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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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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10:26
第110章嫌棄

    天色漸黑,客人漸漸散去,送走最後一名女客,吳氏由兩個女兒扶了回房,明明疲倦不堪,偏來還興致極高,熱烈地和陶氏討論︰“也不知那女子藏在哪里?聽下人講,他們就不曾見那伎人領了女子進來,也不見帶出去……”

    陶氏還未回答,就聽吳襄在門外笑道︰“姑母您有所不知,是腹語”緊接著,陶鳳舉牽著林慎之,吳襄與陸緘一道走了進來。

    吳襄笑嘻嘻地挨著吳氏坐了,繼續道︰“我們在太明府見過的。那女聲就是那男子發出來的……”

    此時還尚未有人到清州、平洲表演過腹語,眾人紛紛稱奇,林謹容好奇地問吳襄︰“腹語?可真是從肚子里發出來的?”

    吳襄摸摸頭︰“不知道,事後問了那伎人,許他許多錢也不肯說。”

    陶鳳卿便笑道︰“人家吃飯的家伙,自然千金不賣。也只有你們閑得慌,才會去浪費這個力氣。”

    林慎之百思不得其解︰“肚子里怎麼能發出聲音呢?難不成里面還藏著一張嘴?”

    陶鳳舉便笑話他︰“別個的肚子里會不會發出聲音我不知曉,小七弟你的倒是一定能。”鼓著腮幫子發出“嘰咕,嘰咕”類似肚子鳴叫的幾聲響,氣得林慎之漲紅了臉追著他打,眾人紛紛笑起來。

    吳襄看了看一旁坐著默然無語的陸緘,清了清嗓子,道︰“姑母,陸緘適才在外說他要回平洲了呢,我勸他跟我們一道他都不肯……”言下之意是要吳氏幫著留一留陸緘。

    吳氏曾聽陶舜欽提過陸緘清州此行的目的,見他不等事情有個眉目就要走,不由訝異道︰“既然來了就多留幾日,這兩日太忙沒有來得及好好招待你,明日我讓鳳棠領你們去四處走走?和你舅舅、舅母一起走嘛。”

    林慎之和陶鳳舉紛紛上前去拉著陸緘勸,林慎之甚至邀他︰“二表哥你可以跟我一起住。”

    陸緘聞言,含笑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陶氏卻不想要陸緘跟著一起走。俗話說得好,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這陸緘要真跟著自己一家子回了平洲,誰知道林玉珍又會發什麼瘋,說不定誘拐之類的瘋話都要說出來了,那豈不是白白給惡心死?可是此情此景,她怎麼都得有所表示,猶豫了一下,便也勸道︰“和我們一起走,路上也有個照應。你三舅舅要是知道了,也是不肯答應你獨自歸家的。”勸是勸了,留也留了,只是那語氣聽著怎麼都有點敷衍和不情願。

    林謹容坐在陶鳳翔身後,微微笑了,陶氏終于也曉得這個人輕易沾染不得了。多虧得林三老爺此刻還和陶舜欽、陶鳳棠在外頭陪幾個相熟的客人喝酒,不然他在這里,必要拉著陸緘不放的。

    陸緘自來敏感,自然也聽出了這其中的微妙處,垂著眼沉默片刻,輕輕一笑︰“多謝兩位長輩的關懷挽留,但小佷出來已久,家中長輩難免掛懷……明日一大早小佷就要走,太早,就不過來打擾長輩們的清淨了,就在此和各位辭行。”話不多,語氣卻很堅定,言罷深深一揖。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林玉珍的難纏吳氏也是知曉的,既然陶氏不情願,吳氏也不會再勸,于是順水推舟表示遺憾,邀他日後來玩。

    “那你路上小心些。”陶氏暗暗松了一口氣,幸虧這孩子有眼色。轉念一想,卻又覺著有些對不起人,于是趕緊又添補兩句表示關心︰“你怎麼回去?想必是沒有車馬的,我派兩個人路上跟著你怎樣?”

    陸緘笑道︰“謝三舅母的好意,我東西不多,也有馬,就我和長壽兩個騎馬回去還方便快捷一些。”于是挨個兒和眾人行禮告辭。走著走著,走到了林謹容面前,猶豫片刻,輕輕一揖︰“四妹妹,多謝你。”

    謝她?和其他人都是告別的話,怎地就要謝她?林謹容由來就有些不好的預感,抬眼看過去,但見陸緘認認真真地拱著手,垂眸對著自己行禮,便一偏身子躲開這個禮,淡淡一笑︰“二表哥多禮,有道是無功不受祿,你這個禮和謝我擔不起。”

    陸緘回了她淡淡一笑︰“你擔得起。”于是又正正行了個禮下去,行禮完畢,朝屋里其他人微微一頷首,轉身大步離去。吳襄忙追著出去︰“我送送你……”

    陶鳳翔見林謹容皺著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便去打趣道︰“這下子沒人招你的眼了,你還不高興?”

    林謹容小聲道︰“你說他好端端的,怎會來謝我?”不會是為了陸家也能做這筆生意吧?少字可他又哪里是那樣的人?不對,那是什麼呢?得改個時候打聽打聽。

    陶鳳翔並不知道陸緘求了陶鳳棠和陶舜欽的事,雖然也覺得奇怪,卻並不往心里去,嘻哈笑道︰“誰知道?興許你給他難堪他反而覺得舒服,還因此有所領悟,所以要謝你”話音未落,就見林謹容眼里閃過極度的厭惡和憤怒,不由唬了一跳,趕緊住了聲,拍著口道︰“我口無遮攔,不敢亂說了,你別和我計較。”

    林謹容陰沉了片刻,方道︰“算了,這次不和你計較。”

    陶鳳翔不敢再說話,小心翼翼地挨著她坐,小意兒遞水遞果子討好,林謹容倒被她給逗得笑了︰“何必呢。”

    卻聽陶氏道︰“囡囡,你過來,我問你,今**和那範五兒是怎麼一回事?你那麼多衣服,她怎會就挑中了那件?”生過氣後,細細一想,她也反應過來了。

    林謹容不慌不忙地走過去,挨著陶氏坐了,笑道︰“母親不是說讓我賠她件漂亮的新衣服麼?那衣服和新衣服放在一起的,她一眼就相中了,我說我穿過的,讓她再挑新的,她都不要,就要這個,說回去後洗干淨了還我。”其他的話一概不提。

    洗干淨了再還分明是客氣話。一個不出門,不受寵的庶女,不敢要新的,想貪件穿過的半新不舊的衣服倒也符合常理,可就算不懂得料子珍貴,看到腰帶也該曉得其價值不菲,哪怕是換條普通的腰帶呢?竟就那樣堂而皇之地穿出去,還沾沾自喜的,還是沒眼色,眼皮子淺。陶氏心里還是不爽快,又問︰“你怎會潑茶在她身上?”

    她今日就要誣陷範五兒到底了,林謹容坦然道︰“我故意的。她表面上一副老實巴交,頭都不敢抬的樣子,卻在桌下偷偷踩孫家姑娘的裙子,又不時踢人家一下,還假裝不是故意的。”

    陶鳳翔欲將功折罪,趕緊插話道︰“難怪得,她一回去孫家姑嫂就走了,留都留不住。想想呀,要是踫上我的性子,被人總踩裙子和踢踢踢,我還不當場給範五兒難堪?那可真是中了她的計了。”

    吳氏雖然也覺著林謹容說的這個事十分令人震驚,簡直不可思議,卻也狠狠瞪了陶鳳翔一眼,意思是誰要她多嘴,陶鳳翔嘟了嘟嘴,垂著頭躲到陶鳳卿身後。

    孫家姑嫂走的時候的確滿臉怒容,可她以為那是因為沒有相中孫紅鯉的緣故,卻沒想到這後頭還有這樣的事。可是想想看,林謹容和範五兒也是初次見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她也不是那種莫名就會挑釁害人的性子,想來屬實。那這個姑娘就果然是人品有問題,怎麼都不能要了。陶氏一個頭兩個大︰“怎麼都是些不省油的燈?”

    林謹容哂笑道︰“我還聽別人議論他家庶女們的妝奩呢,算了,我就不背談人了。反正這個人人品絕對有問題。”

    陶氏忙道︰“罷了,你別說了,下去罷。”然後回頭看著吳氏,一臉的無奈和求助,這意思,就是要和吳氏就此事重新探討了。

    林謹容就不信陶鳳翔都知道範太太是個不吃虧的人,吳氏會不知道,她暫時也只能做到這里了,于是便和陶鳳翔相視一笑,攜手退了下去。

    回到房里,荔枝小聲道︰“姑娘,您為何要這樣?”別人不知道,事情的經過她可清楚著,她實在不明白林謹容為什麼會這樣反感範五兒。

    林謹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答非所問︰“荔枝,今日我可算是明白,什麼叫做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了。不管我做什麼,怎麼做,你都要記得,總之,我是為了大家好。”

    荔枝沉默片刻,到底是點了頭。

    林謹容一夜好眠,天亮跑去給陶氏請安,恰逢陶氏和龔媽媽發牢騷︰“真是人窮狗都嫌,旁人看親事隨便一談就能遇到好人家,他可好,挨著挨著地從平洲看到清州,不是這樣有問題,就是那樣有問題。怎地就這麼折騰人?”

    龔媽媽賠笑道︰“太太稍安勿躁,那是您心善,所以想挑個好的,若非如此,隨便挑一個過得去的就好。”

    陶氏便嘆了口氣︰“我是怕日後惡心到我自個兒。算了,還是再看看孫家姑娘罷,她能忍下那口氣,說不定是個心胸寬大的。就不知道她家還肯麼?”

    林謹容曉得範五兒是不成了,不由得哈哈一笑︰“母親,要試過了才知道的。”

    過了一歇,吳氏那邊派宋媽媽過來說是範家使人來還林謹容的腰帶,卻沒提還衣裙的事情,其實也就是趁便打聽一下陶氏的意向如何,陶氏厭惡地道︰“算給她壓驚了”然後將那腰帶扔給荔枝︰“把銀線和米珠拆下來重新做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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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10:42
第111章生怨

    吳氏的慶生宴才一過,陶舜欽就開始了大動作,與陶鳳棠一道早出晚歸,弄得林謹容想從他們那裡打聽消息也打聽不到,只得拜託陶鳳翔,陶鳳翔覷了空逮著了人,陶鳳棠卻只是笑︰「小丫頭好奇心太強,不該問的別問。」此外就一句多的話都沒有。再問這二人的長隨,又都是些鋸了嘴的悶葫蘆,什麼都問不出來,逼得急了便嚷嚷著要去找老爺、少爺,嚇得陶鳳翔落荒而逃。

    倒是吳襄一語中的︰「約莫是跟著我一樣的,沾了阿容的光,賺了點零花錢,手裡方便了些,所以才要謝的吧。」

    陶鳳翔立刻來了精神︰「真的?」

    「假的。我猜的。」吳襄笑得如同狐狸一般︰「雖然他不肯說,假正經,但我猜得著。要遊山玩水要散心不會去名山大川?偏要跑到這種地方來?他那種境地,呵呵……用腳趾頭也猜得到啦。」

    陶鳳翔仔細想來,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忙跑去和林謹容交差,眼看著林謹容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幾乎擰得下水來,便使勁拍她一下︰「生什麼閑氣多的都給人家掙去了,還差這麼點?你們就要走了,有那空閑生氣,不如陪我說說悄悄話。下次見面不知是何時了呢。」

    難道是因為她把鹽堿地買了,所以陸緘要以另一個方式賺錢補貼陸家三房?林謹容的心情好不起來,鬱悶得想撓牆,有氣無力地道︰「你說吧,我聽著的。」

    陶鳳翔本能地覺得她和陸緘之間絕對沒有她和自己說的那麼簡單,幾番想問,話到嘴邊,看到林謹容那陰鬱悶燥的樣子又生生嚥了下去。

    卻說陶家父子都在忙,沒人陪林三老爺玩,林三老爺閑得皮子發癢,幻想著此番買賣糧食賺了錢,他在家會越來越有地位,越來越受人尊敬,心情大好,便去關心過問林亦之的婚事進行得如何了︰「範家姑娘怎麼樣?該定就定下來罷,把釵插了……」

    「那家人不行。」陶氏把範五兒的表現說了一遍,重重地道︰「光吃不吐也就罷了,最緊要的是人品這種人進了門,遲早要敗壞家風,到時候又要把賬算在我頭上。」

    妝奩薄,人品差,的確要不得。林三老爺雖然覺得陶氏算賬那話難聽,卻也沒忘記臨行前黃姨娘在被窩裡的哀求,便皺眉道︰「那該怎麼辦?還有什麼合適的人家就趕緊一併看了罷你記著,最好是人品好,家世好,還要妝奩豐厚」

    陶氏不由暗惱,林亦之那個慫貨還想要什麼都好?還以為什麼人都由著他挑?他以為他是皇子吧?少字當下便譏諷道︰「什麼都要好,那可真難。」

    林三老爺理所當然地道︰「你做不來不會找你嫂嫂?她做的必然沒有錯。」

    陶氏已然被吳氏說動,對孫紅鯉有些動心,也就忍氣和他吹風︰「孫家姑娘妝奩豐厚,雖說父母早亡,卻也不是一出生就沒了的,人品教養都不錯,大度,大兩歲讓得人……」

    林三老爺立刻搖手︰「不行,不行沒人要的我們要?喪婦長女不娶,無教戒也,能好到哪裡去?傳出去人家還不知要怎麼說你呢,你也不怕人家說閑話的?」由來就有幾分懷疑陶氏,覺得她這是不想要林亦之好的意思在裡面。

    就是沒人要配林亦之也綽綽有餘不是她生養的,她還得負責到底?好了沒人念她好,不好就是她的錯。明明是好心,卻要被當做驢肝肺,陶氏性子上來,一甩帕子別過臉冷笑著道︰「老爺這話說得,難道是我早前就謀算了故意要尋這麼個人配他的?還不是來了打聽了才知道實情,見著了人覺得真不錯才和你商量。人品好,家世好,妝奩豐厚,樣樣都好能輪得到他?也不看看自個兒是什麼身份人家姑娘要不是運氣不好,守孝把年齡耽擱了,他是想也別想疑心生暗鬼,做得再仔細也禁不住人挑毛眼再好的我也找不到了,老爺有法子就請自便吧。」

    「就算是庶子」林三老爺本來也知樣樣都好不太可能,無非就是希望更好一點罷了,畢竟長子長媳,那是很重要的,可看到陶氏那傲慢刻薄樣兒由來一股邪火冒起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大聲道︰「難道你這個做嫡母的盡力為庶子找門好親事就不該麼?你若是平日就做得好,誰會疑你?」

    陶氏連話都懶得說了,就冷冷地看著林三老爺輕蔑地笑。她派去平洲讓林家買賣糧食的管事已經出發,若是賺了錢,全家老小都沾了光,就算是林老太爺見了她也該給個笑臉的,她怕他?挑肥揀瘦,真當她是無怨無悔伺候他全家老小的老媽子?什麼都理所當然?

    好好兒地怎麼又吵起來了?龔媽媽見勢頭不好,忙退出外間假意道︰「宋媽媽,你有什麼事兒?我們太太和老爺正商量事兒呢。」

    林三老爺這才想起自己是在大舅哥家裡,忙又坐下去,將袖子搧著降溫,按捺住怒火壓低了聲音道︰「反正這個不成我不同意再看看」

    她急什麼呀,陶氏輕飄飄地道︰「行,回去又再說,請老太太做主吧。」於是高聲叫龔媽媽︰「龔媽媽,你去同舅太太說,不用去和孫家說了也別操心了,我們家五少爺那是要尚公主的。」

    「你……」林三老爺氣得夠嗆,指著陶氏道︰「陶采苓,你不要太過分了。凡事都要老太太做主,你這個嫡母是拿來做什麼用的?你有娘家撐腰是不是?好,你凶著有你求我的時候這事兒還真不要你管了」一甩袖子走了。

    龔媽媽忙上前去勸,林三老爺理也不理,只嚷嚷道︰「讓四姑娘七少爺收拾東西馬上回平洲不走就永遠都別回來了」

    陶氏驚得站起來,以往林三老爺也不是沒這麼威脅過她,眼神卻沒有哪一次如同這番來得陰狠,也不曾當著她的娘家人這樣凶蠻過,她隱隱有些後悔,卻拉不下臉來。

    這太太吧,讓人怎麼說好?這可是大事兒,只要能達到目的,忍忍又怎樣?她自己早前不是也不肯的麼?老爺一時不肯又有什麼奇怪的?一次不肯還有二次,見了人,讓人勸勸他,興許就轉過來了。賭這口氣可好,這事兒是徹底黃了。龔媽媽嘆了口氣,只得厚著臉去尋吳氏轉圜。

    本來想著範、孫這兩家人相比較,孫家姑娘真不錯,也的確不是那種沒教養的,樣樣都合適,才會勸幾句,哪成想竟會鬧成這樣子?吳氏自己也覺得十分無趣,長嘆一聲,只得又去尋林三老爺,好話說盡,強調陶氏沒壞心,自責都是怪她多嘴,才會惹得他們夫妻不和,若他們夫妻因此生分,她死了也沒臉去見地下的陶家老太爺老太太,又答應勸陶氏,另外設法給林亦之挑一門更好的親事,好歹勸得林三老爺等陶舜欽回來又再說。

    晚上陶舜欽回來,拉著林三老爺喝了半宿的酒,怨陶氏不會說話,向林三老爺賠禮,極力邀他多玩兩日,林三老爺這才覺得面子回來了,雖不再提馬上就走的話,暗裡卻是越來越厭惡陶氏,一門心思地就專想著要尋個機會好好滅滅陶氏的威風不提。

    陶氏見林三老爺不再提要走的話,以為勸好了,也就放了心,安安心心等著林世全回來,還等著看香藥的事情進行得如何。

    林謹容得知父母又鬧不和的消息,心裡一陣發苦,暗道自己還是太天真,卻又頗為無奈。事情的確是在她的干預下悄然發生了變化,但身邊的人也在事情變化的同時悄然發生變化,如同陶氏的脾氣一樣,他們不受她的控制,她只能預防,更多時候還是防不勝防。冥冥中總有一隻手,在她以為一切都順利的時候又猝不及防地狠狠給她來上那麼一下。

    真的是很難,很難……林謹容抱著雙臂在窗前默然立了許久,方才輕輕扯開一個笑容,不管怎樣,目前她和親人的境遇是比從前好了很多不是麼?她要和它爭到底。

    又過得幾日,果然如同陶舜欽所料,林家悄無聲息,吳、陸兩家則直接派了吳襄的長兄、陸家的二老爺親自趕到平洲,和陶舜欽見面達成協議後就盡其所能地各自撈錢。而此時,陶舜欽已經趕了先手,雷厲風行地走了第一批貨。

    接著林世全也趕了回來,不過七八天的功夫,他黑瘦了一大圈,與他同行的還有鐵槐的兩個兒子和十來個強壯的莊戶。他顧不上吃飯喝水,先去見陶氏,把錢財和林謹音的信雙手奉上︰「早前一直在幫鐵管事做事,他臉太熟,好多地方不便出面,怕走了消息,所以耽擱了些時日。本來可以早點到,但帶著這麼多東西不敢不謹慎,晚上不敢趕路,要揀人多的時候走,又要遮掩……」又說來前林家大老爺和二老爺都已經出面開始收糧。

    這差事辦得很好,陶氏滿意之極,當場就讚道︰「阿全好孩子,快去吃飯。以後你就跟著我哥哥留在這邊好好學學本事罷不要讓我失望。」

    林世全又驚又喜,抬眼看向林謹容。林謹容輕輕頷首,微微一笑,他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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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10:58
第112章倔驢

    暮色一點一點地濃了起來,陸府各處的燈籠被依次點亮,整個陸府被包裹在一團朦朧的光亮之中。

    陸家老太爺的居處集賢閣更是明亮,四個嶄新的大紅綢子燈籠依次掛在集賢閣的門廊上方,把方圓幾丈開外的地方都照得亮亮堂堂。

    陸緘垂手立在那張年代久遠,散發著微光的老犀角紫檀木案前,垂眸看著腳下的青磚石地,平靜沉默地對著陸府的當家人陸老太爺。

    與常年多病,盡顯老態的陸老太相比,六十有三的陸老太爺還顯得很年輕,他穿著件家常的赭色暗紋錦袍,厚底青布面鞋子,花白的頭髮鬍子被打理得油光水滑,整齊服帖,他的眉毛很濃——濃到給人一種錯覺,那張臉上就只見那雙眉毛,反而讓人忽略了那雙無時無地不閃著精光的眼楮。

    他舒服地靠在寬大的紫檀圈椅裡,含笑看著面前這個陸家孫子輩中最優秀,最出眾,但自小離家,相對來說也是最陌生的孫子︰「你在清州的事情就這麼點?再沒有要和我說的了?」他的聲音不高,表情也很溫和,但是裡面蘊含的力量仍然不容人小覷。

    就是這種不動聲色,看似溫和,實則根本沒有任何餘地的表情和態度統治了陸家若干年,讓在外面為官多年的陸家大老爺陸建新不管再忙再得意,也不敢忘了這個家和家裡的人,每到逢年過節,早早就派人問安送禮,從不敢有一絲怠慢;讓在家中苦心經營家事生意多年的陸家二老爺陸建中就算是已經做了祖父,也不管再有多少不甘,多少不平,多少委屈,也只敢背裡來事兒,從不敢當面對著他說一個不字,不讓坐就不敢坐,不讓站就不敢站;讓讀書越讀越酸,做人越做越失落的陸家三老爺陸建立,不管多麼的不想立起來,很想躺下虛度光陰,在他面前也還是不得不昂首挺胸,假裝自己很立。

    陸緘的眉毛輕輕蹙著,似是在思索該不該說。

    陸老太爺輕輕嘆了口氣︰「孩子,我是你的親祖父,這整個陸家都是我的子子孫孫,手心手背都是肉,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他覺得他已經說得夠清楚,如果說這家裡誰最能體貼理解陸緘,除了他不會再有旁人。陸緘就是有再重的心思,再多的為難也該開口了。

    事實上,陸緘臉上的確閃過了一絲猶豫,但他還是斟字酌句︰「聽說北方大旱,北漠的牛羊死了許多,今年冬天大概不會太平。」這個消息現在士子中到處都傳遍了,他試著在陸老太爺那雙喧賓奪主的眉毛下找陸老太爺的眼楮,看看裡面都有什麼,生氣或者是憤怒?或者是不高興?卻見陸老太爺閉上了眼,滿臉都是「繼續說,我聽著」的表情。

    林家、吳家都在搶糧,又怎能瞞得過老太爺?陸緘咬了咬牙︰「所以他們都覺得今年冬天糧價一定會大漲。」

    「我們晚了一步。現在平洲的糧價和前兩天相比已經是兩個價,你大哥已經去了附近的代州,看看是否能有便宜可揀,但就算成功,運費和開支也不小。」陸老太爺語氣平靜地陳述事實,淡淡地道︰「你出門前,我曾給了你不少錢,讓你在外面不要委屈了自己,聽說你在太明府的時候很節約,那麼現在你帶回來多少?」

    陸緘沉默片刻,答道︰「大概還有十兩銀子。」

    「怎麼?陶家沒有替你賺到足夠多的錢?」陸老太爺突然睜開了眼楮,帶著幾分譏諷和嘲笑盯著陸緘︰「是了,你才剛把錢給人家呢,糧食要等到冬天才能見賬,香藥,第一批貨最快也才出手,錢還來不及送到你手裡。」

    陸緘垂著眼眸,不見後悔,不辯解,沉默以對。

    陸老太爺又等了許久,也不見陸緘回答,氣得笑了,這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再要等下去,就先被這小子給氣死了,好吧,不等了,他問還不成麼?於是直擊要點︰「我問你,塗家要嫁幾個女兒?娶幾個媳婦?早年塗家老太爺的喪事又花了多少錢?」

    陸緘先是一怔,接著總算是開了口︰「塗家老太爺是七十大喪,用錢五十萬……借了不少錢,還沒還清,他家還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沒嫁娶。」他說塗家老太爺這五個字時很拗口,那分明是他的親外祖父,小時候疼夠了他,現在說起來卻像個不相干的外人一般,死的時候,他甚至不能服喪。

    「哈」陸老太爺沉默片刻,一聲笑了出來︰「這樣說來,塗家是要徹底敗落了嗎?連喪葬都要借錢,兒女婚嫁都要靠出了嫁的女兒來籌措你那區區百兩黃金,賺到的錢可夠你大哥去代州買糧的運費和人工費?你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家裡給你的?我體諒你,特意給你錢財,讓你去散心,你卻這樣子待我?瞞我,你瞞得住嗎?你這樣顧著塗家,就不怕你母親傷心寒心冷心麼?」

    陸緘直直跪了下去,以頭抵地,輕輕道︰「生是生恩,養是養恩,孫兒都不敢有忘。林家尚且不到需要孫兒幫忙的時候,塗家卻是要敗了,孫兒只有一個人,一雙手,只能先緊著最緊要的事兒盡力來辦。不是故意要瞞,而。糧食的事情,本來就借了陶家的勢,已經是不勞而獲,再要貪心,就是天地不容。不管怎樣,祖父認為孫兒做得不妥不當的地方,孫兒都認打認罰。但再來一次,孫兒還是當如此做。」

    這倔驢氣死人了換個好聽的說法,服服軟不成麼?多說多錯?難怪一天到晚也沒幾句話。陸老太爺大大喘了口氣,猛地一甩頭,看著牆角的紗燈抿緊了嘴。兩個兒媳婦,一個好強霸道、得理不饒人,一個陰軟纏人、眼淚沾著就來,誰也不讓誰,果然。

    陸緘見他遲遲不語,也不抬頭,沉默地一動不動。

    許久,陸老太爺方道的聲音才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兩個消息,陶家是從哪裡得來的?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不會再過問塗家的事情了,陸緘輕輕鬆了一口氣,另一種隱隱約約,朦朦朧朧的心思漸漸浮上來,他斟字酌句地道︰「當時,陶家大少爺領了自家弟妹和表弟妹在榷場遊玩,林四偶然提起這兩樁事來,陶家大少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我是在榷場上四處尋找機會,恰好遇到他們,不注意就聽見了。」

    「你說的是林家三房的女兒林四?就是那個在你母親為阿雲開的暖爐會上大出風頭的林四?」陸老太爺皺起眉毛,輕輕捋著鬍子︰「我記得,夏初平洲家家爭著買鹽堿地,最先也是從陶舜欽為胞妹購買鹽堿地開始的,林家三房獲利最多……」陶舜欽在清州也買了不少的鹽堿地,但這都是從清州回去之後才開始的。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他猛地坐直了身子,雙眼放著光︰「你把當時的情形詳細給我說來」

    陸緘見他沒有厭惡反感的意思,仿似還很感興趣的樣子,也就謹慎認真地將當時的情形娓娓道來。

    陸老太爺聽完,沉默著不說話,只指了指炭盆上捂著的銅壺。陸緘趕緊起身將帕子包了銅壺,替他面前的茶碗裡注入熱湯,又雙手奉上。

    陸老太爺慢吞吞地喝完一盞湯,輕輕揮手︰「你下去吧。」

    就這樣就完了?陸緘微微有些詫異,低聲應了是,行禮告退,走到門邊,又聽陸老太爺在身後淡淡地道︰「生恩養恩都是恩,現在為止你做得還不錯。知道你不容易,但沒辦法,這是你的命。不要總把事情悶在心裡,對你沒有好處。你嬸娘固然有許多難處,但她還有你六弟。倒是你母親,她沒有旁人了,你多順從多體諒。」

    陸緘回身鄭重行禮︰「祖父教訓得是。」

    陸老太爺朝他揮揮手,閉眼靠在圈椅上陷入了沉思。一切都是陶家為推手開始的,這三樁事情此刻還不見利潤和好處,且慢慢等著罷,等到冬天,也許就能見分曉了。

    陸緘才踏上集賢閣外那條竹影婆娑的小道,就聽有人輕輕嗚咽著道︰「二郎,你還好麼?你祖父有沒有給你氣受?」緊接著一個女人從竹林裡快步走了出來,走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口就低聲抽泣起來︰「我可憐的二郎……」卻是塗氏,弱不禁風地握著塊帕子哭得肝腸寸斷。

    陸緘微微皺了眉頭,小聲道︰「嬸娘……快別哭了,祖父沒有為難我,夜涼風大,小心受了寒。」

    「嬸娘?」塗氏趕緊將帕子摀住口,兔子受驚似地左右張望︰「沒有被人看見吧?少字我不想給你惹麻煩,心裡又實在掛懷你,在這裡等了你整整一個時辰……」

    陸緘放柔了聲氣︰「快回去吧,我真沒事。」

    塗氏的眼淚才收住又流了下來︰「我真不想給你添麻煩,但我實在沒法子……你舅舅家像那樣,總不能叫你表兄弟表姐妹們終老獨身吧?少字你舅舅說,你大表哥家裡剛生的孩兒都差點溺亡了,反正也養不起……」

    陸緘的眉頭越皺越緊︰「不會的,再等等,等到冬天吧……」

    「冬天就好了?」塗氏抬眼期待地看著陸緘,忽聽林子邊傳來一聲輕響,二人俱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陸緘顧不得塗氏,大步走將過去︰「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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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燈影

    陸緘極目四望,卻只看到大紅燈籠散發出的紅光被竹枝分割成了無數個斑駁細碎的影子,此外,再無他物。繁密的竹葉竹枝在夜風里發出輕輕的“簌簌”聲,方才那聲輕響,好像是幻覺。

    涂氏小心翼翼地從後面輕手輕腳地走上來,躲在他身後張望,極力壓低了聲音道︰“看見了什麼?”

    陸緘輕輕搖頭︰“沒有。嬸娘你先回去吧。”

    “我……”涂氏還想再拉著他說幾句呢,但看到陸緘那緊緊蹙著的眉頭,心髒沒來由地一突,于是把話又咽了回去,有些意興索然地道︰“那行,我先回去了,你仔細身子。”想了想,猛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來,便極小聲地添上一句︰“你覺得林家二房的林六怎麼樣?”

    陸緘迅速抬眼看著她,眼里的詢問之意再明白不過。

    涂氏低聲道︰“我看最近林家二太太和你……”稱林玉珍為陸緘的母親,她實在是說不出來,咬了咬牙,改口道︰“和咱家大太太來往很密切,林家雙胞胎姐妹">也是經常和阿雲在一處的。我猜大概是有那個意思,你要注意著。”邊說,邊小心地打量著陸緘的表情,可是她只看到陸緘垂下了眼楮,其他什麼都沒能看出來。

    涂氏有些焦急,低聲道︰“孩子,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你得想好林二太太最是個奸詐不過的,我聽說她們母女最會盤算……”卻聽陸緘沉聲道︰“夜深了,嬸娘還是先回去吧,這事情自有長輩們做主,祖父母必不會虧待我的。我……先走了。”

    眼看著陸緘朝自己輕輕一揖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竹林深處,哪怕就是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涂氏也不由升起一股濃濃的失望。這個孩子,在她的記憶中,還是那個因為被過繼給大房而趴在她懷里哭得抽氣的樣子,她思念了他七八年,無時不刻不在掛懷著他,好容易等到他回來,他卻已經不是她的心肝寶貝小二郎了。

    他都長那麼大了。

    他再不會拉著她的手,牽著她的衣襟,說自己要吃這個,要吃那個的撒嬌或是甜甜的笑。他再不能叫她一聲母親或是娘了,他只能彬彬有禮地對著她喊嬸娘,卻要喊林玉珍做母親,他和親生的胞弟坐在一起呆不上半個時辰,卻可以和陸雲坐在一起看書寫字玩樂器。

    她十月懷胎,滿懷喜悅和艱辛地把他生下來,看著他健康成長,聰明伶俐,越長越漂亮,越長越可愛,他是她所有的希望,她把他當眼珠子一樣的愛惜著。可是她突然間就失去了他,飽受失子之痛,現在,以後,將來,他所有的榮耀和一切都不會是她的,和她沒有一點關系。林玉珍口口聲聲都說他今日所有的成就都是大房給的,但她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爛泥能糊得上牆嗎?不能如果她的陸緘不好,林玉珍又怎會挑著把他搶了去?如果他不刻苦不用功,再好的老師又能怎麼樣?平洲的水土養得出吳襄,難道就養不出陸緘?吳家請得起好老師,難道陸家就請不起?

    想到體弱多病,沉默寡言的幼子,涂氏的心里由來一陣絞痛,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怎麼就見不得她好呢?都是林玉珍,都是林玉珍就是因為林玉珍嫁了個有權有勢有本事的男人,就是因為林玉珍姓林,就是因為林玉珍的娘家比她的娘家有財勢所以林玉珍才會如此欺辱于她,搶了她的心肝寶貝,所以陸老太爺等人才會罔顧她的失子之痛,半點不問她的意思涂氏扶住身邊的一株竹子,雙手緊緊攥住竹竿,哭得淚眼模糊幾不能自制。

    陸緘回到房里,還覺得心里莫名的焦躁不安。原來林玉珍已經選定了林六。林六,雖然見過很多次,但他坐在燈下想了許久,腦子里浮現出的始終是那對聯手欺負林謹容姐弟的雙胞胎,還有梅花林里一唱一和演雙簧哄林謹容的雙胞胎,誰是林六?誰是林七?他嚴重分不清。

    他越想越煩躁,索性不去想,起身取了一本書坐下來看,可是往日里和他很親近的字這會兒卻也不來親近他了,他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于是又索性放了書,也不喊人,慢吞吞地打水,研磨,鋪紙,寫字,寫了幾個,又怎麼看都不滿意,于是尋了字帖出來臨,漸漸地覺得那些字又和他親近了起來,他的眉頭悄然放松,唇邊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長壽幾次進來,都見少爺緊緊皺著眉頭,起身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拿了書又換紙筆的,就知道少爺心里有事,卻並不去問,只默默又點亮了幾根蠟燭,把屋里弄得亮亮堂堂,輕手輕腳地把涼了的茶水換成熱茶,然後走到廊下倚著廊桿坐了,豎起耳朵聽里頭的動靜。聽到里面安靜下來,再沒有的聲音了,他方輕輕松了口氣,少爺應該是平靜下來了。

    卻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沿著走廊那邊傳來,長壽抬眼看去,只見穿著豆青襖子酡紅百褶裙的陸雲衣帶飄飄地走過來,身後還跟著提了書匣的簡兒。于是趕緊站起,含了笑垂手問好︰“姑娘好。”

    “在臨帖?”陸雲和氣地微微一笑,指了指窗紙上透出的埋頭寫字的身影。

    長壽點頭︰爺有個脾氣,每當心里不痛快或是遇到什麼為難事時,就會埋頭臨帖。他不知道大太太和姑娘知道不,但他是知道的。

    陸雲站住了,將素紈扇輕輕咬在口里,低聲道︰“從集賢閣里出來就是這樣的?”

    長壽搖頭︰“又看了會兒書的。”

    陸雲便朝他揮手︰“你下去吧。”一只素手朝簡兒伸過去,簡兒垂著眼把書匣交到了她手里,輕手輕腳地退到了一旁。

    長壽猶豫地看了陸緘的身影一眼,小聲道︰“姑娘,您可要喝茶?”

    陸雲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語,長壽不敢再說話,朝陸雲行了個禮,束手退了下去。

    陸雲見他走遠了,方上前輕輕叩了叩門扉。

    陸緘輕聲道︰“進來。”

    聲音聽不出一絲火氣兒,陸雲沉默地站了片刻,微微一笑,推門而入︰“哥哥。”

    陸緘抬頭沖她一笑,隨意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我寫完這一篇就過來。讓長壽給你弄茶,長壽……”

    才喊了一聲,陸雲就攔住了他︰“不用,我剛才打發他下去了。”放了書匣親昵地走到他身邊,探頭去看他寫什麼,“原來是顏公的《麻姑仙壇記》,哥哥的字越寫越好了。”

    陸緘微微笑著,並不言語。

    陸雲替他研著墨,輕聲道︰“先前聽說你被祖父叫去,就一直替你擔憂,總也不見你回來,就去了竹林里等你……”

    陸緘的睫毛微微顫了顫,手下那個“平”字就走了形,他索性停止臨帖,抬起頭來看著陸雲,等她說完下面的話。

    陸雲卻並不看他,繼續認真研墨,聲音又輕又柔︰“不巧正好遇到了三嬸娘尋你說話,我想雖然晚了,但是也還有人經常到集賢閣去尋祖父的,便故意發出了聲音……本來不是故意躲避哥哥,但我擔心三嬸娘看到我會不自在,所以發出聲音後就趕緊躲開了。”她說到此處方抬頭看著陸緘,眼里滿滿都是擔憂︰“哥哥,你不會怪我吧?少字”

    陸緘沉默地看著她,良久方道︰“不怪。”

    陸雲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帶了些親昵和責怪,小聲道︰“我怕你多心,特意來和你說一聲,那個人是我。”

    “我真不怪你。”陸緘又握起了筆,打算繼續臨帖,卻不知該從何下筆。

    “不要寫了。”陸雲輕輕將他的筆拿走,責怪道︰“你不怪我,我卻怪你。這麼大的事你就不該瞞著我,我們是兄妹,你有事該和我說。”

    陸緘無奈一笑︰“多謝妹妹替我瞞著,體貼我。但這是我的私事,不該給你添麻煩。”

    “你是怕母親多心吧?少字”陸雲善解人意地看著他,一臉的心疼︰“哥哥,雖然你不說,但你的難處我都知道。雖說情形如此,但我想,罔顧親生父母,看到親生父母有難處卻不聞不問,那還是人嗎?這樣的人,又能指望他能對養父母有幾分真心?我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難道過了這幾年我們還彼此不知道?”她輕輕推開書匣,露出里面的一片銀白金黃,“把這個拿去給三嬸娘吧。雖然不多,卻也是心意。我那日遇見涂家舅太太,她看著臉色很不好,聽說家里的地都賣了一大半。”

    陸緘有片刻愣神,隨即很堅決地將書匣蓋上,推回去給陸雲︰“阿雲,謝謝你的好意,但這錢我不能拿。”

    陸雲委屈地嘟起嘴來︰“為什麼?哥哥是嫌棄我不是你的親妹子,是不是?你知道麼,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忍不住想,為什麼哥哥不是我的親哥哥呢?”

    良久,陸緘望著她溫暖明亮的一笑,做了一個自他們長大後就再沒有做過的動作,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然後親切地,承諾似地道︰“阿雲,你自小都待我很好,我一直當你是我的親妹子。但是這錢,我不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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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各謀

    陸雲失望地道︰“哥哥真的不要?”

    陸緘認真道︰“哥哥真的不能拿。現在的錢足夠他們把地贖回來了。”

    陸雲也就不再勉強︰“隨你吧,哥哥才從清州回來,大概也是想到辦法了的。把地贖回來才是要事,那麼多人要吃飯,沒有地怎麼成?”

    陸緘微微一笑表示贊同︰“你先前是不是從母親那里來?她好麼?”他回來之後,林玉珍暴跳如雷,非常不高興,但是因為陸老太爺早前曾經發過話,所以她也不敢公然把他怎麼樣,就是關起門來狠狠罵了一頓,發了一台脾氣,然後裝作病了,不吃飯,睡了一整天。

    陸雲調皮地道︰“如果你是問她的身體,她很好,如果是問她的心情,很不好。不過不要緊了,我已經勸過了她,你明日再去陪陪她,和她說說話,她就雨過天晴了。”她頓了頓,盯著陸緘的眼楮鄭重道︰“其實,她也是擔心你。她只是脾氣不好。”

    “我知道。”陸緘抬眼直視她︰“我明日一早就去陪她。”

    陸雲見他不避不讓,也就嫣然一笑,纏著他軟語央求︰“哥哥,和我說說清州都有些什麼好玩的事嘛。早前聽吳二哥說過的,清州有很多大榮人,還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你和我說說嘛。”

    “吳襄和你說過?”陸緘倒奇怪了,“你什麼時候見過他?是在他回來以後嗎?還是我去太明府之後?”

    陸雲有些微害羞︰“誰記得那麼清?反正說過就是了。”

    陸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兩眼,便不再問,挑著幾件稀奇的說了說,解釋道︰“本來想給你買點東西,但是不趁手。”

    本來就是要瞞著所有人的,買了東西回來豈不是容易暴露行蹤?陸雲很理解地道︰“以後有的是機會。對了,吳二哥和三舅一家都去清州給他們家親戚慶生了,你可曾遇到?”

    陸緘起身撥了撥燭芯︰“遇到了。”

    陸雲的眼楮微微發亮,語氣里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緊張和干澀︰“那你們平日里都玩兒些什麼呀?吳二哥有沒有和四妹妹比試吹塤?誰贏了呀?好像說吳家姑太太也是個吹塤高手?四妹妹的塤就是她教的?”

    陸緘失笑︰“我哪有閑情逸致去玩?我是住在友人家中的,沒和他們一處,也不曉得他們平日玩什麼。倒是聽吳襄說他贏了四妹妹,但具體情形我也不知。你要想知道,就等他們回來以後你再問四妹妹吧。吳家姑太太倒真是個好人,陶家一家人都挺好的。”

    陸雲澀然一笑︰“問她做什麼?我主要是關心哥哥有沒有散散心……其他的,我並不關心。”卻又忍不住問︰“三舅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母親早前在平濟寺給你許了願,現下該去還了,說要邀請幾個舅母和表姐妹'>們一起去玩的,不知四妹妹可趕得上?”

    陸緘想了想,道︰“不知呢,不過早前他們說讓我跟著一道回來,想來也快回來了。”

    陸雲的臉上終于露出幾分喜色來︰“那太好啦。哥哥不在家,母親心情不好,很久沒出去透風了。”

    清晨,天剛蒙蒙亮,林玉珍睜開眼楮,舒服地在自己那張有著精美繁瑣雕花的大床上翻了一個身。方嬤嬤在外頭聽見了響動,立刻朝丫頭們輕輕揮了揮手,于是一群人端的端盆,拿的拿帕子,提的提水,各就各位,跟著方嬤嬤一道輕手輕腳地進了里屋。

    林玉珍靠在枕頭上,眯著眼看著依次進來的丫頭婆子們,一動不動。

    方嬤嬤上前弓著腰賠笑道︰“太太的身子可好些兒了?”

    林玉珍眨了眨眼,淡淡地道︰“什麼時辰了?”

    方嬤嬤忙道︰“卯時了。太太起身麼?”

    林玉珍伸出一只手給她,她上前扶起林玉珍,小心翼翼地道︰“二少爺在外面等著給您請安。”

    林玉珍冷冷地哼了一聲,恍若未聞,慢吞吞地穿衣洗漱裝扮,吃早飯。反正陸老太太身子不好,早上貪睡,早就免了各房各院的早請安,她也不急。

    數著米粒吃完早飯,又漱了口,聽見鳥雀都叫了起來,丫頭們也把燈燭滅了,日光把屋子里照得亮亮堂堂,算著真不早了,她方道︰“什麼時辰了?”

    方嬤嬤一直就等著她這句話,立刻回道︰“辰時一刻。太太,二少爺還等著給您請安呢,這都一個時辰了,人來人往的,您看是不是?”這二少爺自回來後就每天都在太太的門口等著請安,總也不見,又不是親母子,也不是多大的錯,還得老太爺允許過的,總這樣別著,多傷感情呀。這太太也是,昨日姑娘才勸過她,她口里答應得好好兒的,怎地今早又變了卦?

    林玉珍倒豎柳眉,拔高聲音道︰“一個時辰怎麼了?我還等了他半個多月呢翅膀硬了,眼里可還有我這個母親?我是他**,想怎樣就怎樣名正言順”說到母子名分,想起涂氏來,又恨得牙癢,巴不得涂氏來親自看到她怎麼收拾陸緘的才好。她有這個權力,涂氏卻沒有。

    陸雲快步進來,朝方嬤嬤使了個眼色,堆了笑挨著林玉珍坐了,小聲道︰“娘還在生氣呢?昨天不是已經答應我的了麼?怎麼又突然想不通了?二哥考得不好,想四處走走散散心也情有可原,祖父也是允許的,他知道錯了就行啦,您就別和他計較了。”見林玉珍板著臉不說話,又小聲道︰“人家正等著看我們這房的笑話呢。差不多就好了。”

    見林玉珍的怒容緩了一緩,陸雲便扭著身子撒嬌︰“前些日子您不是說,要去平濟寺替二哥燒香還願的麼?最近天氣好,正是楓葉最好看的時候,別因為賭氣錯過美景啦。我去年就沒看成了,難道娘要我今年也看不成?”

    看到女兒嬌俏可愛,善解人意的樣子,林玉珍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來︰“既是這樣,那就安排吧。上次我和吳家大太太約過一起去的,不曉得她家吳襄什麼時候回來?”想想看,太明府第一、第二一起去還願,那得多風光啊。最主要的是,那件事該定下來了,省得夜長夢多。

    “聽說快了,要不,請人去外祖父家里問一下,看看三舅他們什麼時候回來?”陸雲給一旁的方嬤嬤使了個眼色,方嬤嬤會意,輕輕退了出去。

    林玉珍搖頭︰“不見得會一起回來。”見陸雲的神色有些黯然,忙又道︰“也行,去問問也沒關系。”

    少傾,陸緘進來,照例行禮問好,林玉珍捧著茶盞冷冷地看著他,從他臉上並看不出什麼不喜不耐煩的樣子,方淡淡地道︰“坐吧。”

    ※※※※

    清州陶府,吳襄正扯著他的長兄吳方撒賴︰“我不跟他們一起回去,我跟你一起回去。”

    吳方這幾日忙得腳板翻天,滿腦子都是香藥的事情,累得不行,被他鬧騰得撫著額頭嘆氣︰“你跟著我做什麼?你還嫌我不夠忙,不夠累?前天跟著我去,我不過沒看著你一會兒,你就騎著人家的駱駝撞翻了人家的帳篷,踩壞了人家的貨,又和人家小媳婦搭話,氣得人家差點拿著刀砍你,眨眼的功夫,你自己給我算算惹了多少麻煩?”

    吳襄臉一紅,強辯道︰“是那駱駝不聽話那幾個蠻子故意害我還有那個女蠻子,她明明穿的男裝,臉黑得像炭,又高又壯,腰粗得像水桶,我怎知她是個女的?誰都說她是個男人嘛還有那個蠻子,用得著這麼凶嗎?就是說了兩句話而已嘛。”

    “為何旁人就從沒犯過這種錯誤?”吳方朝他擺擺手︰“不用說了,就是這樣定了,你還是跟著林三老爺他們回去。這是父親的意思。”

    吳襄沉了臉︰“我不”

    吳方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由不得你。”又教訓他︰“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你心里怎麼看林三老爺的,他好歹也是長輩,彼此沾親帶故,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這樣失禮,是給整個林家難看,也是丟我們家的臉……”

    吳襄聽不下去,捂著耳朵道︰“知道了,知道了,年紀輕輕,就和老迂夫子一樣的。我就是我,失禮也是我,怎麼又扯上了這麼一大堆人和事?”

    吳方無奈,只得住了口,轉而叮囑下人道︰“去和林家三老爺說一聲,我在薈萃樓擺酒請他,請他務必賞臉光臨。”

    林三老爺正在看陶氏指揮下人收拾東西,陰陽怪氣地道︰“聽說吳襄又要跟我們一起回去?這家人真是好笑,全無半點禮節的,來來回回,也不見有人來打聲招呼,請托答謝一下的,就算他是個毛沒長齊的狂妄小子,吳方也不知道人情世故?”

    陶氏有些厭煩︰“怎麼沒打招呼?我大嫂就親自和我說了兩遍,你還要怎樣?”

    林三老爺冷笑︰“我能怎樣?我x著大舅哥發財呢,大舅哥放了屁,我也得說是香的,能怎樣?”

    陶氏怒了︰“怎麼說話的?”卻聽龔媽媽在門口喊了一聲︰“舅老爺,您來了?”

    夫妻二人同時噤聲,林三老爺的臉微微紅了紅,正想找句話來插過去,卻見陶舜欽沒事兒似地笑著道︰“妹夫,吳方今晚在薈萃樓請你吃酒,請你務必賞光。”

    林三老爺也就順勢起身︰“那我得去收拾收拾。”于是一溜煙地走了。

    陶氏猜著陶舜欽是聽見那話了,正想解釋兩句,陶舜欽卻輕輕擺手,示意她什麼都別說︰“我這里有個箱子,你帶回去私底下悄悄給陸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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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11:46
第115章下作

    馬車駛進林府的時候,正值傍晚。

    暮色蒼茫,夕陽像一個赤紅的蛋黃安靜地掛在樹梢後方。林府所有的房屋都沐浴在一片玫瑰色的紅光下,林謹音、林亦之、黃姨娘領著三房的丫頭婆子,含笑立在二門外,一看到馬車停下,林謹音就快步上前去打起車簾,親手扶陶氏下車︰“母親一路辛苦。四妹和七弟餓了麼?”

    “姐姐在家辛苦。”林謹容牽著林慎之緊隨陶氏從車上下來,含笑與林謹音問好,又和趕上來行禮問候的林亦之和黃姨娘寒暄。

    所有人都下了車,還不見林三老爺下車,陶氏板著臉吩咐林三老爺的長隨︰“去看看老爺怎麼還不下車?”話音未落,就見車簾子動了動,林三老爺打著呵欠下了車,睡眼朦朧地伸了個懶腰,抱怨道︰“總算是到了”隨即抬眼看著林謹音,不滿地道︰“就是你們幾個來接我們?”

    三房是最小的,況且又不是去做什麼,或是幾年沒回家了,除了自家人會來接,還會有誰來接?林謹音很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含笑答道︰“是,祖母吩咐大伯母安排了接風宴。只待父親、母親洗浴完畢,就可以開席。”

    林三老爺雖有些不滿,但也勉強算是平衡了些。于是大步往里走,大聲問林謹音︰“怎麼樣,這些日子家里的情況?”

    林謹音曉得他是問買賣糧食的事情,卻覺著他這行為真正是不招人喜歡,紅不見白不見,就這麼招搖的以功臣自居,那不是討人嫌麼?便故意裝作不懂,一本正經地回答他︰“回父親的話,家里一切都很好。祖父母身體康泰、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二伯母還有哥哥弟弟、妹妹們都很好。”

    林三老爺盯了她一眼,見她無辜地看著自己,只得回了頭,心想她一個深閨女子,不知道那些事兒也是有的。等會兒問黃姨娘就是了,黃姨娘絕對不可能不知道。想到此,就抬眼去看黃姨娘。

    只見黃姨娘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衫子,鬢發蓬松,薄敷脂粉,淺畫雙眉,看上去慵懶又嬌弱,比著滿臉剛強,板著臉的陶氏,不知要惹人憐愛好幾倍。正想著,就見黃姨娘斜著眼楮飄了他一眼,他是曠了好些天的人,不由心神一陣蕩漾,骨頭一酥,使勁咳了咳,問林亦之︰“我不在家這些日子,你可好好兒讀書了?”

    林亦之掛懷著自己的親事,也是魂不守舍,聞言被唬了一跳,嗯嗯了兩句,才道︰“回爹爹的話,兒子不敢不用功。”忍不住又去看林慎之,眼神復雜地道︰“小七弟,你這些日子可認真溫習功課了?祖父說要考你,你若是答不出來,日後不許你出門了。”

    林慎之穿著一件簇新的寶藍色錦緞小袍子,頭發被可愛的梳成兩個丫角,用紅絲繩系了,垂在耳邊,脖子上還掛了塊美玉,圓嘟嘟的小臉兒白里透紅的,一手牽著林謹音,一手牽著林謹容,垂著眼正快活地踢石子兒玩,聽他說了這一句,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笑道︰“沒事兒,我天天溫習著的。”模樣兒乖巧又可愛。

    陶氏便微微得意的一笑,眼看到了自己和林三老爺院子的分叉口,徑自就往前頭去了,並不過問林三老爺的去向。林謹音姐弟三人卻不敢忘了禮儀,紛紛回頭看林三老爺,林三老爺本來也想要黃姨娘伺候,便懶懶地朝他們揮了揮手︰“都去梳洗,好給你們祖父母請安,吃晚飯吧。”然後瞟了黃姨娘一眼。

    黃姨娘偏不跟去伺候他,反而訕笑著緊跟上陶氏︰“婢妾伺候太太梳洗。”

    林三老爺急得眼冒火星,緊步上前去問林謹音︰“我房里可備好洗澡水了?誰在伺候?”

    林謹音正想回答,陶氏卻已經明白過來了,冷笑著道︰“黃姨娘,你去伺候老爺吧,我這里不用你伺候。”沒得讓這齷齪東西拿女兒作伐,反正他也生不出來了,她亦不想伺候他。饒是如此想,心里卻惡心得不得了。

    林謹音、林謹容都明白了什麼,不由有些羞窘地垂了眼。林亦之更是臊得臉通紅,匆忙找了個借口,躲了出去。

    林三老爺天天說她不給林亦之留臉面,他自己就不懂得給林亦之留,怪得誰?妾用來做什麼的?就是用來做這個的。既然這樣,她就成全他。陶氏輕蔑一笑,回頭看著龔媽媽道︰“走,抓緊梳洗。”

    林亦之的婚事沒成,這夫妻二人一路上就沒好好說過幾句話,每次一開口就是夾槍帶棒,真正一個恨一個恨得牙癢癢。龔媽媽聽陶氏這意思,就曉得她想干嘛,心想有些賤人也真該收拾收拾了,便快步往前去安排不提。

    陶氏這才問林謹音留兒的情況如何,家里的情況如何。林謹音小聲道︰“留兒那里我時常讓人去問的,鐵槐家的看顧得很好,長得又白又胖,已經會爬了。家里的情況麼……”她有些諷刺地道︰“大家都在想著發財呢。二伯母私底下來尋我入股,我說沒有,她很不高興;緊接著大伯母又來叮囑我,說我是要出嫁的人了,別聽有些人教唆。”將手指了指黃姨娘院子的方向︰“她近來和大伯母走的有些近。”

    陶氏冷笑了一聲︰“下作的東西。”

    林謹音又道︰“不知阿全一路可順利?我當時雖然見了母親的信,卻還是不敢太相信他。只好拖了他兩日,背里尋了鐵管事,讓鐵大牛、鐵二牛跟著他,總要保全一些。”

    陶氏這才想起來該和她說一聲︰“你做得極好。他也很好,這回他就留在你舅舅那里,跟著你舅舅學做事了。日後你嫁過去,有什麼不方便的事,都可以讓他來和我們說。”

    林謹音含羞一笑︰“母親疼我。”然後牽了林謹容的手,溫柔地誇贊道︰“囡囡,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見識的。我都聽阿全說了。”

    林謹容少不得謙虛兩句︰“還沒賺著錢呢。其實是舅舅和大表哥有遠見。”

    陶氏便推她︰“趕緊去梳洗,別誤了時辰。”

    林謹容本待要回自家院子,卻被陶氏攔住︰“就在此處梳洗,不要回去了。”手腳飛快地催著梳洗裝扮完畢,便道︰“走罷,去給你們祖父母請安。”

    林謹音、林謹容見她不等林三老爺和林亦之,便道︰“不等父親他們了麼?”

    陶氏淡淡地道︰“我們先去,他們遲來幾步也沒事兒。老五的親事沒相看成,大概你父親會單獨和他說幾句。我們先過去,省得讓你們祖父母久等。”不由分說,牽了林慎之的手,命令兩個女兒︰“走。”

    林謹容和林謹音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只暗暗握緊了手。

    此時天色已然黑盡,空氣中彌漫著香甜的桂花香,安樂堂里燈火輝煌,才到門口就聽見了里頭的說笑聲。看門的婆子才一看到陶氏等人的身影,就迎上前來,笑道︰“三太太、三姑娘、四姑娘、七少爺來了。三太太一路辛苦。”

    安樂堂的人可從來沒有這樣殷勤過。陶氏有些詫異,卻又有些得意,進了門,只見林老太爺、林老太都在座,大房二房的人也都到齊了,見他們進來就都停止了說笑,熱情地噓寒問暖。陶氏想起林謹音所言,一家子都想著發財,不由很是有些輕蔑,領了兒女上前規規矩矩地給公婆行禮問安。

    林老太爺神色淡淡地︰“一路辛苦。”隨即一張望,就發現了不對,當下沉了臉道︰“老三呢?”

    陶氏心情大好,垂了眼道︰“大概是還沒梳洗完畢,或者是和小老五說話。媳婦久等他不至,擔心公婆和哥嫂佷兒們久等,所以就先領著孩子們來了。”

    林老太爺的眼里不由閃過一絲惱色,卻也沒有多問。緊接著就見林亦之悄悄摸摸地摸了進來,話也不敢多說,就上前默然行禮。還是不見林三老爺。

    林二老爺便問林亦之︰“小老五,你父親呢?不是說和你說話麼?怎還不見他來?”

    林亦之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來。林二老爺便回頭對著眾人笑︰“你們三叔去了一趟清州,就講究起來了,比女兒家梳洗的時間還要長久。”

    林大老爺干巴巴地一笑,周氏垂了眼楮不語,羅氏曖昧而幸災樂禍地笑。林老太太卻是抬眼盯了陶氏一眼。

    林謹容推了推林慎之,林慎之便歪頭看著林老太太笑︰“祖母,今天晚上吃什麼好吃的?”

    林老太太板著的臉總算是放松了一些,朝他伸出手去︰“你想吃什麼?去和你大伯母說就好。是想吃縷子膾吧?少字”

    林慎之趕緊點頭。

    周氏忙笑道︰“做了的。”

    林老太太滿意地點頭,林老太爺卻伸手去拉林慎之︰“過來,我考校一下你的功課。”

    林慎之嬉笑著︰“祖父考吧,孫兒這些天可不敢放松功課,四姐姐天天陪著我讀書寫字溫習功課呢。又認得了幾個字。”

    林老太爺一番考校下來果然屬實,便威嚴地朝林謹容點了點頭,道︰“你做得很好。”

    這時候林三老爺才算是急急忙忙地趕了進來,先進門就惡狠狠地瞪了陶氏一眼,然後趕緊上前行禮賠罪。

    林老太爺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開席吧,再等只怕飯菜都涼了。”

    林三老爺被盯了那一眼,又聽得這一句,背心不由涼幽幽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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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逐利

一頓晚飯沉默而安靜地吃完,林家諸人並不散去,而是留在安樂堂里委婉地和陶氏打聽清州的情況如何,林大老爺更是既又充滿了希望,卻又無限擔憂︰“這回可是家里能動用的錢財都投進去了,不會折本吧?少字”

    林二老爺忙道︰“呀,大哥快別這麼說”仿佛這樣一說,那錢就真的會打了水漂,長翅膀飛了。

    羅氏笑得甜蜜蜜的,和氣地道︰“大哥不要擔心。既然是陶家舅舅領頭做的,三弟妹遞的信,又怎會有錯呢?害誰也不能害自家人啊,肯定會賺錢的是不是?三弟妹?”邊說邊看向陶氏,問陶氏要一個保證。

    林謹音和林謹容不由暗自生怒,不說吧,要說三房自私自利,說了,還得保證他們必須賺錢,不然就全是三房的錯,就是三房害了他們,什麼人啊

    陶氏亦是如此想,即便是特別相信陶舜欽的眼光,認定必然賺錢,卻也故意冷笑道︰“二嫂這個話我是不敢應的。我大哥是做了這生意不假,我自己的嫁妝也拿出去做了,可做之前,誰又知道能不能肯定賺錢?只有老天爺才曉得只要是買賣就會有風險,我讓人送信時,可是說清楚了。”

    羅氏近來春風得意,又何曾把三房看在眼里?當下便也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弟妹說這話,可真叫人害怕。原來並不知道能不能賺錢,就敢回家說。我們可是特別相信陶家大舅和你的,現在你這樣說,可真是不負責任”

    林三老爺本來一直提心吊膽,可見後來林老太爺也沒發作他,心才又漸漸平穩下來,此刻聽了羅氏這話,不由怒發沖冠,把氣都撒了出來︰“怪了二嫂這是要做甚?上次怨我們不說鹽堿地是自私,這次我們說了買糧食,卻又要負全責,難道賠了要我們拿錢出來貼?這是不把我們當一家人看,要把我們擇出去啊?那行,以後我們什麼都不說了,總沒可怪的了吧?少字”這個時候,他的利益和陶氏是綁在一起的,他可不依。

    羅氏便道︰“三叔說什麼話那?我什麼時候說過不把你們當一家人看了?誰聽見的?有好處卻不說出來,是要和我們分家嗎?”。

    陶氏張口要幫腔,林謹容輕輕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噤聲。林三老爺難得出頭,就讓他出頭好了,省得最後又是陶氏做背家。陶氏忍得嘴癢,難受得要死。

    卻聽林三老爺又道︰“我不和不懂道理的婦人說,我和二哥說。二哥,你說有沒有這個道理?”他最恨的就是羅氏,甚至超過了恨陶氏,表情極盡輕蔑。

    林二老爺狡詐,只道︰“莫氣,莫氣,好說,好說。”

    羅氏被林三老爺氣得夠嗆,回頭去看林老太太,卻見林老太太在打瞌睡,于是突然明白過來,便忍住氣不鬧了。

    周氏偷眼去看林老太爺,只見林老太爺領著林慎之坐在一旁小聲說話,仿似不曾聽見和看見這邊的情形,其實她心里清楚,林老太爺都明白著的,就等他們再鬧再鬧,好把他們一網打盡。便輕輕戳了戳林大老爺,林大老爺清了清嗓子,及時出面做好人︰“三弟和三弟妹是好心,希望家里寬裕一點,二弟妹也是好心,也是希望家里好。都是骨肉,不要傷了和氣。”

    林三老爺得理不饒人︰“大哥,你都聽見的,這家也是我們的家吧?少字二嫂這個話好寒心人。反正以後我是不敢再說了,我擔不起。”

    羅氏忍著不說話,臉卻臭臭的,林大老爺咳了一聲︰“你怎能和你二嫂賭氣呢?我們是一家人,要同甘共苦,共同進退才是。”

    忽聽林老太爺那邊傳來輕輕一聲茶碗踫著茶托的聲響,眾人立即都閉了嘴,斂了神色回頭去看。

    林老太爺沉默地放穩了手里的茶杯茶盞,撩起眼皮子來看著他們,淡淡地道︰“做了這樁生意之後,家里就都不要參與買賣了。把錢拿去添置田地,把我和你母親的生墳造了。做買賣有風險,我早前本就不打算讓你們去做這件事,但想著我和你們母親的年紀大了,喪送費廣,不得不早做打算,也免得日後拖累子孫,不然我是不許的。為了一個利字,竟讓你們互相攻訐至此,真正丟盡了詩書人家的臉面。”

    啊?以後不許做買賣了?這句話才真正是晴天霹靂。三房的人都給劈得呆了,就是林謹容也呆了,不許做買賣,那她日後怎麼辦?她著急,還有比她更著急的,羅氏使勁推了推林二老爺,示意林二老爺開口,林二老爺卻不開口,反而瞪了她一眼。

    羅氏無奈,只得道︰“公爹,可是還有那麼多孩子的婚嫁沒解決呢,媳婦們的妝奩……”她本意是想說,公中不許做生意了,那女人們的妝奩應該不算在內的吧?少字話未說完,就見林老太爺眼里閃過一絲寒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這才驚覺過來,自己犯了個不可饒恕的大錯誤,公爹在說身後事,她卻只記著孩子的婚嫁和自己的妝奩。于是惶惶然,害怕地看著林二老爺,再向林老太太求救。

    林老太太的瞌睡及時醒過來,緩緩道︰“媳婦們的妝奩,是你們自己的,誰又管得著你們?老爺是吧?少字”

    林老太爺沒有吱聲,算是默認了。

    于是三房人的心里頓時都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只是公中再不許了,要是都不許賺點零花,死守著地和莊子,那日子可怎麼過?

    林老太爺有些難過。他雖然瞧不起做生意的,卻曉得世道就是這個樣子,真的斷了子孫的財路,日後林家只有沒落一途。不讓拿公中的錢做生意,卻是為了家和。倘若兒子中有個陶舜欽那樣的人,或者是心齊禮讓謙恭,他也就罷了,可明擺著就是一群不成器,又貪心還不願吃虧的東西,他又怎敢放開他們的手腳?香藥生意聽著誘人,但給不成器的人去做,反是害人。他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起身自回聽濤居。

    眾人忙起身相送,林老太爺盯了林三老爺一眼,一言不發,轉身離去。林三老爺本來已經定心,又被看得膽戰心驚,手板心里冒出一層黏糊糊的冷汗來。

    林老太爺雖然走了,但眾人那高漲的情緒已然通通癟了,各自盤算起來小算盤來。三房明顯佔了優勢,只要照著原來和陶舜欽商定的路子繼續往下走就有進賬,沒什麼可算的;周氏和林大老爺對視了一眼,眼里都露出慶幸的樣子來,多虧沒有怎麼得罪三房,日後還是有機會的;林二老爺則狠狠瞪了羅氏一眼,羅氏又妒又悔。三房已經被她給得罪了,日後再有什麼財路,不和她說也是正理,一想到那些錢會飛了,羅氏就忍不住,可當著一家人的面,實在拉不下那個臉來,只得死死忍著。

    林老太太見眾人都不說話,便也道︰“都散了吧。”

    才出了門,羅氏就腆著臉靠過去和陶氏賠笑︰“三弟妹,我不會說話,你別和我計較。”

    陶氏見她臉上呈現出從未見過的諂媚,心中鄙夷到了極點,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嫂說哪里話,人親錢不親,你擔憂錢財會有損失,我懂。”說完就去招呼周氏︰“大嫂呀,你等等我……”片刻功夫,就和周氏說笑起來。

    羅氏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想了想,又推了一把林二老爺,指了指林三老爺。林二老爺瞪了她一眼,低聲道︰“這個時候老三心里正貓抓火燎的,你讓我去招惹他?多嘴多舌”也徑自走了。羅氏自來呼風喚雨,何曾受過這種待遇,不由氣得磨牙。

    陶氏在和周氏說什麼?卻是在說黃姨娘︰“狐媚子,沒眼色的東西……整日哭窮,頭上簪釵也不戴一枝,好似我怎麼虧待了她似的。”

    周氏聽著不是滋味兒,干笑幾聲應景,又聽陶氏道︰“她開臉和生了小老五時,老太太賞了她的吧?少字我也賞了她的吧?少字她怎麼就敢這樣裝真惹惱了我,我倒要讓人去搜她的屋子,看看她屋里是不是真的一窮二白錢都到哪里去了?她說不出來,我就拿大嘴巴子抽她”

    周氏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雖然忿恨她野蠻,卻想著小不忍則亂大謀,回去就得把黃姨娘的錢退回去。得罪現成的財神爺做什麼?當下便笑道︰“你該好好收拾收拾她,看看她做的什麼下作事,好好兒的爺們都給勾引壞了。”

    陶氏便望著她笑︰“是,就知道嫂嫂向著我。去年這個時候的事情,我一直記著你的情。”

    林三老爺提心吊膽地才走到自家的院子門口,就見一個僕婦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等他︰“三老爺,老太爺有請。”

    林三老爺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背心一陣麻癢,腿肚子也有些晃悠。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去和父母請安,卻是拉著小妾白日宣,林老太爺不會放過他的前兩次是茶杯和鞭子,這次又是什麼?正在猶豫間,那僕婦又催了一道,只好咬著牙心酸而沉重地朝著聽濤居去,一路上把陶氏和黃姨娘挨個兒罵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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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保媒

    是夜,林謹容收拾完畢已近二更時分,眼看著院門就該落鎖了,荔枝才匆忙趕進來,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從聽濤居出來就回了房,沒聽見鬧。龔媽媽說沒有事,正恨著二太太和二老爺呢,又怪五少爺不機靈。”

    林謹容輕輕舒了口氣,她雖不知龔媽媽怎麼將事情推到二房的挑唆和林亦之的不機靈上的,卻也明白林老太爺只是訓斥了林三老爺一頓,並沒有動手。想來也是,林老太爺若要發作,早就發作了。如今林謹音立刻就要出嫁,自己和林亦之都要說親,林慎之在上進,再不能似從前那般動輒打罵了,給林三老爺留面子,就是給自家幾個姐弟留面子。在這方面,林老太爺還是很體貼的。

    荔枝一邊給她放帳子,一邊小聲道︰“遇到了大太太房里的石榴,才從黃姨娘的房里出來,遮遮掩掩的,順著牆根走,她以為沒人看見,可給奴婢看到了。”

    林謹容詫異道︰“她尋黃姨娘做什麼?”突然回想起林謹音說黃姨娘近來和周氏走得有些近,又想起陶氏先前同周氏說的那些話,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由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黃姨娘早前之所以和周氏走得近,應是為了入股買賣糧食的事,可這回鐵定竹籃打水一場空,想必今夜最難熬的人除了林三老爺就是黃姨娘。林亦之婚事不成,賺錢不成,平白丟了一回丑,可不是得氣得肝疼?

    她猜得沒錯,黃姨娘今夜的確不好睡,可陶氏也不好睡。荔枝走後沒多久,兩個婆子就去了陶氏的屋里,淡淡地笑著︰“老太爺有句話要讓奴婢們傳給三太太聽,若有得罪之處,還請三太太不要和奴婢們計較。”

    陶氏最怵的人就是林老太爺,並不敢放肆,忙起身站定聽訓。龔媽媽見狀趕緊把春芽等人帶了出去,親自把門。

    為首那婆子見屋里沒其他人了,方才道︰“老太爺說,姑娘們和少爺們都大了,要臉面,做爹娘的就算是不能給他們掙臉面,卻也不要丟了他們的臉面。特別是姑娘們出嫁以後娘家人的臉面更是要緊,就是脊梁骨,想來這個太太最懂,最有體會,就不用他多說了。”

    陶氏頓時面紅耳赤,不敢辯駁,規規矩矩地把人送了出去。坐下細想,一時覺得自己沒錯,林三老爺和黃姨娘就是缺教訓,她既然拿他沒法子,就該讓老太爺好好收拾收拾;一時又覺得不安,好像自己的處理方法的確欠妥。

    接著那兩個婆子又去了黃姨娘屋里,說要傳老太爺的話,面無表情地叫黃姨娘的貼身丫頭棗兒站到一旁去。二話不說,一人抓住黃姨娘的手反剪過去,一人隨意抓了塊帕子塞進驚慌失措的黃姨娘口里,對著她的臉左右開弓幾個響亮的大耳刮子搧下去,一口唾沫吐上去,冷冷地道︰“老太爺說了,姨娘若是再記不得規矩和本分,下次就不只是兩耳光了。”然後把人松了,揚長而去。

    黃姨娘被打得耳鳴眼花,嚇得六神無主,呆呆站了半晌才被棗兒給晃醒了,臉色又紅又白,眼神渙散地看著棗兒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身子一軟,眼楮往上一翻就倒在了棗兒身上。

    “姨娘,姨娘。”棗兒也顧不得她臉上的唾沫,驚得使勁去掐她的人中,人還未醒,一股騷臭味兒卻撲鼻而來,仔細一瞧,月白色的羅裙顏色漸深,竟是小便失禁了。

    這是要出大事了,了不得啦,棗兒忙把黃姨娘放平了躺在地上,就要去尋人幫忙,卻被黃姨娘掙扎著扯住腳,小聲道︰“別去……去不得……扶我起來。”再去找人鬧騰一回,下次等待她的可就真不是兩耳光,一口唾沫就能解決的了。想到林老太爺那陰冷鄙夷的目光,她忍不住怕得打了個寒顫。

    棗兒見她的臉色難看得緊,兩頰清晰地印出兩個大巴掌印子來,眼看著必然是要腫的,忙扶她起來,讓她在椅子上坐了,又是尋衣物給她換,又是拿冷水浸帕子給她捂臉。折騰了半宿,才算是把她給安置了躺下,小聲道︰“姨娘,奴婢去尋老爺過來吧?少字”

    “不。你去把我的事情說給龔媽媽聽。”黃姨娘閉著眼搖了搖頭,只是因為太著急林亦之的婚事,不過偶然一次失誤,她就落到了這個地步。她認命了,她爭不過。不管林三老爺怎麼不喜歡陶氏,陶氏和她的兒女正是水漲船高的時候,林老太爺向著他們。周氏也把錢還了自己,說明周氏也不想得罪陶氏。這個時候,和她海盟山誓的林三老爺又在哪里?他根本幫不了她。除了林亦之,她一無所有。

    棗兒驚訝道︰“說給龔媽媽聽?”

    黃姨娘費力地點了點頭︰“是,越說得慘越好。就說,我……”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羞憤和難堪,“我的裙子濕了。”

    棗兒的眼楮睜得越發的大︰“這樣?傳出去可怎麼辦?”那日後黃姨娘還有什麼臉面可言?就連五少爺也沒臉面了。

    “不會傳出去的。三姑娘和四姑娘要臉。”黃姨娘嘆了口氣,輕聲道︰“只有這樣太太才能出了心中的惡氣,才不會和我計較,五少爺的婚事才有好著落。棗兒,我怕了,認命了,雲泥之別啊……”她的臉面,怎麼能和林亦之的比呢?他好了,才有她。

    午後,園子里一片安靜。

    秋陽透過榆樹的枝葉灑落下來,在庭院里照出一片斑駁,偶爾有榆樹葉脫離了枝頭,輕巧地轉上幾個圈,又悄悄落在地上。

    林謹容垂眸坐在窗前細細繡著手帕,淺綠的素紗做底,用了象牙黃的絲線繡花瓣,又用紅紫色的絲線繡花暈。正細細挑繡間,忽聞院門一聲輕響,接著林六的聲音響起來︰“四姐姐在麼?”

    林謹容抬起頭來,只見雙胞胎和陸雲聯袂而來,個個兒臉上都帶著燦爛的微笑,少不得放下手里的針線活,起身迎上去︰“幾位妹妹怎麼突然有空到我這里來了?”

    林七笑道︰“是雲妹妹聽說你回來了,特意來看你的。你可是不歡迎我們?”

    “怎會?”林謹容忙叫櫻桃準備茶水糕點待客,又讓荔枝去取琉璃簪子︰“從清州買了些琉璃簪子回來,正待給雲妹妹送過去呢,可巧的你就來了。”

    陸雲上前拿了她放下的針線迎著光看,因見那含笑花配色也好,針腳也好,沒有一樣不出彩,並不比自己這個經過江南名家指點的差,便淡淡地放了,笑道︰“我就是聽幾位姐姐說四姐這里有好東西,這才特意來的呢。”

    林謹容微微一笑,接過荔枝手里的盒子遞過去︰“妹妹挑一枝吧。不知姑母嫌不嫌,也請妹妹幫忙替她挑一枝?”

    林六、林七熱情地幫陸雲出主意︰“這個好看,這個通透。”

    陸雲各式各樣的簪子一大盒,並不在意哪枝簪子好看不好看,任她二人挑什麼就是什麼,只命簡兒收了,道了謝,笑道︰“其實主要是另外一件事。後日我們要去平濟寺替我哥哥還願,母親說人多熱鬧,邀請幾位舅母領了姐妹">們一起去散心,我這是特意來邀你的。”

    林謹容親手遞了茶過去︰“我得先問過我母親再說。”

    雙胞胎接了要和林謹容搞好關系的任務,便格外熱情,林七笑道︰“四姐姐不用問了,適才三嬸娘就在祖母那邊的,姑母邀請她,她沒推辭,說也要求簽。想來必然肯讓你去。”

    林六心情很好,親熱地笑道︰“四姐姐可知道嬸娘求的什麼簽?”

    林謹容本以為陶氏不會跟著林玉珍一道去,聽說陶氏要去,心里就已經不喜歡了,哪會有心思去猜陶氏求的什麼簽,當下淡淡一笑︰“沒聽她和我說過。”

    林六就笑︰“聽說平濟寺兩樣簽最靈,一是功名,一是姻緣。”然後朝著陸雲促狹地擠了擠眼楮︰“嬸娘去除了求簽以外,還有另一件要緊的事情要做哦。”

    陸雲突然兩頰飛紅,快速起身道︰“不和你們說了,我先走了。”說著真的扶了簡兒,快步離去,林六和林七在身後喊也喊不住。林七要去追,林六去攔住道︰“別追她了,過會兒再去找她也不遲。”

    林謹容忍不住奇道︰“她怎麼了?”剛才林六和林七也沒說什麼事啊,怎地陸雲突然做出這麼一副樣子來?

    林七便笑起來︰“害羞了唄。”因見林謹容一副不明白的樣子,便朝林六擠眼楮︰“你說給四姐姐聽。”

    林六小聲道︰“適才姑母和三嬸娘開玩笑,說要請三嬸娘保媒……”

    “保媒?”林謹容詫異不已,林玉珍竟會請陶氏保媒?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少字保誰的媒?林玉珍這是什麼意思?前世里,她也記不得還有這麼一樁事。

    林七笑道︰“可不是?我們本來還想聽,就被她們給趕了出來。猜著應該是替雲妹妹,但就不知道是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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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自作

    林六和林七稍微坐了片刻,到底還是記掛著陸雲,便同林謹容告辭︰“四姐姐如果沒有其他事,還是跟我們一起去散散心吧?少字五姐不去,你也不去,那可就真沒什麼意思了。”

    “好,我送你們出去。”林謹容並不正面回答,卻也不得罪她們。自三房從清州回來,老太爺言明不許公中做生意,各房妝奩自理之後,非常明顯的,家里人待三房的態度或多或少都有了變化。她或許可以把雙胞胎的這種熱情視為二房對三房的示好,只要是示好,她來者不拒。

    待雙胞胎走後,林謹容坐著默然想了一會兒,叫來荔枝道︰“你去安樂堂,就和龔媽媽說,黃姨娘有點不舒服,讓她請太太回去。不管什麼事,讓太太都不要摻和的好。”

    荔枝點了點頭,應命而去。

    林謹容略略收拾了一下,讓桂嬤嬤取了盒糕點,命櫻桃捧了,往黃姨娘的住處趕去。按她的想法,林玉珍應該是請托陶氏替陸雲向吳家保媒——雖然前世的時候這件事並沒有發生,她也不知那時林玉珍究竟有沒有替陸雲向吳家提過親,但根據現在的情形來看,很明顯的,就是沖著吳襄去的。

    試想,以林玉珍眼高于頂的性情,陸雲官家女公子">的身份,怎可能看上陶氏替他家保媒?怎麼也該是知州夫人">那樣的人才對。所以,能讓林玉珍拉臉找上陶氏,就只有和陶氏有著拐彎抹角親,貌似關系還不錯的吳家而已。

    以她前世的經驗來看,陸雲、吳襄這兩個人是沒成的,陸雲自有其歸宿和人生,雖然她不知道事情到這一步是否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但她還是認為,無論成與不成,陶氏都不應該摻和這件事。誰知道林玉珍又是打的什麼主意呢?

    到得黃姨娘的屋子外頭,但見往常把風的粗使婆子也不見了,冷冷清清,關門閉戶的。林謹容便朝櫻桃抬了抬下巴,櫻桃跟她的時間雖然不長,卻頗機靈,當下便揚聲笑道︰“棗兒姐姐,你在麼?”

    門這才無聲地開了條細縫,棗兒探出個頭來,一時瞧見了站在秋陽下的林謹容主僕,不由暗暗詫異,忙將門掩了,出來行禮道︰“奴婢給四姑娘請安。姑娘這是?”

    林謹容微微笑著︰“聽說姨娘不好,我來看看她。”也不等棗兒去回稟,就徑自提步往門前走去。

    棗兒趕緊追上去︰“姑娘,怕過了病氣。”

    林謹容頭也不回︰“不怕。”黃姨娘雖然閉門不出,號稱病了,但實際上,她們都是知道黃姨娘不過是因為臉腫了,不敢出門而已。她不進黃姨娘的屋里去,怎麼把戲唱完呢?雖然未必會有人來追究,但也得認真敬業做全套不是?

    到了門邊,黃姨娘蓬著頭發、黃著臉迎了上來,林謹容問了句好,就讓櫻桃把糕點放下,和惴惴不安,莫名其妙的黃姨娘談起了天氣。

    安樂堂里,林玉珍捧緊手里的茶,笑盈盈地看著陶氏︰“三嫂,你不會不答應做這個媒人吧?少字我思來想去,除了你,竟是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林老太太微微皺起眉頭,不贊同地看著林玉珍。請誰保媒不好,偏要請陶氏?陶氏那張嘴那脾氣,能成麼?且她二人平日里關系就不好,陶氏去搗亂還差不多。這是怎麼想的?

    林玉珍只作看不見,只盯著陶氏看,等陶氏回話。她又怎會真要陶氏去保媒呢?陶氏夠格麼?先下手為強,無非就是想當眾告訴陶氏,這門親事是她替陸雲相中了的,誰也別想動心思。她先說的,她就不信陶氏敢明目張膽地和她搶。

    陶氏被林玉珍看得很有幾分惱火。她雖然早就猜到林玉珍看上了吳襄,但在一旁看笑話和自己被強拉著去丟人現眼是有本質區別的。她早前和龔媽媽商討過,又背里試探過吳氏,果然吳家是沒有在本地給吳襄隨意結親的意思在里面。用吳氏的話來說,吳家上上下下都對吳襄充滿了期望,總希望他能走得更高更遠,光宗耀祖,又怎會羈絆住他的腳步呢?讓她去和楊氏說這個,那不是自取其辱麼?自取其辱不說,還壞了兩家的關系,日後不好見面。

    她本可以提醒林玉珍,卻覺著不值得且林玉珍這德行,也不會認為她是好心,這保媒一說,指不定也是不安好心的,若她真要去保媒,林玉珍能放心麼?聯想到上次吳家設宴待客時林玉珍母女那猴急樣兒,再想到她們馬上就要吃個現成大虧,面子里子統統丟個干干淨淨,陶氏不但消了氣還有些好笑了,于是話也說得漂亮好聽︰“兩個孩子家世相當,才貌般配,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良緣,可我笨拙不會說話,也沒什麼本事,去做這個媒其實不合適。依著外甥女兒的容貌家世,還有吳襄那孩子的才情,怎麼也得請個能干會說的官夫人">去保媒才體面。”

    難得陶氏把話說得如此好聽,可林玉珍見她不氣不惱反而還有些開心的樣子,就有些疑心,于是把已經涼了的茶輕輕放下︰“三嫂你還不會說話?剛才推脫的這個話就說得滴水不漏。你覺著官夫人保媒好,我卻覺得親戚保媒更親近。誰都知道你母親家嫂嫂就是吳家的姑太太,你們幾家平日里來往密切,在吳家人眼里,你可比什麼官夫人有面子多了。”

    陶氏頗有些不耐煩,臉色也有些難看,風涼道︰“姑太太可真抬舉我,人家不過是看在我嫂子的份上給我個面子情,怎敢當真?你交游廣闊,這平洲城里的官夫人">都和你交好的,隨便找誰不比我有臉面?就不要拿我取笑了。”最好去請知州夫人吧,丟個大大的臉。

    林玉珍見她不耐煩不高興了,心里才又覺得有些平穩了,便對著周圍的人嘆了口氣,假作委屈︰“三嫂,我難得開口求你一次,你就這樣回絕了我,可真叫我沒面子。”

    你自找的。陶氏哼了一聲︰“我是為了外甥女兒好。”

    羅氏突然插話道︰“三弟妹就算謙虛不肯保媒,也替姑太太問一聲兒,試探試探吳家的意思?倘若他家肯了,再請人保媒也不遲。阿雲和吳襄正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兒呢是我這些年里見過的最般配的了。”話才說完,就得了林玉珍一個贊許的眼神。

    要你多事陶氏恨恨瞅了羅氏一眼,磨著牙道︰“我嘴拙舌笨,不如二嫂你能說會道,我看著二嫂和吳家大太太平日里見了也極親熱的,要不你去說,你一出馬,保證能成。”

    羅氏被她瞅了,卻並不惱,反而順著竿子往上爬︰“那行,要是姑太太不嫌我嘴笨,三弟妹不嫌我搶了你功勞,那我就去問啦。”以她們想來,這親事必然是能成的,現成的人情不做白不做。

    林玉珍果然起身道謝︰“那就先謝過二嫂啦。”

    林老太太看到此處,已經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雖然覺得林玉珍算計自家佷女不該,但她太寵林玉珍,又心疼林玉珍辛苦多年,只得陸雲一滴骨血,且林玉珍已經開了口,又認為陸雲是比林謹容更適合吳襄,也就裝暈不說話。

    一群自以為是的東西,陶氏微微冷笑,低頭無聊地看著指甲。

    林玉珍看在眼里,心情更好了一些,覺著自己這一招果然靈,搶到了先手,斷了陶氏的念頭。陶氏的不高興和推脫,在她看來都是羨慕嫉妒恨和有苦難言的表現,于是再接再厲地道︰“三嫂剛才說應該請個能干熱心有頭臉的官夫人">保媒,你覺著誰最合適?你不肯保媒,不肯去替我打探,背里和我說說吳家和誰家關系最好總行吧?少字說實話,吳襄這孩子真不錯,不知有多少人家盯著呢,你們都是阿雲的嫡親舅母,可要幫著多出幾個有用的主意。”

    陶氏正要開口,就見龔媽媽探了一頭,表情焦慮地低聲叫了句︰“太太……”

    陶氏只得起身去問︰“什麼事?”

    龔媽媽以低沉卻又剛好夠旁人聽見的聲音道︰“聽說黃姨娘很不舒服,您看是不是趕緊回去瞧瞧?”這才又極小聲地道︰“太太,這明顯不懷好意嘛。”

    陶氏冷哼一聲︰“我知道。她不就是怕我搶在她前頭,壞了她的好事麼?可她猜錯了……”說到這里微微有些得意,“你且等等,待我給她出個好主意……”

    龔媽媽想起林謹容那句無論什麼事都不要摻和的話來,忙扯住了陶氏的袖子,小聲道︰“好太太,躲在一旁看好戲不是更好麼?省得事後都怨您出的主意,平白惹一身臊。您還怕沒人給她出主意呀?”

    陶氏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便點了頭,往里去同眾人告辭,說是房里有事。眾人剛才已經聽說,老太太又是曉得黃姨娘挨了羞辱,稱病不出的事兒的,還體諒她在此不自在,便放了她去。然後一家子商量,該怎麼和楊氏提,什麼時候提,又請誰做大媒,林玉珍春風得意,仿佛這門親事已經成了︰“那就去平濟寺時和吳家大太太提吧”

    羅氏信心滿滿︰“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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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13:05
第119章自受

平洲城外約十里遠有座有名的鳳翅山,鳳翅山這個名字卻是有些來歷的,不但山形猶如一對展開的翅膀,上面還遍植了楓樹,深秋時節,紅黃青紫相間,五彩斑斕,遠遠望去正如鳳凰羽翅一般璀璨奪目,故而,才會有了這鳳翅山的美譽。

    鳳翅山左翅峰略高于右翅峰,乃是觀賞楓葉秋景的極佳地點,登鳳翅山賞楓葉,必然要去左翅峰,而平濟寺就坐落在這里。平濟寺是百年古剎,素齋精美聞名,住持為人親和,善于經營,香火自然鼎盛無雙。

    平日里,平洲城里不拘富貴貧窮人家,總愛往這里貢獻香火錢,到了秋日,來賞葉觀景順便求菩薩保佑的人更是多得不得了。如果不提前派人去打點,想要在山上舒舒服服的住下來再享受美景美食,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今日,一大早平濟寺的知客僧就忙活開了,指點著小沙彌把幾個風景最好,最安靜的院子拾掇出來,用清水清洗地面和石桌石凳,又焚上了檀香,準備迎接平洲城最有名望的吳、陸、林三家家眷上山拜佛還願賞景。

    約中午時分,一長排轎子依次進入山門,可把知客僧給忙壞了,問訊,引入,布置齋飯,忙得不亦樂乎。而香客們看到這一大群衣著光鮮靚麗,香味撲鼻,頭戴面幕的富貴人家的女眷,大多數都自覺自願地躲開,並不敢上前去招惹是非。也有人認得這是今年太明府一二名的家人來上香還願的,站在一旁悄悄指點議論,有人羨慕,也有人笑稱大張旗鼓地來這麼多人,這是上山來打老虎的。

    聽到議論,女眷們越發莊嚴肅穆,一舉一動極盡小心謹慎。林謹容著一身玉色的襦裙,緊跟在陶氏身後,低頭垂眼,目不斜視。林五、林六、林七、陸雲等人亦是緊跟在自家母親的身後,不苟言笑,氣氛倒顯得有幾分沉悶。

    而男子就沒有這麼多的拘束了,吳襄扯著陸緘,和吳、陸、林三家的幾個同齡子弟一道,絲毫不在意旁人的注目和議論,東張西望,不時評點一下這株樹好看,那塊石頭上的碑文又如何,是誰誰留下來的,其人又是哪一年的進士,後來又做到了什麼官職。他的聲音還帶著些少年的清脆,說得又快又急,偶爾帶句俏皮話,聽得眾人哈哈大笑,就是心思沉重如陸緘,也不禁露出了幾分松快的笑顏。

    待到進入後面,在飯桌前坐下來,對著滿桌子精致的素齋,眾女眷才算是放松下來。寒暄過後,羅氏最先誇贊起了吳襄︰“吳襄這孩子的性子真是招人喜歡。博聞廣識不說,還能說會道。”

    林玉珍也道︰“真是少年出英雄。看看他那連說帶笑的樣子,讓人看著心里就由不得疼。不比我家陸緘,成日里話也沒有一句多的,經常板著個臉。”

    楊氏聞言微微一笑︰“快別誇他了,這孩子最是輕狂不過,怎比得陸緘年少老成,穩重大方?我倒是希望他能和陸緘學著點,穩重一些呢。”

    陸二太太宋氏便掩著口笑︰“兩個孩子都是好的,你們都光看著旁人的好了,要不然,不如換了?”

    羅氏便笑起來︰“若是換了,指不定過不得半日便要後悔啦”

    聽見她們開始互相吹捧,雖然知道不會那麼快就進入正題,陶氏還是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翹起了唇角,轉而朝龔媽媽使眼色,示意龔媽媽趁著這會兒大家都不注意,趕緊把陶舜欽給陸緘帶來的箱子送過去,龔媽媽會意,悄然往外走去。

    雙胞胎已經知道了林玉珍的打算,知道陸雲好事將近了,便朝陸雲促狹的笑。林六親熱地踫踫陸雲的肩膀,小聲道︰“雲妹妹,這個素雞做得不錯,你嘗嘗?”

    林七笑道︰“雲妹妹此時怕是再美味的齋菜也嘗不出味道來。”話音未落,就挨了林六一個眼風,示意她注意一點,旁邊還坐著吳襄的堂妹吳菱呢,事情還沒定,怎麼能亂說呢。

    林七調皮的吐了吐舌頭,表示抱歉。

    “我怎會嘗不出來?”陸雲並不在意,大方地夾了一筷子素雞喂進口里,眼楮斜斜瞟著林謹容,但見林謹容垂著眼,面無表情地吃飯,便笑道︰“四姐姐,你面前那個素魚味道可好?”

    林謹容這才抬眼看著她,嫣然一笑︰“不錯,名不虛傳,要不要嘗嘗?”

    陸雲撒嬌賣痴︰“你夾給我?”

    林謹容果然夾了一箸放在她的碗里。林六和林七也湊熱鬧︰“我們也要。”林謹容依言每人給了一箸,又問一旁的吳襄的堂妹吳菱︰“阿菱要不要試試?”

    吳菱痛苦的搖頭︰“多謝。我是吃不成素的。”

    一直沉默不語,悶悶不樂的林五冷冷哼了一聲,林謹容瞧了她一眼,便轉而問起了她︰“五妹呢,你要不要?”

    林五淡淡地搖頭︰“不要。”卻又指了吳菱發上的琉璃簪子,故作驚訝地道︰“咦,阿菱頭上的這簪子顏色可真好看,桃花粉,款式怎麼和我四姐送的有些相似?”

    吳菱笑著摸了摸發上那枝簪子︰“我二哥送的。從清州帶回來的,我想著這琉璃是佛門七寶之一,又喜歡這顏色,特意挑了出來,阿芷你倒眼尖。”

    林五呵呵一笑︰“原來都是從清州買回來的,難怪得我會覺著像。”也不看誰,把筷子一放,起身道︰“失陪了,我飽了,有些累,想先去歇著了。”言罷果然起身去同周氏說了聲,由僕婦丫頭陪著去了歇處。她現在是看誰都不順眼,特別是陸雲,她每次見到陸雲,都有一種被背叛的恥辱感。

    雙胞胎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微微露出些鄙夷來。林六同吳菱解釋道︰“她身子有些不爽快,本來不想來的,我家祖母勸她來散散心,她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林老太是怎麼想的,不願意來的人就別勉強了,偏要她們幾姐妹">全都來,弄塊陰沉的馬臉豎在眼前,真是影響心情。

    陸雲卻放了筷子,笑看著吳菱頭上的那枝簪子,贊道︰“果然好看,是有些相似。四姐姐送我那枝是紫色的吧?少字”

    謹容淡淡一笑,並不多言。林六又敏感地來打圓場︰“都是清州來的,自然相像,指不定還是一家人的貨。”

    不多時,眾人用完齋飯,太太們紛紛讓僕婦去一旁看少爺們是否用完齋飯了,休息一下,沐浴更衣,準備燒香還願。林謹容眼尖地看到龔媽媽從外頭進來,挨著陶氏小聲說了幾句,陶氏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便下意識地靠了過去,喊了陶氏一聲︰“娘。”

    陶氏回頭看著她甜甜一笑,去牽她的手︰“走,咱們先去沐浴更衣,也去燒香求根簽。”

    林謹容只要她別摻和那些事就行,其余的要求都不是要求,順從地跟了陶氏往外走。陶氏回頭,但見羅氏和楊氏已經親熱地湊到了一處,而林玉珍和陸雲也已避了開去,于是微微一笑,暗想一覺起來就可見到有些人精彩嘴臉了。

    卻說羅氏故意和楊氏走到一處,將些家長里短來引著楊氏慢慢落了後,方才漸漸進入正題︰“楊姐姐,也不知你是怎麼教養的孩兒,看看你家的兩個兒子,都是人中龍鳳……”連帶又將吳襄一頓好誇。

    楊氏這些日子聽類似的話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仍然耐著性子謙虛推辭,羅氏的兒子找不到可誇贊的,那就誇贊雙胞胎如花似玉,端莊賢淑,又說羅氏好福氣。

    羅氏笑道︰“我家那兩個算什麼,不懂事,又養得嬌憨,還是我家的外甥女兒阿雲好。人才又好,又有才情,難得端莊大度,能干賢淑……”

    她誇贊自家的外甥女兒,楊氏豈能說不好?況且陸雲的確也有賢名美名,于是也跟著稱贊︰“是啊,阿雲真是少有的好姑娘。我每次看到你們養的好女兒,心里都愛得不得了,就遺憾我自己沒有那個福氣。”

    哎呀,說起來真順,羅氏得意了︰“姐姐想要個稱心如意的好女兒這個心願並不難了,簡單得很,娶個好媳婦就是了,不知你家的吳襄可說親了?”

    見她突然就轉了這麼大個彎,楊氏的心頭突地一跳,卻不好敷衍,畢竟這幾家人彼此知根知底的,瞞不過,只好笑道︰“沒有呢。他性子還沒定……”

    羅氏才聽她說沒有,就迫不及待地道︰“說親還是要趁早,把親事定了,他的性子就定了。我家的兩個都是如此。”

    楊氏一笑︰“是。”

    羅氏見她沒有反感的意思,便大著膽子道︰“不瞞姐姐您,我今兒是想做一樁好事來的。我家姑太太一直覺著你家吳襄是個好孩子……”

    楊氏已經猜到了她的目的,立時變了臉色,也不顧失禮,飛快地打斷了她的話,急聲道︰“哪里,你家姑太太看錯了,只有我們自家人才知道,吳襄性子惡劣得很,所以不敢輕易給他說親。他祖父說,最好等他滿二十歲之後又再看,省得耽擱了人家的好姑娘,為此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然後顧左右而言他︰“時辰不早了,我得趕緊去沐浴更衣啦。”言罷朝羅氏一禮,很快就走得不見了影蹤。

    羅氏瞠目結舌,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被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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