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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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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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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5 01:38: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競選舉黨人滋鬧 斥時政演說招尤



  卻說清隆裕太后病逝,乾清宮內當然料理喪儀,大殮後停柩體元殿。清宮內瑾、瑜、珣、瑨四妃於前晚聞信,均欲進宮詢問,因神武門已閉,竟不得入。翌晨方得進宮,見故後遺骸已在體元殿停靈,並不哭泣,且指遺骸道:「你也有今日麼?」無非婦女心腸。言訖後,向世續等問話,多方詰責,百般挑剔。世續等莫明其妙,徒嗟歎了好幾聲。還有一班小太監,乘著喪亂機會,紛紛搬運珍寶物件,連夜不絕。世續也彈壓不住,窮極計生,便聲言道:「袁總統已派段芝貴入宮,他系軍人,看你等這般紛擾,將要軍律從事呢。」宮監們聽到此語,方漸平靜,但檢點宮中失物,約已值價洋十萬元。世續一面治喪,一面請袁總統派員入宮,幫同料理。袁總統乃派蔭昌、段芝貴、孫寶琦、江朝宗、言敦源、榮勛等數人,前往幫辦,並命國務院發出通告二則,依次錄述如下:
  據清室內務府總管報稱,二月二十二日丑時,隆裕皇太后仙馭升遐等語,當經派員查檢,醫官曹元森張仲元等所開脈方,俱稱虛陽上升,症勢叢雜,氣壅痰塞,至二十二日丑時,痰壅薨逝。敬維大清隆裕皇太后,外觀大勢,內審輿情,以大公無我之心,成亙古共和之局,方冀寬閒退處,優禮長膺,豈圖調攝無靈,宮車宴駕?此四語好似輓聯。追思至德,莫可名言。凡我國民,同深痛悼。除遵照優待條件,另行訂議禮節外,特此通告!
  茲值大清隆裕皇太后之喪,遵照優待條件,以外國君主最優禮待遇,議定各官署,一律下半旗二十七日,左腕圍黑紗。即民國制定喪禮。自二月二十二日始,至三月二十日止,以誌哀悼,特此通告!
  此外派員致祭,復令各部院長官,亦親往祭奠,並開國務院特別會議,查照優待清室條例,所有崇陵未完工程,應如制妥修,需用經費,均由中華民國支出。隆裕後祔葬崇陵,更兼贊助共和,有功民國,一切喪葬禮節,務須從優,費用歸民國擔任。會議已定,提交參議院,當然通過。
  自是清宣統帝歸瑾、瑜兩太妃撫育,後事如何,後文再行記錄,暫且慢表。隆裕後贊成共和,不忍以養人者害人,可算聰明婦女,故於病逝時,特別加詳。
  且說國會組織法,及各議員選舉法,已公佈多日,元年殘臘,袁總統發布正式召集國會令,令曰:
  正式國會召集之期,依照約法,以十個月為限。民國元年八月,業將國會組織法,暨參議院眾議院議員選舉各法,公佈施行在案。民國正式國會,為共和建設所關,本大總統躬承我國民付托之重,迭經飭由國務總理內務總長督令籌備國會事務局,及各該參議院議員選舉監督,眾議院議員選舉總監督,選舉監督等,分別妥速籌備。並先後制定參議院眾議院各選舉日期令,俾各依限進行。自約法施行以來,現已十個月屆滿,據國務總理內務總長呈具籌備國會事務局呈稱:
  「眾議院議員複選舉,除據報延期各省分外,餘均於民國二年一月十日遵令舉行,其參議院議員選舉,亦將次第遵令舉行」等語,本大總統深維我中華民國締造之艱難,夙夜兢兢,未敢以臨時期內,稍涉暇逸。茲幸國會議員已如法選出,亟應依照約法,下令召集。自民國二年一月十日正式開會召集令發布之日起,限於民國二年三月以內,所有當選之參議院議員,及眾議院議員,均須一律齊集北京,俟兩院各到有總議員過半數後,即行同時開會。至關於國會開會之籌備事項,應由國務總理內務總長督飭籌備國會事務局,速為籌備完全。共和政治之良否,政府固有完全之責任,而尤以正式國會為筦樞。一德一心,共圖盛業,斯則本大總統代表我漢、滿、蒙、回、藏五大民族,所馨香禱祝以求之者也。此令!
  又令各省行政長官,定期召集省議會議員,其文云:
  各省省議會議員選舉法,業經本大總統於民國元年九月公佈施行,嗣複製定省議會議員第一屆選舉日期令,迭飭各該選舉總監督,依限辦理在案。現在各省省議會議員複選舉,除據報延期各省分外,餘均遵令舉行,自應飭由各省行政長官,分別召集,為此通令各該省行政長官,自令到之日起,即先行發布省議會議員召集令,凡複選未經據報延期各省分,限於民國二年二月十日以前召集。其已經據報延期各省分,限於該省省議會議員複選舉行後,由該省行政長官,酌定日期召集,各該省議會議員,均一律依令齊集省城,俟該省議會到有總議員三分之二以上時,即行開會。開會之翌日,即先舉行參議員選舉,以重要政。此令!
  這兩令公佈後,各省辦理選舉事宜,有幾區已了手續,有幾區尚在未了,惟因黨派不同,競爭甚烈,或用強力脅迫,或用金錢買囑,或用情面懇托,選舉人受這三種運動,不管他是甚麼黨派,只好依著投票,有時強力相等,金錢相等,情面相等,反使選舉人左右為難,往往因投了甲票,未投乙票,投了丙票,未投丁票,甲丙果然被選,乙丁竟致向隅,於是乙丁不肯罷休,當場嘩擾,甚且強奪投票匭,或搗毀投票所,攪得他秩序紊亂,票紙散失,令他再行選舉,非運動到手,總不甘心。當議決選舉法時,亦曾料到此著,將選舉訴訟事件,及選舉犯罪條例,盡行規定,預為防範﹔偏中國是個章程國,形式上很覺嚴密,實際上絕少遵行,以致選舉風潮,屢見疊出。中國人之無公德心,於此可見。說將起來,令人可歎。
  看官試想!選舉法為什麼設立?原是國成民主,應歸人民立法,但人民很多,不是個個能立法的,又不是個個好去立法的,由是令選舉代表,揀出幾個熟習政治、曉得利弊的人物,使他當選,作為全國或全省的立法員,凡是眾望所歸,定然有些才識,這是外洋立憲國的良法,偏被我中國仿行,第一屆選舉,便生出無數情弊。袁政府得此報告,因嚴命遵守法律,且令初複選監督,摘錄刑律第八章,關於妨害選舉之罪各條,揭示投票所,又就投票所周圍,臨時增派警兵,保持秩序,後來舉正式總統,便用軍警強迫,雖是老袁專制手段,也是各議員自己所致。各選舉區,才得稍稍平靜,只暗地裡仍然運動,各立黨幟,各爭黨權。
  其時國民黨最占多數,次為共和黨,另外又有兩黨出現,一叫做民主黨,一叫做統一黨。俗語說得好:「寡不敵眾」,民主統一兩黨,新近組織,人數尚少,敵不過國民黨,就是共和黨人,也不及國民黨的多數,因此國會議員,至總選舉後,多半是國民黨當選。袁總統最忌國民黨,探得參眾兩院中,國民黨議員,占得十分的六七,逆料將來必受牽制,遂想出密謀,將國民黨中的翹楚,賞他一顆衛生丸,免得他來作怪,這真古人所謂釜底抽薪的計策。痛乎言之!
  看官你道何事?待小子續敘出來。前任農林總長宋教仁,卸職後,為國民黨理事,主持黨務,他本是湖南桃源人,字遯初,亦作鈍初。別號桃源漁父。十二歲喪父,家甚貧窶,因有志向學,肄業武昌文普通學堂。在校時已蓄革命思想,聯結同志,嗣被校長察覺,把他斥退,他遂籌借銀錢,遊學東洋。適值孫文、黃興等組織同盟會,遂乘勢入為會員,襄辦民報,鼓吹革命。後與黃興等潛入中國,一再舉事,均遭失敗,乃定議在湖北發難,運動軍隊,計日大舉。武昌起義,實受革命黨鼓吹,他便是黨中健將,奔走往來,不辭勞苦,卒告成功。至孫文回國,設立南京政府後,曾受任為法制院院長,凡臨時政府法令多是他一手編成。繼念南北未和,終難統一,乃偕蔡元培、汪兆銘等同赴北京,迎袁南下。會值京津兵變,袁不果行,仍就職北京。唐紹儀出組內閣,邀他為農林總長,經參議院通過,就職不過兩月,唐內閣猝倒,遂連帶辭職。他經此閱歷,已窺透老袁心腸,決意從政黨入手,四處聯絡,把共和統一黨員,引入同盟會中,攜手聯盟,同組為國民黨,當由黨員共舉為黨中理事。既而回籍省母,意欲退隱林泉,事親終老,偏偏黨員屢函敦勸,促他再往北京,維持黨務。他本是個年少英雄,含著一腔熱血,疊接同黨來函,又不禁意氣飆發,躍躍欲動﹔況自二次組閣,新人物多半退閒,滿清官僚,死灰復燃,袁總統的野心,已漸漸發現出來,所有政府中一切行動,統不能慰他心願。看官!你想這牢騷抑鬱的宋先生,尚肯忍與終古麼?略述宋漁父歷史,筆下亦隱含憤慨。正擬別母啟程,江南國民黨支部,因南方當選國會議員,將啟程北上,電請他到寧一行,籌商善後意見,他即匆匆摒擋行車,別了母妻,抽身而去。從此與家長訣。道出滬上,聞教育總長范源濂,辭職回杭,他欲探悉政府詳情,即由滬至杭,與范相晤,范約略與談,已不勝感憤。嗣范約與作十日遊,遂出錢塘門,涉西湖,登南高峰,東望海門,適見海潮洶湧,澎湃而來,即口占五絕二首道:
  日出雪磴滑,山枯林葉空。徐尋屈曲逕,竟上最高峰。
  村市沈雲底,江帆走樹中。海門潮正湧,我欲挽強弓。
  此詩大有寓意。
  游杭數日,餘興未盡,催電交來,乃別范返滬,由滬至江寧。時民國二年三月九日,江南國民黨支部,開會歡迎。借浙江會館為會場,會員共到三千餘人。都督程德全,到會為主席,程因口疾未愈,托人代為報告。略謂:「宋君從事革命,已有多年,所著事跡,諒諸君應已洞鑒。此次宋君到此,本黨特開會歡迎,請宋君發表政見,與諸君共同研究」云云。報告已畢,即由宋登台演說,大眾除拍掌歡迎外,統靜心聽著,並由記錄員一一筆述。宋所說的是俗語,記錄員所述的是文言,小子將文言照錄如下:
  民國建設以來,已有二載,其進步與否,改良與否,以良心上判斷,必曰不然。當革命之時,我同盟諸同志,所竭盡心力,為國家破壞者,希望建設之改良也。今建設如是,其責不在政府而在國民。我同盟會所改組之國民黨,尤為抱極重之責任,斷無破壞之後,即放任而不過問之理。現在政府外交,果能如民意乎?果能較之前清有進步乎?吾欲為諸君決斷曰:
  「不如民意之政府,退步之政府。」今次在浙江杭州,晤前教育總長范源濂君,范云:「蒙事問題,尚未解決,政府每日會議,所有磋商蒙事者雲,與俄開議乎,與俄不開議乎二語。」夫俄蒙協約,萬無聽其遷延之理,尚何開議不開議之足雲?由此可見,政府迄今並未嘗與俄開談判也。各報所載,皆粉飾語耳。如此政府,是善良乎?餘斷言中華民國之基礎,極為搖動,皆現在之惡政府所造成者也。今試述蒙事之歷史:當民國未統一時,革命搖亂,各國皆無舉動,蓋庚子前,各強皆主分割,庚子後,各強皆主保守,即門戶開放、機會均等、領土保全之主義。此外交方針,各強靡不一致,此證之英日同盟、日美公文、日俄、日清、英俄等協約,可明證也。故民國擾攘間,各強並無舉動,時吾在北京,見四國銀行團代表,伊等極願貸款與中國,且已垫款數百萬鎊,其條件亦極輕,不意後有北京兵變之事,四國團即取銷前約,要求另議。自後內閣常倒,兵變迭起,而外人遂生覬覦之心矣。去年俄人致公文於外交部,謂:「庫倫獨立,有害俄人生命財產,請與貴國協商庫事。」外交部置之不答,而俄與庫自行交涉,遂成協約。至英之與西藏,亦發生干涉事件,現袁總統方以與英使朱爾典有私交,欲解決之,此萬無效也。蓋蒙事為藏事之先決問題,蒙事能決,則藏事將隨之能決。若當俄人致公文與外交部時,即與之磋商,必不致協約發現也。此後之外交,宜以機會均等為機栝,而加以誠意,庶可生好結果。內政方面,尤不堪問。前清之道府制,竟然發現﹔至財政問題,關於民國基礎,當歲原議一萬萬鎊,合六萬萬兩,以一萬萬兩,支持臨時政府,及善後諸費。餘五萬萬兩,充作改良幣制,清理交通,擴充中央銀行,處理鹽政,皆屬於生利之事業。及內閣兩次改組後,而忽變為二千五百萬鎊,主其議者,蓋純以為行政經費,其條件尤為酷虐。一鹽政當用外人管理,到期不還,鹽政即歸外人經管,如海關例,鹽債為唯一之擔保品,今欲訂為外人管理,則不能再作他次抵押,將來之借款,更陷困難。且用途盡為不生利之事業,幸而未成,萬一竟至成立,則國家之根本財政,全為所破壞矣。現正式國會將成立,所最紛爭之要點,為總統問題,憲法問題,地方問題。總統當為不負責任,由國務員負責,內閣制之精神,實為共和國之良好制也。國務員宜以完全政黨組織之。混合超然諸內閣之弊,既已發露,無庸贅述。唐內閣為混含內閣,陸內閣為超然內閣。憲法問題,當然屬於國會自訂,無庸紛擾。地方問題,則分其權之種類,而為中央地方之區別,如外交、軍政、司法、國家財政、國家產業及工程,自為中央集權,若教育、路政、衛生、地方之財政、工程產業等,自屬於地方分權,若警政等,自屬於國家委任地方之權。凡此大綱既定,地方問題,自迎刃而解。惟道府制,即觀察使等官制,實為最腐敗官制,萬不能聽其存在。現在國家全體及國民自身,皆有一牢不可破之政見,曰維持現狀,此語不通已極,譬如一病人已將危急,醫者不進以療病藥,而僅以停留現在病狀之藥,可謂醫生之責任已盡乎?且自維持現狀之說興,而前清之腐敗官制、荒謬人物,皆一一出現。故維持現狀,不啻停止血脈之謂,吾人宜力促改良進步,方為正當之政見也。
  餘如各項實業交通農林諸政,不遑枚舉,聊舉一愚之詞,貢諸同志。
  總計演說時間,約二小時,每到言語精當處,拍手聲傳達戶外。及宋已下壇,又有會中人物,亦登壇演說數語,無非說是:「宋君政見,確切不移。」轉瞬日暮,當即散會。
  駐寧數日,又復蒞滬,隨處演說,多半指斥時政,滔滔數萬言。致死之由。北京即有匿名書,駁他演說各詞。復有北京救國團出現,亦通電各省,斥他荒謬。統是袁政府主使。他又一一辯答,登報答復。未幾來了袁總統急電,邀他即日赴京,商決要政。時人還道老袁省悟,將召宋入京,置諸首揆。就是他自己思想,亦以為此次北行,定要組成政黨內閣,不負初衷,乃擬定三月二十日,由滬上啟行,乘車北上。是時國會議員,次第赴京,滬寧車站中,已設有議員接待室。宋啟行時,適在晚間十時許,滬上各同志,相偕送行。就是前南京留守黃興,亦送至車站,先至議員接待室中,小憩片時。至十時四十分,火車已嗚嗚亂鳴,招客登車,宋出接待室,與黃興等並行至月台,向車站出口處進行。甫至剪票處,猛聞豁拉一聲,骨溜溜的一粒彈子,從宋教仁背後飛來,不偏不倚,穿入胸中。正是:
  詎意滬濱遭毒手,哪堪湘水賦招魂。
  未知宋教仁性命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鄉舉裡選,昉自古制,而後世不行,良由古時選舉,已多流弊,後人不得不量為變通,非好事蔑古也。至近十餘年間,因各國選舉法之盛行,遂欲則而傚之,豈今人之道德,遠勝古昔耶?觀民國第一屆選舉,已是弊端百出,各黨中人,往往號召同志,競爭選舉,實則良莠不齊,多半口與心違。揣其願望,除三數志士外,無非欲擴張勢力、把持權利而已。宋教仁為國民黨翹楚,觀其行跡,頗熱心政治,不同貪鄙者之所為。江寧演說,語多精到,然鋒芒太露,英氣未斂,言出而眾怨隨之,卒受刺於暴徒之手。讀是回,乃歎先聖訥言之訓,其垂戒固深且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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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5 01:38: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回     宋教仁中彈捐軀 應桂馨泄謀拘案



  卻說宋教仁由滬啟行,至滬寧鐵路車站,方擬登車,行到剪票處門口,忽背後來了一彈,穿入胸中,直達腰部。宋忍痛不住,即退靠鐵柵,淒聲語道:「我中槍了。」正說著,又聞槍聲兩響,有二粒彈子,左右拋擲,幸未傷人。站中行客,頓時大亂。黃興等也驚愕異常,慌忙扶住宋教仁,回出月台,急呼車站中巡警,速拿兇手。哪知四面一望,並沒有一個巡士,句中有眼。但見外面有汽車一乘,也不及問明何人,立即扶宋上車,囑令車夫放足了汽,送至滬寧鐵路醫院。至站外的巡警到來,宋車已去,兇手早不知去向了。當時送行的人,多留住站中,還望約同巡士,緝獲兇手﹔一面電致各處機關,托即偵緝。只國民黨幹事於右任,送宋至醫院中。時將夜半,醫生均未在院,乃暫在別室少待,宋已面如白紙,用手撫著傷處,呻吟不已。於俯首視他傷痕,宋不欲令視,但推著於首,流淚與語道:「我痛極了,恐將不起,為人總有一死,死亦何惜,只有三事奉告:(一)是所有南北兩京及日本東京寄存的書籍,統捐入南京圖書館。(二)是我家本來寒苦,老母尚在,請克強與君,及諸故人替我照料。(三)是諸君仍當努力進行,幸勿以我遭不測,致生退縮,放棄國民的責任。我欲調和南北,費盡苦心,不意暴徒不諒,誤會我意,置我死地,我受痛苦,也是我自作自受呢。」直言遭難,古今同慨。於右任自然允諾,且勉強勸慰數語。未幾醫生到來,檢視傷處,不禁伸舌,原來宋身受傷,正在右腰骨稍偏處,與心臟相近。醫生謂傷勢沉重,生死難卜,惟彈已入內,總須取出彈子,再行醫治。當經於右任承認,即由院中看護士,舁宋上樓,至第三層醫室,解開血衣,敷了藥水,用刀割開傷痕,好容易取出彈子,彈形尖小,似系新式手槍所用。宋呼痛不止,再由醫生注射止痛藥水,望他安睡。他仍宛轉呻吟,不能安枕,勉強挨到黎明,黃興等統至病室探問,宋教仁欷歔道:「我要死了。但我死後,諸公總要往前做去。」熱誠耿耿。黃興向他點頭,宋復令黃報告中央,略述己意。由黃代擬電文,語云:
  北京袁大總統鑒:仁本夜乘滬寧車赴京,敬謁鈞座,十時四十五分,在車站突被奸人自背後施槍,彈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勢必至死。竊思仁自受教以來,即束身自愛,雖寡過之未獲,從未結怨於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權利之見存。今國基未固,民福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佈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臨死哀言,尚祈鑒納!
  稿已擬定,黃興即出病室,著人發電去了。嗣是滬上各同志,陸續至病院探望,宋皺眉與語道:「我不怕死,但苦痛哩。出生入死,我幾成為習慣,若醫生能止我痛苦,我就死罷。」各同志再三勸慰,宋復瞋目道:「罷了罷了,可惜兇手在逃,不曉得什麼人,與我挾著這等深仇?」是極痛語。各人聞言,統覺得酸楚不堪,遂與醫士熟商,請多延良醫,共同研究。於是用電話徧召,來了西醫三四人,相與考驗,共言腸已受傷,必須剖驗補修,或可望生。於右任乃語同人道:「宋君病已至此,與其不剖而死,徒增後悔,何如從醫剖治罷。」各人躊躇一番,多主開割,於是再舁宋至第二層割診室,集醫生五人,共施手術。醫生只許於右任一人臨視,先用迷藥撲面,繼乃用刀解剖,取出大腸,細視有血塊瘀積,當場洗去,再看腸上已有小穴,急忙用藥線縫補,安放原處,然後將創口兜合,一律縫固,復將迷藥解去。宋徐徐醒來,仍是號痛,醫生屢用嗎啡針注射,冀令神經略靜,終歸乏效,且大小便流血不止,又經醫生檢視,查得內腎亦已受傷,防有他變﹔延至夜間,果然病勢加重,兩手熱度漸低,兩目輒向上視。黃興、於右任等均已到來,問宋痛楚,宋轉答言不痛,旋復語同人道:「我所欲言,已盡與於君說過,諸公可問明於君。」語至此,氣喘交作,幾不成聲。繼而兩手作合十形,似與同人作訣別狀﹔
  忽又回抱胸際,似有說不盡的苦況。黃興用手撫摩,手足已冰,按脈亦已沉伏,問諸醫生,統雲無救,惟顧宋面目,尚有依依不捨的狀態。極力描寫死狀。黃興乃附宋耳與語道:「遯初遯初,你放心去罷,後事總歸我等擔任。」宋乃長歎一聲,氣絕而逝,年僅三十二歲。惟兩目尚直視未瞑,雙拳又緊握不開。
  一班送死的友人,相向慟哭。前滬軍都督陳其美,亦在座送終,帶哭帶語道:「這事真不甘心,這事真不甘心!」
  大家聞了此語,益覺悲從中來,泣不可抑。待至哭止,彼此坐待天明,共商殮殯事宜,且議定攝一遺影,留作紀念。
  未幾雞聲報曉,晨光熹微,當即飭人至照相館,邀兩伙到來,由黃興提議先裸屍骸上身,露著傷痕,拍一照片。至穿衣後,再拍一照,方才大殮。此時黨員畢集,有男有女,還有幾個日本朋友,也同來送殮。衣衾棺橔,統用舊式。越日,自醫院移棺,往殯湖南會館。來賓及商團軍隊,共到醫院門首,擁擠異常。時至午後,靈柩發引,一切儀仗,無非是花亭花圈等類,卻也不必細述。惟送喪執紼,及護喪導靈,人數約至二三千名,素車白馬,同遵範式之盟,湘水吳江,共灑靈均之淚。會值瀟瀟春雨,凜凜悲風,天亦同哀,人應齊哭,這也不在話下。
  惟自凶耗傳佈,遠近各來函電,共達滬上國民黨交通部,大致在注意緝凶,兼及慰唁。袁總統亦疊發兩電,第一電文云:
  上海宋鈍初先生鑒:閱路透電,驚聞執事為暴徒所傷,正深駭絕。頃接哿電,哿字是韻母,為簡文計,即以韻母某數,作日子算。方得其詳。民國建設,人才至難,執事學識冠時,為世推重,凡稍有知識者,無不加以愛護,豈意眾目昭彰之地,竟有兇人,敢行暗殺,人心險惡,法紀何存?惟祈天相吉人,調治平復,幸勿作衰敗之語,徒長悲觀。除電飭江蘇都督、民政長、上海交涉使、縣知事、滬寧鐵路總辦,重懸賞格,限期緝獲兇犯外,合先慰問。
  越日致第二電,係由上海交涉使陳貽范,已電達宋耗,乃復致唁詞云:
  宋君竟爾溘逝,曷勝浩歎!目前緊要關鍵,惟有重懸賞格,迅緝真凶,徹底根究。宋君才識卓越,服務民國,功績尤多,知與不知,皆為悲痛。所有身後事宜,望即會同鍾文耀即滬寧鐵路總辦。妥為料理。其治喪費用,應即作正開銷,以彰崇報。連錄二電,亦具微意。
  自是江蘇都督程德全,民政長應德閎,通電地方官一體協拿,限期緝獲。上海縣知事,及地方檢察廳,統懸賞緝捕。黃興、陳其美等,又函致公共租界總巡卜羅斯,英國人。托他密拿,如得破案,准給酬勞費一萬元。滬寧鐵路局亦出賞格五千元。滬上一班巡警,及所有中外包探,哪個不想發些小財?遂全體注意,晝夜偵緝。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漸漸的探出蹤跡來了。先是宋教仁在病院時,滬寧鐵路醫院,忽得一奇怪郵信,自上海本部寄發,信外署名系鐵民自本支部發八字,信內純是譏嘲語。略云:
  鈍初先生足下:鄙人自湘而漢而滬,一路歡送某君,赴黃泉國大統領任。昨夜正欲與某君晤別,贈以衛生丸數粒,以作紀念,不意誤贈與君,實在對不起了。雖然,君從此亦得享千古之幸福了。因某君尚未赴新任,本會同人,昨夜曾以鉅金運動選舉,選舉結果,則君最占優勝,每票全額五千元,故同人等請君先行代理黃泉國大統領,俟某君到任後,自當推舉你任總理。肅此恭祝榮禧,並頌千古!救國協會代表鐵民啟。
  看這函中文字,已見得此案兇犯,不止一人,且仍匿跡租界中。函內誤贈二字,實係亂人耳目。所云某君,亦並非有特別指定,意在恫嚇國民黨中要人,令勿再為政黨競爭。或謂國民黨首領就是孫、黃二人,是時孫文正往游日本,只黃興留滬,函中所云某君,分明是暗指黃興,也未可知。此數語為補敘孫文行蹤,所以帶及。總之,此案為政治關係,無與私怨,當日的明眼人,已窺測得十分之五了。故作疑案。
  二十三日晚間,上海租界中,正在熱鬧的時候,燈光熒熒,車聲轆轆,除行人旅客外,所有闊大少紅倌人等,正在此大出風頭,往來不絕,清和坊、迎春坊一帶尤覺得車馬盈途,眾聲聒耳。這一家是名娼接客,賣笑逞嬌,那一家是狎客登堂,騰歡喝采。還有幾家是貴人早降,綺席已開,不是猜拳喝酒,就是彈唱侑賓,管弦雜沓,履舄紛紜。
  突來了紅頭巡捕數名,把迎春坊三四弄口,統行堵住。旋見總巡卜羅斯,與西探總目安姆斯脫郎,帶著巡士等步入弄中,到了李桂玉妓館門首,一齊站住。又有一個西裝人物,逕入妓館,朗聲呼問。當由龜奴接著,但聽得「夔丞兄」三字。龜奴道:「莫非來看應大老麼?」那人向他點頭,龜奴又道:「應老爺在樓上飲酒。」那人不待說畢,便大踏步上樓,連聲道:「應夔丞君!樓下有人,請你談話。」座上即有一人起立,年約四十餘歲,面帶酒容,隱含殺氣,便答言:「何人看我?」那人道:「請君下樓,自知分曉。」於是聯步下樓,甫至門首,即由卜總巡啟口道:「你是應夔丞麼?去!去!去!」旁邊走過巡士,即將應夔丞牽扯出來,一同至總巡房去了。這一段文字,寫得異樣精采。
  這應夔丞究是何人?敘起履歷,卻也是上海灘上,大名鼎鼎的腳色。他名叫桂馨,卻有兩個頭銜,一是中華民國共進會會長,一是江蘇駐滬巡查長,家住新北門外文元坊,平素很是闊綽,至此何故被捕?原來就是宋案牽連的教唆犯。畫龍點睛。宋案未發生以前,曾有一專售古玩的販客,姓王名阿法,嘗在應宅交易,與應熟識有年。一日,復至應家,應取出照片一張,令他審視,王與照片中人,絕不相識,頓時莫明其妙。應復言:「欲辦此人,如能辦到,酬洋千元。」王阿法是一個掮客,並不是暗殺黨,哪裡能做這般事?當即將照片交還,惟心中頗豔羨千金,出至某客棧,巧遇一友人鄧某,談及應事。鄧系遼東馬賊出身,頗有膂力,初意頗願充此役,繼思無故殺人,徒自增罪,因力卻所請。兩下裡密語多時,偏被棧主張某所聞,張與國民黨員,素有幾個認識,遂一一報知。國民黨員,乃詰鄧及王,王無可隱諱,乃說明原委,且言自己復絕,並未與聞。當由國民黨員,囑他報明總巡,一俟破案,且有重賞。
  這王阿法又起了發財的念頭,遂逕至卜總巡處報告。卜總巡即飭包探偵察,返報應在迎春坊三弄李桂玉家,挾妓飲酒。總巡乃親由出門,領著西探總目等,往迎春坊,果然手到擒來,毫不費力。應桂馨到了此時,任他如何倔強,只好隨同前往。到了捕房內,冷清清的坐了一夜。回憶燈紅酒綠時,狀味如何?
  翌日天明,由卜總巡押著應桂馨,會同法捕房總巡,共至應家,門上懸著金漆招牌,鏤刻煌煌大字,便是江蘇巡查長公署,及共進會機關部字樣。巡查長三字,是人人能解,共進會名目,就是哥老會改設。哥老會系逋逃藪,中外聞名,應在會中做了會長,顯見得是個不安分的人物。卜總巡到了門前,分派巡捕多人,先行把守,入室檢查,搜出公文信件甚多,一時不及細閱,統搬入篋內,由法總巡親手加封,移解捕房。一面查驗應宅住人,除該家眷屬外,恰有來客數名,有一個是身穿男裝的少婦,有一個是身著新衣,口操晉音的外鄉人,不倫不類,同在應家,未免形跡可疑,索性將所有男客,盡行帶至法捕房,所有女眷,無論主客,一概驅至樓上小房間中,軟禁起來,派安南巡捕看守。原來上海新北門外,系是法國租界,所有犯案等人,應歸法巡捕房理值,所以英總巡往搜應家,必須會同法總巡。英人所用的巡役,是印度國人,法人所用的巡役,是安南國人。解釋語亦不可少。至應宅男客,到捕房後,即派人至滬寧車站,覓得當時服役的西崽,據言:「曾見過兇手面目,約略可憶。」即邀他同入捕房,將所拘人犯,逐一細認,看至身著新服口操晉音的外鄉人,不禁驚喜交集,說出兩語道:「就是他!就是他!」嚇得那人面如土色,忙把頭低了下去。小子有詩歎道:
  昂藏七尺好身軀,胡竟甘心作暴徒?
  到底殺人終有報,惡魔毒物總遭誅。
  畢竟此人為誰,容至下回交代。
  宋教仁為國民黨翹楚,學問品行,均卓絕一時,只以年少氣盛,好譏議人長短,遂深觸當道之忌,遽以一彈了之,吾為宋惜,吾尤為國民黨惜。曷為惜宋?以宋負如許之不羈才,乃不少晦其鋒芒,儲為國用,而竟遭奸人之暗殺也。曷為惜國民黨?以黨中驟失一柱石,而餘子之學識道德,無一足與宋比,卒自此失敗而不克再振也。若應夔丞者,一儇薄小人耳,為鬼為蜮,跖蹻猶恥之,彼與宋無睚眥之嫌,徒為使貪使詐者所利用,甘心戕宋,卒之陰狡之謀,漏泄於一販客之口,吾謂宋死於應,為不值,應敗於販夫,亦不值也。然於此見民國前途,殊乏寧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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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訊兇犯直言對簿 延律師辯訟盈庭



  卻說滬寧車站的西崽,審視捕房人犯,指出兇手面目。那人不禁大駭,把頭垂下,只口中還是抵賴,自言:「姓武名士英,籍隸山西,曾在雲南充當七十四標二營管帶。現因軍伍被裁,來滬一遊,因與應桂馨素來認識,特地探望,並沒有暗殺等情。」法總巡哪裡肯信,自然把他拘住。但武士英既是兇手,何故未曾逃匿,卻在應宅安居呢?說將起來,也是宋靈未泯,陰教他自投網中,一命來抵一命。可為殺人者鑒。
  原來武士英為應所使,擊死宋教仁,仍然逃還應家。應桂馨非常贊賞,即於二十三日晚間,邀他至李桂玉家,暢飲花酒。此外還有座客數名,彼此各招名妓侍宴。有一李姓客人,招到妓女胡翡雲。胡妓甫到,才行坐定,即有中西探到來,將應桂馨拘去。座客聞到此信,統吃了一大驚﹔
  內有武士英及胡翡雲,越加謊張。武士英是恐防破案,理應賊膽心虛,那胡翡雲是個妓女,難道也助應逞凶麼?小子聞得胡應交情,卻另有一番緣故。應素嗜鴉片,嘗至胡妓家吸食。他本是個闊綽朋友,纏頭費很不吝惜,胡妓得他好處,差不多有萬金左右,因此親密異常,彷彿是外家夫婦。此日胡妓應召,雖是李客所征,也由應桂馨代為介紹。李客聞應被拘,遂語胡妓道:「應君被拘,不知何事?卿與他素有感情,請至西門一行,寄語伊家,可好麼?」李客不去,想亦防有禍來。胡妓自然照允。武士英亦插嘴道:「我與她同去罷。」自去尋死。於是一男一女,起身告辭,即下樓出弄,坐了應桂馨原乘的馬車,由龜奴跨轅,一同到了應宅。方才叩門進去,那法租界中西探二十餘名,已由法總巡電話傳達,說是由英總巡轉委,令他們至應宅看管。他們乘著開門機會,一擁而入,竟將前後門把守,不准出入。
  胡翡雲頭戴瓜皮帽兒,梳著油鬆大辮,身穿羔皮長袍,西緞馬褂,倣效男子裝束,前回所說的男裝女子,就是該妓。解明前回疑團。她與武士英同入應宅,報明桂馨被拘,應家女眷,還道是因她惹禍,且問明武士英,知她是平康裡中人,越加不去睬她。她大是掃興,回出門房,欲呼龜奴同去,偏為西探所阻,不令出門,她只得兀坐門房,也是冷清清的一夜。總算是遙陪應桂馨。次日,英法兩總巡俱到,見門房內坐著少婦,不管她是客是主,竟驅她同上樓房,一室圈禁。
  胡翡雲叫苦不迭,沒奈何捱刻算刻﹔就是飲食起居,也只與應宅媼婢,聚在一處。真叫做平地風波,無辜受苦哩。受了應桂馨許多金銀,也應該吃苦幾日。
  又過了一天,法總巡帶了西探三名,華捕四名,並國民黨員一人,又到應宅搜查,抄得極要證物一件,看官道是何物?乃是五響手槍一柄,槍內尚存子彈二枚,未曾放出,拆驗槍彈,與宋教仁腰間挖出的彈子樣式相同,可見得宋案主凶,已經坐實,無從抵賴了。主凶還不是應桂馨,請看下文便知。是日下午,即由法國李副領事、聶讞員,與英租界會審員關炯之,及城內審判廳王慶愉,列坐會審。兇犯武士英上堂,起初不肯供認,嗣經問官婉言誘供,乃自言本姓本名,實叫作吳福銘,山西人氏,曾在貴州某學堂讀書,後投雲南軍伍,被裁來滬,偶至茶館飲茶,遇著一陳姓朋友,邀我入共進會。晚上,同陳友到六野旅館寓宿,陳言應會長欲辦一人。我問他有何仇隙?陳言:「這人是無政府黨,我等將替四萬萬同胞除害,故欲除滅那廝,並非有甚麼冤仇。」我尚遲疑不決。次日,至應宅會見應會長,由應面托,說能擊死該人,名利雙收,我才答應了去。到行刺這一日,陳邀我至三馬路半齋夜餐,彼此酒意醺醺,陳方告訴我道:「那人姓宋,今晚就要上火車,事不宜遲,去收拾他方好哩。」說畢,即潛給我五響手槍一柄。陳付了酒鈔,又另招兩人,同叫車子到火車站,買月台票三張。一人不買票,令在外面看風。票才買好,宋已到來,姓陳的就指我說:「這就是宋某。」後來等宋從招待室出來,走至半途,我即開槍打了一下,往後就逃。至門口見有人至,恐被拘拿,又從朝天放了兩槍,飛奔出站,一溜風回到應家,進門後,陳已先至,尚對我說道:「如今好了,已替四萬萬同胞除害了。」應會長亦甚贊我能乾,且說:「將來必定設法,令我出洋遊學。」我當將手槍繳還陳友,所供是實。問官又道:「你行刺後,曾許有酬勞否?」武言:「沒有。」問官哼了一聲,武又道:「當時曾許我一千塊洋錢,但我只拿過三十元。」問官復道:「姓陳的哪裡去了?叫什麼名字?」武答道:「名字已失記了。他的下落,亦未曾知道。」問官命帶回捕房,俟後再訊。所獲嫌疑犯十六人,又一一研訊,內有十一人略有干連,未便輕縱,餘五人交保釋出,還有車夫三人,也無干開釋。
  法總巡復帶同探捕等復搜應宅,抄出外國箱及中國箱各一隻,內均要件,亦飭帶回捕房。越宿,再行復訊。又問及陳姓名字,武士英記憶一番,方說出「玉生」兩字,餘供與昨日未符,但說:「與應桂馨僅見一面,刺宋一節,統是陳玉生教導,與應無涉等情。」這明是受應囑托。問官料他狡展,仍令還押。胡翡雲圈住應宅,足足三日三夜,虧得平時恩客,記念前情,替她向法捕房投保,才得釋放。翡雲到處哭訴,說是三日內損失不少,應大老曾許我同往北京,他做官,我做他家小,好安穩過日,哪知出此巨案,我的命是真苦了。這且擱過不提。
  且說應桂馨被押英捕房,當下卜總巡稟請英副領事,會同讞員聶榕卿,開特別公堂審問,且令王阿法與應對質,應一味狡賴。英副領事乃將應還押,俟傳齊見證,再行復訊。王阿法著交保候質。是時江蘇都督程德全,以案關重大,竟親行至滬,與黃興等商量辦法。孫文亦自日本聞警,航歸滬瀆,大家注意此案,各在黃公館中,日夕研究。陳其美亦曾到座,問程督道:「應桂馨自稱江蘇巡查長,曾否由貴督委任?」程德全道:「這是有的。」黃興插口道:「程都督何故委他?」程德全半晌道:「唉!這是內務部洪蔭芝,就是洪述祖所保薦的。」黃興點頭道:「洪述祖麼?他現為內務部秘書,與袁總統有瓜葛關係,洪為老袁第六妾之兄,故黃言如此,詳情悉見後文。我知道了。這案的主因,尚不止一應桂馨呢。」程德全道:「我當徹底清查,免使宋君含冤。」黃興道:「但望都督能如此秉公,休使元凶漏網,我當為宋漁父拜謝哩。」說著,即起向程督鞠躬。程督慌忙答禮,彼此復細談多時,決定由交涉使陳貽范函致各國總領事,及英法領事,略言:「此案發生地點,在滬寧火車站,地屬華界,所獲教唆犯及實行犯,均系華籍,應由華官提訊辦理,請指定日期,將所有人犯,及各項證據解交」等情。陳函交去,英領事也有意承認,惟因目前尚搜集證據,羽黨尚未盡獲,且俟辦有眉目,轉送中國法庭辦理,當將此意答復。
  陳交涉使也無可如何,只好耐心等著。法領事以應居文元坊,屬法租界管轄,當提應至法廨會審。英領事不允,謂獲應地點,在英租界中,須歸英廨審訊,萬不得已,亦宜英法會同辦理。華人犯法,應歸華官辦理﹔且原告亦為華人,案情發生又系華地,而反令英法領事,互奪裁判權,令人感喟無窮。法領事乃允將兇犯武士英,轉解至公共租界會審公堂,聽候對質。當由法捕房派西捕五人,押著武士英,共登汽車,送至公廨。
  武身穿玄色花緞對襟馬褂,及灰色羊皮袍,頭戴狐皮小帽,由兩西探用左右手銬,攜下汽車,入廨登樓,靜候傳訊。武並無懼色,反自鳴得意道:「我生平未曾坐過汽車,此次為犯案,卻由會審公堂,特用汽車迎我,也可算得一樂了。」送你歸天,樂且無窮。那應桂馨愈覺從容,仗著外面的爪牙,設法運動,且延請著名律師,替他辯護。於是原告工部局代表,有律師名叫侃克,中政府代表,由程都督延聘到堂,亦有律師,名叫德雷斯,被告代表,且有律師三人,一名愛理司坦文,一名沃克,一名羅禮士。這許多律師,沒一個不是西洋人。臨審時,應武兩犯,雖曾到庭,問官卻不及訊問,先由兩造律師,互相辯駁,你一句,我一語,爭論多時,自午後開審,到了上燈,律師尚辯不清楚,還有什麼工夫問及應武兩犯,只好展期再訊。武仍還押法捕房,應亦還押英捕房。至第二次開審,宋教仁的胞叔宋宗潤,自湘到滬,為姪伸冤,也延了兩個律師,一名佑尼乾,一名梅吉益,也統是西人,律師越請越多了。無非畀西人賺錢。
  嗣是審訊一堂,辯詰一堂,原告只想趕緊,被告只想延宕,就是應武二犯,今朝這麼說,明朝那麼說,也沒有一定的口供,應且百計托人,往法捕房買囑武士英,叫他認定自己起意,斷不致死,並以某莊存銀,允作事後奉贈。
  武遂翻去前供,只說殺宋教仁乃我一人主見,並沒有第二人,且與應並未相識,日前到了應家,亦只與陳姓會面。陳名易山,並非玉生。及問官取出被抄的手槍,令武認明,武亦答云:「不是,我的手槍,曾有七響,已拋棄在車站旁草場上面。」至問他何故殺宋?他又說:「宋自尊自大,要想做國務總理,甚且想做總統,若不除他,定要二次革命,擾亂秩序,我為四萬萬同胞除害,所以把他擊死。他捨去一命,我也捨去一命,保全百姓,卻不少哩。」只此數語供詞,已見得是政府主使。問官見他如此狡辯,轉詰應桂馨。應是越加荒誕,將宋案關係,推得乾乾淨淨。那時未得實供,如何定案?程德全、孫文、黃興等,乃決擬搜集書證,向法捕房中,索取應宅被搜文件。法捕房尚未肯交出,忽國務院來一通電,內述應桂馨曾函告政府,說是近日發現一種印刷品,有監督議院政府,特立神聖裁判機關的宣告文,詞云:
  嗚呼!今日民國,固已至危險存亡之秋,方若嬰孩,正當維護哺養,豈容更觸外邪?本機關為神聖不可侵犯之監督議院政府之特別法庭,凡不正當之議員政黨,必以四萬萬同胞公意,為求共和幸福,以光明公道之裁判,執行嚴厲正當之刑法,使我天賦之福權,奠定我莊嚴之民國。今查有宋教仁莠言亂政,圖竊權位,梁啟超利祿薰心,罔知廉恥,孫中山純盜虛聲,欺世誤國,袁世凱獨攬大權,有違約法,黎元洪群小用事,擅作威福,趙秉鈞不知政治,罔顧責任,黃克強大言惑世,屢誤大局﹔其餘汪榮寶、李烈鈞、李介人輩,均為民國神奸巨蠹。內則動搖國本,貽害同胞,外則激起外交,幾肇瓜分。若不加懲創,恐禍亂立至,茲特於三月二十日下午十時四十分,將宋教仁一名,按照特別法庭,於三月初九日,第一次公開審判,由陪審員蔣聖渡等九員,一致贊同,請求代理法官葉義衡君判決死刑。先生即時執行,所有罪狀,另行宣佈,分登各報,以為同一之宋教仁儆,以上開列各人,但各自悛悔,化除私見,共謀國是而裕民生,則法庭必赦其既往,其各猛省凜遵!切切此諭。
  這電文傳到滬上,杯影蛇弓,愈滋疑議。無非是亂人耳目。既而國民黨交通部,又接得匿名信件,約有數通,多半措詞荒謬,不值一笑。內有一函略通文墨,節錄如下:
  敬告國民黨諸君子!自內閣一翻,爾黨形勢,亦甚支絀矣。詎圖不自銷匿,猶生覬覦,教仁樗材,引類招朋,冀張其政黨內閣之說,吾甚惑焉。夫吾人所欲甘心於爾黨者,承宗指孫。與道周指黃。二人。一濂烏足?指宋。然非先誅濂,恐無以儆餘子,爰遣奇士試其鋒,設諸子悔禍有心,幡然改計,吾又何求?倘其堅抱政黨內閣之旨,謬倡平民政治之說,則炸彈手槍,行將遍及。水陸江海,坑爾多人,人縱不恤其私,猶不思既稱巨子,當建偉業,苟留此身,終有樹立。管夷吾不羞小節,曷不師之?至侈言議員多出爾黨,南方不少民軍,試問軍警干涉之單朝傳,參議員夕皆反舌,漢陽師徒之鋒少挫,黃司令已遁春申。此四語全是老袁得意事,已不啻自供招狀。凡此穢跡,獨非爾黨往日之事乎?總之殷鑒未遙,前車宜鑒,此時苟避匿以讓賢,他日或循序而見舉。諸子方在青年,顧不必歎河清也。吾人素樂金革,死且不厭,非欲效孔璋之檄,暴人罪狀,乃姑說生公之法,冀感頑石。久聞爾黨濟濟,當有達材,試念忠告,勿作金夫!
  統觀全書,無非是設詞嚇迫的手段,蛛絲馬跡,隱隱可尋,大家揣測起來,已知戕宋一案,與袁政府大有關係。
  並由法捕房傳出消息,所抄應宅文件,內與洪述祖往來信札,恰是很多。又經程都督邀同應民政長,共至滬上調查,電報局中取應犯送達北京電稿,一一校譯,不但與洪述祖通同一氣,就是國務總理趙秉鈞,也與應時常通信,電文多從密碼,且有含糊影響等詞。程應兩人,又會同地方檢察廳長陳英,仔細研求,展細尋譯,那密碼中的語意,已十得七八,乃電致內務部,請將洪述祖拘留,事關嫌疑,須押至備質等語。誰知洪述祖已聞風颺去,部復到滬,又由程督電呈袁總統,請他飭令嚴拿。袁總統也居然下令,略言:「內務部秘書洪述祖,攜帶女眷一人,乘津浦車至濟南,由濟南至浦口。此人面有紅斑黑鬚,務飭地方官一體嚴拿!」其實是一紙空文,徒掩耳目,那陰謀詭計的洪殺坯,早已跑到青島,托庇德膠州總督宇下,安心享福去了。誰令颺去,隱情可知。
  此外有自北京來滬的人物,什麼偵探長,什麼勤務督察長,統說是考查宋案而來,亦未嘗為宋盡力。恐是為應盡力。最注目的,是總統府秘書長梁士治,及工商總長劉揆一,匆匆南下,又匆匆北去。劉與孫黃見了一面,返至天津,稱疾辭職。或謂劉已洞悉宋案真相,不願在惡政府中,再行幹事,以此托故求歸。彼此聚訟,疑是疑非,且不必說。惟程應孫黃等人,屢與領事團交涉,要求交出兇犯及一切證據。北京的內務部司法部,也電飭陳交涉使,囑:「援洋涇浜租界權限章程,凡中國內地發生事件,犯人或逃至租界,捕房應一體協緝,所獲人犯,仍由中國官廳理處等情。照此交涉,定可將此案交歸華官,依法辦理」云云。陳貽范接到此文,自然與英法領事,嚴重交涉。英法兩領事,卻也無從推諉,只好將全案人犯及證件,移解華官。當由上海檢察廳接收,把兇犯嚴密看管。才過數天,即由看守所長呈報,兇手武士英即吳福銘,竟在押所暴死了。正是:
  為恐實供先滅口,只因貪利便亡身。
  欲知武士英身死情形,待至下回分解。
  武士英一傀儡耳,應桂馨亦一傀儡也,兩傀儡演劇滬濱,而主使者自有人在。武固愚矣,應焉得為智乎?不惟應武皆愚,即如洪述祖趙秉鈞輩,亦不得為智者。仁者不枉殺,智者不為人利用而枉殺人。何物梟雄,乃欲掩盡天下耳目,嗾獒噬人耶?應犯所陳神聖裁判機關宣告文,夾入袁黎諸人,顯是欺人之計。至若匿名揭帖之發現,借刺宋以儆孫黃,同是一手所出,故為此以使人疑,一經明眼人窺透,蓋已洞若觀火矣。故本回敘述,雖似五花八門,要無非一傀儡戲而已。傀儡傀儡,吾嫉之,吾且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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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案情畢現幾達千言 宿將暴亡又弱一個



  卻說兇手武士英,自從西捕房移交後,未經華官審訊,遽爾身死,這是何故?相傳武士英羈押捕房,自服磷寸,即自來火柴頭。因致毒發身亡,當由程都督應民政長等,派遣西醫,會同檢察廳所派西醫,共計四人,剖驗屍身,確系服毒自盡。看官試想!這武士英是聽人主唆,妄想千金,豈肯自己尋死?這服毒的情弊,顯系受人欺騙,或遭人脅迫,不得已致死呢。但是他前押捕房,並未身死,一經移交,便遭毒手,可見中國監獄,不及西捕房的嚴密,徒令西人觀笑,這正是令人可歎了。閒文少敘。
  且說程德全、應德閎等,與檢察廳長陳英,連日檢查應犯文件,除無關宋案外,一律檢出,公同蓋印,並拍成影片,當下電請政府,擬組織特別法庭,審訊案犯,當經司法部駁還。孫文、黃興等聞得此信,便請程應兩長官,將應犯函件中最關緊要,載入呈文,電陳政府。程應不能推辭,即一一列入,電達中央道:
  前農林總長宋教仁被刺身故一案,經上海租界會審公堂,暨法租界會審公堂,分別預審暗殺明確,於本月十六十七兩日,先後將兇犯武士英即吳福銘,應桂馨即應夔丞,解交前來,又於十八日由公共租界會審公堂,呈送在應犯家內,由英法總巡等搜獲之兇器,五響手槍一枚,內有槍彈兩個,外槍彈殼兩個,密電本三本,封固函電證據兩包,皮箱一個,另由公共租界捕房總巡,當堂移交在應犯家內搜獲函電之證據五包,並據上海地方檢察廳長陳英,將法捕房在應犯家內搜獲之函電證據一大木箱,手皮包一個,送交匯檢。
  當經分別接收,將兇犯嚴密看管後,又將前於三月二十九日,在電報滬局查閱洪應兩犯最近往來電底,調取校譯,連日由德全、德閎,會同地方檢察廳長陳英等,在駐滬交涉員署內,執行檢查手續。德全、德閎,均為地方長官,按照公堂法律,本有執行檢查事務之職權,加以三月二十二日,奉大總統令,自應將此案證據逐細檢查,以期窮究主名,務得確情,所有關係本案緊要各證據,公同蓋印,並拍印照燈,除將一切證據,妥慎保存外,茲特撮要報告。查應犯往來電報,多用應川兩密本。本年一月十四日,趙總理致應犯函:
  「密碼送請檢收,以後有電,直寄國務院可也」等語。
  外附密碼一本,上注國務院,應密,民國二年一月十四日字樣。應犯於一月二十六日,寄趙總理,應密,逕電,有「國會盲爭,真象已得,洪回面詳」等語。二月一日,應犯寄趙總理,應密,東電,有「憲法起草,以文字鼓吹,主張兩綱,一除總理外,不投票,一解散國會。此外何海鳴、戴天仇等,已另籌對待」等語。
  二月二日,應犯寄程濟世轉趙總理,應密,冬四電,有「孫、黃、黎、宋,運動極烈,民黨忽主宋任總理,已由日本購孫黃宋劣史,警廳供鈔,宋犯騙案,刑事提票,用照輯印十萬冊,擬從橫濱發行」等語。又查洪述祖來滬,有張紹曾介紹一函,洪應往來案件甚多,緊要各件撮如下:二月一日,洪述祖致應犯函,有「大題目總以做一篇激烈文章,乃有價值」等語。二月二日,洪致應犯函,有「緊要文章,已略露一句,說必有激烈舉動,弟須於題前逕密寄老趙,索一數目」等語。二月四日,洪致應犯函,有「冬電到趙處,即交兄手,面呈總統,閱後色頗喜,說弟頗有本事,既有把握,即望進行等語,兄又略提款事,渠說將宋騙案及照出之提票式寄來,以為徵信。弟以後用川密與
  兄」等語。二月八日,洪致應犯函,有「宋輩有無覓處,中央對此,似頗注意」等語。(輩字又似案字。)二十一日,洪致應犯函,有「宋件到手,即來索款」等語。二月二十二日,洪致應犯函,有「來函已面呈總統總理閱過,以後勿通電國務院,因智趙字智庵。已將應密電本交來,恐程君不機密,純令歸兄一手經理。請款務要在物件到後,為數不可過三十萬」等語。應犯致洪述祖:「川密,蒸電有八釐公債,在上海指定銀行,交足六六二折,買三百五十萬,請轉呈,當日復」等語。三月十三日,應犯致洪函,有「民立報館名,系國民黨所設。記遯初在寧之說詞,讀之即知其近來之勢力及趨向所在矣。事關大計,欲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宋,非特生出無窮是非,恐大局必為擾亂」等語。
  三月十三日,洪述祖致應犯:「川密,蒸電已交財政總長核辦,償止六釐,恐折扣大,通不過,毀宋酬勛位,相度機宜,妥籌辦理」等語。三月十四日,應犯致洪述祖:「應密,寒電有梁山匪魁,四處擾亂,危險實甚,已發緊急命令設法剿捕之,轉呈候示」等語。三月十七日,洪述祖致應犯:「應密,銑電有寒電到,債票特別准何日繳現領票,另電潤我若乾,今日復」等語。三月十八日,又致應犯:川密,寒電應即照辦」等語。三月十九日,又致應犯電,有「事速照行」一語。三月二十日,半夜兩點鐘,即宋前總長被害之日,應犯致洪述祖:川密,號電有二十四分鐘所發急令,已達到,請先呈報」等語。三月二十一日,又致洪:川密,個電有號電諒悉,匪魁已滅,我軍無一傷亡,堪慰,望轉呈」等語。三月二十三日,洪述祖致應犯函,有
  「號個兩電均悉,不再另復,鄙人於四月七號到滬」等語。此函系快信,於應犯被捕後,始由郵局遞到。津局曾電滬局退回,當時滬局已將此送交涉員署轉送到德全處。(各函洪稱應為弟,自稱兄。)又查應犯家內證據中,有趙總理致洪述祖數函,當系洪述祖將原函寄交應犯者,內趙總理致洪函,有「應君領紙,不甚接頭,仍請一手經理,與總統說定方行」等語。又查應自造監督議院政府神聖裁判機關簡明宣告文,謄寫本共四十二通,均候分寄各處報館,已貼郵票,尚未發表,即國務院宥日據以通電各省之件,其餘各件,容另文呈報,前奉電令,窮究主名,必須徹底訊究,以期水落石出,似此案情重大,自應先行撮要,據實電陳。除武士英一犯,業經在獄身故,由德全等派西醫會同檢察廳所派西醫四人剖驗,另行電陳,應桂馨一犯,迭經電請組織特別法庭,一俟奉准,即行開審外,餘電聞。
  這電去後,袁總統並未復電,連國務總理趙秉鈞,也不聞答辯一辭。總統總理,俱已高枕臥著,還要答復什麼?於是上海審判廳開庭,傳訊應犯,應犯仍一味狡賴。是時兩造仍請律師,改延華人,原告律師金泯瀾,到庭要求,必須洪述祖、趙秉鈞兩人,來案對簿,方得水落石出,洞悉確情。乃由檢察廳特發傳票,令洪、趙兩人來滬質審。看官!你想洪述祖已安居青島,哪肯自來投網?至若堂堂總理趙秉鈞,更加不必說了。惟各處追悼宋教仁,如挽詞演說等類,多半指斥政府,就是滬上各報紙,也連日譏彈洪趙,並及袁總統。趙秉鈞自覺不安,呈請辭職,奉令慰留,宋案遂致懸宕,應犯仍羈獄中,惟所有株連的人物,訊系無辜,酌量取保開釋。
  國民黨中,以老袁袒護洪趙,想從根本上解決,不單就宋案進行,正在大家籌議,忽北京又來一凶訃,前鎮軍統領加授陸軍上將銜林述慶,又暴卒於京都山本醫院中。
  國民黨又弱一個。林述慶表字頌亭,福建人,曾在陸軍學堂畢業,清季任南京三十六標第一營管帶,有志革命,入為同盟會會員。辛亥夏,調駐鎮江,武昌起義,上海光復,他亦率軍響應,為上海聲援,嗣被舉為鎮軍都督,創立軍政府,招集長江清艦隊十餘艘,助攻江寧,直撲天保城,猛攻七晝夜,身先士卒,親冒矢石,卒將岩城據住。至江寧城破,又首先入城,各軍共服他勇敢,推為南京都督,嚴飭軍紀,不准滋擾。既而總司令徐紹楨入城,即固辭督篆,讓位畀徐。自統軍出駐臨淮關,預備北伐,日夕綢繆。南京臨時政府,任他為總制北伐各軍。未幾南北統一,決意歸田,居閩數月,由袁總統策令,授陸軍中將,旋加上將銜,召他進京,充總統府高等軍事顧問。他已懷著功成身退的念頭,復電告辭,嗣復得黎副總統來電,勸他北上,且說:「國家多難,蒙事日亟,壯年浩志,幸勿銷沈,請再為國立功,俟內外■安,方可息肩」等語。數語也不啻催命符。這電一來,頓令血戰英雄,躍然復起﹔遂摒擋行李,登程北上。既見袁總統,談及蒙古問題,決意主戰。在老袁的意思,無非是籠絡人才,欲使天下英雄,盡入彀中,可以任所欲為,並不是決意征蒙,特地起用,故將委他重權。所以前席陳詞,反多逆耳,表面上雖支吾過去,心理上卻妒忌起來。他見老袁不甚合意,遂辭出總統府,本思即日南旋,因念外蒙風雲,日迫一日,既已跋涉至京,應該做些事業,立些功名,當下奔走都門,號召同志,組織征蒙團及軍事研究社,一面再上呈文,自請征蒙,袁總統束諸高閣,並不批答。同志舉他為籌邊會副會長,他暫住數日,旋即去職,另與王芝祥、孫毓筠等,建設國事維持會,把一種憂國的思想,隨時流露,無論詩酒游宴,及到會演說,統是慷慨激昂,饒有賈長沙、陳同甫的態度,又蹈宋漁父覆轍。怎奈袁總統是最忌名豪,遇著關心政治,痛論時弊的人物,第一著是設法籠絡,第二著是用計殲滅,宋教仁已催歸冥箓,還有宋教仁第二,哪裡肯聽他自由呢?
  四月初八日,林允梁士貽邀請,赴將校俱樂部會宴﹔酒酣耳熱,暢談衷曲,免不得醉後忘情,論及時事。今夕止可談風月,誰教你論及時事?及至興盡歸來,便覺畏寒,次日加劇,即至山本醫院調治,將過一星期,忽滿身統起紅泡,泡破即流血不止,四肢都是奇痛,次日病勢尤篤,延請中外名醫,入院診視,大都束手無策。勉強捱延了一天,紅泡變成紫色,未幾又轉成黑色,小便溺血,霎時彌留。孫毓筠適在側探病,林握孫手,太息道:「國勢危險,一至於此,本想與諸公同心協力,保持國家,怎奈二豎為災,竟致不起。」言至此,不禁涕淚滿頤。孫尚再三勸慰,林又嗚咽道:「甫逾壯年,即要去世,我不過做了半個人,徒呼負負,君須為我遍告同志,努力支持為要。」孫又問及家事,他竟不能再言,奄然而逝。死後七竅流血,渾身皆黑,彷彿是中毒情形,享年亦只三十二歲。與宋漁父年齡適符,真是無獨有偶。當由國事維持會員,替他成殮,訃告全國。其文云:
  北京國事維持會本部孫毓筠、王芝祥、楊曾蔚、溫壽泉,致黎副總統各都督並各師長旅長,各黨本部,國事維持會支部,及孫中山、黃克強兩先生各報館電。本會理事林君述慶,體質堅強,志願弘毅,比來盡瘁國事,未嘗告勞,忽於本月初十日,感患痘症,即入山本醫院診治,病勢險惡,藥石無靈,竟於十五夜子刻長逝。林君十年前,在江南軍界,提倡革命,備歷艱險,百折不撓﹔前年九月,在鎮江舉義,聯合各軍,光復金陵,厥功最偉。南北統一後,自請解職,高風亮節,海內同欽。乃天不佑善人,竟罹暴疾,齎志以終。
  當此國基未固,人才消乏之秋,逝者如斯,將誰與支撐危局?泰山樑木,同人等悲不自勝,現定於二十六日,在湖廠會館開追悼大會,特通電告哀。凡我同志,諒無不失聲一慟,但林君身後蕭條,經毓筠等為之料理成殮,靈柩暫厝城外廣慧寮中,如蒙賜賻,請寄東安門外本會本部事務代收,並以奉聞。
  林去世後,時人多疑他中毒,特至山本醫院,訪問病狀。據醫生言:「林自十三日入院,十五夜逝世,病名叫作天然痘。」訪員又謂:「死後慘狀,究是何因?」醫言:「病菌有強弱,林君所染,系最強的病菌,衝裂血管,因致七竅流血,至若遍身皆黑,是染疫致死的常例,不足為奇。」訪員又道:「照此說來,林君的病症,果非中毒嗎?」醫生微笑道:「林死後,來院訪問,不止一人,統疑林是中毒。
  林症甚凶,種種謠言,原是難免,惟確系痘症,並無他項可疑的事情。即如陸軍部方君,乃自美國歸來的中醫,多人診斷,統無異詞,是已無可疑餘地了。」小子以為死無對證,究竟中毒與否,也不敢妄斷。以不斷斷之。惟稽勛局長馮自由,呈請政府,說他「勛勞卓著,現在京病故,請即照本局規則,優給恤金年金,並請將事跡宣付史館立傳」,總算邀老袁批準照行。小子有詩歎道:
  賞功罰惡本常經,誰料無辜受暗刑?
  自古人生誰不死,狂遭毒手目難瞑。
  宋林相繼逝世,京中正齊集議員,行國會開幕禮,一切詳情,容後再表。
  據程督應民政長電文,是戕宋一案,實由政府造意,已無疑義。即是以推,是林之暴亡,不為無因。刺死一宋,又毒死一林,亦何其辣手耶?或謂漢高、明太,得國以後,皆屠戮功臣,欲為子孫除害,不得不爾。詎知此係專制時代之君主,容或有是慘劇,業已承認共和,國成民主,正當推誠佈公,與天下以更新之機,何苦為此鬼蜮情形,草菅人命乎?否則不願民主,竟作君主,長槍大戟與反對者相角逐,成即帝王,敗為寇賊,亦英雄豪傑之所為。且糜爛一時,治平百載,億兆人或當忍此巨痛,交換太平。寧必不可,而竟出此下策,以求逞於一朝,卒之亦同歸於盡,人謂其智,吾笑其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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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5 01:44: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開國會舉行盛典 違約法擅簽合同



  卻說中華民國的國會,自元年冬季,由袁總統頒布正式召集令,至是國會議員,統已選出,會集京都,准於二年四月八日,行國會第一次開會禮。參議院本有房屋,仍在原所設立,眾議院乃是新築,規模頗覺宏敞,足容千人。
  因此參議院議員,統至新築的眾議院中,靜待開會。當由籌備國會事務局員,先行報告國會成立,參議員報到,共一百七十七人,眾議員報到,共五百人,雖尚未達全數,已有大半到場,應如期行開會禮。當下高懸國旗,盛列軍樂,自國務總理以下,凡所有國務員,盡行蒞會。還有政府特派員,亦來襄禮。各人統至國旗下面,向國徽行三鞠躬禮。當推議員中年齒最長的楊瓊,為臨時主席,宣讀開會詞。詞云:
  維中華民國二年四月八日,為我正式國會第一次開院之辰。參議院眾議院各議員,集禮堂,舉盛典,謹為詞以致其忱曰:視聽自天,默定下民,億兆有與於天下,權輿不自於今人。帝制久敝,拂於民意,付托之重,乃及多士。眾好眾惡,多士赴之﹔眾志眾口,多士表之。張弛斂縱,為天下控﹔緩急疾徐,為天下樞。
  興歟廢歟,安歟危歟,禍福是共,功罪之屍,能無懼哉?嗚呼!多難興邦,惕厲蒙嘏,當茲締造,敢伸吾吁。願我一國,制其中權,願我五族,正其黨偏。大穰暘雨,農首稷先。士樂其業,賈安其廛,無政不舉,無隱不宣。章皇發越,吾言洋洋。逖聽遠慕,四鄰我臧。舊邦新命,悠久無疆。凡百君子,孰敢怠荒?
  宣讀已竟,應由袁總統宣告頌詞,偏這一日,袁總統說有要務,無暇到會,只遣秘書長梁士貽,來作代表,齎致頌詞。第一屆國會開幕,老袁即告迴避,其厭棄國會之心,已屬了然。梁乃宣讀頌詞道:
  中華民國二年四月八日,我中華民國第一次國
  會,正式成立,此實四千餘年曆史上莫大之光榮,四萬萬人億萬年之幸福。世凱亦國民一分子,當與諸君子同深慶幸,念我共和民國,由於四萬萬人民之心理所締造,正式國會,亦本於四萬萬人民心理所結合。則國家主權,當然歸之國民全體。但自民國成立,迄今一年,所謂國民直接委任之機關,事實上尚未完備。今日國會諸議員,係由國民直接選舉,即系國民直接委任,從此共和國之實體,借以表現,統治權之運用,亦賴以圓滿進行。諸君子皆識時俊傑,必能各抒讜論,為國忠謀,從此中華民國之邦基,益加鞏固,五大族人民之幸福,日見增進。同心協力,以造成至強大之民國,使五色國旗,常照耀於神州大陸,是固世凱與諸君子所私心企禱者也。謹致頌曰:「中華民國萬歲!民國國會萬歲!」
  頌詞讀畢,大禮告成,國務總理國務員,及政府特派員,統行辭去,各議員亦出了會場。依據《臨時約法》第二十八條,將前時參議院解散,因即至參議院中,行解散禮。是日美利加洲的巴西國,電達國務院,承認中華民國,都下人士,歡欣鼓舞,統說是:「民國創造,立法機關,至此成立,巴西承認民國,又適當國會成立的日期,為列強公認的先聲,真是內治外交,漸臻完善,我中華民國的聲威,將從此照耀神州,應了袁大總統的頌詞呢。」人心無不望治,獨有三數強有力者,尚在思亂,真是沒法。兩院議員,興高采烈,統要選舉正副議長,作為全院的主席。無如議員共分四黨,一是國民黨,一是共和黨,一是民主黨,一是統一黨,各黨員都想爭長,哪一黨肯落人後?國民黨人數最多,幾有壓倒兩院的氣勢,餘三黨不肯降服,勢必與國民黨為仇。民主黨為前清時代老人物,如各省諮議局及聯合會人員,統共湊集,多是有些聞望,含有民黨性質,與政府不相為謀。
  統一黨是最近組織,就是袁政府手下健將,實不啻一政府黨。至若共和黨緣起,小子已於一三回中表過,他本抱定國權主義,與國民黨人,向居反對地位。第一九回中,已將數黨提明,惟各黨宗旨,未曾悉敘,故再行表出。三黨宗旨,雖是不同,但仇視國民黨的心理,卻是一致,因此互相聯結,漸漸的合併攏來,加以統一黨幫助政府,隱受袁氏密囑,吸合餘黨,張大勢力,得與國民黨相抗,甚且欲推倒國民黨。國民黨昂然自大,哪知暗地密謀?開會這一日,統一黨議員,尚不過二三十人,過了數天,議員陸續到來,補足全額,問將起來,多是統一黨人員,幾增至一百有餘。自是眾議院內,三黨合併,與國民黨聲勢相等。惟參議院中,還是國民黨員占著多數。為了兩院議長問題,運動至二十日,選舉至兩三次,方將議長選出。參議院的議長,是直隸人張繼,本屬國民黨,眾議院的議長,是湖北人湯化龍,本屬民主黨,國民黨一勝一敗。副議長一席,參議院中選定王正廷,眾議院中選定陳國祥,倒也不在話下。
  惟兩院競選議長的時候,袁總統趁他無暇,竟做了一種專制的事件,未經交議,驟行簽字,於是兩院議員,發生異議,議員與政府反對,議員又與議員反對,膠膠擾擾,幾鬧得一塌糊塗。看官道是何事?原來就是銀行團的大借款。特別注重。承接一一回及一八回中文字。自倫敦借款貸入後,六國銀行團嘖有煩言,以鹽課已抵還前清庚子年賠款,不應再抵與倫敦新借款,嗣經外交部答復,略言:「前清所抵賠款的鹽稅,彼時每年所收,只一千二百萬兩,現已增至四千七百五十萬兩,是除一千二百萬兩外,羨餘甚多。前為舊額,今為新增,兩無妨礙。」六國銀行團,乃再擬磋商,袁總統正苦無錢,巴不得借款到來,可濟眉急。運動正式總統,原是要緊。因囑財政總長周學熙,申議借款事宜,擬將原議六萬萬兩,減作二萬萬。銀行團復要求四事:(一)是從前垫款,暨現今大借款,應將中國全國鹽務抵押,聘用洋人管理,除還本付利外,倘有餘款,仍聽中國自由支用。(二)中政府應請借款銀團指定洋員,在財政商辦處,期限五年,凡關財務歲入等事,須備政府顧問。(三)中政府應自行聘用洋人,與財務商辦處代表洋人,於取銀票面簽字,隨時取用借款,並聘用稽核專門洋人若干,稽核借款帳目,分別公佈中外,又借款興辦實業,應用銀團所認為適當專門洋人,監理事業。(四)銀行既代中國出售巨款債票,若票賣完,中政府不得另借他款,以致市面牽動。這四條要請前來,周學熙因他條件過嚴,特開國務院會議,自擬借款大綱五條,提交參議院議決。大綱五條列下:
  第一條 中國自行整頓鹽務,惟製造鹽廠及經收鹽稅之處,中國可酌量自聘洋人,幫同華人辦理。所收鹽稅,可交存於最妥實之銀行,以備抵還借款之本息。
  第二條 借款用途,以經參議院議決之款目為準則,其表面之簽字,應由財政總長自委一中國人,與六國團代表一人,會同簽字。
  第三條 稽核帳目之事,歸入中國審計院辦理。
  中國對於借款一部分之用帳,可兼備華洋文冊據,華洋員同押。
  第四條 中國以後興辦實業,如需借款,只可商聘洋技師,按照普通合同辦理。
  第五條 此項借款債票,未售完之前,倘中國續借款項,如六國團條款與別家相同,可先盡六國團承辦。但在本合同以前所訂之借款合同條件,仍得繼續進行,不受本條件拘束。
  參議院議員,看到這種條件,共說此是政府報告文,並非特別提案,有什麼緊要,定需會議?嗣因周總長一再催迫,乃將五條大綱,逐一研究。尚可照此進行,無大損害,遂一律認可了事。誰知已墮入計中。周學熙復與銀行團會議數次,始終無效。幸倫敦借款,逐月得數十萬鎊,還可勉強支持,所以挨延過去。哪知英使竟來一照會,聲言如民國元年終日,中國不將從前賠款借款,一概解清,決將作抵的釐稅釐金等,實行收沒。好借人債者其聽之!俄使亦主張同意,幸法使康悌,及日本銀行代表小田切轉圜,與中政府重開談判。當由英使代表銀行團,向趙總理周總長提出數條:(一)要委定辦理借款的專員﹔(二)要取消倫敦新借款的優先權。新借款條約中,載有中政府如需借款,本銀行團與別團所開之條件相同,應得有優先權。趙周兩人,轉報老袁,袁總統即委周為辦理借款專員,一面與倫敦新銀行團,取消優先權成約。倫敦新銀行團,怎肯應允,周卻想出妙法,要求倫敦新銀行團,於元年期內,再借一千萬鎊,還要將明年應付的七百萬鎊,並在年內撥付,才好償還一切欠款,無庸與六國商借。且債票宜速即銷完,免與他團借債有礙,否則請將明年二月應付的二百萬鎊,盡年內付訖,其餘五百萬作罷,打銷前約,並取銷優先權,由中國予以賠償。
  看官!你想這種論調,明明是強人所難,倫敦新銀行團,一時交不出這麼巨款,又經英政府與他反對,處處掣肘,只得承認後一層辦法。周總長乃與他磋商賠款的數目,無非畀他續給二百萬鎊中,多了一個折扣。總是中國吃虧。一面與六國銀行團,正式開議,自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起,至十二月下旬,大致就緒,借額本定二千萬鎊,因倫敦新借款中,減去五百萬鎊,須轉向六國銀行團添借,乃擬定為二千五百萬鎊,共計二十一款。最緊要的,是第二款第五款第六款第十四款第十七款五條。第二款是指定用途﹔第五款是聲明鹽務稽核處辦法﹔第六款是鹽款未足以前,應加入他項,為暫時抵押品﹔第十四款是支款時,應照新定審計處規則辦理﹔第十七款是續借或另借的限制。此外都是普通條件,大約是利息折扣等類。當由國務總理趙秉鈞,運動參議院議員,商定秘密會議,借人款項,何須秘密。再令財政總長周學熙,到院報告,但將緊要條件交議,餘只以普通二字含混過去,並無原文。議員已心心相印,還有甚麼反對。惟第五款須用華洋稽核員,汪議員榮寶提議,謂:「本款可無刪改,最為上策,否則作為附件﹔萬一銀行團不肯照允,亦只可隨便將就罷了。至如普通條件,亦未嘗詳詰全文,但把無庸表決四字,作為全院通過的議案。」無論要件與非要件,總教隨便通過,民國何必需此參議員。
  周總長即報告袁總統,老袁自然愜望,將要與銀行團訂約簽字。忽銀行團以歐洲金融,偶遭緊急,須要加添利息,原議五釐,現要再加半釐。袁總統以吃虧太甚,又暫從遷延﹔另咨各國公使,要求賠款欠款等,一概展期,約有三種辦法,或展期一年,或將積欠數目,作為短期公債,分五年清還,或俟大借款成立後,才行清償。照會交去,俄公使首先拒絕,簡直是無一承認。法使與俄使,本是一鼻孔出氣,當然不從。獨英使朱爾典氏,贊成末項,願歸入大借款下划付,各公使俱挾私見,並非英使愛我,不然,何以前日要悉數歸還耶?並代為疏通俄法二使,決從此議。俄法二使已無違言,英使又函致中政府,先須聘定洋員,充任稽核,由六國公使通告六國團,然後借款合同,方可簽押。於是由周總長出面,聘定洋員三名,一系意人,一系德人,一系丹麥人。法使又出來作梗,謂:「意大利丹麥兩國,並未列入銀行團,在銀行團中洋員,只一德人,既已擬聘非銀行團的洋員,何為延及德人?若延及德人,何以不聘我法人?且未聘及英俄美日人?」中政府又是一個漏洞,多被法使指摘。這數語照會政府,政府又撞了一鼻子灰,只好另提出再借問題,申告銀行團。嗣美公使復出來調停,謂:「中國只聘一人為會辦,由銀行團推舉,另用各國洋員為顧問,毋庸列入合同。既免紛競,又易辦到。」周總長很表贊成,奈五國公使不肯允諾,須各國各用一人,美使調停無效,竟電達本國,欲退出銀行團,美總統威爾遜氏,竟如美使意見,宣佈遠近。略云:
  美國資本團,曾應政府之請,加入中國借款,今復詢問本政府,如仍願該團加入,須明白申請,始允遵行。本政府以該借款條件,近於干涉中國行政之獨立,且其中之抵押品及辦法,陳廢苛重,若本政府從而慫慂,則負責無有已時,實有背吾美立國主義。本政府不願負此責任,決議不再提出申請,惟願以合於中國自由進化,不背吾美素行主義之方法,扶助中華民國,凡可以裨益寓華美民之法制,本政府當竭力贊助也。特此宣言!
  自此書宣佈後,五國銀行團,經一極大的打擊,共疑美國脫離團體,必為單獨行動起見,將來中國利益,恐被美國占盡,不由的驚上加驚,憂上加憂,甚至自相疑忌,竟欲解散。各公使顧全利益,亟命銀行團自相聯合,將承借股份,重行支配,且把要求條件,稍示讓步。袁政府待款甚殷,也顧不得甚麼主權,除聘定德人為國債局員外,改聘英人為鹽務稽核員﹔並用法人俄人為審計顧問官。雙方會議,漸得允洽,利息仍照前五釐,債票價格,擬定百分之九十,由銀行團扣去六成,付與中國淨額,實得百分之八十四。利息在二分以上,較諸民間進出,還要加倍。期限定四十七年,還本由第十一年起,每年遞還總額,至第四十七年償清,合同上仍二十一款。條文瑣碎,不及細載。袁總統不再交議院議決,即令國務總理趙秉鈞,外交總長陸征祥,財政總長周學熙,於四月二十四日,在草合同上簽字。越二日,在正合同上簽字,又因急急需用,不及待各國發售債票,先向銀行團商明,垫款二百萬鎊,另訂垫款合同,利息七釐,即在大借款項下,盡先撥還。千波萬折的大借款,至此成立,共計二千五百萬鎊,約合華幣二萬五千萬圓。小子有詩歎道:
  不為埃及即波斯,監督重重後悔遲。
  何故梟雄專借債?甘將國柄付人持。
  借款已定,兩議院俱未接洽,忽由袁總統發一咨文,傳達議院,各議員共同瞧著,免不得驚詫起來。究竟咨文如何說法,且待下回表明。
  國會初次成立,各議員即互生黨見,至如舉一議長,且需二三十日,倘政府中有重大議案,試問將議至何日,方可表決乎?議員如此傾軋,實為老袁所竊笑,而大借款即自此進行,未經議院表決,驟行簽字,袁已目無國會矣。然袁之玩弄議員,固不啻掌中小兒,而對諸外人,則亦未免為所玩弄。且以此款巨息重之款項,經千波萬折而成,乃由彼任意揮霍,毫不顧惜,一人之耗用無窮,四萬萬人之負擔亦無窮,言念及此,竊不禁痛恨交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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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爭借款挑是翻非 請改制弄巧成拙



  卻說袁總統既得大借款,所有訂約簽字諸手續,已經告竣,乃咨參眾兩議院,請他備案,國會是議案處,如何變作備案處。其文云:
  臨時大總統咨:本年四月二十六日,據國務總理趙秉鈞、外交總長陸征祥、財政總長周學熙呈稱:竊維六國銀行團借款,先後磋商,已逾一年,上年九月間,曾經國務會議,擬定借款大綱,於十六十七兩日,赴參議院研究同意,以為進行標準,唇焦舌敝,往復磋磨。直至歲杪,合同條議,大致就緒,當於十二月二十七日,出席參議院,先將特別條件,逐條表決,復將普通條件,全體表決,經均通過,正擬定期簽字,該團忽以原議五釐利息,借口巴爾乾戰事,歐洲市場,銀根奇緊,要求增加半釐,只得暫行停議。惟是賠洋各款,積欠累累,一再愆期,層次商展,追呼之迫,等於燃眉,百計籌維,無可應付。數月來他項借款,悉成畫餅,美國既已出團,而其餘五國,仍未變易方針,大局岌岌,朝不保夕,既無束手待斃之理,復鮮移緩就急之方。近接各省都督來電相迫,如江蘇程都督電,毋局於一時之毀譽,轉為萬世之罪人,安徽柏都督電,借款監督,欠款亦監督,毋寧忍痛須臾,尚可死中求活等語,尤為痛切。迫不得已,而賡續磋商,尚幸稍有進步,利息一節,該銀行團允仍照改為五釐,其他案件,亦悉如十二月二十七日通過參議院之原議。事機萬變,稍縱即逝,四月二十二日,奉大總統命令,五國銀行團借款合同,任命趙秉鈞、陸征祥、周學熙,全權會同簽字,此令。等因,遵於二十四日,與該銀行團雙方簽訂草合同,復於二十六日,簽訂正合同,彼此分執存照,以免復生枝節。理合將華洋文合同各照備二份,並附用途單二份,呈請大總統鑒核,俯賜咨交議院查照備案,以昭信守等情。查此項借款條件,業於上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由國務總理暨財政總長,赴前參議院出席報告,均經表決通過,並載明參議院議事錄內,自系當然有效,相應咨明貴院查明備案可也。
  此咨。
  兩院議員,看到這項咨文,都生驚異。參議院中是國民黨聲勢最盛,專防袁政府違法擅行,此次遇著此案,不待再議,即復咨政府,謂:「大借款合同,未經臨時參議院議決,違法簽字,當然無效。」眾議院於五月五日開會,質問政府,請他解釋理由。是時國務總理趙秉鈞,以宋案既犯嫌疑,大借款又同簽字,萬不能免國會的攻擊,即於五月一日,決然辭職,逕赴天津。袁總統也知他微意,給他假期,暫令段祺瑞代理。
  段任陸軍總長,本與外交財政,不相干涉,至如簽字命令,更覺是沒有關係,不過已代任國務總理,無從趨避,只好出席答復。眾議員當面責問,段言:「財政奇絀,無法可施,不得已變通辦理,還請諸君原諒!」各議員嘩然道:
  「我等並非反對借款,實反對政府違法簽約,政府果可擅行,何需議院!何需我等!」原是無需你等。段亦不便強辯,只淡淡的答道:「論起交議的手續,原是未完,論起財政的情形,實是困極,鄙人於借款問題,前不與聞,諸君不要怪我﹔如可通融辦理,也是諸君的美意,餘無他說了。」還是忠厚人口脗。言畢自去。眾議員聚議紛紜,或說應退還咨文,或說應彈劾政府,有一小半是擁護政府,不發一言,當由議長湯化龍,提出承認不承認兩條,付各議員投票表決,結果是不承認票,有二百十九張,承認票只五十三張。想總是統一黨人所投。因即決議,不承認這大借款,擬將咨文退還。惟統一黨系政府私人,暗替政府設法,與共和黨民主黨密商數次,勸他承認。兩黨尚覺為難,袁總統默揣人情,多半拜金主義,遂陰囑統一黨員,用了阿堵物,買通兩黨。果然錢可通靈,兩黨得了若干好處,遂箝住口舌,不生異議,且與統一黨合併為一,統名進步黨。想是富貴的進步,不是政治的進步。只國民黨議員,始終不受籠絡,再三爭執。進步黨由他喧嘩,索性遊行都市,流連花酒,把國事撇諸腦後。得了賄賂,樂得使用。
  國會中出席人數,屢不過半,只好關門回寓,好幾日停輟議事。國民黨忍無可忍,乃通電各省都督民政長,請他主持公論,勿承認政府借款。進步黨也電致各省,說是:「政府借款,萬不得已,議院中反抗政府,不過一部分私見,未足生效。」就是財政總長周學熙,又電告全國,聲明大借款理由,略言:「政府借款,實履行前參議院議決的案件,未嘗違背約法。」於是循環相攻,爭論不已。各省都督民政長,有袒護政府的,有詆斥政府的,惟浙江都督朱瑞,有一通電,頗中情理。小子浙人,尚記在腦中,請錄與看官一閱。電詞云:
  竊維共和國家,主權在民,國會受人民之委托,為人民之代表,畀以立法之權,使其監督政府。其責至重,其位彌尊。吾國肇建以後,幾歷艱難,始克睹正式國會之成立,國內人民,罔不喁望。蓋以議院為一國大政所自出,凡政府之措施,必依院議為證據,兩院幸已告成,則凡關於國家存亡榮悴諸大問題,皆可由院一一解決,以副吾民之意。自開會以來,所議者為借款一事,軒然大波,迄今未已。夫借用外債,關係國家之財政,國民之負擔,其為重要,何俟申論?國會諸君,注意於茲,卓識可佩。惟是國基未固,時艱日亟,借款以外之重要事項,尚不一而足,有等於此者,且有遠甚於此者,例如選舉總統,制定憲法諸事,皆急待討論,未可擱延,今以借款一案,爭論不休,致使尺寸之時光,駸駸坐逝,揆諸時勢,似有未宜。且借款一事,據院內宣言,並不反對,所研究者惟在此次政府之簽約,是否適法。夫欲知政府之簽約,是否適法,但須詳查前參議院之議事錄,並證諸前參議院當事之議員,自可立為解決,無待煩言。此數語亦袒護政府。乃各持所見,異說蠭起,甲派以之為違法,乙派則以之為適法,迷離惝恍,聞者驚疑。且丙黨議員通電,謂:「政府違法簽約,已經多數表決,勿予承認」,而丁黨議員來電,則謂:「不承認政府簽約之議,並未經多數通過,不能生效。」於是此方朝飛一電,謂彼黨故事推翻,而彼方復夕出一文,謂此黨橫加誣罪。一室自起干戈,同舍儼同敵國,非僅駭域中之觀聽,亦慮貽非笑於外人。以國會居民具爾瞻神聖莊嚴之地,而言詞之雜出如此,其何以慰人民屬望之殷耶?尤有不能已於言者,院內之事件,須於院內解決之,不特法理之當然,亦為各國之通例。若夫院內之事,而求解決於院外,瑞誠不敏,未之前聞。應該駁斥。今兩院議員諸君,以借款一事,紛紛電告各省都督民政長,意將訴諸公論,待決國人,在諸君各有苦衷,當為舉世所諒,第各都督民政長,或總師乾,或司民政,與國會權責各殊,不容乾越,雖敬愛議院諸君,而欲稍稍助力,法律具在,其道無由。竊以院內各黨,對於國家大事,允宜力持大體,取協商之主義,若惟絕對立於相反地位,則不能解決之事件,將繼此而日出不窮。
  今日之事,特其嚆矢耳。夫院內之問題,而院內不能解決之,雖微兩院諸君之訴告,竊慮將有院外之勢力,起而解決之者。以院內之事,而以院外勢力解決之,法憲蕩然,國何以淑?循是以往,則國內之事,行見為國外勢力所主宰矣。誠然,誠然。神州倘遂淪胥,政黨於何托足?皮之不存,毛將安附?以我兩院諸君之英賢明達,愛國如身,詎忍出此乎?竊願兩院諸君,念人民付托之殷摯,民國締造之艱難,國會地位之尊崇,討議大事,悉以愛國為前提,手段力取平和,出言務求慎重,各捐客氣,開佈公心。庶幾國本不搖,國命有托,內無鬩牆之舉,外免豆剖之憂,則我全國父老子弟,拜賜無既矣。瑞身膺疆寄,職有專司,對於國會事件,本應自安緘默,第既辱兩院諸君雅意相告,瑞賦性戇直,情切危亡,用敢以國民資格,謹附友朋忠告之誼,略貢愚者一得之言。修詞不週,尚希亮察!
  這道通電,雖是騎牆派的論調,但議案是立法根本,本與行政官無涉,如何要都督民政長,出去抗議,這正是多此一舉呢。各都督中,惟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廣東都督胡漢民,索隸國民黨籍,聞政府違法借款,極力指斥。為後文伏案。國民黨議員,仗著三督聲威,紛爭益盛,不但駁政府違法,並摘列合同內容嚴酷的條件,謂為亡國厲階,決不承認。無如政府既聯絡進步黨,與國民黨抗衡,眾議院連日閉會,反致另外議案,層疊稽壓。各省擁護政府的都督,又電告議院,斥他負職,國民黨自覺乏味,乃與進步黨協商,但教政府交議,表面上不侵害國會職權,實際上亦未始不可委曲求全,否則全院議員,俱蒙恥辱等語。進步黨員,獨謂借款簽字,已成事實,即使交議,亦是萬難變更,不如姑予承認,另行彈劾政府,方為正當,國民黨也無可奈何,只好模稜過去,承認了案。惟參議院強硬到底,終不肯承認借款,袁政府竟不去睬他,一味的獨行獨斷,隨時取到借款,即隨時支付出去,樂得眼前受用,不管日後為難。
  當時有一個湖北商民,名叫裘平治,他於宋案及大借款期內,默窺袁總統行為,無非是帝王思想,若乘此拍馬吹牛,去上一道勸進表,得蒙老袁青眼,便是個定策功臣,從此做官,從此發財,管教一生吃著不盡。見地甚高,可惜還早一些。計劃已定,只苦自己未曾通文,所有呈文上的說法,如何下筆,想了一會,竟一語也寫不出,猛然想到有個知己朋友,是個冬烘先生,平日談論起來,嘗說要真命天子出現,方可太平,他既懷抱這種經濟,定能做這種絕好文字,當下就去拜訪,果然一說就成。那冬烘先生,頗知通變達權,卻把皇帝兩字,不肯直說,只把暫改帝國立憲,緩圖共和政體兩語,裝在呈文上面,以下便說總統尊嚴,不若君主,長官命令,等於弁髦,本圖共和幸福,反不如亡國奴隸,曷若酌量改制等語。卻是一個老作手。最後署名,除裘平治外,又捏造幾個假名假姓,隨列後面。這便叫作民意。
  裘得了呈文,忙跑至郵政局中,費了雙掛號的信資,寄達北京。自此日夕探望,眼巴巴的盼著好音,就是夜間做夢,儼然接到總統府征車,來請他作顧問員。挖苦得妙。
  一日早晨,尚在半榻間沈沈睡著,忽有一人叫著道:「裘君!裘先生!不好了,袁總統要來拿你了。」裘平治被他喚醒,才答道:「袁總統來請我麼?」還是未醒。那人道:「放屁!是要拿你,哪個來請你?」裘平治道:「我不犯什麼罪,如何要來拿我?敢是你聽錯不成?」那人道:「你有無呈文到京?」裘平治道:「有的。」那人便從袋中取出新聞紙,擲向牀上道:「你瞧!」裘乃披衣起牀,擦著兩眼,看那新聞紙,顛倒翻閱,一時尚尋不著,經來人檢出指示,乃隨瞧隨讀道:
  共和為最良之政體,治平之極軌,中國共和學說,醞釀於數千年前,只以壓伏於專制之威,未能顯著。近數十年來,志士奔呼,灌輸全國,故義師一舉,遂收響應之功,洵為歷史上之光榮,環球所敬歎。本大總統受國民付托之重,就職宣誓。深願竭其能力,發揚共和之精神,滌蕩專制之瑕穢,永不使帝制再見於中國,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彷彿是豬八戒罰咒。乃竟有湖北商民裘平治等,呈稱:「總統尊嚴,不若君主,長官命令,等於弁髦,國會成立在即,正式選舉,關係匪輕,萬一不慎,全國糜爛,共和幸福,不如亡國奴隸,曷若暫改帝國立憲,緩圖共和」等語。謬妄至此,閱之駭然。本大總統受任以來,自維德薄能鮮,夙夜兢兢,所以為國民策治安求幸福者,心餘力絀,深為愧疚。而凡所設施,要以國家為前提,合共和之原則,當為全國人民所共信。不意化日光天之下,竟有此等鬼蜮行為,若非喪心病狂,意存嘗試,即是受人指令,志在煽惑。如務為寬大,置不深究,恐邪說流傳,混淆觀聽,極其流毒,足以破壞共和,謀叛民國,何以對起義之諸人,死事之先烈?何以告退位之清室,贊成之友邦?興言及此,憂憤填膺,所有裘呈內列名之裘平治等,著湖北民政長嚴行查拿,按律懲治,以為猖狂恣肆,干冒不韙者戒。此令!
  裘平治一氣讀下,多半是解非解,至讀到嚴行查拿一語,不由的心驚膽戰,連身子都戰栗起來,便道:「這,……怎麼好?怎麼好?」末數語也未及看完,便把新聞紙擲下,復臥倒牀上,殺雞似的亂抖。誰叫你想做官發財?還是來人從旁勸道:「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袁總統既要拿你,你不如急行走避,或到親友家躲匿數天,看本省民政長曾否嚴拿,再作計較。」裘平治聞言,才把來人仔細一望,乃是一個經商老友,才噓了一口氣道:「承兄指教,感念不淺,但外面的風聲,全仗你留意密報,我的家事,亦望老友照顧,後有出頭日子,當重重拜謝呢。」那人滿口應允,裘平治忙略略收拾,一溜煙的逃去了。後來湖北省中,飭縣查拿,亦無非虛循故事,到了裘家數次,覓不著裘平治﹔但費了幾回酒飯費,卻也罷了。這是善體上意。小子有詩歎道:
  一介商民敢上呈,妄圖富貴反遭驚。
  從知禍福由人召,何苦營營逐利名。
  裘平治終未緝獲,袁總統亦無後命,那參議院中,又提出一種彈劾案來。畢竟彈劾何人,容至下回分解。
  違法簽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為國會議員計,力爭無效,不如歸休,微特進步黨趨炎附熱,為識者所不齒,即如國民黨員,叫囂會場,無人理睬,天下事可想而知,尚何必圂跡都門,甘作厭物耶?朱督一電,未必無私,而指摘議員,實有獨到處,特錄之以示後世,著書人之寓意深矣。裘平治請改政體,實存一希倖之心而來,經作者描摹盡致,幾將肺肝揭出,袁總統通令嚴拿,原不過欺人耳目,然裘商已幾被嚇死矣。是可為熱中者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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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煙沈黑幕空具彈章 變起白狼構成巨禍



  卻說河南地方,是袁總統的珂裡,袁為項城縣人氏,項城縣隸河南省,從前鄂軍起義,各省響應,獨河南巡撫寶棻,是個滿洲人,始終效順清廷,不肯獨立,學界中有幾個志士,如張鐘瑞、王天杰、張照發、劉鳳樓、周維屏、張得成、馮廣才、徐洪祿、王盤銘等,極思運動軍警,光復中州。嗣被寶棻偵悉,密遣防營統領柴得貴,帶著營兵,把所有志士,一律拘獲,陸續槍斃。外縣雖幾次發難,亦遭失敗。惟嵩縣人王天縱,素性不羈,喜習拳棒,嘗游日本橫濱,遇一女學生毛奎英,為湖南世家子,一見傾心,願附姻好,結婚後,攜歸碭山,共圖革命,敘及王天縱,不沒毛奎英,是寓男女平權之意。乃招集徒黨,日加訓練,每遇貪官污吏,常乘他不備,斲去幾個好頭顱,裡人稱為俠士,清廷目為盜魁。宣統三年七月,曾有南北鎮會剿的命令,統領謝寶勝,親率大兵,與王天縱鏖戰數次,終不能越碭山一步。既而武昌事起,黎都督派人至碭山,約為聲援。豫省諸志士,又奔走號呼,舉他為大將軍,他即整旅出山,往洛陽進發。
  沿途招降兵士數千人,聲勢大振。
  嗣接陝西都督急電,以潼關失守,邀他往援,他又轉轡西上,奪還潼關,再回軍進河南界,拔閿鄉,下靈寶、陝州,直達澠池,適清軍雲集,眾寡懸殊,兩下裡血戰六晝夜,不分勝負。忽得南北議和消息,有志士劉粹軒、姬宗羲、劉建中,及護兵徐興漢等,願冒險赴敵,勸導清軍反正,誰知一去不還,徒成碧血。清軍復巧施詭計,竟臂纏白布,手執白旗,托詞投誠,馳入王軍營內,搗亂起來。王猝不及防,慌忙退兵,已被殺死二千多人,幾至一蹷不振。
  幸退屯龍駒寨,重行招募,再圖規復,方誓眾東下,逾內鄉、鎮平各縣,得抵南陽,聞清帝退位確信,乃按兵不動。
  尋因宛城一帶,兵匪麕集,隨處劫掠,復出為蕩平,暫駐宛城。未幾,袁總統已就職北京,飭各省裁汰軍隊,就是王天縱一軍,亦只准編巡防兩營,餘均遣散。王乃酌量裁遣,退宛駐浙。插此一段,實為王天縱著筆。
  惟河南巡撫寶棻,不安於位,當然卸職歸田,繼任的便是都督張鎮芳。鎮芳是老袁中表親,向屬兄弟稱呼,袁既做了大總統,應該將河南都督一缺,留贈表弟兄,也是他不忘親舊的好意。語中有刺。怎奈張鎮芳倚勢作威,專務朘削,不恤民生,漸致盜賊蠭起,白日行劫,所有擄掠姦淫等情事,每月間不下數十起,報達省中。那老張全不過問,但在臥榻裡面,吞雲吐霧,按日裡與妻妾們練習那小洋槍,水洋炮的手段。也算是留心軍政。全省人民,怨聲載道,無從呼籲。長江水上警察第一廳廳長彭超衡,目睹時艱,心懷不忍,乃邀集軍警學各界,列名請願,臚陳張鎮芳六大罪案,請參議員提前彈劾。請願書云:
  為請願事:河南都督張鎮芳到任經年,凡百廢弛,其種種劣跡,不勝枚舉,特揭其最確鑿者六大罪狀,為貴院縷陳之:(一)摧殘輿論。河南處華夏之中心點,腹地深居,省稱光大,正賴輿論提倡,增進人民知識,而張鎮芳妄調軍隊,逮捕自由報主筆賈英夫,出版自由,言論自由,皆約法所保障,該督竟敢破壞約法,其罪一。(二)甘犯煙禁。洋煙流毒,同胞沉淪,民國成立,首懸厲禁,皖之焚土,湘之槍斃,鄂之遊街,普通人民,均受制裁,而鎮芳橫陳一榻,吞吐自如,不念英人要挾,交涉棘手,倚仗威勢,醉傲煙霞,其罪二。(三)縱軍養匪。河南土匪蠭起,民不堪命,鎮芳手握重兵,不能克期肅清,亦屬養匪殃民,況復縱撫標親軍在許、襄騷擾,巡防第一第八兩營,在汝、川、襄、葉等處,私賣軍火,與匪通氣,兵耶匪耶,同一病民,其罪三。(四)任用私人。李時燦侵蝕學款,反對共和,人咸目為大怪物,迭經各界攻擊,而鎮芳初任之為秘書,繼薦之長教育,恐學界有限脂膏,難填無窮欲壑﹔且反對共和之賊,廁身教育,不過教人為奴隸,為牛馬,仕林前途,無一線光明,其罪四。
  (五)蔑視法權。鎮芳有保護私宅衛隊百名,系伊甥帶領,倚乃舅威勢,因向項城縣知事關說私情,未准其請,膽敢帶領衛隊,搗毀官署,毆辱知事。夫知事一縣之如官,行政之代表,伊甥竟以野蠻對待,而鎮芳縱容不究,弁髦法令,其罪五。(六)草菅人命。袁寨炮隊曾拿獲行跡可疑之人七名,送項城縣訊問,供系謝保勝溃軍,並無他供。迨後病斃一名,逃脫二名。所有樊學才四名,仍然在押。朱春芳硬指為伊子朱樹藩槍斃案中要犯,串通議員夏五雲,賄賂張鎮芳,竟下訓令,飭項城知事,不問口供,槍斃樊學才四名,軍民冤之。夫專制時代無確實口供,尚不輕斬決,而鎮芳惟利是圖,竟以三字冤獄,枉斃人命,其罪六。綜以上六罪,皆代表等或出之目睹,或調查有據者也。素仰貴院代表全國,力主公論,不侵強權,是以代表羈住他鄉,不忍鄉里長此蹂躪,為三千萬人民呼籲請命,伏祈貴院提前彈劾,張賊早去一日,則人民早出水火一日,不勝迫切待命之至。須至請願者。
  參議員覽到此書,未免動了公憤,河南議員孫鐘等,遂提出查辦案,當由大眾通過,尋查得六大罪案,鑿鑿有據,乃實行彈劾,咨交政府依罪處罰。看官!你想張都督是總統表親,無論如何彈劾,也未能動他分毫﹔又兼袁總統是痛恨議員,隨你如何說法,只有「置不答復」四字,作為一定的秘訣。張鎮芳安然如故,河南的土匪,卻是日甚一日,愈加橫行。魯山、寶豐、郟縣間,統是盜賊巢穴,最著名的頭目,叫作秦椒紅、宋老年、張繼賢、杜其賓,及張三紅、李鴻賓等,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就中有個白狼,也與各黨勾連,橫行中州。聞說白狼系寶豐縣人,本名閬齋,曾在吳祿貞部下,做過軍官。吳被刺死,心中很是不平,即日返裡,號召黨羽,擬揭竿獨立。會因南北統一,所謀未遂,乃想學王天縱的行為,劫富濟貧,自張一幟。無如黨羽中良莠不齊,能有幾個天良未昧,就綠林行逕中,做點善事﹔況是嘯聚成群,既沒有甚麼法律,又沒有甚麼階級,不過形式上面,推白為魁,就使他存心公道,也未能一一羈勒,令就約束,所以東抄西掠,南隳北突,免不得相聚為非,成了一種流寇性質。可見大盜本心,並非欲蹂躪鄉閭,其所由終受惡名者,實亦為黨羽所誤耳。於是白閬齋的威名,漸漸減色,大眾目為巨匪,號他白狼。大約說他與豺狼相似,不分善惡,任情亂噬罷了。
  白狼有個好友,叫作季雨霖,曾為湖北第八師師長,前曾佐黎都督革命,得了功績,加授陸軍中將,賞給勛三位。
  民國二年三月初旬,湖北軍界中,倡立改進團名目,分設機關,私舉文武各官,遍送傳單證據,希圖起事,推翻政府,嗣由偵探查悉,報知黎都督,由黎派隊嚴拿,先後破獲機關數處,拘住亂黨多名,當下審訊起來,據供是由季雨霖主謀。黎即飭令拘季,哪知季已聞風遠颺,急切無從緝獲,由黎電請袁總統,將季先行褫職,並奪去勛位,隨時偵緝,歸案訊辦。袁總統自然照准,季雨霖便做為逃犯了。當時改進團中,尚有熊炳坤、曾尚武、劉耀青、黃裔、呂丹書、許鏡明、黃俊等,皆在逃未獲,餘外一班無名小卒,統自鄂入汴,投入白狼麾下。
  白狼黨羽愈多,氣燄越盛,所有秦椒紅、宋老年、李鴻賓等人,均與他往來通好,聯絡一氣。會聞舞陽王店地方,貨物山積,財產豐饒,遂會集各部,統同進發。鎮勇只有百餘名,寡不敵眾,頓時溃散。各部匪遂大肆焚掠,全鎮為墟,復乘夜入象河關,進掠春水鎮。鎮中有一個大富戶姓王名滄海,積貲百餘萬,性極慳吝,平居於公益事,不肯割捨分文,但高築大廈,厚葺牆垣,自以為堅固無比,可無他慮。這叫作守財奴。貧民恨王刺骨,呼他為王不仁,秦宋諸盜,衝入鎮中,鎮民四散奔匿,各盜也不遑四掠,竟向王不仁家圍住。王宅闔門固守,卻也有些能耐,一時攻不進去。秦椒紅想了一策,暗向牆外埋好火藥,用線燃著,片刻間天崩地塌,瓦石紛飛,王氏家人,多被轟斃。群盜遂攻入內室,任情虜掠,猛見室中有閨女五人,縮做一團,殺雞似的亂抖。秦椒紅、李鴻賓等,哪裡肯放,親自過去,將五女拉扯出來,仔細端詳,個個是弱不勝嬌,柔若無力,不禁大聲笑道:「我們正少個壓寨夫人,這五女姿色可人,正是天生佳偶呢。」語未畢,但聽後面有人叫道:「動不得!動不得!」秦李二人急忙回顧,來者非誰,就是綠林好友白狼。秦椒紅便問道:「為什麼動不得?」白狼道:「他家雖是不良,閨女有何大罪?楚楚弱質,怎忍淫污,不如另行處置罷。」強盜尚發善心。李鴻賓道:「白大哥太迂腐了。我等若見財不取,見色不納,何必做此買賣?既已做了此事,還要顧忌甚麼?」說至此,便搶了一個最絕色的佳人,摟抱而去,這女子乃是滄海姪女,叫作九姑娘。秦椒紅也揀選一女,拖了就走,宋老年隨後趨至,大聲道:「留一個與我罷。」全是盜賊思想。白狼道:「你又來了,我輩初次起事,全靠著紀律精嚴,方可與官軍對壘,若見了婦女,便一味淫掠,我為頭目的,先自淫亂,哪裡能約束徒黨呢?」又易一說,想是因前說無效之故,但語皆近理,確不愧為盜魁。宋老年道:「據你說來,要我捨掉這美人兒麼?」白狼道:「我入室後,尋不著這王不仁,想是漏脫了去,我想將這數女擄去為質,要他出金取贖,我得了贖金,或移購兵械,或輸作軍餉,豈不是有一樁大出息?將來擊退官軍,得一根據,要擄幾個美人兒,作為妾媵,也很容易呢。」無非擄人勒贖,較諸秦李二盜,相去亦屬無幾。宋老年徐徐點首道:「這也是一種妙策,我便聽你處置,將來得了贖金,須要均分呢。」白狼道:「這個自然,何待囑咐。」說畢,便令黨羽將三女牽出,自己押在後面,不准黨羽調戲,宋老年也隨了出來。那時秦李兩部,早已搶了個飽,出鎮去了。
  白狼偕宋老年,遂向獨樹鎮進攻。途次適與秦李二盜相遇,乃復會合攏來,分占獨樹北面的小頂山及小關口,謀攻獨樹鎮。時南陽鎮守使馬繼增,聞王店春水鎮,相繼被掠,急忙率隊往援,已是不及,復擬進躡群盜,適接第六師師長李純軍報,調赴信陽,乃將鎮守使印信,交與營務處田作霖,令他護理,自赴信陽去訖。田聞獨樹有警,星夜往援,分攻小頂山小關口,一陣猛擊,殺得群盜七零八落。白狼、李鴻賓先遁,宋老年隨奔,秦椒紅袒背跳罵,猛來了一粒彈子,不偏不倚,正中頭部,自知支持不住,急令部匪挾著王氏女,滾山北走。官軍奮勇力追,斃匪甚眾。秦椒紅雖得倖免,怎奈身已受傷,不堪再出,便改服農裝,潛返本籍養病。不意被鄉人所見,密報防營,當由防兵拿住送縣,立處死刑。難為了王氏女。獨白狼匿入母豬峽,與李鴻賓招集散匪,再圖出掠,且挈著王氏三女,勒贖巨金。王氏父女情深,既知消息,不得已出金取贖。悖入悖出,已見天道好還,且尚有一女一姪女,陷入盜中,不仁之報,何其酷耶?白狼既得厚資,復出峽東竄,擊破第三營營長蘇得勝,逕趨銅山溝。
  團長張敬堯,奉李純命,往截白狼,不意為白狼所乘,打了一個大敗仗,失去野炮二尊,快槍百餘枝,餉銀六千圓,過山炮機關槍彈子,半為狼有。於是狼勢大熾,左衝右突,幾不可當,附近一帶防軍,望風生懼,沒人敢與接仗,甚且與他勾通,轉好坐地分贓,只苦了數十百萬人民,流離顛沛,逃避一空。小子有詩歎道:
  茫茫大澤伏萑苻,萬姓何堪受毒逋。
  誰總師乾駐河上,忍看一幅難民圖。
  張督聞報,才擬調兵會剿,哪知東南一帶,又起兵戈,第六師反奉調南下。究竟防剿何處,待至下回再詳。
  王天縱與白閬齋,兩兩相對。一則化盜為俠,一則化俠為盜,時機有先後,行動有得失,非盡關於心術也。即以心術論,王思革命,白亦思革命,同一革命健兒,而若則以俠著,若則以盜終,天下事固在人為,但亦視運會之為何如耳。雖有智慧,不如乘勢,誠哉是言也。惟都督張鎮芳,屍位汴梁,一任盜賊蠭起,不籌剿撫之方,軍警學各界,請願參議院,參議院提出彈劾案,而袁總統絕不之問,私而忘公,坐聽故鄉之糜爛,是張之咎已無可辭,袁之咎更無可諱矣。於白狼乎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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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5 01:45: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回     暗殺黨駢誅湖北 討袁軍豎幟江西



  卻說國會成立以後,就是大借款案、張鎮芳案接連發生,並不見政府有何答復,少慰人意﹔他如戕宋一案,亦延宕過去,要犯趙秉鈞、洪述祖等,逍遙法外,都未曾到案聽審。京內外的國民黨,統是憤不可遏,躍躍欲動,恨不得將袁政府,即日推倒。奈袁政府堅固得很,任他如何作梗,全然不睬﹔並且隨地嚴防,密布羅網,專等國民黨投入,就好一鼓盡殲。為後文伏筆。相傳趙秉鈞為了宋案,到總統府中面辭總理,袁總統溫言勸慰道:「梁山渠魁,得君除去,實是第一件大功。還有天罡地煞等類,若必欲為宋報仇,管教他噍無遺種呢,你盡管安心辦事,怕他甚麼?」處心積慮,成於殺也。趙秉鈞經此慰藉,也覺放下了心,但總未免有些抱歉,所以托病赴津。那國民黨不肯干休,明知由老袁暗地保護,格外與袁有隙,兩下裡仇恨愈深。忽京中來了女學生,竟向政府聲明,自言姓周名予儆,系受黃興指使,結連黨人,潛進京師,意欲施放炸彈,擊死政府諸公﹔轉念同族相殘,設計太毒,因此到京以後,特來自首﹔
  並報告運來炸彈地雷硫黃若干,現藏某處。政府聞報,立派軍警往查,果然搜出若干軍火,並獲亂黨數名,當命監禁待質﹔一面由北京地方檢察廳,轉飭滬上法官,傳黃興來京對質,命令非常嚴厲,一些兒不留餘地。這也是可疑案件,黃興欲擊斃當道,何故遣一女學生,令人不可思議。黃興自然不肯赴京。南方傳訊趙秉鈞,北方傳訊黃興,先後巧對,何事跡相類若此。
  既而上海製造局,發一警電,說道五月二十九日夜間,忽來匪徒百餘人,闖入局中,圖劫軍械,幸局中防備頗嚴,立召夫役,奮力抵敵,當場擊敗匪徒,擒住匪官一名,自供叫作徐企文。看官記著!這夜風雨晦冥,四無人跡,徐企文既欲掩他不備,搶劫軍火,也應多集數百名,為什麼寥寥百人,便想行險僥倖呢?想是熟讀《三國演義》,要想學東吳甘興霸百騎劫曹營故事。況且百餘個匪徒,盡行逃去,單有首領徐企文卻被擒住,這等沒用的人物,要想劫甚麼製造局。燈蛾撲火,自取災殃,難道世上果有此愚人麼?離離奇奇,越發令人難測。政府聞這警耗,竟派遣北軍千名,乘輪來滬,並由海軍部特撥兵艦,裝載海軍衛隊多名,陸續到了滬濱,所有水陸人士,統是雄糾糾的身材,氣昂昂的面目,又有特簡的總執事官,系是袁總統得力幹員,曾授海軍中將,叫作鄭汝成。大名鼎鼎。下如陸軍團長臧致平,海軍第一營營長魏清和,第二營營長周孝騫,第三營營長高全忠等,均歸鄭中將節制,彷彿是大敵當前,即日就要開仗的情形。都是徐企文催逼出來。
  過了數天,袁總統又下命令,著將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廣東都督胡漢民,一體免職,另任孫多森為安徽民政長,兼署都督事,陳炯明為廣東都督,江西與湖北毗連,令副總統黎元洪兼轄。這道命令,頒發出來,明明是宣示威靈,把國民黨內的三大員,一律捽去,省得他多來歪纏,屢致掣肘。應二四回。當時海內人士,已防他變,統說三督是國民黨健將,未必肯服從命令,甘心去位,倘或聯合一氣,反抗政府,豈不是一大變局?偏偏三督寂然不動,遵令解職,江西、安徽、廣東三省,平靜如常。
  惟湖北境內,屢查出私藏軍械等件,並有討賊團、誅奸團、鐵血團、血光團等名籍,及票布旗幟,陸續搜出。起初獲住數犯,統是被誘愚民,及小小頭目,後來始捕獲一大起,內有要犯數名,就是劉耀青、黃裔、曾尚武、呂丹書、許鏡明、黃俊等人,訊明後,盡行槍斃。未幾,在武昌城內,亦發現血光團機關,派兵往捕,該犯不肯束手,齊放手槍炸彈,黑煙滾滾,繞做一團,官兵猝不及防,卻被他擊死二人,傷了一人。嗣經士兵憤怒,一齊開槍抵敵,方殺入秘室,槍斃幾個黨犯,有五犯升屋欲逃,又由兵士窮追,打死一名,捉住三名。當下在室內搜出文件關防,及所儲槍彈等類,共計四箱,一並押至督署,由黎親訊,立將犯人斬首。及檢閱箱內文據,多半與武漢國民黨交通部勾連,就是在京的眾議員劉英,及省議員趙鵬飛等,亦有文札往來,隱相聯絡。黎副總統,遂派兵監守國民黨兩交通部,凡遇出入人員,與往來信件,均須盤詰檢查,兩部辦事人,已逃去一空,幾乎門可羅雀了。
  既而襄河一帶,如沙場、張家灣、潛江縣、天門縣、岳口、仙桃鎮等處,次第生變,次第撲滅。某日,黎督署中,有一妙年女子,入門投刺,口稱報告機密。稽查人員,見她頭梳高髻,體著時裝,足趿革鞋,手攜皮夾,彷彿似女學生一般,因在戒嚴期內,格外注意,遂先行盤詰一番,由女子對答數語,免不得有支吾情形。稽查員暗地生疑,遂喚出府中僕婦,當場搜檢,那女子似覺失色,只因孤掌難鳴,不得不由他按搦。好一歇,已將渾身搜過﹔並無犯禁物件,惟兩股間尚未搜及,她卻緊緊拿住,豈保護禁臠耶?經稽查員囑告僕婦,摸索褲襠,偏有沉沉二物,藏著在內。女子越發慌張,僕婦越要檢驗,一番扭扯,忽從褲腳中漏出兩鐵丸,形狀橢圓,幸未破裂。看官不必細問,便可知是炸彈了。詭情已著,當然受捕,由軍法科訊鞫,那女子卻直供不諱,自稱:「姓蘇名舜華,年二十二,曾為暗殺鐵血團副頭目,此次來署,實欲擊殺老黎,既已被獲,由你處治,何必多問。」倒也爽快。當下押往法場,立即處決,一道靈魂,歸天姥峰去了。
  嗣又陸續獲到女犯兩名,一叫周文英,擬劫獄反牢,救出死黨,一叫陳舜英,為黨人鍾仲衡妻室,鍾被獲受誅,她擬為夫報仇,投入女子暗殺團,來刺黎督,事機不密,統被偵悉,眼見得俯首受縛,同死軍轅。實是不值。嗣復聞漢口租界,設有黨人機關,即由黎副總統再行遣兵往拿,一面照會各領事,協派西捕,共同查緝,當拘住寧調元、熊越山、曾毅、楊瑞鹿、成希禹、周覽等,囚禁德法各捕房,並搜出名冊佈告等件,內列諸人,或是議員,或是軍警,就是從前逃犯季雨霖,亦一並在內,只「雨霖」二字,卻改作「良軒」,待由各犯供明,方才知曉。黎副總統乃電告政府,請下令通緝,歸案訊辦。曾記袁政府即日頒令道:
  據兼領湖北江西都督黎元洪電陳亂黨擾鄂情形,並請通緝各要犯歸案訊辦等語。此次該亂黨由滬攜帶巨資,先後赴鄂,武漢等處,機關四布,勾煽軍隊,招集無賴,約期放火,劫獄攻城撲署,甚至時在漢陽下游一帶挖掘盤塘堤,淹灌黃、廣等七縣,不惜拚擲千百萬生命財產,以逞亂謀,雖使異種相殘,無此酷毒。
  經該管都督派員,在漢口協同西捕,破獲機關,搜出帳簿名冊旗幟佈告等件,並取具各犯供詞,證據確鑿,無可掩飾。查該叛黨屢在鄂省謀亂,無不先時偵獲,上次改進團之變,未戮一人,原冀其革面洗心,迷途思返,乃竟鬼蜮為謀,豺狼成性,以國家為孤注,以人命為犧牲,顛覆邦基,滅絕人道,實屬神人所共憤,國法所不容。本大總統忝受付托之重,不獲為生靈謀幸福,為寰宇策安全,竟使若輩不逞之徒,屢謀肇亂,致人民無安居之日,商廛無樂業之期,興念及此,深用引疚,萬一該亂黨乘隙思逞,戒備偶疏,小之遭荼毒之慘,大之釀分割之禍,將使莊嚴燦爛之民國,變為匪類充斥之亂邦,誰為致之?孰令聽之。本大總統及我文武同僚,將同為萬古罪人,此心其何以自白?夷考共和政體,由多數國民代表,議定法律,由行政官吏依法執行,行不合法,國民代表,得而監督之,不患政治之不良。現國會既已成立,法律正待進行,或仍借口於政治改良,不待國會議定,不由國會監督,簧鼓邪詞,背馳正軌,惟務擾亂大局,以遂其攘奪之謀,陽托改革之名,其實絕無愛國與政治思想。種種暴亂,無非破壞共和,凡民國之義,人人均為分子,即人人應愛國家,似此亂黨,實為全國人民公敵。默念同舟覆溺之禍,緬維新邦締造之艱,若再曲予優容,姑息適以養奸,寬忍反以長亂,勢不至釀成無政府之慘劇不止。所有案內各犯,除寧調元、熊越山、曾毅、楊瑞鹿、成希禹、周覽,已在漢口租界德法各捕房拘留,另由外交部辦理外,其在逃之夏述堂、王之光、季良軒即季雨霖、鍾勖莊、溫楚珩、楊子鬯即楊王鵬、趙鵬飛、彭養光、詹大悲、鄒永成、岳泉源、張秉文、彭臨九、張南星、劉仲州等犯,著該都督民政長將軍都統護軍使,一體懸賞飭屬嚴拿,務獲解究,以彰國法而杜亂萌。此令!
  此令一下,湖北各軍界,格外嚴防,按日裡探查秘密,晝夜不懈,黎副總統亦深居簡出,非遇知交到來,概不接見,府中又宿衛森嚴,暗殺黨無從施技。只民政長夏壽康,及軍法處長程漢卿兩署內,迭遇炸彈,幸未傷人。還有高等密探張耀青,為黨人所切齒,伺他出門,放一炸彈,幾成齏粉﹔又有密探周九璋,奉差赴京,家中母妻子女,都被殺死,只剩一妹逸出窗外,報告軍警,到家查捕,已無一人,但有屍骸數堆,流血盈地。自是防備愈密,查辦益嚴,所有討賊誅奸鐵血血光各團,無從托足,遂紛紛竄入江西。
  江西都督一缺,自歸黎元洪兼任後,黎因不便離鄂,特薦歐陽武為護軍使,賀國昌護民政長,往駐江西。除照例辦事外,遇有要公,均電鄂商辦。嗣由黨人日集,謠言日多,江西省議會及總商會,恐變生不測,屢電到鄂,請黎蒞任。這時候的黎兼督,不能離武昌一步,哪裡好允從所請,舍鄂就贑呢?會九江要塞司令陳廷訓,連電黎副總統,極言:「九江為長江要衝,匪黨往來如織,近聞挾持巨金,來此運動,克期起事,懇就近速派軍隊,及兵輪到來,藉資鎮懾」等語。黎副總統,亟遣第六師師長李純,率師東下,一面密報中央,請再增兵江西,藉備不虞。袁總統即命李純為九江鎮守使,並陸續調遣北軍,分日南下。那知護軍使歐陽武,偏電達武昌,聲言:「贑地各處,一律安靖,何用重兵鎮懾?現在北軍,分據賽湖、青山、瓜子湖一帶,嚴密佈置,斷絕交通,商民異常恐慌,請即日撤回防兵,且乞轉達中央,務期休兵息民」云云。黎得此電,不禁疑慮交並。這種把戲,一時卻看他不懂。只好覆慰歐陽,說明陳司令告急,因派李司令到潯,既據稱贑省無事,當調李回防,但船隻未到,軍隊未回以前,仍希轉飭潯軍,並地方商民,毋徒輕信謠言,致生誤會為要。這電文甫經發出,不意陳廷訓又來急電,說:「由湖口炮台報告,前督李烈鈞帶同外人四名,於七月八日晚間,乘小輪到湖口,會同九十兩團,調去工程輜重兩營,勒令各台交出,歸他佔據,並用十營扼住湖口,分兵進逼金雞炮台,且有德安混成旅旅長林虎等,亦向沙河鎮北進,聞為李烈鈞後援。事機萬急,火速添兵。」
  看這數語,與歐陽武所報情形,迥然不同,弄得黎副座莫明其妙。又電詰歐陽武,等他復電,竟有一兩日不來。獨鎮守使李純,卻有急電請示,據言:「李烈鈞已占住湖口炮台,宣告獨立。前代理鎮守使俞毅及旅長方聲濤,團長周璧階等,俱潛往湖口,與李聯兵,駐紮德安的林虎,亦前應李眾,亂機已發,未敢驟退,請訓示遵行。」那時江西兼督黎副總統,已經瞧破情形,飛電令李純留駐九江,毋即回軍,復電致政府,詳報護軍鎮守兩使情狀。政府即嚴詰歐陽武,歐陽武復電到來,略言:「李烈鈞確到湖口,九十兩團,雖為所用,幸兩團以外,各處軍隊,未經全變。現已連日調集南昌,並開兩團往湖口,竭力支持,荷蒙知遇,當誓死圖報」云云。政府復據情電鄂,黎兼督又是動疑,忽傳到討袁軍檄文,為首署名,就是總司令李烈鈞,接連列名的,乃是都督歐陽武,民政長賀國昌,兵站總監俞應鴻等,所說大旨,無非是痛詈老袁。黎亦瞧不勝瞧,但就緊要數語,仔細一閱,略云:
  民國肇造以來,凡我國民,莫不欲達真正目的。袁世凱乘時竊柄,帝制自為﹔滅絕人道,而暗殺元勛,弁髦約法,而擅借巨款。金錢有靈,即輿論公道可收買,祿位無限,任腹心爪牙之把持。近復盛暑興師,蹂躪贑省,以兵威劫天下,視吾民若寇仇,實屬有負國民之委托,我國民宜亟起自衛,與天下共擊之!
  黎閱至此處,將來文擲置案上,暗暗歎道:「老袁卻也專制,應該被他譏評,但他們恰也性急。前年革命,生民塗炭,南北統一,僅隔一年,今又搆怨弄兵,無論袁政府根地牢固,一時推他不倒,就是推倒了他,未必後起有人,果能安定全國,徒令百姓遭殃,外人乾涉。唉!這也是何苦生事呢!我只知保全秩序,不要捲入漩渦,省得自討苦吃罷。」好算明見。正籌念間,李烈鈞又有私函到來,接連是黃興、柏文蔚等,也有電文達鄂。黎俱置諸不理,未幾,得九江鎮守副使劉世鈞要電,請催李純速攻湖口,又未幾,得歐陽武通電,說:「由省議會公舉,權任都督,且指北軍為袁軍,說他無故到贑,三道進兵,具何陰謀?贑人憤激得很,武為維持大局計,不得不暫從所請」云云。又未幾,得李純急電,已與林虎軍開戰了。正是:
  帷幕不堪長黑暗,蕭牆又復起干戈。
  欲知李林兩軍勝負,容待下回表明。
  是回為二次革命之發端,見得正副兩總統,內外通籌,聯為一體,專防國民黨起事。周予儆之自首,得票傳黃興到京,所以抗宋案也,徐企文之攻製造局,得輸運陸海軍至滬,所以爭先著也。贑皖粤三都督,盡令免官,所以報爭款之怨,而弱黨人之勢也。一步緊一步,一著緊一著,此是袁總統無上兵略,而黎副總統即默承之,黨人不察,徒號召黨羽,散佈鄂省,令幾個好男女頭顱,無端輕送。至圖鄂不成,轉而圖贑,曾亦聞李純已至,北軍南來,要險之區,俱已扼守,尚有何隙可乘耶?或謂三督在位,尚有兵權,何不乘免官令下之時,聯合反抗,宣告獨立,乃遲至卸職以後,再行發難,毋乃太愚。是不然。袁政府既能撤除三督,寧不能防備三督?三督正因老袁之注意,姑為此寂然不動,遵令解職,待事過境遷,乃躍然而起,掩其不備。彼以為老袁已弛戒心,而誰料老袁之防,轉因此而益切。十面埋伏,專待項王。袁之計何其巧乎?故予謂周予儆、徐企文輩,實皆受袁之指使,試悉心鉤考之,當知予言之非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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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戰湖口李司令得勝 棄江寧程都督逃生



  卻說旅長林虎,本與李烈鈞同黨,李至湖口,早已暗招林虎,令率軍前來援助。林即率眾北行,逾沙河鎮,直赴湖口,偏被九江鎮守使李純,派兵堵住。至此見李純一軍,實是要著。李烈鈞明知李純前來,是個勁敵,早運動歐陽武,迫他撤回。李純不肯回師,更兼北京政府,及武昌黎兼督,都飭他留駐防變,所以養兵蓄銳,專待林虎到來,與他角鬥。林虎既到湖口,怎肯罷休,便直逼李純軍營,開槍示威,李純手下的兵弁,已是持槍整彈,靜候廝殺,猛聞槍聲隆隆,即開營出擊。兩下交戰多時,不分勝負,各自收兵回營,相持不退。當由李純分電告警,越日,即電傳袁總統命令云:
  前據兼領湖北江西都督事黎元洪,先後電稱:「據九江要塞司令陳廷訓電,因近日亂黨挾帶巨資,前來九江湖口,運動煽惑,約期舉事,懇請就近酌派軍隊,赴潯鎮懾,即經派兵前往﹔嗣據江西護軍使歐陽武電阻,已諭令前往軍隊預備撤回各營等語﹔茲又據黎兼督暨鎮守使李純,先後電陳,李烈鈞帶同外國人四名,於本月八號晚乘小輪到湖口,約會九十兩團團長。調去輜重工程兩營,勒令各台交出,歸其佔領,以各營扼紮湖口,遍布要隘,分兵進逼金雞炮台。德安之混成旅,並向沙河鎮進駐。該鎮南之贑軍隊,突於十二日上午八點鐘開槍向我軍進攻,且以湖口地方,宣佈獨立等情」,閱之殊深駭異。李烈鈞前在江西,擁兵跋扈,物議沸騰,各界紛紛吁訴,甚謂李烈鈞一日不去,贑民一日不安。本大總統酌予免官,調京任用,所以曲為保全者,不為不至。且為贑省計、深恐興師問罪,驚擾良民,故中央寧受姑息之名,地方冀獲敉安之慶。
  不意逆謀叵測,復潛至湖口,佔據炮台,稱兵構亂,謂非背叛民國,破壞共和,何說之辭?可見陳廷訓電稱運動煽惑,約期舉事,言皆有據。似此不愛國家,不愛鄉土,不愛身家名譽,甘心畔逆,為虎作倀,不獨主持人道者所不忍言,實為五大民族所共棄。值此邊方多故,應付困難,雖全國協力同心,猶恐弗及,而乃幸災樂禍,傾覆國家,稍有天良,寧不痛憤?李烈鈞應即褫去陸軍中將並上將銜,著歐陽護軍使及李鎮守使設法拿辦,其脅從之徒,自願解散,概不深究,如或抗拒,則是有心從逆,定當痛予誅鋤。並著各省都督民政長,剴切曉諭軍民,共維秩序,嚴加防範。本大總統既負捍衛國民之職任,斷不容肇亂之輩,亡我神州。凡我軍民,同有拯溺救災之責,其敬聽之!此令。
  李純閱罷,當將命令宣示軍士,軍士愈加憤激,即於是日夜間,磨拳擦掌,預備出戰。到了天曉,一聲令發,千軍齊出,好似排山倒海一般,迫入林虎軍前。林虎亦麾軍出迎,你槍我彈,轟擊不休,自朝至午,尚是死力相搏,兩邊共死亡多人,林軍傷斃尤眾。看看日將西昃,李軍槍聲益緊,林軍子彈垂盡,任你著名閩中的林虎,也不能赤手空拳,親當彈雨,只好下令退兵。這令一下,部眾慌忙回走,遂致秩序散亂,東奔西散,好似風捲殘雲,頃刻而盡。
  李純督軍追了一程,方才回營,當即露佈告捷,時袁總統已任段芝貴為第一軍軍長,整隊南下,來助李純,歸黎副總統節制,並命為宣撫使,與歐陽武等妥籌善後事宜。歐陽武已自做都督,豈老袁尚在未知?黎聞此令,當將歐陽武情狀,據實電達中央,袁總統又下通令道:
  共和國民,以人民為主體,而人民代表,以國會為機關。政治不善,國會有監督之責,政府不良,國會有彈劾之例。大總統由國會選舉,與君主時代子孫帝王萬世之業,迥不相同。今國會早開,人民代表,咸集都下,憲法未定,約法尚存,非經國會,無自發生監督之權,更無擅自立法之理,豈少數人所能自由起滅?亦豈能因少數人權利之爭,掩盡天下人民代表之耳目?此次派兵赴潯,迭經本大總統及副總統一再宣佈,本末了然。何得信口雌黃,藉為煽亂營私之具?今閱歐陽武通電,竟指國軍為袁軍,全無國家觀念,純乎部落思想,又稱蹂躪淫戮,廬墓為墟等情,九江為中外雜居之地,萬目睽睽,視察之使,絡繹於途,何至無所聞見?陳廷訓之告急,黎兼督之派兵,各行其職,堂堂正正,何謂陰謀?孤軍救援,何謂三道進兵?
  即歐陽武蒸日通電,亦雲李烈鈞到湖口,武開兩團往攻等語,安有叛徒進踞要塞,而中央政府,該管都督,撤兵藉寇之理?豈陳廷訓、劉世均,近在九江之電不足憑,而獨以歐陽武遠在南昌之電為足信?豈贑省三千萬之財產,獨非中華民國之人民?李純所率之兩團,獨非江西兼督之防軍?歐陽武以護軍使不足,而自為都督,並稱經省會公舉,約法具在,無此明條﹔似此謬妄,欺三尺童子不足,而欲欺天下人民,誰其信之?
  且與本大總統防亂安民之宗旨,與迭次之命令,全不相符。捏詞誣蔑,稱兵犯順,視政府如仇敵,視國會若土苴,推翻共和,破壞民國,全國公敵,萬世罪人,獨我無辜之良民,則奔走流離,不知所屆,本大總統心實痛之。若非看到後來,則此等命令,真若語語愛民。本大總統年逾五十,衰病侵尋,以四百兆人民之付托,茹苦年餘,無非欲黎民子孫,免為牛馬奴隸。此種破壞舉動,本大總統在任一日,即當犧牲一切,救國救民,現在正式選舉,瞬將舉行,雖甚不肖,斷不至以兵力攘權利。總統已是囊中物,安得不爭?況艱辛困苦,尤無權利之可言。由總統過渡,即成皇帝,安得謂無權利?副總統兼圻重任,經本大總統委托討逆,責有攸歸,或乃視為鄂贑之爭,尤非事實。仍應責成該兼督速平內亂,拯民水火,各省都督等同心匡助,毋視中華民國為一人一家之事,毋視人民代表為可有可無之人。你不如此,誰敢如此?我五大族之生靈,或不至斷送於亂徒之手。查歐陽武前日電文,詞意誠懇,與此電判若兩人,難保非僉壬挾持,假借民意,俟派員查明,再行核辦。此令!
  令甲迭下,戰釁已開,林虎軍已經敗走,李烈鈞尚據湖口。段芝貴率兵南下,會同李純軍,一同進攻。黎副總統又撥楚豫、楚謙、楚同各兵艦,共赴九江,且委曹副官進解機關炮八尊,快槍五十支,子彈十萬粒,逕達軍前,接濟軍需。看官!你想湖口一區,並非天險,李烈鈞孤軍佔據,隨在可危,怎禁得袁黎交好,用了全力搏獅的手段,與他對待呢。李烈鈞自取敗征。黃興、柏文蔚、陳其美等,急欲援應李烈鈞,分頭起事,黃圖江寧,柏圖安徽,陳圖上海。為牽制袁軍計,當湖口交戰這一日,黃興已自上海到浦口,運動江寧第八師,闖入督署,脅迫程德全,即日獨立,手中各執後膛槍,矗立如林,聲勢汹汹,囂張的了不得。程德全未免心慌,但又無從趨避,只好按定心神,慢騰騰的走將出來問明何事。軍士舉了代表,抗言袁違約法,跡同叛國,應請都督急速討袁,驅除叛逆等語。程德全遲疑半晌,方道:「諸君意思,亦是可嘉,但也須計出萬全,方好起事,目下尚宜靜待哩。」言未已,驀見有一革命大偉人,踉蹌趨入,竟至程都督前,跪將下去,程都督猝不及防,還疑是一時看錯,仔細一瞧,確是不謬,當即折腰答禮。看官道來人為誰?就是前南京留守黃興。突如其來。兩人禮畢起來,方由程督問明來意。黃興一面答話,一面流淚,無非是決計討袁的事情。欲為偉人,必須具一副急淚。程督暗想,我今日遇著難題了,不允不能,欲允又不可,看來不如暫時讓他,待我避至滬上,再作區處。計畫已就,便對黃興道:「克強先生,有此大志,不愧英雄。但兄弟自慚老朽,眼前且有小恙,不能督師,這次起事,還是先生在此主持,我情願退位讓賢,赴滬養痾哩。」黃興聞了此言,恰也心喜,假意的謙遜一回,至程德全決意退讓,便直任不辭。程遂返入內室,略略摒擋行李,帶了衛隊數名,眷屬數名,竟與黃興作別,飄然而去。跳出是非門,最算聰明。黃興便佔據督署,總攬大權,除宣佈獨立外,凡都督應行事件,均由黃一手辦理。陳其美、柏文蔚等,聞興已經得手,隨即獨立。陳在上海設立司令部,懸幟討袁,柏由上海至臨淮關,亦張起討袁旗來。又是兩路。又有長江巡閱使譚人鳳,及徐州第三師師長冷搘,均有獨立消息,警報與雪片相似,紛達北京。袁總統即任張勛為江北鎮守使,倪嗣衝為皖北鎮守使,並特派直隸都督馮國璋為第二軍軍長,兼江淮宣撫使,指日南行。又恐兩議院國民黨員,導入黨人,擾及都門,因特召卸任總理趙秉鈞,命為北京警備地域司令官,陸建章為副,防護京師。前情後案,一筆勾銷,趙秉鈞又可出頭。適程德全到滬,電達京師,報稱江寧被逼情形。
  袁總統即指令程德全道:
  據國務院轉呈江蘇都督程德全十七日電稱:「十五日駐寧第八師等各軍官,要求宣佈獨立,德全舊病劇發,刻難搘拄,本日來滬調治。」又應德閎電稱:
  「率同各師長移交都督府」等語。該都督有治軍守土之責,似此稱病棄職,何以對江蘇人民?姑念該都督從前保全地方,輿情尚多感戴,此次雖未力拒逆匪,而事起倉猝,與甘心附逆者,迥不相侔。應德閎因事先期在滬,情亦可原。該逆匪等破壞性成,人民切齒,現在江西、山東兩路攻剿,擒斬叛徒甚多,湖口指日蕩平。張勛前隊已抵徐州,著程德全、應德閎,即在就近地方,暫組軍政民政各機關行署﹔並著程德全督飭師長章駕時等,選擇得力軍警,嚴守要隘,迅圖恢復。
  一面分飭各屬軍警,暨商團民團,防範土匪,保護良民。該都督民政長職守攸關,務當維繫人心,毋負本大總統除暴安良之本旨。一俟大兵雲集,即當救民水火,統一國家。該都督民政長,尚有天良,其各體念時艱,勉期晚蓋!此令。
  程應兩人,接到此令,就在上海租界中,暫設一個臨時機關,辦理事件。越宿即有江寧傳來急報,南京四路要塞總司令吳紹璘、講武堂副長蒲鑑、要塞掩護第二團教練官程鳳章等,統被黃興殺死。程應復聯銜電達,袁總統即命將黃興所受職位,一概褫去,連柏文蔚、陳其美二人,亦照例褫奪。並飭馮國璋、張勛兩軍,趕即赴剿,又有通令一道云:
  前南京留守黃興,自辭卸漢粤川路督辦後,回滬就醫,本月十二日,忽赴南京第八師部,煽惑軍隊,迫脅江蘇都督程德全,同謀作亂。程德全離寧赴滬,黃興捏用江蘇都督名義,出示叛立,自稱討袁軍總司令,其與湖口李逆烈鈞電,有「江蘇宣佈獨立,足為公處聲援」之語。又迭派叛軍攻擊韓莊防營,遣其死黨柏文蔚,盜兵臨淮,陳其美圖占上海,唆使吳淞叛兵,炮擊飛鷹兵艦,在寧戕殺要塞總司令吳紹璘,講武堂副長蒲鑑,要塞掩護團教練官程鳳章等多人,並在滬聲言外人干涉,亦所不恤,必欲破壞民國,糜爛生民而後快。逆跡昭著,豺虎之所不食,有昊之所不容。查黃興亡命鼓吹,本以改良政治為名,乃凶狡性成,竟於已經統一之國家,甘心分裂,自南京留守取消以後,屢遣叛徒,至武漢起事不成﹔又遣暗殺黨至京行刺被獲,侵蝕南京政府公款,以糾合暴徒,私匿公債票數百萬,派人運動各省軍隊,政府雖查獲證據,未經宣佈,冀其良心未死,或有悔悟遷善之一日,乃政府徒蒙容忍之名,地方已遭蹂躪之禍,該黃興、陳其美、柏文蔚等,明目張膽,倒行逆施,各處商民,怨恨切骨,函電紛紛,要求討賊。比聞金陵城內,焚戮無辜,又霸佔交通機關,敲詐商人財物,草菅人命。因一己之權利,毒無限之生靈,播徙流離,本大總統惻然心痛,凡我軍民怒目裂眥,著馮國璋、張勛迅行剿辦叛兵,一面懸賞緝拿逆首。其脅從之徒,有擒斬黃興以自贖者,亦予賞金。自拔來歸者,勿究前罪。本大總統但問順逆,不問黨類,佈告遠邇,咸使聞知。
  是時馮國璋、張勛等,奉令登程,先後南下。張勛越加奮勇,星夜向徐州進發,他因辛亥一役,被南軍驅出南京,時時懷恨,此次公報私仇,恨不得插翅南飛,把一座金陵城,立刻占住。一到韓莊,正與黃興派來的寧軍,當頭遇著,他即麾令全軍,一齊猛擊,寧軍也不肯退讓,槍炮互施。兩軍酣戰一晝夜,殺傷相當,惱動了張勛使,張勛已加勛位,故稱勛使。怒馬出陳,自攜新式快槍,連環齊放,麾下見主將當先,哪一個還敢落後?頓時衝動寧軍,奮殺過去。寧軍氣力漸疲,不防張軍如此咆哮,竟有些遮攔不住,漸漸的退倒下來。陣勢一動,旗靡轍亂,眼見得無法支持,紛紛敗走。張勛追至利國驛,忽接到郵信一函,展開一閱,內云:
  張軍統鑒:江蘇、江西,相率獨立,皆由袁世凱自開釁端,過為已甚。三都督既已去職,南方又無事變,調兵南來,是何用意?俄助蒙古,南逼張家口,外患方亟,彼不加防,乃割讓土地與俄,而以重兵蹂躪腹地,喪亂國民,破壞共和,至於此極,誰復能堪?九江首抗袁軍,義憤可敬,一隅發難,全國同聲。公外察大勢,內顧宗邦,必將深寄同情,克期起義。嗚呼!
  世凱本清室權奸,異常險詐,每得權勢,即作好慝。戊戌之變,尤為寒心。前歲光復之役,復愚弄舊朝,盜竊權位,繼以寡婦可欺,孤兒可侮,既假其名義以御民軍,終乃取而代之。自入民國,世凱更無忌憚,陰謀滿腹,賊及太后之身﹔賄賂塞途,轉吝皇室之費。世凱不僅民國之大憝,且為清室之賊臣,無論何人,皆得申討。公久綰軍符,威重宇內,現冷軍已在徐州方面,堵住袁軍,公苟率一旅之眾,直搗濟南,則袁軍喪膽,大局隨定,國家再造,即由我公矣。更有陳者:
  興此次興師,惟以倒袁為目的,民賊既去,即便歸田。
  凡附袁者,悉不究問。軍國大事,均讓賢能。興為此語,天日鑒之,臨穎神馳,佇望明教。江蘇討袁總司令黃興叩。
  張勛閱畢,把來書扯得粉碎,勃然道:「我前只知有清朝,今只知有袁總統,什麼黃興,敢來進言?混帳忘八!我老張豈為你誘惑麼?」確肖口脗。遂命兵士暫憩一宵,明日下令出戰。到了晚間,忽由偵卒走報,徐州第三師冷遹,來接應叛軍了。張勛道:「正好,正好,我正要去殺他,他卻自來尋死了。」小子有詩詠張勛道:
  奉令南行仗節旄,乃公膽略本麄豪。
  從前宿忿憑今泄,快我恩仇在此遭。
  欲知此後交戰情形,且至下回續敘。
  李烈鈞發難江西,已落人後,黃興、柏文蔚、陳其美等,更出後著,如弈棋然,彼已布局停當,而我方圖進攻,適為彼所控制耳。袁恐九江之亂,先遣李純以鎮之,防上海之變﹔更派鄭汝成以堵之,張勛扼江北,倪嗣衝守皖北,已足制黨人之死命﹔加以段芝貴、馮國璋之南下,為夾擊計,前可戰,後可守,區區內訌,何足懼耶?且所遣諸人,無一非心腹爪牙,而又挾共和之假招牌,保民之口頭禪,籠絡軍民,安有不為所欺者?彼李烈鈞、黃興、柏文蔚、陳其美等,威德未孚,佈置未善,乃欲奮起討袁,為第二次之革命,適足以取敗耳。惟程德全之棄江寧,尚為袁所不料,袁於此亦少下一著,袁殆尚有悔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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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勸退位孫袁交惡 告獨立皖粤聯鑣



  卻說徐州第三師師長冷遹,聞寧軍敗退利國驛,忙調兵赴援,湊巧與張勛相遇。當下交戰一場,還沒有什麼損失,不意總兵田中玉,引濟南軍來助張勛,兩路夾攻,殺得冷軍左支右絀,只好棄甲曳兵,敗陣下去。張田合兵追趕,正值徐州運到兵車,在利國驛車站下車,來援冷遹,冷遹回兵復戰,又酣鬥多時,才將張、田兩軍擊退。張軍田軍,分營驛北,冷遹收駐驛南。次日張勛軍中,運到野炮四門,即由張勛下令,向冷軍注射,這炮力非常猛烈,撲通撲通的幾聲,已將冷營一方面,彈得七零八落,冷遹還想抵敵,偏值一彈飛來,不偏不倚,正中脅前,那時閃避不及,彈已穿入脅內,不由的大叫一聲,暈倒地上﹔經冷軍舁了就逃,立即四散。張勛見冷營已破,方令停炮,所有驛南一帶,已經成為焦土,連車站都被毀去。當由張軍乘勝直進,竟達徐州,徐城內外,已無敵蹤,一任老張占住。辮帥大出風頭。
  這時候的九江口,北兵大集,宣撫使段芝貴,與李司令純會商,用四面合攻計策,包圍湖口,一面出示招撫,勸令叛軍歸誠,不念既往。李烈鈞孤軍駐著,幾似身入甕中,非常危險,好幾次出兵進擊,統被北軍殺敗,團長周璧階,見勢已危急,竟向北軍投誠,烈軍愈加惶迫,飛向各處乞援。寧滬一帶討袁軍,方公舉岑春暄為大元帥,欲借岑老三宿望,號召各省,從速響應,岑模稜兩可,起初欲由滬赴寧,嗣聞徐潯兩處,均已失敗,也弄得進退兩難。多入漩渦。國民黨首領孫文,恐黨人一敗,無從托足,亦思借前此重名,慫慂各省獨立,當有通電拍發道:
  北京參議院眾議院國務院各省都督民政長各軍
  師旅長鑒:江西事起,南京各處,以次響應,一致以討袁為標幟,非對於國家而脫離關系,亦非對於北方而暌異感情,僅欲袁氏一人,辭大總統之職,並不惜犧牲其生命以求達之。大勢至此,全國流血之禍,系於袁氏之一身。聞袁決以兵力對待,是無論勝敗,而生民塗炭,必不可免,夫使袁氏而未違法,東南此舉,誰為左袒?今袁氏種種違法,天下所知,東南人民,迫不得已,以武力濟法律之窮,非惟其情可哀,其義亦至正。且即使袁氏於所謂違法,有以自解,亦決不至人民反對,遍六七省﹔人民心理之表見,既已如是,為公僕者,即使自問無愧,亦當謝職以平眾怒,微論共和政體,即君憲國之大臣,亦不得不以人民好惡為進退。有如去年日本桂太郎公爵,以國家柱石,軍人領袖,重出而組織內閣,只以民黨有所不滿,即悠然引去,以明心跡。大臣風度,固宜如是,何況於共和國之人民公僕,為人民荷戈以逐,而顧欲流天下之血,以保一己之位置武!使袁氏而果出此,非惟貽民國之禍,亦且騰各國之笑。回憶辛亥光復,清帝舉二百餘年之君位,為民國而犧牲,當時袁氏實主其謀,亦以顧念大局,不忍生靈久罹兵革,安有知為人謀而不知自謀者?更憶當時,文受十七省人民之付托,承乏臨時大總統,聞北軍於贊成共和之際,欲舉袁氏以謀自安,文即辭職,向參議院推薦袁氏,當時固有責文徇國民之意,而不顧十七省人民付托之重者。然文之用心,不欲於全國共和之時,尚有南北對峙之象,是以推讓袁氏,俾國民早得統一。由是以觀,袁不宜借口於部下之擁戴,而拒東南人民之要求,可斷言矣。諸公維持民國,為人民所攸賴,當此存亡絕續之際,望以民命為重,以國危為急,同向袁氏勸以早日辭職,以息戰禍,使袁氏執拗不聽,必欲犧牲國家人民,以成一己之業,想諸公亦必不容此禍魁。文於此時,亦惟有從國民之後,義不返顧。臨電無任迫切之至!孫文叩。
  又電致袁總統云:
  北京袁大總統鑒:文於去年北上,與公握手言歡,聞公諄諄以國家與人民為念,以一日在職為苦。文謂國民屬望於公,不僅在臨時政府而已,十年以內,大總統非公莫屬,此言非第對公言之,且對國民言之。自是以來,雖激昂之士,於公時有責言,文之初衷,未嘗少易。何圖宋案發生,證據宣佈,愕然出諸意外,不料公言與行違,至於如此。既憤且懑。而公更違法借款,以作戰費,無故調兵,以速戰禍,異己既去,兵釁仍挑,以致東南軍民,荷戈而起,眾口一詞,集於公之一身。意公此時,必以平亂為言,姑無論東南軍民,未叛國家,未擾秩序,不得雲亂,即使雲亂,而釀亂者誰?公於天下後世,亦無以自解。公之左右,陷公於不義,致有今日,此時必且勸公,乘此一逞樹威雪憤。此但自為計,固未為國民計,為公計也。清帝辭位,公舉其謀,清帝不忍人民之塗炭,公寧忍之?公果欲一戰成事,宜用於效忠清帝之時,不宜用於此時也。說者謂公雖欲引退,而部下牽掣,終不能決。然人各有所難,文當日辭職,推薦公於國民,固有人責言,謂文知徇北軍之意,而不知顧十七省人民之付托。
  文於此時,迄不為動,人之進退,綽有餘裕,若謂為人牽掣,不能自由,苟非托辭,即為自表無能,公必不爾也。為公僕者,受國民反對,猶當引退,況於國民以死相拚?殺一不辜,以得天下,猶不可為,況流天下之血,以從一己之欲?公今日舍辭職外,決無他策。昔日為任天下之重而來,今日為息天下之禍而去,出處光明,於公何憾?公能行此,文必力勸東南軍民,易惡感為善意,不使公懷騎虎之慮。若公必欲殘民以逞,善言不入,文不忍東南人民久困兵革,必以前此反對君主專制之決心,反對公之一人,義無反顧,謹為最後之忠告,惟裁鑒之!孫文叩。
  看官!試想這袁總統世凱,是想把中華民國,據為一人的私產,子孫萬代,世世傳將下去,豈肯中道退位,聽那孫文的言語。況且贑徐告捷,民黨失敗,正好乘此機會,將這等反對人物,一古腦兒驅殺出去,他好威福自專,造成一個大袁氏帝國,孫文、黃興等人無權無勢,硬想與他作對,轉弄成螳斧當車,不自量力,區區幾百個電文,濟甚麼事?反足令老袁暗笑呢。果然電文一達,威令重來,撤銷孫文籌辦鐵路全權,此外不置一詞。好似不值答復。還有蔡元培、汪兆銘、唐紹儀等,冒冒失失,也電請老袁退位,袁總統乃答辯數語,略言:「按照約法,及所宣誓言,須待正式總統選定,始能退位,不能照三數人私見,冒昧行事。」旋復下一通令,洋洋灑灑,約一二千言,小子因他言不由衷,不願詳錄。但記得文中要語,很有幾句好筆仗,大致謂:「受事之日,父老既以此完全統一國家,托諸藐躬,受代之時,藐躬當以此完全統一國家,還諸父老,是用雪涕誓師,哀矜執訊,豈用黷武?實以完責。一俟凶慝蕩平,國基奠定,行將自劾以謝天下」等語。大眾見此通令,總道他語語真誠,言言痛切。而且正式總統,未知誰人?民國初造,元氣未復,孫黃等無端發難,釀成南北戰爭,甘為戎首,真是何苦?所以一般人士都望這次亂事,迅速蕩平,各省都督,也多詈孫、黃為亂黨,李烈鈞、柏文蔚等為國賊,情願荷戈前驅,為袁效力,比那辛亥革命,直不啻天淵遠隔呢。大家都睡在鼓中。
  惟安徽署督孫多森,接到江寧獨立消息,頗為駭異。尋復得下關來電,謂:「寧已獨立,公自忖無軍事學識,可將都督一席,仍讓柏公。公如無反對意思,尚可公認為省長」雲雲。當下密電江寧,探問虛實。嗣得電復,果屬確鑿,並勸令即日獨立。乃請省議會議長,及各軍官到公署集議。大眾以寧皖相連,寧既生變,皖先當災,不如隨聲附和,維持現狀為是。孫本袁總統心腹,到了這個地步,亦拿不住一定主意,只好說是未曾統軍,不便督師,眾議推師長胡萬泰為都督,孫仍任民政長,宣佈獨立,並任憲兵營長祁耿寰,為討袁總司令,蕪湖旅長龔振鵬,且先日揭獨立旗,脫離中央關係,龔本瞧不起孫胡,所以省城尚未獨立,他先獨立起來。但皖省財政奇絀,餉項無著,蕪湖獨立,名義上雖是討袁,心目中卻是要錢。兵老爺致治不足,擾亂有餘,吾為民國一歎。探得大通督銷局,所存鹽款,不下數十萬金,便乘著黑夜,拔營盡起,齊向大通進發。督銷局中的辦事人員,已都到黑甜鄉里,去做好夢,一聲炮響,局門洞開,蕪兵明火執仗,一擁而入,嚇得全局司事,從睡夢中驚醒,只在被窩裡亂抖,不知是什麼盜賊。那蕪兵卻不要人物,專要金銀,四處尋覓,得了一個鐵箱,立即打開,裡面藏著,卻有一大束鈔票,幾十包銀圓,喜得蕪兵眼笑眉開,你搶我奪,不到幾分鐘,已是搬得精光,呼嘯一聲,陸續出局。到了局外,忽有營兵前來攔截,差不多有二三百名。蕪兵錢財到手,興致勃然,當下勇氣百倍,把手中所攜的快槍,一齊放出,擊死來兵一大半。有幾個腳長壽長的,急奔了去。蕪兵方揚長回營。原來大通督銷局附近,本有一營兵防守,驟聞局中有變,急來救護,哪知吃了一場大虧,冤冤枉枉的喪了若干性命,只剩了幾十人,逃回省中,報明孫胡兩人。省城兵備本虛,驟聞此警,惶急萬分,孫又不願獨立,自思身入阱中,性命難保,不如趕緊逃避,乃薙發易服,步行出城,想是從曹阿瞞處學來。竟乘兵艦下駛去了。胡萬泰聞孫失蹤,也是立腳不牢,索性也背人私逃。省城無主,越加擾亂,經軍商學各界會議,暫推祁耿寰護理都督,兼民政長。祁恐人心不服,遍貼通告,只說是奉柏總司令所委,暫行代理。甫經接印視事,已有旅長柴寶山出來反抗。祁知不為眾所容,也即逃去。
  柴寶山等,正議改推都督,忽報柏文蔚到來。胡萬泰亦隨柏回省,乃出城歡迎,導柏入城。柏本在臨淮關,自聞省城鼎沸,乘勢南下,途次適遇胡萬泰,遂相偕同行。一入省城,遂自任都督,兼掌民政長,調集軍隊,抵抗北軍。孫多森逃至上海,電告北京。略稱:「被逼離皖,懇即另任都督,討平亂黨。」袁總統即將討皖事務,責成倪嗣衝。倪是老袁舊部,自然奮力報效,督兵進攻去了。
  安徽以外,又有粤東都督陳炯明,亦響應寧、皖、贑各軍,宣告獨立。陳炯明本與孫黃同黨,聞黃興已實行討袁,即親赴議會,演說袁總統罪狀,擬即日出師北伐等語。
  議會中尚依違兩可,不甚贊同。陳炯明勃然大怒,竟拔佩刀出鞘,擲置案上,聲言不肯用命,立殺無赦。議員等被他一嚇,那個敢輕試刀鋒,只好唯唯從命。炯明回署,即自稱粤總司令,派兵往寧、贑等處,援助黃興、柏文蔚等。
  但因兵餉缺乏,迫令遠近商人助餉,各商輜銖必較,怎肯無故出錢,畀他弄兵逞志?遂陸續電達政府,請速發兵南征,保救商民。袁總統遂命龍濟光為廣東鎮撫使,乃弟龍覲光為副,兩龍本駐紮粤邊,就近派剿,較為便捷﹔一面下一通令道:
  迭據新加坡檳榔嶼僑商,廣州總商會,香港澳門各政黨各行業商民人等,屢電稱:「本月十八日,都督陳炯明在議會拔刀,威逼議員,宣告獨立,乞派兵挽救,速討逆賊」等語。情形迫切,眾口一詞。廣東經兵燹之後,瘡痍未復,迭飭各師旅長等,嚴守秩序,保衛地方。不意陳炯明狼子野心,背國叛立,粤人水深火熱,泣血椎心,披閱電文,不忍卒讀。各該商民深明大義,任俠可風。陳炯明禍國禍鄉,竟敢通電各省,措詞狂悖,罪不容誅,應即褫去廣東都督職官,並撤銷陸軍中將暨上將銜,著龍濟光飭各師旅長,派兵聲討,懸賞拿辦。其被脅之徒,但能立功自拔,概勿深究!此令。
  此外還有湖南、福建二省亦相繼獨立。湖南都督譚延闓,福建都督孫道仁,本持中立態度無意決裂,怎奈軍界欲起應孫、黃,同時脅迫。湖南舉師長蔣翊武為總司令,福建舉師長許崇智為總司令,害得譚孫兩督,無法可施,只好暫時從眾,也張起討袁旗來。最後是重慶師長熊克武,亦宣示獨立。正是:
  彼讓此爭徒自擾,南征北討幾時休。
  以上所述,獨立的省份,計不下五六省,袁政府遣兵派將,日夕不遑,倒也忙碌得很。欲知成敗,且看下回。
  語有云:「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孫文之勸袁退位,毋乃貽失言之譏乎?袁氏野心勃勃,寧肯退位?彼方為一網打盡之謀,而孫實墮其術,徒令撤銷全權,目為亂黨。假使袁氏後日,效曹操之欲為周文王,不思南面稱帝,則假面目終未揭破,孫、黃逋逃海外,終為民國罪人,幾何而不為天下笑也。柏文蔚、陳炯明輩,亦未免躁率取殃,意氣之不可用事也如此。
  前車覆,後車鑒,願執此書以告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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