蘭都 日本人西園寺侯爵
  [[協約國最高議會中會長會員]]
  會長 法人克勒孟沙
  會員 美總統威爾遜 藍辛 英人勞合喬治 貝爾福 法人克勒孟沙 畢勛 意人歐蘭都 沙尼諾 
  日本人 西園寺侯爵 牧野男爵
  據上所列,已見得和會大權,實為美、法、英、意、日本五大國所把持。中國專使,雖得列席,已等諸自鄶以下,無足重輕。就中對於德、奧兩國,如何賠償損失,如何割讓土地,如何放棄權利,如何撤除兵備,統歸五大國主張,中國專使,幾無容喙餘地。堂堂古國,如此倒霉,豈不可恥?惟關係中、德事件,始准中國與議,但也須由五大國決定,大致如下:
  (一)德國對華,放棄由一九○一年拳匪條約而得之各種特別權利與賠款,與其在天津、漢口德租界,及其他中國境內,除膠州外,所有之房屋碼頭營房炮台軍火船隻無線電台及其他產業,惟使署領署不在其內,並允將一九○○年與一九○一年所奪取之所有天文儀器,一律歸還中國。
  (二)中國未經署名於拳亂條約之各國同意,不得施行處分北京使館界內德人產業之計划。
  (三)德國承認放棄漢口與天津之租界,中國允准兩處租界,辟為萬國公用。
  (四)德國對於中國,或對於任何與國之政府,不得因在華德人被幽禁或被遣回,及因德人利益於一九一七年八月十四日被沒收或被清理之故,而有所要求。
  (五)德國放棄其在廣州英租界內之國有產業,讓與英國。
  並放棄上海法租界內德人學校之產業,讓與中、法兩國。
  這五項條約,講到平允二字,已不甚合。德國既放棄在華權利,為什麼除開膠州?北京使館內德人產業,例應歸中國處分,為什麼應得署約各國同意?漢口與天津租界,為什麼要辟作萬國公用?廣州英租界及上海法租界內的德國產業,為什麼讓與英、法?這豈不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明證嗎?大聲疾呼。又有一種關係山東條件,由日本專使西園寺侯爵等提出和會,硬要占利。美、法、英、意諸國,明知日本恃強欺弱,但與自己無損,哪個肯替中國幫忙,代鳴不平?弱國無公法。當由日使擬定約文道:
  (一)德國以膠州各項權利所有權特別權利,與因一八九八年三月六日與中國立約及其他關於山東條約而得之鐵路礦產海底電線,讓與日本。
  (二)屬於青島至濟南鐵路之德國各項權利,連同器用礦權開掘權,一並讓與日本。
  (三)自青島至滬及煙台之海底電線,亦讓與日本,免償其值。
  (四)膠州德國國有之一切動產與不動產,亦歸日本所有,免償其值。
  膠州是我中國的膠州,青島是我中國的青島,從前清光緒二十四年間,為了一個德國教士,在山東曹州地方,為華民所害,德國政府即派兵來華,佔據膠澳,清政府無法拒絕,不得已將膠澳租與德國,定期九十九年。嗣是德人築路開礦,竭力經營,至歐戰開手,中國宣告中立,日本獨不顧公法,破壞我中立國章程,竟出兵攻奪膠澳,且將德國所有路權礦權,悉數佔領。彼時日人曾向中國聲明,謂將膠澳租借地移交日本,以備日後交還中國云云。木屐兒專使此等伎倆。中政府一再抗議,均歸無效。後來袁項城熱心帝制,乞援東鄰,駐京日使,遂提出二十一款的要求,包含膠澳全境在內。袁項城自討苦吃,沒奈何與他簽約,但約文中尚有交還膠州灣,待諸戰後解決字樣。此次戰事已了,各協約國為公道主義,組織和平大會,理應將德國租占地,歸還中國,方算得公正無私,為何日使眈眈,竟視膠澳為囊中物?曩時尚聲言交還,到此竟說出「讓與」二字,不但有違公理,並且自食前言。美、法、英、意諸國,作壁上觀。那時中國專使陸徵祥等,忍無可忍,只好當場抗議,先提出山東問題說貼,繳入和會,憑諸公判。說帖中文字甚繁,小子不便直錄,但撮舉大要,臚列如下:(甲)德國租借權,暨其他關於山東省權利之緣起及範圍。
  (一)租借之緣起。(二)租借地之範圍。(三)德國之路礦權利。(四)中國之鐵路警察權。(五)德國對於鐵路借款之優先權。
  (乙)日本在山東軍事佔領之緣起及範圍。
  (一)日本之對德宣戰。(二)日本軍隊在租借地,及百里環界以外之龍口地方登岸。(三)中國宣言划出特別行軍區域。(四)日本收管青島之中國海關。(五)日本對中國二十一條之要求,暨一九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關於山東省之條約。(六)沿鐵路之日本民政權。(七)一九一八年九月二十四日之鐵路借款草合同及換文。即濟順及高徐兩路草合同。
  (丙)中國何以要求歸還?
  (一)膠澳租借地,素為中國領土中不可分拆之一部分。
  從前中德租借條約中,本有主權仍歸中國之明文,今德國既放棄權利,當然歸還中國,以彰公道。(二)膠澳居民,種族語言宗教,均完全屬於中國,既得脫離德國關係,自不願再屬他國。(三)山東為中國文化所肇始,孔、孟兩聖賢,誕生此地,人民稱為聖域。膠澳為山東屬境,既得由德國收回,何能輾轉讓人?(四)山東居民稠密,不能再容納他國人民。前時德國逞橫暴勢力,據有膠澳,今彼既遭天忌,自棄權利,山東百姓,方慶其蘇,不堪再受他國朘削。(五)山東一省,備具中國北部經濟集權之要則。膠澳地居海口,尤關重要,將來必成為中國北部外貨輸入土貨輸出之要路。若植立外國勢力範圍,適與門戶開放主義,互相背馳,中外通商,必交感不便。(六)膠澳為中國北部門戶之一,膠濟鐵路,至濟南接津浦,可以直達北京,即自旅順大連至奉天,直達北京之鐵路,亦與膠澳相近。中國政府為固圉計,久欲杜絕德人之蟠踞青島,今經德人放棄,中國深願收回此地,自鞏國防。(七)和平大會中,以該租借地及附屬權利之問題,悉還中國,不特德國肆意橫行之罪惡,借以矯正,且各國在遠東之公共利益,亦借以維護。否則山東人民,前拒後迎,勢必不樂,或致激成劇烈之行動。即他國亦必與將來移轉權利之國,互相齟齬,是與日本攻擊青島時,宣言鞏固東亞長久穩固和局之用意,難以相容。亦與英日同盟之宗旨,所謂護中國之獨立完整,守各國在華商工業機會之原則,亦不相符合。
  何以彰中外之大信?何以保遠東之永久和平?
  (丁)何以應直接歸還?
  (一)程序簡單,不致滋生枝節。且中國參戰以後,得向德國直接收回青島,及山東權利,既足以增我國家之光榮,復足以彰友邦維持正義公道之原則。(二)中國政府,非不知日攻青島所損失之生命帑款,為數亦巨。
  但日本固宣言戰爭之目的,在使遠東和局,不為德人所危害,目的既完全達到,則雖有所犧牲,亦必不惜,寧有加惠中國反自取怨之理?(三)日本以軍事佔領青島及所有權利,不過暫時辦法,究不能因此而終得所占土地或產業之主權,以與共在戰事中之中國權利相抗。
  (四)一九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中國與日本訂立關於山東省之條約,中政府本所不願。經日本送遞最後通牒,勉強承認,以待和平會議為最後之修正。況所訂條文,日本並未獲得關於山東租借地與鐵路暨他項德國權利。
  不過得有保證,謂所有關於德國權利利益讓與之處分,倘經日本與德國協定,中國即當承認云云。彼時中國尚為中立國,日本系設想中國始終中立,不能參與最後之和平會議而言。今中國早加入戰局,有列席和議之權,則該約設想之情形,固已根本改變,不得視為有效。
  (五)中國宣言佈告,曾聲明從前中德所訂之條約,一律廢止,是德國所有租借地與一切權利,當然在廢止之列。既已廢止,領土權即回覆於中國。且與德人訂約租借時,本有不准轉租之明文。即一九○○年之中德膠州鐵路章程,亦有中國國家可以收回之規定,依約辦理,德國無轉讓第三國之權。中國既得收回領土,亦當然不能讓與他國。
  最後又有一段總結云:
  中國鑒於上列各理由,深信和平會議,對於中國要求膠澳租借地膠濟鐵路,暨關於山東省之他項德國權利之直接歸還,必能認為合於法律公道之舉。苟完全承認此項要求,則中國政府人民,對於諸國秉公好義之精神,必永永感激於無涯,而對於日本,必且加甚。此一舉也,不特日本與諸友邦所願維持之中國政治之獨立,與領土之完整,借以鞏固,而遠東之長久和局,亦借此新保而益堅矣。
  此項說帖,遞入和會,會長克勒孟沙,方將說帖出示,日本專使西園寺侯爵等,怎肯退讓,自述從前攻取青島,如何損失,並譏評中國參戰,並沒有甚麼助力,不過辦運些須糧食,派遣幾個工役,便算了事。今日所得利益,不啻百倍,還想與我爭回青島,這真叫做不度德,不量力,妄事請求,不值一睬云云。在會諸人,見日使很是忿激,也不便參入異議。惟美總統威爾遜,略加勸解,援照德國前約,謂領土權應屬中國。日使遂接口道:「我國並不欲長據膠澳,自願將膠澳領土權歸還中國,惟行軍所受損失,中國可能悉數償還嗎?中國既不能償還,便應該將從前德人所有的權利,歸與我國享受,這乃是公允辦法,我國並沒有意外要求哩。」英法各國專使,多隨口贊成。以強護強,應有此態。美總統亦不便與爭,付諸一笑罷了。
  是時意國代表歐蘭都等,為了亞得裡亞海沿岸問題,與美總統意見不合,致有違言。亞得裡亞海,在意大利東北,海口有阜姆一埠,為通商出入要樞,意國欲據為己有。惟美總統威爾遜,以為匈牙利、波希米亞、羅馬尼亞、南斯拉夫諸國,均與阜姆相近,應該享有出入權利,不應專歸意國。意使極力反對,甚至歐蘭都等宣告退出和會。所以和會中主持,只有法、美、英、日本四國,主持各議。日本與中國互爭膠澳,中國不能敵日,法、英又皆左袒日人,美總統雖略存公道,也因口眾我寡,未便堅持,因此逐日延宕,竟把中國專使的說帖,置諸高閣。嗣經中國專使陸徵祥,入會敦促,乃由會長克勒孟沙,與美總統威爾遜,英專使勞合喬治,作為領袖,再集議膠澳問題。日使西園寺侯爵等,堅執前議,一些兒不肯讓步。法、美、英三國,樂得袖手旁觀,任從日本自由處置。中國專使陸徵祥等,智盡能索,不得已再向和會中提出抗議,申明意見。小子有詩歎道:
  徒將筆舌抗凶鋒,力薄如何望折衝。
  益信外交惟鐵血,一強一弱總難容。
  欲知陸專使等如何說法,且至下回錄敘。
  巴黎會議,列席者得二十七國,而俄羅斯不在其列,良由俄國內亂,政府屢易,各國或承認於其前,未嘗承認於其後,故遂為之闕席耳。膠澳之爭,日本代表,借口於前日軍事之損失,必欲承受德人之舊有權利而後快。然德國既已戰敗,屈服於和議之下,則從前即無日人之行軍,亦當放棄固有之權利,將膠濟歸還中國,寧必待日人之佔領乎?況日人固嘗破壞我國之中立,乘機攫取,顯違國際公法之慣例,所有犧牲,莫非自取,公法家固不應袒日也。中國專使之抗議,義所當然,而日人乃恃強而凌弱,英法亦欺弱而袒強,持公如威爾遜,尚不欲為不平之爭,誰謂世界中尚有公理耶?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我國人盍亟起反省,毋徒怨外人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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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回 兩代表滬瀆續議 眾學生都下爭嘩


  卻說膠澳問題,已由中國專使提出說帖,經法、美、英三國申議,仍不能使日本讓步,反教日本自由處置,中國專使陸徵祥等,不得不再行抗議,詞意如下:
  按德人之佔據山東權利,始於一八九七年,當時普魯士武人,借口小故,強迫中國讓與,顯系一種侵犯手段,華人至今不忘此恥。今三大國若以此項權利,移讓於日,是承認侵犯手段為正當矣。況日本在南滿與蒙古東部,業已十分猖獗,今若加以山東為日所有,則日本可在北京出口之水道,即直隸海灣之兩岸,鞏固其地位。
  且得霸據直達北京之三大路線,從此北京將為日本勢力所環繞,不亦大可懼乎?中國於一九一七年向德、奧宣戰,加入協約,所有中國與德、奧前訂各約一律取消,然則德國權利,當然歸還中國。且中國之宣戰,曾經協約及公同作戰各國政府正式承認。及今三國大會議,解決膠州與山東問題,反將前屬於德人之權利,讓給日本,由此可見大會議所讓給與日本之權利,在今日已非德人所有,乃純粹之中國權利。且中國亦協約之一,並非一敵國,中國在協約中,固較懦弱,但總不能以敵國待之。抑有進者,山東為中國之聖地,孔、孟之教深入人心,我中國人視山東為文化之發祥地,焉肯輕讓於外人?至於三大國會議,既有歸還中國之意,何以第一步,必將該地移讓與一外國,然後由該外國自願,再將該地歸還原主?此種重疊手續,不知何所根據?代表等早知日本之要求,系根據一九一五年之中日條約,及一九一八年之交換文件。但一九一五年時,中國所以簽約者,實為強權所迫,世人常憶日本提出哀的美敦書,強迫中國承認二十一條要求,否則大戰立見於東亞。再一九一八年之交換文件,乃因日本允許撤退山東內地之日兵,並取銷各民政署。代表等亦知三大國所以議定如此解決者,實以英法曾於一九一五年二月三日,允許日本在和會席上,助其奪得德人在山東之權利。然當時此等密約,雙方訂結,中國並未加入。其後協約國勸中國參戰,亦未曾將密約內容,預先通告。及中國於加入協約之後,直至今日戰爭了結,和約告成,中國反為各大國之商議品與抵償品,其何以堪?或曰:大會議之認可日本要求,乃所以保全國際同盟也。中國豈不知為此而有所犧牲?但中有不能已於言者,大會何以不令一強固之日本,放棄其要求,(其要求之起點,乃為侵犯土地。)而反令一軟弱之中國,犧牲其主權?代表等敢言曰:此種解決方法,不論何方面提出,中國人民聞之,必大失望,大憤怒。當意大利為阜姆決裂,大會議且為之堅持到底,然則中國之提出山東問題,各大國反不表同情乎?要知山東問題,關於四萬萬人民未來之幸福,而遠東之和平與利益,皆系於是也。
  這一篇抗議書,比前次較為激烈,也是由中國專使陸徵祥等,情不能忍,不得已有此文牒,為聲明公理起見。無如世界中只論強弱,不論公道,任你舌敝唇焦,總敵不過強鄰氣燄,日本專使只付諸不睬,英、法、美各國,也袖手旁觀,怎能如意國專使,為了阜姆問題,退出和會,幾至決裂?後來仍由英、法、美三國代表,請意國代表再入和會,曲為調停,可見得中華積弱,事事遜人,為什麼軍閥政客,不思協力圖強,盡管爭權奪利,內訌不休哩?雖有晨鐘,喚不醒軍人癡夢,奈何?
  即如上海南北和議,自從南方代表唐紹儀,宣言中止,停頓至一月有餘。江蘇督軍李純,苦心調護,提出辦法五條,請令雙方允准。見前回。唐代表尚因未得陝省確聞,逐日延宕。嗣經張瑞璣入陝報告,謂已確實停戰,江督李純,又邀同鄂、贑二省,迭電敦促。甚至上海五十三公團,聯成一氣,催迫南北總代表等,趕緊議定和局,方可一致對外。於是南方諸代表,也為環境所逼,未便再行停頓,乃於四月四日間,在唐總代表寓宅內,自開緊急會議,決定和議再開,函告北方總代表朱啟鈐等,約七日起,繼續開談。朱總代表當然照允。到了四月七日,兩總代表及各代表,又復齊集,先開談話會,核定會議程序,至晚未畢。越日,又復續核,大致粗了。代表中或主張扃門會議,免得人多語龐,徒滋紛擾,北代表多數贊成,惟南代表卻多數反對。結果是雙方協議,雖不必定要扃門,但除代表以外,閒人不得擅入。門外委警察嚴加邏守,慎重關防。自四月九日正式開議,南北代表,均將全部議題提出,互相討論。當時各守秘密,未曾宣佈。嗣逐日審查,集議了好幾日,惹得上海一般社會,統想探聽會議消息,是否就緒,怎奈會中諱莫如深,無從察悉。但據各通信社特別傳聞,只說南代表所提,計十三項,另附懸案六項,北代表所提,計大綱兩項,節目八項,討論結局,雙方議題,並作國會、軍政、財政、政治、善後、未決等六項。究竟一切底細,無人能詳,所有謠傳,無非捕風捉影,想象模糊呢。
  延至五月初上,尚沒有甚麼確聞,大眾詫為異事。公事不妨公言,何必守此秘密。忽由都中傳出警電,乃是各校學生,為了巴黎和會中的山東問題,大起喧嘩,演成一種憤激手段,對付那親日派曹、章、陸三人。就中詳情,應該表白一番。從前中日各種合同,多經曹、章、陸三人署名,海內人士,已共目他為漢奸。就是留學日本諸學生,亦極力反對章宗祥。此次巴黎會議,中國專使陸徵祥等赴歐,道過日本,日人即向章問明陸意,章曾誇口道:「陸與我素來莫逆,諒不至有何梗議哩。」日人滿意而去。哪知徵祥去後,政府又續遣委員數人,如王正廷、顧維鈞等,輪流出席,在巴黎會議中,極力反抗山東問題,且致章與日本所訂之山東兩路合同,即濟順及高徐兩路。亦遭打擊。章恐無詞對日,乃暗與曹汝霖通信,擬運動政府,召回顧、王,自去代充委員。曹得信後,即力為設法,並召章回國,章便擬起程西歸。偏被上海時事新報,及東京時事新聞,探悉密情,驟然登出。留日諸中國學生,激起公憤,即欲發電攻章。因日本電報局不肯代拍,乃郵致上海各報館各機關各團體,請他宣佈,略云:頃據上海時事新報,及東京時事新聞載,章宗祥此次回國,入長外交,出席巴黎和平會議,改善中日和會關係,同人聞之,不勝駭異。章宗祥自使日以來,種種賣國行為,罄竹難書。幸今日暴德已倒,強權屈服,正義人道,風靡全球,吾大中華民國全體國民,方期於歐洲和平大會,戰勝惡魔,一雪國恥。苟兩報所載不虛,則是我政府受日奴運動,倒行逆施,以賣國專家,充外交總長,兼歐洲和平會議代表,勢非賣盡中國不止。同人一息尚存,極力反對,並將頸血濺之。貴報貴機關貴團體,素來仗義敢言,眾所共仰,伏乞喚起輿論,一致反對,庶麼魔小丑,不容於光天化日之下,俾東方德意志,亦得受最後之裁判。中華民國幸甚,世界和平幸甚。
  上海各報館,依電照登,曹、章兩人的密謀,越致揭露。章經此一阻,又欲逗留。適政府已傳電促歸,暫命參事官莊景珂代理,章不得不行。且默思到了京都,總有良法可圖,乃收拾行李,啟程歸國。至東京中央新橋車站,將挈愛妻陳氏登車,突有留學生數十人,踉蹌前來,趨近章前,佯為送行,隨口質問,曆數章在任時,經手若干借款,訂立若干密約,究有多少賣國錢帶了回去?章宗祥連忙搖首,極口抵賴。無如留學生不肯容情,竟起而攻,好似鳴鼓一般。章雖臉皮老厚,也不禁面紅頸赤,無詞可答。難免天良發現。幸虧日警從旁排解,方將一對好夫婦,送入車中。留學生尚在後大呼道:「章公使!章宗祥,汝欲賣國,何不賣妻?」妙語。章妻陳氏,聽了此言,更不覺愧憤交並,粉臉上現出紅雲,盈盈欲淚,只因車中行客甚多,未便發作,沒奈何隱忍不發。及車至神戶,舍陸乘船,官艙內分門別戶,彼此相隔。陳氏彥安,懷著滿腔鬱憤,不由的發洩出來,口口聲聲,怨及乃夫。章宗祥任她吵鬧,置諸不答。陳氏且泣且詈道:「我父母生了我身,本是一個清白女子,不幸嫁與了汝,受人污辱,汝想是該不該呢?」欲免人污,何如不嫁。章至此亦忍耐不住,反唇相譏道:「人家同我瞎鬧,還無足怪,難道汝為我妻,也來同我胡鬧麼?」陳氏道:「汝究竟賣國不賣國?」宗祥道:「汝不必問我。就使我是賣國,所得回扣,汝亦享用不少,何必多言。」不啻自招。陳氏尚嘮嘮叨叨的說了半夜,方才無聲,但已為同船客人,約略聽聞。及船已抵岸,陳氏而上,尚有慍色,悻悻上車去了。
  章既入京,遂與曹汝霖、陸宗輿等,私下商議,還想調動顧、王,一意聯日。相傳曹汝霖計劃尤良。竟欲施用美人計,往餌顧維鈞。顧元配唐氏,即南方總代表唐紹儀女,適已病歿,尚未續娶,曹家有妹待字,汝霖因思許嫁維鈞,借妹力籠絡。或雲系曹女。可巧梁啟超出洋遊歷,即由曹浼梁作伐,與顧說合。梁依言,至法,急晤顧氏,極言:「曹家小妹,貌可傾城,才更山積,如肯與締姻,願出五十萬金,作為妝奩。」顧本來與曹異趨,聽到美人金錢四字,也覺得情為所迷,願從婚約。當時中外嘩傳,謂顧已加入親日派,與曹女訂婚。究竟後來是否如梁所言,得諧好事,小子也無從探悉,不過照有聞必錄的通例,直書所聞罷了。已而留日學生界中,復有一篇聲討賣國賊電文,傳達海內,原電如下:
  歐洲議和大會,為我國生死存亡所關,凡我國人,應如何同心協力,共挽國權,乃專使方爭勝於域外,而權奸作祟於國中,旬日以來,賣國之謀,進行益力。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徐樹錚、靳雲鵬等,狼狽為奸,甘心媚日,跡其邇來所為罪狀,足以制國家之死命,約有二端,而以往之借款借械,賣路賣礦不計焉。略陳如下,冀共聲討。一曰掣專使之肘以媚日也。此次我國所派專使,尚能不辱國命力爭,日本因之大懷疑忌,始則用威嚇手段,冀制顧、王之發言,繼則行利誘主義,賄通曹、陸之內應。且使章宗祥回國運動,入長外交,以掣專使之肘。並豫先商議改竄已訂之中日秘約,以掩中外耳目,而彼諸賊,甘為虎倀。章氏既奉命西歸,曹、陸更效忠維謹,日前竟請當局電飭專使,對日讓步。夫中日之利害,極端相反,世所共知。吾國往日所被奪於日本之權利,方期挽救於壇坫。而乃遇事退讓,自甘屈服,豈非承認日本之霸權,而欲自儕於朝鮮乎?賣國之罪,夫豈容誅?此其罪狀一。二曰借邊防之名以親日也。年來北方軍閥之跋扈橫行,皆由徐樹錚、靳雲鵬等親日政策之所致,舉國權以易外款,殺同胞幾如草芥。全國父老,疾首痛心,而若輩迄無悔禍之意。近且大肆陰謀,借邊防為名,欲將參戰軍擴為九師十六混成旅,而與日人實行軍械同盟,將各省鐵路及兵工廠,抵借日款,並聘日人為教練官及技師。種種企圖,無非欲達其武力統一之目的。無論世界潮流,趨向和平,此等背逆時勢之舉,有百害而無一利。即使果如諸賊計劃,有萬一之效,而軍隊訓練之權,已操諸日人,兵器製造之廠,已屬於敵國,我國家尚能保其獨立耶?恐德人利用土耳其之故事,將復見於遠東。二次大戰,此其導火。既恣惡於現在,復貽禍於將來,諸賊之肉,其足食乎?此其罪狀二。凡茲二事,僅舉大端,其他違法不軌之行,諒為國人所共睹。
  同人等遊學以來,鮮問內政,惟事涉對外,有損國權,則筆伐口誅,不遺餘力。矧諸賊近日賣國之罪,彰明較著,良心所逼,安敢緘默。用特舉其事實,訴諸國人,所望全國父老昆季,速籌對待國賊之法,安內攘外,咸系乎此。蓋共和國家,民為主體,朝有奸人,而野無志士,將見國家遂即淪亡,而國民無力之譏,永蒙羞於歷史矣。
  為這一電,激起北京學生的公憤,紛紛聚議,計在嚴拒賣國賊,並保全青島領土權,當由北京大學發起,即於五月三日下午,召集本校學生,全體會議。先是北京各學校已互相商議,定期在五月七日國恥紀念,會集天安門為大示威的運動,旋接得留學生通電,並聞青島問題將讓歸日本,乃急不暇待,就由北京大學為首倡,群集法科大禮堂,會議進行辦法四條:(一)是聯合各界,一致力爭。(二)是通電巴黎專使,堅持不簽字。(三)是通電各省,於五月七日國恥紀念,舉行遊街示威運動。(四)是決定星期日即四日,齊集天安門,舉行學界之大示威。當下有幾個資格較深的學生,登台演說,慷慨激昂,聲淚俱下。就中有法科學生謝紹敏,悲憤填胸,竟勃然登台,用中指放入口內,將牙一咬,指破血流,當即扯碎衣襟,取指血書成四大字,揭示大眾,眾目睽睽,望將過去,乃是「還我青島」一語。彼此越加感動,鼓掌聲,萬歲聲,相繼迭起,表現一種淒涼悲壯的氣象。嗣又遍發傳單,知照各校,與約翌日上午,邀請各校代表,借法政專門學校為會議場,集議進行辦法。各校接著傳單,無不贊成。轉眼間已隔一宵,法政專門學校已騰出臨時會所,專候各校代表到來,霎時間各校代表,聯翩趨至,共計得數十人。學校亦約十數,校名列後:
  北京大學 法政專門學校 高等師範學校 中國大學
  朝陽大學 工業專門學校 警官學校 農業學校 匯文大學 鐵路管理學校 醫學專門學校 稅務學校民國大學
  數校代表齊集,當場會議,如何演說,如何散佈旗幟,如何經過各使館,表示請求,如何到曹汝霖住宅,與他力爭。一面預定秩序,各守紀律。至日將晌午,已經議畢,隨即分頭散去,趕制小白旗,且約下午二時,至天安門會齊。未幾已是午後,天安門橋南,先豎起一張大白旗來,上書一聯語云:
  賣國求榮,早知曹瞞遺種碑無字。
  傾心媚外,不期章惇餘孽死有頭。
  末行又寫著一二十字,乃是北京學界挽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遺臭千古。這一張大旗下面,又有小白旗數十面,旗上寫著或為「取消二十一款」,或為「誓死力爭」,或為「保我主權」,或為「勿作五分鐘愛國心」,或為「爭回青島方罷休」,或為「寧為玉碎,勿為瓦全」,或為「頭可斷,青島不可失」。種種字樣,不可勝紀。就是謝紹敏的「還我青島」的血書,也懸掛在內。還有一班小學生,站立道旁,手中都高執白旗,大小不一,有用布質,有用紙質。旗上所書,無非是「賣國賊曹汝霖」,「賣國賊章宗祥」,小子有詩為證道:
  甘將領土贈東鄰,賣國奸徒太不仁。
  莫怪青年多越俎,興亡原系匹夫身。
  各校學生,陸續馳集,差不多有三千人。欲知眾學生行止如何,待至下回再表。
  內地有上海之和議,外洋有巴黎之和會,全球人士,各有厭戰求和之思想。而我國武夫,乃多以挑釁為得計,不願言和,是何肺腸,甘令兵民之送死乎?上海和議,停頓至一月有餘,重以環境之敦促,勉強續議。所有議案,各守秘密,識者已慮其不足示誠,無能為役矣。至若章、曹之一意親日,為虎作倀,雖未必如傳聞之甚,而作姦牟利,見好強鄰,要不得謂其真無此事也。留日諸學界,及北京各校學生,或傳電,或集會,奔走呼號,代鳴不平,人心未死,民氣猶存,吾國之所以不亡者,賴有此耳。然徒爭一時之意氣,未能為最後之維持,寧非即五分鐘之愛國心耶?
  學生勉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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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1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回 遭旁毆章宗祥受傷 逾後垣曹汝霖奔命


  卻說各學生齊集天安門,總數不下三千人,當由學生界推出代表,對眾宣言,主張青島問題,堅持到底,決不忍為漢奸所賣。文云:
  嗚呼國民!我最親愛最敬佩最有血性之同胞!我等含冤受辱,忍痛被垢於日本人之密約危條,以及朝夕企禱之山東問題,青島歸還問題,今日已由五國共管,降而為中日直接交涉之提議矣。噩耗傳來,天暗無色。夫和議正開,我等之所希冀所慶祝者,豈不曰世界中有正義,有人道,有公理,歸還青島,取消中日密約,軍事協定,以及其他不平等之條約。公理也,即正義也。背公理而逞強權,將我之土地,由五國共管,儕我於戰敗國如德、奧之列,非公理,非正義也。今又顯然背棄山東問題,由我與日本直接交涉。夫日本虎狼也,既能以一紙空文,竊掠我二十一條之美利,則我與之交涉,簡言之是斷送耳,是亡青島耳,是亡山東耳。夫山東北扼燕、晉,南控鄂、寧,當京漢、津浦兩路之衝,實南北之咽喉關鍵。山東亡,是中國亡矣。我同胞處此大地,有此山河,豈能目睹此強暴之欺凌我,壓迫我,奴隸我,牛馬我,而不作萬死一生之呼救乎?法之於亞魯撤、勞連兩州也,曰:「不得之,毋寧死。」意之於亞得利亞海峽之小地也,曰:「不得之,毋寧死。」朝鮮之謀獨立也,曰:
  「不得之,毋寧死。」夫至於國家存亡,土地割裂,問題吃緊之時,而其民猶不能下一大決心,作最後之憤救者,則是二十世紀之賤種,無可語於人類者矣。我同胞有不忍於奴隸牛馬之痛苦,亟欲奔救之者乎?則開國民大會,露天演說,通電堅持,為今日之要著。至有甘心賣國,肆意通姦者,則最後之對付,手槍炸彈是賴矣。危機一髮,幸共圖之!
  宣言書既經曉示,復有學生部幹事數人,分發傳單,見人輒給。傳單上面寫著:
  現在日本在萬國和會,要求併吞青島,管理山東一切權利,就要成功了,他們的外交,大勝利了,我們的外交,大失敗了。山東大勢一去,就是破壞中國的領土,中國的領土破壞,中國就亡了。所以我們學界,今天排隊到各公使館去,要求各國出來維持公理,務望全國工商各界,一律起來,設法開國民大會,外爭主權,內除國賊。中國存亡,就在此一舉了。今與全國同胞立兩個信條道: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國亡了,同胞起來呀!
  這項傳單,多至數萬張,一半被沿途巡警,攔截了去,口中說是代為散佈,其實是到手即扯,撕毀了事。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得著學生暴動消息,急忙調派警隊,到場彈壓。就是教育部,亦派出司員,勸阻學生,囑勿輕舉,諸事有部中主張,當代眾學生辦理等語。如騙小兒。眾學生哪裡肯信,盡管照上午議案,自由行動。當下整頓隊伍,擬赴東交民巷,往見各國駐京公使,請求協助中國,爭還青島。這也是無聊之極思。教育部代表,又向學生勸解,謂:「事先未曾通知使館,恐不能在使館界內通行,爾等不如暫先歸校,舉出代表數人,方可往見外使。」學生團聽了,又不肯認可,仍然向東前進。嗣由警察總監吳炳湘,坐了一部摩托車,親來攔阻,口中所說,不外老生常談,各學生全然不睬,反且踴躍前進,直向東交民巷。炳湘見他人多勢盛,也不便自犯眾怒,只好眼睜睜的由他過去。
  學生團擁入東交民巷,至美國使館前,排隊佇立,特舉羅家倫等四人為代表,進謁美使。適美使不在館中,當有通事出來,問明意見,羅家倫略述情由,通事答稱:「今日禮拜,各公使俱不在館,諸君愛國熱誠、當代向美公使轉陳」云云。羅家倫等鞠躬道謝,並取出意見書,交給了他,然後退出,轉往英、法各使館。果然各公使均已他出,無由進見,惟將意見書遞交,隨即行過日本使館,突遇日本衛役,前來索取中政府護照,方准通行。偏是他來出頭。學生團無可對付,又不便違法逕行,乃由東向北,改道他往,穿過了長安街及崇文門大街,竟赴東城趙家樓,走至曹汝霖住宅,將抵門前,學生團全體大呼,統稱賣國賊曹汝霖,速來見我!這聲浪傳入門中,司閽人當然驚惶,立將雙扉掩住。附近警士,不得不為曹部長幫忙,奔集數十名,環門代守。學生團既已踵門,當然上前叩擊。警士當場攔阻,哪裡壓得住學生銳氣,兩語不合,便起衝突。警士寡不敵眾,也屬無能為力。各學生繞屋環行,見屋後有窗數扇,統用玻璃遮住,當即拾起地上磚石,飛擲進去。砰砰硼硼,響了好幾聲,已將玻璃盡行擊碎,留出窗隙,趁勢拋入賣國旗,或把白旗紛投屋上,變成一片白色。惟叩門各學生,尚在門前亂敲亂呼,好多時不見開門。學生正擬另想別法,驀聽一聲響亮,門竟大啟。這是曹氏心計,請看下文便知。學生團乘勢直入,魚貫而進,到了前面大廳,呼曹出見。待了片刻,並沒有一人出來,環顧左右,也不見有曹氏僕役,惟廳上擺設整齊,所陳桌椅,多是紅木紫檀制成,學生免不得動怒,一齊喧聲道:「這都是賣國賊的回扣,得了若干昧心錢,制成這般物件,看汝賣國賊能享受幾時!」道言未絕,已有數學生搬動桌椅,拋擲出外,一動百動,頓將廳上陳設,毀壞多件。廳旁有一甬道,學生即循道再進,裡面乃是曹家花園,時正初夏,日暖風和,園內花木爭榮,紅綠相間,卻似一座小洞天﹔並有汽車兩輛擺著,益觸眾怒,七手八腳,打毀汽車,又將花木折損數株,再向裡面闖入。裡面系是內廳,有幾個東洋人士,與一面團團的東洋裝的中國人,怡然坐著,好象沒事一般。學生皆趨前審視,有幾個指著面團團的人物,顧語同儕道:「他就是章宗祥。」到此尚靠著日人麼?一語甫畢,即由眾學生擁入,向章理論道:「你就是章公使嗎?久仰久仰。但問你是東洋人,中國人,為甚麼甘心賣國,願作日奴?」章宗祥尚未及答,旁座的日本人,已起視學生,現出一副憤怒的面孔,非常難看。學生俱勃然道:「章宗祥,你敢是請他來保駕麼?你不要外人保駕,究竟是我中國官長,我等學生,只好向你起敬﹔你今要仰仗外人,明明是個賣國賊了,我等不好犯中國官,只不肯容你賣國賊。」章宗祥到了此時,尚自恃有日人保護,奮然起座道:「你等讀書明理,為何糾眾作亂?」說到「亂」字,便聽得眾聲嘈雜,起初是一片賣國賊罵聲,入後只熔成一個打字,打打打,竟由幾個手快的學生,舉起拳頭,攢擊過去。章宗祥無法掙脫,飽受了一頓老拳。數日人慌忙遮攔,左擁右護,始得將章扶往後面,尋門出奔。究竟是靠著外人得逃性命。眾學生因有外人在側,究不好任人毆擊,惹起外交,因即放章走脫,自去尋覓曹汝霖。四處找到,並無曹汝霖蹤跡,只有曹妾一人,躲在內房,此外不過婦女數名,統已嚇得渾身發顫,面如土色。學生見純是女流,不便相逼,惟見有寶貴什物,統說他是民脂民膏,不容賣國賊享受,乃隨意毀壞幾具。俄而吳炳湘進來,指揮警官,接出曹妾,並婦女數人,上了摩托車,由巡警武裝衛護,奔向陸宗輿家。陸為匯業銀行經理,該行與日人品股同開,本在東交民巷使館界內,所以陸氏家眷,亦住居東交民巷,學生不能往鬧,陸得逍遙自在,置身事外。曹家妾已飽受虛驚,幸得吳總監將她救出,登車避難,玉貌花容,已是委頓得很,不意行至半途,將入東交民巷,突被外國巡警攔住,叫她卸裝,惹得曹家妾又吃了一驚,還道要她褫去衣飾,半晌答不出話來。外人並不姓曹,叫你褫去什麼衣飾?及見護衛的巡士,卸除武裝,外國巡警才讓她過去,得至陸家。看官聽著!外國使館界內,向由外人定例,汽車行駛,不許過快,又不許軍警武裝,百忙中的吳炳湘,忘記囑咐,巡士亦恃有主命,以為無妨,哪知外人不肯少容,徒剝去吳總監的面子,更把那曹家寵姬,驚上加驚,這都由曹汝霖一人,惹出這番孽障呢。
  學生尋不出曹汝霖,便擬整隊退出,忽見曹宅裡面,煙霧迷蒙,火光迸射,也不知為何因,但顧著自己同儕,陸續出外。外面已是軍警麕集,撲入救火,並對著學生,發放空槍,學生也覺著忙,衝出曹氏大門,分頭歸校。就中有年尚幼弱、不能速走的學生,如易克嶷、曹允、許德珩等十九人,竟被巡警抓去,拘入警察廳。及各學生回校後,自行檢點,北京大學,失去最多,十九人中竟居大半,於是同儕憤激,又至法科大禮堂,續開會議,要去保那數人出來。校長蔡元培亦到,當由學生報告經過情形,略謂:「學生雖感動義憤,舉止未免鹵莽,若雲犯法,學生實不甘承受,警察擅自捕人,殊屬無禮。況曹、章兩人,受此挫折,未必干休,既與日本人勾結,又與軍閥派有密切關係,必要借著外人壓迫,與軍隊蠻橫,罪我無辜學生,納入刑網,恐被捕去的同學,將遭毒手,務請校長設法保全」云云。蔡校長亦不免躊躇。各學生或從旁計議,謂:「不若齊赴警察廳,與他交涉。」蔡校長搖首道:「這卻不必。學生既非無禮,警察廳亦不能盲從權閥,違背公理,汝等且少安毋躁,待我往警察廳探明確信,極力轉圜便了。」言畢,便出門自去。
  小子敘到此處,應該將曹汝霖的蹤跡,交代明白。閱者亦極待問明。汝霖本在家中,與章宗祥等密室敘談,驟聞學生到來,呼喊聲震動內外,料知來勢不佳,難以排解,先令門役將大門闔住,暫堵凶鋒,一面入探後門,擬從屋後逸出。偏後面已環繞學生,擲碎玻璃窗,投入小白旗,勢更汹汹,勢難輕出。他不禁暗暗著急,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索性開了前門!放入學生,免得他管住後門,以便乘機逃逸。且內客廳有章宗祥,及日人數名坐著,樂得借他做了擋牌,自己好從容出走。計劃已定,如法辦理。及學生團已入前門,陸續闖進,隨意搗毀,風頭很是兇猛,遂欲挈著家眷,越出後門,又恐後門外,尚有學生阻住,不得已擇一短牆,為逾垣計。可奈生平未習武技,不善跳牆,此次顧命要緊,勉強一試,畢竟跳法不妙,把腿摔傷,幸由家人依次越出,忙為扶掖,始得忍痛跛行。躑躅數十步,得著騾車一輛,奔往六國飯店中去了。曹妾不能跳牆,只好返入房中,暫時躲避。至學生毆傷章宗祥,章由日人保護,逃出曹宅後門送往日華醫院療治。惟曹宅起火原因,言人人殊,或說是由學生放火,或說是學生擊碎電燈,溜電所致,或說是曹宅家人,自行放火,希圖搶掠財物,或說由曹汝霖出走時,授意家人,令他擇地縱火,既可架誣學生罪名,復可借此號召軍警,趕散學生。究竟如何詳情,小子也無從臆斷。但自起火以後,曹宅附近的東堂子衚衕,及石大人衚衕一帶,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一時保安警察隊、步軍游擊隊、消防隊、各救火會等,紛紛馳往保衛,不到片時,火即停息。可知非由學生所為。學生團不得不走,巡警乘他解散,捕去了十九人,這也好算是一場大風潮了。此段說明,萬不能省。
  且說章宗祥到了醫院,又氣又痛,又愧又悔,好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楚。他自日本歸來,既受留學生的揶揄,復遭乃妻陳氏的吵鬧,心中已很是不樂﹔抵天津時,陳氏尚與翻臉,不願隨入京師,故將家屬安頓津門,乃妻不遭人毆,幸有此著。獨自至京,暫寓總布衚衕魏某住宅。連日忙碌得很,既要與曹、陸等密商隱情,復要應酬一班老朋友,正是往來不停,幾無暇晷。五月四日,適應故人董康的邀請,作賞花會,因赴法源寺董家,與同午宴,宴畢作別。日長未暮,途次又得傳聞,謂各校學生有大會等情,因即順道至趙家樓,進見曹汝霖,商議抵制學潮方法。適有日本人在座,與曹互談,彼此很是心照,正好加入席間,共同討論,不意冤冤相湊,偏來了許多學生團,餉給老拳,竟代曹汝霖受罪。汝霖潛逸,自己替晦,害得頭青面腫,腰酸背痛,白吃了一種眼前虧,教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悔?旁人見他神志昏迷,不省人事,還道是身負重傷,已經暈厥,實在是滿懷委屈,氣到發昏第十二章,因致肝陽上升,痰迷心竅,好醫案。好一歇才見活動﹔又經醫生施用藥物,外敷內服,漸漸的回覆原狀,清醒起來。當下有許多友人,入院探疾,宗祥對著幾個好友,托他將被毆情節,呈報中央,且撫榻歎息道:「中國近年以來,累借外債,豈止我章姓一人經手?而且主張借債,自有總統總理負責,我不過代為幫忙,怎得遂指我為賣國?但我平心自問,亦略有過處。我以為段合肥等,挾著武力政策,定能統一全國,所以熱心借債,甘任勞怨,哪知一班武夫,拿錢不做事,除正餉外,今日要求開拔費若干,明日要求特別費若干,外款隨借隨盡,國家仍不能統一,遂至釀成今日的禍崇。講到遠因,實是武人所賜。若欲據事定罪,亦應由武人居首,為何各校學生,不去尋著浪用金錢的武夫,反來尋著手無寸鐵的章某?豈非一大冤枉嗎?」說到此句,兩眼中含著淚痕,幾乎墮下。諸好友連忙勸慰,宗祥又徐說道:「這乃是我料事不明,誤認武夫為有為,致遭此報。現在我已決意隱退了,是非曲直,待諸公論罷!」語亦近是,但不去經手借款,如何得著回扣,恐一念知悔,轉念又不如是了。諸好友仍勸他靜養,俟呈報政府外,自當嚴懲學生,代為泄忿。彼此解勸多時,才各退出,替他呈訴去了。還有奔往六國飯店的曹汝霖,亦因腿傷待醫,移居日本同仁醫院。當時即令部中僚屬,將學生毀家縱火、毆人傷捕等情,敘述了一大篇,繕作兩份,分遞總統府及國務院。就是警察總監吳炳湘,亦早已呈報內務部,由內務部轉達總統府中。這一番有分教:
  才知眾怒原難犯,到底漢奸應受災。
  欲看徐政府辦法如何,待至下回續敘。
  觀北京學生團之暴動,不可謂其無理取鬧。章、曹諸人之專借外款,自喪主權,安得諉為非罪?微學團之群起而攻之,則媚外者且踵起未已,既得見好於武人,復得自肥其私橐,何所憚而不為乎?惟毀物毆人,跡近鹵莽,幾致為曹、章所借口,砌詞架誣﹔起火一節,未得確音,但必謂學生所為,實未足信。學生第執小白旗,並未隨帶火具,何有縱火情事?溜電一說,較為近理耳。曹汝霖得以潛逃,章宗祥獨至遭毆,而陸宗輿且逍遙無事,我亦當為章仲和代呼晦氣。然章固一局中人,受歐亦不枉也,嘵嘵自訟,亦何益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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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17: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回 春申江激動諸團體 日本國毆辱留學生


  卻說徐總統迭接呈文,也知輿情憤激,罪有攸歸,但曹宅被毀,章氏受傷,似覺學生所為,未免過甚,一時不便為左右袒,獨想出一條絕妙的通令來,便即頒發出去。令云:
  北京大學等校學生,糾眾集會,縱火傷人一事,方事之始,曾傳令京師警察廳調派警隊,妥為防護,乃未能即時制止,以致釀成縱火傷人情事。迨經警察總監吳炳湘,親往指揮,始行逮捕解散。該總監事前調度失宜,殊屬疏誤,所派出之警察人員,防範無方,有負職守,著即由該總監查取職名,呈候懲戒。首都重地,中外具瞻,秩序安寧,至關重要。該總監職責所在,務當督率所屬,切實防弭,以保公安。倘再有借名糾眾,擾亂秩序,不服彈壓者,著即依法逮捕懲辦,勿稍疏弛!此令。
  這道命令,既不為曹、章伸冤,又不向學生加責,反把那警察總監吳炳湘,訓斥數語,更要懲戒幾個警察人員。徐總統實是使乖,故意下此命令,諉過到警察身上,免得雙方更增惡感。哪知吳炳湘不肯任咎,又將學生如何滋擾,不服警察攔阻,明明是咎在學生,不在警察,申請內務部轉達總統,嚴辦學生云云。再經曹、章等一班好友,也替曹、章瀝陳冤情,請政府依法懲辦學生,逼得徐總統無乖可使,只得再下一令道:
  據內務總長錢能訓,轉據京師警察廳總監吳炳湘呈稱:「本月四日,有北京大學等十三校學生,約三千餘名,手持白旗,陸續到天安門前齊集,議定列隊遊行,先至東交民巷西口,經使館巡捕攔阻,遂至交通總長曹汝霖住宅,持磚擲瓦,執木毆人。兵警攔阻,均置不理。嗣將臨街後窗擊破,蜂擁而入,砸毀什物,燃燒房屋,駐日公使章宗祥,被其攢毆,傷勢甚重﹔並毆擊保安隊兵,亦受有重傷。經當場拿獲滋事學生多名,由廳豫審,送交法庭訊辦」等語。學校之設,所以培養人材,為國家異日之用。在校各生,方在青年,質性未定,自當專心學業,豈宜干涉政治,擾及公安?所有當場逮捕滋事之學生,即由該廳送交法庭,依法辦理。至京師為首善之區,各校學風,亟應力求整飭,著該部查明此次滋事確情,呈候核辦。並隨時認真督察,切實牖導,務使各率訓誡,勉為成材,毋負國家作育英髦之意!此令。
  為這一令,又惹起學界風潮,不肯就此罷休。先是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自往警察廳中,保釋學生。總監吳炳湘出見,卻是婉言相告:「決不虐待學生,俟章公使病有起色,便當釋出,盡請放心」云云。蔡校長因即辭歸,慰諭學生,寬心待著。及炳湘受責,情有未甘,乃不得不加罪學生,為自己卸責地步。既而通令頒下,著將逮捕學生,送交法庭懲辦。北京大學諸學生,當然要求蔡校長,再向警察廳交涉。蔡校長又親赴警察廳,往複數次,俱由吳總監擋駕。於是蔡校長亦發起憤來,即提出辭職書,離校出京。教育總長傅增湘,亦因職任關係,呈請辭職。曹汝霖得知消息,還道是傅、蔡兩人袒護學生,也憤然提出辭呈,自願去職。匯業銀行經理陸宗輿,時正受任幣制局總裁,與曹、章等通同一氣,學生概目為賣國賊,所以彼亦連帶辭職。各呈文俱遞入總統府,徐總統不得不著人慰留。曹汝霖尚一再做作,欲提出二次辭呈,就是章宗祥傷勢略痊,也願辭歸。甚至錢內閣俱被動搖,相繼提出總辭職呈文。徐總統倒也失驚,盡把呈文卻還,教他勉持大局。國務員始全體留住,姑作緩圖。且住且住,莫使權位失去。
  當時交通次長曾毓雋等,本屬段派範圍,與曹、章共同攜手,一聞學生鬧事,即與陸宗輿聯名,電邀徐樹錚入京,商量嚴懲的方法。小徐應召入都,察看政府及各方面形勢,多半主張緩辦,並親見章氏傷勢,已經漸痊,所以不願出頭,免拂輿情。內閣總理錢能訓,恐得罪段氏,獨去拜訪段祺瑞,請他出來組閣,段亦當面謝絕。他見徐東海主張和平,樂得讓他去演做一台,看他能否達到目的,再作計較,因此置身局外,做一個冷眼旁觀罷了。卻是聰明。
  五月七日,為民國四年日本強索二十一款的紀念日,國民或稱五九紀念,便是此事。五七系日使遞交最後通牒之日,五九乃袁政府簽字之期。海內志士,吞聲飲恨,此次青島問題,又將被日人佔據過去,再經北京學界風潮,相激相蕩,傳達各省,各省國民,越加動憤,或開大會,或布傳單,口講筆書,無非說是外交失敗情形,應該由國民一致奮興,爭回青島。就中要算上海灘上,尤為熱鬧,各團體各學校各商幫,借上海縣西門外公共體育場,作為會址,特開國民大會。下午一時,但見赴會諸人,奔集如螘,會場可容萬人,還是不夠站立。場外南至斜橋,北至西門肇周路民國路,統皆摩肩擊轂,擁擠不堪。當場人數,約有二萬以上,學生最多,次為各團體,次為各商幫。會中幹事員,各手執白布旗一面,上書大字,字跡不同,意皆痛切。大約以「爭還青島」、「挽回國權」、「國民自決」、「討賣國賊」、「誓死力爭」諸語為最多。江蘇省立第二師範學校本科學生錢翰柱,年甫十九,也仿北京學生謝紹敏成例,截破右手兩指,瀝血成書,就布旗上寫明「還我青島」四字,揭示會場。又有某校學生近百人,自成一隊,人各一旗,旗上寫著,統用成語,如:「時日曷喪」及「國人皆曰可殺」等類。又有一人,胸前懸一白布,自頸至踵,大書「我是中國人」五字,手中高持國恥一冊,種種形色,不能盡舉。可惜中國人專務外觀。開會時,眾推江蘇教育會副會長黃炎培為主席,登台演說,最緊要的數語,乃是:
  今日何日,非吾國之國恥日乎?凡我國民,應盡吾雪恥之天職,並望勿為五分鐘之熱度,時過境遷,又復忘懷,則吾國真不救矣。望吾國民堅忍勿懈,為國努力!
  說畢下台,再由留日學生救國團幹事長王宏實,報告開會宗旨,次由葉剛久、汪憲章、朱隱青、光明甫等相繼演說,均極激昂。光明甫更謂:「目前要旨,在懲辦賣國賊。」這語提出,台下拍掌聲,響徹屋瓦。時報名演說,共有二十七人,有幾人尚未及演說,主席因時間不早,報告演說中止,特宣示辦法四條:
  (一)電達歐洲和會我國專使,對於青島問題,無論如何,必須力爭,萬不獲已,則決不簽字。
  (二)電告英、美、法、意四國代表,陳述青島不能為日有之理由,以我國對德宣戰,本為剗除武力主義,若以青島付之日本,無異又在東方樹一德國,非獨中國受其禍,即世界各國之後患,亦正未有已。
  (三)電致各省會,教育會,商會,請其一致電京,力爭外交問題,營救被捕學生。
  (四)由本日國民大會推代表赴南北和會,要求兩總代表電京,請從速嚴懲賣國賊,釋放學生。
  預會諸人,聽這四條辦法,無不鼓掌贊成,且多願全體整隊,前往和會。主席乃對眾宣告,全體出發,路過英、法租界,洋巡捕出來干涉,援照租界章程,謂:「人數過多,必先通知捕房,領給牌照,方許通行,否則不能違章」云云。全體會員,被他一阻,不得不改推代表,赴和會請求兩代表。惟有數校學生,必欲前往,與洋巡捕辯論再三,洋巡捕乃令收去旗幟,聽他過去。直至和會門首,全數尚有四百餘人,即由代表光明甫、彭介石、黃界民、鄭浩然等入見,可巧南北兩代表,尚未散歸,因即問明來意,隨口與語道:「我等已有急電,傳達中央了。」說著,即各取出電稿一頁,遞示光明甫等,但見唐總代表電文云:
  北京徐菊人先生鑒:頃得京耗,學生為山東問題,對於曹、陸、章諸人,示威運動,章仲和受傷特重,政府將擬學生死刑,解散大學。果爾,恐中國大亂,從此始矣。竊意學生純本愛國熱誠,胸無黨見,手無寸鐵,即有過舉,亦可原情。況今茲所爭問題,當局能否嚴懲學生,了無愧怍?年來國事敗壞,無論對內對外,純為三五人之所把持,此天下之所積怨蘊怒,譬之堤水,必有大決之一日。自古刑賞失當,則游俠之風起,故欲罪人民之以武犯禁,必懲官吏之以文賣國,執事若不能以天下之心為心,分別涇渭,嚴行黜陟,更於學生示威之舉,措置有所失當,星星之火,必且燎原,竊為此懼,不敢不告,幸熟裁之!
  尚有朱總代表一電,乃是拍交國務院,文云:
  錢總理鑒:北京大學等各校學生,聞因青島問題,致有意外舉動,為維持地方秩序計,自無可代為解說。惟青島問題,現已動全國公憤,昨接山東省議會代表王者塾等來函請願,今日和平會議,開正式會,已由雙方總代表,聯名電致巴黎陸專使,暨各專使,代陳國民公意,請向和會力爭,非達目的,不可簽字,已將原電奉達。各校學生,本系青年,忽為愛國思潮所鼓蕩,致有逾越常軌之行為,血氣戾事,其情可憫。公本雅尚和平,還請將被捕之人,迅速分別從寬辦理,以保持其愛國之精神,而告戒其過分之行動。為國家計,為該生計,實為兩得之策。迫切陳詞,伏惟採納,不勝企禱之至!
  光明甫等看罷,即向兩總代表道:「兩公電旨,正與眾意相同,足見愛國愛民的苦心。但鄙人等尚有一種要求,請兩公特別注意!就是懲辦賣國賊,最為目前要著。」朱總代表道:「待轉告北京政府便了。」光明甫復接入道:「北京賣國黨,國民斷不承認他為政府,今國民所可承認,惟本處和議機關,所望出力幫助,就在和會諸公。況事關國家存亡,何能再分南北?願諸公勿存南北意見!」唐總代表聽了,亦插口道:「賣國兩字,國人可言,如負有政治責任,卻不便如此云云。試想有賣必有買,豈不多生糾葛?」唐君亦畏木屐兒麼?光明甫又道:「我等國民,但清內亂,並未牽涉外交。總之賣國賊不去,世界和會,決無辦法。」唐紹儀躊躇半晌,方徐徐道:「這也不必拘牽文義,但說是行政人員,辦法不當,即令去位,便足了事。」光明甫等齊答道:「唐公謂不必拘名,未始不可,總教除去國賊便了。惟請兩公從速辦理!」朱唐兩代表,方各點首。光明甫等乃告別而退,出示大眾,全體拍手,始各散會。
  是晚國民大會籌備處,續開會議,召集各公團各學校代表,討論日間未盡事宜,及將來對付方法。大眾都說是:「北京被捕學生,存亡難卜,應急設法營救,不如往見護軍使盧永祥,要求電請釋放學生。」各學校更存兔死狐悲的觀念,主張尤力,統云:「目的不達,即一律罷課。」此外如改國民大會籌備處,為國民大會事務所,並推起草員,速擬宣言書,傳示國民大會的宗旨。議決以後,時已夜半,共擬明日依議進行,定約而散。古人有言:「銅山西崩,洛鐘東應。」這原是聲響相感的原因,物且如此,人豈不如?內地各省,為了國恥紀念及青島問題,集眾開會,不甘默視。就是我國留學日本的學生,系懷故國,未忍淪胥,也迫成一腔公憤,應聲如響。五月初上,留學生議擇地開會,四覓會場,均被日本警察阻止。眾情倍加憤激,改擬在我駐日使館內開會,免得日人干涉,當時選派代表,往謁代理公使莊景珂,說明意見。莊頗有難色,唯當面不便駁斥,只好支吾對付。待代表去後,即通知日本報館,否認留學生開會。
  到了五月六日晚間,使館內外,巡警憲兵,層層密布,彷彿如臨大敵。留學生前往偵視,但聽得使館裡面,笙簫激越,弦管悠揚,又復度出一種嬌聲,脆生生的動人耳鼓,是何情由?快樂至此。及問明究竟,乃是燕京名伶梅蘭芳,赴日賣藝,即由使館中人延聘,令唱《天女散花》,侑酒娛賓,所以這般熱鬧。中國官吏,尚得謂有人心麼?留學生得此報聞,無不歎恨,料知使館開會一節,定難如願,乃當夜改議,決定分隊遊行,向各國駐日公使館中,遞送公理書。待至天曉,留學生約集二千餘人,析為二組,一從葵橋下車,一從三宅坂下車,整隊進行。三宅坂一路,遇著日本巡警,脅令解散,各學生與他辯論,謂無礙治安舉動,奈何見阻?當即舉起白布大旗,上書「打破軍國主義」、「維持永久和平」、「直接收回青島」、「五七國恥紀念」等字樣。日警欲上前奪旗,因留學生不肯照給,竟去會同馬隊,截住去路,甚且拔劍狂揮,橫加陵踐。留學生冒死突出百餘人,竟至英國使館,進謁英代理大使。英使倒也溫顏相見,且云:「諸君熱心國事,頗堪欽佩,我當代達敝國政府,及巴黎講和委員。惟諸君欲往見他國公使,當舉代表前往,倘或人數過多,徒受日警干涉,有損無益」等語。留學生即將陳述書交出,別了英使,再往法國使館。法使所言,與英使略同。外人都尚優待,偏是同種同族,不肯相容。各學生又復辭出,時已為下午四時,因尚未知葵橋一路,情形如何,特往日比谷公園相候。不意行至半途,又有日本軍警,雜沓前來,所有留學生的白布旗幟,盡被奪取。龔姓學生,持一國旗前行,亦為日警所奪,抵死不放,旁有學生吳英,朗聲語日警道:「這是中華民國國旗,汝等怎得妄犯?」日警瞋目呵叱道:「什麼中華民國!」中國人聽著!說著,復召同日警數十名,攢擊吳生,把他打倒,拳毆足踢,更用繩捆住兩手,狂拖而去。還虧後隊留學生,拚死赴救,猛力奪回。日警尚未肯乾休,沿路毆逐,又被捕去數名。餘眾奔入中國青年會內,暫免陵轢,但已是不堪困憊了。
  同時葵橋一路,先至美國使館,求見美使,美使適因抱病,未能面會,特令書記官出與接洽,亦許電達美國政府,暨巴黎會議委員。學生辭退,轉至瑞士公使館,為日警所阻,不得入內,因即舉出代表,入遞意見書。復循行至俄使館,俄使出語學生道:「現在我國內亂方張,連巴黎和會中,且未聞代表出席,本使對著諸君舉動,也表同情,可惜力不從心,勢難相助,但仍當就正義人道上極力主張,仰副諸君熱望。」說罷,為之欷噓不已。彼亦得毋有同慨麼?學生慨然辭退。到了館外,統說是外國使館,尚許我等出入,同聲贊成,獨我國使館,反閉門不納,太沒情理,我等非再至使館一行不可。乃各向中國使館折回,將至使館前面,忽來了無數軍警,馬步蹀躞,刀劍森橫,惡狠狠地奔向留學生前隊,奪取國旗。執旗前導的,是著名留學生山東人杜中,死力堅持,不肯放手。偏軍警凶橫得很,用十數人圍住杜中,一面指揮眾士,蹂躪學生,把全隊衝作數段。可憐杜中勢孤力竭,被他擊僕,不但國旗被奪,並且身受重傷,被他拘去。此外各學生不持寸鐵,赤手空拳,怎能禁得住馬蹄?受得起劍械?徒落得傷痕累累,氣息奄奄。有一湖南小學生李敬安,年才十齡左右,身遭毒手,倒地垂危,雖經眾力救出,已是九死一生。各學生遭此凶燄,不得不各自奔回,陸續趨入中國青年會館,當由青年會幹事馬伯援,代開一臨時職員會,籌議辦法,即派人赴代理公使莊景珂,及留學生監督江庸處,請他提出此事,與日本政府交涉。哪知使人返報,統受了一碗閉門羹。小子有詩歎道:
  閉門不顧國顛危,宦跡無非效詭隨。
  笑罵由他笑罵去,眼前容我好官為。
  畢竟留學生如何自救,待至下回表明。
  青島問題,純為弱肉強食之見端,各界奮起,求還青島,雖未能執殳前驅,與東鄰爭一勝負,然有此人心,猶足為一發千鈞之系。假令有良政府起,教之養之,使其配義與道,至大至剛,則他日干城之選,胥在於是。越王勾踐之所以卒能沼吳者,由是道也。乃北京各校倡於前,上海各界踵於後,留學生復同時響應,為國家力爭領土,而麻木不仁之政府,與夫行屍走肉之官吏,不能因勢利導,曲為養成,反且漠視之,摧抑之,坐致有用之材,被人凌辱,竊恐志士灰心,英雄短氣,大好河山,將隨之而俱去也。
  讀是回,殊不禁有深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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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1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回 停會議拒絕苛條 徇外情頒行禁令


  卻說留學生遭了凌辱,欲諸駐日公使,及留學生監督,出為維持,借泄眾忿,偏莊、江兩人,置諸不理,好似胡越相視,無關痛癢一般,實恐得罪強鄰。惹得眾學生滿腔怨憤,無處可泄。嗣由青年會幹事馬伯援,親往日警署探問,共計學生被捕為三十六人,拘入麴町區警察署,約二十三人,拘入日比谷警察署,約十一人,尚有二人,受錮表町警察署。於是設法運動,得於次日午後六時,放還麴町區警署中二十三人,尚有十三人,未曾釋出。日本各報,反言留學生胡俊,用刀砍傷日警,不能無罪,所以日比谷警署中,拘有胡俊在內,應該移入東京監獄,照律定刑。留學生看著報語,當然大嘩,一面登報辯護,一面再函詰莊公使及江監督,詞極迫切。莊景珂、江庸方電達北京政府,自稱制馭無方,有辭職意。假惺惺的做什麼。這消息傳到上海,上海總會中,便復電慰勉,且決計不買日貨,作為抵制。一經鼓吹,八方響應,就是廣州人民,亦組織國民外交後援會,號召各界,於五月十一日大開會議,到會人數,幾至十萬,比上海尤為踴躍,演說達數十萬言,傳單約數十萬紙,結果是張旗列隊,至軍政府遞請願書,要求岑春暄、伍廷芳等,力起與爭。請願書分三大綱:(一)宜取銷二十一條件,及國際一切不平等條件,直接收還青島。(二)應循法嚴懲賣國賊。(三)請北方釋放痛擊賣國賊因此被逮的志士。岑、伍等極口應許,大眾才各散歸。既有了這番要請,遂山岑春暄等致電上海,使總代表唐紹儀提出和會,嚴重交涉。上海和會中正彼此爭論,凡各種條件審查,統有雙方齟齬情事,相持已一月有餘,再加入青島問題,致生衝突,哪裡還能融洽?唐紹儀即擬定八大條件,通告北方總代表朱啟鈐,作為議和綱要,條件列下:
  (一)對於歐洲和會所擬山東問題條件,表示不承認。
  (二)中日一切密約,宣佈無效,並嚴懲當日訂立密約關係之人,以謝國民。
  (三)參戰軍國防軍邊防軍,立即一律撤銷。
  (四)惡跡昭著,不協民情之督軍省長,即予撤換。
  (五)由和會宣佈前總統黎元洪六年六月十三日解散國會令,完全無效。
  (六)設政務會議,由和平會議推出全國負重望者組織之,議和條件之履行,由其監督,統一內閣之組織,由其同意。
  (七)所有和會議決審查案,由政務會議審定之。
  (八)北方果承認以上七條約款,悉數履行,則由和會承認徐世昌為大總統,執行職權,至國會選舉正式總統之日為止。
  看官試想!這八條要約,與北方都有關礙,就使末條中有承認老徐字樣,也只得為短期大總統,不能正式承受,多約半年,少約數月,還要受政務會議的節制,這等無名無望的總統,何人願為?顯見是南方作梗,強人所難哩。朱總代表啟鈐,不待電問政府,便即復絕,然後報告中央,聲言辭職。就是唐總代表紹儀,亦向廣東軍政府辭職。廣東軍政府尚有復電留唐,獨北京政府,竟准朱啟鈐辭職,不再慰留,明令如下:
  國步多艱,民生為重,和平統一,實今日救國之要圖。本大總統就任以來,屢經殫心商洽,始有上海會議之舉。其間群言嘵雜,而政府持以毅力,喻以肫誠,所期早日觀成,稍慰海內喁喁之望。近據總代表朱啟鈐等電稱:「唐紹儀等於十日提出條件八項,經正式會議,據理否認。唐紹儀等即聲明辭職,啟鈐力陳國家危迫情形,敦勸其從容協商,未能容納,會議已成停頓,無從應付進行,實負委任,謹引咎辭職」等語。所提條件,外則牽涉邦交,內則動搖國本,法理既多抵觸,事實徒益糾紛,顯失國人想望統一之同情,殊非彼此促進和平之本旨。除由政府剴切電商,撤回條議,續開會議外,因思滬議成立之初,幾經挫折,嘵音瘏口,前事未忘,既由艱難擘劃而來,各有黽勉維持之責。在彼務為一偏之論,罔恤世棼,而政府毅力肫誠,始終如一,斷不欲和平曙光,由茲中絕,尤不使兵爭慘黷,再見國中。用以至誠惻怛之意,昭示於我國人,須知均屬中華,本無畛域,艱危夙共,休戚與同。苟一日未底和平,則政治無自推行,人民益滋耗斁。甚至橫流不息,坐召淪胥,責有攸歸,悔將奚及?所望周行群彥,戮力同心,振導和平,促成統一。若一方所持成見,終戾事情,則輿論自有至公,非當局不能容納。若彼此同以國家為重,凡籌慮所及,務期於法理有合,事實可行,則政府自必一秉夙誠,力圖斡濟,來軫方遒,泯棼何極!凡我國人,其共喻斯旨,勉策厥成焉!此令。
  相傳徐總統派遣朱啟鈐時,曾與啟鈐密約,除總統不再易人外,餘事俱有轉圜餘地,就使犧牲國會,亦可磋商。玩這語意,可知徐東海上台,雖由安福派擁他上去,但心中卻暗忌安福,意欲借南方勢力,隱為牽制。朱氏受命至滬,果然南方總代表等,有反對北京國會的論調,經朱氏傳達徐意,許為通融,所以二次週旋,未聞將國會問題,互生爭論。惟北方分代表方樞、汪有齡、江紹杰、劉恩格等,統是安福系中人物,探知朱氏詞旨,即電致北京本部,報告機密。安福派頓時大嘩,眾議院中的議員,幾全受安福部卵翼,便即招請內閣總理錢能訓出席質問。謂:「朱雖受命為總代表,究竟是一行政委員資格,不能有解釋法律的特權。國會系立法最高機關,總統且由此產出,內閣須由此通過,若沒有國會,何有總統?何有內閣?今朱在上海,居然敢議及國會問題,真是怪事,莫非有人畀他特權不成?」這一席話,說得錢總理無言可答,只好把未曾預聞的套話,敷衍數句,便即退還,報知老徐。老徐已是焦煩,偏偏變端迭出,內外不寧,南方提出八項條件,又是嚴酷得很,簡直無一可行,自知統一希望,萬難辦到,不如召還朱總代表等,另作後圖,為下文派遣王揖唐張本。一面令國務院出面,召集參眾兩議院議員,商及青島問題,應該如何辦法。各議員當然說出不宜承認,應仍電令陸使力爭,決勿簽字。國務院俟議員別去,即有電文遍致各省云:
  青島問題,迭經電飭專使,堅持直接歸還,並於歐美方面,多方設法。嗣因日人一再抗議,協商方面,極力調停,先決議由五國暫收,又改為由日本以完全主權,歸還中國,但得繼續一部分之經濟權,及特別居留地。政府以本旨未達,正在躊躇審議,近得陸使來電,謂:「美國以日人抗爭,英、法瞻顧,恐和會因之破裂,勸我審察﹔交還中國一語,亦未能加入條文。」但和約正文,陸使亦未閱及,尚俟續電。此事國人甚為注重,既未達最初目的,乃並無交還中國之規定,吾國斷難承認。但若竟不簽字,則於協商及國際聯盟,種種關系,亦不無影響,故簽字與否,頗難決定。本日召集兩院議員,開談話會,僉以權衡利害,斷難簽字為辭。並謂:「未經簽字,尚可謀一事後之補救。否則鑄成定案,即前此由日交還之宣言,亦恐因此搖動。」討論結果,眾論一致,現擬以此問題,正式提交國會,一面電囑陸使暫緩簽字。事關外交重要問題,務希卓見所及,速賜教益,不勝禱企。近日外交艱棘,因之風潮震蕩,群情厖雜,政府採納民意,堅持拒絕,固已表示態度,對我國人,在國人亦當共體斯意,勿再借口外交,有所激動。台端公誠體國,並希於晤各界時,切實曉導,共維大局為要。
  原來歐洲和會中,本有國際同盟的規定,為協約國和議草約第一條件。列席諸國委員,統入同盟會,應該簽字。惟同盟雖另訂約章,卻與和約有連帶關係,和約中若不簽字,便是同盟會不得加入。所以中國專使陸徵祥等,為了日人恃強,不肯將青島交還,列入和約,更生出許多困難,屢與政府電文往還,政府也想不出完全方法。國民但為意氣的主張,東嘩西噪,鬧成一片,惹得政府越昏頭磕腦,無從解決。再加南北和議,又複決裂,安福派且橫梗中間,這真是徐政府建設以後第一個難關。做總統與做總理的趣味,不過爾爾,奈何豪強還想爭此一席?但中國到了這個地位,還虧有奔走呼號的士人,不甘屈辱,所以外人還有一點敬意,就是東鄰日本,也未免忌憚三分。自從我國排日風潮,迭起不已,歐洲和會,頗受影響,日本代表牧野男爵,方發表山東主權歸還陳述書,因此青島始有交還的傳聞。但日代表雖有此語,終未肯加入和約,故陸專使亦終未便簽字。此次國務院通電各省,各省督軍省長,多數麻木不仁,有幾個稍具天良,也無非寄一復電,反對簽約。獨安福派中人物,還要替曹章二人出氣,硬迫徐政府懲辦學生。教育總長傅增湘,本為段氏所引重,恂恂儒雅,無甚黨見,但為了京師學潮,滿懷鬱憤,無法排解,自遞出辭呈後,不待批准,便匆匆離京,莫知所往。自好者應該如此。部務寬宕了半月,徐總統只好准令辭職,暫使次長袁希濤,代理部務。
  於是北京各學校學生,公議罷課,發布意見書,大致分作三層,首言外交緊急,政府不予力爭﹔次言國賊未除,反將教育總長解職,且連下訓戒學生的命令,禁止集會自由﹔末言日本逮捕我國留學生,政府至今毫無辦法,所以提出請求,向政府要求照辦,特先罷課候令,非達到目的不止。一面佈告同學,無論何人,不得擅自上課。又組織十人團,研究救魯義勇隊辦法﹔並四出演說,促進國民對外的覺悟。既而京外各中學校,紛紛繼起,先後宣告罷課,此外各界人士,排斥日貨,力行不懈。日商各肆,無人過問,甚且華商預定各日貨,都要退還,累得日人多受損失,當然去請求本國政府,設法挽回。日人素來乖巧,先由外務大臣通告中國駐日代理公使莊景珂,說出一派友善的虛詞,籠絡中國,略云:
  觀日本與中國之關係,中國官民中,往往對於日本之真意,深懷疑慮,且有誤信日本此次於交還膠州灣德國租借地於中國之既定方針,將有變更之圖。餘聞之甚出意外,且深為遺憾。近如牧野男爵,為關於山東問題,說明日本之地位,曾發表其聲明於新聞紙上,餘於此確認此項之聲明,即日本於所口約者,嚴正確守山東青島連同中國主權,均須交還中國。而中日兩國,為增進相互利益所締結之一切協定,亦當然誠實遵行。其中國因參戰結果,由聯合國商得之團匪賠償金之停付,關稅切實值百抽五之加增,並根據講和條約由德國取回之有利條件,日本對於此等事項,無不欣然維持中國正當之希望。且帝國政府,仍擬照餘在前期議會所聲明者,以公正協和之精神為根據,而確定對華之方針,以期實行,中國官民,固不必多滋疑慮也。
  代理公使莊景珂,得了此信,立即電達政府。彷彿小兒得餅情形。政府也道他是改變風頭,可望軟化。哪知過了八九日,即由駐京日使,送達公文至外交部,略言:「近來北京多散佈傳單,不是說膠州亡,就是說山東亡,此種論調,傳播各省,煽動四處人民,實行排斥日貨,應請注意!」並指外交委員林長民,有故意煽惑人民的嫌疑,亦與邦交有礙等語。林長民聞知消息,不得不呈請辭職,就是政府亦只好勉徇所請,特下令示禁道:
  近日京師及外省各處,輒有集眾遊行演說,散佈傳單情事,始因青島問題,發為激切言論,繼則群言汜濫,多軼範圍,而不逞之徒,復借端構煽,淆惑人心,於地方治安,關係至巨。值此時局艱屯,國家為重,政府責任所在,對內則應悉心保衛,以期維持公共安寧,對外尤宜先事預防,不使發生意外紛擾。著責成京外該管文武長官,剴切曉諭,嚴密稽察。如再有前項情事,務當悉力制止。其不服制止者,應即依法逮辦,以遏亂萌。京師為首善之區,尤應注重,前已令飭該管長官等認真防弭,著即恪遵辦理。倘奉行不力,或有疏虞,職責攸歸,不能曲為寬假也!此令。
  越數日,又有一令,宣示青島案情,並為曹、章、陸三人,洗刷前愆。文云:
  國步艱難,外交至重,一切國際待遇,當悉准於公法,京外各處,散佈傳單,集眾演說,前經明令申禁。此等舉動,悉由青島問題而起,而群情激切,乃有嫉視日人、抵制日貨之宣言,外損邦交,內隳威信,殊堪慨喟。
  抑知青島問題,固肇始於前清光緒年間,德國借口曹州教案,始而強力佔據,繼乃訂約租借。歐戰開始,英、日軍隊攻占青島,其時我國,尚未加入戰團,猶賴多方磋議,得以縮小戰區,聲明還付。迨民國四年,發生中日交涉,我政府悉力堅持,至最後通牒,始與訂立新約,於是有交還膠澳之換文。至濟順、高徐借款合同,與青島交涉截然兩事,該合同規定線路,得以協議變更,又有撤退日軍,撤廢民政署之互換條件,其非認許繼續德國權利,顯然可見。曹汝霖迭任外交財政,陸宗輿、章宗祥等,先後任駐日公使,各能盡維持補救之力,案牘具在,無難復按,在國人不明真相,致滋誤會,無足深責。
  惟值人心浮動,不逞之徒,易於煽惑,自應剴切宣示,俾釋群疑。凡我國人,須知外交繁重,責在當局,政府於此中利害,熟思審處,視國人為尤切,在國人惟當持以鎮靜,勿事驚疑。倘舉動稍涉矜張,轉恐貽患國家,適乖本旨。所有關於保衛治安事項,京外各該長官,自應遵照迭次明令,切實辦理,仍著隨時曉導,咸使週知!此令。
  這令一下,更與全國人士的心理,大相反背,國民怎肯服從命令,統做了仗馬寒蟬?政府卻還要三令五申,促使各校學生,即日上課。正是:
  民氣寧堪常受抑?學潮從此又生波。
  欲知政府諭令學生諸詞,且至下回錄述。
  自政黨二字,出現於前之季,於是世人反以朋黨為美談,甲有黨,乙亦有黨,丙丁戊無不有黨,黨愈多而意見愈歧,語言愈雜,欲其互相通融,各泯猜忌,豈不難哉?觀南北兩派之會議,俱各挾一黨見以來,朱代表雖有求和之意,而安福黨人,從旁牽掣,烏足語和?南方之所以痛嫉者,即為安福派,安福不去,和必無望,此八條苛約之所以出現也。夫和議既歸無效,則魯案當然不能解決。曹、章、陸三人,固安福派之旁系也,彼既親日,日人亦何憚而不恃強?借交還之美名,迫中央之諭禁,毋乃更巧為侮弄乎?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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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8:18: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回 迫公憤滬商全罷市 留總統國會卻咨文


  卻說學生罷課,已閱旬餘,徐政府外迫日使,內顧曹章,不能不促令上課,令文有云:
  國家設置學校,慎定學程,固將造就人才,儲為異日之用。在校各生,惟當以殫精學業,為唯一之天職,內政外交,各有專責,越俎而代,則必治絲而棼。譬一家然,使在塾子弟,咸操家政,未有能理者也。前者北京大學等校學生聚眾遊行,釀成縱火傷人之舉,政府以青年學子,激於意氣,多方啟導,冀其感悟,直至舉動逾軌,構成非法行為,不能不聽諸法律之裁制,而政府咎其暴行,憫其矇昧,固猶是愛惜諸生意也。在諸生日言青島問題,多所誤會,業經另令詳切宣示,俾釋群疑。諸生為愛國計,當求其有利國家者,若徒公開演說,嫉視外交,既損鄰交,何裨國計?況值邦家多難,群情紛擾,甚有挾過激之見,為駭俗之資,雖凌蔑法紀,破壞國家而不恤,潮流所激,必至舉國騷然,無所托命,神州奧區,坐召陸沉,以愛國始,以禍國終,彼時蒿目顛危,雖追悔始謀之不臧,嗟何及矣!諸生奔走負笈,亦為求學計耳,一時血氣之偏,至以罷課為要挾之具。抑知學業良窳,為畢生事業所基,虛廢居諸,適成自誤。況在校各生,類多勤勉向學,以少數學生之憧擾,致使失時廢業,其痛心疾首,又將何如?國家為儲才計,務在範圍曲成,用宏作育,茲以大義,正告諸生:於學校則當守規程,於國家則當循法律。學校規程之設,未嘗因人而異,國家法律之設,亦惟依罪科罰,不容枉法徇人。政府雖重愛諸生,何能偭棄法規,以相容隱?諸生劬業有年,不乏洞明律學之士,誠為權衡事理,內返良知,其將何以自解?在京著責成教育部,在外責成省長暨教育廳,督飭各校職員,約束諸生,即日一律上課,毋得借端曠廢,致荒本業。其聯合會、義勇隊等項名目尤應切實查禁。糾眾滋事,擾及公安者,仍依前令辦理。政府於諸生期許之重,凡茲再三申諭,固期有所鑒戒,勉為成材。其各砥礪濯磨,毋負諄諄誥誡之意!此令。
  各校學生,聞悉此令,當然不願受命,罷課如故。並由學生聯合會中派遣演講團,分頭至京城內外,舉行露天演講,數約千餘人。這邊說得慷慨激昂,那邊說得淋漓感奮,甚至聲淚俱下,引起一班行人的感情,統是傾耳靜聽。東一簇,西一團,好象聽文明戲一般,越來越眾。警察廳又出來干涉,特派保安馬隊若干人,到處彈壓,先勸學生不得演講,學生置諸不理,仍然侃侃而談。嗣由警隊動怒,拍動馬頭,竟向人多處衝突進去,聽講諸人,恐遭蹂躪,陸續奔散,只剩了演講學生,被警隊強加驅迫,押入北京大學,閉置法科理科各室,不准自由出入。且由警士環守學校大門,再從步軍統領署內,派出兵士數百,竟在門前紮營,視學生如俘虜,日夜監束。還想加用壓力。各校教職諸員,均向政府遞呈,要求釋放學生,撤退軍警,政府並不批答。教育次長袁希濤,見學校風潮愈緊,未免左右為難,因亦慨然告辭,政府准令免職,另命傅岳棻為教育次長,攝行部務。北京各學校,不得不通電外省,聲明曲直。上海灘頭,學校最多,消息最靈,聽得北京各學生一再被拘,自然憤氣填胸,立即號召各界,續開大會,時已為六月初旬了。會場決議,以學界為首倡,以商界為後繼,務要罷斥曹、章、陸三人,及釋放北京被拘學生,然後了事。當下繕成一篇宣言書,分佈如下:
  嗚呼!事變紛乘,外侮日亟,正國民同心戮力之時,而事與願違,吾人日夕之所呼籲,終於無毫髮之效,前途瞻望,實用痛心。本會同人,謹再披肝瀝膽,以危苦之詞,求國人之聽。自外交警信傳來,北京學生,適當先覺之任,士氣一振,奸佞寒心,義聲所播,咸知奮發,而政府橫加罪戾,是已失吾人之望,乃以此咎及教育負責之人,致傅、蔡諸公紛紛引去。夫段祺瑞、徐樹錚、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等,迭與日本借債訂約,辱國喪權,憑假外援,營植私利,逆跡昭著,中外共瞻,全國國民,皆有欲得甘心之意。政府於人民之所惡,則必百計保全,於人民之所欲,則且一網打盡,更屢頒文告,嚴懲學生,並集會演說刊布文字,公民所有之自由,亦加剝削,是政府不欲國民有一分覺悟,國勢有一分進步也。
  愛國者科罪,而賣國者稱功,誠不知公理良心之安在?爭亂頻年,民曰勞止,政府猶不從事於根本之改革,肅清武人勢力,建設永久和平,反借口於枝葉細故,以求人之見諒。繼此紛爭,國於何有?此皆最近之事實,足以令人恐懼危疑,不知死所者。政府既受吾民之付托,當使政治與民意相符,若一意孤行,以國家為孤注,吾民何罪?當從為奴隸。嗚呼國人!幸垂聽焉。共和國家之事,人民當負其責,方今時機迫切,非獨強鄰乘機謀我,即素懷親善之邦,亦無不切齒憤恨,以吾內政之昏亂,我縱甘心,人將不忍,生死存亡,近在眉睫,豈可再蹈故習常,依違容忍,慕穩健之虛名,速淪胥之實禍?夫政府之與人民,譬猶兄弟骨肉,兄弟有過,危及國家,固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終不見聽,雖奮臂與鬥,亦所不辭。何則?切膚之痛在身,有所不暇計也。吾人求學,將以致用,若使吾人明知禍機之迫不及待,而曰姑俟吾學業既畢,徐以遠者大者,貢獻於國家,非獨失近世教育之精神,即國家亦何貴有此學子?吾人幸得讀書問道,不敢自棄責任,謹自五月二十六日始,一致罷課,期全國國民,聞而興起,以要求政府懲辦國賊為唯一之職志。
  政治肅清,然後國基強固,轉危為安,庶幾在此。同人雖出重大之代價,心實甘之。所冀政府徹底覺悟,幡然改圖,全國同胞,亦各奮公誠,同匡危難,中國前途,實利賴之。同人不敏,請任前驅,戮力同心,還期繼起。
  上海商民,為了學界宣言,都不知不覺的流露一種熱誠,與學生共表同情。六月四日,南商會開會集議,各商人聞風前往,不下千餘,偏警兵無理取鬧,硬要把他攔阻,遂致眾情大憤,以為如此壓迫,非罷市不足對待,越宿便即實行。南市各商肆,先行罷市,法租界各商家,照樣閉門,公共租界,一律照辦。又俄而英租界中,如永安、先施兩大公司,亦皆杜門謝客。到了午後,無論華租各界,所有大小商店,統已關門閉戶,不納主顧,街上只有學生奔走,分發傳單,巡警往來,防備鬧事,餘外無非是各處行旅,偵探消息,好好一個大商埠,弄得煙雲失色,簫鼓無聲。過了一宵,商店仍舊閉市,華界一帶,由警官挨戶曉示,勒令開門,照常交易。商人早已將答語預備,說是賣買自由,不勞警官過問。好一個回話手本。警官倒也無詞可駁,悻悻自去。租界中的洋巡捕,不過沿路巡查,維持秩序,卻未曾硬行干涉。惟商肆各懸掛白旗,上面寫著,無非是「萬眾一心,同聲呼籲,力抗漢奸,喚醒政府」等語。全市旗布飄颺,做了一種特別的招牌。又越一日,華界租界,只有幾家吃食店,半開半掩,略賣些餅餌糕粽,惠顧行人,此外依然抱著關門主義。警察署不能漠視,又派出武裝警察,遊行華市,用了一派威嚇的厲詞,逼令開市。商民或怕他凶燄,勉強除去排門,及警察去後,復將排門關好,拒絕買賣。再過兩天,閉市如故。
  看官你想上海一隅,是中外各國交通的埠頭,行人似蟻,比戶如鱗,怎能好幾日不做買賣?華人為反對政府起見,就使受些困難,尚是甘心,那洋商豈肯無端受累,聽他過去?當下由中外官吏,迭電中央,報明情狀。政府至此,也不得不改變方針,就是安福派亦無法擺布,只好聽令政府,自行處置。政府乃擬將曹、陸、章三人,一並免職,並釋放先後拘禁的學生。這消息傳到上海,閉市已經六日了。商會因遍發通告,傳知各業,所有要求各事,目的已達,應即於次日開市交易等語。到了翌晨,各商人購閱新聞紙,尚未載有免除曹、陸、章三人命令,恐京中所傳未確,仍然閉市,直到晚間,方得駐滬總領事法磊斯,轉奉駐京英公使朱爾典氏來電,證明曹、章、陸三人免職命令,已由徐政府頒布,確鑿無訛。電文由英公使寄滬,可知曹、陸、章之免職,還是假手外人。且由總領事勸告商學兩界,開市上課。商界已有一星期停止交易,既已得遂一部分的請求,乃全體開市,照常營業,並在門首各掛五色國旗,作為民意勝利的慶賀。學生團又拍電至京,問明被拘學生情狀,旋得京中各學校復電,已經一律釋放。於是學生團選出代表,向大小商號道謝,自歸各校上課去了。
  是時南京、杭州、武昌、漢口、天津、九江、山東、廈門各處,因聞滬上罷市,亦皆先後相繼,一致要求,或五日,或三日,連工界亦相約罷工,群起抵制,所以安福派不能堅持,徐政府方得行使命令,這也好算得眾志成城,有此效果哩。惟曹汝霖既已罷職,交通總長一缺,暫任次長曾毓雋代理。徐總統尚恐得罪安福,且慮國民為了青島問題,再有要求,因提出辭職咨文,送交參眾兩議院,一面通電各省,自述咨文內容。略云:
  國步艱難,百度糾紛,世昌力絀能鮮,謹於昨日咨行參眾兩院辭職。其文曰:「本大總統猥以衰年,謬膺眾選,硜硜之性,本不承任。惟以邦人責望之殷,督以大義,固辭不獲。其時歐會肇始,關係綦巨,而國內和平之望,亦甫在萌芽,一線曙光,萬流跂矚。私衷竊揣,以為此時對內對外,皆為貞元絕續之交,不乘茲著手,迅圖挽救,後將無及,所以躊躇再四,不得不勉膺巨任者,固期有所匡救也。歐會成立以來,經過詳情,業經咨達國會在案,原擬全約簽字,惟提出關於膠澳各條,聲明保留此項,原屬不得已辦法。但體察現情,保留一層,已難辦到,即使保留辦到,於日、德間應有效力,並不變更,而日人於交還一舉,轉可借端變計,是否於我有利,此中尚待考量。若因保留不能辦到,而並不簽字,不特日、德關係,不受牽制,而吾國對於草約全案,先已明示放棄,一切有利條件及國際地位,均有妨礙,故為兩害從輕之計,仍以簽字為宜。前此因膠澳交還,未有確證,政府亦深為顧慮。近日迭接全權委員等報告,日代表在三國會議中,已有宣言可證,英外部亦正式來函,聲明日本將膠澳連同完全主權,交還中國一層,係屬切實。
  日外部對於還付膠澳問題,亦已有半公式之聲明,由駐京日使送達外部。凡茲各節,雖未列在草約,固已足資證明。即美總統前於保留辦法,極表贊助,近亦謂須與公法家詳慎考酌。此時內審國情外觀大勢,惟有重視英、美、法、日各國之意見,毅然全約簽字,以維持我國際之地位。惟我國內輿論,堅拒簽字如出一轍,在人民昧於外交情形,固亦在意計之中。而共和國家,民為主體,總統以下同屬公僕,欲逕情措理,既非服從民意之初衷,欲以民意為從違,而熟籌利害,又不忍坐視國步之顛躓,此自對外言之,不能不引咎者一也。至於和平計劃,不外法律事實諸端,曩在就任之初,目睹兵氛未銷,時局危迫,竊以為非促進統一,無以謀政治之進行,即無以圖對外之發展,迭經往返商榷,信使交馳,始有會議之舉。果其誠意言和,互謀讓步,則數月以來,從容籌議,何難早圖結束。乃滬議中輟,群情失望,在南方徒言接近,而未有完全解決之方,在中央欲進和平,而終乏積極進行之效,執成不悟,事勢多歧,築室道謀,蹉跎時日。循此以推,即使會議重開,而雙方隔閡尚多,必至仍前決裂,一摘再摘,國事何堪?此皆本大總統德薄才疏,無統治國家收拾時局之智能,知難而退,竊慕哲人,此就對內言之,不能不引咎者一也。抑且民為邦本,古訓昭然,本大總統來自閭閻,深知疾苦,亦冀厲行民治,加惠群生,稍盡藐躬之責,乃以統一未成之故,闤闠凋零,萑苻四起,士卒暴露,老弱流離,每念小民痛苦之情,惻然難安寢饋,心餘力絀,愧疚滋深。自維澹定本懷,原無名位之見,經歲以來,既竭疏庸,無裨國計,雖閣制推行,責任有屬,國人或能相諒,而揆諸平昔律己之切,既未能挈領提綱,轉移元會,猶冀以難進易退之義,率我國人。謹咨達貴院聲請辭職,幸早日提議公決,另行選舉,以重國政。至此項選舉,手續紛繁,在未經選舉新任大總統以前,本大總統一日在職,仍當盡一日之責,相應咨達貴院查照辦理」等語。各該地方長官,務當督飭所屬,保衛地方,毋稍疏虞,是為至要!
  各省督軍省長,得了徐電,正想復電挽留,旋接參議院議長李盛鐸,及眾議院議長王揖唐,通電各省云:
  本日大總統咨送蓋用大總統印文一件到院,聲明辭職。查現行《約法》,行政之組織,系責任內閣制,一切外交內政,由國務院負其責任,大總統無引咎辭職之規定。且來文未經國務總理副署,在法律不生效力,當由盛鐸、揖唐即日躬齎繳還,籲請大總統照常任職。恐有訛傳,馳電奉聞,敬希鑒察!
  自兩議院有此電文,各省督軍省長,越加向徐巴結,紛紛電達中央,挽留徐駕。徐東海原是虛與周旋,並非真欲去位,既得內外慰留,自然不生另議。惟國務總理錢能訓,不得不呈請辭職。總理一辭,全體閣員,當然連帶關係,一並告退。原來此時為責任內閣,一切政治,當由內閣負責,總統尚可推諉,所以老徐通電,也有閣制推行、責任有屬的明文。錢總理無可諉咎,還是卸職自去,離開此煩惱場。總計錢內閣成立半年有餘,至此似山窮水盡,不可復延了。小子有詩道:
  揆席原來不易居,況經世變迫淪胥。
  何如卸職歸休去,好向家園賦遂初。
  錢內閣既倒,徐總統亦許令歸休,欲知繼任為誰,下回再行表明。
  古人有言:「眾怒難犯,專欲難成」,滬上罷市,即其見端也。夫曹、陸、章三人之親日,非真欲賣國也,但欲見好於武夫,為之借資運械,竭盡機謀,顧目前而忘大局,誤國適同賣國耳。老徐亦何嘗愛此三人,無非因安福派之掣肘,不得不下禁令以顧鄰誼,促上課以抑學潮,迨致激動公憤,全滬罷市,而各省又相繼響應,於是安福派之計窮,而曹、陸、章免職之令乃下,此未始非武夫專擅之反動力,而亦由老徐欲擒故縱之謀有以致之也。然三人雖去,而安福系之勢力猶張,徐乃復提出辭職咨文以免安福派之非議,此中之煞費苦心不足為外人道,然徐雖留而錢則已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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