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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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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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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5 09:46: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聲罪致討檄告中原 搆怨興兵禍延鄰省



  卻說唐繼堯既正式誓師,復做了一篇討袁的檄文,佈告天下。這檄文中列著十九大罪,把袁世凱的隱情,和盤托出,比那陳琳討曹操,駱賓王討武曌,尤覺淋漓盡致,令人叫絕。

  小子特詳錄如下:
  維中華民國五年元旦,雲南中華民國護國軍軍政府,都督唐繼堯,第一軍司令官蔡鍔,第二軍司令官李烈鈞檄曰:蓋聞輔世之德,篤於忠貞,長民之風,高於仁讓。
  使梟聲雄夫,野心狼子,逞城狐之凶姿,弄僭竊之高位,則我皇王孝孫,並世仁讓,誼承先烈,責護斯民。哀恫鬱紆,成茲憤疾,大義敦敕,誰能任之?國賊袁世凱粗質曲材,賦性奸黠,少年放僻,失養正於童蒙,早歲狂游,習雞鳴於燕市﹔積其鳴吠之長,遂入高門之竇。合肥小李,驚其譎智,謂可任使,稍加提擢,遂蒙茸澤,身起為雄。不意其浮夫近能,淺人侈志,昧道懵學,聘馳失軫,遂使顛蹄東國,覆公餗以招虎狼﹔狡詐興戎,缺金甌以羞諸夏。適清廷昏昧,致稽刑戮,猶包藏穢毒,不知愧恥,殫其暮夜之勞,妄竊虎符之重,黃金橫帶,賣孱主於權門,黑水滔天,引強敵以自重。雖奸逆著明,清廷知戒,猶潛伏羽勢,隱持朝野。降及辛亥,皇漢之義,如日中天,浩氣颺飛,噴薄宇宙,風雲滂沛,集興武漢之師,士馬精妍,遠響東南之鼓﹔造黃龍而會飲,納五族於共和,大勢坌集,指日可期。天不佑華,誕興賊子,蠢彼滿室,引狼自庇。袁乃憑借舊資,攀援時會,偽作忠良,牢籠將卒,脅逼孤寡,奪據朝權,復偽和民聲,迷奪時賢,虛結鬼神,信誓旦旦,懦夫懼戒,過情獎許。維時南軍渠帥,實亦豁達寡防,墮彼奸計,倒持太阿,豢此凶逆。迨大邦既集,勢威益專,遂承資跋扈,肆行兇忒,賄通虺蜮,棋佈陰謀,毒害勛良,搖惑眾志,造作威福,淆撼國基,背法畔民,破敗綱紀,癸丑之役,遂有討伐之師。天未悔禍,義聲失震,曾不警省,益復放橫,驕弄權威,脅肩廊廟。是以小人道長,凶德匯征,私托外援,濫賣國權。弒害民會,私更法制,縱兵市朝,威持眾論,布散金璧,誘導官邪,冀以其積威積惡之餘,乘世風頹靡廉恥滅沒之後,得遂其倒行逆施,僭登九五之欲。故四載以還,天無常經,國無常法,民無定心,官無定制,丹素不終朝,功罪不盈月,游探驕兵,睚眥路途,貪官污吏,黷亂朝野,以致庶政敗弛,商工凋敝,尤復加抽房畝,朝夕斂征,假辭公債,比戶勒索,淫刑慘苛,民怨沸騰,凶燄所至,道路以目,此真世道凌夷之秋,天人閉隱之會,四凶所不敢為,湯武所不能宥者矣。
  維皇漢九有,奠安東陸,時流漂蕩,越在迍邅。緬維祖德,孰敢怠荒?復我邦家,義取自拯。故辛亥之役,化私為公,志在匡時,道維共濟。袁乃睥睨神器,妄欲盜竊,內比奸邪,既多離德,外遂孱隤,甘為犬豚。是以四郊多壘,弗知慚悚,海陸空虛,弗思整訓,財用匱竭,弗事勸徠,健雄失養,弗興學藝,室如懸磬,野無青草,猶復養病外蒙,削國萬裡,失馭東魯,屢墮岩疆,遂使滿、蒙多離散之民,青、徐有包羞之婦,扼我封疆,揕我心腹,皇皇大邦,苟為侮戮,日蹙百里,媚茲一人。覺我俠士雄夫,所怒目切齒,驚懼憂危,而不可一朝居者也。夫天道健乾,義惟精一,在德則剛,制行為純,故土不貳節,女不貳行,廉恥之失,諡曰賤淫,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自民族國家,威灼五陸,雄風所扇,政騖其公,國競以群,是以乾德精剛,宜充斥裡閭,洋溢眾庶,旁魄沆瀣,蔚為駿雄,故辛亥之役,黜君崇民,揚公尊國,所以高隆人格,發揚眾志,義至精而理至順,故雖舊德老成,去君不失忠,改官不降節。袁氏身奉先朝,職為臣僕,華山歸放,僅及四紀,載瞻陵闕,猶宜肅恭,故主猶存,天良安在?顧藐然以槽櫪餘生,不自揣量,妄欲以其君之不可者而自為其可,是何異飾馬牛之骨,揚溲勃之灰,以加臭乎吾民,以淫污乎當世,而令我令公先德,皆為其賤淫,白璧黃金,盡渲其瑕穢,此尤我元戎巨帥,良將勁卒,碩士偉人,所同羞共憤,深惡痛絕,而不能曲為之宥者也。匯此種種,袁氏之惡,實上通於天,萬死不赦。軍府奉崇大義,慨念民生,謹托我黃祖威靈,恭行天罰,輒宣茲義辭,告我眾士,招我同德。今將歷數其罪,我國民其悉心以聽!夫國為重器,神嚴尊憚,復載所同。建國之始,義當就職南京,明其所受﹔袁乃顧影自慚,妄懷畏懼,陰縱部兵,稱變京邑,用以要嚇國人,遷就受職,使國權出於遙授,玩視國家之尊嚴,其罪一也。活佛稱異,勢等毛羽,新國既成,鼓我朝銳,相機撻伐,舉足可定﹔袁乃瞻顧私權,妄懷疑忌,全國請討,置不聽從,遷延養敵,廢時失機,授他邦以蹈隙縱刃之間,失主權於外力糾紛之後,遂使巨蜿蜒嶂,棄此南金,萬裡邊城,躍馬可入,貽宗邦後顧之殷憂,損五族雄飛之資望,其罪二也。政體更新,蕩滌瑕穢,私門政習,首宜改選,故內閣部首,須獲議院同意,所以樹公政之基,明眾共之義﹔袁乃病其嚴責,陰圖放佚,於第一次內閣聯翩去職之後,盡登媕寵,嗾使軍警,圍逼議員,索責同意,用以示威國人,開武力政治之漸,使民意機關,失其自由宣泄之用,其罪三也。國有大維,是曰法紀,信守不立,諡為國難,亂政亟行,於焉作俑,故侵官敗法,為世大詬﹔袁為元首,尤宜凜遵,乃受事未幾,即不依法定程序,濫用政府威權,誣殺建國勛人張振武,使法律信用,失其效能,國憲隨以動搖,政本因而銷鑠,其罪四也。國憲之立,係以三權,共和之邦,主權在民,立法之府,誼尤尊顯,地方三級,制實虛冗,建國除穢,亦既罷斥。袁乃急欲市恩,妄復舊制,不俟公決,輒以令行,使議院立法,失其尊嚴,國權行使,因以紊亂,其罪五也。財政擔負,直累民福,外債侵逼,尤傷國權,議案成立,特事嚴謹,眾院贊可,憲尤著明﹔袁乃私立外約,斷送鹽稅,換借外貲二千五百萬鎊,厲民害國,不經眾院,曖昧揮霍,不事報聞,蔑視通憲,為逆已甚,其罪六也。國有元首,政俗式憑,行系國華,止為民范﹔袁乃知除異己,不自愛重,陰遣死士,狙殺國黨領袖宋教仁,以元首資格,為謀殺兇犯,既辱國體,又貽外譏,國家威嚴,因以掃地,其罪七也。共和之國,建礎為公,民意所在,亦曰神聖,百爾職司,義宜退聽,國會初立,人民望治﹔袁恐政制嚴明,不獲罔逞,乃私撥國帑,肥養爪牙,收買議員,籠絡政客,用以陷辱國會,迷奪眾情,使議政要區,化為搗亂之場,法案遷延,借作獨裁之柄,其罪八也。元首登選,國有常經,揖讓謳歌,盛德固爾,抑共和定疑,國憲崇廢,悉於是覘,世法懍懍,斯為第一﹔袁於臨時任滿正式更選之際,鄙夫患失,至兵圍國會,囚逼議員,使強選總統,以就己名,致元首尊官,成於劫奪,共和大憲,根本動搖,國是益以危疑,後進難乎為繼,其罪九也。國民代表,職司立法,非還訴民意,毋得斷閼﹔袁於總統既獲,復慮旁掣,辜恩反噬,遽為梟獍,乃假托危詞,羅織黨獄,濫用行政權,私削議員資格,用以鴆殺國會,併吞立法部,使建國約法,由是推翻,元首生身,等於孽子,其罪十也。
  國家組織,法系嚴明,苟非選民,焉能造法?袁於戕殺國會之後,妄以私意召集官僚,開政治會議,約法會議,冒稱民意,更改約法,摹擬君主,獨攬大權,使民國政制,蕩然無存,澔澔新邦,懸為虛器,其罪十一也。民國肇造,本以圖存,時風所遷,民強則興,發揮群能,騰達眾志,公私權利,宜獲敬尊﹔袁乃倒行逆施,黜民崇吏,既吞立法,復盡滅各級地方議會,密布游探,誣扳黨獄,良士俊民,任意捕殺,人民權利,全失保障,致群生股栗,海內寒心,毒吏得以橫行,民業日以凋敝,民力壯盛,有如捕風,國勢頹隤,益以卑下,其罪十二也。
  國局始奠,海內虛耗,財用竭蹷,義宜根本整理﹔袁乃專事虛緣,日以借債政策,利誘他邦為私托外援之計,斷送利權,絕不顧惜,逐鹿爭臭,坌集廟朝,遂妄以北中二部,橫斷鐵道,分許外人,惹起國交之猜疑,增益宗邦之危難,其罪十三也。歐陸戰爭,義以嚴守中立,及時奮進﹔袁乃內驕外諛,折衝無狀,既反覆狼狽,貽羞東魯,復徘徊雌伏,巽立要盟,失滿、蒙礦權,至於九處,承他邦意旨,發布誓言,辱國辱民,傾海不滌,其罪十四也。民族虎爭,領土強食,外債毒國,既若飲鴆,竭澤厲民,何異自殺?袁於歐戰既發,外貲猝斷,乃專事掊克,內為惡稅,房畝煙賭,一再搜括,復先後發行內國公債,額逾萬萬,按省配攤,指額求盈,小吏承旨,比戶勒索,等於罰鍰,致富戶驚逃,閭裡嗟怨,國民信愛,斲傷無餘,神州陸沈,殷憂可畏,其罪十五也。生利致用,民貴有恒,縱博浪遊,諡曰敗子,盜賊充斥,此為厲階,修政明刑,首宜致謹﹔袁乃縱容粤吏,復弛賭禁,使南疆富庶之區,負群盜如毛之痛,苛政猛虎,同惡相濟,清鄉剿殺,無時或已,政以福民,今為陷阱,其罪十六也。煙害流離,久痼華族,張皇人道,僅獲禁約,奮厲閼絕,猶懼不亟﹔袁乃餂其厚獲,倚以箕斂,寵登劣吏,設局專賣,重播官煙,飛揚淫毒,失信害民,辱國貽譏,其罪十七也。民權政治,積流成海,國家公有,炳若日星,世室舊家,且凜茲盛誼,汲汲改進,華族後起,方發皇古訓,追蹤世法,斷脰流血,久而後得,大義既伸,迕則不忠,喬木既登,返則不智﹔袁乃身為豪奴,叛國稱帝,監謗飾非,炰烋求是,狐假虎威,因以反噬,使凶德播流,戾氣橫溢,妖孽喪邦,甘為禍首,其罪十八也。易象系天,筮曰無妄,聖學傳經,誼唯存誠,故忠信篤敬,保為民彝,衍為世德﹔袁乃機械變詐,崇事怪詭,貌為恭謹,潛藏禍謀,秘電飛詞,轉興眾口,涂芻引鹿,指稱民意,欺世盜名,載鬼盈車,背食誓言,日月舛仵,使道德信義,全為廢詞,民質國華,儘量消失,其罪十九也。維我當世耆德,草野名賢,或手握兵符,風雲在抱﹔或權領方牧,虎步龍驤﹔或道系鄉閭,鶴鳴鳳翽,細矚理倫,橫流若此,起矚國家,悲憫何如?凡屬衣冠之倫,幸及斯文未喪,等是邦家之主,胡堪義憤填膺。譙彼昏逆,洵堪髮指,修我矛戟,盍賦同仇?書到都府,勛耆便合聚眾興師,都邑子弟,各整戎馬,選爾車徒,同我六師,隨集義麾,共扶社稷。崑崙山上,誰非黃帝子孫?涿鹿中原,合洗蚩尤兵甲。軍府則總攝機宜,折衝內外,張皇國是,為茲要約。曰:凡屬中華民國之國民,其恪遵成憲,翊衛共和,誓除國賊,義一﹔改造中央政府,由軍府召集正式國會,更選元首以代表中華民國,義二﹔罷除一切陰謀政治所發生,不經國會違反民意之法律,與國人更始,義三﹔發揮民權政治之精神,實行代議制度,尊重各級地方議會之權能,期策進民力,求上下一心全力外應之效,義四﹔採用聯邦制度,省長民選,組織活潑有為之地方政府,以觀摩新治,維護國基,義五。建此五義,奉以綱維,普天率土,罔或貳心。軍府又為軍中之約曰:凡茲官吏,粤若軍民,受事公朝,皆為同德。義師所指,戮在一人,元惡既除,勿有所問。其有黨惡朋奸,甘為逆羽,殺無赦!為間諜,殺無赦!抗義行,殺無赦!故違軍法,殺無赦!如律令。佈告天下,迄於滿、蒙、回、藏、青海、伊犁之域。
  檄語煌煌,鉦鼓闐闐,雲南護國三大軍,次第組成。除唐督留守外,第一軍總司令蔡鍔,先向四川進發,第二軍總司令李烈鈞,亦向廣西進發,分道揚鑣,為國效力去了。寫得有聲有色。袁世凱迭聞警耗,料知非口舌所能平定,乃決計用兵進攻,即於一月四日,再開軍事會議,首畫定戒嚴區域,次規定攻擊方略。戒嚴區域,分為三等,列表如下:
  (一)緊急區 自百色、泗城經興義、威寧及瀘州、寧遠,定為緊急區。
  (二)臨時區 自桂林經貴陽及重慶,定為臨時區。
  (三)預備區 由雷、瓊、經辰、沅、荊、襄及漢中,定為預備區。
  攻擊方略,亦分作三路,照上例表明:
  (一)由湖南進兵 用馬繼增為司令官,帶領第六師,由湖南經貴州向滇進攻,以常德為根據地,並發飛機兩架,由秦國鏞統帶,赴軍候用。
  (二)由四川進兵 用張敬堯為司令官,帶領第七師,由川入滇,以重慶為根據地,並飭王鶚統帶飛機四架,贊助軍機。以上兩路,特任第三師長曹錕為總司令,統轄川、湘兩軍,馬、張以下,均歸節制。
  (三)由廣西進兵 用龍覲光為總司令,召集粤、桂軍,由廣西百色縣,向滇進擊,以南寧為根據地。
  籌議已定,又下一中令,略說:「唐繼堯、蔡鍔等,權利薰心,造謠煽亂,予以薄德,忝受推戴,惟有速戡反側,聊謝國人」云云。越日,再電飭近滇各省,一體嚴防。又越日,令龍濟光、張勛、馮國璋、陸榮廷、段芝貴、趙倜、湯薌銘、李純、倪嗣衝等,簡選精銳,聽候調用。又越日,令曹錕率第三師全部,及第七師一旅,速即入川,馬繼增率本部繼進,所有岳州防務,另派第二師一部接管。應五十七回。再命湖北將軍王占元,就漢口設立軍事運輸局,督辦軍需,接濟征滇軍隊。老袁意中,以為著著籌備,非常嚴密,偌大雲南,不值一掃。那知曹錕所率的第三師,就是民國元年,袁避南來,嗾令變亂的軍士,當時焚都市,嬲婦女,幾鬧得不可收拾,老袁反格外優待,不特未加懲處,反且密行超遷。他們驕淫成習,毫無紀律,自奉令入川後,沿途經過湘、鄂諸境,仍是淫殺搶擄,任所欲為,曹錕亦不能禁止,坐視騷擾,肅政廳據實彈劾,總算由老袁特頒軍約,號令軍前,但也只是官樣文書,掩人耳目罷了。兵不可玩,玩則不震。一月十日,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復奏請速正大位,借弭內亂等情。老袁令大典籌備處復議,一面遣農商總長周自齊,出使日本,名目上是慶賀日皇加冕,齎贈高等勛章,暗中卻餽送一份大禮,作為承認帝制的交換品。不意周自齊方銜命登程,那日使館中,竟發出一個照會,遞至外交部,害得老袁色沮神喪,魂散魄銷,正是:
  賣國且難逢受主,比鄰竟爾拒行人。
  畢竟照會中有何說話,請看官接閱下回。
  閱雲南檄文,義正詞嚴,不得目為太過。蓋袁氏之欺民久矣,一經檄告,方令全國人民,洞燭其私,所有種種伎倆,俱表襮無遺。足令後之好欺者,引為炯戒,亦有關世道之文也。袁氏決計興師,種種籌畫,縝密之至,清康熙帝平三藩之策,無以過之。然卒至於撓敗者,由人心之已去,而兵氣之不揚故也。況沿途所經,任情焚掠,以是行軍,安往不敗?要之袁氏成於欺,而亦敗於欺。孟子有言,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德不必問,至若以力假仁,亦且未逮,何王霸之足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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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泄秘謀拒絕賣國使 得密書發生炸彈案



  卻說周自齊奉命出使,本受老袁密囑,要他聯絡日本,願將從前中日懸案的第五款,再予讓步,作為承認帝制的交換品。相傳密囑中有七種條件:(一)是將吉林割歸日本,(二)是將奉天司法權讓與日本,(三)是將津浦鐵路北段,割歸日本,(四)是將天津、山東沿海權,划歸日本,(五)是聘日本人為財政顧問,(六)是聘日本人教練軍隊,(七)是中國槍炮廠,由中日合辦。這七種條件,差不多是三國時候的張鬆,把益州地圖獻與劉備的模樣。喪心病狂,一至於此!巧值日使日置益,仍到京都,復回原任,他本與老袁密商,訂有口頭契約,特地歸國,向政府說明,大隈內閣,頗有承認交換的意思,因此日置益復任後,轉語老袁,袁即遣周自齊為專使,齎送一份大禮券,獻與日本政府。日置益已探悉行期,即於一月十四日,邀自齊至使署,備了盛饌,把酒餞行,賓主盡歡而散。自齊即遣農商視察團,先日啟程,自己亦召集隨員,正要東渡。不意十六日辰刻,由外交部接到日使照會,略云:
  現因有若干之情,致日本天皇不便於此際接待中國專使,故帝國政府請中國政府,將周專使自齊之行期,暫為展緩,特此知照。
  陸徵祥接著照會,慌忙稟達老袁。看官!試想皇皇欽命的專使,被他半路攆回,這是國際上少有的怪事,就是老袁就任元首後,也是破題兒第一遭。老袁看了照會,幾半晌說不出話來,驚疑了好一歇,方向陸徵祥道:「這……這是何故?」徵祥道:「聞得外人議論,卻有三說:一說是俄日協約,正在磋議,無暇接待我國的專使。」老袁搖首道:「恐未必為此。」我也說是不確。徵祥復道:「第二說是日皇離京,不便招待。」老袁又道:「此語越離奇了。」甚是,甚是。徵祥接著道:「第三說是大隈被刺,國中恐有他變,所以卻回我使。」老袁道:「日本新聞紙中,卻亦載著此事,據言本月十二日,大隈至豐明殿中,陪宴俄太公,宴畢歸邸,途經山次町,猝遭彈擊,幸尚未中。照此看來,大隈並未受傷,昨今兩日東京新聞,也沒有記著內變消息,如何拒卻我使哩?」袁氏心目中只防日本,故於日本報紙,格外留意。徵祥道:「現在日本國中,也分黨派,有幾個是贊成陛下,有幾個是首鼠兩端的。」老袁悵然道:「外交事真難辦得很,我國明明自主,並不受外人節制,偏偏我要改革國體,他竟出來瞎鬧。暗指五國警告。看他照會上面,還說是友好鄰邦,並非干涉中國內政。為什麼出年以來,投遞各使館文件,只為了洪憲元年四字,盡被卻還。日使日置益,且說是總好商量,但教日本承認帝制,各國亦自然照行。今乃拒絕我國的專使,顯是前後不符,自相矛盾,別國還不必怪他,日本真欺我太甚呢。」你要欺人,人亦欺你,這是人事循環,何必懊恨。借老袁口中,補出卻還文件,及日使面允事,都是省文之法。 徵祥連聲稱是。老袁又道:「你且去邀了日置益來,看他何說。」
  徵祥應命而去,即備柬去請日使,日使只說就來,偏偏待了一日,未見足音。翌日,復由老袁著人往邀,又是「就來」兩字,做了回話手本﹔好容易盼到薄暮,才見日置益乘軒而來,既至新華宮,昂然直入。老袁與他相見,正要開口詰問,但見日置益已沈著臉兒,淡淡的說著道:「秘密秘密,好似鳴鑼擊鼓一般,這樣叫做秘密,我今日才得領教了。」老袁聽著,幾乎摸不著頭腦,只好還問日置益,要他說明。日置益道:「袁大總統,你既要我國幫忙,與我訂定條約,彼此應各守秘密,為什麼英、法諸國,均已知曉呢?」老袁被他一詰,不由的發怔起來。日置益又道:「英、法、美、俄、意五國,將中日秘密結約,與前此密談的話兒,統探聽得明明白白,竟向我國政府提出質問。袁總統,你想我國政府,還是承認呢?還是不承認呢?」句句要他自答,煞是厲害。老袁聽了許多冷語,才道:「我處是嚴守秘密,並未曾走漏風聲。」日置益又冷笑道:「照總統說來,簡直是要歸咎他人了。現在我國政府,已不想甚麼權利,所以請總統不必費心,周使不必過去。」這數句話,說得老袁愧憤交並,無詞可答,只目炯炯的望著日置益。形容盡致。日置益又道:「本使擬效忠總統,費了一番跋涉,壞了若干唇舌,徒落得一事無成,這正叫作畫餅充饑哩。」老袁才嚅嚅的說道:「貴使替我盡力,我是很感激的,但事體已辦到這個地步,好歹總請幫忙。」日置益不俟說罷,便搖著首道:「這事莫怪!本使已愛莫能助了。」言至此,即出座告別,掉頭自去。
  老袁送出日使,只好飭止周自齊,但一時想不出那走漏秘密的原因。看官,你道這種密約,究竟是何人泄漏呢?古人說得好:「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今人說得好:「天下無難事,總教現銀子。」當袁氏求好日使,秘密進行的時候,日使屢至總統府,不防法使康悌氏,冷眼相窺,已料有特別事故,至日置益無端回國,又無端復任,接連是袁氏派遣周自齊,蛛絲馬跡,約略相尋,十成中已瞧料五六。螳螂捕蟬,黃雀隨後。只沒有探聽虛實,總不能憑空揣摩。湊巧自己使館中,有一個華人方璟生,當差有年,遂傳召進來,囑他暗中偵探,且說是得著實據,就使耗費數萬金錢,也不足惜。方璟生得此美差,自然惟命是從,竭力報效。這是中國人的壞處,然此次探出秘密,反保全若干權利,卻是反惡為善。他有兩個莫逆的朋友,都在總統府辦事,一是內史沈祖憲,一是內尉勾克明,當下就折柬相邀,請他到宅中小酌。沈、勾兩人,自然到來,三人入席狂飲,你一杯,我一盞,相續不已,真個是酒逢知己,千杯嫌少。飲至興酣且熱,漸漸的談到帝制,又漸漸的談到賺錢的法兒。沈、勾兩人,只恨是所入有限,不敷揮霍,那時方璟生便順流使篙,竟將法公使囑托事件,秘密告訴,要他兩人代為效勞,將來總有若干金酬謝。兩人聽到金銀兩字,不覺垂涎,明知此事由老袁預囑,不便宣佈,但要想發點大財,正好乘此進行,管什麼預囑不預囑呢。總是銀錢要緊。於是共同商酌,先索重資。方璟生以十萬為約,兩人才承認而去。惟沈、勾兩人,雖俱在總統府當差,沈是職司外事,若要探悉秘密,還須仰仗勾克明,勾又與沈酌定,辦成此事,須要二八分贓,沈亦含糊答應。看官道勾是何人?他是袁府中乳媼的兒子。乳媼死後,只遺一兒,伶仃孤苦,老袁大發慈悲,將他收作家奴,待勾已長成,模樣兒很是俊俏,性情兒又很伶俐,無論什麼事件,但教他去辦理,無不合老袁心理。老袁很是寵愛,就與他取名克明。居然排入皇子行。至帝制將成,特別加賞,竟封他一個內尉的職銜。那時新華宮中的秘密文件,勾克明多半知曉,有時卻交勾收管,勾頗慎密行事,未生歹心,偏此次熱心利欲,又受那方、沈二人的慫慂,竟暗將中、日秘密草約,偷錄一份,邀同沈祖憲,回報方璟生。方璟生得著密件,喜從天降,急忙取出中法銀行的紙幣,約莫有一大卷,仔細檢點,足足十萬金。三人分起肥來,勾得十分之七,沈得十分之二,方只取了一成,總算是一注意外財。勾、沈喜氣盈顋,收了此款,洋洋去訖。方璟生入報法使,只稱這次用費,不下三四十萬金,還算不辱使命,才得將此項底稿,竊取出來。法使見了中日草約,極口贊他靈敏,所有用費,悉聽開銷。方璟生又賺了二三十萬的法幣,面團團作富家翁了。能賺外人的金銀,我亦贊他靈敏。惟法使既探出秘密,忙去通知英、美、俄、意四公使,四公使也留意此事,只恨無從窺探,今既得法使報告,哪有不喜之理?法使道:「自歐戰開手,我等協約國,曾有戰事以內,不得與別國私行訂約,日本政府,也曾願入協約國團體,為何與中國秘密訂約?」美使道:「日本政府,向來主張暗度金針,我國雖尚守中立,未曾加入協約團體,但日本如此舉動,本使也很不贊成。況袁世凱想行帝制,定要生出內亂,內亂一生,我等通商諸國,各有妨礙,不如趕緊去質問他罷。」各國之質問日本,具有絕大理由,法、英、俄、意固為協約上起見,美未加入協約,暗中卻嫉視日本,故作者借筆下一一演述,俾看官一一接洽。大眾同說道:「我等先去質問日使,看他怎麼對答?」說罷,便相偕至日本使館,向日置益詰問起來。日置益不便承認,只推說未曾與聞,五公使冷笑而出,竟公同拍電去問那日本政府。日本政府領袖大隈伯,正因途中被刺,尚未拿住刺客,默料被刺緣由,多半為日本民黨,反對政府默助老袁,所以有此暗殺行為,忽又接到五公使電文,便勃然變計,致電日使,叫他拒絕袁氏專使周自齊,一面電復五公使,否認中日秘約。可憐這躊躇滿志的袁皇帝,陡遭這種打擊,害得一場空歡喜,且一時想不出那泄漏秘密的叛徒,徒在室中歎息罷了。
  誰知不如意事,竟相接而來,新華宮中,跑進了段芝貴,見了老袁,也不及施禮,只叫了一聲陛下,何不叫御乾爹?便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來。老袁接入手中,信面上署著姓名,乃是袁瑛密呈張作霖,急忙啟視,系約張剋日舉義,共討袁逆等情。看官!你想老袁方驚疑未定,看了此書,能不驚上加驚,疑中生疑?便顧著段芝貴道:「你去叫了袁乃寬來,怎麼生出這種逆子,還要潛匿不報。」段芝貴領命去了。不一時,乃寬趨入,面上已帶著幾分灰色,行至老袁座旁,就撲通跪下,磕頭請示。老袁恨恨道:「袁瑛是你的愛子麼?他去結連奉天將軍張作霖,要來圖我,你莫非縱子為惡,坐視不言?」袁瑛、張作霖履歷,借此敘明。乃寬聞到此語,已嚇得渾身發顫,彷彿似澆冷水一般,口中勉強答道:「臣……臣姪並未知曉。」說到「曉」字,猛覺頭上碰著一物,慌忙一摸,那物已隨手落下,拾來細瞧,就是一紙逆書,分明是親兒手筆,那時無可抵賴,只好拚作老頭皮,向地氈上接連亂搗,且滿口說著該死。胡不遄死?老袁復道:「你的愛子,可曾在家否。」乃寬一面碰頭,一面流涕道:「逆子向來遊蕩,鎮日不在家中,臣姪恐他闖禍,時常著人找尋,有時尋了回來,嚴加訓斥,他總是不肯遵行,這幾天內,又許久不見他面了,誰料他竟膽敢出此。若疑臣姪與子同謀,臣姪就使病狂,也不至喪心若此。試想陛下恩遇,何等高深,正愧無自報稱,難道還敢大逆不道麼?」說著時,竟鼻涕眼淚,一古腦兒迸將出來。可與言妾婦之道。老袁見他這副形容,怒氣已平了三分,便掉轉臉色道:「我也料你未必知情,但我既與你聯宗,簡直如家人父子一般,今乃鬧出這種大事,傳將出去,豈非是一場大笑話?你去趕緊追問,休得再事縱容!」乃寬忙磕頭謝恩,並面奏道:「這等逆子,應該重懲,臣姪若尋著了他,立刻拘住送案,惟恐他避跡遠颺,急切無從追獲,還求陛下電飭近畿,一體嚴拿,休使漏網。」老袁愀然道:「你難道還不知我的用意?我想保全袁家臉面,所以令你追問﹔你快回去照辦。畿輔一帶,你自去拍發密電,叫他緝獲罷。」乃寬聽了,越覺感激涕零,又碰了幾個響頭,起身馳去。
  原來袁瑛字仲德,系乃寬次子,他與乃父宗旨不同,故自號不同,平時嘗隱嫉老袁,蓄謀革命,外面卻不露聲色,有時隨父入宮,拜謁老袁,竟以族祖相呼,至謁見老袁妻妾,也稱她為族祖母及族庶祖母,彬彬有禮,屢蒙獎賞,其實他想借此入手,刺殺老袁,偏是老袁防衛甚嚴,無從下手,他竟懷著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暗暗佈置,確是袁氏同宗,厲害與袁相似。一面電致各省,令他外溃,一面運動京內模範軍,令他內變。怎奈天不做美,奉天將軍張作霖,竟將原函封寄段芝貴,托他告發,遂緻密謀失敗。老袁既打發乃寬出室,又加了一層疑團,暗想外交上的泄漏,尚未查出何人,接連又是這場逆案,莫非宮內的吏役,統是叛徒不成?左思右想,愈覺危險。可巧門外響了一聲,不由的嚇了一跳,亟令左右出視,返報是寂靜無人。老袁不信,遍令搜查,誰知不查猶可,一經查勘,卻查出一樁絕大的危險品來。看官,道是何物?乃是鐵皮包裹,埋在地中的大炸彈。袁氏未該絕命,所以查出炸彈。這一案非同小可,鬧得新華宮裡,天翻地覆,你也掘,我也爬,等到宮裡宮外,盡行搜勘,竟得了大小炸彈,好幾十枚。那時大家詫異,不但袁皇帝驚疑得很,就是一班皇娘妃子,及太子公主等,統嚇得魂飛天外,彼此忘餐廢寢,只恐還有炸彈埋著,半夜爆裂。好容易過了一宵,忽由天津郵局,寄來一函,外面寫著袁大總統親啟,書內卻有一篇絕妙好詞,略云:
  偽皇帝國賊聽者!吾袁氏清白家聲,烏肯與操莽為伍,況聯宗乎?餘所以腼顏族祖汝者,蓋挾有絕大之目的來也。其目的維何?即意將手刃汝,而為我共和民國,一掃陰霾耳。不圖汝防範謹嚴,餘未克如願,因以炸彈餉汝,亦不料所謀未成,殆亦天助惡奴耶?或者汝罪未滿盈,彼蒼特留汝生存於世間,以待多其罪,予以顯戮乎?是未可料。今吾已脫身遠去,自今而後,吾匪惟不認汝為同宗,即對於我父,吾亦不甘為其子。汝欲索吾,吾已見機而作,所之地址,迄未有定,吾他日歸來,行見汝懸首都門,再與汝為末次之晤面。汝脫戢除野心,取銷帝制,解職待罪,靜候國民之裁判,或者念及前功,從寬末減,汝亦得保全首領。二者惟汝自擇之!匆匆留此警告,不盡欲言。
  老袁閱畢,怒不可遏,又欲促召袁乃寬。巧值乃寬進來,奏稱逆子袁瑛,已由天津警察廳拘住,即日解京來了。正是:
  昨日搜宮忙未罷,來朝子戲重排。
  欲知老袁如何答話,且看下回便知。
  中國既為民主國,則袁氏之為總統,不過一民國代表,其實一民國公僕耳。袁氏可以欺民,則沈、勻諸人,何不可欺袁氏?同一主僕名義,無惑乎其效尤也。袁乃寬甘作華歆,而其子袁瑛,偏欲作禰正平,是又一絕大怪事。然吾寧取袁瑛,不欲取乃寬,袁瑛猶知大義,乃寬直一小人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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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爭疑案怒批江朝宗 督義旅公推劉顯世



  卻說袁乃寬入奏新華宮,正值老袁盛怒,聽了袁瑛被拘的稟報,無名火越高起三丈,頓時怒目鷹視,恨不將那愛姪乃寬,也一口兒吞他下去。乃寬瞧著,就知道另有變故,慌忙跪下磕頭。老袁用足蹴著道:「你的逆子,真無法無天了。我與他有甚麼冤仇,竟要害死我全家性命。」說到「命」字,便擲下一紙,又向外面指示道:「你瞧你瞧!」乃寬掉頭一望,見外面堆著數十枚炸彈,復將紙面一瞧,便是那親子寄袁世凱書,這一嚇,幾把乃寬的三魂六魄,統逃得不知去向,好一歇,答不出話來,彷彿是死人一般﹔描繪盡致。忽咬牙切齒道:「教子不嚴,臣姪亦自知罪了,待逆子拘到,同至陛下前請死。」老袁厲聲道:「你也自知罪名麼?若非念同宗情誼,管教你滿門抄斬。」寫盡虎威。言畢,起身入內。
  乃寬此時,也不知怎樣才好,轉思跪在此地,也是無益,因即爬了起來,匆匆返家。一入家門,便大嚷道:「壞了,壞了,禍及全家了。」那家人莫明其妙,過來問明底細,都被他呵斥了去,自己奔入臥室,躺在牀上,不知流了若干眼淚。待至晌午,妻妾們請他午餐,也似不見不聞,忽覺外面有人語道:「二少爺回來了。」他也不及問明,陡從牀上爬起,趿著雙履,三腳兩步的走了出去。既至廳前,正值袁瑛當面,他口中只說「逆子」兩字,手中已伸出巨掌,向袁瑛劈面擊去。袁瑛見來勢甚猛,閃過一旁,巧巧巨掌落空,幾乎撲跌地上,虧得僕役隨著,將他扶住。只聽袁瑛高聲道:「要殺要剮,由我自去,一身做事一身當,與你老子何涉!」這數語,氣得乃寬暴跳如雷,正要再擊第二掌,那袁瑛已轉身自行。乃寬忙連叫拿著,一面追出門首,但見外面立著警察數名,好幾個將袁瑛攔住,又有一警吏模樣,走至乃寬麵前,行禮請安,復呈上名刺,由乃寬匆匆一瞧,具名是天津警察廳長楊以德,點清警察廳長姓名,用筆不直。當下吩咐警吏道:「你休使逆子遠颺,快與我送至新華宮去,我就來了。」警察諾諾連聲,押著袁瑛先行。乃寬即穿好雙履,趨上馬車,隨至新華宮來。轉眼間已到宮門,見袁瑛等已是待著,當即下車跑入,突被侍衛阻住,他又嚇得面如土色。進出都不得自由,無怪嚇殺。但聽侍衛傳旨道:「今上有命,著你將令郎袁瑛,送交軍政執法處便了。」乃寬不知是好是歹,只得遵旨帶領袁瑛,逕至軍政執法處。此時處長系雷震春,聞得袁瑛拘到,即傳命處內人員,把袁瑛收禁,乃父無辜,任他歸去。萬寬得了此信,好似皇恩大赦,踉蹌歸家。放心一大半。
  原來袁氏姬妾,素愛乃寬,自袁瑛發生逆案,都為乃寬捏一把冷汗,適見老袁負氣入內,料他是遷怒乃寬,此時欲勸不敢,不勸又不忍,畢竟洪姨伶牙俐齒,竟挺身向前道:「陛下為了袁瑛,氣壞龍體,殊屬不值。他本是個無知豎子,也未敢膽大若此,據妾想來,定是受亂黨唆使,想借此攪亂龍心,今已拘到,但把他收禁起來,已足斷絕亂黨導線。若講到乃寬身上,想必未曾知情,陛下既待他厚恩,索性加恩到底,渠非木石,寧有不格外圖報嗎?」說得委婉動人。老袁佯笑道:「你敢是為乃寬做說客麼?」這一語,打動洪姨心坎,幾急得粉頰生紅,一時說不下去。適背後有人接口道:「妾意是乃寬不當辦,就是他逆子袁瑛,也不必急辦。」進一步說法,比洪姨又過一籌。洪姨聽著,乃是憶秦樓周氏聲音,料她來作後勁,暗暗喜歡。猛聞得老袁道:「你等串同一氣,來幫乃寬父子,莫非是與他同謀不成?」這句話更加沈重,幾令人擔當不起。那知周姨竟轉動珠喉,從容答道:「妾聞雍齒封侯,漢基乃定,陛下今日,正當追效漢高,借定眾心。試思陛下延期登極,無非為外交方面,借口內變,時來牽制,今雲南肇亂,尚未蕩平,復生宮中的變案,越加滋人口實,陛下待至何時,方得登基呢?若陛下疑妾等同謀,妾等已蒙陛下深恩,備選妃嬙,現成的富貴,不要享受,還去尋那殺頭的勾當麼?」語語打入老袁心坎,虧作者描繪出來。老袁聽了,不禁點首,便改怒為喜道:「女蘇秦,依你該如何辦法?」周姨道:「妾已說過了,乃寬不當懲辦,袁瑛也不必急辦。」伏一筆愈妙。老袁沈思一會,想不出另外妙法,竟從了女蘇秦計策,轉囑左右,俟乃寬拘子到來,令他轉解軍政執法處,一面傳語雷震春,只收禁袁瑛一人。雷震春也已喻意,所以奉旨照行。
  隔了三四天,步軍統領江朝宗,奉了密令,往拘沈祖憲、勾克明,密令中也不說出犯罪情由,朝宗只道他是袁瑛同黨,忙帶了似虎似貔的軍役,跑至沈、勾兩人寓中,巧巧兩人俱未外出,一並捉住,並由軍役嚴搜,查出盟單一紙,內列姓名,多系內外軍政兩界要人。朝宗徼功性急,查有數人寄住交通次長麥信堅宅內,便不分皂白,竟轉至麥家,指名索犯。麥次長無可如何,只好令他帶去。還有司法次長江庸弟爾鶚,名單上也曾列著,索性乘著便道,統行逮捕,一古腦兒帶至步軍統領衙門,親自訊問。鹵莽可笑。沈、勻二人先行上堂,當由朝宗坐訊道:「你等為何唆使袁瑛,叫他謀為不軌?」兩人莫明其妙,便向他轉詰道:「江統領!你如何誣我唆使袁瑛?我等與袁瑛,簡直是素不相識呢。」朝宗復擲下盟單,令他自閱。兩人閱罷,遞交朝宗,齊聲道:「名單上列著的,統是我兩人舊交,稱兄道弟,聯為異姓骨肉,原是有的,但並未列著袁瑛姓名,為何憑空架害?」朝宗道:「你兩人的拜把弟兄,何故有這般麼樣多呢?」沈祖憲先冷笑道:「今上並未有旨,禁止我等交結朋友,且試問你為官多年,難道是獨往獨來的?平日我與你亦時常會面,彼此也稱兄道弟,不過名單上面,尚未列著大名罷了。」朝宗被他一駁,不覺怒氣上衝,便道:「你等藐我太甚,我且帶你等至軍政執法處,看你等如何答辯?」沈、勾二人又齊聲道:「去便去,怕他甚麼!」朝宗遂下座出堂,領著沈、勾諸人,竟至軍政執法處,拜會雷震春。
  這時候的雷處長,早已問過袁瑛,袁瑛供由克端主使,所有從前往來書信,也非自己手筆。這種供詞,嚇得震春瞠目無言,只好仍令收禁。看官曾閱過前回,克端是袁家四公子,系老袁愛妾何氏所生,面似冠玉,膚如凝脂,並且機警過人,素為老袁所愛,平時嘗語人道:「此子他日,必光大袁氏門閭。」嗣是克端恃寵生驕,暗中已寓著傳位思想,有時且入對老袁,訴說各弟兄短處,因此克定以下,屢遭呵責,甚至鞭撻不貸。克定正恐青宮一席,被他攘奪,所以時時戒備,平居陰蓄死士,作為護符。袁瑛出入宮中,早已瞧在眼裡,此時便信口亂供,索性鬧一回大亂子。幸震春頗具細心,飭令還禁,免他胡言瞎鬧。新華宮內,不生喋血之禍,還虧老雷保全。正在打定主意,偏江朝宗領著若干人犯,奔至軍政執法處來,兩下相見,朝宗即欲將罪犯交清,歸雷訊辦。雷震春道:「你可曾問出主亂的人麼?」朝宗就將盟單取出,作為證據。震春看了一遍,便道:「他是結盟弟兄,並不是甚麼亂黨,況且袁瑛姓名,並未列著,怎得牽東拉西?」朝宗道:「今上有密旨拘訊,你怎得違旨不究?」震春道:「密旨中如何說法?」朝宗道:「是從電話傳來,叫我速拘沈、勾二人。」震春道:「你敢是聽錯了?」朝宗道:「並沒有聽錯。」震春道:「今上既囑你速拘兩人,你拘住兩人便了,為何又拘了若干名?」朝宗道:「名單上列著諸人,如何不立即往拿?否則都遠颺去了。」震春微哂道:「這是你的大勛,我且不便分功。」朝宗道:「我只有逮捕權,訊辦權握在你手,彼此同是為公,說什麼有功不有功?」震春用鼻一哼道:「你且去奏聞今上,交我未遲。」朝宗不覺性急道:「這是關係重大的案件,你既身為處長,應該切實訊明,方好聯銜奏聞,候旨處決。」震春仍是推辭,朝宗只管緊逼,頓時惱動了雷震春,拍的一掌,不偏不倚,正中江朝宗的嘴巴。不枉姓雷。朝宗吃了這個眼前虧,怎肯干休,也一腳踢將過去。以腳還拳的是少林宗派。於是拳足互加,竟在軍政執法處,演出一出《王天化比武》來了。幸虧朱啟鈐、段芝貴相偕趨入,力為解開,朝宗尚喧嚷不休,段芝貴帶勸帶問道:「江宇兄!朝宗字宇澄。今上叫你傳詢沈、勾兩人,你為何在此打架?」朝宗氣喘吁吁道:「兄弟正拘到這班罪犯,要他訊辦,偏他左推右諉,我只說了一兩句話兒,他便給我一個嘴巴,兩公到來正好,應該與評論曲直。這種大逆不道的罪犯,應否由我速拘?應否由他速辦?他敢是與逆犯同謀,所以這般迴護嗎?」朱啟鈐道:「這是兩案,不是一案。」朝宗聞這一語,方有些警悟起來,便道:「如何分作兩案?」朱啟鈐道:「沈、勾一案,是為外交上泄漏嫌疑,並非與袁瑛相關。」朝宗發了一回怔,復嚷著道:「就是我弄錯了,也不應敲我嘴巴。」雷震春不禁獰笑道:「我又未奉主子密令,不過據理想來,定然是不相牽連,所以勸你稟明主子,再行定奪,你偏硬要我訊辦,還要嘮嘮叨叨,說出許多話兒,我吃朝廷俸祿,不吃你的俸祿,要你來訓斥我嗎?給你一掌,正是教你清頭呢。」應該擊掌。朝宗還要再嚷,朱、段兩人,復從旁婉勸,且代雷震春陪了一個小心,朝宗方悻悻自去。剩下沈、勾等人,由段芝貴密語雷震春,囑他略行訊問,如無實證,不如釋放了案,免興大獄。震春允諾,當即送客出門。是夕招集沈、勾等,略問數語,沈、勾兩人,推得乾乾淨淨,便於翌晨釋出,只袁瑛尚在羈中,一場大獄,化作冰銷,都人士紛紛疑議,莫衷一是。又越日,見《亞細亞報》載著道:
  沈、勾一案,與袁四無涉,沈、勾系有人誣指其有嫌疑情事,遂行傳詢,並非被捕,現已訊無他,故即於昨日釋出。至袁四公子,素有荒唐之目,時與劉積學相往來,其致函某將軍煽亂一事,查系劉某筆跡,迨經執法訪緝劉某,早已遠颺。既無佐證,故政府對於袁四,亦不復究,但均與犯上作亂者不同。
  《亞細亞報》,名為御用報,這種詞調,為袁氏諱,已可想而知。小子已於上文中敘述大略,諒閱者自能洞悉,無俟曉曉了。總結一段。
  且說雲、貴兩省,地本毗連,自唐繼堯調鎮雲南,貴州亦歸他兼領,只有巡按使龍建章,留任省城,實行管轄地方政務。會護軍使劉顯世,通好雲南,聯名討袁,他得了這個風聲,料想兵戈一動,危在旦夕,自己又力不能制,只好籌一離身的法子,遂電呈政府,托言歸視母疾,請假三月。也是一個好法兒。偏經政府電復,責他有意規避,應付懲戒,且督令出省視師,巡按使一職,暫由劉顯潛署理云云。那時龍建章已預備行裝,接了復文,便將計就計,把印信交與劉顯潛,自借出巡為名,竟跑出省城,飄然逕去。政務廳長及黔中、鎮遠兩道尹,聞龍出走,也相繼遠颺,頓時貴陽城裡,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軍警兩界,合電政府暨各省,請另行召集國民會議,表決國體,袁政府不加答辯,只飭令署理巡按使劉顯潛,會同護軍使劉顯世,派兵分防,靜待援軍。兩劉本系弟兄,老袁此策,還想把官爵利祿,誘他歸誠,顯世以滇兵未到,黔兵甚孤,一時未便獨立,就拍發密電到京,要求兵費三十萬,情願率兵攻滇。老袁得電後,自幸密謀已遂,竟復電允准。那知劉顯世計中有計,想把袁政府的軍費,取來討袁,即以其人之財,還治其人之身。既接複音,遂按兵不動,專待軍費匯來。
  是時雲南護國軍第一梯團長劉雲峰,帶領第一支隊長鄧太中,第二支隊長楊蓁,已入四川境內,川軍司令伍祥禎,與滇有約,不戰自退,劉軍遂分兩路進攻,直逼敘州。伍祥禎步步退卻,眼見得敘州一城,被劉軍佔領了。總司令蔡鍔,聞敘州已經得手,便命第四梯團長戴戡,率著步兵一營,炮兵一隊,亟向貴陽進發,聯絡劉顯世,會同北征,自率第二梯團長趙又新,第三梯團長顧品珍,隨後繼進。劉顯世正望滇軍到來,既與戴戡相晤,自然欣慰異常。可巧袁氏允准的軍費,亦接連匯到,並接蔡鍔軍電,已至黔境威寧,於是軍威既壯,聲討乃彰,當由公民一千七百餘人,公推劉顯世為都督,宣佈黔省獨立。劉顯世接受都督印信,佈告全省道:
  為佈告事!邇以袁氏背叛國家,窺竊神器,逞其凶燄,舉兵逼黔,我父老昆弟,憤其僭竊,痛其兇殘,以大義相責,重任相托。本都督顧念國家,關懷桑梓,不忍四方豪俊,無限頭顱心血鑄造之邦,淪於奸人之手﹔重以逆軍溯湘流而上,咄咄逼人,亡國破家,迫於眉睫,爰於一月二十七日,宣告獨立,所有各種文告,業已印發在案。當滇省宣佈罪狀,喚起國民救亡之初,本都督本於個人之良心,應即立舉義旗,共討叛賊,徒以戰端一啟,黔當其衝,倉卒舉兵,頗難運轉﹔且意袁氏向非至愚,一經忠告,或能悔禍,故不惜雙方調處,委曲求全。
  何圖凶心不死,逆燄愈張,曹錕等率師東下,著著進行,希圖一逞。曹兵殘暴,邦人所知,贑寧之役,淫擄燒殺,無所不至。倘使兵力集中,立即乘虛攻我,以達其分道進兵之計划,即令我以善意開門揖入,彼豈肯長驅直搗,進薄滇邊,不疑我掊其後耶?則蟠踞我城垣,迫散我軍隊,擄掠我金粟,荼毒我人民,城社邱墟,寧復顧惜?故無論如何,斷未有逆軍入境,而不糜爛地方,亦決無聽其來黔,蹂躪境土之理。惟查逆軍情狀,多所遲回,此不第直壯曲老之勢,可以預決,即就其眾叛親離言之,亦決無可畏。袁氏縱其二三鷹犬,偽造民意,帝制自為,中外同羞,天人共憤,沿江各省,相約枕戈,或以時機未熟,虛與委蛇,或與逆師雜居,尚虞投鼠,雲集響應,指顧間事。袁氏亦自知罪惡通天,為眾所棄,從而分調畿輔重兵,麇集大江南北,以防各省之景從,情見勢絀,亡無日矣。夫順逆既分,勝負可決,黔惟有保守疆土,整備兵戎,以待聯合各省義師,共誅獨夫,鞏固民國,以圖生存於大地而已。所有地方治安,本都督自應率屬,共負完全保護之責,各色人等,務望各安本業,勿得稍事紛擾,自召虛驚。為此通令,仰各該官長等,立即出示,曉諭人民,一體知照。
  佈告既頒,即日委任戴戡為中華民國護國第一軍右翼總司令,聯合滇軍,共歸蔡鍔節制,率兵北伐。於是護國第一軍部下,分作兩翼,右翼為黔軍,左翼為滇軍。小子有詩詠道:
  枹鼓聲傳遠邇聞,滇黔共起討袁軍。
  試看義旅聯鑣日,民意原來順逆分。
  滇黔既聯合出兵,川湘邊境,頓時大震。究竟孰勝孰敗,且至下回再詳。
  袁氏生平,專喜秘密,故人亦即以秘密報之。袁瑛也,沈祖憲也,勾克明也,無在非以密謀報袁,轉令老袁無所措手,亦只可模糊了事。江朝宗反欲張皇,而雷震春竟批其頰,雷其可為袁氏之知己乎?至若劉顯世之請求軍費,還而討袁,計誠巧矣,吾謂亦從老袁處學來。袁慣以密謀餂人,人即密謀餂袁,報施之巧,無逾於此。故聖人言治國齊家,必以誠意為本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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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侍宴乞封兩姨爭寵 輕裝觀劇萬目評花



  卻說滇、黔兩軍,聯絡北伐,黔軍司令官戴戡,由遵義直趨重慶,駐師鬆坎,並遣第一團長王文華,第三團長吳噦鸞,分攻湘境,牽制袁軍。滇軍總司令蔡鍔,自威寧通道畢節,直達永寧。永寧為川南要塞,系四川第二師長劉存厚駐守地,劉原駐瀘州,四川將軍陳宦,聞劉有暗通滇軍消息,特調駐永寧,至滇軍一到,劉果棄了永寧,退至納溪﹔途次接蔡鍔來書,勸他即日起義,一同討袁,他遂自稱護國軍四川總司令,通電各省,聲明獨立情狀,略云:
  袁氏不遵約章,悖戾民彝,昔當鼎革之時,即欲擁兵肆逞,同人本天下為公,乃概付以治權,冀其出精白不貳之忱,宏茲國脈。何圖掌國以來,言夫內政,則征斂如此,言夫外交,則敗辱如彼。任官吏輒引其所昵,選總統竟臨之以兵﹔甚至立法權攬為己有,暗殺案實主其謀,妨功害能,殄民敗國,綜其暴戾,罄竹難書。同人懼搖國本,猶復沈吟不發,冀補救於將來,乃彼獨夫天奪其魄,恣亂日厲,竟敢假民意以推翻共和,揮黨徒而謀興帝制。蠅營狗苟,上下若狂,勸進之電,出於宮闈,選舉之場,設於軍府,勢威利誘,無丑不陳,中外騰譏,群情憤激,卒召強鄰之干涉,將陷民命於淪胥。凡有血氣之倫,莫不仰天興歎,滇黔首義,一檄遙傳,薄海同欽,景從恐後。存厚不敏,外審大勢,內問良知,痛此危亡,中心欲裂。爰整其旅,環甲出征,聯合滇黔,揮旗北伐,誓擬盟成白馬,重整五色之旗,行看痛飲黃龍,一掃群凶之燄。公等或為望重當時之俊彥,或系首造民憲之元勛,同領師乾,身關治亂。豈於此日,遂負初心,寧以爵賞之羈,盡入奸雄之彀?嗚呼!揮戈討逆,事不同於鬩牆,撥亂扶危,義實係乎救國。倘袁氏能及時徒竄,還我共和,則本府當卷此旌旗,不為已甚,皇天後土,實式憑之。
  是時防滬司令馮玉祥,正進援敘州,滬城空虛,劉存厚遂乘隙攻瀘,會玉祥自敘州敗還,竟率師截擊,玉祥遁去,部兵多半投降。適值蔡鍔部下,第二梯團支隊長董鴻勛,亦率隊到來,兩軍會合,並力攻滬,一夕即下,於是川南一帶,也入護國軍範圍了。這是陳宦速變之力。
  袁世凱本擬於陰曆元旦,即陽曆二月三日。或陰曆正月初四日,實行登極,陰曆正月初三日立春,當時有大地回春,萬象更新之義,故諏吉於初四日。偏是西南警報,絡繹傳來,又害得躊躇莫決,暗地愁煩,每日除閱視公文外,就與幾位候補妃嬪,圍坐宮中,小飲解悶。各位美人兒,還道他從容尋樂,定由諸事順手,可以指日登極,所有候補妃嬪的資格,當然好正式冊封,不過同輩中共有十數人,將來沐封時,總不免有一二三等階級,階級一定,反致高下懸殊,令人不平,因此大家一喜一憂,各自盼望榮封,免落人後,洪、週二姨,愈加著急。無非恃寵。某夕,洪姨見老袁微醉,含著三分喜色,便乘間進言道:「陛下封賞群僚,凡各省將軍巡按使,沐有五等勛爵,首列公侯,次為子男,如妾等入侍巾櫛,亦已有年,獨未得仰邀封典,徒令向隅。古人說的帝澤如春,還求陛下矜察!」老袁笑道:「各省將軍巡按使,統是外人,不得不先行加封,免他怨望,你等是一家人,何必這般性急,待我登極後,冊封未遲。」周姨向袁一笑道:「陛下此言,總不免厚外薄內呢。」一唱一和,總是二人起頭。老袁也笑道:「你等要我加封,何妨自擬封號。」周姨道:「冊封妃嬪,系何等大事,我等婦人女子,怎能自擬封號?就使擬議起來,得蒙陛下恩准,也不啻自封一般。試問各省將軍巡按使,所有公侯伯子男榮典,還是陛下所定,還是他自行擬就,奏請陛下照封呢?若是他擬就請封,便似漢朝的韓信,請封假齊王的故事了,恐陛下未必照准,他亦未敢如此。所以妾等想沐榮封,總須陛下頒賜名位,方為正當辦法。」老袁又笑道:「女蘇秦又引經據典,前來辯論了。」女蘇秦三字,回應前回。周姨答道:「妾據理辯論,並非為個人爭此虛榮,實為全體姊妹行正名定分哩。陛下果憐妾等相隨多年,俯如所請,姊妹們都盡沐隆恩,怎止妾一人被澤呢?」假公濟私,娓娓動聽。老袁道:「要我加封,卻也不難,但須有兩種分別。」周姨問兩種分別的理由,老袁捻著微髭道:「有生子與不生子的分別,如已生子,應照母以子貴的古例,加封為妃,若未曾生子,只好封作貴人罷了。」周姨聽到此語,忽然變色,蛾眉漸蹙,蝤領低垂,一雙俏眼中,幾乎要流出淚珠兒來。洪姨瞧著,已料她未曾生子,所以變喜為愁,現出許多委屈的樣子,當即代作調人道:「方今時代,與往古不同,陛下亦須變通辦理。妾意封妃問題,應以隨侍陛下的年數為定,年份較淺,名位或稍示等差,生子不生子,似不必拘泥呢。」語至此,忽有兩人起座道:「妾等入府,不過兩三年,但牀上的呱呱小兒何莫非陛下一塊肉?若使如洪姨太的議論,似於理上說不過去,還請陛下三思!」皇帝尚未曾做得,牀頭人已爭論不休。洪姨視之,乃是十四、十五兩姨,十五姨本是洪姨姪女,見第六十回。她竟也來爭寵,不禁惱動洪姨,竟呼她小名道:「翠媛,你好休了!你得隨侍陛下,還虧我一人作成,今日幸蒙上寵,便想將我抹煞,與我爭論起來,就是你的血塊兒,哼哼,我也不必明說了。」翠媛此時也變羞成怒,反唇相譏道:「誰不知你是紅姨太,不過你侍陛下,我也侍陛下,沒有甚麼紅白的分別。你得封妃,難道我不得封妃嗎?並且我的兒子,不是陛下生的,是哪個生的?」前時原是姑姪,此時已是平等,應該大家同封。香姨即十四姨。亦從旁插嘴道:「俗語說得好,有福同享,洪姨也樂得大度,何必損人利己哩。」洪姨聞言,竟將嘴唇皮一抿,向她冷笑道:「你今日尚得在此侍宴,總算是我的大度,否則連宮門外面,也輪你不著站立了。」又是一段隱語。老袁聽雙方爭執,越說越不成話兒,急忙出言攔阻道:「你等休得相爭,我自有處置,一經登極,便當正式冊封,不致無端分級,你等且放心罷!」大家方才無言,仍舊團坐陪宴。
  看官!你道十四、十五兩姨,究竟有何秘史,令洪姨作為話柄呢?相傳香姨自婢女當選,平日侍奉老袁,曲盡慇懃,但老夫少婦,感及枯揚,總不免惹人議論。香姨又起居未謹,嘗與某衛士攀談,事經洪姨察悉,密稟老袁,老袁疑信參半,托詞戒備深宮,飭侍衛夤夜巡查。不到數日,果見某衛士蟄伏宮外,立刻鳴槍,將他擊僕,捆縛起來,一面稟報老袁。老袁說是匪黨唆使,即命槍斃,並擬斥逐香姨,洪姨又代她緩頰,阿香才得保全,未幾即生一子,得寵如故。至若翠媛入侍,也由洪姨介紹,洪姨本欲增一心腹,厚己勢力,不防翠媛暗懷妒意,竟與乃姑奪寵,那洪姨懊恨不及,竟想得一策,囑使婢僕捏造蜚言,只說翠媛誘通皇嗣,將有聚麀的嫌疑。這話傳入袁耳,遂誡諸子不許擅入,並且密詰翠媛,翠媛自誓無他。後來翠媛生子,狀類老袁,老袁才得放心。洪姨媒孽姪女,猶且如此,安知香姨之事,不由洪姨撮弄。然老袁納妾甚多,恐亦難免作元緒公。這是洪憲宮闈中的軼聞,小子有聞必錄,所以敘入略跡,證明洪姨的話柄。究竟是實是虛,小子不敢臆斷,且俟他日有暇,往問白頭老宮人便了,話體敘煩。
  且說憶秦樓周氏,自傷無嗣,始終鬱鬱不樂。老袁見她玉容慘淡,淚眼模糊,轉不禁憐惜起來,撤宴以後,即攜住她的玉手,同赴寢室。袁氏平日,向有幾口煙癖。每吃煙時,必至洪、周兩姨房中,領略那福壽膏滋味。周姨既隨老袁入房,當然取出煙具,給他過瘾,老袁一面吃煙,一面向周姨道:「你也太多心了,我未曾正式冊封,不過預先擬議,姑作此論,他日實行,自當妥行定奪,斷不使你受屈的。」周姨淒然道:「妾已想定主意,情願滕妾終身,無論什麼妃嬪,什麼貴人,妾一概不敢領賜了。」妒意如繪。說著時,眼波兒又紅了一圈。老袁忙勸慰道:「你的福命很佳,憶自我得你後不久即出山任事,被選總統,可見你命實旺夫,安知日後不生貴子?常言道:『後來居上』,似你的福命,恐不止一妃嬪呢。」向愛妾拍馬,總算善處宮闈。周姨瞅了老袁一眼。佯作笑容道:「這是妾平日夢中,也未敢妄想哩。今日陛下登基,乞封為妃,尚不可得,他日上有皇后,下有儲君,恐不免去作人彘,還有甚麼僥倖?」說到此句,喉中又哽噎起來,幾乎說不成詞。老袁道:「你休擔憂,我總不許人欺你,就是我冊封諸姨,也不使你居人下﹔想你到此間,執掌內部書札,勤勞得很,即就此勞績論來,也理應晉封,倘得天賜麟兒,那更是可慶可賀了。」周姨聞此,仍默不一言。老袁已吸畢福壽膏,自覺精神驟增,腦力充足,拈著須想了一會,便語周姨道:「你且去磨墨展毫,待我手定幾條內規,傳與後人,你等便好安心了。」周姨奉命照行,當請老袁入座,遞過紙筆。老袁即信手疾書,但見上面寫著,「內訓大綱」四大字,繼即另行分條,逐項寫下云:
  第一條 母后不得佐治嗣帝,垂簾聽政。
  第二條 生前嚴禁冊立儲貳,且廢除立嫡立長成例,但擇諸皇子中有才德者,使承大統。如欲傳某子,先書某名,藏諸金匱石室中,封固嚴密,俟其升遐後,由顧命大臣於太廟中,當眾啟視。
  第三條 諸皇子不得封王,更不許參預政治,第厚給財貲,俾享畢生安閒之福。
  第四條 椒房之親,不得位列要津。
  老袁寫罷,便擲筆向周姨道:「你瞧!有這規條,皇后皇太子,都無從欺負你們,你能產下麟兒,果使福慧雙全,那時憑我手中,寫就名字,豈不是就好傳位,你不是好做皇太后麼?」你既癡心,還要代周姨妄想,真是一片邯鄲夢境。周姨才轉悲為喜,吐出嬌媚的聲音道:「這還須效華封三祝,頌禱陛下,多福多壽多男子,賤妾方得叨恩哩。」不脫經史。老袁聽了,也不覺興會神來,隨即擁著一枝解語花,同入羅幃,演一套龍鳳呈祥的好戲﹔等到興闌意倦,俱栩栩入睡鄉中,去做皇帝夢皇后夢去了。翌日,老袁起牀,取了手訂的內訓大綱,出示大公子克定。克定看到第二條,大為拂意,即欲出言反對。老袁先已窺著,便囑道:「這種條規,為後世子孫計,並非專指汝等言,我胸中自有成竹,你不必多疑。」對妾對子,總不脫一欺字。克定方才無語,怏怏自去。老袁也往政事堂,與國務卿等商議朝事,且不必說。
  惟周姨暗地心歡,滿望登極屆期,皇妃的位置,總是拿穩,且享了幾年快樂,再圖後福。好容易盼到陰曆過年,仍未得登極消息,越宿為陰曆元旦,不過照例筵宴,又到了初四日,依舊寂靜過去,她又禁不住煩惱起來。黃昏岑寂,坐對孤燈,正在百感交乘的時候,忽有一人牽動珠帷,翩然直入,仔細一瞧,乃是女官長安靜生,當下欠身邀坐,安恭謹從命,兩下裡談述瑣事,甚覺投機。彼此胸中,俱含有幾個文字,自然格外投契。繼且各敘近懷,周姨未免歎息。安女士忽問道:「妃子愛觀新劇否?」周姨道:「這是我生平第一嗜好,從前看過譚鑫培、梅蘭芳等戲劇,猶覺印入腦中,至今未忘,端的是好戲哩。」安女士道:「明日前門外同樂園中,敦請梅蘭芳登台,演《黛玉葬花》新劇,妃子何不往觀,借遣愁悶?」周姨搖首道:「恐怕不便。」安女士道:「妃子深居簡出,外人本來罕見,若改裝往觀,誰識芳顏?宮內也無人敢說。明日下午,臣妾願隨妃子一行,可好麼?」未免逢惡。周姨笑道:「這也是暗渡陳倉的好計,我就與你同去。」安女士隨即告別。
  次日午餐畢,安女士即入會周姨,替她改裝,扮做女官模樣,潛導出宮。侍衛等見是女官,也不去查問,由她自去。兩人乘輿偕行,轉瞬間即至同樂園,園中已經開演,看客甚眾,幾乎無處容足,安女士入與園主商量,貰一包廂,園主與安女士,本有一點認識,且知她為女官長,不得不慇懃款待,遂與他客熟商,並讓一特別包廂,導引入內,才有坐地。看了好幾出,方見梅伶發場,一種神采,射將過來,幾與憶秦樓鬥豔。既而曼聲度曲,裊裊動人,沒一句不中調,沒一字不合拍,惹得周姨目注神馳,低聲喝采。一時上下座客,也連聲叫好,哄動全園。周姨密語安女士道:「梅伶色藝,與年俱增,較前日又有進步,我當出資重賞。」安女士不便旁阻,只好贊成,遂替周姨召過按目,由周姨取出紙幣,約有數百元,慨然給付,令賞梅伶。老袁籌款維艱,反令愛妾好行其德,真是百姓晦氣,梅伶交運。梅伶演戲既畢,亟趨前叩謝,座客皆為矚目,互相私議道:「偌大女官,能有這般闊綽?莫非新華宮中,純是金銀麼?」忽有一人遙視良久,才掉頭語座客道:「這是袁皇帝的寵妃,怪不得有此揮霍。」座客聽到此語,益覺驚異,並問他如何相識?那人便道:「我曾於萬牲園中,一睹芳姿,友人告我是袁氏寵姬,所以認識。此次改裝女官,想是掩人耳目呢。」座客再問那人姓名?那人不肯吐實,只說是在部中當差。也恐多言賈禍。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就是園主與各伶人,也都聞知,共至周姨前長跽叩安。周姨知瞧破行蹤,忙即搖手麾去,一面挈安女士衣袖,搶步出園,仍坐原輿回宮。耗去了數百元,還要累得驚慌,真是何苦?為此一事,都下傳作新聞,各報章相率登載,連御用報亦彩入新聞欄。老袁瞧著報語,大致說是新華宮寵妃,與女官長偕行觀劇,竟不由的動起憤來,立召安女士入問。正是:
  博得皇妃償意願,哪堪天子動猜凝。
  未知安女士如何答復,下回再行說明。
  當滇、黔起義以後,四川護軍使劉存厚,亦起而響應,正戰鼓鞺鞈之時,忽插入宮中數段軼聞,欲急反緩,好似鑼鼓聲中,接入金樽檀板,令人不可捉摸,此為用筆變換處,亦為敘事拗折處。若以實事論,則全回以洪、週二姨為主,而注重者尤為周姨,洪最狡黠,而周姨又濟之以才,幾玩老袁於股掌之上。老袁亦幸而不得為帝耳,若使為帝,宮闈中不知惹出若干釁隙,袁氏且覆宗矣。先聖謂女子小人為難養,誠哉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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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洪寵妃賣情庇女黨 陸將軍托病見親翁



  卻說安靜生奉召入覲,偷眼一瞧,見袁皇帝面帶怒容,慌忙屈著雙膝,俯伏座前。老袁擲下御用報,叫她自閱,安女士已瞧過新聞欄,心下早經明白,不待再閱報章,便磕頭道:「臣妾正來請罪,日前週妃欲觀新劇,由臣妾隨著同去,未曾奏聞聖上,還乞恩恕!」老袁叱道:「你為何這般荒唐?須知宮府內外,防範宜嚴,我任你為女官長,正因你年齡較長,見識較多,不致甚麼輕率,就使周姨等要你同去,你也應代為諫阻,諫阻不從,可來告我,為什麼不顧名譽,竟爾妄行?你想是該不該呢?」周姨要去看戲,恐你也阻她不住。安靜生被他一詰,無可答辯,只好靠著地氈,碰頭不已。老袁又道:「看你也不配做女官長,你與我滾出去罷!」安靜生不敢多嘴,只稱謝恩,慢慢地立將起來,轉身自去。侍衛等暗矚花容,已是青一陣,白一陣,不勝變態了。如見其人。
  早有人通報周姨。周姨已料定老袁,要來詰責,忙去邀了洪姨,在房待著。果然老袁發放了安靜生,即刻走至周姨臥室中來。周姨起身迎接,洪姨亦起隨後面,待老袁坐定,兩人左右侍立,但見老袁目視周姨道:「你好你好!」周姨佯作不解,垂首無言。老袁又哼著道:「梅蘭芳的戲劇,究竟如何?想你眼簾中還留著哩。」洪姨即在旁接入道:「她正為了此事,與妾商量,恐惹動主上怒意,要來請罪。妾以為陛下近日,政躬多事,區區失檢,亦未必遂觸天威。」說至「威」字,已聞老袁接口道:「你看得這般輕易,須知宮眷輕出,易失名譽,各報中已傳作笑柄了。還說是區區失檢麼?」洪姨道:「今日失檢,尚屬不妨。」老袁問是何因?洪姨道:「陛下若已登極,妾等俱沐封為妃,那時宮禁森嚴,原不能自由出入呢。」還是她的理長。老袁道:「你又來強辯了。我想這事起因,總是由安靜生巴結討好,我且先把她攆出,省得你們被哄,有玷閨箴。」不能制服姬妾,卻把別人出氣。說至此,周姨已撲的跪下,抽著珠喉道:「妾情願受罪,若說由安靜生慫慂,未免冤枉了她。」竭力為安女士庇護,何其多情?洪姨亦隨即跪下道:「妾願為周妹乞恩,並願為安女士乞恩,此次恕她初犯,下次若再輕出,妾亦連坐受罰。」老袁見她兩人哀吁,心兒也就軟了,便轉囑周姨道:「以後休要如此!我今日看洪姨面上,饒了你罷。」周姨復籲請道:「妾蒙陛下赦罪,感激萬分,只安女士已攆去否?」說著,將頭枕在老袁膝上,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好一個嬌兒模樣。老袁俯首一瞧,見她烏雲般的靈蛇髻,光滑得很,一陣陣油香撲鼻,把胸中留著的餘怒,都薰得不知去向﹔當下伸開兩手,把兩姨扶起,口中連聲說著道:「算了,算了。」洪姨又道:「現在女學尚未發達,所有當選的女官,統不過粗識之無,毫無學問,自奉陛下命令,在宮中開設女校,由安女士為校長,指導有方,各女官才稍有進步,今日若把她攆出,不惟各女官沒人督率,且亦沒人教導,為此種種障礙,所以求陛下格外優容,惟須下一禁令,此後自女官長以下,不准私出,有犯必懲,那便足懲前毖後了。」面面圓到,善於飾辭。老袁點首,隨即踱出房外,自行申禁去了。
  周姨致謝洪姨,正在彼此謙遜,那安女士已跑了進來,泥首稱謝。兩姨將她扶住,方才起身,復談了半小時,安始告退。是日即接奉禁令,略言:「宮中執役女官,無故不准自由外出,犯者嚴懲不貸,女官長一同坐罪」云云。各女官出入不便,未免怨恨安女士,但因安女士得有內援,勢力雄厚,大家無法可施,也只得暗地訕謗罷了。安女士經此小挫,格外勤謹,每日傳集女官,挨次分派,使有專責,夜間十二時後,必親率各女官歸寢,寢室系蟹形式築就,東西對峙,門戶相望,外面護著鐵柵欄,由安女士手編號次,不得亂居。至逼近鐵柵的居室,安自住著,親司管鑰,眾入即鎖,眾出乃啟,真是嚴肅得很。老袁偶往巡察,見她佈置周密,井井有條,頗喜她因過知奮,溫語嘉獎,從此安女士的權力,比從前更加鞏固了。也好算只功狗。
  惟安女士本有良人,曾住居前門外東茶食衚衕薛家灣,姓張名景福,夫妻愛情頗深,從前禁令未下,不妨自由進出,每當暇時,免不得回去敦倫,此次申嚴宮禁,只好長住宮中。徐娘半老,未免有情,她竟想出一策,密請洪妃,為乃夫謀一宮中庶務司核帳員一席。洪妃替她說項,竟如所請。這叫作妻榮夫貴。嗣是夫妻聚首,日夕相見,夜闌人靜好合鴛儔,真個是怨女曠夫,各得其所了。未始非老袁仁政,但可惜只及安女士,未能普遍鴻恩。
  一夕,安女士親自夜巡,遙見有一男一女,喁喁私語﹔正要出言呵責,那男子已飛奔而去,只剩女子一人,急切無從奔避,站立一旁。安女士走近逼視,乃是女官中的金翠鴻,當下便喚她入室,私自訊問。翠鴻不能盡諱,只說是與侍從武官,向訂姻好,現為宮中同事,所以相見談心,懇女官長格外垂憐,幸勿舉發等語。安女士佯作嗔怒道:「這卻不便,明日請你出宮。」翠鴻跪下哀求,願罰三月俸金。安女士沈吟半晌,方道:「我也不為已甚,但你須謹慎小心,一露破綻,連我俱要坐罪了。」投鼠本須忌器,況又有三月俸金,可入私囊,樂得秘密了事。翠鴻拜謝去訖。隔了月餘,翠鴻忽抱病在牀,委頓不起,安女士已瞧破機關,也不去問明底細,便令她請假養病,移居別室調治,經旬乃瘳。看官!你道她是什麼病症呢?原來翠鴻是妓女出身,運動得選,充入女官,入值以後,巧遇侍從某官,與有舊好,遂不免偷寒送暖,倚翠偎紅,安女士得賄賣放,兩人仍私續舊歡,未幾有娠,設法墮胎,遂至成病。病癒後,益感激安女士,格外報效,事極秘密,無人知覺。安女士也暗自欣幸。銀錢到手,安得不喜?
  既而宮中又出一奇聞,女官沈畹蘭,竟自縊身亡,安女士聞著,慌忙奏聞,有旨令她督殮,舁葬郊外。各女官半多驚嘩,連安女士也為歎息。看官聽著!沈畹蘭系天津女師範學校卒業生,年甫及笄,貌既出群,才亦邁眾,為人又極和藹,自應征女官時,得居首選,入宮承值,上下翕然。老袁亦愛她秀慧,特別寵遇,不到一月,即將自己的出納賬目,令她管核。為這一著,遂令絕世芳姝,送入枉死城中,做了冤鬼。先是老袁出納,由洪姨掌管,每月用途極繁,多至數十萬金。洪姨從中侵蝕,約可得百分的二三,無端被沈奪去,心殊不甘,但未便顯然反對,只好設計中傷。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沈女官執掌的鐵匣,驟失去鈔票二百餘圓,那時捕風捉影,無從覓獲,洪姨誣她監守自盜,竟嗾袁密飭心腹,搜檢沈篋,果然原封不動,幾如原額。沈女官無從辯冤,沒奈何懸樑畢命。老袁只疑她畏法自盡,哪知種種陷害,統是洪姨一人所為。洪姨復得任原差,可憐那沈女官無故遭冤,死得不明不白,徒落得埋骨荒邱,銜恨地下罷了。塞翁得馬,安知非禍,沈女官亦如是爾。小子未曾入新華宮,偏述及各種秘聞,看官或疑我杜撰,其實小子統有依據,試看近人所編《新華春夢記》,及《洪憲宮闈秘史》,統已詳列無遺,就是新華宮中的故役,自袁氏死後,統已出宮,講將起來,多說是有些確鑿,看官也不必疑猜呢。話分兩頭。
  且說袁皇帝日思登極,擇定陰曆元旦,或正月初四日,舉行大典,偏值西南警報,絡繹到京,不得已順延過去。嗣聞湖南西境,如晃州、沅州一帶,統被黔軍攻入,著著進行,不禁驚愕道:「劉顯世是真反了。」你道他是假反?遂令第八師長李長泰,抽調勁旅,自津門南下,一面令湖南將軍湯薌銘,立派軍隊,協同馬繼增一軍,相機痛剿。又命唐爾錕督理貴州軍務,褫去劉顯世官職,聽候查辦。嗣復特任龍覲光為臨武將軍,兼雲南查辦使,速由粤西入滇,除帶領所部外,即在南寧招兵十營,借擴軍額,並飭廣西將軍陸榮廷,趕緊募兵二十營,助龍攻滇,餉械均由中央接濟。小子敘到此處,又要把袁氏心理,推測一番。滇、桂本屬毗連,就是滇省護國第二軍,亦指定從桂進發,袁皇帝欲分道攻滇,應該將桂邊一路,責成陸榮廷,如龍覲光等,只好備作後援,何故前後倒置,捨近求遠呢?原來陸榮廷初入戎行,不過一尋常弁目,自經岑春暄督粤,方將他拔擢起來。民國肇造,陸任都督,粤西偏安。至癸丑一役,岑春暄曾為大元帥,與袁反抗,贑、寧失敗,岑亦他避。老袁與岑有隙,遂忌及榮廷,只因桂省僻處西南,關係尚小,所以仍命鎮邊,未曾調動,不意滇事發生,川、湘、貴三路,變作要塞,倘或陸榮廷與滇通謀,豈非又增一敵?為此特任龍覲光攻滇,但命陸募兵協助。揭出老袁意思,標識特詳。還有一著佈置,龍子運乾,系陸榮廷女夫,彼此是兒女親家,當然不致齟齬,既可借龍制陸,復可借龍勸陸,實是當日無上的妙計。計策固好,誰知偏不如所料。
  龍覲光擬全撥粤軍,奮力攻滇,可奈民黨中人,都因滇、黔起義,相率遙應。前粤督陳炯陰,邀同柏文蔚、林虎、鈕永建、熊克武、龔振鵬、譚人鳳、李根源、冷遹、耿毅等,癸丑之變,多已見過。在南洋新嘉坡,設一總機關部,派軍入粤,進攻惠州。粤軍自顧不遑,哪裡還好調撥?不過廣東將軍龍濟光,是龍覲光弟兄,骨肉至親,不得不極力騰挪,當派陸軍第二旅第三團長李文富為先鋒,虎門要塞司令黃恩錫為前敵司令,率軍四千人,陸續出發。龍覲光自帶衛隊數十名,潛乘廣利兵輪,至北海登岸,經過廉州,直抵南寧。南寧即粤西省會,將軍陸榮廷,就此駐紮。前清以桂林為省會,民國始移至南寧。龍覲光已入省城,並未見榮廷出迎,至投刺入見,尚在客廳中坐候多時,好容易盼到主人,還是緩步進來,差不多有重病模樣。當下行過常禮,略敘寒暄,但聞榮廷低聲道:「兄弟近日,適患心疾,晝不得安,夜不得眠,害得精神困憊,幾難支持,親翁此來,有失遠迎,幸勿見罪!」龍覲光道:「曾否延名醫診治?」榮廷道:「醫生亦診過數次,可奈服藥少效。」心病還須心藥醫,豈尋常醫生可以療治?龍覲光道:「目下滇、黔謀變,粤西正當要衝,兄弟奉命西行,全仗親翁協助,偏偏尊體違和,如何是好?」他正為你生病。榮廷答道:「弟正為此事煩躁,益覺寢饋不安,添了好幾分賤恙,醫生說須靜心調養,方可漸瘥。親翁來得正好,一切軍事,好憑大才調度,弟可向中央請假數旬。」覲光道:「粤東亦有亂事,軍隊只堪自顧,兄弟帶來的兵士,不過三四千名,奉中央命令,飭在此處招添十營,且聞親翁處亦令招募,想親翁總也接洽呢。」榮廷半晌才答道:「命令是已經接到了,只因有病在身,不能親募,現已托王巡按使代理,親翁若有教言,請直接與他面談罷。」說著,用手捫心,並皺著兩眉,似有無限的痛苦。那時覲光不便多談,只好起座告別道:「親翁且自休養,弟且到王巡按處,商議軍情便了。」急驚風碰著慢醫生,真也沒法。榮廷也不挽留,隨送出廳。覲光用手相攔,請他不必遠送,榮廷也即止步,只道了「簡慢」兩字。待覲光出門,即展顏入內,自不消說。
  覲光轉至巡按使署,巡按使王祖同,忙即迎入,兩下晤談,述及募兵辦法。王祖同道:「粤西磽瘠,公所深知,欲要募兵,先需軍費。前日陸將軍召弟商議,委弟籌款垫發,且令弟代行招募,弟正為此事躊躇呢。」又是一個為難。覲光見他支吾情狀,不由的躁急道:「救兵如救火,不容遲緩,況政府已有明令,餉械由中央接濟,尊處能籌款垫付,不消幾日,便可由中央匯到,一律給還了。」王祖同道:「兄弟也這般想,但急切提不出這種現款,也是沒法,昨已馳電達京,催解匯款去了。」覲光道:「募兵已有地點麼?」祖同道:「已借軍械局開辦。」覲光道:「我且去一觀,何如?」祖同說了「奉陪」二字,便與覲光一同出署,至局所中巡視一周。但見臨武將軍行轅,已經設著,覲光便就此寄居,祖同自行返署。
  看官道這陸、王二人,究竟是甚麼意見呢?原來陸氏宗旨,是完全的保障共和,反對帝制,且已接著岑春暄及梁啟超等密函,勸他聯絡滇、黔,勉圖獨立,他已怦怦欲動,只因餉械未足,不便冒昧舉事,並且長子裕勛,在京為官,一或發難,未免投鼠忌器,所以托詞心疾,請假養痾﹔獨王祖同是騎牆人物,袁氏曾命他會辦軍務,監察老陸,他持著中立態度,兩面敷衍,此次對付覲光,也是這番手段。最好是這種手段。覲光在局募兵,起初是京款未到,只好靜坐以待,及款已匯至,趕緊招募,偏桂人不甚踴躍,每日來局報名,多不過百人,少僅數十人,任你龍將軍如何勸導,也一時不能成軍。忽一日,由貴來電,龍濟光已擊退亂黨,解惠州圍,中央加封濟光為郡王。插入粤事,較省筆墨。覲光也為心喜,當即發電道賀,並商令酌撥粤軍,由海道來南寧,以便即日赴滇等語。嗣得復電,略言:「惠州雖然得捷,亂黨仍然蔓延,隨在需防,無兵可撥,赴滇軍請自行募足」云云。於是覲光無援可恃,且又不便久留,只好把新募各兵,檢點起來,約得四千名,加入前時帶去的粤軍,共計得八千人,新舊合組,得二十營,號稱一萬二千,分作五路,令李文富為前鋒,率兵千五百名,由百色進發。黃恩錫率兵千五百名,間道出廣南,會合李軍,進攻剝隘,再令粤西軍官張耀山、呂春綰,各率兵兩千,作為前後兩路的援應,並令姪兒體乾,統領兩軍,稱為第三第四隊﹔又另遣朱桂英率兵千人﹔入窺黔邊,牽制黔軍援滇。覲光仍駐節南寧,滿望著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小子有詩歎道:
  士甘焚死不封侯,氣節銷磨一代羞。
  爭說兩龍跨粤海,為何甘作順風牛?
  覲光既遣發各軍,當然奏報中央,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上半回是敘述內情,繳足上回文字,下半回是敘述外事,暗啟下回文字。觀內情之蒙蔽,已知袁氏之難乎為帝,觀外事之溃散,尤知袁氏之不能為帝。洪姨愛姬也,而欺之,陸榮廷,良將也,而亦欺之,餘如安女士之朋比為奸,王巡按之模稜兩可,更不必問。內外交構,何事可成?故本回雖顯分兩撅,而暗中卻自有相對外,是在閱者之靜心體察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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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暗刺明譏馮張解體 邀功爭寵川蜀鏖兵



  卻說袁皇帝接到龍覲光奏章,披閱以後,深喜他實心效忠,不負委任,桂邊一路,似可無憂,川、湘一帶,已是大兵迭發,當亦不致有意外情事﹔惟江寧將軍馮國璋,前曾調他來京,任為參謀總長,偏他請假養痾,相隔數月,尚未到任,老袁愈覺生疑,特派遣蔣雁行,南赴江寧,調查防務,臨行時且有密言相囑。蔣銜命南下,與馮相見,談了許久,馮只管無情無緒,淡淡的答了數聲,有幾語簡直不答。雁行因奉著主命,未便敷衍過去,便進言道:「極峰意見,要上將出任行軍總司令,因未得尊意贊成,所以囑弟轉達。」無非要老馮離任。國璋啞然失笑道:「我去歲入京覲見,談及帝制問題,總統誓不承認﹔且言國人相逼,當掛冠航海,往游倫敦,目下歐戰雖劇,倫敦尚是無恙,總統何不前往,還要興什麼大軍?授什麼總司令呢?」國璋入覲,借他口中補敘,並補述袁氏前言,以證其欺。雁行道:「往事也不必重提了。但上將與總統相知有年,也應助他一臂,借盡友誼。」國璋道:「我正為友誼相關,始終不敢背棄,無如抱病未痊,力不從心,還請代達總統,求他原諒!」陸既稱病,馮亦如是,真是一個病夫國。雁行又道:「總統亦係念貴體,特遣兄弟前來探望,並囑令代閱防務,俾上將安心休養,早日告痊,得以銷假視事。」國璋笑答道:「多謝總統盛意,近日一切政務,也多委王鎮守使代理,今又得足下代勞,兄弟不勝感激哩。」說罷,即呵欠了好幾聲。雁行料不便多言,遂即退出,向鎮守使王廷楨處,會敘多時,至回寓後,即將馮國璋言動情形,敘入電稿,寄達中央。隔了一天,即由政事堂傳出申令,因馮國璋尚在假中,著王廷楨暫行代理。是電一傳,與馮交好的疆吏,多疑老袁將免馮職,致起違言。即後文所謂河間系。山東將軍靳雲鵬,江西將軍李純,電袁留馮,略謂:「馮保障東南,關係大局,不應無故調動」等情,於是老袁改了初念,另派佐命功臣阮忠樞,至徐州來說張勛。張勛自任長江巡閱使後,以徐州為盤踞地,逍遙河上,花酒耽情,除寵妾小毛子外,復納一個女優王克琴,端的是風流大帥,洪福齊天﹔惟他有一種特別的性格,終身不忘故主宣統帝,東海等人應輸他一籌。所以袁氏要想登極,他雖陽示贊同,暗地裡實是反對。滇、黔發難,竟上書直諫老袁,內有大不忍四則,能言人所未言,小子因臚述如下:
  (甲)縱容長子,謀復帝制,密電豈能戡亂?國本因而動搖,不忍一。
  (乙)贑、寧亂後,元氣虧損,無開誠公佈之治,辟奸佞嘗試之門,貪圖尊榮,孤注國家,不忍二。
  (丙)雲南不靖,兄弟鬩牆,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生靈墮於塗炭,地方夷為灰燼,國家養兵,反而自禍,不忍三。
  (丁)宣統名號,依然存在,妄自稱尊,慚負隆裕,生不齒於世人,歿受誅於《春秋》,不忍四。
  這四大不忍等語,呈將上去,袁皇帝卻容受得住,並不加責。虧他耐得住。他知張大帥的性質,並非袒護滇、黔,不過繫念故主,聊發牢騷,但教好言撫慰,虛名籠絡,仍可受我約束,不致生變,因此派遣阮忠樞,來與張大帥商敘軍情。張勛接入,便開口道:「老鬥,你來做甚麼?」阮字鬥瞻,張大帥一經開口,便肖性情。忠樞道:「聞大帥新納名姝,特來賀喜。」張勛道:「你怎麼知道?」忠樞笑道:「上海灘上第一個名伶,被你選取了來,已收盡江南春色,全國統已知曉,小弟也有耳目,難道不聞不知麼?」張勛道:「照你說來,你簡直到此,來敲我幾台喜席。我這裡有酒有肉,任你吃,任你喝,可好麼?」豪爽得很。忠樞道:「這是蒙大帥的賞賜,還有何說?但小弟還有特別要求,未知大帥肯賞光麼?」張勛道:「你且說來!」忠樞笑道:「要請貴姨太太出見,賞光一套西皮調,給我恭聽,那是格外承情了。」張勛笑道:「老鬥,你又來胡鬧了。閒話少說,我吩咐廚役,備些可口的菜蔬,與你暢飲,你若有暇,請在此多逛幾天,多年老友,難得常聚哩。」忠樞說聲叨擾。張勛便囑咐左右,傳語廚子去訖。兩人又閒談了一時,外面已搬進酒肴,由張勛邀客入座,豪飲起來。酒至半酣,忠樞用言挑著道:「長江一帶,幸虧大帥坐鎮雍容,才保無事。」張勛不待說畢,便接入道:「百姓並不要造反,只外面的革命黨,裡面的袁項城,統是無風生浪,瞎鬧一場,所以國家不能太平。」忠樞道:「項城也只望太平哩。」張勛哈哈大笑道:「你是十三太保中的領袖,怪不得有這般說。項城世受清恩,前時投入革黨,贊成共和,硬逼故帝退位,已是鑄成大錯,此次要重行帝制,諒亦有些悔意了。但現成的宣統皇帝,尚在宮中,何不請他出來,再坐龍庭?他今朝要自做皇帝,哼哼,恐怕有些為難呢!」快人快語,如聞其聲。忠樞聞言,不覺面上一紅,勉強答應道:「這也是出自民意,項城不能強辭,就是大帥前日,也曾推舉項城,難道是貴人善忘嗎?」以矛攻盾,卻也能言。張勛頓時變色道:「他屢次給我密函,要我向他勸進,我的秘書,也向我說著,不如顧全舊誼,休與反對,我才叫他寫了幾句,電復了事,橫直將來人多意多,總有幾個硬頭子,出來反抗,我老張也不是真呆,何苦與他結怨。現在雲南、貴州,已創起什麼護國軍,竟不出我所料,項城想我出去打仗,我為了項城的事情,惹人怨罵,還要我兜掉面子,向外國人賠禮,我已吃盡苦楚,此番不來上他的當了。」盡情出之,好似並剪哀梨。忠樞聽說,尚未回答,張勛又道:「我所以說了四大不忍,呈將進去,叫項城自去反省。」忠樞趁勢探著道:「雲南、貴州的變事,大帥還是反對,還是贊成哩?」張勛道:「我去贊成他做甚麼?我只曉得整頓軍備,保衛地方罷了。」這兩語亦太自誇。忠樞又進一步道:「大帥高見,很足欽佩,但雲、貴既已倡亂,應該如何對付,方得平和?」張勛沈著臉道:「他鬧他的雲、貴,我守我的徐州,干我甚事?」又是快語,忠樞知不可喻,不得已據實相告道:「項城本意,也不要調動大帥,不過想抽調軍隊,並添設長江上遊巡閱使,敢問大帥意下如何?」張勛佯笑道:「我料你是貴忙得很,斷不至無因至此。你去回報項城,長江上遊巡閱使,他欲要設,盡管去設,我老張不來多嘴,但恐增設一人,也是無益,若要抽調軍隊,我的兵士,素不服他人節制,調往他處,非但無益,反恐有損呢。」忠樞至此,已曉得張勛用意,不必再與多談,便又借賀喜為名,敬了張勛數杯。張勛亦回敬數杯,隨即吃過了飯,撤席散坐。是夕,復呼梟喝盧,極盡豪興,最後仍央請張大帥,喚出新姬,果然是絕世尤物,傾國傾城,惹得這位阮欽使,也不禁目眩神迷,魂飛色舞。待王姨太太道了萬福,轉身進去,那時才對著張大帥道:「大帥真好豔福,小弟一無所贈,未免惶愧得很。」說至此,即從懷中取出鈔幣十張,約得百圓,雙手奉上道:「這便代作贈物罷。區區不腆,幸轉送香閨,祈請賞收!」張勛道:「又要老友破鈔,謹代小妾道謝。」於是分手歸寢﹔翌日起牀,阮忠樞即擬辭別張勛,吃過早點,眼巴巴望著張勛出來,偏是望眼將穿,杳無消息,待至午餐,方見張大帥登堂陪客,忠樞有事在心,也不多飲,便於席間辭行,草草畢席,即告別出署,回京復命去了。也是一番空跑,猶幸得見豔姬,還算有些眼福。
  老袁已遣阮南下,想不至虛此一行,便在統率辦事處內,添設臨時軍務處,遙領軍政,實行指揮。當擬組織征滇第二軍,令張勛、倪嗣衝各出十營﹔駐魯第五師,出步兵一團,防兵一營﹔駐陝軍出一混成旅﹔駐奉第二十及第二十七第二十八師,各出一混成旅﹔餘由他省選調騎兵數營,合成一師,限月終拔往戰地。正在籌畫的時候,那阮忠樞已回來了,當下聽他稟報,已知張勛不肯從命,很是懊悵。再電致奉天、山東各省,陸續接復,多半是:「防務吃緊,兵不敷用,職守所在,礙難遵命,否則本省有變,不負責任」云云。老袁急得沒法,乃將調兵的政策,變為募兵,調兵已非善策,募兵更屬無謂。擬由直隸、山東、河南三省,募兵二萬,聽候調遣,一面電催赴敵各軍,速行進擊,並調四川、兩湖軍隊,協同接濟。統計自正月中旬,至三月上浣,袁軍運到川、湘,差不多有十萬人。看官欲曉明大略,且由小子一一敘來:
  在川各軍。
  (一)曹錕軍,即第三師,約八千五百人。(二)張敬堯軍,即第七師,約六千人。(三)李長泰軍,即第八師,約七千八百人。(四)周駿軍,即四川第一師時,嗣改編為第十五師,約六千人。(五)伍祥楨軍,即第四混成旅,約四千人。(六)馮玉祥軍,即第十六混成旅,約四千人。
  在湘各軍。
  (一)曹錕軍,即第三師之一部,約二千人。(二)馬繼增軍,即第六師,約萬人。(三)唐天喜軍,即第七混成旅,約四千人。(四)李長泰軍,即第八師之一部,約三千人。(五)范國璋軍,即第二十師,約四千人。(六)張作霖軍,即第二十七師,約三四千人。(七)倪毓棻軍,即安武軍十五營,約三四千人。(八)王金鏡軍,即第二師,約四千人。(九)胡叔麒軍,即湖南混成旅,約四千人。
  (十)盧金山軍。系湖北獨立旅,約四千人。
  這十萬大軍,雲集川、湘,總有幾個效忠袁氏的將吏,拚著了命,與護國軍爭個勝負,好博得幾個勛章,幾等勛位。只是滇、黔軍乘著銳氣,殺入川、湘,或合攻,或分攻。川路自敘州起,經瀘州、重慶、萬縣、夔州,直達湖北的宜昌。湘路自沅州起,經麻陽、芷江等縣,直趨寶慶、常德,戰線延長,約有二千多里。總司令曹錕,先行籌防,分檄各路兵將,擇要駐守,十萬軍中,已去了五成。尚有五萬名作為戰兵,大約自川中進攻,計二萬人,自湘中進攻,計三萬人。五萬袁軍壓川、湘,當時已傳遍天下,氣燄亦可謂不弱。滇、黔兩軍,統共不過三萬名,與袁氏戰兵相比例,尚不及半數。曹錕因老袁催逼,乃簡率精銳,會合馮玉祥、張敬堯各軍,兼程前進,直指敘、瀘,另檄第六師長馬繼增,駐紮湘西,抵禦黔軍。
  此時雲南護國第一軍總司令蔡鍔,早已由黔入川,聞曹錕等盡銳前來,急令劉雲峰、趙又新、顧品珍等,分頭攔截,那知來兵很是凶勇,憑你如何截擊,總是抵擋不住﹔並且顧左失右,得此失彼,眼見得主客異形,眾寡不敵,一陣陣的向後退去。劉、趙、顧三人,無可如何,只得向總司令處告急。蔡鍔聞報,躊躇一番,默想曹、張各軍,用著全力,來攻敘、瀘,若要與他死戰,徒傷士卒,無濟於事﹔且彈藥等件,亦只能暫支目前,未能持久,計不如變攻為守,以逸待勞,一面聯合粤西,調出李軍,並力北向,再決雌雄,也為未晚。此即兵法所謂避實二字。乃即令劉、趙、顧各軍,且戰且退,自己亦退入永寧,準備固守。
  曹錕遂分兵大進,自克綦江,馮玉祥克敘州,張敬堯克瀘州,紛紛向中央告捷。四川形勢,頓時大變。黔督劉顯世,聞滇軍撤歸,也為一驚,亟檄總司令戴戡,調還一旅,駐守黎平。那時馬繼增躍躍欲逞,擬乘勢攻入黔境,與川軍並奏奇功,當下發令進兵,行了半日,因天色已晚,駐營辰州,到了夜半,除巡兵未睡外,餘皆安寢。待至天曉,全營統已早餐,秣馬厲兵,待令即發,不意這位馬師長,竟長眠不起,由閻羅王請去作先鋒了。小子有詩詠馬繼增道:
  未曾前敵即身亡,暴斃營中也可傷。
  自古人生誰不死,甘心助逆死無光。
  畢竟馬繼增如何致斃,且至下回表明。
  馮、張兩人,宗旨不同,而其不滿袁氏也則一。本回借馮、張之口,譏諷袁氏,足令袁氏,無顏對人,而張大帥粗豪率直,描摹口脗,尤覺逼肖,豈其尚有張桓侯之遺風歟?《民國演義》中有此人,亦足生色矣。夫以馮、張之為袁氏心腹,猶離心若此,彼川、湘一帶之十萬師,寧皆能效忠袁氏耶?不過憑一時之勇氣,直入敘、瀘,轉眼間即已告餒,乃知師直為壯,曲為老,一時之強弱成敗,固不足以概全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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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龍覲光孤營受困 陸榮廷正式興師



  卻說馬繼增到了辰州,過了一夕,竟爾長眠不起,由隊官等上前相呼,已是魂入冥鄉,寂無聲響了。大家驚訝不已,細檢屍體,但見滿身青黑,也不知是什麼病症,大約是中毒身亡,一時無從究詰,只好飛電中央,另簡主帥。為此一番轉折,湘、黔兩造,各按兵不動。惟龍覲光所遣各軍,攻入滇邊,應六三回。前鋒李文富,先抵剝隘。剝隘係由桂入滇的要塞,滇兵駐守,只有兩連,現時步兵編製法,步兵以十四人為一棚,三棚為一排,三排為一連,四連為一營。聞得敵軍驟至,慌忙對仗,一面向總司令處求援。總司令李烈鈞方駐紮土富州,距剝隘尚數百里,未免鞭長莫及。李烈鈞到了此時,尚未出滇境一步,也不免遲滯。剝隘孤兵,敵不住李文富軍,勉強對仗,傷斃軍官一人,部眾溃散。李文富據剝隘,即向龍覲光處報捷。龍體乾亦潛入滇境,聯結土司,圍蒙自,占箇舊,也自然飛遞捷書。覲光連得捷報,喜歡的了不得,當即連電奏捷。老袁一再嘉獎,又頒給幾個勛位勛章,作為賞賜。於是龍覲光以下,無不踴躍,乘勢殺入雲南,搏個你死我活。覲光也移駐百色,指揮進攻,幾乎有滅此朝食的氣勢。哪知背後的廣西省內,已是一聲霹靂,響徹西南,險些兒把個龍將軍,弄得不能進,不能退,把他龍筋龍脈,要抽將出來。
  看官!可記得廣西將軍陸榮廷麼?榮廷因病乞假,並函致長子裕勛,南來侍疾。裕勛得信,當然稟聞老袁,即擬南下。老袁也即照准,且命人伴送途中,慰他寂寞。到了漢口,裕勛竟得著急症,醫治不及,霎時身亡,假惺惺的袁皇帝,反連電粤西,極表哀悼。專用此種手段,何其忍心?榮廷明知此事,由老袁預囑同伴,將子毒死,但已不能重生,只好以假應假,復電稱謝﹔自是決計獨立,先向中央要求軍餉百萬,快槍五千支,自告奮勇,督師征黔。老袁如數發給,且授為貴州宣撫使,令他即日赴黔,相機剿撫,一面飭第一師長陳炳焜,暫代陸職,護理軍務。榮廷既接京電,擬召集軍事會議,決定行止,可巧來了梁啟超,與榮廷晤談起來,所有討袁政策,很表同情。梁本受蔡鍔密托,特地來見榮廷,做一個說客,應前回聯合粤西語。不期榮廷已決心舉義,無待多言,那得不喜出望外,當下邀入陳炳焜,與他密商。炳焜豪爽得很,簡直是請陸獨立,不必遲疑。於是召集全師,公議軍事。陸榮廷為主席,把助袁助滇兩事,宣告出來,待眾解決。炳焜先起座道:「袁氏欺人欺己,得罪全國,已不足責,即為將軍代計,今日助袁為逆,對國不忠﹔公子裕勛,被袁無故毒斃,不思報復,對子不慈﹔岑雲帥岑春暄字雲階。為將軍故主,他已屢函勸勉,不聞相從,對主不義,將軍今日,如即獨立,尚可改過為功,否則軍民解體,恐將軍也成為民國罪人了。」榮廷憮然道:「陳師長責我甚當,我就指日獨立,自改前非,為問眾弟兄可贊成否?」說聲甫畢,但見大眾統已起立,自第二師長譚浩明,及旅長莫榮新、馬濟以下,沒一個不拍掌贊成。榮廷遂向天宣誓道:「皇天後土,鑒臨廷等,一德一心,驅逐國賊,保衛民生,如有違異,飲彈而死。」陳炳焜等應聲道:「謹如陸將軍言。」是謂同德,是謂同心。宣誓已畢,即下動員令,飭馬濟率游擊隊六千,星夜前赴百色,托名攻滇,暗斷龍軍的後路,又親率十二營,往紮柳州,陽言攻黔,其實欲取道桂林,進逼湖南。
  龍覲光尚睡在夢裡,檄令李文富等進攻土富州。李烈鈞已密接桂軍消息,令第一梯團司令官黃開儒,率軍前敵,與桂軍約就夾攻。又由滇督唐繼堯,撥遣第三梯團司令官黃毓成,繞道黔境,由興義出泗城,潛入西林,攻擊龍軍右面。三路議定,一齊動手。馬濟密囑營長黃自新,先至龍軍,佯稱助戰。龍覲光不知有詐,調赴軍前。那時李文富等與黃開儒對壘交鋒,兩下裡排成陣勢,你槍我炮,互相衝擊,正在難解難分的時候,忽龍軍陣內,躍出黃自新一軍,倒轉槍枝,撲通撲通的幾聲,將龍軍擊了數十名。龍軍頓時嘩噪,自亂隊伍,滇軍趁勢攻入,殺得龍軍七零八落。李文富等連忙收兵,且戰且退,不意後面喊聲大起,炮彈隨來。粤西旅長馬濟,復帶了一支生力軍,前來攻擊。看官!你想此時的李文富、黃恩錫等,還能支持得住麼?虧得龍覲光接聞軍警,自率親軍援應,總算保全了一半,狼狽回營﹔當下飛調龍體乾還援。體乾棄了箇舊,急至百色,誰知張耀山、呂春綰兩軍,統已心變,不服約束,自率所部回粤西,桂人回桂,理之當然。剩得體乾身旁,只有數十個親隨,入百色營。
  此時百色附近,已是密密層層,佈滿敵兵。營內只有一二千名殘卒,眼見得保守不住,龍覲光滿面愁容,一籌莫展,既見體乾,竟灑著淚道:「我與你要死在此地了。可恨陸親家背我,連電求援,並無復信。」你果死了,倒不愧袁氏忠臣。體乾也含著淚道:「何不叫兄弟發一急電,向他丈母哀請?只說我輩死在目前,全仗援救,婦人總有愛惜兒女的心思,若得他轉告老陸,我等才得有命哩。」覲光道:「我一時神志慌亂,竟忘懷了。惟運乾不在軍中,你趕緊電告運乾,叫他轉電陸夫人,設法救我才是。」體乾立即照行,果然馳電到粤,不消兩日,已接復電,說是:「陸妻譚氏,已向陸說情,當有好音相報。」覲光稍稍放心,敵兵也不來緊逼。雙方停戰數日,方來了陸子裕光,傳達父命,要龍軍繳械投誠,才令滇、桂兩軍罷戰。覲光急得沒法,只好應允,但懇留衛隊駁殼槍三百支。裕光以未奉父命,不肯勉從。那覲光顧命要緊,沒奈何下令各軍,繳出機關槍四十架,炮十四尊,步槍五十支,現銀二十萬元,軍官遣回原籍,兵丁另行改編,直隸馬濟部下。於是貪功爭寵的臨武將軍,遂俯首敵前,做了一位降將軍了。蛟龍失水遭蝦戲。
  袁皇帝尚未聞悉,正為了洪姨生日,開筵慶賀。洪姨購得一副絕精巧的麻雀牌,統是羊脂白玉制成,大小厚薄,不差分毫,所刻的花紋字跡,乃是京內著名美術家宋小坡手筆,價值約五千元以上,此日正擬試新,各姬妾席終入局,叉萬金一底的麻雀。洪姨賭運不佳,只管輸去,看看要輸至兩底,老袁從外趨入,見洪姨所負過巨,便笑語道:「我替你翻它轉來。」洪姨乃讓袁入座,自立在旁,約莫叉了一圈,一副都碰和不成,累得洪姨愈加著急,從旁說道:「我道皇帝的財運,總是好的,誰意反比我不如哩。」老袁聞言,急得面紅耳赤,要想做副大牌,反負為贏,偏偏牌風不佳,手氣又是甚惡,頓時懊惱異常,口中呶呶不已﹔後來得了一副全萬子,將要做成,只少九萬一張,湊巧對面竟打了一張九萬,他不禁拍手道:「和了和了,這遭好翻本了。」哪知右旁坐著汪姨嘻嘻的笑道:「且慢!我也是和了。」老袁還道她是頑話,至攤牌一瞧,果然是一幅平和,巧巧不先不後,被她攔去,便是帝制不成之兆。頓氣得雙目突出,鬍鬚倒豎,把手中的牌盡行擲去,幾乎擊得粉碎。正在拍案狂呼,忽見一女官入奏道:「外邊有緊急公文,請萬歲爺出閱!」老袁聽了,乃起身外出,復至辦公室,由秘書長呈上電文,說是廣西發來,已經譯出,隨即瞧著,其文云:
  前大總統袁公惠鑒:痛自強行帝制,民怨沸騰,雲、貴責言,干戈斯起,兵連禍結,徂冬涉春,國命阽危,未知所屆。遠推禍本,則由我公數年來,殃民秕政,種怨毒於四民﹔近促殺機,則由我公數月來,盜國陰謀,貽笑侮於萬國。查約法第四十六條,有總統對於國民負責任之規定,失政犯憲,萬目具瞻,厲階之生,責將誰卸?
  雲、貴既扶義以興,勢無返顧,我公猶執迷不悟,何術自全?榮廷奉職岩疆,保安是亟,啟超歷游各地,蒿目滋驚。因念辛亥之役,前清以三百年之垂統,猶且不忍於生民涂炭,退為讓皇,今我公徒以私天下之故,不惜戕億萬人之生命,以蹙國家於亡,以較勝朝,能無顏汗?
  況事終無成,徒見僇笑,名為智者,顧若此乎?榮廷等以數年來共事之情好,不忍我公終以禍國者自禍,謹瀝誠奉勸,即日辭職,以謝天下。榮廷等當更任力勸雲、貴同日息兵,則公志既可以自白,而國難亦可以立紓矣。事機安危,間不容髮,務乞以二十四小時賜復,俾決進止,不勝沈痛待命之至!陸榮廷、梁啟超、陳炳焜,譚浩明、莫榮新、馬濟、王祖同。
  老袁覽畢,氣憤填胸,好似痰迷心竅,半晌說不出話來﹔到了神志漸清,才旁顧秘書長道:「國務卿等到哪裡去了?」秘書長道:「早已歸去,現在已過夜半哩。」老袁自閱金表,已一點多鐘,乃踱出辦公室,仍然入內,見裡面也已散局,惟洪姨尚怏怏的留著,便啟口問道:「你在此做甚麼?」洪姨道:「妾在此待著陛下,替妾還賭債哩。」老袁道:「輸了若干?」洪姨道:「約四五萬圓。」老袁道:「四五萬圓,值甚麼大事?你難道取不出麼?」洪姨裝嬌撒癡,定要老袁代還。老袁道:「算了罷,明日由我賬內支付,我現在煩躁得很,你不要再向我絮聒了。」說罷,便挈著洪姨入房就寢,是夕無話。次日至辦公室,無非邀了國務卿,及六君子、十三太保等,取示電文,會議對付粤西的法兒。有主戰的,有主和的,發言盈廷,日中未決。還是老袁主議道:「電文中雖列著王祖同,但我料祖同必不負我,大約是陸榮廷等,背地列入,現且先禮後兵,電致王祖同,叫他勸止榮廷,他能就此罷休,我也不去多事呢。」陸征祥道:「郡王龍濟光,與陸有親戚關係,也應叫他轉勸為是。」老袁點首道:「這也是要著,快擬定電稿,分途拍發罷。」當下召入秘書長,擬就電文,略說是:「四川、湖南,俱已擊破逆軍,一部叛徒,虛言護國,濟甚麼事?因亟勸告陸榮廷等,毋從亂黨,免貽後悔」等語。自己叛國,還目他人為叛徒,彷彿一隻跖犬。老袁親自鑒定,即日寄去。
  是夕,才接到龍覲光軍報,知已失敗。又於次日開御前會議,大眾都游移不定,左丞楊士琦,仍主張和解。老袁道:「我與他和解,他不肯依我,如何是好?」大眾聽了,統面面相覷,不發一言。忽外面又呈入急電,由老袁瞧閱,系是王祖同的復奏,內稱:「陸已獨立,無可挽回,請中央善自處置」云云。老袁閱罷,便宣示大眾道:「事已至此,料不能和平解決了。我的意見,只好責成龍濟光罷。」遂不待大眾議定,即致電龍濟光,令嚴行戒備,先守後戰,且須轉飭肇羅鎮守使李耀漢,分兵扼險,節節設防。一面令江西將軍李純,派兵拒守桂、贑交界,一面令湖南將軍湯薌銘,移屯精銳,至永州把守,嚴拒桂軍﹔且檄馮國璋、倪嗣衝等調兵入湘,借厚兵力。計劃已定,會議復散。
  是日為三月十六日,先一日已報廣西獨立,各省連接通電,第一電是廣西軍官,公推陸榮廷為都督,宣佈正式獨立﹔第二電是由陸榮廷出名,勸告各省協同討袁。小子分錄如下:
  [[廣西軍官通電]]
  民國成立,四載於茲,元首固無變更國體之權,人民應負擁護共和之責,乃袁氏偽造民意,帝制自為,吸吾脂膏,以供運動,禁吾言論,以遂陰謀,正氣摧殘,群邪競進,大信全失,邦本動搖,我同胞艱苦締造之中華民國,竟斷送於袁氏之手,凡有血氣,罔不痛心。比者滇、黔起義,全國風從,事尚可為,責無旁貸。炳焜焜徨瞻顧,欲罷不能,當經會議表決,即日宣佈廣西獨立,公推我上將軍為廣西都督,事關民國存亡,應請都督力膺艱巨,督飭進行,誓殲民賊,以維國本。除通電京省各機關外,謹此電聞!陳炳焜、譚浩明、莫榮新暨軍民全體同叩。
  [[廣西都督通電]]
  自帝制發生,人心大惑,無信不立,榮廷早慮國家危亡,顧念改革以來,民力凋殘,邦基杌陧,萬不欲一夫作難,再致同室操戈。邇自滇中首義,黔陽從風,長江、川、湘,雷動響應,國民真意,昭若日星。袁氏宜幡然悔罪,削除偽號,尊重民意,以張四維,乃竟包藏禍心,離間將士,以金錢為買命之法,以名器為傭奴之酬。猛虎斑羊,蠅營狗苟,玩五族於股掌,希萬世之帝王。此而可忍,寧謂有人?及今不圖,其何能國?茲我三省父老兄弟,枕戈以待,投袂奮興,灑涕中原,瞻言馬首。榮廷雖身起草茅,尚知綱紀,不得不率此舊部,完我初心,誓除專制之餘腥,重整共和之約法。除聯合雲、貴聲罪致討外,敬告各省文武忠勇志士,協心戮力,誅彼獨夫,載宣國威,庶內慰四年死義之英魂,外固萬國締交之大信。仗茲正氣,彈壓河山,無任嘔心瀝血,傳檄以聞!都督陸榮廷叩。
  是時陸榮廷尚在柳州行營,應上文。省會中一切規畫,統由陳炳焜代理,當改將軍署為都督府,照會各國領事,謂所有交涉,仍照條約辦理,並收管梧州、南寧、龍州等處海關。外人也未聞相拒,且說他理由充足,行為正當,嘖嘖有羨詞。惟檄文傳到百色,百色軍民,硬迫龍覲光宣讀。覲光戰慄失色,勉勉強強的讀完檄文,才保無事,但自己總未免心虛,不得已函達榮廷,乞全蟻命,放他回粤。榮廷乃遙饋贐儀,並飭馬濟派兵,護送出境。還有巡按使王祖同,自知留居不便,也請求回籍,榮廷也就准請,由他自去。隨即拍電粤東,寄去一封哀的美敦書。正是:
  聲討聿彰民意顯,國家為重戚情輕。
  欲知書中內容,請看官續閱下回。
  粤西獨立,為袁氏帝制之一大打擊。當護國軍小挫之時,帝制妖孽,餘燄復張,非陸榮廷之起為後勁,滇、黔其曷自支持乎?但粤西地瘠民貧,陸之遲回審慎,不敢輕身發難者,尚欲求一自全之策,至長子被毒,梁啟超、陳炳焜等,先後進言,方決計獨立,是陸之鋌而走險者,亦何莫非袁氏激之也。予昔讀《春秋》,至楚靈王敗於乾谿,自歎曰:「餘殺人子多矣,能無及此乎?」袁氏毋乃類是。至若本回中插入聚賭一段,一以敘袁家之極奢,一以驗袁氏將敗,雖非獨立標目,而內蠹外訌之情形,已可極見,袁氏之不臘也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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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埋伏計連敗北軍 警告書促開大會



  卻說陸榮廷既通電各省,聲明討袁,復任梁啟超為總參謀,先貽書粤東,勸龍濟光一同舉義。書中大意,差不多似哀的美敦書,文云:
  廣東龍上將軍,張巡按使同鑒:張巡按即張鳴岐。前大總統袁世凱謀逆叛國,神人共憤,自滇、黔首義,湘、蜀奏功,輿情所趨,昭然可見。本都督曾會同本軍總參謀聯名電勸袁氏退位,以謝天下,乃袁氏怙惡不悛,頑勿見答,今已徇軍民之請,出師討賊。粤、桂比鄰,誼同唇齒,伏望兩公董率所屬,載歌同胞,不勝欣幸。軍機迫切,乞以十二小時賜復為盼。兩廣護國軍總司令陸榮廷,總參謀梁啟超。
  看官!你想龍濟光方受封郡王,威闊得很,哪裡肯就依老陸,平白地將郡王銜丟去海外?因即懸擱不復。陸榮廷待了一日,杳無複音,便下令東指,逾柳江,入潯江,馳抵梧州,命第一師第二旅長莫榮新為先鋒,進臨肇慶,第二師長譚浩明,直趨欽、廉,是為攻粤兵﹔再命團長秦步衢,率第一師中的步兵一旅,炮兵一營,會同黔軍,進逼衡州,是謂攻湘兵﹔又檄雲南第二軍總司令李烈鈞,統領全師,逕行北伐,珠江流域,鼓聲淵淵,大有叱咤風雲的狀態了。也敘得如火如荼。雲南護國第一軍總司令蔡鍔,聞粤西已經出師,東顧無憂,遂親督左翼軍,再入川境,進攻敘、瀘。適張敬堯等駐守瀘州,縱兵淫掠,難民相率逃避,沿途委頓,不堪寓目。蔡鍔出資撫恤,並遺書張敬堯道:
  兩軍爭點,其目的在共和帝制二端。共和死,則同胞為帝制人民,帝制死,則同胞享共和幸福。無論誰勝誰負,苟無民何以為國?今貴軍挾其勢力,蹂躪群黎,吾竊為閣下所不取。矧邇來中外報紙,咸記載貴軍野蠻,吾為閣下計,正宜一雪此恥,胡反加之厲乎?且也帝制未成,先屠百姓,自今以往,世界上又曷貴有皇帝耶?公身為大將,不思整飭軍紀,但知媚茲一人,已屬罪不容死﹔況更虐我同胞,人將不食爾馀矣。謹率義旅,北向待命,公如不悛,速決雌雄!
  敬堯得書,又羞又怒,當即調集各軍,與滇軍決一死戰,且令偵騎四出,探悉滇軍行蹤,準備截擊。未幾,即有警報絡繹前來,江安、南川,相繼失守,敵鋒已到納溪了。敬堯即督兵往援,途次來了一個土匪頭目,自言姓名,叫作盧叫雞,願投麾下,作為前鋒。敬堯召入,細詰一番,所有沿途地勢,無不洞曉﹔並如滇軍情形,亦說得瞭如指掌。敬堯大喜,遂命為嚮導,慰勞有加。盧叫雞奉命拜謝,即引敬堯軍前行。約經數十里,但見前面層山疊嶂,險惡異常,天色又將薄暮,敬堯頗有畏心,傳令軍士緩進。軍士方擬小憩,忽由盧叫雞返稟道:「此山系納溪間道,若越過此嶺,不過十里,便到納溪,大帥何不乘此前進,掩襲敵營,包管此夜可蕩平敵軍了。」敬堯道:「你說雖是,但山勢重複,倘遇他變,如何對付?」卻也乖覺。盧叫雞道:「此路連土著鄉民,尚少知曉,不瞞大帥說,叫雞是個失業游民,平時嘗竄跡山林,所以識此行逕呢。」敬堯道:「我軍冒險前進,全仗你為耳目,成功應加重賞,否則不堪設想,你自問可有把握否?」盧叫雞道:「如或有失,就使叫雞身為虀粉,也償不了全軍性命哩。」敬堯方才相信,惟暗中密囑前隊,注意盧叫雞,休使脫逃﹔並囑咐各軍須要小心,不要躁率。自己仍停留山下,待前軍得手,方定行止。虧有此著。
  盧叫雞便引軍先行,一隊一隊的走進山口,已覺崎嶇得很,入後愈進愈險,天色又昏黑起來,虧得各軍攜有火具,隨手爇著,還能辨出路徑﹔只北軍不慣山行,走了一程,已是氣喘交作,不勝困憊,正要擇地休息,驀聞炮聲一響,四面八方,統是敵軍殺來。各軍料知中計,叫苦不迭。前隊的隊長,急將盧叫雞捆住,麾兵倒退。可奈槍彈雨下,無從躲避,軍士不是倒斃,便是受傷,還有隕崖墜谷的兵士,不計其數。忽聽山上大叫道:「北軍聽著!今日你等到此,已經走入絕地,本可一鼓就殲,但你我都是同胞,不應自相殘賊﹔且助紂為虐的張敬堯,未曾入山,被他幸逃性命,特借你等口傳,叫他速即悔過,免遭誅戮,你等亦休得再來。這次恕你,下次是不能留情了。」也學諸葛孔明擒縱之法。言畢,槍聲漸止。各軍士才得抱頭鼠竄,回出山口,向外一望,並不見張敬堯蹤跡,只剩數十百個屍骼,東倒西僕,大眾統驚詫得很,只因死裡逃生,已算萬幸,還有何心顧及?匆匆的奔回瀘州去了。
  看官!道這種屍骼,是哪裡來的?原來蔡鍔知張軍入山,急密遣勁卒,繞出間道,抄截張敬堯的歸路。偏敬堯生得乖巧,起初是不肯隨入,後聞山中炮聲震響,料有他變,忙麾軍退還,至滇軍抄出山前,燃炮轟擊,只打死張軍後隊百餘名,張敬堯早已遁去,追趕不及,也收兵回營。納溪守兵,聞張軍敗績,自然不戰而降,惟張敬堯奔回瀘州,檢集殘兵,已傷亡大半,隊官入盧叫雞,惱得張敬堯怒眥欲裂,拍案痛詈道:「狗強盜!你敢勾通逆軍,來算計我嗎?」盧叫雞大笑道:「我雖是個強盜,不似你狐群狗黨,專知幫著袁賊,屠戮川民。蔡司令擁護共和,邀我相助,我感他熱忱愛國,是以前來詐降,滿望誘你入險,送你歸天,誰知你還陽壽未絕,逃出天網,只晦氣了同胞若干人。我已拚死而來,殺死了我,倒可流芳百世,省得人人罵我為盜魁呢。」蔡鍔計遣盧叫雞,即從盧口中說明。敬堯大怒,喝令左右亂刀齊下,霎時間砍成肉泥。盧系敘、瀘間巨匪,作孽已多,該受身報,惟美名反借是以傳,一死可無遺憾。
  尋聞納溪又失,忙向各處乞援。馮玉祥派兵馳至,還有伍祥禎軍,也聞信趕到。敬堯乃會軍固守,靜待蔡軍到來。蔡鍔得盧叫雞死信,很是歎息,即進兵直指瀘州,將至城下,遙見前面深溝高壘,狀頗堅固,急切料難攻入,乃揮兵少退,擇險駐營。休息一天,得綦江出兵消息,他將營務交代劉雲峰,暫行主持,自率輕兵五百人,前往掩襲。沿江一帶,統是路轉山回,不勝拗曲,他恐忙中有錯,即向土民問訊,湊巧有一矍鑠老翁,移步進前,當即下馬婉詢,並用好言撫慰。那老人自述姓王,名思孝,年已七十有奇,且云:「北軍近據綦江,騷擾得很,強買民間什物,姦淫良家婦女,小民怨苦得很,今得護國軍到來,或者得重見天日了。」蔡鍔道:「此間與綦江相通,何處最為要道?」老人道:「莫若鬆坎。」蔡鍔道:「鬆坎距此,約若干裡?」老人道:「不過十餘里了。」蔡鍔復問及路徑,老人道:「小民願為前導。」蔡鍔道:「老翁尚健行麼?」老人道:「十餘里路程,怕甚麼!」蔡鍔大喜,便令老人前行,自率軍後隨,約一小時,即到了鬆坎,兩旁皆山,只中間留一小徑,可通行人。山上大鬆叢雜,蔽日乾霄,就使埋伏千人,一時也無從窺悉。蔡鍔語老人道:「地號鬆坎,果然名實相符,但我軍因留駐此間,老翁不如歸休,免得多勞。」老人道:「此處最便伏兵,倘或北軍前來,即可掩殺過去,任他千軍萬馬,也是死多活少了。」此老頗知兵法。蔡鍔不勝驚異,還疑他是北軍間諜,不由的遲疑起來。老人道:「小民願在軍前,看將軍殺賊哩。」說至此,便散步登山,甫上山腰,向綦江一面眺著,隱隱見有北軍旗幟,飄動途中。老人忙搶下道:「北軍來了。」蔡鍔也上岡一望,果然有大隊北軍,迤邐而來,急忙傳令五百人,左右埋伏,俟有口令,即行殺下。各兵俱遵令四伏,蔡鍔自與老人,據岡倚樹,兀坐望著。
  綦江軍奮勇來前,勢甚飄忽,不一時已入逕中,蔡鍔即引吭高呼,宣達口號。一聲呼畢,頓時槍聲交作,喊殺連天。蔡鍔也無暇顧及老人,即下山指揮,蹙攻敵眾。綦江兵雖有數千,到了窄逕中間,好似鼠鬥穴中,無從展技,前隊逃避不及,盡被擊斃,後隊急忙退還,也已一半傷亡,剩了幾百個長腳兵,一哄兒逃回綦江。蔡鍔也不追趕,檢查軍士,五百個一人不少,只受傷了數十名,且奪得機關槍十餘架,令軍士帶歸。只有老人王思孝,不知去向,四處尋覓,方見他奄臥林間,額上涔涔血出,竟中彈斃命了。想是老命,應絕此地。蔡鍔不覺流淚,並向他下拜道:「王翁王翁!我得你立了戰功,你為我死在戰地,英靈未泯,隨我歸家,我總不令你虛死哩。」軍士亦相率掩泣,隨即由蔡鍔囑咐,舁著屍首,返至原處,查明家屬,令他領屍,且出洋數百圓,作為撫恤。蔡鍔又沽酒親奠,且拜且泣,鄉民皆為動容,統說老人有福,得邀將軍祭奠,死有餘榮了。
  蔡鍔辭別老人家眷,馳回營中。劉雲峰等接著,敘及戰事,統是歡慰異常。翌日早起,蔡鍔令軍士飽餐,進撲瀘城,敬堯也驅軍出來,一場鏖戰,互有殺傷。次日再戰,兩軍互擊一陣,蔡鍔勒兵退後,作佯敗狀。馮、伍兩軍,乘勝追去,張軍恐蹈故轍,不敢前行,只慢慢兒的隨著後面。但見前軍踴躍得很,霎時間已隔數里,遠遠有一叢林,那前軍已趨入林間去了。張軍知是不妙,代為前軍擔憂,果然炮聲驟發,槍聲繼起,一片鼎沸聲,從林間遙應過來。那時張軍只好馳救,趕至林前,望將進去,頓令人心驚膽落。看官!道是何故?原來馮、伍二軍,已被蔡鍔軍誘入垓心,四面圍住,團團攻擊,眼見得馮、伍軍要同歸於盡。張軍一聲吶喊,用機關槍猛擊過去,方衝開蔡軍一角,馮、伍各軍,乘隙逃出,已只剩了一半。蔡軍又拚力還攻,連張軍也抵敵不住,轉身逃回。有幾百個晦氣的兵士,也中彈喪命,好容易馳入瀘城,統是狼狽不堪,連聲叫苦。張敬堯經此一挫,尚望曹錕派兵救應,哪知曹軍扎住綦江,為了鬆坎一役,多已氣奪,不敢出援。敬堯無法,命盡毀城中大廈,開了旁門,率兵逃去。自己不能守城,徒借居民出氣,是何居心?蔡鍔揮軍薄城,城門已經大開,百姓均伏道歡迎。護國軍一擁而入,惟蔡鍔親自下騎,慰勞瀘民,且因民多露宿,即出資分給,令暫買蘆席,圈棚為屋,借免風寒。一面煮粥賑饑,百姓始稍免凍餒了。應該有此仁政,但較諸張軍,已不啻天淵之隔。
  瀘城一下,川省復震,免不得有急電到京,老袁也覺驚惶。嗣又接湖廣警報,李烈鈞攻入湖南,陸榮廷攻入廣東,頓時驚上加驚,愁上加愁﹔接連是日本公使日置益,又提出外交意見書,送達外交部,書中大意,說是:「奉本國政府訓令,因中國內亂蔓延,北京政府,既無平亂能力,滇、桂、黔方面,又系維持共和,不得視為亂黨,本國政府,現已承認為交戰團體」等語。未幾,又有英、法、俄、美各公使,陸續至外交部,請老袁速即取消帝制,免得久亂。老袁正應接不遑,忽來了一道長電,急忙令秘書照譯。起首二語,是為速行取消帝制,以安人心事。老袁見了,忙令譯末尾數碼,一經譯出,頓令一位陰鷙險狠的袁皇帝,挫閃了腰,撲塌一聲,向睡椅上奄臥下了。看官!你道這電是何人發來?原來是江蘇將軍馮國璋,山東將軍靳雲鵬,江西將軍李純,浙江將軍朱瑞,及徐州將軍張勛。這五位將軍,本是大江南北的重要人物,平時又是袁氏心膂,此次為了帝制問題,已不免有些解體,老袁很為注意,陡然來了這道電文,哪得不令他喪氣。秘書員見老袁躺倒,還疑他是昏暈過去,偷眼一瞧,只見他睜著雙眼,豎起兩眉,拳頭又握得很緊,越發令人驚怕﹔他又不敢呼喚,但密令左右去請太子。不一刻,克定進來,走近老袁椅前,老袁忽挺身坐起道:「你……你好!你一心一意的勸我為帝,你好將來承襲,我聽了你,費盡心機,反惹出這種禍祟。現在人心已變,西崩東應,叫我如何下台呢?」克定支吾道:「目下只有滇、黔、桂三省,起兵為逆,想也沒甚要緊。」老袁道:「你不看五將軍電文麼?」克定乃轉至案前,見秘書所譯,約有原文一大半。看了一遍,也嚇得不敢作聲。也只有這些膽量。老袁又道:「你快去請了段芝泉來。」克定聞得段芝泉三字,暗想自己是他的對頭,就使去請,如何肯來,便囁嚅道:「恐……恐他未必肯來哩。」老袁道:「曹錕、張敬堯有密電前來,統說要起用老段,目今事已急了,只好請他出來罷。」克定不敢多嘴,沒奈何硬著頭皮,去請段祺瑞,果然閉門不納,緊稱擋駕,於是怏怏而返,仍舊來見老袁。老袁長歎道:「多年交誼,一旦銷磨,統是由兒輩淘氣哩!」誰叫你聽兒子語?克定道:「徐老伯尚在天津,不如去請他罷。」老袁道:
  「快去快去!」克定奉命趨出,竟向天津去訖。
  老袁再閱五將軍警告,看他語意,似乎帝制不撤,也要仿滇、黔、桂三省,宣告獨立。這一急非同小可,不得不申召群僚,大開御前會議。除六君子、十三太保外,所有國務卿以下,如各部總長等,統共與會。老袁先取出五將軍電文,曉示大眾,隨即唏噓道:「照五將軍來電,是要我取消帝制,我本沒有帝王思想,只因群情所迫,勉強出此。想欺人。今既有人不服,我也似不應拘執哩。」言未已,見朱啟鈐、梁士貽已出奏道:「陛下如取消帝制,是威信俱墮,示人以弱了。臣等不敢從命。」說至「命」字,又有人抗聲道:「自帝制發生以來,愚意已暗抱悲觀,不過京中人望,多表贊成,怎敢妄參異議?目今西南大勢,十去八九,總統悔禍,慮及大難,計惟下令罪己,嚴懲首要,或足收拾人心,挽回萬一。倘帝制取消,黨人尚不肯罷兵,是曲在黨人,不在總統。即如各國公使,也無從援為話柄,助逆畔順,變亂自可立平了。大總統前日,嘗謂寧犧牲子孫,救國救民,奈何戀戀這帝位呢?」袁廷中有此讜論,卻是難得,但也只顧到一半。袁總統聞言一瞧,乃是署教育總長的張一麐,隨淡淡的答道:「仲仁,一麐字。你去歲曾勸阻帝制,我悔不從你的話呢。」曉得遲了。梁士貽等本欲與辯,奈老袁已有悔意,未便嘵嘵力爭,惟說出「陛下慎重」四字,總算是最後良策。老袁又沈吟起來,到了散會,仍然未決。是夕滿腹躊躇,眼巴巴的望著徐東海,替他解決一切。待至次日巳牌,尚未見克定轉來,惟外面呈入一書,當即披覽,看了第一句,已不免驚訝得很。正是:
  破曉方回皇帝夢,展書驚得聖人言。
  究竟書中寫著何詞,且到下回再說。
  自護國軍起義後,與袁軍交綏,多半從略,獨於蔡鍔督師入蜀,連敗張敬堯等,詳述靡遺。蓋一以嘉蔡之首義,二以見蔡之多才,民國中有此英雄,庶不愧為偉人耳。且滇、黔、桂發難於先,五將軍警告於後,而袁氏智盡能索,不得已有取消帝制之議。再造共和,微蔡公之力不至此。若張一麐輩,雖抗直有聲,要不過一成敗論人之見,作者且不沒其直,況蔡公乎?《春秋》之義在褒貶,吾知作者之意,亦此物此志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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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撤除帝制洪憲銷沉 悵斷皇恩群姬環泣



  卻說袁世凱展閱來書,看了第一句,即不免驚疑。看官!
  道是甚麼奇談?原來是一封信。
  慰庭總統老弟大鑒:總統下加入老弟二字,真是奇稱。
  老袁暗想道:「為何有這般稱呼?」正要看下,忽見克定趨入道:「徐伯伯來了!」老袁把書信放下,連忙道一「請」字。克定即至門外傳請,須臾,見徐世昌趨入,老袁忙起身相迎。徐世昌向前施禮,慌得老袁趕緊攔阻,且隨口說道:「老友何必客氣,快請坐罷!」世昌方才入座。老袁也坐了主席。便道:「你在天津享福,我在這裡受苦,所以命克定前來邀請,煩你老友替我設法才是。」世昌道:「不瞞總統說,世昌年已老了,既沒有才力,又沒有權勢,只好做個廢民罷了,還有何心問世?今因大公子苦口相邀,世昌不忍拂情,所以來此一行,乘便請安。若為政局起見,請總統轉詢他人,世昌不敢與聞。」樂得推諉。老袁笑答道:「菊人,你我是患難故交,今復惠然肯來,足見盛情,還要說甚麼套話?好歹總替我想個法兒,凡事總可商量的。」世昌才說道:「他事且不必論,現在財政如何?」開口即說財政,到底是老成人語。老袁皺著眉道:「不必說了。現在各省的解款,多半延宕,所訂外國借款,又被亂黨煽惑,停止交付,總之由我做錯,目下只仗老友挽回哩。」世昌未便急答,卻從案上一望,但見有一疊信紙攤著,大約有十多張,便問老袁道:「這是何人書信?」老袁道:「我倒忘記了。我只看過一句,叫我做總統老弟,想是有點來歷哩。」說著,便起身取下,與世昌同閱。世昌瞧著第一句,也是驚異,入後乃洋洋灑灑,歷揭老袁行事的錯處,且為老袁想了三策,上策是避位高蹈,中策是去號踐盟,下策是將王莽的漸台,董卓的郿塢,作為比例,末後是說從前強學會中,彼此飲酒高談,坐以齒序,我為兄,你為弟,交情具在,因此忠告。統篇約有一萬字,好似蘇東坡、王荊公的萬言,署名乃是康有為。原來就是文聖人。兩人看罷,由徐世昌偷瞧老袁,面上似不勝慍色,便道:「這等書呆子,也不必盡去睬他,但世昌卻有一言相質,究竟總統是仍行帝制呢,還是取消帝制?」老袁半晌才答道:「但能天下太平,我亦無可無不可。」你亦想學聖人麼?世昌道:「總統如果隨緣,平亂諒亦容易,但須邀段芝泉出來幫忙,他是北洋武人的領袖,或還能鎮壓得定呢。」老袁搖首道:「我已去請他過了,他不肯來,奈何?」世昌道:「他的意思,無非是反對帝制,若果把帝制取消,我料他非全然無情。」老袁道:「別人去請,恐是無益,我又不便親邀,若老友能代我一行,那是極好的了。」世昌想了一會,方起身道:「我且去走一遭罷。」老袁道:「全仗老友偏勞。」
  世昌自去,老袁在室中待著,見克定復趨入道:「徐老伯如何說法?」老袁道:「他要我取消帝制,現在去邀請段芝泉了。」克定道:「帝制似不便取消哩。」老袁道:「楚歌四面,如何對待?」克定道:「不如用武力解決。」老袁哼了一聲道:「靠你幾個模範軍,有甚麼用處?我自有主見,不必多言。」克定乃退。既而徐世昌轉來,說是段芝泉已有允意,惟必須撤銷帝制,方肯出來效力。老袁沉著臉道:「罷!罷!我就取消帝制罷。明日要芝泉前來會議,我總依他便是。」世昌應了一聲,又辭別出去。翌晨再開會議,徐世昌先至,段祺瑞亦接踵到來,餘如國務卿等統已齊集。只六君子、十三太保,卻有一大半請假。想是無顏再至。老袁也不欲再召,只把取消帝制的理由,約略說明,言下很有惋容。世昌道:「大總統改過不吝,眾所共仰,似無容疑議了。」大眾統俯首無詞,老袁道:「菊人、芝泉統是我的老友,往事休提,此後仍須借著大力,共挽時艱。」段祺瑞道:「大總統尚肯轉圜,祺瑞何敢固執,善後事宜,惟力是視便了。」老袁乃命秘書長草擬撤銷帝制命令,一面散會,一面邀徐、段兩人,及王式通、阮忠樞留著,俟命令已經擬定,再令四人善為潤色。段本是個武夫,阮又是個帝制派中的健將,兩人不來多嘴,全憑那斲輪老手徐世昌,及倚馬長才王式通,悉心研究,哪一句尚未妥適,哪一字還須修改,彼此評議了好多時,方才酌定,隨將草稿呈袁自閱,但見稿中寫著:
  民國肇建,變故紛乘,薄德如予,躬膺巨艱。憂國之士,怵於禍至之無日,多主恢復帝制,以絕爭端而策久安,癸丑以來,言不絕耳,予屢加呵斥,至為嚴峻﹔自上年時異勢殊,幾不可遏,僉謂:「中國國本,非實行君主立憲,決不足以圖存,倘有葡、墨之爭,必為越、緬之續。」遂有多數人主張恢復帝制,言之成理,將士吏庶,同此悃忱,文電紛陳,迫切呼籲。予以原有之地位,應有維持之責,一再宣言,人不之諒。嗣經代行立法院議定,由國民代表大會,解決國體,各省區國民代表,一致贊成君主立憲,並合詞推戴。中國主權,本於國民全體,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體表決,予更無討論之餘地,然終以驟躋大位,背棄誓詞,道德信義,無以自解,掏誠辭讓,以表素懷。乃該院堅謂元首誓詞根於地位,當隨民意為從違,責備彌周,已至無可諉避,始以籌備為詞,藉塞眾望,並未實行。及滇、黔變作,明令決計從緩,凡勸進之文,均不許呈遞,旋即提前召集立法院,以期早日開會,徵求意見,以示轉圜。越掏越臭。予本憂患餘生,無心問世,遁跡洹上,理亂不知﹔辛亥事起,謬為眾論所推,勉出維持,力持危局,但知救國,不知其他。中國數千年來,史冊所載帝王子孫之禍,歷歷可征。
  予獨何心,貪戀高位?乃國民代表,既不諒其辭讓之誠,而一部分之人民,又疑為權利思想,性情隔閡,釀為厲階。誠不足以感人,明不足以燭物,實予不德,於人何尤?辜我生靈,勞我將士,以致中情惶惑,商業凋零,撫衷內省,良用矍然。屈己從人,予何惜焉?代行立法院轉陳推戴事件,予仍認為不合事宜,著將上年十二月十一日,承認帝位之案,即行撤銷,由政事堂將各省區推戴書,一律發還參政院代行立法院,轉發銷毀。嗚呼痛哉!
  所有籌備事宜,立即停止,庶希古人罪己之誠,以洽上天好生之德,洗心滌慮,息事寧人。蓋在主張帝制者,本圖鞏固國基,然愛國非其道,轉足以害國﹔其反對帝制者,亦為發抒政見,然斷不至矯枉過正,危及國家。務各激發天良,捐除意見,同心協力,共濟事艱,使我神州華冑,免同室操戈之禍,化乖戾為祥和。總之萬方有罪,在予一人。終不脫皇帝口吻。今承認之案,業已撤銷,如有擾亂地方,自貽口實,則禍福皆由自召,本大總統本有統治全國之責,亦不能坐視淪胥而不顧也。仍自稱大總統,未免厚顏。方今閭閻困苦,綱紀凌夷,吏治不修,真才未進,言念及此,終夜以興。長此因循,將何以國?嗣後文武百官,務當痛除積習,黽勉圖功,凡應興應革諸大端,各盡職守,實力進行,毋托空言,毋存私見。予惟以綜核名實,信賞必罰,為制治之大綱。我將吏軍民,尚其共體茲意!此令。
  老袁瞧畢,好一歇方道:「算了罷!明日頒發便了。」徐、段諸人,統行退出。老袁又把這稿底,瞧了又瞧,暗想把這種文字,宣佈出去,分明是自己坍台,但若捺住不發,將來大眾離心,連總統都做不成。目下火燒眉毛,只好暫顧眼前,再作計較,乃咬定牙齦,將這命令交與秘書,攜往印鑄局排印。忽有一書呈入,當即啟閱,乃是克定手筆,略云:
  自籌安會發生,以迄於今,已歷七閱月。此七閱月中,嘔幾許心血,絞幾許腦力,犧牲幾許生命,耗費幾許金錢,千回百折,始達到實行帝制之目的。茲以西南數省稱兵,即行取消帝制,適足長反對者要挾之心。且陛下不為帝制,必仍為總統,則今日西南各省,既不慊於陛下為帝,而以獨立要挾取消帝制者,安知他日若輩不因不慊於父為總統,而又以獨立要挾取消總統乎?竊恐其得步進步,或無已時也。料得正著。今為陛下計,不如仍積極進行之為愈。且西南各省,雖先後反抗,而北方軍民,則固相安無事。陛下苟於此際正位,即使西南革黨,興兵北犯,然地隔萬里,縱曠日持久,未必能直搗幽燕。況軍力之強弱各殊,主客之勞逸迥別,勝敗之結果,尚在不可知之數乎?就令若輩不肯歸化,亦不過以長江或黃河南北,為鴻溝已耳,則陛下縱不能統一萬方,亦胡不可偏安半壁哉?較今茲自行取消帝制,孰得孰失,何去何從,願陛下熟思之。
  老袁覽到此書,又不禁動了疑心,便獨自一人,踱入內廳,背著了兩隻手,在那廳室中打著磨旋,好似鑊沿上的螞蟻一般。驀聞背後有人道:「萬歲爺有請!」急忙回視,乃是女官長安靜生,便道:「你不要叫我萬歲爺,仍叫我大總統。」安靜生道:「萬歲自萬歲,總統自總統,為甚麼做了萬歲,又做總統呢?」卻是奇怪。老袁道:「你曉得什麼?你傳何人的命令,敢來請我?」安靜生道:「皇后娘娘及妃子等,統請皇上入內,有事相稟。」老袁乃隨她進去。一入內室,但見一後十四妃,均聚集一堂,黑壓壓的立著。洪姨先搶前一步,運著嬌喉,向老袁道:「陛下為什麼要取消帝制?須知妾等朝盼夕望,剛剛有些望著了,哪知陛下反半途拆橋哩。」說著那淚珠兒已淌了下來。老袁瞧著,不由的心中一酸,好象萬把鋼刃,穿入心房,一時說不出苦楚。周姨又上前道:「取消帝制的命令,已宣佈麼?」老袁方逼出一語道:「已交到印鑄局去了。」洪姨帶哭帶呼道:「安女官長,你快傳出去,叫侍衛去收回成命。」安靜生口雖應諾,卻亦不敢逕行。於夫人亦啟口道:「前日我曾說過,皇帝是不容易做的,你等都想做什麼妃嬪,反說我是黃臉婆,不中抬舉,今日我這黃臉婆,已被你等抬舉得夠了,這個叫我國母,那個叫我皇娘,忽地兒又要取消這等名目,我的黃臉兒,卻沒處藏躲呢。」看官,聽到此語,幾疑於夫人何故變志,也想做皇后娘娘?原來徐東海夫人,及孫寶琦夫人,曾寄寓京師,與於夫人嘗相往來,當是年陰曆元旦,入宮賀年,居然行叩安禮,於氏亦覺得光榮無比,漸漸的熱中起來,今又聞要取消帝制,自然忿懑異常,所以有此夾七夾八的話兒。富貴迷人,煞是厲害。洪姨聽了,益覺膽大,催安靜生去取回命令。安靜生尚呆呆站著,老袁也拿不定主意,便囑安靜生道:「你叫侍衛去取,只說是篇中文字,尚有誤處,須再加改正,方好排印哩。」安靜生才奉命去了。不一時已將原稿取到,呈與老袁,老袁藏在袋中,默默坐著。各姬妾等破涕為笑,又在老袁前說長論短,老袁也無心聽及,只管對人發怔。轉瞬間已是天晚,姬妾等陪他夜膳,他也食不甘味,胡亂的吃了一頓。
  食畢,又去過那老瘾,才吸數口,忽由安靜生傳入道:「外面有徐世昌求見。」老袁忙即出來,見了世昌,但聞他開口道:「世昌特來辭行,翌晨要仍往天津去了。」突如其來。老袁道:「你既承認幫忙,為何又要他去?」世昌道:「總統好變卦,難道不准世昌變卦麼?」老袁知他語中有因,便道:「我明日准發取消帝制令,老友不必多疑。」世昌道:「聞得山東、浙江、湖南等省,統有獨立消息,若要仍行帝制,恐不到兩日,都發生變端了。」老袁愈加著急,忙從袋中掏出稿紙,交與左右,令印鑄局連夜排印,一面語世昌道:「這國務卿一職,仍請老友復任。」世昌道:「陸子欣也沒甚誤事,否則改用段芝泉。」老袁不待說完,便道:「我意已定,請你勿辭,芝泉呢,任他作參謀總長便了。」世昌起座道:「且至明日再議。」老袁點首,世昌復去。
  老袁退入內室,各姬妾復來問訊,老袁淒然道:「我到手的帝位,不料竟成泡影,我是德薄能鮮,無容多說了,你等也福命不齊,做了幾十日的皇帝家眷,殊不值得。但我雖然不得為帝,總還好做大總統,倘或天緣輻輳,將來仍好恢復帝制,可惜我年老了,恐此生不能如願了。」自知將死。言畢,竟淚下數行。各姬妾等見他狀態頹喪,語言淒楚,無不掩面涕泣,就是能言舌辯的洪、周兩姨,至此也不便再勸,空落得淚珠滿面,變成了帶雨梨花。一場空歡喜,卻是難受。大家哭了一場,陸續的溜入房中,各自歸寢。老袁也隨擇一室,做總統夢去了。
  次日為三月二十二日,頒示取消帝制命令,並廢止洪憲年號,仍稱中華民國五年,收回洪憲公債,改為五年公債,諭禁各省官吏,不得再稱皇帝聖上,自稱臣僕奴才,一面解國務卿陸徵祥兼職,仍令徐世昌復任,且就政事堂中,再開聯席會議。徐、段等均來列席,籌議了小半日,始決定善後辦法三條:
  (一)電知駐外各公使,將帝制撤銷事件,轉告各國政府﹔駐京外使,由外交部次長曹汝霖面達。
  (二)責令警廳諭示國民。
  (三)通令各省大吏,銷毀推戴書及代表名冊,並徵求其最後意見,限二十四小時答復。
  三條件外,又召集代行立法院,開臨時會,即以次日為會期。這代行立法院中的參政員,本有三派,一為帝制派,二為非帝制派,三為中立派。自帝制派得勢,第二派多掛冠辭去,院中人數,已去了三分之一。至帝制撤銷,第一派又無顏出席,所以二十三日開會,不過寥寥數人,未能如額,仍然散去。延至二十五日,再行召集,帝制派大半不到,惟非帝制派,卻有好幾人到會,勉強湊成個半數。徐世昌代表老袁,出席演述,略言:「時局危急,務請各參政為國宣勞,籌議善後。」說至此,忽惹起一片喧嚷聲,不是罵洪憲功臣,就是說共和蟊賊,大家瞎鬧一場,經院長溥倫及梁士貽、王印川、陳漢第、江瀚、汪有齡、施愚、胡鈞等,竭力維持,才算靜了小半日,議了三案:(一)是咨請政府撤銷國民代表大會公決的君主立憲案﹔(二)是取消參政院為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名義案﹔(三)是咨請政府恢復帝制中修改的民國法令案。三案議定,天已日昃,徐世昌出了院門,回報老袁,並請退還推戴書。老袁乃令朱啟鈐照行,將推戴書繳還代行立法院,自己懊悶得很,復檢出宮中帝制文件,共有八百四十通,一古腦兒塞入爐中,付祝融氏收藏,再令袁乃寬檢出各項御用品,也一並銷毀。最後擬燒到新制的萬歲牌,被乃寬雙手搶住,不肯付火,還算保全。此外如價值五六十萬元的袞龍袍,價值四十萬元的檀香寶座,價值六十元的登極御襪等,統留貯後宮,作為袁皇帝的紀念品。可憐自民國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起,至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止,統共八十三日,鬧了一場屋裡皇帝的大夢。小子有詩歎道:
  一紙官書示百僚,新華王氣黯然銷。
  早知世態滄桑變,何苦當時夢帝朝。
  這八十三日的皇帝夢中,所有費用,核算起來,煞是驚人,待小子下回申明。
  徐、段心中,只反對帝制,並非深恨老袁,故袁氏有撤銷帝制之命,而兩人即聯翩登台,蓋未知帝制撤銷後之尚有餘波也。袁克定作書阻父,頗有先見之明,但楚歌四逼,以項羽之勇,尚且自刎烏江,寧袁氏得偏安燕、薊乎?袁氏撤銷帝制,其死速,袁氏不撤銷帝制,其死愈速,且恐不止一死而已,故有為袁氏計,謂撤銷帝制為非策者,亦謬論也。觀老袁之躊躇未決,取回成命,而其後卒決計宣佈者,亦職是故耳。群姬何知大計?自不免以一哭了之,然老袁之死期,已於此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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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5 13:34: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回     迫退位袁項城喪膽 鬧會場顏啟漢行兇



  卻說帝制時代的費用,原定額數系六千萬元,大典籌備處,約二千萬元,登極犒軍,約一千萬元,餘如收買國民代表,津貼請願代表,賄囑各地報館,補助各處機關,以及各處聯絡,各種運動,總數為三千萬。欲要問他財政的來源,無非是內外借款,救國儲金,各項稅則,以及中國、交通兩銀行的資本金。總言是民脂民膏。看官!你想大好的中華民國,無端生出帝制問題來,空令百姓加了無數負擔,真是何心?是可忍,孰不可忍。到了帝制不成,大典籌備處,已將二千萬元報銷用盡,就是三千萬元的雜費,也差不多是要合訖了。惟犒軍費一千萬,撥作川、湘、桂軍餉,總算是易一用途,但尚且不敷甚巨。老袁撤銷帝制,一大半為財政困難,無法久持,所以忍痛中斷,並非全為五將軍警告,及徐、段兩人要求,看官想亦洞鑒呢。再加論斷。閒話休提。
  且說徐世昌既復任國務卿,段祺瑞亦接奉命令,任為參謀總長,一文一武,攜手登台,第一著便是調和南北,當下由二人發起,邀入副總統黎元洪,聯名拍電,分致蔡鍔、唐繼堯、陸榮廷諸人。略謂:「帝制取消,公等目的已達,務望先戢干戈,共圖善後。」哪知此電拍去,似石沉海,絕不見復。惟各省大吏,奉到二十四小時答復公文,還算次第呈詞,多主和平。應上文。江蘇將軍馮國璋,且謂:「撤銷帝制,系現時救急良法,嗣後長江一帶,可保無虞」云云。徐、段等稍稍安心。嗣復想了一策,因前時有康有為書,曾勸老袁取消帝制,此時帝制已罷,正好復函通問,並請他轉勸梁啟超顧全大局,首創和議,且令梁轉告蔡鍔,商議和解條件。從兩代師生入手,也算苦心。和款共六條:(一)滇、黔、桂三省,取消獨立﹔(二)責令三省維持治安﹔(三)三省添募新兵,一律解散﹔(四)三省戰地所有兵,退至原駐地點﹔(五)即日為始,三省兵不准與官兵交戰﹔(六)三省各派代表一人來京籌商善後。這六條和議傳達粤東,康將原文電梁,梁亦將原文電蔡,蔡鍔正進兵敘州,與西醫湯根、魯特,磋商停戰事宜。湯、魯二人,係由四川將軍陳宦囑托,浼他調停。蔡允停戰一星期,嗣接到議和轉電,不願相從,乃逕電黎、徐、段三人道:
  北京黎副總統徐國務卿段總長鑒:奉來電,敬諗起居無恙,良慰遠系。邇者國家不幸,至肇兵戎,門庭喋血,言之痛心。比聞項城悔禍,撤銷帝制,足副喁望,逖聽下風,曷勝欽感。惟國是飄搖,人心罔定,禍源不靖,亂終靡已。默察全國形勢,人民心理,尚未能為項城曲諒,凜已往之玄黃乍變,慮日後之覆雨翻雲,已失之人心難復,既墮之威信難挽。若項城本悲天憫人之懷,為潔身引退之計,國人軫念前勞,感懷大德,馨香崇奉,豈有涯量?公等為國柱石,系海內人望,知必有以奠定國家,造福生民也。臨電無任惶悚景企之至。鍔叩。
  徐、段等接到此電,料他未肯就緒,再電令龍濟光與陸榮廷婉商。龍正為粤東一帶,黨人蠭起,防不勝防,又聞桂軍逼粤,焦急得很。應六六回。一奉中央命令,當即電告陸榮廷,說得非常懇切,並浼陸出作調人,陸本無和意,不得已轉告滇、黔,滇督唐繼堯,黔督劉顯世,均不肯照允,且言:「如欲求和,應由中央承認六大條件。」也是六條。這六大條件,卻非常嚴厲,由小子開述如下:
  (一)袁世凱於一定期限內退位,可貸其一死,但須驅逐至國外。
  (二)依雲南起義時之要求,誅戮附逆之楊度、段芝貴等十三人,以謝天下。
  (三)關於帝制之籌備費及此次軍費約六千萬,應抄沒袁世凱及附逆十三人家產賠償。
  (四)袁世凱之子孫,三世剝奪公權。
  (五)袁世凱退位後,即按照約法,以黎副總統元洪繼任。
  (六)文武官吏,除國務員外,一律仍舊供職。但軍隊駐紮地點,須聽護國軍都督之指命。
  看官!你想這六條要求,與中央開出的六條款約,簡直是南轅北轍,相差甚遠,有甚麼和議可言?還有最要的聲明,說是:「袁氏一日不退位,和議一日不就範」云云。那老袁取消帝制,已是著末一出,若還要他辭去總統,就使護國軍入逼京畿,他也是不肯承認的。天下事有進無退,老袁退了一步,便要驅他入甕,正不出大公子所料。滇、黔既協商定議,遂電復陸榮廷,陸即電龍,龍即電北京。徐、段入報老袁,老袁又吃了一大驚,連忙轉問徐、段,再用何法維持。徐、段沈吟一會,想不出什麼良策,只好虛言勸慰,說了幾句通套話,告別出來。老袁暗暗著急,想了一夜,復從無法中想出兩法,一是囑參政院長溥倫,要他運動參政,合詞挽留﹔一是再派阮忠樞南下,運動馮、張,要他聯合各省,一體擁護。誰料溥倫奉了密令,去向各參政商量,各參政多半搖頭,不肯再蹈前轍。阮忠樞到了江寧,與馮密商,馮國璋也是推諉,轉身跑到徐州,張辮帥頗肯效力,奈電詢各省,只有朱家寶、倪嗣衝兩人復電照允,他省是不置一詞。於是袁氏兩策,盡歸失敗。葫蘆裡的法兒,只可一用,第二次便無效了。老袁焦急得很,又召集那班帝制元勛,解決最後問題。帝制派人,復提出撻伐主義,要老袁繼續用兵,一面聯絡倪嗣衝、段芝貴等,教他上書決戰,自請出師。那老袁又膽壯起來,密電總司令曹錕等道:
  蔡、唐、陸、劉、梁,迫予退位,予念各將士隨予多年,富貴與共,自問相待不薄,望各激發天良,共圖生存。萬一不幸,予之地位,不能維持,爾等身家俱將不保。現時亂軍要求甚苛,政府均未承認,各將士慎勿輕信謠傳,墮人術中,務必準備軍務,猛奮進攻,切切!
  特囑。
  這密電方拍發出去,外面又來了好幾條密電,一電是四川將軍陳宦發來,一電是湖南將軍湯薌銘發來,統是主和不主戰。至是馮國璋一電,比湯、陳兩人所說,更進一層,略云:
  南軍希望甚奢,僅僅取消帝制,實不足以服其心。就國璋愚見,政府方面,須於取消而外,從速為根本的解決。從前帝制發生,國璋已信其必釀亂階,始終反對,惟間於讒邪之口,言不見用,且恐獨抒己見,疑為煽動。望政府回想往事,立即再進一步,以救現局。再進一步,便是要老袁退位。
  老袁迭閱各電,料想武力難持,沒奈何再電馮、陳,囑他極力調停。馮電尚無複音,忽接到龍濟光電文,乃是請命獨立。看官!獨立兩字,是反抗政府的代名詞,哪裡有宣佈獨立,還要請命中央,這真是奇怪得很呢。我也稱奇。看官不必驚異,由小子敘述出來,便曉得龍郡王獨立的苦心。原來粤東方面,是革命黨的生長地,前時陳炯明攻入惠州,被龍軍擊退,應六三回。他哪裡就肯罷休,索性把新嘉坡總機關內的人物,盡行運出,來攻粤東,名目亦叫作護國軍,總司令推戴黃興。還有一派革命軍,乃是孫文手下的老同志,也乘著熱鬧,進攻粤境。兩派分道長驅,你占一城,我奪一邑,幾把那粤東省中,割得四分五裂,就中最著名的約有數路,除陳炯明外,有徐勤軍,有魏邦屏軍,有林虎軍,有朱執信軍,有鄧鏗軍,有葉夏聲軍,有何海鳴軍,有李耀漢、陸蘭卿軍,有梁德、李華、劉少廷、梁廷桂、陳少懷、何剋夫、林幹材、周其英、劉華良、葉謹各軍,真是雲集影從,數不勝數。既而團長莫擎宇,獨立潮、汕,鎮守使隆世儲,道尹馮相榮,獨立欽、廉,四面八方,陸續趨集,把一個夭矯不群的老龍王,逼得死守孤城,好象個甕中鱉罐裡鰍。還有陸榮廷率師壓境,急得老龍無法擺佈,只好哀告陸榮廷,求他顧念姻親,放條生路。陸榮廷也覺不忍,但叫他脫離中央,速即獨立,包管保全位置,並一族的生命財產。龍乃與鴉片專賣局長蔡乃煌熟商,暫行獨立。這蔡乃煌系老袁私人,老袁曾派為蘇、贑、粤專賣鴉片委員,籌款運動帝制,是民國四年四月中事。此時又囑他監制老龍,他就替老龍想出一法,令向老袁處請訓,一面由龍、蔡聯銜,密請老袁速派勁旅,來粤協防。老袁得了請命獨立的電文,頗也驚疑,轉思龍濟光定有隱情,逕批了獨立擁護中央六字。獨立以下,加擁護中央四字,確與龍王針鋒相對。
  方才寫畢,請兵的電文亦到,乃電令駐滬第十師,速行援粤,另調南苑第十二師赴滬接防。這電不能隱諱,旅滬粤民,先自鼓噪,擬阻止滬軍赴粤,免得滬上空虛。粤中軍民,也不願客軍入境,群起違言。四月四日,寄碇廣州的寶璧、江大兩兵艦,竟駛附民軍,投入魏邦屏部下。魏邦屏遂統率艦隊,馳抵海珠,預備攻城。城內人民,相率驚慌,籲請龍氏獨立。軍隊亦高懸旗幟,上面寫著,聽候將軍龍濟光、巡按使張鳴岐宣佈獨立等字樣。適袁氏批復獨立的六字訣,也從京頒到,龍濟光即於四月六日宣佈獨立,其佈告云:
  為佈告事。現據廣東紳商學各界,全體公呈,粤省連年災患,地方已極凋零,近來各省多已反對袁氏,宣佈獨立。粤省危機四伏,糜爛堪虞,各界全體,為保持全省人民生命財產起見,集眾公議,聯請龍上將軍,為廣東都督,以原有職權,保衛地方,維持秩序,此係擁護共和,天經地義,請即剛斷執行等情。查閱來呈,持議甚韙,本都督身任地方,自以維持治安為前提,刻經通電各省各機關各團體,及本省各屬地方文武官,即日宣佈獨立,所有各地方商民人等,及各國旅粤官商,統由本都督率領所屬文武官,擔任保護,務須照常安居營業,毋庸驚疑。如有不逞之徒,假托民軍,借端擾害治安,即為人民公敵,分明是指斥民軍。本都督定當嚴拿重辦,以盡除莠安良之責。其各同心協力,保衛安寧,有厚望焉!特此佈告。
  看這佈告,並沒有一字罪及老袁,不過是維持自己的職位,暫借這獨立兩字,揜人耳目罷了。魏邦屏聞龍已獨立,駛回北江,嗣聞龍濟光空言獨立,毫無舉動,且把尋常逮捕的國事犯,一個兒未曾釋放,料他全是假意,哄騙民軍,於是馳書質問,是否真誠獨立?旋得答復,只說是:「陸、梁來粤,當卸職他去。」魏邦屏似信非信,分電各處護國軍,商議進止。陳炯明、朱執信等,統說老龍多詐,非勒令龍軍繳械,不便與和。獨護國軍總司令徐勤,系梁啟超同學,得梁來電,聲言龍果獨立,當和平對待,不必再用武力等語。梁之來電,仍是顧著陸氏姻親。於是徐勤出為調人,作書致龍,商議善後事宜。龍濟光即令顧問官譚學夔,及警察廳長王廣齡,電邀徐勤,到海珠警察署,面議一切,詞甚誠懇。徐勤放膽前行,到了海珠,譚、王兩人,果來歡迎,延至署內,即由王廣齡笑語道:「此次獨立,確出至誠,我當以全家性命,作為保證。」只要你的性命,不必牽及全家。徐勤答道:「龍都督果出至誠,尚有何言。」王即電達督署,報稱徐勤已到,當時即得復電,略云:「徐君已至,著王廳長優待,務出至誠。現已在巡按署內設招待所,專待陸、梁諸公。徐君能早日來署,尤表歡迎」云云。徐勤即托王電復,說是:「由陸、梁諸公到後,當同來謁見,暢聆雅教」等語。未幾,由粤城內外官紳,陸續至海珠探問,力求徐勤維持治安,轉檄護國軍罷兵,免致地方糜爛。徐勤遂擬定函電數十通,分發各路,並電促陸、梁,即日來粤。
  待了兩天,陸榮廷派了代表湯叡,乘輪至海珠,並傳述梁意,浼徐勤為代表。徐勤倒也允諾,譚、王兩人與湯晤談,備極慇懃,自不消說。晚間湯、徐共寢一室,湯睿密語徐勤道:「今日險極,幾與君不能相見。」徐勤驚問何故?湯叡道:「我乘輪到此,路過海珠炮台,台上忽發開花炮四門,向我艦轟擊,傷我水手一人,我艦上大聲質問,方聞台官答言,疑是江大輪船到此,所以開炮誤擊。徐君!你想危險不危險呢?」你的生命,還有一天好活。徐勤尚未答復,湯睿道:「我看龍濟光鬼鬼祟祟,總有些靠他不住。我的友人,或勸我即行離省,不必與他會議,我想奉命前來,無論好歹,總須冒險一行,徐君以為如何?」然而死了。徐勤道:「我亦這般想。今日聞龍濟光部下各統領,如賀文彪、梁永桑、蔡春華、潘斯凱、顏啟漢等,秘密會議,決定推戴龍濟光,擬置我死地,我想眼見是真,耳聞是假,且此次會議,關係兩粤生靈,若只知顧己,不知顧人,還是回去享福,何必出來問事呢。」宅心正大,所以得生。
  湯睿答了一個「是」字,隨即就寢。
  次日為四月十二日,兩方代表,就在警察署內,會集議事。看官記著!這就叫作海珠會議。特別點醒。時至巳牌,商會團長岑伯鑄、李戒欺、陳子貞、王偉、呂仲明等,共到會所,湯睿、徐勤二人,也攜手入會。譚學夔、王廣齡,時已在場接待,招呼很是週到。過了片刻,但見警衛軍統領賀文彪、潘斯凱、蔡文華、何福橋等,帶著衛隊,攜械而來,接著是濃眉大眼的顏啟漢,也領了衛卒十名,荷槍入場。顏是主謀行兇,故特筆提出。數統領都面帶殺氣,映入湯、徐二人的眼中,也覺有些不妙,嗣經譚、王等替他介紹,不得不勉與周旋。王廣齡復推舉湯、徐為主席,湯睿乃起立道:「兄弟奉陸、梁二公的命令,特地來此,聯絡兩粤感情,今龍督既已獨立,又得各紳商各統領,共保治安。誠為萬幸,兄弟實無任欣慰。」湯已說畢,徐勤繼起道:「兄弟此次到來,只計公安,不問艱險,座中諸公,想亦見諒。若使今日帝制已成,周自齊賣國條件,統已實行,我國已變成高麗,還要會議甚麼?且或我等軍艦到省,水陸並舉,彼此交爭,此地已變作瓦礫場,也沒有諸公高會的地點。今得免此二害,與諸公相見一堂,豈非幸事?弟於昨日已通電各路護國軍,即行停戰,共決和平,在座紳商統領,均志存公益,如有宏謀偉論,幸即賜教。」語未已,賀文彪、潘斯凱齊聲道:「兩方既和平解決,護國軍當然取消,應編入我警衛軍內,請徐先生轉達護國軍,速即照行。」徐勤尚未開口,顏啟漢即接入道:「賀、潘兩君所說,很是正當,應請徐君入室修函。」一面說,一面即展開巨手,將徐勤扯入耳房。徐勤正要答辯,適有一衛卒持名刺入,口稱將軍請代表赴署。徐勤乘勢出室,驀聞槍聲一響,彈子飛射過來,慌得徐勤無從躲避,竟向地下躺倒,直挺挺的臥著。小子有詩歎道:
  拚將生命作犧牲,會所居然起變爭。
  怪底人心蛇蠍似,槍聲一起可憐生。
  未知徐勤性命如何,且至下回續表。
  有袁世凱之為主,即有龍濟光之為臣,袁好詐,龍亦奸詐,袁好殺,龍亦好殺,袁以好詐好殺而致敗,故取消帝制之不足,且群起而攻之,龍豈未之聞,尚欲以好詐好殺,快一時之意志耶?海珠會議,顏啟漢誘入湯、徐,竟爾舉槍相向,非龍氏使之而誰使之歟?嗚呼袁皇帝!嗚呼龍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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