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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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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14:33
第90章自知

    林五下車時,眼楮已哭成了核桃,周氏大皺眉頭,林七跑上前去扯著林五看,笑道︰「哎呦,五姐這是怎麼了?什麼事兒這麼傷心?好大一股酒味兒,你不會是喝醉了吧?少字」

    周氏勃然作色,林五的情緒低落脆弱到了極點,忍不住又要哭,林謹音適時笑道︰「五妹的眼楮不舒服,大伯母快領她回去看看。」

    周氏也就趁勢扯了林五,先往裡頭去了。

    林七和林六對視一眼,滿臉的歡喜得意。

    夜裡,陶氏盥洗完畢,對著鏡台梳頭之時,龔媽媽小聲道︰「太太,今日聽大太太說起咱們四姑娘的婚事,老奴倒有個想法,不知太太可願意聽一聽?」

    陶氏掃了龔媽媽一眼,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覺得不太可能。」

    龔媽媽忙道︰「怎麼不可能?有舅太太的關係在那裡,兩家門第相當,又是世交,我們四姑娘才貌雙全,聰明能幹,在這平洲同齡的姑娘中不敢說是第一,也不會少下前三。老奴瞧著姑太太大概是有些那種意思在裡面,太太若是不早點下手,怕是會後悔。」

    「你以為我沒想過?」陶氏嘆了口氣︰「林吳兩家的門第是相配,可吳襄不同。他年紀不小,從未聽他家提過他的親事,也沒聽舅太太說過,恐是志向高遠,要留著將來金榜題名之後在京中高攀的,除非是吳家自己開口,咱們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真是可惜了。」龔媽媽頗有些遺憾。時下婚姻除了重視錢財外,擇婿猶重進士,有道是,十年勤苦無人問,一旦成名天下知。無數的達官貴人都以女兒能嫁進士為榮,為此不惜*威逼,上演榜下捉婿。以吳襄如此的才貌年齡,金榜題名之時自是不愁謀得一樁好姻緣,從此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兩廂一比較,已現頹勢的林家自不是好選擇。

    陶氏上床躺下︰「好人家多的是,那日阿音和我說,囡囡太有主見,得找個寬厚的人家才能容得下她。慎之還小,不急,慢慢地訪著罷。」

    「也是。」龔媽媽呵呵一笑︰「這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姑太太不知,自以為了不起,老奴等著看她去踫一鼻子的灰。」

    陶氏也幸災樂禍地笑起來︰「我也等著看,你看看她那狂樣兒,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真是受不了。」

    林謹容並不知道這番談話。她在冷靜地分析事態的發展。既然林玉珍與羅氏已經形成默契,只要不出意外,照著這樣的態勢發展下去,她就是安全的。雖然暫時安全了,但也不能閑著,該打算的還得繼續打算。

    吳襄在她前世時,至少在她死前,一直沒有和人定下婚約,就算是考中進士之後也不曾。她不知道這其中的具體原因是什麼,但在她的印象中,吳襄很不錯,待她也好,楊氏為人也算寬厚。最重要的是,吳家對於私底下做生意賺錢這件事的態度和陶家差不多,每年在清州那個民辦的榷場裡明裡暗裡的生意沒少做,這才有了顯著高於林家的財力物力。如果她能進吳家的門,她會過得比較輕鬆。

    相比根本不知對方為何人,家世人品行為如何的那種婚姻來說,吳家這門親事還是值得爭取的。就算是最後她和吳襄還和前生一樣不能走到一起,她也該試試。試過之後不成是沒辦法,不試才後悔。

    林謹容看著窗外的溶溶月色,心情格外平靜。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知道自己該為什麼而奮鬥。情愛兩個字太過虛幻,不是誰都有那個好運氣的,不如牢牢把握住能把握住的東西,對自己好一點,好好地活下去更實在。

    平洲城西,有一條幽深的巷子,兩旁是一丈高的青磚牆,牆頭綠蔭如蓋,沿著巷子走到盡頭,就是吳家的大門。平日裡這條巷子總是安靜的,除了吳家的下人和子弟外,基本沒什麼人出入。但這一日卻是空前的熱鬧,道是車水馬龍也不為過——太明府的解元出在平洲,這令平洲的士人都與有榮焉,凡是與吳家有舊的,能攀得上的,少不得都來慶賀。

    相比林玉珍昨日的狂態,楊氏的態度就顯得很平靜,高興卻不狂縱,謙遜卻不過分。陶氏很看得上楊氏的態度,低聲同林謹容道︰「看見沒有,這才是真正的書香門第該有的修養。看看你姑母那狂樣兒,真讓人厭憎。」

    林謹容並不完全認同︰「姑母狂喜是因為早前希望太大,同時還想告訴別人,二表哥成才與她的辛勞撫育分不開,她得比陸三太太更高興才對;吳大伯母就不一樣了,從小吳二哥就才名遠揚,平洲第一神童的名頭頂著,考中了再是平常不過,考不中才稀罕,所以她不能太高興。」

    陶氏奇怪地看了林謹容一眼,細細想了一回,果然是這麼回事,便高興地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你這丫頭果然長大了,竟然能想到這些。」

    林謹容說出這番話時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同,此時細細一想,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也深沉通透了一回,不由也輕笑出聲,興高采烈地執了酒壺,給自己和陶氏各斟了一杯荔枝酒︰「可惜三姐今日未能和我們一起出門做客,不然她是最愛這酒的。」當年她也沒能來做客。

    荔枝酒貴,林家平日難得喝到。陶氏聽到女兒這話就有些慚愧心疼,想了想,安慰自己似的道︰「不怕,等你姐姐嫁去清州,想喝多少都有。」

    可真會安慰自己,林謹容忍不住笑了起來︰「是。」

    陶氏的眼楮一瞥,就看到了不遠處緊緊牽著陸雲的手,和楊氏說個不休,眉眼飛揚的林玉珍,於是便把荔枝酒拋之腦後,朝龔媽媽撇嘴,小聲道︰「你說她今日可會開口?」

    龔媽媽搖頭︰「不會。到底是書香門第的女兒,又是官太太,見過世面的,怎可能這樣輕率?太太今日想看戲是看不到了。」

    陶氏一笑︰「遲早的,我等著。」

    那邊陸雲發現了陶氏等人,便脫開林玉珍的手,笑吟吟地走過來,與眾人見了禮,挨著林謹容坐了,小聲道︰「四姐姐,你可曾見過吳二哥了?」

    林謹容一怔,隨即搖頭︰「沒有。我在二門口下的車,直接就進內院,怎會見著他?」

    陸雲便道︰「那真可惜了。我哥哥要去太明府之前,他去我家,曾經問過你,說要和你比吹塤。我還以為他今日見著了你,必會同你比試呢,現在看來我是沒耳福了。」

    早前見了陸雲幾次,就從沒聽她說起過這事兒,偏今日她就想起來了。林謹容淡然一笑,不客氣地道︰「難得雲表妹也會有這樣傻的時候,吳二哥在前頭招呼客人、行禮問候都來不及,又怎會有閑心跑來和我比試吹塤?」

    「呵……」陸雲尷尬一笑,沉默片刻,朝林謹容挑眉道︰「我也學會吹塤了,只是學藝不精,改日還請四姐指教。」

    「好說。」林謹容回了這句話就不再理睬她,埋著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荔枝酒。

    那邊林玉珍總算是和楊氏敘完話,又被一群婦人給拉過去恭喜,陶氏便覷了空上前去敬楊氏的酒,恭賀之後表示自己要去清州,委婉地問了吳家的安排如何,如果他們家有東西和人要去的,她可以幫他們帶過去。

    楊氏聞言極其高興︰「真是太好了恰好的,托你替我看著點吳襄,我正不放心呢。」原本吳家是派長子去給吳氏慶生的,吳襄卻說自己剛過大考,太過辛苦,不如把這差事交給他去辦,他可以趁便散散心,還可以增長點見識。他素來受寵,這要求也不過分,他大哥怎會和他爭?可清州不比平洲,臨近大榮,民風彪悍,各色人等成分複雜,吳襄又是個表面上平和清淡,實則疏狂不羈的人,楊氏正愁隨行的老管事不能壓制吳襄的性子,此刻有陶氏願意幫忙把人給捎去,那是再好不過。

    陶氏有了這樣一個還人情的機會,自是十分重視,滿口承諾一定會替楊氏看顧好吳襄,不叫他損失一根汗毛。楊氏少不得拉著她熱情地說了好一歇,問了林謹音的情況,又好生誇了一回林謹容,雙方約定了出發的日子方才分開。

    在此過程中,林玉珍頻頻回頭張望,陶氏就是個不省事的性子,既自認看透了她的心思,少不得故意做給她看,一臉得意地和她打了招呼,回到坐席上同林謹容道︰「回去就收拾東西,後天就走。」

    林謹容見她和楊氏有說有笑,便知吳家必有人去,隨口道︰「誰去?」

    陶氏看了陸雲一眼︰「你吳二哥去。你吳家大伯母剛才還托我替她好生看顧著他呢,不叫他四處亂跑。」

    陸雲迅速抬起頭來看著陶氏︰「三舅母,你們要去哪裡?」

    陶氏不懷好意地笑著︰「我們要去清州,給你四姐姐的舅母,也就是你吳二哥的姑母慶生。」

    陸雲沉默地看了林謹容一眼,迅速垂下了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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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15:06
第91章旅途

    太陽剛剛爬出地平線,林、吳兩家的人馬就出了平洲城,順著官道往西,不緊不慢地朝著清州而去。

    時已過仲秋,早間的氣溫已經有些寒涼。林慎之沒出過遠門,少不得掀著簾子趴在窗邊看風景,冷風倒灌入車中,林謹容和陶氏不約而同地裹緊了披風,卻都默契地不去管他,而是也趁便看起了風景。

    行不多久,樹木漸漸稀少,一片綿延不到頭,東長一叢草,西露一塊土,猶如癩痢頭般難看的土地漸漸進入眾人的視野。林世全打馬上前︰“三嬸娘,四妹妹,這就是城西那片鹽堿地。”

    林謹容和陶氏便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往外探望,陶氏抱緊林慎之︰“慎之,你舅舅送你的地就在這里。”

    林慎之探著脖子往外看︰“哪里?哪里?”

    林世全體貼的命人停下馬車,將馬鞭遙遙一指︰“看那里,有塊白色石碑的地方。三叔父買的地也緊緊挨著的。”

    林謹容根本沒看清楚,陶氏也沒能看清楚,只有林慎之裝模做樣地亂指一氣︰“是那里麼?”

    林謹容輕輕一拍他的手指︰“做什麼?根本看不見好不好?怎地學了這個脾氣?”

    林慎之害羞一笑,朝林世全伸手︰“全哥哥,你抱我騎大馬,帶我過去指給我瞧。”他年紀小,與家中的堂兄們少有接觸,也更玩不到一處去,故而,與待他溫和照顧的林世全僅有的幾次接觸後,他就喜歡上了林世全。

    林世全見陶氏不說話,便勸道︰“小七弟,露水涼,咱們急著趕路,回來再去好麼?”

    “露水涼怎麼了?男子漢大丈夫,總學女人坐在馬車里算什麼?晚點到清州也不會如何。”吳襄利落地從馬車上跳下來,把手往小廝染墨面前一伸,染墨便乖乖的下了馬,將馬韁和馬鞭遞進他手里。

    吳襄打馬上前,挨著林世全站定了,朝陶氏行了個禮,笑道︰“姑母,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讓小七弟和我坐一會兒馬,看看風景,吹點冷風,對他只有好處。”他是隨著陶鳳棠喊的,故而也叫陶氏姑母。

    陶氏雖然擔憂天涼露重,凍著了林慎之不好,卻又不想拂了吳襄的面子,便微微一笑,算是答應了。林慎之歡喜之極,幾乎是手足並用地爬上了吳襄的馬背,吳襄將他摟定了,使勁一磕馬腹,哈哈大笑著朝前頭奔去。

    陶氏本以為吳襄就是抱林慎之玩一玩,卻不防他會玩這一招,頓時嚇得臉都白了,一迭聲地命人趕緊追上去。林吳兩家得力的管事見狀,趕緊打馬追了上去。

    林謹容從窗口往外看去,只見朝陽把吳襄的身影照得一片金黃燦爛,說不出的意氣風發。她羨慕地輕輕嘆了口氣,收回目光,朝林世全一笑︰“三哥,這一路上要多辛苦你了。”

    她這話含的意思復雜,林世全聽明白了,卻不在意,只微微一笑︰“沒事兒,我高興。”又安慰陶氏︰“三嬸娘莫慌,吳二少騎術嫻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就是逗小七弟開心而已。”

    陶氏見吳襄果然漸漸放緩了速度,管事們也追了上去,也就放下心來,哈哈一笑,直白地道︰“世全你給我爭口氣,休叫人小看了去。”

    她如此說話不是沒有原因的。林世全此番能去清州不易,林三老爺對陶氏不帶林亦之出來,反而要帶他十分不滿。道是,自家的親生兒子不帶去見世面,反要帶個不相干的外人去佔便宜,是什麼道理。又冷笑,讓陶氏別總想著扶持旁人,將來養老送終,還是要靠林亦之,林世全是靠不上的,誰都知道他父子打的什麼主意,就只有陶氏蠢,才會拿著壞蛋當寶貝。

    “別人都蠢,就你最聰明送終我自有親生兒子,怎敢指望旁人”陶氏火冒三丈︰“世全是我哥邀他去的,可不是我算計著要讓他去佔什麼好處。我倒是想把你的寶貝長子帶去清州,奈何人家沒請他總不能讓我把一家子老小都帶去人家吃吃喝喝佔便宜吧?少字你有臉,我還沒臉”

    休說她早就被林謹容說動了,一心想讓林世全去學學本事,將來好幫林慎之一把,就是不打算帶林世全去,也從沒想過要領林亦之去。她回娘家,卻要帶著個莫名其妙的庶子去礙眼楮,干什麼啊?吃多了撐的吧?少字就算早前還有些猶豫的,被林三老爺這一打岔,也給氣得非帶林世全去不可了。

    林世全自也曉得這一趟清州之行來之不易,靜默片刻,抬眼看著陶氏認真道︰“三嬸娘您放心,盡我所能,必不叫您失望。”

    才說著話,就聽後頭有人喊︰“全少,三老爺有事兒找你。”他只是一個靠著親戚求生的少年,為了與真正的林家三少區分開,林家下人都是稱他為全少。

    “那我先過去了,有事兒讓人喊我一聲。”林世全也就打馬往後,去聽林三老爺有什麼吩咐。

    林謹容見他束手立在林三老爺的馬車前,恭敬地如下人般地聽林三老爺說話,目光不由一黯。這樣的情形早在她的意料之中,林世全這樣的身份,早就注定了他在林家的尷尬地位,表面上人還稱他一聲“全少”,實際上他還不如一個受寵的管事有體面,背里少不掉譏諷和暗算。她是很擔憂的,怕林世全受不住,或是生了怨恨,或是失去了斗志,那就違背了她當初的意願。然,開弓沒有回頭箭,人已行在路上,無論如何都只能咬著牙繼續往前走。行得通,就一直走,行不通,就只有自認時運不濟,另作打算。

    車前行了約小半個時辰,才看到吳家的兩個管事立馬等在路旁候著,吳襄和林慎之,還有另外兩個管事卻是沒了影蹤。陶氏大急︰“快去問問是怎麼回事?人到哪里去了?”少不得暗自抱怨吳襄果然是個不省事的,真是不好管。

    吳家一個管事上來回話︰“二少帶七少爺去踩踩土氣,不會耽擱太久,請三太太不必等他,他自會領著七少爺追上來。”

    富貴人家的小孩子太過嬌養,小毛病特多,就有經驗老到的老年人出主意——莊戶孩子為什麼不生病亂吃亂住還長得壯壯的?就是因為經常踩土氣啊,所以要給小孩子踩踩土氣才好。沒想到吳襄竟找了這樣一個借口,林謹容好笑的同時便勸陶氏︰“多半是小七弟好奇。他難得出門,平日里被祖父拘得太緊,不如就讓他松活一點,省得成個小書呆子。有人跟著的,應該沒什麼大礙。”

    陶氏皺眉道︰“我又不是那些不講道理的,但事情要分輕重緩急。這樣耽擱下去,錯過了驛站,連歇處都沒有,總不能在荒郊野地里睡覺。”

    正叫人去尋,後頭林三老爺又使林世全來問到底又怎麼了,為何又停了下來,到底還趕不趕路?

    陶氏沒好氣地道︰“你去同他說,吳家大太太請托我照顧好吳二少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現下我要等吳二少,他若是著急,就自己先走。沒他我們也能走到清州。”

    林世全尷尬一笑,又要往後頭去回林三老爺的話。林謹容看不慣他這樣為難,便道︰“三哥,管事去了吳二哥未必聽他們的勸,不如煩勞你去尋吳二哥,就說我們慢慢走著等他們。”也不等陶氏回話,直接叫了林三老爺的小廝過來︰“你去回三老爺的話,馬上就走。”

    林世全也就聽了林謹容的安排,自去尋吳襄和林慎之。馬車再次駛動,陶氏卻已經沒了早前的好心情,板著臉生悶氣,暗自將林三老爺的祖宗十八代挨著問候了個遍不提。

    走走停停,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吳襄等人才追了上來。吳襄親自將林慎之送到車上,假意同陶氏說了兩句客氣話,朝林謹容悄悄比口型︰“你等著。”

    林謹容還沒反應過來,臉兒紅撲撲的林慎之已然扯著她的胳膊興奮地道︰“四姐姐,好寬一片地看都看不到頭還有好高好大的山,可惜看著近,實際上很遠,沒機會去游四姐姐,好多鳥兒,我看到大雁了,真的排成了人字我還看到了兩只鷹,好大四姐姐,我聽到蛐蛐兒在地里頭叫,但是我和吳二哥到處翻土圪撻都找不到,全哥哥厲害,給他抓到了一只,他又放走了,說是咱們在路上,不好養,死了怪可惜的……”

    “真的嗎?真好。”林謹容完全能體會林慎之這種常年被關在家中,突然見到了廣闊的原野,能和山花野草清風日光親近的那種激動和歡喜。

    陶氏卻板著臉道︰“不許你再跑去和你吳二哥湊熱鬧這是趕路呢,由著你們胡鬧,兩天的路要四天才能走得完到了清州什麼時候了?”

    林慎之涎著臉倒在林謹容懷里︰“舅母的生辰是在六天後嘛,來得及的。”又翻了個身,趴進陶氏懷里,使勁晃她︰“娘,讓我和吳二哥坐一張車吧?少字他剛才邀全哥哥去他車里了。我也要去”

    陶氏不許,林謹容勸道︰“讓他去吧,男孩子還是要經常和哥哥們在一起才好的。”

    林慎之又軟語相求,陶氏便點著他的額頭威脅︰“如果再發生今日的事情,休想再叫我答應你什麼。”

    林慎之歡喜地應了,林謹容貼著他耳朵道︰“你看著,若是有人為難你全哥哥,記得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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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15:25
第92章好勝

    人不是自家的親子佷,管嚴了不好,不管又怕出事負了楊氏所托,這個差事委實不好辦,陶氏極其擔憂吳襄又出什麼蛾子,幸虧接下來的半日里吳襄都安安靜靜的,也沒說要騎馬,也沒說要如何,而是一直坐在車里和林世全說話。春芽去打聽來,道是林世全一直和吳襄講述他老家的風土人情,吳襄很感興趣。

    陶氏松了一大口氣︰“多虧有了阿全,不然他再打馬來回往返跑上那麼幾回,可算是要了我的命。吳襄這孩子,平日里看著挺斯文懂事的,怎地如此調皮難收拾?”

    龔媽媽笑道︰“奴婢聽說,這才氣橫溢之人,多少都有些狂放之處,更何況吳二少這樣年少成名之人,更是自小受盡萬千寵愛,又怎會是什麼善茬兒?不然吳家大太太怎會才聽說太太要去清州,就歡喜成了那個樣兒?”

    “是,我雖和他家認識,到底接觸不多,又怎曉得他真正的脾氣是個什麼樣子?”陶氏雙手合十,戲謔道︰“菩薩保佑,讓這孩子乖乖地跟著我到清州,又乖乖跟我回來,休要惹事,萬事大吉。”

    林謹容笑道︰“母親放心吧,吳二哥不會給您惹事兒的。”大事不會惹,小事她卻不知道,說到底,前世他們雖然熟識,其實私底下並沒有什麼接觸,她也是今日才知吳襄也有這樣貪玩孩子氣的一面。

    擦黑時分,眾人終于到了平洲往清州途中的驛站。

    因著清州臨近大榮,官辦、民辦兩個榷場生意興隆的緣故,來往的商旅行人,以及過往官府中人委實不少,這個驛站雖然規模不小,卻也住得滿滿當當的。

    林家很少在這條路上跑,面生得緊,管事去聯系住處,驛丞根本不理,還是吳家的管事仗著臉熟,給驛丞塞了不少好處,說了不少好話,才堪堪在角落里騰出了一個小院子,勉強把車馬和人塞了進去。于是也管不得什麼男女大防,只把人的住處安排妥當就算是謝天謝地。

    忙亂許久,眾人安置妥當,灶下也安置了吃食呈了上來。陶氏早有吩咐,吳家眾人的開銷一應算在她頭上,與林家人一般待遇,故而也不存在什麼你我之分,只分了主僕就熱熱鬧鬧吃起了晚飯。

    林三老爺對著林世全沒好臉色,視如眼中釘一般,有事沒事兒總要刁難一下,對待吳襄這個新鮮出爐的解元卻是客氣萬分,少不得拉著吳襄佷子長,佷子短的,喝喝小酒,說些自認為吳襄會感興趣的有關金石字畫之類的雅事。

    吳襄並不喝酒,與他也不熟,還有些嫌他煩,微笑著勉強敷衍過去,就扯了林慎之去說悄悄話。林慎之又溜過來,悄悄扯了林謹容的衣服,小聲道︰“四姐姐,吳二哥說要和你比吹塤。問你帶了塤沒有,如果沒有,他可是備好了新的,叫你別怕輸。”

    果是為了這個,早曉得吳襄不會服輸,卻沒想到他會選在這個時候挑戰。林謹容略一思忖,低聲道︰“你告訴他,我可不怕輸,塤我也隨身帶了,只今日不比平日,叫我怎麼和他比試?到了清州機會多的是,何必著急。”

    話音剛落,林慎之尚未來得及去傳話,就見吳襄已然起身同林三老爺行了個禮,朗聲道︰“小佷有個心願一直未了,今日機會湊巧,想求姑父、姑母成全。”

    林三老爺詫異道︰“什麼事?”又沾沾自喜地回頭同陶氏道︰“看看,我們竟能幫得上新科解元的忙。”

    陶氏雖知林三老爺是在開玩笑,卻覺得他那表情語氣都顯得自家矮了吳襄一頭似的,很狗腿,很諂媚,很沒面子,便垂著眼裝作沒聽見。

    林三老爺見她不理睬自己,不由暗恨,賭氣回頭自問吳襄︰“賢佷只管說來,只要我能做到的,義不容辭。”

    “不是什麼大事。”吳襄回頭看著林謹容燦然一笑︰“我去年冬天里和四妹妹比試吹塤,輸了,心里一直掛著,閑暇之余苦練技藝,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贏回來。早前四妹妹去了鄉下,我一心備考,都沒有機會比試。今日可算是有了機會,還請姑父準許四妹妹和我比試一番。”

    林三老爺一怔,隨即滿口答應︰“還說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是這樣一件小事,要比就比唄,我來給你們斷輸贏。”

    比試倒也不怎樣,可自家女兒吹塤,能隨便給驛館這些亂七八糟的販夫走卒,不知根底的粗人野人聽去麼?陶氏鄙夷地看了林三老爺一眼,耐心地勸吳襄︰“賢佷,這里人事繁雜,什麼人都有,又吵,你們吹了指不定人家還嫌吵,不如到了清州再比也不遲。你們幾個表姐妹">還有表兄弟也是會的,人多熱鬧,正好讓你姑母來斷輸贏,她才是行家里手。”

    林三老爺雖聽出陶氏是諷刺他不懂裝懂,卻也不好反駁陶氏的話,便板著臉低著頭只顧吃菜喝酒,無限怨氣地把酒杯砸得叮當響。

    吳襄卻是不屈不撓的,賠笑道︰“姑母,我們就在屋子里吹,又沒礙著誰,他們不肯聽就別聽好了。女子吹塤本來就極少,我們不出去說,沒人會知道是四妹妹吹的。是不是,四妹妹?”

    陶氏就有些不高興了,這人怎麼不聽打招呼?竟片刻都等不得,也太過輸不起了些。卻不好再拒絕吳襄,便回頭看著林謹容,意思是要林謹容自己回絕。

    林謹容的心情有些復雜,雖然早知這場比試是遲早的事情,卻沒想到吳襄竟然好勝到了這個地步,會如此著急、明確地要和她爭輸贏——他的一系列舉動都在告訴她,適才他讓林慎之過去和她說那些話,並不是問她的意願,而是禮節性地通知她,不管她願或不願都得和他比試。同樣的,也不管林三老爺和陶氏答不答應,也得比試。

    這種態度,其實讓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一點不舒服。往日里吳襄的好勝對著旁人的時候,林謹容只是以旁觀的態度去看待,還覺著好玩,可他今日對上了自己,她才知道,要應付如此毫不掩飾的鋒芒,實在不易。盡管已經過那麼多的事,但在這樣的逼迫下,林謹容仍然想再讓吳襄輸一回。只可惜陶氏已經說得很明白,此刻此景,她必須拒絕。

    林謹容輕聲道︰“吳二哥,這樣的場合其實不太適合……”

    吳襄打斷她的話,笑道︰“四妹妹,你是怕輸吧?少字”

    毫不掩飾的狂意,這樣的人,從來不缺的是仰慕和崇拜,興許適當的挫敗更容易讓他牢記。適當的挫敗關鍵在于一個度,林謹容不怕吳襄輸了沒臉,但她不想吳襄太過無臉。在這里,只當著屋子里這麼少的幾個人的面,吳襄輸了沒什麼,可一旦到了清州,當著陶家表姐妹">兄弟們的面,吳襄一旦輸了,只怕心里更不舒坦。也許那會讓他記憶更為深刻,但同時也可能會引起其他意外的情緒,她雖然在賭,但她必須步步為營。林謹容看向陶氏,以目征詢陶氏的意思。

    吳襄注意到了,軟語央求︰“姑母,姑母,我就在這屋子里,讓人把門關緊了,不叫人出入,沒人會知道的。”

    陶氏有些無奈,也拿他沒轍,便嘆了口氣,算是應了。

    少傾,眾人吃完晚飯,龔媽媽領著人把屋子里收拾干淨了,還體貼地燃了一爐香,然後立在門口,認真地當起了門神。

    林謹容沒有用吳襄備下的塤,而是叫荔枝將她的隨身物品打開,取了陶舜欽給的那只塤出來,認真備戰。她要叫吳襄輸得心服口服,就算是作弊,那又怕什麼?她的重生便是人生最大的作弊,她就是要活好過好,用不著糾結這個。

    吳襄見狀,也取了自家用慣的好塤出來,認真試音備戰。

    陶氏笑看著吳襄道︰“賢佷,這里坐的都是我家的人,你就不怕我們偏心?”

    吳襄笑而不語,眉眼里滿滿都是自信。他承認他早前的確不如林謹容,但現在卻未必。他在這塤上下的功夫只比在學業上下的少,甚至超過了在棋上下的功夫。那一日雪地梅影中林謹容漫不經心地贏了他,雖然他當時痛快地當眾認了輸,但那種難為情卻完全不同于被陸緘贏了棋後的感覺,乃至于他一直不曾忘記過。

    陶氏見他不說話,表情極其認真,也就不去惹他,和林三老爺、林慎之一道安安靜靜地聽這二人比試。

    吳襄很有風度地朝林謹容行禮,笑吟吟地道︰“四妹妹,你先請。”

    林謹容也就不推辭,認真奏了一曲。

    秋意寒涼,月色冷清。邊關萬里,將士甲寒,圍火夜坐,枕戈而眠;江水靜淌,船火斑駁,游子思鄉,對月當歌;風拂梧桐,夜鳥悲鳴,伊人望月,愁思滿懷……

    “獻丑了。”林謹容微微有些氣喘,垂著眼放下塤,朝吳襄一福︰“吳二哥請。”

    吳襄眼神古怪地看著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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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知音

    陶氏見吳襄不奏曲子,而是盯著林謹容看,便板著臉輕輕咳嗽了一聲。

    吳襄回過神來,笑道︰“我覺著四妹妹這曲子,似是只奏了上半闕,還差下半闕。不如我來續上?”

    林謹容勉強一笑︰“我拋磚引玉。”

    “只要四妹妹莫嫌我狗尾續貂就好。”吳襄坐定,凝神靜氣,奏了一曲。

    秋夜無雲,月光如水,萬里江山,極盡妖嬈。倦鳥歸巢,溪水清泠,越女浣紗,織婦搗練。夜風如歌,竹影似舞,書生憑窗,吟哦聲聲。樓宇重重,燈火輝煌,士子據案,奮筆疾書……

    一曲奏完,吳襄微微一笑︰“獻丑。”眼楮看向林謹容,里面多了一層意味。

    陶氏等人尚未開口,林謹容已然一笑︰“我輸了。”

    不說技藝,她的心境已輸給了吳襄。曲由心生,秋月開篇尚好,奏到後面,她已經完全投入到了個人的愁緒之中,被困在了里面,不得不有些狼狽並倉促地收場。不管她怎麼給自己打氣,不管她怎麼努力,怎麼竭力掩蓋,過往已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她輕易就敗給了它。

    吳襄卻不同,他是早上初升的太陽,他耀眼奪目,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他的人生光明燦爛,妖嬈美麗,月下發奮讀書的書生是他,高樓之中揮筆自若的人也是他,那是每一個士子的終極夢想,成為國之棟梁,笑談天下,揮灑自如。

    天才就是天才,更何況是個刻苦的天才,林謹容相信吳襄雖不能明悉她的所思所想,但他能懂她的愁緒,所以他才說她的是上半闕,他來補上下半闕。他在告訴她,同是秋月,心態不同,眼光不同,領略不同。

    這份心境,她怎麼和他比?比不了,也沒法兒比。林謹容有些黯然地想,他尚年輕,她卻已經蒼老。

    陶氏有些驚訝,分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論技藝,林謹容還略勝一籌,就算是她後期有些失常,也未必見得輸了。可林謹容已經認輸,吳襄又是個好強的,陶氏便順水推舟︰“各有所長。”

    吳襄早前還有幾分緊張和不確定,聽到林謹容坦承輸了,笑容一下子綻放開來,也就大方得多,侃侃而談︰“其實我不如四妹妹技藝諳熟,但四妹妹心緒不如我,吹塤的人反被塤給困住了……如此年紀不該作此悲音,四妹妹還是該放開心胸才是。”

    林謹容垂首行禮稱謝,陶氏卻不由一怔,她早前並不曾意識到這個問題,此刻方才覺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當下狠狠誇贊了吳襄幾句,叫人點茶來吃。

    吳襄吃了一盞茶就起身告辭而去,不多時,林三老爺也叫自己全身的骨頭都給顛散了,自顧自地跑去睡了。陶氏方皺了眉頭道︰“囡囡,你今日奏的這曲子不適合小姑娘,聽著太過悲切冷清了些,特別是後頭。”

    兩杯熱茶下肚,林謹容已經從低落的情緒中恢復過來,輕聲笑道︰“我只是想著應景,隨手拿來而已,娘要是不喜歡,下次不奏就是了。”

    去年秋天她剛重生,心境正是最悲涼的時候,奏出的曲子不知比這個更嗚咽幾倍,乃至于林老太太都受不了,不得不答應放她去和吳氏告別。彼時陶氏並沒什麼感覺,今日吳襄偶然一句話才令陶氏關注起這個問題來,是陶氏平日里不愛兒女麼?不是,陶氏已經竭盡了全力,只是人太容易被困在自己的情緒中,滿眼滿心都只看到自己的不如意和付出,只能看到悲傷和憤怒,于是錯過了快樂和機會。

    陶氏並不知女兒心中所想,順著話頭道︰“吳襄雖然狂傲,但他的話也有些道理,心胸要放開一些,莫要因為我和你父親的緣故就以為有些事情不好……”她不擅長和女兒就這方面的事情作更深層次的交談,嗯嗯啊啊地帶過,自嘲一笑︰“其實是我不會過日子,你別和我學。你有主見是好事,但該柔順的時候還是要柔順。”

    林謹容認真道︰“母親放心,不拘何種境地,我都會好好過日子的。”不管當年她是不是也犯了和陶氏同樣的錯誤,她此生不會再犯。她會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人生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而不是只局限于她眼前這一畝二分地。

    天邊剛露出一絲魚肚白,眾人就已經起身,燒火造飯,喂馬套車。陶氏在一旁指揮人做事,林謹容領了荔枝擺放飯桌,吳襄進來在離她約有三步遠的地方站定了,朝她行禮問早,低聲笑道︰“四妹妹,去年冬天,還未和你比試之前,陸緘就曾斷言我一定會輸給你,說我在心境上就已經差了一大截。我當時沒意識到,後來才明白過來。”

    “然後呢?”林謹容微微一笑,靜待下文。

    “我從小到大一帆風順,不曾受過任何委屈,唯一受過的一次懲罰就是偷了祖父埋在地下幾十年的酒來喝,挨了父親兩戒尺,祖父幾聲斥罵,那還是罪有應得,可我還是覺得委屈得不得了,賭氣發誓從此不會再喝酒。”吳襄說到此處,抬眼看著林謹容,微顯細長的眼楮里全是善意和同情︰“四妹妹,我祖父常和我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雖沒嘗過其中的滋味,卻覺得你該放開胸懷才是。長輩們不會喜歡你那樣的塤聲,沒事兒多笑笑,多陪他們說說話,他們才會喜歡。”

    林謹容認真地看著面前的少年。晨光里,少年依舊細白瘦高,唇邊已經有了一圈淡青色的茸毛,盡管竭力擺出一副敦敦教誨的老成樣,眼角眉梢卻全是青澀。這個人,一直過著的是她渴望卻從來沒有得到的生活,靠近他,靠近他……靠近他,也許就能過上那種生活……在吳襄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時候,林謹容終于收回了目光,低聲道︰“其實現在比從前好過了許多,不然此番也去不得清州。吳二哥,謝謝你,從來沒有人勸過我這些,昨日我輸得心服口服,受益匪淺。”

    她的笑容太過真誠燦爛,語氣太過誠懇認真,吳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掩飾地摸了摸耳朵,眼神飄向別處︰“那個,其實你人不錯,從前我覺得你太過柔弱呆傻了些,後來輸給你了就突然覺得你家那樣的情形,你真不容易。”聽得懂他塤聲中的意思,坦然接受他的好意,敢于認輸,半點女孩子輸不得的嬌態和各種酸態都沒有,真的很好。

    林謹容看到吳襄不好意思,心情莫名地就有幾分愉悅,試探著道︰“聽我七弟說,此去清州,二哥別的東西帶得不多,唯獨書帶得最多。途中無趣,不知能否借兩本給我瞧瞧?”借書這個借口好啊,一借一還,就多了名正言順東拉西扯的機會。

    果然吳襄一聽她說起這個,適才的不自在就半點都沒了,笑道︰“不知四妹妹平時喜歡看什麼書?詩詞歌賦還是志怪傳奇?有一本山河志,很有點意思,你看不?”

    “看啊,怎麼不看?我就是想看看外面,長長見識,只可惜沒機會。我就連太明府都沒去過,聽說太明府有一整條街,從頭到尾全都是賣書的,是不是?”

    吳襄眉眼飛揚︰“是,我在太明府時沒事兒就在那條街上閑逛,有一家的書特別不錯,還有珍本,我看上了一套,卻被陸緘生生搶了去,氣得我啊……”

    林謹容聽他說得高興,心情也跟著好了幾分,不期他又帶出一個陸緘來,想到陸緘為了逼她道歉,不惜壞了諸丈夫的書,就又生了幾分厭惡,微微皺眉道︰“凡事都有先來後到,他怎能搶你的書?”

    吳襄見她當了真,有些尷尬地一笑︰“也不是搶了,是我打賭打輸了。對了,你知道不,他竟有一手絕妙的修補古書字畫的本領,也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讓他補給我瞧,竟然還不肯,我想看他手藝如何,就把那書讓給了他,沒有想到,他果然有兩下真功夫……”

    林謹容不由一怔,陸緘竟有如此本領?可笑,她竟然從來都不知道。可是,那又和她有什麼關系呢?她唇角含了笑,繼續問吳襄︰“太明府都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

    可憐的沒出過門的人,吳襄也是搜腸刮肚的滿足她的好奇心︰“沒什麼好玩的,好吃的不少, ,對了,有個鋪子的胭脂水粉不錯,我娘她們都讓我帶,如果你家有人去,你可以讓他們幫你帶點來試試。”

    林謹容發現他不擅長這方面的閑聊,迅速轉換了話題︰“楊茉回到江南,有沒有寫信來?她怎麼樣?”

    吳襄暗暗松了一口氣︰“寫了來的,對了,她還問起過你,讓你有空給她寫信,你寫好了讓人帶去我家,有人去江南的時候一起捎過去……”

    林三老爺打著呵欠走到門邊,正好看到吳襄和林謹容中間隔著一張桌子和睡眼朦朧的林慎之,一個說得高興,一個聽得專心,一個年少有才,一個美麗溫婉。不由就動了心思,摸著下巴想,這不是現成的好姻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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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自辱

    “咳在說什麼呢?這麼高興?”林三老爺咳嗽了一聲,搖搖擺擺地走了進去,眼看著吳襄,就越看越喜歡,連帶著看林謹容都覺得比平時順眼。

    林謹容起身讓座,給他倒了一杯茶︰“在說楊茉呢。”

    “楊茉?”林三老爺只見過楊茉兩次,並記不得這個人了,想了許久,腦子里才浮現出一張模糊的臉來,便問吳襄︰“是你舅舅家的吧?少字”

    吳襄微笑點頭︰“正是。”

    林三老爺摸著唇邊的小胡子,眼楮轉了兩轉︰“我記得她往年常住在你家的?”

    吳襄又點頭︰“母親沒有女兒,十分疼愛她,經常接她來家住。”

    吳襄說起楊茉的時候,表情喜悅,口氣親熱,林三老爺看得分明,忙旁敲側擊地道︰“我記得她和阿容年紀差不多大,從江南到平洲雖然不是很遠,卻也不近,她一個小姑娘來來回回的,路上不容易吧?少字她經常住在你家,她父母親就舍得?”其實他想問的是,楊茉有沒有定親啊?會不會定給吳襄,親上加親啊?

    有病吧,莫名其妙這麼關注人家小姑娘的私事,吳襄看到林三老爺那賊眉賊眼,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由來就不喜歡,皺著眉頭敷衍道︰“還好吧。”

    林三老爺又問︰“她這回還來你家住麼?”

    吳襄更不耐煩︰“不知道。”

    林謹容忙打岔︰“爹,娘來了,開飯吧?少字”

    食不言寢不語,林三老爺自小受的教育是這個,偏偏他今日就不這樣,空前地對吳襄感興趣,一會兒問這個,一會兒問那個,還勸吳襄吃東西,討好拉攏之意太明白不過。陶氏看了他好幾眼,他都沒什麼感覺。

    吳襄往日里被人吹捧關注慣了的,開始並不覺得怎樣,可林三老爺做得太明顯,再對上林謹容和陶氏尷尬古怪的表情,就覺得有些怪異了,匆匆吃了幾口就放了筷子,借口說自己飽了,起身躲了出去。

    林三老爺絲毫不覺,吩咐陶氏︰“正是長身子骨的時候呢,怎麼才吃這麼點就不要了?莫不是不合胃口?你讓人去問問,他喜歡吃什麼,無論如何都想法子弄給他。”

    陶氏不知他心中所想,本能地以為他是討好新科解元,便皺眉道︰“途中本就條件艱苦,又有他家灶上的人跟著的,能做的都已經做出來了,還能怎樣?他若說他要吃鮮魚活蝦,你叫我從哪里變給他?”

    林三老爺便豎起眉毛來︰“婦道人家,你懂得什麼?就算是變不出來,問一聲又當如何?他會如此不懂事麼?”

    他的聲音不小,竟是絲毫不怕外頭林家下人聽到的樣子,陶氏厭煩之極,卻也推脫不得,便叫龔媽媽︰“你去問問,吳二少喜歡吃什麼,想法子給他另做。”

    林三老爺這才滿意了,掃了埋頭吃飯的林謹容一眼,語重心長地同陶氏道︰“這就對了嘛,多點關心總是好的。我等會兒還要和他談論一下詩文的,也免得途中寂寞。”又說林慎之︰“別光顧著吃,也和你吳二哥學學本事……”擇婿得進士,吳襄這個進士想必是手到擒來,若是把這個女婿弄到手,看大房和二房還敢瞧不起他不?

    林慎之端著碗使勁把一口飯咽下去,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哦。”

    陶氏看到林慎之這樣子,不由厭惡地瞪了林三老爺一眼,有心想說你有什麼資格和人家談論詩文?卻又怕吵起來給外人看笑話,只得生生忍下了。

    談論詩文?難道他就看不出吳襄對他的種種鄙夷和敷衍不耐煩麼?林謹容頓生一股無力之感,沉重地嘆了口氣,突然覺得飽了,剩下的半碗飯就有些吃不下去。

    卻說吳襄行到外頭,見林世全端了個大碗跟著幾個管事在外頭圍坐在一張小方桌前吃飯,便上前相詢︰“阿全,你怎地不進去和我們一起吃早飯?”

    林世全微微一笑︰“我有事兒呢,耽擱一歇怕打擾你們吃飯,就沒進去了。”沒人喜歡被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沒事兒他不想在林三老爺面前瞎晃晃。吃飯這個問題,和誰吃不是吃?

    吳襄想到林三老爺那股子難纏勁兒,不由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來︰“那你慢慢吃,多吃點兒。”然後朝一旁蹲著吃飯的染墨使了個眼色︰“把栗子糕和芙蓉糕給我拿些出來,再沏一壺好茶。”

    染墨奇道︰“少爺,您沒吃飽麼?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吳襄點點頭︰“是,太難吃了。”

    話音未落,就聽龔媽媽在身後笑道︰“二少,我家太太讓老奴來問問您想吃什麼,好讓人另做。”

    這點人情世故吳襄還是懂的,忙回身笑道︰“不要了,謝姑母掛懷,我飽了,飽了。”

    龔媽媽勸道︰“您莫要客氣……”

    吳襄趕緊擺手︰“不客氣,不客氣,我就想吃點栗子糕。我家車里就備得有。”

    龔媽媽無奈,只得又說了兩句客氣話,自去尋陶氏回話。

    吳襄上了自家的車,往坐墊上一倒,伸手接過染墨遞過來的栗子糕,郁結地狠狠咬了一口。

    染墨奇怪道︰“少爺,小的瞧著芳嫂子給您做了酥骨魚的,您怎地也嫌不好吃?”少爺自來嘴刁,在家吃慣了芳嫂子的飯菜,此番出門,太太特意讓芳嫂子跟著為他做他愛吃的飯菜,芳嫂子出門前做足了準備,倘若他連那個也不吃,可真是沒法子了。

    吳襄郁悶地道︰“不是不好吃,是吃不下。”

    染墨更奇怪了︰“為何?”

    吳襄道︰“對著某人那張臉吃不下。聒噪得緊,什麼都在問。”

    染墨自小跟著他的,頗有幾分調皮勁兒,便逗他歡喜︰“讓小的猜猜是誰?啊,是這個吧?少字”伸出了三根指頭。

    吳襄笑了,一腳蹬過去︰“去,去,小兔崽子,瞎說。”從前他只聽家中長輩們說林三老爺如何不成器,現在看來是不但不成器,還不會看人眼色,忒討厭,多虧得林謹容姐弟不似他這般令人不喜。

    染墨看他的表情就曉得自己說中了,便出主意道︰“少爺若是不喜歡和他家一起吃,晚上就推說累了,要留在房里休息,躲過飯點,林三太太必會讓芳嫂子另外給您做的。想吃什麼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情?”

    吳襄又輕輕踢了他一腳︰“小兔崽子,爺的事情爺自己不知道?要你來教?”

    染墨誇張地往車廂里一倒,叫道︰“少爺,您輕點兒唄。”

    “咳,賢佷,途中寂寞,我們倆正好探討一下,你喜歡誰的詩詞……”林三老爺人未到,聲已到。

    有完沒完?吳襄極其不耐煩地將手里的栗子糕往窗外胡亂一扔,大聲道︰“車里氣悶,我要騎馬。”徑自出了車,全然無視林三老爺,折身從另一個方向走過去,大聲叫道︰“染墨,染墨,來給少爺我備馬”

    林三老爺呆呆站了片刻,從脖子下面一直熱了上來,臉都紅透了,只覺著周圍站著的下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己,便狠狠一甩袖子,怒氣沖沖地上了自家的車。什麼東西?考個解元就渾身只有二兩重了?不服人尊敬的東西

    吳襄看得分明,大大松了一口氣,哈哈一笑,打馬朝前而去,又引得林家的管事一群追了上去。要他總和林三老爺這樣的廢物虛與委蛇,簡直和要他的命差不多。不如一次就得罪夠了,省得以後麻煩。

    陶氏聽龔媽媽說了此事,又覺著林三老爺自取其辱活該,又覺著丟了臉面頗有些不是滋味︰“這個孩子也太驕狂了些,半點不留余地,不留情面,叫人真難堪。”林三老爺再不成器,也不該當著下人的面這樣不給他面子,這是不給林家面子,她也就沒面子。陶氏的心就有些淡了,只想順利把人帶到地頭就算交差。

    龔媽媽干笑著勸道︰“太太,他還年少,平日只知讀書,不懂事的。您何必和他計較?”

    “不計較。”陶氏輕輕搖頭,心情越發低落︰“自家人不如人,被人看輕也怪不得人。我不看吳家的面上,還看嫂嫂的面子。”

    林謹容靠坐在角落里,怔怔地看著窗外,一時無言。

    到了傍晚,眾人停下休息,飯菜備齊,陶氏命人去請吳襄來吃飯,吳襄果然命染墨來告罪,推說自己累了,想在房里休息。林三老爺冷哼了一聲,陶氏心里隱隱明白是怎麼回事,索性叫人另做一份送到他房里去,便不再過問他的事。

    林謹容只覺得說不出的疲倦,吃了飯就早早躺下。一覺醒來,已是天光,照例地去擺飯桌,叫荔枝去請吳襄來吃飯,荔枝回來,小聲道︰“吳二少起得早,已經吃過了。”

    林三老爺的臉又是一沉,冷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你嫂嫂娘家這個佷兒還真清高,瞧不起我們呢。什麼東西我倒要看他最後能成個什麼樣子?才子了不起啊?有才無德照舊不是個東西。”

    陶氏沉默著不說話,夾了一根雞腿給林慎之,吩咐道︰“好好吃飯,快快長大。”

    林謹容最先吃完,起身去看僕婦們是否把她和陶氏貼身用的小零碎都收拾上了車。檢查完畢,就見荔枝遞了一本書過來︰“姑娘,這是吳二少讓奴婢給您的,說是您要的游記。昨兒晚上就翻了出來的,可您已經睡了……說您若是還想看別的,記得和他說。”

    林謹容掂量著那本書,沉默許久,哂然一笑,隨手遞給荔枝︰“你替我收起來吧,我想看的時候又問你要。”何必呢?順其自然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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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清州

    接下來的路程中,林三老爺不再找麻煩,陶氏冷了心腸,林謹容不再刻意,只是照舊依禮命人去問吳襄的衣食住行以及有什麼需要,若有需要,盡力辦到,若是不需,也不強求。剛開始下人們覺得氣氛有些怪,到了後頭習慣了也就不在意了,吳襄更是樂得自由自在,於是大家相安無事地到了清州。

    遠遠看見清州的城牆,好些年不曾回家省親的陶氏激動得濕了眼眶。林慎之更是趴在窗邊興奮地喊︰「這裡就是舅舅家嗎?這裡就是大表哥家麼?」

    氏給他拉緊了身上的小披風,憐愛地摸摸他的小臉︰「你要記住啦,舅舅待你可好,日後可要常常來走動,多來看他和舅母。」

    林慎之懂事地道︰「還有三姐姐和大表哥。」

    陶氏驕傲地笑了,回頭看著林謹容笑道︰「看看我們小老七,多懂事。」

    吳襄打馬奔過來,探下身去問林慎之︰「小七弟,想騎馬麼?我帶你先往前頭去。指不定大表哥早就在前頭候著的。」

    林慎之躍躍欲試,偷覷著陶氏的臉色,陶氏溫和一笑,替他回絕了吳襄︰「罷了,他昨夜吹了涼風,有些受涼,不好再吹冷風。還不謝謝你吳二哥?」

    林慎之烏黑發亮的眼楮頓時黯淡下來,蔫巴巴地謝了一聲︰「謝過吳二哥,你先去吧,我們後頭慢慢來。」

    好似這幾日,林慎之就沒主動來找過自己玩,林家其他人也有意識地和自己保持距離……他又不是針對他們,不過就是討厭林三老爺問東問西罷了,既然要憋氣,也無所謂。吳襄看看陶氏,又看看林慎之,微微一哂,用力一夾馬腹︰「那我先往前頭去探路。」言罷一溜煙地去了。

    「娘,我想騎馬。」林慎之趴在窗前眼巴巴地看著吳襄的背影,滿臉的委屈。

    陶氏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頭頂,柔聲道︰「等到了清州後再讓你大表哥帶你去騎,現在就別給外人添麻煩了。」

    林慎之不甘心,眼珠子一轉看到了一旁的林世全,便拍著手笑︰「不麻煩吳二哥,我找全哥哥,他不會嫌我煩。」

    林謹容笑了︰「七弟,剛才吳二哥要帶你騎馬,娘剛回絕了他,說你受了涼,轉眼你就要全哥哥帶你騎,你覺得這樣好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林慎之紅了眼圈︰「可我明明沒有受涼,是娘撒謊。」

    陶氏的臉一下子板了起來,卻又不知該怎麼和林慎之解釋自己的行為,便冷聲喝道︰「我說了算,不許就是不許」眼看著林慎之的嘴癟了,好似要哭,又罵︰「不許哭不聽話就去和你爹坐。」

    林慎之生生忍住了,卻背過身去面對著車壁,不肯看陶氏。林謹容探過頭去朝他擠眼楮︰「哎呦,生氣了呢。」

    林慎之撅著嘴不理,林謹容越挨越近,笑道︰「我看看啊,這麼點小事就要哭鼻子,真是我勇敢的小七弟麼?」

    林慎之想哭又想笑,又羞又窘,伸出一隻手去推林謹容的臉,咬著牙道︰「不許看我」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林謹容忙拿帕子給他輕輕擦去了,摟他入懷,低聲笑道︰「多大的事啊,就值得哭?來,我告訴你母親為什麼要這麼說。」光是訓斥不說明原因,是不行的。

    「不聽。」林慎之摀住臉。

    「真不聽?」林謹容也不管他,逕自小聲道︰「娘不讓你和吳二哥一起騎馬是因為擔心你,同時也真的怕麻煩吳二哥,不直說的原因是為了讓大家的面子上更好看一點。你知道爹爹為什麼要生吳二哥的氣麼?」

    林慎之不說話,卻也不哭了。他當然知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謹容繼續道︰「就是因為吳二哥不給爹爹留面子啊。這人呢,面子是互相給的,最好是留點餘地,給人留幾分情面,日後才好見面。娘這個不是撒謊,是委婉地拒絕。懂了麼?」想了想,又鄭重添了一句︰「當然,也分情由的,小事可留情面,原則性的大事,該怎麼做還得做,人不能失了風骨。」她就是吃夠了不分情由,只管讓步的虧,林慎之可不能再吃這個虧。

    林慎之慢慢放了手,摳著坐墊上的花紋,良久方道︰「為何吳二哥要這麼做呢?他為什麼不和娘一樣委婉一點,給爹留點面子呢?」

    林謹容嘆了口氣,笑道︰「他和我們不同。」

    林慎之想了許久,道︰「怎麼不同?他家比我家有錢,他比我們有本事麼?」

    「可以這麼說吧。」林謹容低聲道︰「慎之,你要記著,只有自己做好人,做好事,有本事,才會自然而然地受人尊敬。受人尊敬,這件事是怎麼都強求不來的。」

    陶氏一手按住林慎之的肩頭,沉聲道︰「你一定要好好讀書,給娘和你兩個姐姐爭口氣。」

    林謹容固然也極希望林慎之能夠讀好書,卻覺得做人更緊要,只不當著陶氏的面說,背地裡握住了林慎之的手,朝他溫柔一笑︰「讀書的事情慎之盡力就好,但一定要做個好人。」

    有管事在外揚聲叫道︰「太太,表少爺接咱們來啦」

    陶氏忙掀開車簾子,果見陶鳳棠和吳襄並轡而行,身後還跟著幾個管事,笑容燦爛地朝著自家的車馬趕過來,忙叫人停住馬車,和陶鳳棠打招呼︰「鳳棠」

    「姑母辛苦,一路可還順利?」陶鳳棠跳下馬,直直朝著陶氏的車快步奔將過來行禮問好,眼角偷偷往馬車裡瞟。就算是明知林謹音不可能來,卻也還是飽含了希望。

    林謹容曉得他在找誰,不由一聲輕笑︰「大表哥好。」

    陶鳳棠看清楚了裡頭只有林謹容和林慎之、陶氏三人,並沒有他心心唸唸想著的那個人,由來一陣失望,怏怏一笑︰「父母親在家灑掃待客,從昨日起就念叨著你們的。」

    陶氏笑道︰「我也一直想念著他們。」

    林三老爺在後頭一張車上使勁咳嗽了一聲,陶鳳棠抿嘴笑了笑,道︰「我去同姑父請安問好。」於是走到林三老爺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又問了好。

    林三老爺受傷的心靈總算是得到些許安慰,便親熱地拉他上車說話,陶鳳棠也不推辭,告了罪,果真上了林三老爺的車,有問必答。之後,林三老爺故意拉著他表示親熱,不理吳襄,彷彿這樣,就能挽回點什麼似的。

    吳襄何等聰明,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卻並不放在心上,他寧願同林世全混在一處,也不願意和林三老爺混在一處,便朝陶鳳棠壞笑著擠眼楮,陶鳳棠曉得他的脾氣,只能是無奈一笑。

    陶氏看在眼裡,由不得暗自感嘆,還是自家的親佷兒體貼周到,懂得給自己留面子,於是又疼陶鳳棠幾分。

    林謹容不是第一次來清州,但從前來的時候太小,歲月久遠,早就忘了清州的繁華。坐在車中,只聽得街道上熙熙攘攘,叫賣聲響成一片,路上又擁擠,馬車行得極慢,有心偷看兩眼,又怕給陶家的下人看去看輕了自家,只得強自忍著安慰自己,不急,不急,有的是機會。

    好容易馬車駛進陶家的側門,眾人下了車,陶舜欽、吳氏帶著兩個女兒和小兒子站在垂花門口迎了上來,還沒開口呢,陶氏就眼淚汪汪,動情地喊了一聲︰「哥哥、嫂嫂。」然後盯著吳氏看了兩眼,癟著嘴道︰「你怎地又瘦了?」

    「沒事,沒事。」吳氏趕緊勸她︰「收收淚,給孩子們看笑話。」笑嘻嘻地將陶氏的關注點忽略過了,朝身後笑道︰「孩子們還不來和你們姑母姑父、表姐弟見禮?」

    於是眾人紛紛上前見禮,吳襄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到林謹容、林慎之和陶家表姐妹'>和表弟們見過禮了,方才上前和吳氏行禮問好。

    吳氏見了這個有本事的親佷兒,又是一層歡喜,少不得拉著好一番問長問短,卻又不曾冷落了陶氏等人,輕輕一拍小兒子鳳舉的肩膀︰「領你小七弟去玩。」於是領著眾人一路往裡,隨意說的幾個話題都是眾人感興趣,誰都說得上來的,頓時一派歡樂熱鬧。

    林謹容看在眼裡,又是一番感嘆,舅母做起這些事情來,總是讓人如沐春風,絲毫不會讓人覺得被冷落,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正想著,陶家兩個姑娘,大姑娘鳳卿,三姑娘鳳翔,一左一右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去捏她的臉頰,親熱地道︰「小丫頭又長大了。」

    林謹容看著兩個表姐,心情說不出的好,也反過去捏她們的臉頰︰「你們倒是不認生,幾年不見,一來就捏我的臉。」

    陶鳳卿年紀和林謹音差不多大,也是就等著陶鳳棠成了親就要出門的,早就跟著吳氏學理家的,大方潑辣得緊,一手捏住林謹容的手,笑道︰「認什麼生,小丫頭再長幾十年還是小丫頭,我照舊捏得你的臉。你卻捏不得我的臉。」

    三姑娘鳳翔哈哈一笑,也將林謹容的另一隻手給按住了,繼續捏她的臉︰「我也是,捏得你,你捏不得我。」

    林謹容原本還想裝裝矜持,此刻再也裝不得,和她們笑鬧成一團︰「等我姐姐來捏你們兩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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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相托

    吳氏生了三個女兒一雙兒子,二姑娘剛序齒就夭折了,只剩下兒女各一雙,個個兒都秉承了陶家人的清秀高大,男的儀表堂堂,女的娟秀美麗,一排地坐著,真是很養眼。

    陶氏誇讚了一回,挨個兒叫上前去給見面禮。這見面禮給得很足,男孩子每人一對玉珮,一方上品端硯;女孩子則是一對紅珊瑚釵子,一副蜜蠟耳墜,又有特意請人從太明府帶來的衣料若干,彷彿是想把之前兄嫂待自己的好全都給補上似的。林三老爺要顧面子,又另外給了陶家兄妹每人一對裝在酸枝木盒子裡的琉璃華彩細毫筆。

    林謹容將林謹音親手做的鞋呈上。吳氏和陶舜欽的是家常和外出的鞋各一雙,鞋面繡的是五福捧壽,用料講究,做工精美,其餘人等,包括陶鳳棠在內都只是一雙,唯獨不同的是,陶鳳棠的鞋底繡了平安兩個字,還被十歲的陶鳳舉給嚷嚷了出來,於是皆大歡喜。

    是夜,陶家設了家宴,眾人好吃好喝,敘舊說笑自是不提。宴席過了一半,陶氏喝得有些醉了,拉著吳氏低聲說話︰「若不是你們護著我,我只怕這會兒還在床上躺著……」說著就有些哽咽。

    林謹容忙去攔她︰「娘,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麼?不要喝了。」奪了她手裡的酒,接過丫鬟遞來的熱帕子,給她擦臉擦手,又餵她喝了一杯濃茶醒酒。

    陶氏也就順著女兒的意,由著女兒伺候自己,舒服地看著吳氏笑︰「看看,現在這丫頭就專管我。」

    「真是個好姑娘。」吳氏瞇眼笑著︰「我算是放心了。早前瞧著這丫頭一天悶聲不響的,又長得瘦弱,總擔憂她受了氣都不敢吱聲。從去歲你家老太太做壽開始,再到現在,真是放心了。」話音未落,陶三姑娘鳳翔也接了丫頭遞上來的熱帕子來給她擦臉,撒嬌道︰「娘,莫羨慕姑母,您有我。」

    大姑娘鳳卿命人撤下冷菜換上熱菜,也來湊熱鬧,姐妹">倆圍著吳氏,擦臉的擦臉,揉肩的揉肩。吳氏心情大好,笑道︰「看看,可真有良心,沒白生養她們。現在鳳卿都管家了,我樂得輕鬆自在。」

    鳳卿喂吳氏喝茶︰「多虧得娘給女兒機會呢。」

    吳氏咂了一下嘴,故意奇道︰「這茶怎麼是甜的?」

    陶氏哈哈笑道︰「女兒孝敬的當然要甜上幾分。鳳卿丫頭再灌你母親一壺,反正是甜的。」

    「你個壞東西,教壞我的女兒。」吳氏捏了陶氏一把,陶氏笑道︰「我就是和嫂嫂學的。」姑嫂笑作一團。

    林謹容的心中由來一酸。大表姐嫁得遠,這是她在家陪吳氏過的最後一個生辰,之後,吳氏的病越來越嚴重,林謹音進門的第二年就臥床不起,苦苦撐到林謹音生了長孫就撒手人寰。大表姐不眠不休地連夜趕回來,也沒能見著最後一面,在靈前幾乎哭昏死過去……子欲養而親不待,林謹容輕輕抱住了陶氏的胳膊,把頭靠在陶氏的肩膀上,低低喊了聲︰「娘……」

    陶氏微笑著將頭頂著女兒的頭︰「什麼事?」

    林謹容甜甜一笑︰「沒事,就是想你了。」

    鳳翔便劃著臉羞林謹容︰「羞啊,羞啊,這麼大的人了還學小七弟撒嬌。」吳氏一把摟住她的小腰,將她往懷裡帶,笑道︰「來來,別嫉妒你表妹,你也有我。」

    正笑著,臉蛋紅撲撲的林慎之從外頭跑進來,一頭扎進陶氏懷裡,笑道︰「娘,我們在舅舅家多住些日子好不好?我喜歡和大表哥、二表哥在一起玩。」

    鳳翔就逗他︰「小七弟只喜歡大表哥和二表哥,不喜歡我和大表姐麼?什麼道理啊?我傷心了。」

    林慎之害羞地側臉看著她︰「你是女人,不能隨便說喜歡的。」

    鳳翔叉著腰道︰「你個小屁孩兒,懂得什麼女人男人。」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

    待到月上梢頭,宴席方才散了。許久之後,林謹容仍然記得這一夜的歡樂輕鬆,每當不順意之時想起來,仍覺溫暖不已。

    第二日清晨,林謹容還躺在床上,鳳翔就來砸門︰「阿容起來,我們上街去耍。」

    林謹容一個激靈翻身坐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去街上?」

    在林家,要出趟門十分不容易,先要陶氏同意,然後再要林老太太同意,又要驚動周氏派車馬,還要找跟隨的婆子管事,種種艱難,種種不容易。枉她還盤算了許久,盤算著等吳氏的生辰過後,瞅了機會開口出門去溜躂,再趁機往榷場去呢,怎地一覺醒來就有人叫她出門上街去耍?

    陶鳳翔看到她那傻樣兒,不由哈哈笑道︰「傻了吧就猜著你會是這表情。」

    「原來表姐是騙我的。」林謹容嘆了口氣,穿衣起床盥洗︰「我就說哪兒有那麼容易,你就欺負我這種老實人。」

    陶鳳翔見她蔫巴巴,慢吞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傻子,真的出去玩,弄快點大哥這個時候已經把車套好了,把你的兜帽披風和面幕一起帶上。」

    林謹容忙加快了動作︰「舅母要做生,難道不用我們在家幫忙的?是誰這麼好心,會放我們上街去?」

    「你還真操閑心,早就準備妥當了的,哪能等到這個時候?」陶鳳翔嫌荔枝的動作慢,奪了梳子利落地替林謹容梳了兩個丫髻,戴了幾朵珠花,笑道︰「是吳二哥昨夜就和我爹說了要上街去玩,哥哥陪他,你家那個族兄和小七弟也要去,我也想去,就說你也要去,我母親和姑母的心情好,就應了。你等會兒可別出賣我。」

    林謹容感謝她尚且來不及,又怎會出賣她?當下收拾妥當,表姐妹二人手牽著手的去見陶氏和吳氏。

    吳氏正和陶氏討論林亦之的婚事︰「上次你寫信和我說的那兩家人,我都去打聽過了。姓孫那家姑娘我見過,今年十六歲,年紀是大了點,但模樣兒周正,性情看著也還好,只可惜母親死得早,十三歲時父親也亡故了,守孝就耽擱到了現在,家境尚算殷實,卻又是哥嫂當家,不知是否捨得給妝奩。你大嫂介紹的姓範那家住在城西,也是書香世家,祖父中過進士,任過一府提舉學事的,但這姑娘是庶女,嫡母厲害得緊,從未見過帶出來做客,不知品貌心性如何,妝奩想必也不會太多。」

    陶氏聽吳氏的意思是傾向於孫家的姑娘,心裡卻又些嫌那姑娘年紀大了,父母雙亡,母親還死得早,又是嫡女,誰知道嫁過去能不能服氣?範家這個是庶女,被嫡母打壓得緊,也許更懂得收斂,便道︰「妝奩的事情可以慢慢談,不如先相看範家的姑娘。」

    庶女哪兒能和嫡女比?何況孫家的姑娘自己見過,印象真不錯,吳氏有些不贊同,卻不好細勸,便笑道︰「行,反正是先相看又不是立刻就定下。要實在不行,再看看別的也行。清州那邊你都看過了?」

    陶氏道︰「清州那邊的情形你也是曉得的,彼此知根知底,實在不好找到合適的人家。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人家看得上的,我又看不上,總之是不妥當。不知範家家風如何?」

    吳氏道︰「範家啊,姬妾有些多,子女也不少,但還好,沒出過醜聞。」

    林謹容進來,正好聽見個尾巴,頓時十二分的警惕,便笑道︰「娘和舅母在說什麼呢?」

    陶氏道︰「小孩子家的,不干她的事。你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吩咐你,你要出門去看看是可以的,但要讓龔媽媽跟著你,一切都聽你大表哥和龔媽媽的,不許胡鬧,不許亂跑,不許給你表哥和表姐惹麻煩,把你七弟招呼好。」

    林謹容暗想,左右這幾日陶氏也不可能就把林亦之的婚事定下,也不急,便笑著應了,保證一定會把林慎之全須全尾地帶回來,絕對不惹任何麻煩。

    陶鳳翔也保證會看好林謹容,吳氏笑道︰「你又是個省心的?不許攛掇你妹妹。」

    陶鳳棠笑嘻嘻地走進來︰「好了,都交給兒子,保證把幾個弟弟妹妹安生帶回來。」

    見幾個孩子出去了,陶氏方又壓低了聲音同吳氏道︰「嫂嫂,有件事情要相托你,囡囡不小,得打算了。這丫頭可真是不可貌相,再有主見不過,做了幾樁事,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你瞧著,這清州可有什麼厚道殷實的,年貌又相當的人家?不求什麼進士,就似鳳棠那般寬厚體貼能幹的就好。」

    吳氏為難地托著下巴道︰「若是旁人的婚事,我張口就可以說來,可換了自家的外甥女兒,一時之間倒是很有些難,總覺得不妥,且慢慢打聽著。清州就沒有合適的?你家姑太太那個嗣子,定下來啦?沒定下來你家老太太怕是不肯吧?少字」

    「真是好笑,得由著他家選著來呢。」陶氏忿忿地道︰「還好差不多了。」

    吳氏好奇道︰「花落誰家啊?」

    陶氏哈哈一笑︰「嫂嫂這個形容好,陸緘那孩子果然長得和朵花兒似的,如果不錯,該是二房。大房已經打算把他們五姑娘說給她舅舅家的表哥了。早前爭得那個火熱啊,你是不知道……」

    姑嫂二人越湊越近,說到高興處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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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偶遇

林謹容問陶鳳棠︰“大表哥,我們今日會去榷場麼?”

    陶鳳棠笑道︰“就是在街上逛逛,榷場里頭的人太多太雜,不適合你們去。”

    林謹容不解︰“為什麼?”

    陶鳳翔朝她做了個很凶惡的表情,嚇唬道︰“大榮蠻子野蠻唄,里頭還有充軍流配的惡人,臉上刺了青,看見你這樣的姑娘眼楮都不會眨的,會追著走兩條街,還會去掀你的面幕,你不怕?”

    林謹容並不信︰“既然這麼糟糕,表姐怎會知道?”

    “……”陶鳳翔一時語塞,隨即理直氣壯地道︰“我那是穿了男子衣服和我爹爹、還有大哥一起去的,身旁圍著十多個小廝管事呢,自然不怕。”

    林謹容艷羨道︰“真好。我早前還想著一定要去榷場長長見識,現在看來這輩子怕是都沒這個機會了。曉得我以後可還有機會來清州?”邊說邊瞟著陶鳳棠,一臉的可憐相。

    陶鳳棠心軟,低聲道︰“你別聽你三表姐瞎說,她故意嚇唬你的。榷場里的女子雖然不多,卻也不是沒有,只這次不能去,我要照管你們,還要管吳襄,顧不過來。改日吧。”

    改日,誰知道陶氏會在這里留幾天?後面還要替林亦之相看婚事呢,現在抓住機會才是最現實的。林謹容扯了陶鳳翔的手低聲央求︰“三表姐……”

    陶鳳翔本就想去榷場,卻怕被斥責,只推道︰“不要問我,我說話不起用的。反正我不會亂說話就是了。”

    林謹容的神情越發可憐︰“大表哥,去年你去我家,你讓曾答應過日後欠我一個要求,你還記得不?”那時陶鳳棠偷偷給林謹音帶了禮物,托她和林謹音說,她便趁機提了個小要求,現在正是用的時候。

    陶鳳翔立刻好奇地道︰“什麼事,什麼事?快說給我聽。”

    陶鳳棠的臉一紅,輕輕拍了妹妹一下,道︰“先出門,到時候又再說。”言罷率先往前去。

    陶鳳翔便笑︰“哥哥這是答應了。你和我說,到底是什麼事?說了有好處的哦。”

    林謹容輕輕搖頭︰“沒有什麼事。”那些事情只能她和林謹音、陶鳳棠知曉,才不說給旁人聽呢。

    “切小氣”陶鳳翔也不生氣,輕輕掐了掐她的臉︰“你繡的那個帕子好看,再做兩塊給我我就不和你計較。”

    “休要說兩塊,就是五塊也行,等我回去做了就使人給你們帶來。”林謹容握緊表姐的手,笑嘻嘻地出了二門。

    男孩子們早就等得不耐煩,見她二人終于出來了,陶鳳舉便裝出一副老成樣嘆道︰“女孩子就是麻煩,出個門也要拖沓這麼久。”一轉眼看到了不緊不慢跟在後頭的龔媽媽和吳氏身邊的宋媽媽,便收了聲,轉而小聲道︰“還引來兩個麻煩蟲。”

    陶鳳棠罵道︰“再瞎說你就留下來,不缺你一人。”

    他這個長兄極有威信,陶鳳舉並不敢回嘴,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氣。

    林慎之睜大眼楮看著陶鳳舉,極其擔憂而委屈地小聲道︰“二表哥,你也嫌我們煩麼?”

    陶鳳舉的臉頓時紅透了,矢口否認︰“哪有?不然我也不會拉我的小馬給你騎,不會答應帶你去釣魚。我是說,媽媽們最愛管閑事會打擾我們,影響我帶你去玩好玩的。”

    林慎之就開心起來︰“二表哥,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陶鳳舉的臉越發的紅。

    “走吧再不走就遲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吳襄聽到林慎之說了那話,聯想到林謹容昨夜就讓人還了他的書,那書分明就沒看,也沒說還要借什麼書,心里突然間就有些不是滋味,一馬當先朝外頭而去。

    林世全想了想,也打馬跟上,很快追上他,二人交談了幾句,吳襄才算是放慢了速度。

    清州與大榮相近,有官辦、民辦兩個榷場。官辦的榷場就設在城里,本朝官府用繒帛羅綺來換大榮的駱駝、馬、牛、羊、玉、氈毯、甘草等物,又以香藥、瓷漆器物、姜桂等物去換大榮的蜜蠟、毛褐、蓯蓉、麝臍、羚、柴胡、紅花、翎毛、 砂等物。

    這些物資都是官府一手把持並不許民間交易的,可是官營的這些東西哪里又夠世人花用?利字當頭,就有無數的人鋌而走險,私底下設了個榷場偷偷交易,不但交易民市之物,也大肆交易官營之物,私販不絕。這就是民辦榷場的由來。只可惜民辦榷場上不得台面,是一個隱形的存在,沒有熟人介紹,休想做什麼生意。

    “其實也就是隱藏在官辦榷場里的,你看著這些人,表面上好似一本正經,遵紀守法的,其實呀,私底下做這些事就少不得他們一份”陶鳳翔緊緊挽著林謹容的手臂,指點兩旁自己最熟悉,最感興趣的店鋪給她看,“這家的玉不錯,這家有琉璃器,這家私底下偷賣珊瑚和琥珀的,啊對了,這家的香料也不錯”

    林謹容吃力地默默記下從陶家兄妹那里聽來的信息,珠貝、玳瑁、犀象、鑌鐵、皮、珊瑚、琥珀、瑪瑙、乳香、木香、石脂、硫磺、沉香等等東西都是官營,這些東西對她來說有些陌生,有些熟悉,一口氣說了看了這麼多,要全都記下來,實是有些吃力。

    林世全看在眼里,趁著陶鳳翔低頭看一串蜜蠟手串,覷空靠過來,小聲道︰“四妹妹,記不住就別記了,我記了一些,回去後再求他們寫一個給我,總能記下的。”說完果然又去纏著陶鳳棠問東問西,好奇地讓商家拿這個來看,拿那個來看,臉皮厚到極點,半點不怕人家嫌他煩。

    果然是多個人多一分力量,林世全的確比自己更方便打聽這些事情,人家也不會敷衍他。林謹容松了一口氣,開始回憶當年官府都放開了些什麼物事,想來想去,只記得木香、石脂、硫磺、沉香、丁香、胡椒等物是放開了的。聽說還有賣糧食的,也不知在哪里?

    正在沉思間,陶鳳翔拉了她一把,讓她看店家擺出的一整盒琉璃簪子︰“你看這個,價格可比別處便宜許多的,你不買點回去送人?”

    出來一趟,自然要準備些手禮的,林謹容低頭挑選簪子,陶鳳翔卻又看中了一套琉璃彩繪杯盞,嚷嚷著叫店家拿下來看。

    吳襄閑逛了一圈,走過來在林謹容身邊站定了,道︰“四妹妹,你幫我挑幾枝,我拿去送我娘和嬸娘,還有大嫂和堂妹們。”

    林謹容微微一笑,也就大方地按著自己的喜好,挑了幾枝出來︰“吳二哥看看這個可以麼?”

    吳襄看也不看就命人包起來︰“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就沒看見過你穿戴得難看。”

    林謹容笑而不語,繼續挑選簪子。

    見她並不答話,清清淡淡的,吳襄不由又猶豫又糾結。熟識的幾個女孩子中,除了楊茉,他也就是和林謹容最談得來,特別是吹塤似是知音,就是分茶也還有好些技藝想和她切磋討教呢。他想和林謹容說他只是針對林三老爺,並不是針對他們其他人,各是各的,可這話到了口邊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猶豫許久,他順手從盒子里挑出一枝湛藍色的琉璃簪子遞給林謹容看,笑道︰“這個寶石藍最適合姑母戴了。”又挑了一枝綠得如同翡翠一般的︰“這個和你身上的衣服相配。”

    林謹容今日穿的是件玉色的錦襦配翠綠的長裙,色彩是統一的,但她年紀尚幼,根本用不上這個,也不給吳襄留面子,干脆地搖頭︰“這個不適合我,太老氣了,可以送我祖母。”

    龔媽媽在一旁瞧著,微微一笑,繼續和宋媽媽兩個閑磕牙。

    果然是被得罪狠了,吳襄不由一陣尷尬,不知該怎麼往下接話。

    卻聽旁邊有人微微含了譏諷地笑道︰“咦,吳二少什麼時候改行賣釵了?”

    林謹容聽到這個聲音,全身都繃緊了,猛地回頭,果然看見陸緘領了長壽一道,淡笑著站在鋪子門口,眼神略帶了諷刺,來來回回地在她和吳襄二人身上逡巡。這人不是先在太明府,又被林玉珍派專人接回家的麼?怎地跑到這里來了?簡直就是陰魂不散。林謹容淡漠回頭,並不多看他一眼。倒是龔媽媽和荔枝都驚訝地喊了一聲︰“表少爺,您怎會在這里?”

    吳襄也是吃驚地張開嘴,指著陸緘失聲道︰“你,你怎會在這里?”

    “你來得,我就來不得?”陸緘朝龔媽媽和荔枝淡笑著微一點頭,一甩袍子,朝林謹容走過去,輕輕撥弄了她面前的琉璃簪子幾下,鄙夷地收回手︰“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值得你們在這里刨這許久。前頭有比這個更好看的。”

    林謹容看見他就來氣,她真想不通,這世上怎會有臉皮這樣厚的人,明明曉得人家討厭他,他偏偏還湊上來。當下冷著臉,抓了那枝碧綠色的簪子和另外幾枝朗聲道︰“店家,幫我把這個包起來,都要了。”

    她雖帶著面幕,陸緘卻本能地感受到她的冷淡和排斥,也不再和她說話,回頭同吳襄笑道︰“我在外面看見染墨,就走進來,果然看到你在這里賣釵。”手一揮袍袖一拂,不露痕跡地將林謹容面前那盒琉璃簪子掃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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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戰書

“哎呀”林謹容根本不防陸緘會這樣不要臉,大驚失色的同時手忙腳亂地去扶,龔媽媽也忙湊過來幫忙,卻是根本都來不及,眼看著一盒子琉璃簪子就要落地砸成齏粉,只見陸緘身子迅速一矮,手同時把袍角牽開,一下子就將那盒子琉璃簪子給盡數兜住了。

    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之間,林謹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陸緘已然將那盒子琉璃簪子穩穩地放在了櫃台上,認真將簪子擺放整齊了,挑出兩枝被損壞的簪子擺放在一旁,先同店家賠禮,隨即看著她,擺出一副長兄的樣子語重心長地道︰“怎麼這麼不小心?還是這樣毛手毛腳的。”

    剛才他的小動作太隱蔽,只有林謹容看見,吳襄等人離得如此之近,也沒看見,都只當是林謹容不小心,踫掉了盒子,聞言都露出贊同和慶幸的神情來。

    吳襄道︰“有驚無險。四妹妹你真得感謝你二表哥。”

    “……”林謹容牙齒都磨碎了,她和他很熟嗎?他就知道她還是這樣毛手毛腳的?她憑什麼要謝他啊?

    “嚇死我了”陶鳳翔拍著胸脯走過來,心有余悸地道︰“差點就要賠死”又好奇地看著陸緘道︰“你是誰?手腳挺快的,謝你啦”琉璃簪子固然比不得翡翠玉石水晶珍貴,但這麼一大盒子也要值不少錢,最緊要的是,就算店家不趁機敲詐也多少會影響心情。

    陸緘看著林謹容,心情很好地微笑道︰“不用謝,我是阿容的表哥,幫她是應該的。”

    阿容?林謹容的臉越發難看,由來一陣抓狂,誰讓他這麼叫她?幫她是應該的?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無恥的人?被人栽贓陷害還要被人說教以及道謝,還申訴不得,還有比這個更憋屈的麼?

    見林謹容遲遲不答話,也不動彈,陶鳳翔有些詫異,便笑道︰“阿容被嚇傻了,還沒回神呢。”調皮的將手在林謹容眼前晃了晃︰“阿容,回魂了”又側臉看著陸緘︰“你就是那個第二名吧?少字你和我表哥都挺厲害的。這些日子我家請的丈夫一直就在說你們。”

    陸緘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幾分,眸色更深了幾分,輕輕點了點頭︰“慚愧。”

    林謹容心里總算是好過了些,咬著牙道︰“二表哥這是實至名歸慚愧什麼?就是你該得的”她重重地咬著那個“二”字,一副生怕陸緘聽不明白的樣子。她本已可以對他視若無睹,但既然他上趕著來討氣受,就怪不得她了

    陸緘果然聽明白了,淡淡瞥了她一眼,微微抿緊了唇,並不言語。

    “什麼事?”陶鳳棠等人聞聲也迅速圍了過來,見了陸緘,陶鳳棠和林世全也是一番驚奇,忙互相見禮問好,寒暄過後,陶鳳棠問道︰“陸兄弟來這里可是要買什麼?可有在下幫得上忙的地方?”

    林謹容一聽這話,暗道不好,按著陶鳳棠的性情,只怕接下來就是要邀請陸緘去他家里吃飯住宿了,陸緘又是個臉皮厚的,多半會打蛇隨桿上。便搶在陸緘開口之前笑道︰“大表哥,他就是心情不好閑逛來著,哪里要買什麼?咱們繼續逛咱們的,我有事要請你幫忙來著。走吧,走吧,別打擾他散心了。”

    陸緘垂下眼不語,長壽狠狠瞪了林謹容一眼,有些人是越長越可惡了。

    太過無禮了,陶鳳棠雖不知陸緘和林謹容之間有什麼矛盾,卻也覺著這樣是不妥當的,特別是陸緘這副忍氣吞聲的樣子實是難得,便尷尬而嚴厲地掃了林謹容一眼,朝陸緘拱了拱手,笑道︰“陸兄弟難得來此,我是地主,這一片都極熟的,若是陸兄弟不嫌棄,不妨與我們結伴而行,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這……”陸緘為難地看了林謹容一眼,林謹容把臉側開,裝作沒看見。

    林世全也牽著林慎之湊上前來,與陸緘行禮問好,又悄悄和林慎之說了兩句話,林慎之便點了點頭,上前牽住陸緘的手,笑道︰“二表哥,你和我們一起吧。”

    陸緘微微一笑,輕輕捏捏林慎之的臉,贊道︰“小七弟真有禮貌。”言下之意就是林謹容沒禮貌。

    所有的人都認為,得罪陸緘是不對的,針對陸緘也是不對,交結陸緘才是正確的。林謹容立了片刻,淡然一笑。一個屁,你早前覺著它很臭,臭不可聞,但聞習慣了,也就不覺得那麼臭了。當他不存在就行,何必因他而影響自己的形象?得不償失。

    拿了買下的琉璃簪子,眾人依次出了店子,吳襄拉著陸緘落在後頭,小聲道︰“你怎會跑到這里來的?你家里知道麼?”

    陸緘淡淡地道︰“不知。所以你回去以後不要亂說。”

    吳襄默了默︰“你從太明府直接過來的?就沒回過平洲?”

    陸緘不答,相當于默認了。

    吳襄便笑著推了他一把︰“你呀,就這麼小氣?輸給我又不是輸給旁人,也值得你氣這麼久?”

    “我不是為了這個,我只是覺得自己前些年一直被關在家中,眼界太窄,想趁這個機會四處走走看看。”陸緘抬眼認真看著他道︰“我會盡力贏你的,你等著瞧。”

    吳襄猜他大概是為了家里的煩心事,故意避開散心的,想到陸家家待客時主要人物缺席,回去後他更有得受,心里頗有幾分同情。又聽陸緘向自己下戰書,便驕傲地道︰“我也會盡力一直贏你的,你等著瞧”看了看前頭林謹容的背影,小聲道︰“順便通知你一件事,我吹塤贏了林四贏得她心服口服”

    陸緘微微有些訝異,隨即道︰“那丫頭睚眥必報,心胸狹窄,還不服好,輸了也正常”

    “氣性是有點大。”吳襄想到自己無意中連帶得罪了林謹容的事情,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你究竟是怎麼得罪的她?仿佛每次見了你對你都沒好臉色。是不是你在她家莊子里時,又得罪了她?”

    “沒有。”陸緘不想和吳襄說這個,而是抓住了重點︰“你從前不是說她最是溫厚柔順不過麼?怎地也說她氣性大?”

    吳襄也不想和陸緘說自己看不起林三老爺,故意得罪林三老爺,從而連帶著得罪了林家人的事情。縱然他根本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覺得林三老爺那樣的人就該得到這樣的待遇,卻也知道,那樣做其實是不妥當的。這樣的不得當的事情,又怎能讓陸緘知道?便哈哈一笑︰“誰知道呢?人大了是會變的,反正我現在發現她是有氣性就是了。”

    陸緘自然能看出他的敷衍,便垂了眼簾微微一笑,不再多問,而是跟上陶鳳棠等人的腳步,好奇地問東問西。

    這邊陶鳳翔奇怪地拉著林謹容咬耳朵︰“你很討厭你家這個表哥麼?他怎麼得罪你了?我看著他是個不錯的人啊。”

    林謹容矢口否認︰“他怎會得罪我?我是招惹不起,想躲遠一點。”然後小聲地把陶氏收留陸緘在莊子里養病,悉心照料,林玉珍卻派了人去怪罪陶氏的事情,又說了林玉珍強橫霸道的幾件事,總結道︰“你說,這種人家我們敢招惹麼?自然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陶鳳翔卻露出一絲同情來,偷偷看了陸緘一眼,小聲道︰“你這個表哥好可憐啊父母不要他倒也罷了,還攤上這麼個養母,本來有十分的好也給磨得只剩一分,你那個姑母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東西。阿容,不是他的錯啊,你不該這樣對他,我看著他十分想和你們交好的。”

    “不是他的錯,難道是我的錯?”林謹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淡淡地道︰“他是要定親的人了,男女授受不親,你離他遠一點兒。”

    “啊?”陶鳳翔八卦地輕叫了一聲︰“誰家的女子啊?看看他長得這麼漂亮,要是找個不好看的,怕是頭都不敢在他面前抬吧?少字”不等林謹容回答,又笑道︰“你們兩家是必要聯姻的,必是你的哪個堂妹,我說得對不對?林五?林六?林七?”

    事關林家女孩子的閨譽,一日沒定下就不能亂說,林謹容便道︰“暫時還不能說。”

    “嘖,可惜了,你那幾個堂妹一個比一個更可惡,又難看,林五是個馬臉,林六和林七是胖子。”陶鳳翔又回頭去偷看陸緘,正好踫上陸緘的眼楮看過來,兩下里一對上,陸緘微笑著朝她一點頭,陶鳳翔突然覺得身子一輕,一顆心差點停止跳動,隨即紅了臉,迅速轉身,半天不敢張口說話。

    林謹容不知她的小動作,淡淡一笑︰“可不興這麼說人的,她們長得挺周正的。”配陸緘綽綽有余,人品呢,正好是一對。

    卻聽陶鳳棠笑道︰“這家的香料不錯,可以帶些回去送人,進去瞧瞧?”

    林謹容的心思迅速從閑事上收回,轉入正題,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牢牢跟在陶鳳棠身後,四處打量鋪子里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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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00:34
第99章禮物

此處的香料鋪子並不似平洲城那般,用了各式精致的木盒或是錫盒裝好香料擺放在架子上,排列整齊,一目了然,而是隨意弄了幾個粗糙的架子,把各種尚是原始狀態的香料和極少的幾件雕件任意擺在上面,顯得頗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意思。

    店家卻是異族打扮,身材高大健壯,眉眼粗獷許多,眼珠子的眼色也淺淡得多,留著往上翹的八字胡,著氈袍,腳上踏著翹頭翻毛皮靴,腰間掛著約有一尺長的彎刀。看見眾人進去,忙起身行了個禮,熟稔地同陶鳳棠打招呼問好,請眾人隨意觀看,說的是漢話,還很流暢。

    林謹容一路進來也見到不少大榮人,卻不曾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少不得凝神細看,再看這店子里的東西,由來就覺得多了幾分神秘。她平日里雖然也用香,用的卻是成香,對具體香料的種類品質並不是很懂,又因著目的只是賺錢的緣故,更是只關注木香、沉香、丁香。于是又問價格,又問品質,問得極細,那店家給她問笑了︰“這位小娘子是要買什麼?把您的要求仔細說來,小的必能讓您滿意。”

    林謹容說不出來,她只想要的是私底下買些便宜的來存著,不交稅的,私底下的方式。因此她只是對著店家笑笑︰“我想買些去送人。”

    那店家熱情地道︰“看小娘子的扮相,也是富貴人家,尋常的東西怎麼能拿得出手?必然要買些上品的。來,來,看看這邊,沉香、檀香、雞舌香、郁金香、龍腦香、麝臍……不是小的吹牛,這里當屬我這個鋪子的東西最好最全價格最便宜。”

    上品的香料價格可貴,林謹容曉得自家的荷包有多癟,底氣不足,很有些心虛,勉強維持淡定神色,握著一個大雁造型的奇楠香小掛件笑道︰“要多少有多少麼?”

    店家一怔,隨即搖頭︰“不成的,看在陶大少的面子上,您隨便要一些還可以,若上了一定的數目必須得找官牙人做中。”

    通過官牙,那上的稅錢必然很多,價格還能低下來麼?肯定不劃算。林謹容便喊了一聲︰“大表哥。”

    陶鳳棠正和林世全、吳襄、陸緘等人詳細介紹幾種香料的區別,講得正入迷,並不曾聽見林謹容喊他。倒是陸緘聽見了,提醒他他才反應過來,忙過來笑問道︰“什麼事?”

    林謹容把他拉到一旁,小聲道︰“我想買點便宜些的香料……店家卻說要找官牙人做中。”陶家既然經常在私底下買辦私貨牟利,必然對這一套很熟,且這店子又是陶鳳棠領著她們進來的,必是和陶家相熟的,通過他來問價,總能成吧?少字

    出乎意料的,陶鳳棠很有些為難,極其小聲地道︰“你想要什麼回去再和我說,等過了這幾日,我再另外幫你買。”

    林謹容聽他這個意思,這生意竟似不是在這里做的,當下就有些奇怪,低聲道︰“為什麼啊?能夠今日做了就順便做了唄。”

    陶鳳棠見她好似是非買不可的樣子,想到她找自己換金銀時的固執樣,只得小聲解釋道︰“這中間有情由,這里不方便,出去再細說。”

    林謹容不是不識趣的人,也就打住了不再追問,重新拿了那個奇楠香的掛墜仔細觀看,有心想買了,又想著這奇楠香偏貴,得留著錢來做正事。卻見陸緘走到一旁指著貨架頂部一尊約有一尺高的佛像︰“店家,拿那個給我看看。”

    店家歡喜至極︰“少爺可識貨,這可是沉香的,名家雕的,是我們鋪子里的鎮店之寶。”

    陸緘又指了另外一件約有一尺半長的如意︰“那個如意也給我。”

    店家又笑︰“少爺果然有眼光,這個更是鎮店之寶。”

    陶鳳翔便譏笑道︰“看中啥都是鎮店之寶。這是我家的親戚,可不興騙人的。”

    店家賭咒發誓地抱屈︰“真的是,小娘子沒見小人把它們高高放在上面麼?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走運被貴人看中。小人的品行,陶大少還不知道麼?要不然也不會領諸位進店來不是?”

    陸緘微微一笑,垂眸認真打量手里的東西。那佛像雕得果然精致,不似一般匠人之作,如意款式古樸典雅,線條流暢,尺寸也大,顏色黝黑,香味撲鼻,就連林謹容看了都覺得喜歡,更不要說旁人。

    吳襄和陶鳳棠都湊過來瞧了,俱笑道︰“這兩件東西不錯。”

    陸緘便下定了決心︰“店家,這東西價值幾何?”

    店家伸出一根手指,笑道︰“俗話說的,一兩沉香一兩金,這沉香又不似其他東西,里面含的油脂重,對雕工要求極高。大件些,成色好的沉香雕件更是貴重難得。不會收您高價,但也得保本。看哪件說哪件。”

    陸緘便問陶鳳棠︰“大表哥幫我看看,哪一件比較好?”

    這樣貴重的東西,陶鳳棠也不好隨便開口,便問道︰“賢弟是買了送人還是自用?”

    陸緘淡淡一笑︰“我還不到用這些貴重東西的年齡,是買了送長輩的,是女老人。”

    陶鳳棠認真想了片刻,道︰“佛像很好,但講究的人家一般來說佛像都是要專程去寺廟里請的,不然顯得心不誠不慎重。我看如意不錯,萬事如意,雕工也精細流暢,造型古樸典雅,尺寸也好。”

    陸緘便道︰“那就是這如意了。”

    店家微微一笑,伸出二根手指︰“二十兩黃金,少一文都不說。你看看這柄如意,造型圓潤,可不是那起依著料子的走勢來做的,而是從一塊大料上截下來的,您是陶大少的親戚,這個價只賣您,旁人得不到。”

    二十兩黃金,林謹容一陣心酸,這幾乎是她所有家當的一半,在這里,就只夠一個不起什麼用的如意。

    陸緘眼楮都不眨,沉聲道︰“價格也算公道。”

    店家聞言一喜,笑同陶鳳棠道︰“您的親戚和您一樣的大方直爽。”話音未落,卻見陸緘不停歇地指了幾件小東西︰“把這些都算作添頭可好?”

    林謹容見他的手指竟也指向自己握著的那個大雁掛飾,不由暗自冷笑了一聲。那如意,她猜他大概是買了送給陸老太太的,畢竟從時間上來算,這個人定然沒有去參加林玉珍專為他設的慶祝宴,他回去後肯定會遭受林玉珍的雷霆之怒,要鎮住林玉珍,就只有依靠陸老太太和陸老太爺二人,他怎能不盡心巴結呢?而這些零碎東西麼,無非就是故意和她搶,要讓她憋氣難受罷了,就似先前那盒琉璃簪子,他無非也就是想故意氣她。好吧,眼不見心不煩,他贏了于是林謹容隨手將那掛件往櫃台上一放,徑自走到外頭去等候眾人。

    荔枝和龔媽媽對視了一眼,趕緊跟上,龔媽媽低聲道︰“姑娘不挑兩樣小東西麼?太太給了老奴些錢的,您和七少爺若是喜歡什麼,都可以買。”

    林謹容淡淡地道︰“沒有看得上的。”

    荔枝小聲道︰“您剛才拿的那個大雁掛飾就極不錯,若是奴婢給您配個結子,一準兒雅致得緊。您若是要,就該和表少爺說,他必然不會和您爭的……”

    林謹容生生咽下一口氣,假作雲淡風輕狀︰“我瞧不上”

    荔枝和龔媽媽也就不敢再說。

    過了約有一炷香的功夫,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了出來,陶鳳翔手里舉著那個大雁掛墜直朝林謹容而來,一手塞給她︰“你的。”

    “嗯?”林謹容訝異不已,陶鳳翔指著自家的腰間道︰“看看,你這表哥挺不錯的,一人送了我們件小東西,小七弟的是只鷹,我的是只燕子,好看不?”又小聲道︰“你猜怎麼著,那如意竟是送給我娘的生辰禮物。真是周到。你別生他氣了,我看這個大雁是故意買給你賠罪的,奇楠香的,人家不肯做添頭,又加了些錢。”

    林謹容一時五味雜陳,那不好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試想,他隨意就討得了其他人的歡心,做得面面俱到,她若是再公然表示對他的反感和厭憎,在眾人眼里簡直就不是東西了。當下扯著唇角淡淡一笑,隨手將那大雁扔給荔枝,也不管荔枝接住沒有接住,徑自往前去尋陶鳳棠說話。

    吳襄一直看著,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幸災樂禍地撞了撞陸緘的肩頭︰“你可真慘。看來是討好不來了。要不,我替你做做說客?我的面子,她還是要給幾分的。”

    “不要你多事。”陸緘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他算是看出來了,林謹容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小誤會才會這樣仇視他。否則都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何至于如此?可從頭想到尾,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什麼地方得罪了林謹容,讓她處處針對他,處處和他過不去,甚至于設計自己落水,差點要了自己的命,那得多深的仇恨?

    他本能地想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便快行幾步靠近了陶鳳棠和林謹容,想尋機會找林謹容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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