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黑明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5-9-5 09:42: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競女權喜趕熱鬧場 征民意咨行組織法



  卻說楊士琦奉袁總統命,到了參政院,發表政見。參政院諸公,也未識他如何宣言,有幾個包打聽的人物,似已曉得士琦來意,是代袁總統宣言,不願贊成帝制的。是日黎院長元洪,亦得此消息,特來列席。諸參政亦都依席就位,專待士琦上演說台,宣講出來。士琦既上演台,各席拍掌歡迎,毋庸細表。但見士琦取出一紙,恭恭敬敬的捧讀起來,應該如此。其辭道:
  本大總統受國民之付托,居中華民國大總統之地位,四年於茲矣。憂患紛乘,戰兢日深。自維衰朽,時虞隕越,深望接替有人,遂我初服。但既在現居之地位,即有救國救民之責,始終貫徹,無可委卸,而維持共和國體,尤為本大總統當盡之職分。近見各省國民,紛紛向代行立法院請願,改革國體,於本大總統現居之地位,似難相容。然本大總統現居之地位,本為國民所公舉,自應仍聽之國民。且代行立法院,為獨立機關,向不受外界之牽掣,今大總統固不當向國民有所主張,亦不當向立法機關,有所表示。惟改革國體,於行政上有絕大之關係,本大總統為行政首領,亦何敢畏避嫌疑,緘默不言?以本大總統所見,改革國體,經緯萬端,極應審慎,如急遽輕舉,恐多窒礙。本大總統有保持大局之責,認為不合時宜。至國民請願,不外乎鞏固國基,振興國勢,如徵求多數國民之公意,自必有妥善之上法。且民國憲法,正在起草,如衡量國情,詳晰討論,亦當有適用之良規,請貴代行立法院諸君子深注意焉。
  楊士琦一氣讀完,當即退下演壇,仍歸代表座席。黎元洪起向士琦道:「大總統的宣言書,確有至理。」剛說到一「理」字,梁士貽已起立道:「大總統的意思,無非以民意為從違,現在民意是趨向君憲,要大總統正位定分,所以紛紛請願﹔本院主張,亦應當尊重民意呢。」說至此處,但聽一片拍掌聲,震響全院。黎元洪反說不下去,只好退還原座,默默無言。仍做泥菩薩。沈雲霈接入道:「大總統既有宣言書,本院自當宣佈,倘國民仰體總統本意,不來請願,也無庸說了,如或請願書仍然不絕,還須想出一個另外法兒,作為最後的解決。否則群情糾紛,求安反危,如何是好?」梁士貽道:「依愚見想來,不如速開國民會議,以便早日解決。」沈雲霈道:「國民會議,初選才畢,恐一時趕辦不及呢。」仍是忠厚人口脗。士貽先向他遞一眼色,然後申詞解釋道:「事關重大,若非經國民會議,大總統亦不便輕易承認哩。」尚是偽言,休被瞞過。大眾又多半拍掌,總算全院通過。楊士琦告辭而去,黎院長怏怏出門,乘車自回,餘人陸續散歸。
  不到數天,請願團又次第發生,除籌安會及公民請願團外,還有商會請願團,北京商會的發起人,叫做馮麟霈,上海商會發起人,叫作周晉鑣。教育會請願團,自北京梅寶璣、馬為瓏等發起,北京社政進行會,自惲毓鼎、李毓如發起,甚至北京人力車夫,及沿途乞丐,也居然舉出代表,上書請願,這真是想入非非,無奇不有。又有一個婦女請願團,發起人乃是安女士靜生。雌風又大振了。這安女士是何等名媛,也來趕熱鬧場?小子事後調查,她是個山東嶧縣人氏,表字叫做慈紅,幼讀詩書,粗通筆墨,及長,頗有志交遊,不論巾幗須眉,統與她往來晉接。而且姿色秀媚,言態雍和,所有聞名慕色的人物,一通謦欬,無不傾倒,並替她極力揄揚,由是安名日噪。當民國創造時,她嘗高談革命,鼓吹共和,如平權自由等名詞,都是她的口頭禪。她又自言曾遊歷外洋,吸入新智識,將來女權發達,定當為國效勞,可惜今尚有待,無所展才云云。為全國女學生寫影。旁人聽到此言,愈覺驚羨。庸耳俗目,無怪其然。未幾,北上到京,充任某女校校長,至帝制發生,她以為時機可乘,也擬邀合京中女學校學生,組織一婦女請願團。有人詰她忽言民主,忽言君主,前後懸殊,不無可鄙。她卻嫣然一笑道:「我等身當新舊過渡時代,斷不能與世界潮流,倒行逆施。我有時贊成民主,有時贊成君主,實是另具一番眼光。隨時判斷,能識時務,方為俊傑,迂儒曉得甚麼呢。」見風使帆,原是緊要。當下遂至交民巷中,覓了一間古屋,懸出一塊木牌,上寫中國婦女請願會七字,並刊行一篇小啟,頗說得娓娓可聽。究竟是她手筆,抑不知是誰捉刀,小子也不必細查,但見她小啟云:
  吾儕女子,群居噤寂,未聞有一人奔走相隨於諸君子之後者,而諸君子亦未有呼醒癡迷醉夢之婦女,以為請願之分子者。豈婦女非中國之人民耶?抑變更國體,系重大問題,非吾儕婦女所可與聞耶?查《約法》向載中華民國主權在全國國民云云,既雲全國國民,自合男女而言,同胞四萬萬中,女子占半數,使請願僅男子而無女子,則此跛足不完之請願,不幾奪吾婦女之主權耶?女子不知,是謂無識,知而不起,是謂放棄。夫吾國婦女智識之淺薄,亦何可諱言?然避危求安,亦與男子同此心理,生命財產之關係,亦何可任其長此拋置,而不謀一處之保持也?靜生等以纖弱之身,學識譾陋,痛時局之擾攘,嫠婦徒憂,幸矇昧之復開,光華倍燦,聚流成海,撮土為山,女子既系國民,胡可不自猛覺耶?用是不揣微末,敢率我女界二萬萬同胞,以相隨請願於愛國諸君子之後,姊乎妹乎!盍興乎來!發起人安靜生啟。
  自這小啟傳佈後,倒也有數十個女同志,聯翩趨集,當擬定一篇請願書,呈入參政院。惟婦女手續,未免少緩,因此請願亦稍落人後了。接連又有妓女請願團出現,為首的叫作花元春。好一個名目,應作花界領袖。花元春是京中闊妓,與袁大公子為齧臂交,大公子嘗語元春道:「他日我父踐天子位,我當為東宮太子,將選汝入宮,充作貴人,比諸圂跡風塵,操這神女生涯,諒應好得多哩。」閉置宮中,有甚麼好處?元春微哂道:「妾系路柳牆花,怎得當貴人重選?但大公子既為大阿哥,如蒙不棄賤陋,得充一個灶下婢,也光榮的多了。」大公子喜甚,自是鴇母鴇兒等,均呼他為大阿哥,大公子亦直受不辭。會各處請願團,先後競集,不下數十處,袁大公子遂囑花元春,發起妓女請願團,借備一格。花元春自命時髦,樂得借這名目,出點風頭,當向大公子乞得纏頭,浼人撰了一篇稿子,刊發出去,遍散勾欄中。各妓女都向元春問訊,元春道:「車夫乞丐,也都集會請願,我姊妹們雖陷入煙花,難道比車夫乞丐還不如麼?況袁皇帝登極,記念我們亦有微勞,當亦特沛恩施,豈非一紙書可抵萬金麼?」眾妓聞言,喜歡無似,且聞她結交大公子,應有好消息微示,這種機會,千載一時,如何不贊成呢?當即推元春領名,托平時相識的文士,著成一篇請願書,也投入參政院去了。花花色色,無不完備。
  參政院收集請願書,又是數十件,重複開會,集眾議事。黎院長告假不到,由副院長汪大燮主席。開議後,意見不一,有說的應提前召集國民會議,有說的應另籌徵求民意妥善辦法。兩下裡議論紛歧,當由汪大燮決定,將兩說統行存錄,咨送政府,請總統自擇。大眾倒也贊成,汪大燮即提出兩種議案,備好咨文,齎遞政府。越日得總統咨復,當提交國民會議,徵求正確民意。這復文既到參政院,當有一個參政員顧鼇,出來反對道:「我是主張另籌辦法,不主張國民會議的,試思國民會議,是民國約法機關,不應解決國體。且國民會議,人數無多,也不得謂為多數真正民意,無論對內對外,均是不相宜的。」言畢趨出,即往訪沈雲霈,申述成見。雲霈道:「我原說過國民會議是不甚妥當的,燕孫主張此說,我亦只好依議。」如雲霈言,足見財神勢力。顧鼇道:「我們同去見他,何如?」雲霈應允,遂與偕行。既至梁士貽寓所,投刺入見。士貽迎入客廳,顧鼇即自述來意,士貽哈哈大笑道:「我豈不知國民會議,是不能解決國體問題的?但總統既有命令,組織國民會議辦法,應該將此層題目,先行做過,方不致自相矛盾。巨六兄,巨六即顧鼇字。你是個法律大家,謂國民會議,不宜解決國體,他人沒有你的學問,總道是國體問題,當然屬諸國民會議,否則設此何用。」一個乖過一個。子霈道:「今總統已有咨復,說是要提交國民會議,你想國民會議的議員,尚需複選,輾轉需時,恐今年尚不能到京開會呢。」梁士貽道:「我有一個極妙的方法,現且不必發表,但教沈君就請願聯合會名義,要求參政院中,另訂徵求民意機關,且批駁國民會議為不合法,那時參政院總要續行開會,我好在會席間宣佈意見。照我辦法,今年內定可請極峰登位呢。」還想賣點秘訣,財神慣使機巧。沈雲霈笑道:「我卻依你,看你有法無法。」梁士貽道:「你且瞧著,決不欺你。」沈、顧二人,因即告別。
  沈雲霈即屬文牘員,撰成最後請願文,要求參政院另議辦法,並說國民會議,未便解決國體。這篇文字,齎達參政院,院中又要開會議決,黎院長仍然告假,免不得耽延一天。哪知請願書陸續遞入,都主張另訂辦法,副院長汪大燮,本是個通變達權的智士,明知老袁意思,迫不及待,遂不俟黎院長銷假,就召集諸人開會。梁士貽首先到院,沈雲霈、顧鼇、楊度、孫毓筠等依次到來,當由汪大燮報告,說明接收請願書件數,並言請願書中,一致贊成另訂徵求民意辦法。梁士貽起座道:「最好是開國民大會,就把國民會議議員初選當選人,選出國民代表,決定國體,一則範圍較廣,二則手續不煩,豈非是一舉兩得麼?」原來是這個秘計。楊度忙搶著道:「梁參政所言甚是,不過由初選當選議員,選出國民代表,來京開議,仍需時日,這還該想一變通辦法。」梁士貽道:「何妨由各省當選人,在本籍自由投票,似此徵求民意,既普及國民全體,且免得遠道濡遲,這是最好沒有的了。」確是妙法。大眾齊拍掌道:「好極,好極。」顧鼇道:「這也應擬定一個組織法,由本院咨請施行。」法律家所言,處處不離一法字。梁士貽道:「這個自然。」主席汪大燮亦插入道:「這須先推起草委員,擬定國民代表組織法,方可咨送政府。」梁士貽道:「這會名叫國民代表大會,會裡的章程,就叫做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可好麼?」大眾又拍手贊成。當下由主席推定起草委員,共計八人,便是梁士貽、汪有齡、施愚、陳國祥、江瀚、王劭廉、王樹冉、劉若曾八大參政。八人認定起草,便即散會。不到三天,梁士貽等即到參政院,遞交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的稿子,共十七條,由主席宣讀後,又經諸人審查,略行參改,把十七條減為十六條,條文列下:
  第一條 關於全國國民之國體請願事件,以國民代表大會,代表國民全體之公意決定之。
  第二條 國民代表,以記名單名投票法選舉之,以得票比較多數者為當選。
  第三條 國民代表大會,以左列當選人組織之:(一)各省各特別區域之代表人數,以其所轄現設縣治之數為額﹔(二)內外蒙古三十二人﹔(三)西藏十二人﹔
  (四)青海四人﹔(五)回部四人﹔(六)滿、蒙、漢八旗二十四人﹔(七)全國商會及華僑六十人﹔(八)有勛勞於國家者三十人﹔(九)碩學通儒二人。
  第四條 各省及各特別行政區域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各縣選舉會初選當選之複選選舉人,及有複選被選資格者選舉之。
  第五條 蒙、藏、青海、回部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蒙、藏、青海聯合選舉會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
  第六條 滿、蒙、漢八旗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別選舉會,八旗王公世爵世職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
  第七條 全國商會及華僑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別選舉會,有工商實業資本一萬元以上,或華僑在國外,有商工實業資本三萬元以上者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
  第八條 有勛勞於國家者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別選舉會,有勛勞於國家者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
  第九條 碩學通儒之國民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別選舉會,碩學通儒,或高等專門以上學校三年以上畢業,或與高等專門以上學校畢業有相當資格者,或在高等專門以上學校,充教員二年以上者之單選選舉人選舉之。(第五條至本條第一項之單選選舉人,以依法經由全國選舉資格審查會審查合格者為限。)
  第十條 國民代表選舉監督,依左列之規定:(一)各省以各該最高級長官,會同監督﹔(二)各特別行政區域地方,以該最高級長官監督之﹔(三)第三條第二、三、四、五款,以蒙藏院總裁監督之﹔(四)第三條第六、七、八、九款,以內務總長監督之。
  第十一條 選舉國民代表場所設於監督所在地,屆選舉日期,就報到之選舉人由監督召集之,舉行選舉。(各省各特別行政區域,遇有必要情形,該監督得以關於國民代表選舉事項,委托各縣知事行之。)
  第十二條 選舉國民代表日期,由各監督定之。
  第十三條 國民代表決定本法第一條事件,以記名投票結果,由各該監督報告代行立法院,匯綜票數,比較其決定意見,定為國民代表大會之總意見。(前項之票紙,應於開票報告後,封送代行立法院備案。)(決定國體投票日期,由各監督定之。)
  第十四條 決定國體投票之標題,由代行立法院議決,咨行政府,轉知各監督於投票日,宣示國民代表。
  第十五條 依本法所定,關於選舉投票之籌備事宜,由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辦理。
  第十六條 本法自公佈日施行。
  這便是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全案,經全院通過,即添入一篇咨文,送交政事堂去了。這一咨有分教:
  假托民權更國體,揭開面具見雄心。
  未知袁總統曾否照允,容至下回再詳。
  前半回寫安靜生,下半回寫梁士貽,餘人皆賓也。安靜生發起婦女請願團,謂能識時務,方為俊傑,梁士貽則秘密設法,務使帝制之底成,是殆皆希寵求榮,投機營利者。夫禮時為大,能乘時而奮發,未始非一智士﹔然一存私見,則雖有時可乘,亦無非為揣摩迎合之流,不足為豪傑士。況袁氏之潛圖帝制,固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耶?民國成立,迄今未安,甚且日瀕危險,蓋由權利思想,中入人心,無論男婦,統挾一干利之念以行事,而於是氣節掃地,廉恥道喪,國事從此泯棼矣。可悲可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5-9-5 09:4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逼故宮勸除帝號 傳密電強脅輿情



  卻說袁總統接到參政院咨文,好似一服清涼散,把這盼望帝制的熱心,安慰了許多,當命秘書員草定命令,頒布出來。有云:
  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咨稱:本院前據各直省各特別行政區域,內外蒙古、青海、回部、前後藏、滿洲八旗公民、王公,暨京外商會、學會、華僑聯合會等,一再請願改革國體,當經本會開會議決,將請願書八十三件,咨送政府,並建議根本解決之法,或提前召集國民會議,或另籌徵求民意妥善辦法。疊准大總統咨復,以國民會議議員複選報竣為期,以徵求正確民意為準,以從憲法上解決為範圍,具見大猷制治,精一執中,曷勝欽佩。而自本院咨送八十三件請願書以後,復有全國請願聯合代表沈雲霈等,全國商民馮麟霈,全國公民代表阿穆爾靈圭等,中國回教俱進會,回族聯合請願團,暨回疆八部代表王常等,哈密、吐魯番回部代表馬吉符等,錫林果勒盟代表程承鐸等,雲南迤西各土司總代表鄧匯源等,新疆、蒙、回全體王公代表,暨寧夏駐防滿蒙代表楊增炳等,北京二十區市民董文銓等,北京社政進行會惲毓鼎等,南京學界丁偉東等,貴州總商會徐治濤等,籌安會代表楊度等,暨全國商會聯合會蔚豐厚各處票商等,前後請願前來,咸以為中國二千餘年,以君主制度立國,人民心理,久定一尊,辛亥以後,改用共和,實於國情不適,以致人無固志,國本不安,誠由共和制度,元首以時更替,國家不能保長久之經划,人民不能定專一之趨向。兼之人希非分,禍機四伏,或數年一致亂,或數十年一致亂,撥亂尚且不遑,政治何由可望?南美、中美十餘國,坐此擾攘,幾無寧歲,而墨西哥為尤甚。四稔紛競,五年相殘,人民失業,傷亡遍地,前車之覆,可為殷鑒。我國迭經變故,元氣未復,國家政治,亟待進行,人民生計,亟待蘇息,惟有速定君主立憲,以期長治久安,庶幾法律與政治,互相維持,國基既以鞏固,國勢亦以振興,全國人民,深思熟慮,無以易此。即外國之政治學問名家,亦多謂中國不適共和,惟宜君憲,足見人心所趨,即真理所在。全國人民,迫切呼籲,實見君主立憲,為救國良圖,必宜從速解決,而國民會議,開會遲緩,且屬決定憲法機關,國體未先決定,憲法何自發生?非迅速特立正大之機關,徵求真確之民意,不足以定大計而立國本。再三陳請,眾口一詞。本院初以建議在前,復經大總統咨復,辦法已定,不敢輕意變更。而輿論所歸,呼吁相繼,本院尊重民意,重付院議,僉謂茲事重大,自未便拘常法以求解決。國家者,國民全體之國家也,民心之向背,為國體取捨之根本。惟民意既求從速決定,自當設法提前開議,以順民意,與本院前次建議,所謂另籌妥善辦法,以昭鄭重者,實屬同符。即與我大總統咨復,所謂國家根本大計,不得不格外審慎者,尤相脗合。謹按約法第一章第二條中華民國主權,本之國民全體,則國體之解決,實為最上之主權,即應本之國民之全體,茲議定名為國民代表大會,即以國員會議初選當選人為基礎,選出國民代表,決定國體。似此則凡直省及特別區域,滿、蒙、回、藏均有代表之人。徵求民意之法,普及國民全體,以之決大計而定國本,庶可謂正大機關。而真確之民意,可得而見,較之國民會議為尤進也。茲據《約法》第三十一條之規定,於十月六日開會,議決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經三讀通過。現在全國人民,亟望國體解決,有迫不及待之勢,相應抄錄全案,並各請願書,咨請大總統迅予宣佈施行等因。除將代行立法院議定之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公佈外,特此佈告,咸使聞知。此令。
  又令云:
  參政院代行立法院,議定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特公佈之,此令。
  這令一下,老袁已心滿意足,料得皇帝一席,穩穩到手,便將民國四年的雙十節,停止國慶紀念慶祝宴會﹔一面召梁士貽、江朝宗二人,入總統府秘密會議室,囑咐了許多言語,叫他作為專使,即日去走一遭。兩人唯唯聽命,就去照辦。看官道是何事?乃是令兩人去逼清宮,撤去清帝名號,來做那袁皇帝的臣僕。第一出逼宮,早已演過,此時要演第二出了。自隆裕皇太后病逝後,清宮裡面,內事由瑾、瑜二太妃主持,外事由世續、奕劻、載澧等辦理。宣統帝尚是幼年,除隨著陸潤庠、伊克坦等講讀漢、滿文字外,無非踢皮球,滾鐵圈,習那小孩子的頑意兒,曉得甚麼大事﹔不過表面上存著帝號,滿族故舊尚稱他一聲萬歲。其實是宮廷荒草,荊棘銅駝,回首當年,已不勝黍離之感。袁氏若果明睿,試看清室模樣,應亦灰心帝制。幸虧皇室經費,還得隨時領取,聊免饑寒。不意梁士貽、江朝宗兩人,一文一武,奉著袁氏的命令,竟來脅迫清室,逼他撤消帝號。世續接著,與兩人晤談起來,世續依據優待條件,當然拒絕。惱動了江朝宗,竟用著威武手段,攘臂奮拳,似要賞他幾個五分頭,嚇得世續倒退幾步。還是梁士貽從旁解勸,教江朝宗不要莽撞,且請世續稟明兩太妃,允否候復。財神臉總討人歡。世續見梁士貽放寬一著,自然隨聲附和,說是稟過太妃,再行報命。兩人方才回來,到總統府復旨。
  老袁靜待數日,不聞答復,正要遣原使催逼,忽見梁士貽報道:「清慶王奕劻病歿了。」老袁道:「何日逝世,我沒有聞他生病,為何這般速死?」士貽道:「聞他前日為廢帝事件,入宮商議,大家哭做一團,想這老頭兒傷心過甚,回家嘔血,氣竭身亡。」老袁道:「莫非他擁護清室,不肯撤銷帝號嗎?」士貽道:「他願否撤銷帝號,尚未曾探悉底細。」老袁道:「我只教溥儀小子,撤銷帝號,並不要抄他老頭兒家產,傷心什麼?」想是以己度人。士貽道:「這也怪他不得。」老袁道:「為什麼呢?」士貽道:「從前清帝退位,曾訂有優待條件,說明清帝名號,仍不變更,今要他撤銷帝號,未免有礙前約,帝號可廢,將來各種條文,均恐無效,豈不要令他悶死嗎。」老袁道:「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我若為帝,難道溥儀尚得稱帝麼?」士貽道:「主子明鑒,天下事總須逐漸進行,現在令清室撤銷帝號,不如令清室推戴主子,他既協同推戴,俟主子登了大寶,然後令他撤銷帝號,那時名正言順,還怕他反抗不成?」老袁聞言,不禁起座,撫士貽的右肩道:「你真是個智囊,賽過當年諸葛了。」士貽慌忙謝獎,幾乎要磕下頭去。老袁把他扶住,又密與語道:「這也要仗你去疏通呢。」士貽道:「敢不效力。」定策首功,要推此人。老袁又商及國民代表大會一事,士貽道:「這可令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密電各省,指示選舉及投票方法,定可全體一致,毋須過慮。」老袁點首,士貽乃退。
  這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長,就是顧鼇,聞著這個消息,忙與梁士貽擬定秘密辦法,稟明老袁,依次發電,通告各省將軍巡按使,最關緊要的,約有數電,小子特摘錄如下:
  各省將軍巡按使鑒:(中略)查關於國民會議議員初選機宜,前經本局密電,申明辦法,請轉飭各初選監督照辦在案,想各該初選監督,當能體會入微,善為運用。
  目下情勢,較前尤為緊要,應請貴監督迅即密飭所屬各初選監督,對於該縣之初選當選人,應負完全責任,盡可於未舉行初選之前,先將有被選資格之人,詳加考察,擇其性行純和,宗旨一貫,能就範圍者,預擬為初選當選人,再將選舉人設法指揮,妥為支配,果有窒礙難通,亦不妨隱加以無形之強制,庶幾投票結果,均能聽我馳驅。且將來選舉國民代表,及選舉國民會議議員,自可水到渠成,不煩縷解,此事實為宣佈選舉之最要關鍵,務希飛電各初選監督,慎密照辦,其無通電地方,應即迅用密飭,加急星夜飛遞,以免貽誤。如實有趕辦不及之處,即將初選酌量延期數日,亦無不可。倘或敷衍竣事,致令桀黠濫竽,則重咎所歸,實在各該初選監督。再查國民代表選舉,在各省係以各該最高級長官,會同監督之,此後凡關於國民代表選舉事宜,如系軍政同城,希即妥協密商辦理,並飭知各該初選監督,一體遵照為要。
  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印。
  這道密電,已將選舉方法,指示明白。還有將國民代表大組織法中,有關運用各條,分別密示。開列如下:
  (一)本法第一條所稱國體請願事件,以國民代表大會決定之等語。查此次國體請願,其請願書不下百起,請願人遍於全國,已足征國民心理之所同,故此次所謂以國民代表大會決定雲者,不過取正式之贊同,更無研究之隙地。將來投票決定,必須使各地代表,共同一致,主張改為君憲國體,而非以共和君主兩種主義,聽國民選擇自由。故於選舉投票之前,應由貴監督暗中物色可以代表此種民意之人,先事預備,並多方設法,使於投票時,得以當選,庶將來決定投票,不致參差。
  (二)本法第二條,國民代表,以記名單名投票法選舉之,以得票比較多數者為當選等語。查此項代表,雖由各選舉人選出,而實則先由貴監督認定。本條取記名單名主義,既以防選舉人之支吾,且以重選舉人之責任。
  惟既取多數當選主義,則必須先事籌維。貴監督應於投票之先,將所有選舉人,就其所便,分為若干部分,隨將預擬之被選舉人,按各部分一一分配之,何部分選舉何人,何人歸何部分選舉,均各於事前支配妥協,各專責成。更於投票時派員監視,更分別密列一單,密令照選,庶當選者,不致出我範圍。
  (三)本法第四條,各省各特別行政區域之代表,由國民會議各縣選舉會初選當選之復選選舉人,及有複選被選資格者選舉之等語。查本條所稱複選選舉人,與複選被選資格,實系兩種資格,並非謂一人須兼有此兩條件,本局曾於另電解釋在案。本局之規定,其精神亦係為各監督留伸縮之微權。如果選舉人報到甚少,不足以昭示大公,則由貴監督自行遴選合於複選被選資格之人,以充其數,庶決定投票日期,不致多所為難。
  (四)本法第十一條,所稱屆選舉日期,就報到之選舉人,由監督召集之,舉行選舉等語。查本條之規定,係因此次決定國體,事關國家大計,初選舉行以後,即不可過為遲延,故屆選舉日期,只就報到之選舉人召集投票,而不及員額之限制。且各選舉人人數過少,各監督尚可援本法第十條後段之規定,以增其額數。惟形式上必須力求普遍,庶於此次設立國民代表大會之真意相符。
  (五)本法第十二條,選舉國民代表日期,由各監督定之等語。查此項選舉,必須運動成熟,而後可以舉行,預定時期,反多窒礙,故由各監督自定,以期伸縮自如。
  惟此項選舉,事關國本,不能不力取整齊。若各省日期,過於懸絕,不特將來代行立法院咨行投票,難於匯綜,而全國各匭,參差不齊,亦不足以聿新觀聽。應請貴監督將辦理此事情形,隨時電知本局,以便通盤籌酌,免誤事機。特此電聞,即希查照。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印。
  這時候的籌安會,聯合請願會,都已成為明日黃花,上下一心,專注意國民代表大會,就中最占勢力的,要算梁財神。財神應到處歡迎。因聯合請願會,及國民代表大會,統由他一力造成,所以他的一言一動,差不多是老袁代表。即如沈雲霈、張鎮芳、那彥圖等,無一非附驥成名,時人稱為十三太保,就是小子四十八回中所述,兩派湊合的首領十三人。惟籌安六君子,除楊度、孫毓筠,依附梁財神,尚有餘燄外,餘子已漸漸失勢,就是籌安會門首,也沒人過問,幾可張羅。楊度看不過去,把籌安會三字的招牌,取消了他,換了一個憲政協進會的牌號,懸將出來。大眾厭故喜新,還道楊皙子多才多藝,又有甚麼好法兒,免不得再去結好。後來探悉內容,仍是換湯不換藥,自又掉轉了頭,從熱鬧中鑽營去了。小子有詩歎道:
  萬惡都從無恥來,朝秦暮楚算多才。
  如何鼎革維新後,尚集蠅蛆釀禍胎?
  鑽營自鑽營,恬退自恬退,有好幾個袁氏私交,不願在帝制漩渦中,廝混過去,竟先後遞呈辭職書。欲知姓甚名誰,俟至下回報聞。
  國民代表大會,開手組織,即停止國慶日慶祝,並遣梁、江二人,至清宮迫除帝號,老袁豈自知死期將至,迫不及待,急欲竊帝號以自娛,如當日吳三桂之所為耶?慶親王奕劻,為清室罪臣,即為袁氏功人,老袁聞其已死,絕不憐念,賣主者可援為殷鑒。本回雖隨筆敘入,已可於言外見意。至梁財神之見識,尤高出老袁,袁不若新莽,而梁則過於劉歆,至若操縱選舉,指示機宜,幾欲令全國輿情,都入財神掌握。財神之才力,固可謂不弱矣,特無如天人之未與何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5-9-5 09:43: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回     遇刺客險遭毒手 訪名姝相見傾心



  卻說袁政府盛倡帝制,有幾個老成練達的人物,料知帝制難成,先後遞呈辭職書,出都自去。第一個便是李經羲,第二個便是趙爾巽,第三個便是張謇,這三位大老,統是袁氏老朋友,張謇與老袁,且有師弟關係,小子走筆至此,更不得不特別表明。忘師蔑友,越見得利令智昏。袁總統世凱,籍隸項城,系前清河道總督袁甲三姪孫,侍郎保恒姪兒,父名保慶,也曾為江南道員。世凱少時,嘗應童子試於陳州,府試考列前十名,到了院試,督學為瞿鴻禨,見他試文中不守繩墨,擯斥不錄,世凱引為大恨。聞李鴻章總督直隸,即往投天津,執世家子禮,投刺進謁。李接見後,頗加賞識,給他差委。保恒得知消息,遂往見鴻章道:「舍姪跅弛不羈,後恐敗事,幸毋重用。」鴻章微哂道:「爾何故輕覷爾姪?我看爾姪功名,將來定出爾我之上呢。」保恒乃退。兩人所見。俱有特識。嗣是鴻章晤著世凱,獎勵中兼寓勸勉,頗欲他陶冶成材,奈他是少年傲物,不肯就範。適吳軍門長慶,駐師朝鮮,與袁氏向系世好,因此世凱復棄李投吳,吳又與語道:「爾尚年少,應先讀書,我幕府中多名士,爾可去問業,借聆教益。」世凱無奈,只好唯唯從命。看官!你道吳幕中是何等名流?一是海門周家祿,一就是通州張謇。周見世凱文字,頗多獎詞,獨張謇不稍假借,批示從嚴。世凱又鬱鬱不樂。後來入躋顯要,竟任直督,嘗延周入幕,與張竟不通聞問。至清廷創議變法,世凱力請立憲。張乃致書與論憲政,始通款好。至是世凱為民國總統,張入任農商總長,新例上似分主輔,舊誼上總屬師生。敘入袁張歷史,具有關係。自從帝制風潮,日益澎湃,張卻懷著舊交,入內規諫。偏偏忠言逆耳,反碰了一鼻子灰,那時無可戀棧,不如掉轉了頭,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就是李經羲、趙爾巽二人,也明知多言無益,索性歸休。大家同一思想,遂密檢行囊,混出京城,到了都門外面,方遣人齎送辭職書,婉言告別。只有國務卿徐世昌,一時不便脫身,權且捱延過去。
  誰知都城裡面的新聞,愈出愈奇,忽傳段祺瑞有被刺情事,急遣人探聽消息,回報段幸無恙,不過略受虛驚,所有刺客,也不知來歷,無從究詰了。世昌暗暗點頭,嗟歎不已。原來段祺瑞解職閒居,因恐為袁所忌,仍然留住都門,蟄伏不出。他素性向喜弈棋,除晝餐夜寢外,唯與一二知己,圍棋消遣。某夕風雨淒清,旅居岑寂,他在書齋中兀坐,未免鬱悶,隨手就書架上,檢出一本棋譜,借著燈光,留神展閱。約有一二小時,不覺疲倦起來,正思斂書就寢,忽聽窗外的風聲,愈加猛烈,燈燄也搖搖不定,幾乎有吹滅形狀,那門簾也無緣無故的揭起一角,彷彿有一條黑影,從隙竄入。說時遲,那時快,他身邊正備著手槍,急忙取出,對著這條黑影兒,撲的一響,這黑影兒卻閃過一邊,接連又是一響,那黑影兒竟向牀下進去了。人耶?鬼耶?他至此反覺驚疑,亟捻大燈光,從門外喚進僕役,入室搜尋,四覓無人。又由他自掌洋燈,從牀下一照,不瞧猶可,瞧著後,不禁猛呼道:「有賊在此!」僕役等便七手八腳,向牀下牽扯,好容易拖了出來,卻是一個熱血模糊的死屍,大家統亂叫道:「怪極!怪極!」再從屍身上一搜,只有手槍一支,餘無別物。祺瑞亦親自過目,勉強按定了神,躊躇半晌,才語僕役道:「拖出去罷,明晨去掩埋便了。」僕役不知就裡,各絮語道:「這個死屍,不是刺客,便是大盜,正宜報明軍警,徹底查究為是。」祺瑞道:「你們曉得甚麼?現在的時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死屍是為了金錢,甘心捨命,我今日還算大幸,不遭毒手。明晨找口棺木,把他掩埋,自然沒事,倘有人問及,但說我家死了一僕,便好了結。大家各守秘密,格外加謹,此後有面生的人物,不許入門。如違我命,立加懲處,莫謂我無主僕情。」辦法很是。僕役等方將死屍拖出院中,祺瑞申囑僕役,不准多說,方攜燈歸寢去了。此夕想亦未必臥著。
  翌日,僕役等奉命施行,舁出屍棺,就義冢旁掩埋了事。大家箝住了口,不敢多嘴。但天下事總不免走漏風聲,段寓內出了此案,不消兩三日,已傳遍都中,惟刺客不知何人,從明眼人推測出來,已知他來歷不小,暗地為段氏慶幸,且佩服段氏處置。段祺瑞經了此險,越發杜門謝客,遵時養晦,連幾個圍棋好友,也不甚往來了。過了數日,且托辭養病,趨至西山,覓室靜處,不聞朝事。老袁還陰懷猜忌,密囑爪牙,偵探他的行動。嗣聞他閉戶獨居,沒甚變端,才稍稍放心。惟山東將軍靳雲鵬,素附段氏,段既去職,靳失內援,遂南結江蘇將軍馮國璋,為自衛計。當時謠諑繁興,競說靳為段氏替身,馮靳相結,不啻馮段相聯,漸漸的傳入老袁耳中,於是忌段忌靳,並忌及馮。內飭長子袁克定,自練模範軍,抵制段氏,外借換防為名,調陸軍第四師第十師屯駐上海,第五師中的一旅,駐紮蘇州﹔安武軍的第一路,倪嗣衝屬部。駐紮南京,無非是防馮為變,預加鈐制的意思。防東不防西,仍是失著。還有一位鐵中錚錚的大人物,廁身參政,通變達權,惹起袁氏注目,日加疑忌,險些兒埋沒英雄,坑死京中,這人非別,就是前雲南都督蔡鍔。繡幡開遙見英雄俺。鍔自雲南卸任,奉召入京,應三十六回。袁總統優禮有加,每日必召入府中,托言磋商要政,其實是防他為變,有意鈐束。鍔亦恐遭袁忌,自斂鋒芒,每與老袁晤談偽作呆鈍,且自謂年輕望淺,閱歷未深,除軍學上略知一二外,餘均茫昧,不識大體。老袁故意問難,鍔亦假作失詞,誰料老袁卻善窺人意,暗地笑著,嘗語左右道:「鬆坡蔡鍔字。的用心,也覺太苦了。古人說得好:『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想照此行事,自作愚拙,別人或被他瞞過,難道我亦受他蒙蔽麼?」既是解人,何不推誠相與?左右湊趣道:「誰人不願富貴,但教大總統給他寵榮,哪一個不知恩報恩哩。」老袁點首無言,嗣是格外優待,迭予重職,初任為高等軍事顧問,又兼政治會議議員,及約法議員,更任將軍府將軍,繼復為陸海軍統率處辦事員,又充全國經界局督辦,並選為參政院參政。滿擬把各項榮名,各種要任,籠絡這滇南人傑。偏他是聲色不動,隨來隨受,得了一官,也未嘗加喜,添了一職,也未嘗推辭,弄得袁總統莫明其妙。
  一日,復召鍔入府,語及帝制,鍔即避座起立道:「鍔初意是贊成共和,及見南方二次革命,才知我國是不能無帝,當贑、寧平定後,鍔已擬倡言君主,變更國體,因鑒著宋育仁已事,不敢發言,今元首既有此志,那正是極好的了,鍔當首表贊成。」老袁聽到此語,好似一服清涼散,吃得滿身爽快,但轉念蔡鍔是革命要人,未必心口如一,乃出言詰鍔道:「你的言語,果好作真麼?如好作真,為什麼贑、寧起事,你尚欲出作調人,替他排解呢?」這一問頗是厲害。鍔隨口答道:「彼一時,此一時,那時鍔僻處南方,離京很遠,長江一帶,多是民黨勢力範圍,鍔恐投鼠忌器,不得不爾,還乞元首原諒!」老袁聽了,撚鬚微笑,隨後與他說了數語,方才送客。這位聰明絕頂的蔡鬆坡,自經老袁一番詰問,也捏著一把冷汗,虧得隨機答應,遮蓋過去,免致臨時為難。但羈身虎口,總未必安如泰山,歸寓以後,滿腹躊躇,自悔當時入京,未免鹵莽,幾不啻自投羅網,竄入阱中。況隨身又帶著家眷,若要微服脫逃,家眷勢必遭害,左思右想,無可奈何,忽自言自語道:「呆了,呆了,孫臏遇著龐涓,足被刖了,還能脫身自由,我負著七尺壯軀,一些兒未曾虧缺,難道就不能避害麼?」
  言畢,復想了一會,打定主意,方得安枕。
  自此以後,遇著一班帝制派的人物,往往折節下交,起初與六君子十三太保等,統是落落難合,後來逐漸親昵,反似彼此引為同調,連六君子十三太保,也覺是錯怪好人,自釋前嫌,遂組織一個消閒會,每當公務閒暇,即湊合攏來,飲酒談心。某夕,酒後耳熱,大家乘著餘興,復談起帝制來,蔡鍔便附和道:「共和兩字,並非不良,不過我國人情,卻不合共和。」說至此,即有一人接口道:「鬆坡兄!你今日方知共和二字的利害麼?」蔡鍔聞聲注視,並非別人,就是籌安會六君子的大頭目,姓楊名度,表字皙子,再點姓名,令人記憶。當下應聲道:「俗語有云:『事非經過不知難』。蘧伯玉年至五十,才覺知非,似鍔僅踰壯年,已知從前錯誤,自謂頗不弱古人,皙子兄何不見諒?」楊度又道:「你是梁任公的高足,他近日已做成一篇大文,力駁帝制,你卻來贊成皇帝,這豈不是背師麼?」借楊度口中,回應四十八回,且插敘梁蔡師生舊誼。蔡鍔又笑應道:「師友是一樣的人倫,從前皙子兄與梁先生,是保皇會同志,為什麼他駁帝制,你偏籌安,今日反將我詰責,我先要詰問老兄,誰是誰非?」以矛刺盾,巧於詞令。楊度還欲與辯,卻經旁座諸友,替他兩面解嘲,方彼此一笑而罷。
  小子敘述至此,又不能不將梁、蔡兩人,說明一段師生舊誼。原來蔡鍔系湖南寶慶縣人,原名艮寅,字鬆坡,髫年喪父,侍母苦讀,十四入邑庠,施至省城時務學校肄業。這時務學校,便是新會人梁啟超所創辦,梁見他聰慧能文,很加器重,他復喜讀兵書,有志軍學,嘗自謂當學萬人敵,不應於毛锥中討生活。以此梁愈稱賞,目為高弟。至戊戌變政,時務學校輟業,鍔復借資往滬,就業南洋公學,畢業後,回至湖南,適唐才常遙應孫文,舉義漢口,他頗與唐同志,竟去入黨。不幸事機被泄,唐被逮戮,沒奈何遁跡海外,逕往東瀛。巧值梁在日本主撰新民叢報,聞高弟到來,慇懃接待,並為籌集學費,令入日本陸軍學校。校中多中國人,半系膏粱子弟,見他衣服陋劣,均嗤為窶人子,他亦不屑與較,惟壹意求學。嗣是益通戰術,到了卒業以後,復航海西歸,聞前時唐氏案中,未被株連,遂放著膽趨至廣西,投效戎行,得為下級軍官,歷著成績。時李經羲正巡撫廣西,調入撫署,一見傾心,即任為軍事參謀,兼練軍學堂總辦。一切籌畫,無不建功。嗣隨李調任雲南,就新軍協統的職任。雲南起義,因大眾公推,進為都督,送李出省,臨別依依。蔡鬆坡有再造共和之功,故補述履歷,應亦從詳。此次楊度詰問,尚是未釋疑團,經他從容辯駁,反覺他理直氣壯,無瑕可指。惟楊度尚是未服,慢慢的檢出一張紙兒,遞給蔡鍔道:「你既贊成帝制,應該向上頭請願,何不簽個大名?」蔡鍔接過一看,乃是一張請願書,便道:「我在總統面前,已是請願過了,你要我簽個名兒,有何不可?」遂趨至文案旁,提始湖南毛筆,信手一揮,寫了蔡鍔兩字,又簽好了押,還交楊度,大家見他這般直爽,爭推他是識時俊傑,誇獎一番。是乃不入耳之談。蔡鍔復道:「鍔是一介武夫,素性粗魯,做到哪裡,便是哪裡,不似諸君子思深慮遠,一方面歌功頌德,一方面憂讒畏譏,反被人家笑作女兒腔,有些兒扭扭捏捏呢。」奚落得妙。楊度道:「你何苦學那劉四,無故罵人,你既不喜這女兒腔,為何也眷戀著小鳳仙呢?」點出小鳳仙,敘筆不直。大眾聞了小鳳仙三字,多有些驚異起來,正欲轉問楊度,但聽蔡鍔回應道:「小鳳仙麼?我也不必諱言,現在京中的八大衚衕,車馬喧闐,晝夜不絕,無論名公巨卿,統借它為消遣地,就是今日在座諸公,恐也沒一個不去過的。但我去賞識小鳳仙,也是比眾不同,小鳳仙的脾氣,人家說她不合時宜,其實她也是呆頭呆腦,不慣作妓女腔,與人不合,與我卻情性相投,所以我獨愛她呢。」楊度笑著道:「這叫作情人眼裡出西施哩。」大眾道:「看不出這位鬆坡兄,也去管領花叢,領略那溫柔滋味。」蔡鍔也微笑道:「人情畢竟相同,譬如諸公贊成帝制,我也自然從眾。古聖有言:『好德如好色。』難道諸公好去獵豔,獨不許我蔡鍔結識一妓麼?」對楊度言如彼,對大眾言如此,絕妙口才。大眾復道:「准你,准你,但你既賞識名姝,應該作一東道主,公請一杯喜酒。」語未畢,楊度又接口道:「應設兩席,一是喜酒,一是罰酒。」蔡鍔道:「如何要罰?」楊度道:「行動秘密,有礙大公,該罰不該罰?」蔡鍔道:「秘密二字,太言重了,難道我去挾妓,定要向尊處請訓。況你已經得知,如何算得秘密?不如緩一兩天,公請一席罷。」大眾拍手贊成,是時酒興已闌,杯盤狼藉,便陸續離席,次第散歸。
  看官!欲知小鳳仙的情由,小子正好乘間一敘。小鳳仙是浙江錢塘縣人,流寓京師,墮入妓籍,隸屬陝西巷雲吉班,相貌不過中姿,性情卻是孤傲,所過人一籌的本領,是粗通翰墨,喜綴歌詞,尤生成一雙慧眼,能辨別狎客才華,都中人士,或稱她為俠妓。蔡鍔軟禁京都,正具醇酒婦人計策,破掉那袁政府的疑心,既聞小鳳仙俠名,遂易服為商賈裝,至雲吉班探訪。小鳳仙出來相見,便識他為非常人,略略應酬,即詢及職業。蔡鍔詭言業商,小鳳仙嫣然道:「休得相欺,奴自墜入火坑,接客有年,未嘗有豐彩似君,令人欽仰,今日可謂僅見斯人了。」幾不亞梁紅玉。蔡鍔道:「都門繁盛,遊客眾多,王公大臣,不知凡幾,公子王孫,不知凡幾,名士才子,不知凡幾,我貴不及他,美不及他,才不及他,怎得謂僅見斯人?」鳳仙搖首道:「如君所言,均非奴意。試思舉國委靡,國將不國,貴乎何有?美乎何有?才乎何有?奴獨重君,因君面目中有英雄氣,不似那尋常人士,醉生夢死呢。」妓寮中有此特色,不愧仙名。蔡鍔聞言,暗暗稱奇,但恐為袁氏指使,未便實告,只好支吾對付。小鳳仙竟歎息道:「細觀君態,外似歡娛,內懷鬱結,奴雖女流,倘蒙不棄,或得為君解憂,休視奴為青樓賤物呢。」蔡鍔非常激賞,但初次相見,究未敢表示真相,經小鳳仙安排小酌,陪飲數觥,乃起座周行,但見妝台古雅,綺閣清華,湘簾髹幾,天然美好,回睹紅顏,雖未甚嫵媚動人,卻另具一種慧秀態度,會被小鳳仙瞧著,迎眸一笑,蔡鍔頗難以為情,掉轉頭來,旁顧箱篋上面,庋閣卷軸,堆積如山,信手展閱,多是文士贈聯,乃指小鳳仙道:「聯對如許,何聯足當卿意?」小鳳仙道:「奴略諳文字,未通三昧。但覺贈聯中多是泛詞,不甚切合,君系當世英雄,不知肯賞我一聯否?」蔡鍔慨允不辭。當由小鳳仙取出宣紙,磨墨濡毫,隨即鎮紙下筆,揮染雲煙,須臾即寫好一聯,但見聯語云:
  不信美人終薄命,古來俠女出風塵。
  小鳳仙瞧這一聯,很是喜慰,便連聲贊好﹔且雲美人俠女四字,未免過譽。蔡鍔不與多說,隨署上款,寫了鳳仙女史粲正六字,再署下款。鳳仙忙搖手道:「且慢!奴有話說。」蔡鍔停住了筆,聽她道來。究竟鳳仙所說何詞,且至下回分解。
  段祺瑞為袁氏心腹,相知有年,徒以帝制之反抗,至欲置諸死地,刺客之遣,非袁氏使之,誰使之歟?本回所述,雖未明言主使,而寓意自在言中,段氏之不遭毒手,正老天之使袁自省耳。袁氏不悟,復忌及蔡鍔,殺之不能,乃欲豢之,豢之不足,乃更寵之。曾亦思自古英雄,豈寵豢所得羈縻乎?徒見其心勞日拙而已。然如蔡鍔之身處漩渦,不惜自汙,以求有濟,亦可謂苦心孤詣,而小鳳仙之附名而顯,尤足為紅粉生色。巾幗中有是人,已為難得,妓寮中有是人,尤覺罕聞。據事並書,所以愧都下士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5-9-5 09:43: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回     偽交歡挾妓侑宴 假反目遣眷還鄉



  卻說蔡鍔停住了筆,靜聽小鳳仙的話兒。小鳳仙卻從容道:「上款蒙署及賤名,下款須實署尊號。彼此圂跡都門,雖貴賤懸殊,究非朝廷欽犯,何必隱姓埋名,效那鬼蜮的行逕。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若疑我有歹心,天日在上,應加誅殛。」袁皇帝專知罰咒,鳳兒莫非學來。蔡鍔乃署名鬆坡,擲筆案上。小鳳仙用手支頤,想了一會,竟觸悟道:「公莫非蔡都督麼?」蔡鍔默然。小鳳仙道:「我的眸子,還算不弱,否則幾為公所給。但都門系齷齪地方,公何為輕身到此?」蔡鍔驚異道:「這話錯了,現在袁總統要做皇帝,哪一個不想攀龍附鳳,圖些功名?就是女界中也組織請願團,什麼安靜生,什麼花元春,統趁勢出點風頭,我為你計,也好附入請願團,借沐光榮,為什麼甘落人後呢?」小鳳仙嗤的一笑,退至幾旁,竟爾坐下。蔡鍔又道:「我說如何?」小鳳仙卻正色道:「你們大人先生,應該攀龍附鳳,似奴命薄,想甚麼意外光榮,公且休說,免得肉麻。」蔡鍔又道:「你難道不贊成帝制麼?」小鳳仙道:「帝制不帝制,與奴無涉,但問公一言,三國時候的曹阿瞞,人品何如?」蔡鍔道:「也是個亂世英雄。」小鳳仙瞅著一眼道:「你去做那華歆、荀彧罷,我的妝閣中,不配你立足。」錦心繡口,令人拜倒。蔡鍔道:「你要下逐客令了,我便去休。」言畢,即挺身出外。小鳳仙也不再挽留,任他自去。蔡鍔返寓後,默思:煙花隊中,卻有這般解人,真足令人欽服﹔我此次入京,總算不虛行了。
  過了兩天,又乘著日昃時候,往訪小鳳仙,鳳仙見了,卻故作嗔容道:「你何不去做華歆、荀彧,卻又到這裡來?」蔡鍔道:「華歆呢,荀彧呢,自有他人去做,恐尚輪我不著。」小鳳仙又道:「並不是輪你不著,只恐你不屑去做,你也不用瞞我呢。」可見上文所述,都是以假對假。蔡鍔笑著道:「我也曾請願過了,恐你又要譏我為華歆、荀彧呢。」小鳳仙道:「英雄作事,令人難測,今日為華歆、荀彧,安知他日不為陳琳?」蔡鍔一聽,不由的發怔起來。小鳳仙還他一笑道:「奴性粗直,挺撞貴人,休得見怪。」蔡鍔道:「我不怪你,但怪老天既生了你,又生你這般慧眼,這般慧舌,這般慧心,為何墜入平康,做此賣笑生涯?」言至此,但見英宇軒爽的女張儀,忽變了玉容寂寞的楊玉環,轉瞬間垂眉低首,珠淚瑩瑩。蔡鍔睹此情狀,不禁嗟歎道:「好個梁紅玉,恨乏韓蘄王。」小鳳仙哽噎道:「蘄王尚有,恨奴不能及梁紅玉。」說到「玉」字,已是泣不成聲,竟用幾作枕,嗚嗚咽咽的哭起來了。感激涕零,宜作鬆坡知己。蔡鍔被她一哭,也覺得無限感喟,陪了幾點英雄淚。湊巧鴇母捧茗進來,還疑是鳳仙又發脾氣,與客鬥嘴,連忙放開笑臉,向鍔說道:「我家這鳳兒,就是這副脾氣不好,還望貴客包涵。」口裡說著,那雙白果眼睛,盡管骨碌碌的看那蔡鍔上下不住。無非是要銀錢。蔡鍔窺透肺肝,便道:「你不要來管我們。」一面說,一面已從袋中,取出一個皮夾,就皮夾內檢出幾張鈔票,遞給鴇母道:「統共是一百元,今天費你的心,隨便辦幾個小碟兒,搬將進來,我就在此夜餐,明天我要請客,你可替我辦一盛席,這洋錢即可使用哩。」鴇母見了鈔幣,好似蒼蠅叮血一般,況他初次出手,便是百圓,正是一個極好的主顧,便接連道謝,歡天喜地的去了。
  此時小鳳仙已住了哭,把手帕兒揩乾眼淚,且對著蔡鍔道:「你明日要請何人?」蔡鍔約略說了幾個,小鳳仙道:「好幾個有名闊佬,可惜……可惜!」蔡鍔道:「可惜什麼?」小鳳仙道:「可惜我不配做當家奴。」蔡鍔道:「我有我的用意,你若是我的知己,休要使著性子。」小鳳仙不待說完,便道:「這便是我們該死,無論何等樣人,總要出去招接。」說至此,眼圈兒又是一紅。蔡鍔道:「不必說了,我若得志,總當為你設法。」小鳳仙又用帕拭淚道:「不知能否有這一日?我只好日夜禱祝哩。」蔡鍔正欲問她履歷,適鴇母已搬進酒肴,很是豐盛,鴇母又隨了進來,裝著一副涎皮臉兒,來與蔡鍔絮聒,一面且諄囑鳳仙道:「你也有十六七歲了,怎麼盡管似小孩子,忽笑忽哭,與人嘔氣。」小鳳仙聽到此語,就溜了蔡鍔兩眼。蔡鍔便向鴇母道:「你不要替她擔愁,你有事盡管出去,不必在此費神。」鴇母恐蔡鍔惹厭,乃不敢多嘴,轉身自去。到了門外,尚遙語小鳳仙道:「你要慇懃些方好哩,休得慢客,若缺少什麼菜蔬,只管招呼便是了。」無非是鈔票的好處。
  小鳳仙應了數聲。蔡鍔待她去遠,竟屏退侍兒,立起身來,把門闔住。小鳳仙道:「關了門兒,成什麼樣?」蔡鍔隨答道:「閉門推出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於是兩人對酌,小語喁喁,復由蔡鍔問及小鳳仙履歷,鳳仙自言本良家子,因父被仇人陷害,乃致傾家破產,鬻己為奴,輾轉入勾欄。起初負著志氣,不肯接客,經鴇母再三脅迫,方與鴇母訂約,客由自擇,每月以若干金奉母。鴇母拗她不過,乃任她所為。不過隨時監督,偶或月金不足,才與她嘮叨數語罷了。小鳳仙述畢,又不知流了若干淚珠,後復轉詢蔡鍔意旨。蔡鍔道:「來日方長,慢慢兒總好說明。」小鳳仙懊惱起來,竟勃然變色道:「公尚疑我麼!」語甫畢,竟忍痛一咬,嚼舌出血,噴出席上道:「奴若泄君秘密,有如此血。」彷彿《花月痕》中的秋痕。蔡鍔道:「這又是何苦呢。我已知卿的真誠了,但屬垣有耳,容待後言。」小鳳仙乃徐徐點首,待至酒興已闌,方由小鳳仙啟門,叫進兩碗稀飯,蔡鍔喝了幾口,即便放下,當由侍兒絞給手巾,揩過了臉,隨身掏出計時表仔細一閱道:「時不早了,我要回寓哩。」小鳳仙慨然道:「兒女情腸,容易消磨壯志,我也不留你了。」至理名言,不意出於妓女。蔡鍔道:「明日復要相見哩。」小鳳仙向他點頭,鍔即出門去了。
  次日傍晚,又復到雲吉班,由小鳳仙接著,即問酒席有無備就?小鳳仙道:「已預備停當了,敢問貴客可邀齊否?」蔡鍔道:「即刻就來。」小鳳仙即令鴇奴等整設桌椅,辦齊杯箸,一剎那間,電燈放光,四壁熒熒,外面已有車馬聲蹴踏而來。蔡鍔料知客至,正要出迎,但聽得一人朗聲道:「鬆坡,你真是個誠實的君子,今宵踐言設席哩。」蔡鍔望將過去,乃是參政同僚顧鼇,便答道:「巨六兄!你首先到來,也是全信,也好算一個誠實人哩。」語畢,便導引入室。小鳳仙也出來應酬,顧鼇正要稱賞,接連便是楊度、孫毓筠、胡瑛、阮忠樞、夏壽田等數人,陸續報到,由蔡鍔一一導入。楊度見了小鳳仙,眼睜睜的看了一會,小鳳仙反不好意思起來,只望蔡鍔身邊,閃將過去。蔡鍔也已覺著,笑語楊度道:「你想是認錯了,這是小鳳仙,不是小賽花。」阮忠樞即插嘴道:「人家已吃醋了,皙子還要眈眈似賊,作什麼呢?」楊度方轉向忠樞道:「不信這個俏女郎,偏能籠絡大蔡做一個臧文仲,真是匪夷所思。」蔡鍔道:「狗口裡無象牙,你何為被小賽花所迷,演出一出《穆柯寨》?」插入諧語,隨筆成趣。胡瑛道:「我等是來吃喜酒,並不是來討便宜,大家省說幾句,還是事歸正傳為是。」於是相將入座。蔡鍔隨道:「梁公為了何事,到此時還不見來?」楊度笑道:「想是赴海龍王處借寶去了。」話未說完,外面已有人傳入道,梁大人到了。財神爺到來,應另具一番筆墨。蔡鍔忙自出迎。大家亦一律起座,但見碩大無朋的梁財神,大搖大擺的踱將進來,臉上已含著三分酒意,對著諸人道:「我與敝友談心,多飲幾杯,累得諸君久待,抱歉異常。」大家都謙詞相答。因檯面已經擺齊,遂公推梁士貽坐了首席,財神居首,煞有寓意。餘人依齒坐定,蔡鍔乃坐了主席,招呼龜奴,呈上局票。各人都依著熟識的名妓,寫入票中,獨楊度握住了筆,想了一會,大家都道:「皙子敢是怕羞,為何不寫小賽花?」楊度不睬,隨下筆寫一「花」字,大眾又道:「寫錯了,寫錯了,『花』字在下,為何翻轉頭來?」正說著,楊度已接寫「元春」二字。大眾又道:「這是袁大公子的禁臠,花界請願團的首領,哪肯輕易到來?」楊度道:「我去叫她,自然就來。」蔡鍔亦湊趣道:「元春不至,怎顯得這位楊大人?」一是籌安會的領袖,一是請願團的領袖,彼此同志,應當就征。待至列坐寫齊,方交與龜奴,隨票徵召去了。
  小鳳仙即攜著酒壺,各斟一杯狀元紅。梁財神發言道:「我等在此吃喜酒,恐蔡夫人又在寓吃冷醋,我卻要請教鬆坡,如何調停?」暗映後文。楊度道:「這又是鬆坡的故事了,我也微聞一二。」蔡鍔道:「男兒作事,寧畏婦人?」梁財神道:「這也休說!對著外面如此硬朗,一入閨中,恐聞了獅吼,便弄得沒主張,或轉向牀前作矮人呢。」蔡鍔憤然道:「梁公且看!我不是這般庸懦,已準備與她離婚。」顧鼇道:「你是結髮夫妻,為甚麼無緣無故,說起離婚兩字來?若歸我判斷,簡直不准。」胡瑛復插入道:「列位同來賀喜,為何說這掃興話?且蔡君新得美人,正是燕爾的時候,我們應猜拳吃酒,賀他數杯呢。」孫毓筠、夏壽田等齊聲贊成,遂由胡瑛開手,與蔡鍔猜了數拳。餘人挨次輪流,互有輸贏。剛剛輪完,只聽門簾一響,走進了好幾個粉頭,各打扮得異樣鮮妍,彷彿如花枝兒一般,釵光鬢影,脂馥粉香,正是目不勝接,鼻不勝聞。各粉頭均依著相識,在後坐下,獨楊度所叫的花元春,還是未到。蔡鍔笑道:「這花姑娘想又請願去了,皙子今日恐要倒霉呢。」楊度道:「想不至此。」胡瑛道:「還不如再行猜拳,既賀了蔡鬆坡,也須續賀鳳姑娘。況她的姊妹們,來此不少,何不叫她敬酒呢?」小鳳仙連忙推辭,胡瑛不從,當更擺好台杯,令各粉頭猜拳。頓時呼五喝六,一片清脆聲,振徹耳鼓,釵釧亦激得鏗鏘可聽。小鳳仙輸了幾拳,飲得兩頰生紅,盈盈春色,蔡鍔恐她不勝酒力,便語小鳳仙道:「你素不善飲,我與你代幾杯罷。」梁財神接口道:「不准,不准。」說著時,外面已報「花小姐到了。」足見聲價。楊度喜慰非常,幾欲出座歡迎,大眾也注目門外,但見一個很時髦的麗姝,大踏步跨進門檻,見首席坐著梁財神,便先踱至梁座旁,略彎柳腰,微微一笑道:「有事來遲,幸勿見罪。」不向楊座前道歉,獨至梁座前告罪,寫盡妓女勢利。梁亦撚鬚一笑,她乃慢慢的走至楊度身旁,倚肩坐下。楊度笑問道:「你有甚麼貴幹?」元春即接口道:「無非為著請願事,與姊妹們續議進行,若非你來召我,我簡直要告假呢。」楊度聞了此言,似覺得格外榮寵,連面上都奕奕有光。大家聽了「請願」二字,又講到帝制上去,如何推戴,如何籌備,各談得津津有味。蔡鍔也附和了數語。孫毓筠向楊度道:「我等拳已輪遍,只有花小姐未曾輪過了。」楊度道:「阿喲,我幾忘記了。」一心佐命,怪不得他失記。花元春卻也見機,便伸出玉手,與全席猜了一個通關,復與小鳳仙猜了數拳,略憩片刻,便起身告辭,竟自去了。梁財神目送道:「怪不得她這樣身價,將來要備選青宮。應四十九回。今日到此,想還是皙子乞求來的。」楊度把臉一紅,只托言酒已醉了。蔡鍔隨招呼進飯,一面令小鳳仙斟酒一巡,算是最後的敬禮。大眾飲乾了酒,飯已搬入,彼此隨意吃了半碗,當即散座。有洗臉的,有吸煙的,又混亂了一陣,各粉頭陸續歸去。自梁財神以下,也依次告歸。蔡鍔一一送出,仍返至小鳳仙室中。小鳳仙道:「這等大人先生,有幾個含著國家思想,令我也不勝杞憂哩。」蔡鍔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為我輩男子說的,與汝等何干?」小鳳仙正色道:「我輩與汝輩何異?你莫非存著男女的界限,貴賤的等級麼?但我聞現在世界,人人講平等,說大同,既雲平等,還有甚麼男女的界限?既雲大同,還有甚麼貴賤的等級?你曾做過民國都督,豈尚未明此理?真正可笑。」蔡鍔笑道:「算我又說錯了,又被你指斥哩。」言畢欲行,小鳳仙道:「夜已深了,不如在此權宿一宵。」蔡鍔道:「我不如回去的好。」正要出房,那鴇母已搶入道:「我有眼無珠,不識這位蔡大人,現問明蔡大人的車夫,方才知曉,現已將車夫打發回去,定要蔡大人委屈一夜呢。」應上文蔡鍔喬裝。言至此,便將蔡鍔苦苦攔住,鍔乃返身入房,鴇母隨入,向小鳳仙道:「你也瞞得我好,今日貴客到臨,我才料這位大人,不在人下,虧得問明車夫,方知來歷。鳳仙,我今年正月中,與你算命,曾說你是有貴人值年,不意竟應著這位蔡大人身上呢。」蔡鍔對她一笑,她復接連是大人長,大人短,說個不了,惹得蔡鍔討厭,便道:「我就在此借宿,勞你費心一日,差不多到兩句鐘了,請去安睡罷!」鴇母乃去。未幾,即令龜奴搬入點心數色,蔡鍔復道:「我已飽了,你們盡管去睡罷!」龜奴去後,小鳳仙掩戶整衾,不消細說,這一夜間,兩人密敘志願,共傾肺腑,錦帳綰同心之蒂,紅綃證齧臂之盟,蘇小小得遇知音,關盼盼甘殉志士,這真所謂佳話千秋了。
  且說蔡鍔自結識小鳳仙,時常至雲吉班戲游,連一切公務,都擱置起來。袁氏左右,免不得通報老袁,袁總統歎道:「鬆坡果樂此不倦,我也可高枕無憂,但恐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借此過渡,瞞人耳目呢。」適長子克定在側,即向他囑咐道:「聞他與楊皙子等日事征逐,你等或遇著了他,不妨與他周旋,從旁窺察。此人智勇深沉,恐未必真為我用,我卻很覺擔憂呢。」梟雄見識,確是高人一籌。克定唯唯從命。老袁又密遣得力偵探,隨著蔡鍔,每日行止,必向總統府報告。蔡鍔早已覺著,索性花天酒地,鬧個不休。並且與梁士貽商量,擬購一大廈,為藏嬌計。湊巧前清某侍郎,賦閒已久,將挈眷返裡,願將住屋出售,梁即代為介紹,由鍔出資購就。侍郎已去,鍔即庀工鳩材,從事修葺,並索梁第的花園格式,作為模範,日夜監工,孳孳不倦。梁士貽密告老袁,老袁尚疑信參半,防閒仍然未懈。蔡鍔乃再設一法,與娘子軍商議密謀。看官可記得上文離婚的說話麼?蔡夫人吃醋一語,不過是梁士貽戲言,蔡鍔竟直認不諱,且雲已準備離婚。其實蔡夫人並非妒婦,不過因蔡鍔圂跡勾欄,勸他保身要緊,不應徵逐花叢。鍔佯為不從,與妻反目,蔡夫人卻也不解,還是再三規勸。鍔越發負氣,簡直是要與決裂。蔡夫人不敢違抗,只好向隅暗泣,自嗟薄命。一夕,蔡鍔歸寓,已過夜半,僕役等統入睡鄉。只有夫人候著,鍔一進門,酒氣醺醺,令人難受。他夫人忍耐不住,又婉語道:「酒色二字,最足戕性,幸君留意,毋過沈溺。」蔡鍔道:「你又來絮聒了,我明日決與你離婚。」夫人涕泣道:「君為何人?乃屢言離婚麼?妾雖愚昧,頗明大義,豈不知嫁夫隨夫,從一而終?況君尚沒有三妻四妾,妾亦何必懷妒,不過因君體欠強,當知為國自愛,大丈夫應建功立業,貽名後世,怎好到酒色場中,坐銷壯志呢。」好夫人。蔡鍔聽了,不禁點首。隨即出室四瞧,已是寂靜得很,毫無聲息,乃入室閉戶,與夫人並坐,附耳密語,約莫有一兩刻鐘,夫人啞然失笑道:「我不會唱新劇,奈何教我作偽腔?」蔡鍔道:「我知卿誠實,所以前次齟齬,不得不這般做作。現在事已急了,若非與卿明言,卿真要怪我薄倖。試想我蔡鍔辛苦半生,賴卿內助,得有今日,豈肯平白地將你拋棄?不過卿一婦人,尚知為國,我難道轉不如卿麼?且醇酒婦人,無非為了此著,還乞卿卿原諒!」夫人道:「至親莫若夫婦,你至今日,才自表明,你亦未免太小心了。古人云:『出家從夫。』妾怎得不從君計?」不愧為蔡氏婦。蔡鍔起座,向夫人作了一揖,夫人道:「你又要做作了。」是夜枕席談心,格外親昵,彼此統囑咐珍重,才入黑甜。
  翌晨,蔡鍔起來,盥洗已畢,即乘車赴經界局,召集屬吏,議派員分至各省,調查界線,草議就緒,略進早膳,復趕車至總統府,投刺求見。侍官答言總統未起,鍔故意作懊喪狀,且語侍官道:「我有要事面陳,倘總統起來,即煩稟報,請立傳電話,召我到來。」傳官應諾,鍔乃自去。既而老袁起牀,侍官自然照稟,老袁即命達電話,傳至蔡寓。忽得回報云:「蔡將軍與夫人毆打,搗毀什物不少,一時不便進言,只好少緩須臾。」老袁聞這消息,正在懷疑,可巧王揖唐、朱啟鈐進謁,即與語道:「鬆坡簡直同小孩子一般,怎麼同女眷屢次吵鬧。汝兩人可速往排解,問明情由。」王、朱二人奉命,逕詣蔡宅,但見蔡鍔正握拳舒爪,切齒痛罵。蔡夫人披發臥地,滿面淚痕,室中所陳品物,均已擲毀地上,破碎不全。裝得真象。他二人趨入,婉言勸解,蔡鍔尚怒氣未平,向著二人道:「我家直鬧得不象了,二公休要見笑!試想八大衚衕中,名公巨卿,足跡盈途,我不過忙裡偷閒,到雲吉班中,去了幾次,這個不賢的婦人,一天到晚,與我爭論,今日更用起武來,敲桌打凳,毀壞物件,真正可惡得很,我定要收拾這婆娘,方泄此恨。」說至此,尚欲進毆夫人。王、朱二人,慌忙攔阻,且道:「夫妻鬥嘴,是尋常小事,為何鬥成這種樣兒?鬆坡!你也應忍耐些,就是尊夫人稍有煩言,好聽則聽,聽不過去,便假作癡聾便了,如何與婦女同樣見識?」隨語蔡寓婢媼道:「快扶起你太太來。」婢媼等方走近攙扶,蔡夫人勉強起來,帶哭帶語道:「兩位大人到此,與妾做一證人,妾隨了他已一二十年,十分中總有幾分不錯,誰料他竟這般反臉無情?況妾並不要什麼好吃,什麼好穿,不過因他沈溺勾欄,略略勸誡,他竟寵愛幾個粉頭,要將妾活活打死,好教那恩愛佳人,進來享福!兩公試想,他應該不應該呢?」兩人口脗似繪,想都就牀笫中預備了來。王揖唐忙搖手道:「蔡夫人,你亦好少說兩句罷。」蔡夫人道:「我已被他盡情痛毆,身上已受巨創,看來我在此地,總要被他打死,不如令我回籍,放條生路。況他朝言離婚,暮言離婚,他是不顧臉面,我卻還要幾分廉恥,今日我便回去,免得做他眼中釘。」言已,嗚咽不絕。王、朱兩人,仔細審視,果見她面目青腫,且間有血痕,也代為歎息。一面令婢媼攙進蔡夫人,一面復勸解蔡鍔。蔡鍔只是搖頭,朱啟鈐道:「家庭瑣事,我輩本不便與聞,但既目睹此狀,也不應袖手旁觀。鬆坡!你既與尊閫失和,暫時不便同居,不如令她回去。但結髮夫妻,總要顧點舊情,贍養費是萬不可少呢。」是教你說出此語。蔡鍔方道:「如公所言,怎敢不遵?這是便宜了這婆娘。」朱啟鈐還欲答言,只聽裡面復說著道:「我今日就要回去哩。」蔡鍔憤憤道:「就是此刻,何如?」裡面復答應道:「此刻也是不難。」蔡鍔即從懷中取出鈔票數紙,交與一僕道:「你就送這潑婦去罷!這鈔票可作川資。」王揖唐道:「女眷出門,應有一番收拾,不比我們要走便走,你且聽她。總統召你進府,你快與我同去。」蔡鍔又故作懊喪道:「我為了這潑婦,竟失記此事了。」言畢,即偕二人出門,各自乘車,逕至總統府去了。蔡夫人乘這時候,草草整裝,帶了僕婦數名,出都南下。小子有詩詠蔡鍔的妙計道:
  一枰下子且爭先,況復機謀策萬全。
  身未離都家已徙,好教脫殼作金蟬。
  蔡夫人既去,不必再表,下回且將蔡鍔謁見老袁事,續敘出來。
  本回全為蔡鍔寫照,即寫小鳳仙處,亦無非為蔡鍔作襯。小鳳仙一弱妓耳,寧真有如此慧眼,如此細心?況蔡鍔懷著秘謀,對於一二十年之結髮婦,尚且諱莫如深,直待遣歸時始行吐露,豈僅晤二三次之小鳳仙,反瀝肝披膽,無隱不宣乎?著書人如此說法,實借小鳳仙,以顯蔡鍔,且托小鳳仙以譏勸進諸人,中間插入請客一段,並非無端烘染,至遣歸蔡夫人一事,尤為真實不虛。
  文生情耶?情生文耶?閱至此,令人擊節稱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5-9-5 09:44: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回     五公使警告外交部 兩刺客擊斃鎮守官



  卻說蔡鍔至總統府,當由朱、王二人,先行入報,並談及蔡寓情形。袁總統道:「我道他有幹練才,可與辦國家大事,誰知他尚未能治家呢。」慢著,你也未必能治家。當下傳見蔡鍔,鍔入謁後,老袁也不去問他家事,但云:「早晨進來,我尚未起,究竟為什麼事件,須待商議?」鍔即以各省界畫,亟待派員調查,應請大總統簡派等情。老袁道:「我道是何等重事,若為了經界事件,你不妨擬定數員,由我過印,便好派去。」鍔乃應諾。老袁又顧及王、朱二人道:「國民代表大會,究若何了?」朱啟鈐道:「近接各省來電,籌備選舉投票,已有端倪,不日當可蕆事了。」老袁又道:「近省當容易了事,遠省恐一時難了呢。」言已,向蔡鍔注視半晌,王揖唐已從旁窺著,便道:「省份最遠,莫如滇南,鬆坡在滇有年,且與唐、任諸人,素稱莫逆,何勿致書一催,叫他趕辦呢。」蔡鍔便接著道:「正是,鍔即去發一密電,催他便了。」老袁道:「聞上海的亞細亞報館,屢有人拋擲炸彈,館中人役,有炸死的,有擊傷的,分明是亂黨橫行,擾害治安,實在要嚴行緝辦,盡力芟除方好哩。」殺不盡的亂黨,為之奈何。王揖唐道:「該報館內總主筆薛子奇,曾有急電傳來,該報於十月十日出版,次日晚間,即發生炸彈案,被炸斃命,共有三人,擊傷約四五人,虧得沒有重要人物。近日又發現二次炸彈,幸無傷害。該報館日夕加防,中外巡捕,分站如林,想從此可免他慮呢。」亞細亞報館炸彈案,借此略略敘過。老袁又道:「上海各報,對著帝制問題,不知若何說法?」王揖唐道:「聞各報也贊成帝制,並沒有甚麼異論呢。」老袁拈著須道:「人心如此,天命攸歸,亂黨其奈我何呢?」彷彿新莽。蔡鍔聽不下去,只托言出外發電,先行辭退。
  朱、王二人,又頌揚數語,隨即告辭。
  蔡鍔既出總統府,忙到電局中發一密電,拍致雲南將軍唐繼堯,及巡按任可澄兩人,文中說是:「帝制將成,速即籌備」八字。這八字所寓的意思,是叫唐、任籌備兵力,並不是籌備選舉,看官不要誤會。只當時蔡鍔發電,是奉袁氏命令,偵吏自然不去檢查,況只說「籌備」二字,語意含糊得很,就使被人察覺,也沒甚妨礙,自密電發出後,匆匆歸寓,特屬妥人王伯群,密詣雲南,叫他面達唐、任,速即備兵舉義,自己當即日來滇,贊助獨立等語。伯群去後,他稍稍放下了心,專意伺隙出都,事且慢表。
  且說國務卿徐世昌,見袁總統一意為帝,始終不悟,意欲繼李經羲、張謇諸人的後塵,潔身出京,免為世詬。但恐老袁猜忌太深,疑有他志,反為不妙,因此於無法中想了一法,借著老病二字,作為話柄,向袁請假。袁總統不得不准,且命他出赴天津,靜養數天,俟舊病全愈,再行來京供職。這數語正中徐氏心懷,樂得脫離穢濁,去做幾口閒散的人物。袁氏之命徐赴津,恐其聯段為變,否則何必替他擇地。這國務卿的職務,遂命陸徵祥兼代。陸本是個好好先生,袁總統叫做什麼,他也便做什麼。過了兩三天,又由總統府中,派委董康、蔡寶善、麥秩嚴、夏寅官、傅增湘等,稽查國民代表選舉事務,一面催促各省,速定選舉代表投票日期,及決定國體投票日期。當時函電紛馳,內出外入,無非是強姦民意的辦法。董康、蔡寶善等,且因各省復報投票期間,遲速不一,復商令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電咨各省,限定兩次投票期間,自十月二十八日起,至十一月二十日止,不得延誤。至最關緊要的又有兩電,文字很多,小子但將最要數語,分錄如下:
  按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原咨,內稱:本月十九日開會討論,僉以全國國民前後請願,系請速定君主立憲,國民代表大會投票,應即以君主立憲為標題,票面應印刷君主立憲四字,投票者如贊成君主立憲,即寫「贊成」二字,如反對君主立憲,即寫「反對」二字。至票紙格式,應由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擬定,轉知各監督辦理。當經本院依法議決,相應咨請大總統查照施行等因,奉交到局。除咨行外,合亟遵照電行各監督查照,先期敬謹將君主立憲四字,標題印刷於投票紙,鈐蓋監督印信,並於決定國體投票日期,示國民代表一體遵行。
  前電計達,茲由同人公擬投票後,應辦事件如下:
  (一)投票決定國體後,須用國民代表大會名義,報告票數於元首及參政院﹔(二)國民代表大會推戴電中,須有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字樣:(三)委任參政院為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電,須用各省國民大會名義。此三項均當預擬電聞。投票畢,交各代表閱過簽名,即日電達。至商軍政各界推戴電,簽名者愈多愈妙。投票後,三日內必須電告中央。將來宣詔登極時,國民代表大會,及商軍政各界慶祝書,亦請預擬備用,特此電聞。
  各省將軍巡按使,疊接各電,有幾個敬謹從命,有幾個未以為是,但也不敢抗議,樂得扯著順風旗,備辦起來。誰知國內尚未起風潮,國外已突來警耗,日、英、俄三國公使,先後到外交部,干涉政體,接連是沈、意兩國,亦加入警告,又惹起一場外交問題來了。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相傳五九條約,老袁違背民意,私允日本種種要索。應四十四回。他的意思,無非想日本幫忙,為實行帝制的護身符。所以帝制發現,日使日置益氏,動身歸國,中外人士,多疑老袁授意日使,要他返商政府,表示贊同。但外交總長陸徵祥,及次長曹汝霖,並未受過袁氏囑托,與日使暗通關節,此次聞著謠言,曾在公會席間,當眾宣言道:「中日交涉方了,又倡出帝制問題,恐外人未必承認,這個難題目,我等卻不能再做呢。」這一席話,分明是自釋嫌疑,偏被袁氏聞知,即取出勛二三位的名目,分賞陸、曹,不值銅錢的勛位,樂得濫給。並宣召兩人入內,密與語道:「外交一面,我已辦妥,你等可不必管了。」陸、曹二人,唯唯而出,總道是安排妥當,不勞費心,哪知十月二十八日午後一點鐘,駐京日本代理公使,暨英、俄兩公使,同至外交部,訪會外交總長。陸徵祥當然接見,彼此坐定,即由日本代理公使開口道:「貴國近日,籌辦帝制,真是忙碌得很,但裡面反對的人,也很不少,倘或帝制實行,恐要發生事變。現在歐戰未了,各國都靜待和平,萬一貴國有變亂情形,不但是貴國不幸,就是敝國亦很加憂慮。本代使接奉敝政府文件,勸告貴國,請貴政府注意。」言畢,即從袖中取出警告文來,當由陸總長接著,交與翻譯員譯作華文。英公使徐徐說道:「日本代表的通告,本公使亦具同情。」俄公使也接入道:「日代表及英公使的說話,本公使也非常同意。」陳總長正要答話,翻譯員已譯完日文,交給過來,但見紙上寫著:
  中國近時進行改變國體之計劃,今似已猛進而趨入實現其目的之地步。目下歐戰尚無早了之氣象,人心惶慮,當此之時,無論世界何處,苟有事態,足以傷害和平安寧者,當竭力遏阻,借杜新糾紛之發現。中國組織帝制,雖外觀似全國無大反對,然根據日政府所得之報告,而詳察中國之實狀,覺此種外觀,僅屬皮毛而非實際,此無可諱飾者也。反對風潮之烈,遠出人意料之外,不靖之情,刻方蔓延全國。觀袁總統過去四年間之政績,可見各省之紛擾情狀,今已日漸平靖,而國內秩序,亦漸恢復,如總統決計維持中國之政治現狀,而不改其進行之方針,則不久定有秩序全復,全國安寧之日。但若總統驟立帝制,則國人反對之氣志,將立即促起變亂,而中國將復陷於重大危險之境,此固意中事也。日政府值此時局,鑒於利害關係之重大,故對於中國或將復生之危險狀況,不能不深慮之。且若中國發生亂事,不僅為中國之大不幸,且在中國有重大關係之各國,亦將受直接間接不可計量之危害,而以與中國有特殊關係之日本為尤甚。且恐東亞之公共和平,亦將陷於危境。日政府睹此事態,純為預先防衛,以保全東方和平起見,乃決計以目下時局中大可憂慮之原因,通告中政府,並詢問中政府能否自信可以安穩,達到帝制之目的。日政府以坦白友好之態度,披瀝其觀念,甚望中華民國大總統聽此忠告,顧念大局,而行此展緩改變國體之良計,以防不幸亂禍之發作,而鞏固遠東之和平。日政府故已發給必要之訓令,致駐北京代理公使。日政府行此舉動,純為盡其友好鄰邦責任之一念而起,並無干涉中國內政之意,並此聲明。
  陸總長覽畢,竟發了一回怔,半晌才發言道:「敝國政體,正待國民解決,並非定要改變。就是我大總統,也始終謹慎,不致率行,請貴公使轉達貴國政府,幸毋過慮!」日代使哼了一聲道:「袁總統的思想,本代使也早洞悉了。中國要改行帝制,與仍舊共和,都與敝國無涉,不過帝制實行,定生變亂,據我看來,還是勸袁總統打消此念。貴總長兼握樞機,責任重大,難道可坐觀成敗麼?」應被嘲笑。陸總長被他譏諷,不由的臉上一紅,英公使復接著道:「總教貴政府即日答復,能擔保全國太平,各國自不來干涉了。」陸總長答聲稱「是。」日、英、俄公使,乃起座告辭。陸送別後,返語曹汝霖道:「總統曾說外交辦妥,為何又出此大亂子?我正不解。」曹汝霖道:「既有三國警告,總須陳明總統,方可定奪。」陸徵祥道:「那個自然,我與你且去走一遭,何如?」汝霖點首,遂相偕入總統府。
  老袁正坐在懷仁堂,檢閱各省電文,歡容滿面,一聞陸、曹進謁,立即召見,便道:「各省決定君主立憲,已有五省電文到來了。」陸、曹兩人,暗暗好笑,你覷我,我覷你,簡直是不好發言。還是老袁問及,才說明三國警告事,並將譯文遞陳。老袁瞧了一遍,皺著眉道:「日使日置益,已經承認了去,為什麼又有變卦呢?」陸徵祥道:「他還要我即日答復哩。」老袁道:「答復也沒有難處,就照現在情形,據實措詞便了。且我也並非即欲為帝呢。」還要自諱。陸總長道:「是否由外交部擬稿,呈明大總統裁奪,以便答復?」老袁道:「就是這樣辦法罷。」陸、曹二人退出,當命秘書草定復稿,經兩人略略修飾,復入呈老袁。老袁又叫他竄身數字,然後錄入公牘,正式答復。其文云:
  貴國警告,業經領會。此事完全系中國內政,然既承友誼勸告,因亦不能不以友誼關系,將詳細情形答復。
  中國帝制之主張,歷時已久。我國人民所以主張帝制者,其理由蓋謂中國幅員廣大,五族異俗,而人情浮動,教育淺薄。按共和國體,元首常易,必為絕大亂端,他國近事,可為殷鑒。不但本國人生命財產,頗多危險,即各友邦僑民事業,亦難穩固。我民國成立,已歷四稔,而殷戶巨商,不肯投資,人民營業,官吏行政,皆不能為長久計劃。人心不定,治理困難,國民主張改革國體之理由,實因於此也。政府為維持國體起見,無不隨時駁拒,乃近來國民主張之者,日見增加,國中有實力者,亦多數在內。風潮愈烈,結合愈眾,如專力壓制,不獨違拂民意,誠恐於治安大有妨礙。政府不敢負此重責,惟有尊重民意,公佈代行立法院通過之法案,組織國民代表大會,公同議決此根本問題而已。當各省人民,向立法院請願改變國體時,大總統曾於九月六日,向立法院宣示意見,認為不合時宜。十月十日大總統申令,據蒙、回王公及文武官吏等呈請改定國體,又告以輕率更張,殊非所宜,並誡各選舉監督,遵照法案,慎重將事。十月十二日,又電令各省選舉監督,務遵法案,切實奉行,勿得急遽潦草各等因。足見政府本不贊成此舉,更無急激謀變更國體之意也。本國約法主權,本於國民全體,國體問題,何等重大,政府自不得不聽諸國民之公決。政府處此困難,多方調停,一為尊重法律,一為順從民意,無非冀保全大局之和平也。大多數國民意願,現既以共和為不適宜於中國,而問題又既付之國民代表之公決,此時國是,業經動搖,人心各生觀望,政府即受影響,商務已形停滯,奸人又乘隙造謠,尤易驚擾人心。倘因國是遷延不決,釀成事端,本國人固不免受害,即各友邦僑民,亦難免恐慌。國體既付議決,一日不定,人心一日不安,即有一日之危險,此顯而易見者也。當國體討論正烈之際,政府深慮因此引起變做,一再電詢各省文武官吏,能否確保地方秩序,該官吏等一再電復,僉謂國體問題,如從民意解決,則各省均可擔任地方治安,未據有裡面反對熾烈,情形可慮之報告,政府自應據為憑信。至本國少數好亂之徒,逋逃外國,或其他中國法權不到之處,無論共和君主,無論已往將來,純抱破壞之暴信,無日不謀釀禍之行為。然只能造謠鼓煽,毫無何等實力。數年以來,時有小亂發現,均立時撲滅,於大局上未生影響。現在各省均加意防範,凡中國法權不到之處,尚望各友邦協力取締,即該亂人等,亦必無髮生亂事之餘地矣。當貴國政府勸告之時,各省決定君主立憲者,已有五省,各省投票之期,亦均不遠。總之在我國國民,則期望本國長治久安之樂利,在政府則並期望各友邦僑民,均得安心發達其事業,維持東亞之和平,正與各友邦政府之苦心,同此一轍也。以上各節,即希轉達貴政府為荷。
  越數日,日本代理公使,又到外交部,代表日本政府,聲言中政府答復文,甚不明瞭,請再明白答復。當經陸總長面答道:「目下國體投票,已有十多省依法辦理,總之民意所趨,非政府所能左右,敝政府如可盡力,無不照辦,借副友邦雅意」等語。欺內欺外,全是說謊。日代使乃去。嗣復接法、意兩國警告文,大致與三國警告相同,又由外交部答復,只推到民意上去,且言:「政府必慎重將事,定不致有意外變亂,萬一亂黨乘機起釁,我政府亦有完全對付的能力,請不必代慮」云云。於是各國公使,乃暫作壁上觀,寂靜了好幾天。各省投票,亦依次舉行,全是遵照政府所囑,硬迫國民代表,贊成君主立憲。袁總統方覺得順手,快慰異常。
  到了十一月十日晚間,忽來了上海急電,鎮守使鄭汝成被刺殞命,風潮來了。老袁不禁大驚。看官閱過前文,應知鄭汝成為袁氏爪牙,老袁正格外倚重,為何忽被刺死呢?小子就事論事,但知刺客為王明山、王曉峰二人。當民國四年十一月十日,系日本大正皇帝登極期間,鄭汝成為上海長官,例應向駐滬日本領事館,親往慶賀。是日上午十時,鄭汝成整衣出署,邀了一個副官,同坐汽車,向日本領事館進發。路過外白渡橋,但聽得撲的一聲,黑煙迸裂,直向汝成面旁撲過,幸還沒有擊著,慌忙旁顧副官,那副官也還無恙,仍勉強的坐著,正要開口與語,哪知炸彈又復擲來,巧巧從頭上擦過,汝成忙把頭一縮,僥倖的不曾中彈,那粒炸彈卻飛過汽車,向租界上滾過去了。兩擊不中,故作反筆。副官也還大膽,忽向懷中取出手槍,擬裝彈還擊,不防那拋擲炸彈的刺客,竟躍上汽車,一手扳著車欄,一手用槍亂擊,接著數響,那副官已受了重傷,魂靈兒離開身子,向森羅殿上,實行報到﹔還有一個掌機的人員,也跟著副官,一同到冥府中去﹔只有鄭汝成已中一彈,還未曾死,要想逃遁,千難萬難,看那路上的行人,紛紛跑開,連中西巡捕,也不知去向,急切無從呼救,正在驚惶萬分的時候,復見一刺客躍入車中,用著最新的手槍,扳機猛擊,所射彈子,好似生著眼睛,顆顆向汝成身上,鑽將進去。看官!試想一個血肉的身軀,怎經得如許彈子,不到幾分鐘工夫,已將赫赫威靈的鎮守使,擊得七洞八穿,死於非命。了結一員上將。那時兩個刺客,已經得手,便躍下汽車,覓路亂跑,怎奈警笛嗚嗚,一班紅頭巡捕,及中國巡捕,已環繞攏來,將他圍住。他兩人手中,只各剩了空槍,還想裝彈退敵,無如時已不及,那紅頭巡捕,統已伸著蒲扇般的黑掌,來拿兩人,兩人雖有四手,不敵那七手八腳的勢力,霎時間被他捉住,牽往捕房,當由中西讞官,公同審訊。兩人直認不諱,自言姓名,叫作王明山、王曉峰,且云:「鄭汝成趨奉老袁,殘害好人,我兩人久思擊他,今日被我兩人擊死,志願已遂,還有什麼餘恨?只管由你槍斃罷了。」讞官又問為何人主使,兩人齊聲道:「是四萬萬人叫我來打死鄭汝成的。」言已,即瞑目待死,任你讞官問長問短,只是一語不發。
  當下由上海地方官等,飛電京都。老袁聞知,很是悲惜,即電飭上海地方官,照會捕房,引渡兇犯,一面優議撫恤,結果是王明山、王曉峰兩犯,由捕房解交地方官問成極刑,槍決在上海高昌廟。鄭汝成的優恤,是給費二萬,賜田三千,又封他為一等侯爵。看官記著,這五等分封,便是鄭汝成開始。
  小子有詩弔鄭汝成道:
  駐牙滬瀆顯威容,誰料讎人暗揕胸。
  飛彈擲來遭殞命,可憐徒博一虛封。
  鄭汝成殞命後,隔了五六日,日本東京赤坂寓所,又有一個華人蔣士立,被擊受傷。畢竟為著何事,且至下回表明。
  五國警告,以帝制進行恐惹內亂為詞,似為公義上起見,而倡議者偏為日本國。日使日置益氏,既與老袁訂有密約,歸國運動,何以日本政府,復命代理公使,嚴詞警告耶?既而思之,各國之對於吾華,本挾一均勢之見,袁氏獨求日本為助,秘密進行,而英、俄已竊視其旁,默料日人之不懷好意,思有以破壞之,故必令日本之倡議警告,然後起而隨之,此正各國外交之勝算也。袁政府方自信無患,而鄭汝成之被刺,即接踵而來,刺客為王明山、王曉峰,雖未明言主使,度必為民黨無疑。或謂由鄭汝成之隱抗帝制,袁以十萬金購得刺客,暗殺鄭於上海,斯言恐屬無稽。紂之不善,不如是甚,吾於袁氏亦雲。而鄭氏忠袁之結果,竟至於此,此良禽之所以擇木而棲,賢臣之所以擇主而事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5-9-5 09:4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回     京邸被搜宵來虎吏 津門餞別夜贈驪歌



  卻說蔣士立被刺東京,也因鼓吹帝制的緣故。當籌安會發生以後,不特中國內地,分設支部,就在日本國中,亦派人往,設分會。蔣士立即為東京支部的頭目,信口鼓吹,張皇帝政。看官!你想日本裡面,是民黨聚集的地方,他們統反對袁氏,自然反對蔣士立,當下有民黨少年,尋至蔣士立寓所,贈他兩粒衛生丸,一丸及胸,一丸及腹。幸虧蔣士立躲閃得快,只傷皮膚,未中要害,還算保全性命。僥倖僥倖。袁總統聞汝成刺死,士立受傷,不禁恨恨道:「一下做,二不休,我便實行了去,看他一班亂黨,究竟如何對待?」恐未能支持到底。正說著,忽見袁乃寬進來,乃寬與老袁同姓,向以叔姪相稱,至是遂悄聲低語道:「姪兒特來報告一件要事。」老袁聽不清楚,便厲聲道:「說將響來,亦屬何妨。」乃寬尚柔聲道:「各省籌辦投票,已統有復電,惟命是從,獨滇省沒有確實復電,聞蔡鍔與唐、任二人勾通,叫他反抗帝制,這事不可不防呢!」老袁道:「你有甚麼真憑實據?」乃寬道:「憑據尚沒有查著。」老袁不禁失笑道:「糊塗東西,你既未得憑據,說他什麼!」乃寬囁嚅道:「他的寓所,應有證據藏著,何妨派人一搜哩。」老袁道:「若搜不出來,該怎樣處?」乃寬道:「就是搜檢無著,難道一個蔡鬆坡,便好向政府問罪嗎?」老袁被他一激,便道:「既如此,便著軍警去走一遭罷。」當下令乃寬傳達電話,向步軍統領及警察總廳兩處,令派得力軍警,往蔡寓搜查密件。
  步軍統領江朝宗,及警察總廳長吳炳湘,哪敢違慢,即選派幹練的弁目,會同兩方軍警,夤夜往搜。巧值蔡鍔寄宿雲吉班,蔡寓中只留著僕役,聞了敲門聲響,還道是蔡鍔回來,雙扉一啟,即有兩個大頭目,執著指揮刀,率眾趨入,嚇得僕役等縮做一團,不曉得他甚麼來歷。但見大眾入門,並不曾問及主人,大踏步走近室內,專就那桌屜箱櫥中,任情翻弄。那軍警執著火炬,照耀如同白晝,忽到這處,忽到那處,目光灼灼,東張西顧,最注意的是片紙隻字,斷簡殘篇,約有兩三個小時,並不見有甚麼取出,只箱櫥內有一小鳳仙攝影,及桌屜內幾張請客單,袖好了去,那時一哄而出。
  僕役等才敢出頭,大家哄議道:「京都裡面,大約沒有強盜,也差不多。若是強盜到來,何故把值錢的什物,並未劫去?這究竟是何等樣人?」有一個老家人道:「你等瞎了眼珠,難道不看見來人衣服,上面都留著符號,一半是步軍,一半是警察麼?」大家又說道:「我家大人,並沒有甚麼犯罪,為何來此查抄?」老家人道:「休得胡說,我去通報大人便了。」當下飛步出門,竟往雲吉班。適值蔡鍔將寢,由老家人闖將進去。報稱禍事,蔡鍔吃了一驚,亟趿履起牀,問明情由。經老家人略略說明,才把那心神按定,想了片刻,方道:「寓中有無東西,被他拿去?」老家人答言:「沒有,只有一張照相片,被他取去,想便是這裡的鳳」,說到「鳳」字,已被蔡鍔阻住道:「我曉得了,你去罷,不必大驚小怪,我俟明天就來。」老家人退出,小鳳仙忙問道:「為著何事?」蔡鍔微笑道:「想是有人說我的壞話,所以派人往搜。」一猜就著。小鳳仙急著道:「你寓內有無違禁文件?」蔡鍔道:「你休耽憂!我寓中只有幾張《亞細亞報》,餘外是沒有了。」單說《亞細亞報》,妙極。小鳳仙道:「朋友往來的書信,難道也沒有麼?」顧慮及此,也是解人。蔡鍔低聲道:「都付丙了。」預防久了。小鳳仙道:「你的家人,曾說將照片取去,莫非就是我的攝影?」蔡鍔道:「恐不是呢,如果取了去,我倒為你賀喜,此番要選入皇宮,去做花元春第二呢。」詼諧得妙。小鳳仙啐了一聲,隨即就寢,蔡鍔也安睡了。
  到了次日,起身回寓,看那桌屜箱櫥中,都翻得不成樣兒,仔細檢點,除小鳳仙的小影外,卻沒有另物失去。請客單原不在話下。他正想赴軍警衙門,與他理論,巧值內務總長朱啟鈐,著人邀請,遂乘車直至內務部。朱啟鈐慌忙出迎,彼此同入內廳,寒暄數語,便說起昨夜搜檢的事情,實係忙中弄錯,現大總統已詰責江、吳二人,並央自己代為道歉。蔡鍔冷笑道:「難得大總統厚恩。惟鍔性情粗莽,生平沒有秘密舉動,還乞諸公原諒!」朱啟鈐又勸慰了數語,並將小鳳仙的照片,取還蔡鍔,便道:「這個姑娘兒,面目頗很秀雅,怪不得坡翁見賞。」蔡鍔道:「這乃是鍔的壞處,不自檢束,有玷官箴,應該受懲戒處分的。」朱啟鈐笑道:「現在已成了習慣,若為了此事,應受懲戒,恐內外幾千百個官吏,都應該懲戒哩。」官吏都是如此,所以國不成國。說畢,又閒談了一會,蔡鍔隨即告辭。後來探聽得搜檢事情,實是袁乃寬進讒,並與小鳳仙有些關係。原來小鳳仙經蔡鍔賞識,名盛一時,袁乃寬亦思染鼎,三往不見,遂憤憤道:「這個婆娘,不中抬舉,你道蔡鬆坡年少多才,哪知他是個亂黨呢。」當下越想越氣,竟至袁氏前攻訐,不意落了個空,反被老袁訓斥一頓。上文特揭小鳳仙照片,便寓此意,但色為禍媒,不可不戒。蔡鍔自經此搜查,極思擺脫樊籠,遂往與小鳳仙密商。小鳳仙正坐在臥室,手中執著一書,靜心閱著,俟蔡鍔入房,才將書放下,立起身來,問及搜檢事情。蔡鍔略述一遍,隨從案上取書一瞧,乃是一本《意大利建國三杰傳》,便問小鳳仙道:「此書的內容,你道可好麼?」小鳳仙道:「好得很,好得很,非是文不足傳是人。」蔡鍔道:「作書的人,便是前司法總長梁任公。」小鳳仙道:「我也曉得他,可惜我不能一見。」蔡鍔道:「他是我的師長哩。」小鳳仙不禁大喜道:「他現在哪裡?既與你是師生,求你介紹,俾我一見。」愛才如命。蔡鍔道:「我師前日,曾到天津,畀我一書,說我若往津門,應過去敘談一切。」小鳳仙道:「那是好極的了,我明日便同你去。」蔡鍔聽了,想:「與他說明行逕,轉恐漏泄機關,致礙行動,不如到了天津,再說未遲。」隨即接入道:「我就同你去罷!但我師正反對帝制,明日往訪,卻不宜外人知道呢。」小鳳仙點首稱是。是晚蔡鍔回寓,略略收拾,也不與家人說明,仍往雲吉班住宿。
  次日午前,竟僱著一乘摩托車,先給車資,挈小鳳仙上車同坐,招搖過市。故意令人共睹。行至前門外面,望見一所京菜館,便與小鳳仙下車,至館中午餐。餐畢,兩人出門,不再上摩托車,竟自向市中買些食物,緩步兒行至車站。可巧車站中正當賣票,蔡鍔挨入人叢,買了兩張票紙,偕小鳳仙趨出月台,竟上京津火車。才經片刻,鉦聲一響,車輪齊動,飛似的去了。
  那時雖有偵探在旁,但是奉令密查,不便出來攔阻,只好眼睜睜的由他自去,轉身去報袁總統。老袁確是厲害,復遣密探到津,監伺蔡鍔行動。蔡鍔到津後,往訪梁任公,已是南去,乃投宿某旅社,夜間與小鳳仙說明行蹤,擬即乘此南下。小鳳仙對著蔡鍔,沈沈的望了一會,不覺的情腸陡轉,眼眶生紅,半晌才說道:「我與你擬同生死,你去,我便隨你同行。」蔡鍔道:「我是要去督兵打仗的。」小鳳仙忙接口道:「你道我是個弱女兒,不能隨你殺賊麼?」事雖難行,語頗雄壯。蔡鍔道:「卿雖具有壯志,但此行頗險,若與卿同行,不但於卿無益,並且與我有害﹔不但與我有害,且阻礙共和前途,卿何必貪愛虛名,致受實禍。」小鳳仙忍不住淚,帶哭帶語道:「依這般說,簡直是把我撇棄嗎?」蔡鍔道:「卿何必自苦,他日戰勝回來,聚首的日子正長哩。奈何作此失意語?」小鳳仙才道:「我雖是兒女子,也知愛國,怎忍令英雄志士,溺跡牀幃?但此去須要保重,免我遠念。想你即日就要動身,我便借此客館中,備著小酌,與你餞別罷。」說著,即呼館傭入內,令叫幾樣可口的菜蔬,及佳釀一壺,傭夫遵囑去訖,須臾即送入酒肴,由兩人對飲起來。絮絮言情,語長心重,到了酒酣耳熱的時候,小鳳仙復道:「本擬為君唱歌餞行,但恐耳目甚近,不便明歌,你可有紙筆帶來嗎?」蔡鍔說一個「有」字,即從袋中取出鉛筆,及日記簿一本,遞與小鳳仙,小鳳仙即舒開纖腕,握筆書詞,詞云:
  (柳搖金)驪歌一曲開瓊宴,且將之子餞。蔡郎呵!你倡義心堅,不辭冒險,濁著一杯勸,料著你食難下咽。蔡郎蔡郎!你莫認作離筵,是我兩人大紀念。
  (帝子花)燕婉情你休留戀!我這裡百年預約來生券,你切莫一縷情絲兩地牽。如果所謀未遂,或他日呵,化作地下並頭蓮,再了生前願。
  (學士巾)蔡郎呵!你須計出萬全,力把渠魁殄。若推不倒老袁呵,休說你自愧生前,就是依也羞見先生面,要相見,到黃泉。
  小鳳仙寫著,蔡鍔是目不轉睛的,瞧她寫下。口中接連贊美,看到末兩闋,連自己也眼紅起來。及至寫完,紙上已濕透淚痕,小鳳仙尚粉頸低垂,沈沈不語,好一歇方抬起頭來,已似淚人兒一般,勉強說道:「班門弄斧,幸勿見笑。」蔡鍔此時,也不覺心如芒刺,一面攜了手巾,替小鳳仙拭淚,一面與語道:「字字沈痛,語語迴環,不意卿卻具此捷才,真不枉我蔡鬆坡結識一場呢。」小鳳仙恐未必能此,但餘觀近人著有《鬆坡軼事》,亦載入此詞,想作者未忍割愛,故選錄及之。小鳳仙道:「我已早知有今日了。這數闋俚詞,預備已久,將來賡續了去,為君譜一傳奇,倒也是一番佳話。但自愧才疏,有志未逮,俟君成功後,同續何如?」蔡鍔道:「好極,但我意須較為雄壯,莫再頹唐。」小鳳仙接著道:「英雄語自然不同。我輩兒女子,筆底下要想沈壯,也覺為難呢。」蔡鍔道:「你第一闋也雄壯得很﹔第二三闋前半俱佳,後半結語,似嫌蕭颯,難道你我竟無相見期麼?」小鳳仙道:「功成名立,偕老林泉,這是我的夙願,誠能得此,那是莫大的幸福了。」造物忌才,怎肯畀你如願。說著時,外面的報時鐘,已接連敲了三下。蔡鍔驚道:「夜已深了,快收拾睡罷。」將殘肴冷酒,搬過一邊,隨即睡下。
  越宿起來,盥洗才畢,但見窗櫺外面,已有人前來探望。至開門出去,那探望的人,都揚長走了。蔡鍔悄語小鳳仙道:「偵探又來了。」小鳳仙道:「這卻如何是好?」蔡鍔道:「不要緊的,我自有計。」當下吃過點心,就取出紙筆。揮就一篇因病請假的呈文,用函固封,竟向郵局寄往京城。索性明報。他本有失眠喉痛諸症,索性借此機會,就日本醫院醫治,除每日赴院一次外,仍挾小鳳仙作汗漫遊。各偵探往來暗伺,了無他異,惟尚監伺左右,不肯放鬆。蔡鍔佯作不知,背地裡卻與鳳仙謀定,實行那金蟬脫殼的妙計。一夕,與鳳仙對坐,狂飲室中,議論風生,津津有味。俄而有拍案聲,痛罵聲,遠達戶外。各偵探忙去竊聽,前一套說話,是評論花叢,後一套說話,是詈及正室。忽喜忽怒,彷彿是醉後胡言。未幾竟叫作腹痛起來,連呼如廁。偵探疾忙避開,他即出室,令館傭前導,一手摳衣,一手捧腹,向廁所去了。偵探未及尾隨,並以廁所中無關機密,自然散去。
  翌晨往視,還是戶闥深扃,高臥未起,遲至午刻,方覺有人走動,重複竊窺,只見小鳳仙起牀,雲鬢蓬鬆,尚未梳沐,待午餐已過,又約有一兩小時,小鳳仙整妝出門,攜了皮夾,掩戶自去。到了晚間,亦並未回來,次日也不見返寓。各偵探往問帳房,帳房亦沒有知曉,大家動了疑心,啟戶入視,什物已空,只桌上留著一函,由司帳展開一閱,乃是鈔票數張,並附有一條,謂作房飯代價,頓時面面相覷,莫明其妙。連我亦是不懂。司帳人雖然驚詫,但教錢財到手,倒也不遑細究。惟各偵探奉命前來,急得甚麼相似,忙至車站探問,好容易查得小鳳仙消息,已於昨晚返京,獨蔡鍔不知去向。奇極妙極。
  看官!你道這蔡鬆坡究竟到哪裡去了?他知偵探隨著,萬難南行,計惟東渡扶桑,迂道至滇,方可脫身,當日探得日本郵船,名叫山東丸,乘夜出口,遂借著腹痛為名,就廁後復退館傭,即覷人不備,逸出後門,孤身赴港,登舟買票,竟往日本,真個是人不知,鬼不覺,安安穩穩的到了東瀛。其身雖安,其心甚苦。復續上呈文,電達京中。那時前呈已邀批發,給假兩月。至續呈到京,老袁未免一急,但表面上不好指斥,只好批令調治就愈,早日回國,用副倚任等語。過了數天,又接到蔡鍔手書,略云:
  趨侍鈞座,閱年有餘,荷蒙優待,銘感次骨。茲者帝制發生,某本擬涓埃圖報,何期家庭變起,鬱結憂慮,致有喉痛失眠之症。欲請假赴日就醫,恐公不許我,故微行至津東渡。且某之此行,非僅為己病計,實亦為公之帝制前途,謀萬全之策。蓋全國士夫,翕然知共和政體,不適用於今茲時代,固矣。惟海外僑民,不諳祖國國情,保無不挾反對之心,某今赴日,當為公設法而開導之,以執議公者之口。倘有所聞見,鍔將申函鈞座,敷陳一切,伏乞鈞鑒!
  老袁看畢,忍不住氣憤道:「瞞著了我,潛往東洋,還要來調侃我,真正可恨!我想你這豎子,原是刁狡極了,但要逃出老夫手中,恐還是不容易哩。」乃一面電給駐日公使陸宗輿,叫他就近稽查,隨時報告,一面密派心腹爪牙,召入與語道:「我看蔡鍔東渡,托言赴日就醫,其實將迂道赴滇,召集舊部,與我相抗,你等可潛往蒙自,留心邀截,他從海道到滇,非經蒙自不可,刺殺了他,免貽後患。」兩路防閒,計密且毒,奈天不容汝何?遂厚給川資,遣他去訖。
  是時楊度、阮忠樞等,聞小鳳仙返京,即去探訪詳問蔡鍔病況,及歸國時期。小鳳仙卻淡淡答道:「蔡老赴日養痾,早一日好,早一日歸國,並沒有一定期間。」阮忠樞道:「聞你曾同赴天津,為何不偕往日本?」小鳳仙道:「他的結髮夫妻,還要把他遣歸,何況是我呢?」阮忠樞無詞可答,遂與楊度同歸,轉報老袁,老袁道:「同去不同來,分明是有別意,但我已擺佈好了,由他去罷。」慢著!正是:
  縱有陰謀如蠍毒,誰知捷足已鴻飛。
  蔡鍔已去,京中已產出一個短命皇帝來了。欲知詳細,請看下回敘明。
  蔡鍔一行,為再造共和張本,故二十五回中,已全力寫照,本回覆將京寓被搜,及津門話別事,竟體演述,不肯少略。蓋一以見蔡鍔之智,一以見小鳳仙之慧,英雄兒女,自有千秋,而三疊驪歌,並為後文伏筆。至潛身東渡時,尤寫得惝恍迷離,非經揭破,幾令人無從揣測。作者述小鳳仙語,謂非是文不足傳是人,吾還以贈諸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5-9-5 09:44: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回     脅代表迭上推戴書 頒申令接收皇帝位



  卻說民國四年十一月中,正各省將軍巡按使,製造民意,紛紛投票的時候,結果是全國代表,選就了一千九百九十三人。至解決國體,卻是全體一致,贊成君主立憲。當下由各省馳電到來,京中一班攀龍附鳳的人物,統是歡喜不盡。老袁此時不知喜歡的什麼相似。袁總統即命財政部連撥若干款項,寄交各省,作為各代表路費,即日到京,再由參政院中,舉行全國國民代表大會,申決國體,及公上推戴書。那知朱啟鈐、周自齊等,已早有密電傳達外省,叫他預備國民推戴書。真會巴結。電文云:
  各省將軍巡按使鑒:國體投票解決後,應用之國民推戴文內,有必須照敘字樣,曰:國民代表等,謹以國民公意,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並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於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此四十五字,萬勿絲毫更改為要。再此種推戴書,在國體未解決之前,希萬分秘密,並盼先復。至奏折一切格式,均照舊例,惟跪奏改為謹奏﹔其他儀式,俟擬定再行通告。啟鈐、自齊、士貽、鎮芳、忠樞、在禮、乃寬、士鈺、震春、炳湘印。
  自各省接到此電,便把那依樣葫蘆,描畫起來,當將電文中四十五字,列入推戴書中,一字不易,再添了幾句起末文,拍電進去。還有直隸巡按使朱家寶,居然首先稱臣,於十一月二十八日,為著地方政務,上了三折,統是改呈為奏,起首稱臣朱家寶,末稱伏乞皇帝陛下聖鑒等語。未奉明令,即稱帝稱臣,可謂忠臣第一。老袁並不指斥,已是實行承認。轉眼間又過十天,各省國民代表,均領了公文路費,陸續到京,各路火車,統有招待的專使,酬應非常週到。京城裡面的招待所,更佈置得裝潢燦爛,目眩神迷。這等國民代表,趨入所中,幾疑身到華胥,彷彿別有天地。到了十二月十一日上午九時,參政院中,召集全國代表一千九百九十三人,申決國體投票。各參政員全體到齊,只有黎元洪請假未到,院外大排軍警,看似歡迎代表,實是監督代表。那一千九百九十三人,曉得什麼玄妙,一個個魚貫而入。到了會場,但見中間擁著兩個大匭,左匭上貼著君憲兩字,右匭上貼著共和兩字,當有一班招待人員,與各代表附耳密談。各代表均唯唯從命,大家領票照書,均向左匭投入,至開匭驗票,左匭中一紙不少,足足有一千九百九十三票,統是贊成君憲。右匭中當然不必開驗,便照例宣佈:大眾呼了三聲「帝國萬歲」。參政員楊度、孫毓筠,就乘此提議道:「全國代表,既一致贊成君憲,應即奉當今袁大總統為皇帝。」大眾拍手贊成。楊度、孫毓筠又道:「本院由各省委托,為全國總代表,尤應用總代表名義,恭上推戴書。」大眾又一齊拍手。於是推秘書員起草,那秘書員成竹在胸,才高倚馬,立刻草成八九百字,即向大眾朗讀道:
  奏為國體已定,天命攸歸,全國商民,吁登大位,以定國基,合詞仰乞聖鑒事。竊據京兆,各直省,各特別行政區域,內外蒙古、西藏、青海、回疆、滿蒙八旗,全國商會,及華僑有勛勞於國家,碩學通儒各代表等,投票決定國體,全數主張君主立憲,業經代行立法院咨陳政府在案。同時據京兆,各直省,各特別行政區域,內外蒙古、西藏、青海、回疆、滿蒙八旗,全國商會,及華僑有勛勞於國家,碩學通儒各代表等,各具推戴書,均據稱:「國民公意,恭戴今大總統袁公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並以國家最上完全主權,奉之於皇帝,承天建極,傳之萬世」等因。兼由各國民大會委托代行立法院為總代表,以全國民意,籲請皇帝登極前來。竊維帝王受命,統一區夏,必以至仁復民而育物,又必以神武戡亂而定功。《書》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詩》曰:「燕及皇天,克昌厥後。」蓋惟應天以順人,是以人歸而天與也。溯自清帝失政,民罹水火,呼籲罔應,溃決勢成,罪已而民不懷,命將而師不武。我聖主應運一出,薄海景從,逆者革心,順者效命。岌然將傾之國家,我聖主實奠安之。
  斯時清帝不得已而遜位,皇天景命,始集於聖主,我聖主有而弗居也。南京倉猝草創政府,黨徒用事,舉非其人,民心皇皇,無所托命,我聖主至德所復,邇安遠懷,去暴歸仁,若水之就下,孑然待盡之人民,惟我聖主實蘇息之。斯時南京政府,不得已而解散,皇天景命,再集於我聖主,我聖主仍有而弗居也。民國告成,四方和惠,群丑竊柄,怙惡不悛,安忍阻兵,自逃復載。我聖主赫然震怒,臨之以威,天討所加,五旬底定,以至仁而伐不仁,蓋有征而必無戰。慕義向化者,先歸而蒙福,迷復不遠者,後至而洗心,皆我聖主實撫育而安全之。斯時大難既平,全國統一,皇天景命,三集於我聖主,我聖主固執謙德,又仍有而弗居也。夫惟煌煌帝諦,聖人無利天下之心,而天施地生,兆民必歸一人之德。往者國家初建,參議院議員,推舉臨時大總統,斯時全國人心,咸歸於我聖主,國運於以肇興。繼此國會成立,參議院眾議員,推舉大總統,全國人心,又咸歸於我聖主,國基於以大定。然共和國體,不適國情,上無以建保世滋大之弘規,下無以謀長治久安之樂利,蓋惟民心有所舍也,則必有所取,有所去也,則必有所歸。今者天牖民衷,全國一心,以建立帝國,民歸盛德,又全國一心以推戴皇帝。我中華文明禮義,為五千年帝制之古邦,我皇帝睿智聖武,為億萬姓歸心之元首。伏維仰承帝眷,俯順輿情,登大寶而司牧群生,履至尊而經綸六合。軒帝神明之冑,宜建極以承天,姒後繼及之規,實撫民而長世。謹奏。
  讀畢,大眾無不贊成,即刻通過,復齊呼「皇帝萬歲」三聲。自九點鐘起,至十一點半鐘,已經手續完備,大眾當即散會,回寓午餐去了。下午一點鐘,秘書員已繕好奏折,即刻進呈,哪知奏折才呈,申令即下,卻教他另行推戴,把那推戴書發還。還要裝腔。其文云:
  (上略)查《約法》內載民國之主權,本於國民之全體。既經國民代表大會,全體表決,改用君主立憲,本大總統自無討論之餘地。惟推戴一舉,無任惶駭。天生民而立之君,天命不易,惟有豐功盛德者,始足以居之。
  本大總統從政,垂三十年,迭經事變,初無建樹,改造民國,已歷四稔。憂患紛乘,愆尤叢集。救過不贍,圖治未遑,豈有功業足以稱述?前此隱跡洹上,本已無志問世,遭遇時變,謬為眾論所推,不得不勉出維持,捨身救國。然辛亥之冬,曾居政要,上無裨於國計,下無濟於民生,追懷故君,已多慚疚。今若驟躋大位,於心何安?此於道德不能無慚者也。致治保邦,首重大信,民國初建,本大總統曾向參議院宣誓,願竭能力,發揚共和,今若帝制自為,則是背棄誓詞,此於信義無可自解者也。本大總統於正式被舉就職時,固嘗掬誠宣誓,此心但知救國救民,成敗利鈍不敢知,勞逸毀譽不敢計,是本大總統既以救國救民為重,固不惜犧牲一切以赴之。但自問功業,既未足言,而關於道德信義諸大端,又何可付之不顧?在愛我之國民代表,當亦不忍強我以所難也。
  尚望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等,熟籌審慮,另行推戴,以固國基。本大總統處此時期,仍以原有之名義,及現行之各職權,維持全國之現狀。除咨復代行立法院,並將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推戴書,及各省區國民代表推戴書等件,送還代行立法院外,合行宣示俾眾周知。此令。
  楊度、孫毓筠二人,已預知申令即下,早已約定各省代表,再行到會,恭候聖旨。各代表似傀儡一般,隨撥隨動,到了傍晚,仍至參政院會齊。果然九天綸綍,宣佈下來,大眾恭讀一遍,都有些疑惑不定。但聽楊度宣言道:「大總統盛德謙沖,所以有此申令,但全國民意,既趨一致,大總統亦未便過拂輿情,理應由本院再用總代表名義,呈遞第二次推戴書。」大眾復隨聲附和,仍推秘書起草。不料十五分鐘的時候,便擬成二千六百多字的長文。聖主出世,應該有此奇才,曹子建且當拜倒。是時電燈四映,雲集一堂,復由秘書朗聲宣讀,大眾模模糊糊的聽了一會,無非是什麼功烈,什麼德行,十成中只解一二,也都贊成了事,乃宣告散會,立即繕成第二次推戴書。
  次日即奉大總統申令云:
  據全國總代表大會總代表代行立法院奏稱:竊總代表前以眾議僉同,合詞勸進,籲請早登大寶,奉諭推戴一舉,無任惶駭等因。仰見聖德淵衷,巍巍無與之至意,欽仰莫名。惟當此國情萬急之秋,人民歸向之誠,幾已坌湧沸騰,不可抑遏。我皇帝倘仍固執謙退,辭而不居,全國生民,實有若墜深淵之懼。蓋大位久懸,則萬幾叢脞。豈宜拘牽小節,致國本於阽危?且明諭以為天生民而立之君,惟有功德者足以居之,而謂功業道德信義諸端,皆有問心未安之處,此則我皇帝之虛懷若谷,而不自知其撝衝逾量者也。總代表具有耳目,敢昧識知,請先就功烈言之:當有清末造,武備廢弛,師徒屢熸,國威之不振久矣。我皇帝創練陸軍,一授以文明國最精之兵法,鏟除宿弊,壁壘一新。手訂數條,洪纖畢備。募材選俊,紀律嚴明,魁奇杰特之才,多出於部下,不數年遂佈滿寰區,成效大彰,聲威不著。當時外人之蒞觀者,莫不嘖嘖稱歎,而全國陸軍之制,由此權輿。厥後戡定四方,屢平大難,實利賴之,此功在經武者一也。及巡撫山東,拳匪煽亂,聯軍內侵,乘輿播遷,大局糜爛。
  惟我皇帝坐鎮中原,屹若長城之獨峙,匪亂為之懾伏,客兵相戒不犯,東南半壁,賴以保障。以一省之治安,砥柱中流,故雖首都淪陷,海內騷然,卒得轉危為安,金甌無缺。當是時也,構難雖曰亂民,而縱惡實由親貴,不懲禍始,無從媾和,強鄰有壓境之師,客軍無返旆之日,瓜分豆剖,禍迫眉睫,而元惡當國,莫敢發言。我皇帝密上彈章,請誅首罪,頑凶伏法,中外翕然,和局始克告成,河山得免分裂,此功在匡國者二也。尋授北洋大臣,其時風鶴尤驚,人心未靖,乃掃蕩會匪,萑苻絕跡,廓清積案,民教相安。收京津於浩劫之餘,返鑾輿於故宮之內,遂復高掌遠蹠,厲行文明諸新政,無不體大思精,兼營並舉,規模式廓,氣象萬千。論者謂我皇帝為中國進化之先河,文明之淵海,洵符事實,非等虛詞,此功在開化者三也。革命事起,風潮劇烈,不數月間,四方瓦解,皇室動搖,天意厭清,人心思亂。清孝定景皇后,知大勢之已去,滿族之孤危,痛哭臨朝,幾不知稅駕之何所。斯時我皇帝改步,為應天順人之舉,躬自踐阼以安四海,夫誰得而議之者!乃猶恪恭臣節,艱難支拄,委曲維持,以一身當大難之衝,幾遭炸彈而不恤。孝定景皇后,乃舉組織共和政府之全權,與夫保全皇室之微意,悉挈而付托我皇帝,始有南北議和,優待皇室之條件。人知清廷遜位之易,結局之良,而不知我皇帝之苦心調劑,固竭其旋轉乾坤之力也。於是南北復歸於統一,清室獲保其安全,四萬萬之生靈,弗陷於塗炭,二萬萬之疆圉,得完其版圖,於風雨飄搖之中,而鎮懾奠安,卒成共和四年之政局。國家得與人民休養生息,不至淪胥以盡,此功在靖難者四也。民國初建,暴民殃徒,攘臂四出,叫囂乎政黨議會,撝突乎官署戎行,挑撥感情,牽掣行政。我皇帝海涵天覆,一以大度容之。彼輩野心弗戢,卒有贑寧之暴動,東南各省,再見沉淪,幸賴神算早操,三軍致果,未及旬月,而逆氛盡掃,如拉枯朽,遂得正式禮成,大業克躋,列邦交慶。彼輩毒無可逞,猶復勾結狼匪,肆其跳樑,大兵一臨,渠魁授首,神州重奠,戈甲載橐,卒使閭閻安堵,區宇敉寧,以臻此雍洽和熙之治。蓋自庚子拳匪之亂,辛亥革命之變,癸丑六省之擾,皆足以顛覆我中國,非我皇帝,孰能保持鎮撫,使四千年神明之裔,食息茲土,不致淪亡?此則我皇帝之大有造於我中國,而我蒸黎子孫所共感而永矢勿諼也,此功在定亂者五也。不但此也,溯自通海以來,外交之失策,不可勝計,國際之聲譽,幾無可言。以積弱衰疲之國,孤立於群雄角逐之間,托勢之危,莫此為甚。而意外變局,又往往無先例之可援,措置偶一失宜,後患不堪設想。惟我皇帝,睿智淵深,英謀霆奮,遇有困難之交涉,一運以精密之謨猷,靡不立解糾紛,排除障礙,卒得有從容轉圜之餘地。而遠人之服膺威望,欽遲豐彩者,亦莫不輸誠結納,帖然交歡。弭禍釁於樽俎之間,締盟好於敦槃之際,此功在交際者六也。凡此六者,皆國家命脈之所存,萬姓安危之所系﹔若乃其餘政教之殷繁,悉由宵旰勤勞之指導,雖更僕數之,有不能盡,我皇帝之功烈,所以邁越百王也。請再就德行言之:
  我皇帝神功所推暨,何莫非盛德所滂流?蕩蕩巍巍,原無二致。至於一身行誼,則矩動天隨,亦有非淺識所能測者。如今茲創業,踵跡先朝,不無更姓改物之嫌,似有新舊乘除之感。明諭引此以為慚德,尤見我皇帝慈祥忠厚之深衷,而不自覺其慮之過也。夫廿載以來,往事歷歷可征,我皇帝之盡瘁先朝,其於臣節,可謂至矣。無如清政不綱,晚季尤多瞀亂,庚子之難,一二童騃,召侮啟戎,成千古未有之笑柄。覆宗滅祀,指顧可期,非賴我皇帝障蔽狂流,逆挽滔天之禍,則清社之屋,早在斯時。迨我皇帝位望益隆,所以為清室策治安者,益忠且摯。患滿人之孱弱也,則首練旗兵﹔患貴冑之闇昧也,則請遣遊歷﹔患秕政之棼擾也,則釐定官制﹔患舊俗之錮蔽也,則訂立憲章。凡茲空前之偉划,一皆謀國之前圖。乃元輔見疏,忠讜不用,宗支干政,橫攬大權,黷貨玩戎,斲喪元氣。自皇帝退休三載,而朝局益不可為矣。乃武昌難作,被命於倉皇之際,受任於危亂之秋,猶殷殷以扶持衰祚為念。詎意財力殫耗,叛亂紛乘,兵械兩竭於供,海陸盡失其險。都城以外,烽燧時驚,蒙藏邊藩,相繼告警。而十九條宣誓之文,已自將君上之大權,盡行摧剝而不顧。誰實為之?固非我皇帝所及料也。
  後雖入居內閣,而禍深患迫,已有岌岌莫保之虞。老成憂國之衷,至於廢寢忘餐,拊膺涕泣,然而戰守俱困,險象環伏,卒苦於挽救之無術。向使衝人嗣統之初,不為讒言所入,舉國政朝綱之大,一委元老之經營,將見綱舉目張,百廢俱舉,治平有象,亂萌不生,又何至有辛亥之事哉?至萬不得已,僅以特別條件,保其宗支陵寢於祚命已墜之餘,此中蓋有天命,非人力所能施。而我皇帝之極意綢繆者,其始終對於清廷,洵屬仁至而義盡矣。夫曆數遷移,非關人事,曩則清室鑒於大勢,推其政權於國民,今則國民出於公意,戴我神聖之新君。時代兩更,星霜四易,愛新覺羅之政權早失,自無故宮禾黍之悲。中華帝國之首出有人,慶睹漢官威儀之盛。廢興各有其運,絕續並不相蒙。況有虞賓恩禮之隆,彌見興朝復育之量,千古鼎革之際,未有如是之光明正大者。
  而我皇帝尚兢兢以慚德為言,其實文王之三分事殷,亦無以加此,而成湯之恐貽口實,固遠不逮茲。此我皇帝之德行,所為敻絕古初也。然則明諭所謂無功薄德云云,誠為謙抑之過言,而究未可以遏抑人民之殷望也。至於前此之宣誓,有發揚共和之願言,此特民國元首循例之詞,僅屬當時就職儀文之一。蓋當日之誓,根於元首之地位,而元首之地位,根於民國之國體,國體實定於國民之意向,元首當視民意為從違。民意共和,則誓詞隨國體為有效,民意君憲,則誓詞亦隨國體為變遷。今日者國民厭棄共和,趨向君憲,則是民意已改,國體已變,民國元首之地位,已不復保存,民國元首之誓詞,當然消滅。凡此皆國民之所自為,固於皇帝渺不相涉者也。以上歌功頌德之詞,尚可勉強敷衍,至把誓詞抵賴,虧他說得出,虧他推得清。
  我皇帝惟知以國家為前提,以民意為準的,初無趨避之成見,有何嫌疑之可言?而奚必硜硜守儀文之信誓也哉?
  要之我皇帝功崇德茂,威信素孚,中國一人,責無旁貸。
  昊蒼眷佑,億兆歸心,天命不可以久稽,人民不可以為主。伏冀撝衝勉抑,淵鑒早回,毋循禮讓之虛儀,久曠上天之寶命。亟頒明詔,宣示天下,正位登極,以慰薄海臣民喁喁之渴望,以鞏我中華帝國有道之鴻基。代表不勝歡欣鼓舞懇款迫切之至,除將明令發還,本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推戴書,及各省區國民代表推戴書等件,仍行齎呈外,謹具折上陳,伏乞睿鑒施行等情。據此,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予之愛國,詎在人後?但億兆推戴,責任重大,應如何厚利民生?應如何振興國勢?應如何刷新政治,躋進文明?種種措置,豈予薄德鮮能,所克負荷?前此掬誠陳述,本非故為謙讓,實因惴惕交縈,有不能自已者也。乃國民責備愈嚴,期望愈切,竟使予無以自解,並無可諉避。第創造宏基,事體繁重,洵不可急遽舉行,致涉疏率應飭各部院就本管事務,會同詳細籌備,一俟籌備完竣,再行呈請施行。凡我國民,各宜安心營業,共謀利福,切勿再存疑慮,妨阻職務,各文武官吏,尤當靖共爾位,力保治安,以副本大總統軫念生民之至意。除將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推戴書,及各省區國民代表推戴書,發交政事堂,並咨復全國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代行立法院外,合行宣示,俾眾週知。此令。
  小子隨讀隨錄,錄畢後,禁不住漸憤起來,乃口占一絕道:
  揖讓征誅是昔型,六朝篡竊亦彰明。
  如何下效河間婦,狎客催妝甘背盟?
  老袁既接收帝位,遂有好幾種做作施行出來,看官請續閱下回,便有分曉。
  兩次推戴書:統計不下三千餘字,乃不到半日,即草繕俱竣,是明明預先備辦,第臨時揜人耳目而已。且袁氏尚未承認帝制,而我聖主我皇帝之詞,連篇累牘,不識若輩何心,乃竟厚顏若此?袁氏半推半就,真似倚門賣娼,裝出許多醜態。吾謂欲做皇帝,簡直就做,何必許多做作,愈形其丑耶?作偽心勞日拙,我為諸參政羞,我並為袁皇帝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5-9-5 09:45: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回     賄內廷承辦大典 結宮眷入長女官



  由總統府傳出消息,稱說袁皇帝登極期間,便是民國五年一月一日。那時一班趨炎附熱的官兒,及鬻賤販貴的商人,都伸著項頸,睜著眼珠,希望那升官發財,有名有利。還有一千九百九十三個國民代表,統以為此番進京,佐成帝業,就使不得封侯拜相,總有一官半職,賞給了他﹔或另有意外金錢,作為特賜,於是朝朝花酒,夜夜笙歌,鎮日在八大衚衕中,流連忘返。全國代表,如是如是,幾令國民羞殺。哪知一聲霹靂,震響天空,政府中頒發命令,叫他各歸故里,仍安本業。新婦已經登堂,還要媒人何用。看官!你想各代表到了京都,已將半月,所得川資,統已向楚館秦樓中,花費了去,而且還有酒債飯債,及各種什物債,滿望將來名利雙收,了清債務,偏偏要他回裡,他們統變做妙手空空,連回去的盤費,統是無著,哪裡還好償債?大家才知道著了道兒,叫苦不迭,至此方知,真是笨伯。沒奈何吁告同鄉,替他設法。還是楊度、孫毓筠等,腳力稍大,向辦理國民會議局中,支出二萬元款子,分給代表,每人百元,才得草草摒擋,溜出京城,回鄉過年去了。只所有欠項,始終未曾還清,仍是酒店飯店,及各什物店中的晦氣,這且休表。
  且說帝位已定,明令送頒,一面用壓制法,一面用籠絡法,計匝旬間,除無關帝制外,約有好幾道命令,小子也不勝抄錄。節述如下:
  十二月十三日申令,此次改變國體,全出國民公意,如有好亂之徒,造謠煽惑,勾結為奸,當執法以繩,不少寬貸。
  十五日策令,封黎元洪為武義親王。黎固辭,申令不許。
  十六日申令,清室優待條件,永不變更,將來制定憲法,繼續有效。(因清室內務府咨照參政院,贊成袁氏稱帝,乃有此令。)
  同日申令,特任溥倫為參政院院長。(黎已封王,故改任清宗室溥倫以示羈縻。)
  同日串令,關於立法院議員選舉事宜,迅速籌辦,准於來年以內召集。
  同日教令,修正政事堂組織令,凡大總統發布之命令,由政事堂奉行,政事堂鈐印,國務卿副署。(與清制內閣奉上諭同。)
  同日批令,蒙古章嘉呼圖克圖等,奏請正位,實屬傾誠愛國,深堪嘉尚,著交蒙藏院傳獎。
  十八日策令,特任馮國璋為參謀總長,未到任以前,著唐在禮代理,(因馮氏勸進較後,特欲調入京都,免生異志。)
  同日申令,舊侶及耆碩數人,均勿稱臣。
  同日申令,滿、蒙、回、藏待遇條件,繼續有效。十九日申令,著政事堂飭法制局將民國元年以來法令,分別存留廢止,悉心修正,呈請施行。
  同日批令,代理國務卿陸徵祥等,奏請准設大典籌備處,已悉。
  二十日申令,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羲、張謇為嵩山四友,頒給嵩山照影各一幀。
  二十一日策令,特封龍濟光、張勛、馮國璋、薑桂題、段芝貴、倪嗣衝為一等公,湯薌銘、李純、朱瑞、陸榮廷、趙倜、陳宦、唐繼堯、閻錫山、王占元為一等侯,張錫鑾、朱家寶、張鳴岐、田文烈、靳雲鵬、楊增新、陸建章、孟恩遠、屈映光、齊耀琳、曹錕、楊善德為一等伯,朱慶瀾、張廣建、李厚基、劉顯世為一等子,許世英、戚揚、呂調元、金永、蔡儒楷、段書云、任可澄、龍建章、王揖唐、沈金鑒、何宗蓮、張懷芝、潘矩楹、龍覲光、陳炳焜、盧永祥為一等男,李兆珍、王祖同為二等男。
  同日策令,特任陸徵祥為國務卿,仍兼外交總長。
  二十二日策令,追封趙秉鈞為一等忠襄公,徐寶山為一等昭勇伯。
  同日申令,永遠革除太監等名目,內廷供役,改用女官。
  二十三日策令,特封劉冠雄為二等公,雷震春為一等伯,陳光遠、米振標、張文生、馬繼增、張敬堯為一等子,倪毓棻、張作霖、蕭良臣為二等子,林葆懌、饒懷文、吳金標、王金鏡、鮑貴卿、寶德全、馬聯甲、馬安良、白寶山、昆源、施從濱、黎天才、杜錫鈞、王廷楨、楊飛霞、江朝宗、徐邦杰、李進才、呂公望、馬龍標、吳炳湘為一等男,吳俊升、王懷慶、吳慶桐、馮德麟、王純良、李耀漢、馬春發、胡令宣、莫榮新、譚浩明、周駿、劉存厚、葉頌清、張載陽、張子貞、劉祖武、石星川為二等男,石振聲、何豐林、臧致平、吳鴻昌、王懋賞、唐國謨、方更生、張仁奎、陳德修、殷恭先、周金城、李紹臣、康永勝、常德盛、張殿如、馬福祥、張樹元、李長泰、許蘭洲、朱熙、孔庚、方玉普、馬龍潭、裴其勛、朱福全、隆世儲、方有田、陳樹藩、陸裕光、楊以德為三等男。(又予一二等輕車都尉世職,共七十餘人,名不備錄。)
  這數令頒發出來,朝野注目,統說新天子登基在即,所以有此佈置,就是老袁心中,也以為恩威並濟,內外兼籌,佈置得七平八穩,可以任所欲為了。惟籌備大典處,是籌備登極大典,相傳於十一月初二日,即已密行設立,至十九日始見發表,尚是掩耳盜鈴的計策。起初嚴守秘密,未敢動用國帑,左支右絀,辦理為難。當有二姨太黃氏,與三姨太何氏,首先發起擬將家人私蓄撥出若干,作為籌備處的資本金。統計袁氏妻妾十六人,子十五人,女十四人,每人助一萬圓,可得四十五萬圓。他日皇帝登極,各得優先利益,彷彿如前清幕吏,先垫款項,稱為帶肚子一般。皇帝家中,亦沿此習,確是一段笑史。袁氏正室於夫人,與次子克文,三女淑順,本未曾贊同帝制,且以為此等惡習,不應出自帝家,因此不願入股。此外當一致贊成,當下湊集四十二萬圓,開手籌辦,但須覓一親信可靠的人物,充作處長,方免舞弊。女眷們的金錢,來處不易,所以格外審慎。這消息傳達出去,即有人運動斯缺,情願承認。看官道是何人,就是皇帝伯伯的愛姪兒,名叫乃寬。
  他既與老袁認作叔姪,當然如骨肉至親,無所嫌避,所以出入府中,無論袁氏姬妾,盡得相見。且因他語言柔媚,體態慇懃,容易得人歡心,往來無間,此次即至二姨太三姨太前,乞求推薦,願先獻番佛十萬尊,作為孝敬。看官試想,兩位姨太太,只攜出了二萬圓,拼入優先股,今復得了十萬圓,除二萬外,還有八萬圓好處,哪有不允之想?好一場賺錢生意。當下滿口承認,即夕向老袁進言道:「大典籌備處,已有四十餘萬圓湊集,不日可開辦了。但處長一席,總須擇一心腹人,方可勝任。」老袁接口道:「這個自然。」二姨太便道:「據妾想來,莫如御姪乃寬。」三姨太又道:「他本是同宗,辦事又向來勤謹,真是所舉得人了。」可見金錢之魔力。老袁笑道:「卿等慧眼,想必不錯,我便叫他任事罷。」次日,即召乃寬入內,令為大典籌備處處長。乃寬自然受命,拜謝鴻恩,一面復潛向兩姨太處,申鳴謝悃。曾拜倒石榴裙下否?任事以後,第一件是籌辦皇帝的龍袍,第二件是籌辦後妃的象服﹔此時京城裡面的綢緞繡貨莊,要算是山東巨宦開設的瑞蚨祥。該肆聞信,料是一場大主題,忙到籌備處設法運動,兜攬生意。處長袁乃寬親與商議,先將回扣議妥,這一著最是要緊。然後與議龍袍的做法。先是袁皇帝授意乃寬,服制尚紅,大約是火德主政的意思。乃寬便仰承聖意,擬用著赤金線,盤織龍袞,且通體須綴飾明珠,嵌入金鋼鑽,還要一頂平天冠,四週垂旒,每旒約用東珠一串,冠簷須綴飾絕大珍珠,才見光彩奪目。這兩種代價,由店主人估算起來,差不多要五六十萬圓。乃寬暗想,現在只有四十萬圓,連一件龍袍的價值,還是不敷,如何好再辦別種服飾?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當下與店主人商量,教他垫款包辦,一俟皇帝發極,算清帳目。店主人樂得應允,便雙方訂約,再由店中恭繪袞冕格式,呈入御覽。老袁很是合意,即囑他照式織制。並限於陽曆年終取用,該店奉旨承辦,日夜趕制。
  此外一切用品,但把要緊的物件,購辦起來。不到數日,已將四十萬圓用罄。那時籌備處尚未正式批准,急得乃寬沒法,只好再請教二姨太。二姨太究竟女流,一時想不出甚麼法兒,仍囑乃寬代籌。乃寬道:「非請財神爺上台,這事恐辦不了。」二姨太笑著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去罷。」財神大名,應該知道。乃寬退出後,不到兩日,即由財神爺承認五百萬圓。既而籌備處正式成立,五百萬果然撥到。袁皇帝又密與財神爺商妥,此後一切經費,歸他籌撥,待登位後,願把首揆一席,酬答豐功。財神拜相,恐非所長。財神爺頗也樂允。袁皇帝嘉慰非常,復命將前清三殿,募工修築,也歸袁乃寬一手承辦。乃寬連得美差,感激無地,自不消說。
  惟女官令下,一班婦女請願團,也想去攀龍附鳳,龍可攀,鳳不許附,卻也為難。顯揚門楣,恐怕是要倒楣。但一時無門可入,未免望洋興歎,空存這富貴的念頭。獨有安女士靜生,本是請願團的領袖,更兼腹中有點文墨,口才又很過得去,曾充某女校校長,資格完全,回應四十九回。聞到此令,不禁大喜道:「佳運來了。新朝挑選女官長,捨我其誰?」於是淡掃蛾眉,往朝至尊,名刺上鎸入婦女請願團長,及某女校校長頭銜,呈遞進去。適袁皇帝辦公無暇,令諸皇妃招待。那安女士不慌不忙,從容步入,見了各位皇妃,請安跪拜,無不如儀。諸皇妃雖備選六宮,究竟還是候補資格,未曾經過這般恭維,此時見安女士巧言令色,般般可人,遂格外謙恭,待以客禮。安女士固辭未獲,勉強旁坐,彼問此答,真個舌上生蓮,令人愛羨。漸漸說到女官一事,安女士據實稟陳,竟效毛遂自薦。諸皇妃道:「這事須經過睿斷,我等未敢作主,但得宸衷首肯,似汝才調,當然可作女官長,何患不成?」安女士道:「天下未必無才女,如臣妾的菲材,恐未必上邀睿賞哩。」諸皇妃道:
  「且待稟明後,再行通報。」安女士拜謝而退。
  次日又去進謁,諸皇妃歡迎如昨,且與語道:「昨夜已替你稟陳,御意擬召你接談,方可酌奪施行。」安女士道:「何時得蒙召見?」諸皇妃道:「便在今夕,我等當為介紹人,不過須略待時刻,請少安毋躁便了。」安女士重複拜謝。待至天晚,竟蒙諸皇妃賜給晚餐。可謂富貴逼人來。餐畢,又過了兩句鐘,老袁才入室休息,諸妃即帶著女士晉謁老袁,安女士三跪九叩,從容盡禮。老袁問了數聲,應對無不稱旨,便面諭道:「你可出外待命罷。」越日,即密令心腹,調查安女士履歷,所有請願團長及某校長的頭銜,的確無訛,並且都中人士,有口皆碑,遂據實稟復。老袁尚在遲疑,無非怕她是革命黨。又經諸姬妾從旁慫慂,乃特選入宮,命為侍從女官長。這安女士得充是選,即日入內,提起全副精神,趨承意旨。除袁皇帝外,無論皇后妃嬪,及皇子公主等,一入安女士眼中,便能識他心性,揣摩迎合,靡不中彀。因此入值府中,上和下睦,差不多如家人婦子一般。袁皇帝即命她招選女官,定額一百二十人。安女士仗著材能,即恭擬招選女官章程,進呈睿鑒,當蒙批准,因將章程宣布,釐分八條,臚列如右:
  (一)須身家清白,及品誼純正。(二)年齡在十四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三)略具姿色,又體質健全,無其他暗疾者。(四)未出室及未受聘之閨女。(五)或孀婦而未經生育者。(六)無煙酒賭博諸嗜好。(七)三年後即開放出宮,其有願留者聽。(八)三年期滿後,由女官長奏請皇上,擇尤優獎。
  這章程頒布後,女界爭先恐後,群來報名。安女士又增訂新例,凡欲應選諸婦女,當報名時,須預繳銀幣十圓,如不合格,此款不得索還,能合格當選,還要各繳一百圓,叫作入宮費,這乃是安女士理財的妙法,好坐取這一、二萬圓,飽入私囊。又訂定每月俸給,女官長月俸,計洋四百圓,還有公費百圓﹔女官分一、二、三、四等階級,一等月俸二百圓,四等六十圓。安女士又有特別好處,按照八五成發給,餘銀也自己享受了。至若女官的膳餐費,衣服妝飾費,統要女官長經理,每月開具細賬,向庶務處支領,免不得要浮報若干。統計安女士進賬,實屬不少,不過每月孝敬皇妃,卻也要耗去一半。各皇妃愛她敏慧,都向老袁處說項,老袁曉得甚麼,還是自詡知人。小子有詩詠安靜生道:
  幾生修得到宮廷,福至應教心獨靈。
  縱使皇綱悲短命,繡囊已貯萬錢青。
  歲月將闌,登極期日近一日,不料外面的鼙鼓聲,竟動地而來。欲知何處興兵,且至下回續敘。
  本回專敘大典籌備處,及女官長二事,而於承認帝位後種種措置只匯敘一段,不復詳說,閱者得毋嫌其太略乎?曰非略也。各種命令,具見明文,不特政府公報,記載特詳,即如各處新聞紙,亦備列無遺,海內人士,無不聞知。獨宮廷秘幕,非經揭述,鮮有識其隱者。觀袁乃寬之謀得籌備處長,及安靜生之乞得女官長,無在非打通內線,才得如願。袁皇帝亦幸而短命耳?否則內嬖外寵,貽禍無窮,其不至覆國者幾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5-9-5 09:45: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回     雲南省宣告獨立 豐澤園籌議軍情



  卻說京城裡面,正演那大登殿的戲劇,那時江西、四川、廣東諸省,卻也有幾個江湖草寇,羨慕老袁,曲為摹仿,懸著好幾塊皇帝招牌,居然稱孤道寡起來。江西有兩個草頭王,一個是南康縣人邱寶龍,一個是萬年縣人雷葆福。四川的草頭王叫作王虎林,原籍廣東香山縣﹔還有他同幫李半仙,是羽客出身,遙應王虎林,組織保皇會,就在香山縣中,揀一僻靜所在,高搭仙棚,號召徒眾,瞎鬧了好幾天。官兵奉了大將軍令,前來搜剿,殺得這班草頭王,東竄西逃,結果是捉到斷頭台,陸續畢命。皇帝下台,大都如此,袁皇帝何尚未悟?只有李半仙聞風逃走,不知去向。究竟是個羽士,有點法術?這本是么麼小丑,不足掛齒。但也由老袁想做皇帝,引出這班草頭王來。老袁聞著,暗想他無拳無勇,也想自稱皇帝,真似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令人忍笑不禁。哪裡及得來你。接連又有上海民黨聯絡海軍學生陳可鈞,奪得黃浦江口的肇和兵艦,駛入江心,開起炮來,攻擊製造局。海軍司令李鼎新急督領海琛兵艦,放炮還擊,黨眾勢不能敵,只好竄去。獨陳可鈞無從奔逃,當被拿住,槍斃了事。另有一部民黨,從陸路進攻製造局,也被護軍使楊善德派兵防堵,不能得手。民黨完全失敗,李鼎新受譴議處,楊善德蒙獎敘功。陸海軍官弁,又保舉了好幾人。袁皇帝以為平亂有餘,毫不足慮,就是海外的華僑,及各項留學生,並海內反抗帝制的各種聯合會,聯電到京,詰責政府,老袁全不在意﹔甚且半途擱沈,未曾送達總統府中,連袁氏也未曾過目。到了十二月二十三日,忽由政事堂接到雲南密電,翻閱以後,自國務卿下,統不勝驚愕起來。看官道是何電?乃是一篇嚴問老袁,差不多似哀的美敦書。其文云:
  北京大總統鈞鑒:自國體問題發生後,群情惶駭,重以列強干涉,民氣益復騷然,全謂大總統兩次即位宣誓,皆言恪遵約法,擁護共和,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億兆銘心,萬邦傾耳。記曰:「與國人交,止於信。」又曰:「民無信不立。」今失言背誓,何以御民?比者代表議決,吏民勸進,推戴之誠,雖若一致,然利誘威迫,非出本心,而變更國體之原動力,實發自京師,其首難之人,皆大總統之股肱心膂,蓋楊度等六人所倡之籌安會,煽動於前,而段芝貴等所發各省之通電,促成於繼,大總統知而不罪,民惑實滋。查三年十一月四日申令,有云:
  「民主共和,載在約法,邪詞惑眾,厥有常刑,嗣後如有造作讕言,紊亂國憲者,即照內亂罪從嚴懲辦」等語。今楊度等之公然集會,朱啟鈐等之秘密電商,皆為內亂重要罪犯,證據鑿然,應請大總統查照前項申令,立將楊度、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等六人,及朱啟鈐、段芝貴、周自齊、梁士貽、張鎮芳、雷震春、袁乃寬等七人,即日明正典刑,以謝天下。更為擁護共和之約言,涣發帝制永除之明誓,庶幾民碞頓息,國本不搖。堯等夙蒙愛待,忝列司存,既懷同舟共濟之誠,復念愛人以德之義,用敢披瀝肝膽,敬效忠告,伏望我大總統改過不吝,轉危為安,否則此間軍民,痛憤久積,非得有中央擁護共和之實據,萬難鎮勸。以上所請,乞以二十四小時答復,謹率三軍,翹企待命。開武將軍督理雲南軍務唐繼堯,雲南巡按使任可澄叩。
  政事堂以事關重大,不敢隱匿,只好轉呈袁皇帝。袁皇帝覽畢,卻也皺起眉來,半晌才道:「日前曾接雲南各種電呈,並沒有反叛形跡,這道密電,莫非亂黨假冒不成?」便召入國務卿陸徵祥,囑咐道:「你可用政事堂名義,電詢雲南,是否假冒才是。」陸徵祥應命而出,即擬電拍發,大旨說是:「頃悉來電,與前三日致統率辦事處參謀部及本堂電,迥不相同,本堂決不信雲南有此事,想系他人捏造代發,請另具郵書,親筆署名」云云。電發後,竟沒有復電到來。政事堂中,尚眼巴巴的望著郵音,誰知他已宣佈獨立,豎起討袁旗幟來了。
  小子於五十三回,曾說蔡鍔遣王伯群至滇,密告唐繼堯準備起義,擁護共和,唐遂遍諭軍人趕緊預備,專待蔡鍔到來,協力討袁。適前江西都督李烈鈞由日本至香港,亦有密電約唐,令他舉事。唐亦復電相邀,請作臂助。十二月十七日,李偕熊克武、龔振鵬、方聲濤到滇,與唐晤談竟夕。越日,即在忠烈祠會議,巡按使任可澄,及軍官黃毓成、趙復祥,羅佩金、鄧大中、楊蓁、董鴻勛、黃永社等,統到會場,當由唐繼堯邀同李烈鈞,入會開議,討論軍事財政外交諸大端。計畫已定,只有蔡鍔未到,尚是按兵不動。又過兩天,那蒙犯霜露、歷經艱險的蔡將軍,竟由海登陸,直抵雲南。小子敘述至此,恐看官又要動疑,上文五十四回中,不曾敘過老袁密計,兩路防備麼?緊呼前文,筆法嚴密。難道蔡將軍有飛行術,竟能憑空到滇,得免網羅?這是看官最要的疑問,由小子答述出來。原來蔡鍔先到日本,參政戴戡亦與他有密約,踵跡東來,還有殷承瓛、劉雲峰、楊益謙三人,與蔡鍔向系故交,自遭民黨嫌疑,遁跡東洋,此次悉行會晤,遂想迂道入滇。無如駐日公使陸宗輿,奉袁密令,隨時偵查。蔡乃赴日本醫院治病,且常寄函政府,報告民黨行蹤。至瀕行時,預擬寄袁書十餘通,密交契友,托他隔日一發,自與戴、殷、劉、楊四人登舟赴滇,不但老袁被他瞞過,連陸宗輿也無從覺察。及捨舟登陸,道經蒙自,恐刺客當路,各化裝為窶人子,徒步偕行。忽前面遇一大漢,彪形虎軀,狀極兇悍,猝問蔡鍔道:「你等到哪裡去?」蔡鍔詭言途次遇盜,銀錢行李,俱被劫去,擬歸龍州故里。言未畢,那大漢竟厲聲道:「你得毋為蔡鍔麼?」鍔不動聲色,力辯非是,暗中卻取出手槍,槍栝一響,大漢即應聲而倒。忽刺斜裡又閃出數人,跳躍而前,鍔又連發數槍,戴戡等亦出槍助擊,約斃數人,只剩一人返身欲奔,被蔡鍔追上一步,把他擒住。那人長跪乞饒,具言受袁密令,不得已來此。蔡鍔笑道:「饒便饒汝,但汝須傳語老袁,此後勿再行此鬼蜮手段。」那人方拜謝去訖。既而阿迷縣知事張一鵾,聞蔡入境,也想討好中央,設法圖蔡,可巧南防師長劉祖武,已接唐督來電,囑他歡迎蔡鍔,鍔亦因劉是舊部,急往與會,兩下相見,歡然道故,並就防營中宴敘一宵。翌晨,由劉軍護送入省。張一鵾計不得逞,方才無事。
  蔡鍔既到省城,唐、任以下,出城郊迎,父老士女,爭集道旁,歡聲雷動。至入城後,略敘寒暄,即由蔡鍔問及軍備。唐繼堯道:「已預備多日了,專俟君來,以便舉義。」蔡鍔又問道:「餉械可備就否?」唐繼堯道:「除本省庫款及兵械外,南洋華僑,願助款六十萬圓,安南也有若干槍炮運來,統共核算,足供半年。」蔡鍔道:「袁氏叛國,中外同憤,半年以內,當可除袁,惟事不宜遲,請早日宣佈獨立罷。」唐繼堯道:「海外餉械,明後日即可到齊,我等就在陽曆年內,舉起義旗,可好麼?」蔡鍔答言甚好。唐繼堯乃請他休息一兩天,才議行軍事宜,蔡鍔許諾。次日,由南洋運到華僑助款六十萬圓,並由安南運來槍炮多種,二十二日晚間,開全體大會,議定起義手續,先由唐、任兩人名義,電迫袁氏取銷帝制,誅除禍首。當下擬好電稿,於二十三日拍發,限他二十四小時答復。那知復電到來,尚是假惺惺的問他真偽,於是決計討袁,即於二十五日,宣告雲南獨立,復邀同貴州護軍使劉顯世,聯名通電各省云:
  各省將軍,巡按使,護軍使,鎮守使,師長,旅長,團長,各道尹公鑒,並請轉各報館鑒:天禍中國,元首謀逆,蔑棄約法,背食誓言,拂逆輿情,自為帝制。卒召外侮,警告迭來,干涉之形既成,保護之局將定。堯等忝列司存,與國體戚,不忍艱難締造之邦,從此淪胥,更懼繩繼神明之冑,夷為皂圉,連日致電袁氏,勸戢野心,更要求懲治罪魁,以謝天下。所有原電,迭經通告,想承鑒察。何圖彼昏,曾不悔過,狡拒忠告,益煽逆謀。
  夫總統者,民國之總統也,凡百官守,皆民國之官守也,既為背叛民國之罪人,當然喪失元首之資格。堯等深受國恩,義不從賊,今已嚴拒偽命,奠定滇黔諸地,為國嬰守,並檄四方,聲罪致討,露布之文,別電塵鑒。更有數言,涕泣以陳諸麾下者,鬩牆之禍,在家庭為大變,革命之舉,在國家為不祥。堯等夙愛平和,豈有樂於茲役?徒以袁氏內罔吾民,外欺列國,有茲干涉,既瀕危亡,苟非自今永除帝制,確保共和,則內安外攘,兩窮於術。堯等今與軍民守此信仰,捨命不渝,所望凡食民國之祿,事民國之事者,咸激發天良,申茲大義。若猶觀望,或持異同,則事勢所趨,亦略可豫測。堯等志同填海,力等戴山,力征經營,固亦始願所在,以一敵八,抑亦智者不為。麾下若忍於旁觀,堯等亦何能相強,然量麾下之力,亦未必摧此土之堅,即原麾下之心,又豈必欲奪匹夫之志?長此相持,稍更歲月,則鷸蚌之利,真歸於漁人,而萁豆之煎,空悲於轢釜。言念及此,痛哭何云。而堯等則與民國共生死,麾下則猶為獨夫作鷹犬,坐此執持,至於亡國,科其罪責,必有所歸矣。今若同申義憤,相應枹鼓,可擁護者為固有之民國,匕鬯不驚,所驅除者為民國之一夫,天人同慶。造福作孽,在一念之危微,保國復宗,待舉足之輕重。敢布腹心,惟麾下實圖利之。唐繼堯、蔡鍔、任可澄、劉顯世、戴戡暨軍政全體同叩。
  通電既布,乃更議組織軍隊,前提及出師名義,或擬用共和軍,或擬用滇、黔聯合軍,或擬用中華民國第一軍,或擬用靖難軍。獨蔡鍔起身說道:「此次舉義,系國民放逐獨夫,不應沿用『共和』二字,至若其他各名稱,非旗幟闇昧,即範圍太隘。竊思軍人以救國為天職,此時討袁,仍不外一救國問題,或直稱救國軍,否則或稱護國軍,亦無不可。」唐繼堯道:「不如『護國』兩字罷。」大眾齊聲稱善。蔡鍔又道:「軍隊出發,必須有一統率機關,這名義卻也要緊。」各軍官道:「應該稱元帥府,或臨時元帥府。」唐繼堯道:「元帥二字,名目太尊,似應緩待賢能,不若逕稱總司令。」蔡鍔鼓掌贊成。唐繼堯又道:「鄙人不材,忝膺重任,好容易經過兩年,今蔡公來滇,正是鄙人卸肩的日子,鄙人情願督師出征,這將軍一席,仍讓蔡公復任。」蔡鍔搖首道:「鍔來此地,欲保障真正共和,為諸同胞謀幸福,並非為自己謀名利。唐公此舉,轉予外人口實,疑鍔來攫取此席,鍔哪裡承受得起,只好從此告別了。」唐固讓德可風,蔡尤立言正大。言已,抽身欲行。唐繼堯連忙挽住,且語道:「公不願為,繼堯願讓李君。」李烈鈞忙道:「蔡公尚不肯受任,烈鈞更不敢受了。」蔡鍔又道:「今日起義,目的在推倒袁政府,他事且慢慢計議。惟與唐公相約,閫以內專屬唐公,閫以外屬鍔與李君分任罷。」唐繼堯尚欲有言,軍官齊聲道:「唐將軍請勿過謙,還是從蔡公議為是。」唐乃承認下去,隨即續議各軍組織法及任務分配,分道進行。議定如左:
  中華民國護國第一軍總司令,歸蔡鍔擔任,出發四川,進圖湘、鄂。
  中華民國護國第二軍總司令,歸李烈鈞擔任,出發廣西,進圖粤、贑。
  中華民國護國第三軍總司令,歸唐繼堯擔任,防守雲南本省。
  先是雲南有二師一旅,警備隊四十營,至此統編作陸軍,共計七師,分隸三軍。第一第二兩軍,各率三師,還有一師屬第三軍,兵額不足,另設徵兵局,添募新軍。又各師均編成梯團,一梯團的兵力,約與混成旅相同。第一第二兩軍,各設四梯團,第三軍設六梯團,各設司令參謀等官,俾專責成。一面佈告人民,各安本業,一面照會各國領事,切實保護僑民,從前各項條約,繼續有效。惟自帝制發生後,袁政府與各國所訂條約等件,均不承認﹔且各國官民,如贊助袁政府,及戰時禁制品,即當視同仇敵,沒收該物。那時各國領事,接收照會,大都默認無言。二十七日,第一軍總司令部,已經組成。自總司令蔡鍔以下,總參謀長,用了羅佩金,參議處長就任殷承瓛,外如秘書李曰垓,副官長何鵬翔等,統系滇中名流。當日下動員令,飭第一梯團長劉雲峰,率領所部,向四川進發去了。
  警信迭達中史,老袁也惶急起來,忙就總統府內的豐澤園,作軍事會議廳,連開御前會議,召集文武官屬,籌議南征。大家都想望登極,領太平宴,奏朝天子樂,哪個肯出去打仗,便紛紛獻議道:「雲南一省地方,僻處偏陲,能成什麼大事?但教湘、蜀各省,集兵阨守,令他無路可出,自然束手待斃,不到數旬,便可平定了。」太看得容易。老袁道:「話雖如此,恐他訛言煽惑,搖動鄰省,倒也不可不防。」大家復道:「癸丑一役,長江南北,統被傳染,尚且數旬可平,區區唐繼堯怕他甚麼!」狃勝而驕,便是敗象。老袁道:「蔡鍔也到雲南,這人卻不可輕視,他托言養痾日本,前幾天還有書函寄來,誰知他瞞得我好,竟潛往雲南。昨寄電陸宗輿,叫他問明日本醫院,據言已於十數日前,回國去了。你道他有這般詭謀,豈非是大患麼?」言下非常懊悵。悔已遲了。經大眾稟慰數語,方電命駐岳陸軍第三師長曹錕,率師赴湘,據守要塞,候令征滇,旅長馬繼增,帶領第六師的第十一旅,由鄂赴岳,與曹換防﹔並電飭四川將軍陳宦,速派得力軍隊,固守敘州,力拒滇兵北上。還有最緊的一著,是諭飭郵政電報各局,凡自雲南發出的函電,或與雲南事互相關係,均嚴行搜查,不准拍發。老袁此策,以為可禁止煽惑,不知消息不靈,反致隔閡,兵貴神速,詎宜出此?一面再令政事堂,迭駁雲南通電,逐漸加嚴。二十六日的電文,語意尚含規勸,略說:「政見不同,盡可討論,為虎作倀,智士不為,且列強勸告,並非干涉,總統誓言,亦視民意為轉移,現既全國贊成君憲,雲南前日,亦電表贊同,奈何出爾反爾,有類兒戲」等語。二十七日的電文,歸咎蔡鍔,說他:「潛行至滇,脅誘唐繼堯,唐應速自悔罪,休為宵小所惑」云云。到了二十九日,方頒發明令,謂:「據參政院奏稱,唐、任等有三大罪:(一)構中外惡感,(二)背國民公意,(三)誣國家元首,均著即行褫職,並奪去爵位勛章,聽候查辦。蔡鍔行蹤詭秘,譸張為幻,亦著褫職奪官,並奪去勛位勛章,由該省地方官勒令來京,一並聽候查辦。」另派張敬堯帶領第七師,自南苑赴鄂,鞏固鄂防﹔並加張子貞將軍銜,暫代督理雲南軍務,劉祖武少卿銜,代理雲南巡按使,令他排擊唐、任,自相攻擊的意思。
  哪知張子貞、劉祖武兩人,已在唐將軍麾下,效力討袁,張任將軍署內的總參謀長,劉任第三軍第四梯團司令官,不但不受袁令,並且聲罪致討,略言:「袁氏妄肆更張,僭稱帝制,民情不順,列強干涉,喪權辱國,億兆痛心,本省舉義,勢非得已。子貞等忝總師乾,心存愛國,近接京電,欲餌以利,要知子貞等為國忘身,既非威所能脅,亦豈利所可誘。」云云。老袁料不可遏,又運動英使朱爾典,轉囑駐滇英領事葛夫,規勸雲南取消獨立,並囑托法使康悌,由安南妨害雲南邊防。兩使言語支吾,始終不肯效力,氣得老袁火星透頂,說不盡的忿恨。正在短歎長吁,忽由袁乃寬呈進龍袍一件,展將開來,卻是五花六色,格外鮮妍,他又不禁轉怒為喜,連聲叫好。好象小兒得著新衣。乃寬便進諛道:「登極期已到了,月朔即要改元,如何年號尚未頒布?」老袁道:「年號是已經擬定了,可恨這雲南無故倡亂,反弄得我動靜兩難呢。」乃寬道:「這也何妨。」老袁皺著眉,搖著頭,半晌才說出數語來。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未知所說何詞,且看下回續述。
  雲南舉義,擁護共和,其致中央一電,已足褫袁氏之魄,嗣復通電各省,益足誅袁氏之心。而老袁含糊對付,先由政事堂迭發三電,尚未敢明言其非,及滇軍出發,不得已下令褫職,倘或自反而縮,亦何至遷延若此?一則堂堂正正,一則鬼鬼祟祟,以視癸丑一役,其情形殊不相同。蓋彼時之袁氏,雖有叛國之心,而無叛國之跡,至此則心跡俱彰,欲掩無自。宜乎一夫作難,而全局瓦解也。然袁氏之心苦矣,袁氏之心苦,而其術亦愈窮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5-9-5 09:46: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回     慶紀元於夫人鬧宴 仍正朔唐都督誓師



  卻說袁氏叔姪,談及登位事,老袁愀然道:「我本擬改元登極,但據目前情勢,只好暫從緩議。雲南事我卻不怕,但恐外交一方面,又惹起甚麼交涉,不得不慎重將事哩。」乃寬道:「聖明洞鑒萬里,臣姪非常欽佩,惟為了雲南小丑,延遲大典,一恐叛徒玩視,愈長囂陵,二恐改元無期,致多窒礙。試想雲南遼遠,勞動六師,就使一舉蕩平,也非數旬不可,那時明詔改元,轉與曆數未合,這卻還求鑒察呢!」老袁道:「我正為此事打算,想不出甚麼妥當法兒,現在也顧不得許多了,且改了元再說。」乃寬道:「登極呢?」老袁道:「這……這事且從緩辦。」乃寬道:「改了元,怎麼不登極?」老袁道:「我自有我的意見,你不必多言。」無非是賊膽心虛。乃寬唯唯而退。越宿,便是陽曆除夕,早晨已過,並沒有什麼改元登極的消息,一班定策佐命的功臣,都往政事堂探聽,也不見有何等舉動,連國務卿陸徵祥,都猜不透老袁的意思,大眾乃回去午餐了。待至未牌以後,方頒出改元的申令道:
  據大典籌備處奏請建元,著以民國五年,改為洪憲元年。
  各官僚見了此令,復統去探問袁乃寬,曾否元旦登極?乃寬又將老袁所囑,略述一遍,眾情又未免詫異,但也不便入內申請,只好嘖嘖私議罷了。是夕,總統府中,照例守歲,老袁召集家人子女,共聚一堂,開團圞宴,叫作合家歡筵席。並因翌日改元,預表慶賀。當時候補皇妃,候補皇子皇孫,及候補皇女等,全體列席。中央設著兩座,兩旁依次陪侍。花團錦簇,玉繞珠環,小子敘至此處,愛將袁家眷屬,一一指名,略載履歷,借供看官閒覽,臚述如下:
  [[袁家姬妾]]
  (一)閔氏朝鮮人,系閔氏養女,相傳其本姓金氏,寄養朝鮮王妃母家,小名碧蟬。(二)黃氏綽號小白菜,與袁同裡,系豆腐肆中黃氏女。(三)何氏系蘇州商人女,小名阿桂。(四)柳氏小名三兒,系天津韓家班名妓,見四十八回。(五)洪氏即洪述祖妹,見四十六回。袁氏第五妾,名紅紅,亦勾欄中人,袁任魯撫時,紅紅與僕私,為袁所殺,故不列入。(六)范氏與袁同裡,系袁氏乳媼女,小名鳳兒。(七)葉氏揚州人,父葉巽,候補河南知縣。父歿家落,女鬻諸紳家,轉贈袁為妾。(八)貴兒系盛氏婢女,小名貴兒,亦揚州人,姓名未詳。(九)(十)大小尹氏初為第六妾洪氏使女,系同胞姊妹,籍貫未詳。(十一)汪氏與袁同裡,系榜人女。(十二)周氏本杭州名妓,能詩,別號憶秦樓。(十三)虞氏本袁家侍婢,小名阿香,姓氏未詳。(十四)洪氏系洪述祖姪女,小名翠媛,與第五妾洪氏,有姑姪之稱。
  [[袁家子]]
  (一)克定於夫人所出。(二)克文閔氏所出,或謂系黃氏子。(三)克良黃氏所出。(四)克端何氏所出。(五)克權第六妾洪氏所出。(六)克桓柳氏所出。(七)克齊何氏所出。(八)克軫葉氏所出。(九)克玖同上。相傳與黎黃陂女結婚,即此子。(十)克堅(十一)克安(十二)克度(十三)克相(十四)克捷(十五)克和生母均未詳。
  [[袁家女]]
  (一)淑賢閔氏所出,能詩工畫,適張氏子。(二)淑順何氏所出,適沈而寡,留居母家。(三)淑婉葉氏所出,所適未詳。(四)淑貞柳氏所出,字楊氏子。(五)淑芳生母未詳。(六)淑蘭葉氏所出,相傳以此女字宣統帝。(七)淑緹(八)淑瑾(九)淑珍(十)淑梅(十一)淑芸(十二)淑玲(十三)淑英(十四)淑A生母均未詳。
  附克定長子名家融系世凱長孫,餘孫六人從略。
  老袁坐了首位,左盼右顧,除長女淑賢,三女淑婉,已經適人外,其餘統共列席。獨於夫人尚未到來,當命人三請四邀,尚是足跡杳然。等到酒已數巡,還是虛左以待,老袁不覺懊惱,令婢僕等再行催逼。於夫人方緩步行來,甫至席間,即聞老袁厲聲道:「你有什麼公乾,挨到此時才來?」於夫人道:「為什麼大驚小怪?皇帝未曾做得,先擺起架子來了。須知你我是患難夫妻,就使你做皇帝,也不能向我呵斥哩。」老袁聞這數語,越覺憤不可遏,便怒氣勃勃道:「你這黃臉婆子,不中抬舉,我若登了大位,先將你貶入冷宮。」於夫人也憤著道:「你是個沒良心人,不顧夫妻舊誼,倒也罷了,就是我袁家祖宗,世受清室厚恩,你也曾受清爵祿,官居極品,不思竭力報效,反乘著南軍革命,逼清退位,妄思為帝,祖宗有靈,恐不容你,清朝的列祖列宗,如或有知,更不容你。你還要朝稱皇帝,暮稱皇帝,來嚇我麼?」借於夫人口中,痛罵老袁,令人浮一大白,然亦有據而談,並非全體捏造。老袁聽了,竟立起座來,把袖一卷,幾欲以老拳相餉。於夫人又接著道:「我已早知有今日了。你是姬妾滿前,兒孫繞膝,還要我這老東西何用,我還是早死了罷。」說著時,已是涕淚滿面,並欲拚著老命,向老袁前撞將過去。虧得眾位候補皇妃,兩邊分勸,力為調解,才免爭毆。於夫人負氣自去,老袁恨恨不止,闔座為之不歡。
  就是不祥之兆。
  洪姨乃獻諛貢媚,舉酒勸袁,周姨等相繼把盞,老袁不忍拂意,勉勉強強的再飲數觥。怎奈悶酒入肚,最易致醉,更兼時逾夜半,禁不住睡眼矇矓,洪姨扶他入室,和衣安寢,復出室令撤酒肴,一面召入袁乃寬,密商了好多時,復與大眾籌劃一番,多半稱為妙策,只克文、淑順默不一言。乃寬去後,轉眼間天已破曉,由洪姨手取龍袍,攙起老袁,替他穿著。老袁就醉夢中驚醒,問及何事?洪姨詭言:「天氣驟寒,應加重襲。」老袁含糊道:「何不扶我去睡?」洪姨又詭詞相應,當命侍從舁入肩輿,扶袁登輿而去。向來袁在府中,常以肩輿代步,此時老袁醉夢尤酣,還道是照常往來,無甚驚異,到了居仁堂,才覺醒了一半,開眼四瞧,但見國務卿以下,統已排班鵠立,伺候登基,堂上擺著一個寶座,兩旁是檀香雕成的龍形,互相蟠繞,正中是紅緞繡成的龍形,作為披垫,返顧自身,也已穿著一件赤龍遍體的帝服,不覺詫為異事。又向頭上一摸,尚未戴著冕旒,卻不禁暗笑起來,慢騰騰的下了肩輿,復覺背後有人隨著,回頭一瞧,乃是恭奉帝冕的御姪兒,當下微笑道:「你們為什麼演這把戲?」語未畢,忽聽「皇帝萬歲」的聲浪,喧集一堂,繞樑不絕,那時不便承認,又不便不承認,只好向大眾,說了幾句套話,無非是德薄能鮮,容待異日等語。話才說完,大眾復叫起「皇帝萬歲」來,接連是六君子十三太保,擁到老袁面前,恭請升座。御姪兒且跪進帝冕,老袁卻不敢接受,只走到寶座前面,躊躇片時,又徐徐的踱至座後,再徐徐的踱至座前,如是三次,乃決定意見,面諭群僚道:「正朔雖頒,登極尚須擇吉,爾等且靜待後命罷!」究竟不敢登台。群僚乃鼓舞而散。
  只御姪兒尚是隨著,返至內室,再行詰問,才知是洪姨所為。可巧洪姨邀同諸妾,打扮得花枝招展,前來謁賀,老袁便笑語道:「你等想冊作妃嬪麼?但此舉未免太早了。」洪姨道:「妾等特來朝賀,幾曾見改元以後,尚未登極的天子麼?」老袁道:「你等曉得甚麼?」洪姨道:「妾卻有點分曉,陛下所慮,無非為了外交的關係,其實此事何足介懷。我袁家做皇帝,與他何干?況陛下做的是中國皇帝,不是想做外國皇帝,更覺與他無涉。今日為元旦令辰,妾等就此朝賀罷!」言畢,擁袁入座,就一同跪下,也是三呼萬歲,滿口臣妾。引起這位袁皇帝樂不可支,便垂拱南面,實受他三跪九叩首大禮。是謂驕其妻妾。群姬朝畢,袁皇帝興味盎然,當即下令,改稱總統府為新華宮,府內收文處,改作奏事處,府內總指揮處,改作大內總指揮處,復擬規復壇廟制度,並將袁氏歷代祖塋,改為陵寢等情,飭大典籌備處敬謹議行。
  看官記著,這是中華民國五年第一日,袁皇帝既自建年號,改為洪憲元年元旦,是已與民國斷絕關係,論起理來,就是背叛民國,國民並未服從帝制,應該仍用民國正朔。斷制謹嚴,好似洪鐘震響。適雲南軍政府,也於是日成立,罷除將軍巡按使名義,合併軍巡兩署,略照民國元二年舊制,組成都督府。都督一職,由大眾公推,仍舉了唐繼堯,當由公民趙蕃等通電全國,其辭云:
  北京各堂處部院局所,各省將軍巡按使,都統辦事長官,巡閱使,護軍使,鎮守使,全國各報館商會鑒:袁氏謀覆民國,約法上之謀叛罪,業已成立,當然喪失總統資格。在新總統未經舉定以前,雲南公民,公舉唐公繼堯為雲南都督,奉民國之正朔,守民國之疆土。昨聞電傳偽令,尚有特任督理雲南軍務,及雲南巡按使字樣,當然認為無效。唐公與民國共存亡,吾滇千七百餘萬人,誓與唐公共生死,此為吾滇真確民意,不容元惡假借,合電奉聞。
  唐繼堯既任雲南都督,當即偕蔡鍔、李烈鈞等,率領全軍,於民國五年正月朔日,親至校場,祭告天地,正式誓師。
  當由唐繼堯親讀誓文,文云:
  維中華民國五年元旦,繼堯等謹以犧牲酒醴,昭告昊天後土。而誓於師曰:嗚呼!民貴君輕,萬邦是式,賊仁殘義,一夫可誅。矧國是之久成,何逆謀之可宥?魯連蹈海,尚恥帝秦,管寧適遼,不甘臣魏,豈有國步方艱,群情望治,遂乃妄侈邊幅,效井底之蛙鳴,夷我華宗,戴冢中之枯骨者哉?粤自武昌首義,中土雲從,五族一家,億姓同德,掃除專制,創建共和,應世界之文明,為友邦所承認。乃者袁逆世凱,謀叛民國,復興帝制,黃屋大纛,遽興非分之思,礪山帶河,無復未寒之約。移鐘簴於反掌,家天下局勢已成,輸歲幣以尋盟,小朝廷面目安在?急子孫萬世之私計,誤國家百年之遠圖。
  本都督服役民國,作鎮滇疆,痛國家之將沈,恨獨夫之不剪。爰整義旅,恭行天討,擊祖逖渡江之楫,誓清中原,問新莽指鬥之杓,能持幾日。嗟爾有眾,尚其弼予!
  嗚呼!爾惟克奮厥武,實乃無疆之休,予亦允報汝功,永有不次之賞。嗟爾有眾,尚欽念哉!
  誓文讀畢,全軍統呼「民國萬歲!」聲徹山谷。比皇帝萬歲之聲,多寡何如?及唐都督等返至督署,父老人民,及男女學生,齊集督署門首,手持鮮花,慶祝共和,復三呼「民國萬歲!」真個是眾志成城,大將軍何等威武!義聲載道,小百姓共表同情。眼見得人心不死,正氣猶存,我中國一座錦繡江山,不容那袁氏併吞下去,這且不必細說。還有一道討袁的檄文,也是民國五年元日所發,用著雲南護國軍名義,曆數袁世凱十九大罪,小子欲敘述檄文,先口占一絕云:
  揭破陰謀使共知,欲欺人處究難欺,
  試看布檄宣袁罪,一紙書同十萬師。
  欲知檄文中如何說法,且至下回說明。
  於夫人鬧宴一出,雖未免含著醋意,而受清厚恩數語,卻是名正言順,直使老袁無可置喙。老袁之製造民意,作姦售偽,且不能信於其妻,況他人乎?況全國國民乎?迨至被舁登堂,第繞龍座三匝,始終不敢登座,毋乃為黃臉婆數言,有以奪其氣而怵其心歟?厥後聞洪姨言,又激起侈念,迭發數種改制之命令,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可憤亦可悲也。惟袁氏改元,而民國正朔,應歸雲南護國軍接收,故於唐繼堯之正朔誓師,直接敘入,不敢少漏,看似尋常補敘,而用筆實寓有深意,閱者當於夾縫中求之可也。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17 20:2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