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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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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04:48
第70章好人

    陶氏語重心長地教訓面前的林謹容︰「你十三,他十六,年齡已然不小,雖說是至親,卻也要注意避嫌,不該胡鬧的不要胡鬧……」

    「我哪有?如果不是您讓我去瞧他,我才懶得去。」林謹容心中暗恨,她什麼時候和陸緘不避嫌了?陶氏昨日還叫她去看陸緘呢,這會兒卻又這樣說,是什麼人亂嚼舌頭呢?

    陶氏不悅地皺起眉頭看著女兒︰「還學會回嘴了麼?我問你,為何要讓桂圓去污了他的書?又要刮破他的書?幸虧他是個大度的孩子,不但不計較,還護著你。本來沒有什麼,你只是頑皮,可一來一往的,傳到有些人耳朵裡,又不知要說什麼。到時候你又要難過。」

    他是個大度的,不計較,還護著她?偽君子看吧,所有人都覺著他好,光憑一個色相,就可以讓桂圓發蠢;憑著一張嘴,又讓林世全對他刮目相看;一張漁網和一盒糖果就讓苗丫可憐上了他;現在他栽贓陷害了她,陶氏還說他大度護著她。他可真成功,永遠都這麼成功。惹不起還躲不起麼?林謹容氣急反笑,認真回答陶氏︰「娘教訓得是,女兒以後不會了。為了避嫌,以後女兒都在自己房裡吃飯吧,他出門我再出來。」

    「那也不至於做得這樣刻意,你少頑皮就是了,大姑娘就要有大姑娘的樣子。我回去就要給你五哥說親,接著就是你了。」陶氏說了半日,有些倦了,便揮手叫林謹容出去︰「去吧,桂圓留下。」

    桂圓害怕地看著林謹容,林謹容不看她,逕自出了門。到了外頭,正好瞧見林世全陪著陸緘主僕二人從西跨院走出來,旁邊還站著個鐵二牛,鐵二牛腰間掛著漁網和魚簍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瞧見她便笑嘻嘻地朝她彎腰行禮︰「姑娘好。」

    憑什麼自己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得到現在這一切,陸緘一來就搶走了大半?林謹容即便是理智上知道在林世全等人的心目中陸緘的份量未必超過了她,心裡終究頗不是滋味兒,臭著臉誰也不看轉身進了東跨院。

    陸緘瞥了她一眼,回頭問林世全︰「林三弟,我們今日先去清涼寺裡拓碑,然後再去河裡捉桃花魚,我要親自試試。」聲音比平日平白高了許多。

    腫著臉的桂圓從陶氏院子裡回來後就發起了高熱,口裡不停地喊胡話,不住地喊︰太太我不敢了,姑娘救救我,又哭著喊娘。

    荔枝雖然厭憎她年紀小小就輕薄不守規矩,給林謹容臉上抹黑,卻又念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少不得精心照顧,怕她就此死掉。

    林謹容已知並不是胭脂事件發作,陶氏只是讓龔媽媽使勁搧了桂圓幾個大耳光,問她以後姑娘再犯橫,她是還要助紂為虐呢,還是要攔著?桂圓當場立了保證發了誓,也就給放了回來。這癥狀看著凶險,也不過是因為她心裡有鬼,自家把自家嚇壞了,緩過來就好了。不過說起來,這桂圓如此蠢笨加膽小怕死,當初怎會有那膽子去爬床?是因為確信有人會保她呢,還是確信自己不會把她怎麼樣?林謹容淡淡地道︰「有水老先生在她就死不了。她這都是心虛的。」

    荔枝看了林謹容一眼,垂下了眼簾。

    林謹容曉得她在想什麼,無非就是原來自己那般縱容桂圓,此刻卻如此無情。卻也不想解釋什麼,對著桂圓的耳朵道︰「你若是再不好起來,太太就要把你趕到外院去。再想回到我身邊過清閑日子,可就難了。」

    果然桂圓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迅速轉了幾轉,就不再喊胡話了,再過了一會兒,就連早先急促的呼吸都顯得平緩了許多。

    林謹容直起身來,低聲道︰「荔枝,凡是心裡真念著我的,我也會念著她,心裡沒有我的,我也不會念著她。」

    荔枝立刻就原諒了她,扶著她柔聲道︰「好姑娘,奴婢都知道,桂圓太給您丟臉啦。留著她已然太讓您為難了,您放心,日後奴婢會好好看著她的。」

    林謹容微微一笑︰「你不用看著她。路是自己選的,想死的人,誰也攔不住。」

    當天晚上,林謹容說到做到,果然不去陶氏房裡吃晚飯。陶氏曉得她犯了擰巴,也不和她計較,只叫人給她送了飯菜來。林謹容看到那碟子焦黃酥香的油酥桃花魚,想到是某人捉來的,本想叫人端出去餵貓,轉念一想,昨日那人不要臉地吃了她那許多魚,還不要臉的栽贓陷害她,不吃白不吃,她不能吃這個虧,當下恨恨地將那魚吃了個乾乾淨淨。

    過得兩日,陸緘養好了病,卻不提回諸先生那裡去住的事情,而是問陶氏要了一匹馬,每日天未明就去諸先生那裡求學,散了學又回來協同林世全或是鐵二牛四處遊玩。笑容竟是多了許多,飯量也好了許多,連連說鐵槐家的手藝好,經常賞錢賞物,刺激得鐵槐家的拿出渾身解數,絞盡腦汁日日翻新變花樣,恨不得把山野裡的所有能吃的野菜山花都弄來給他嘗一遍。

    飯菜的味道好得連帶著陶氏和林謹容都長胖了一圈,林謹容原本只是小窩窩頭的胸部也開始往小饅頭的方向發展,內衣漸漸緊了起來,心情也跟著發生了變化。

    她先是盡量避開與陸緘見面,後來也就視他為空氣,反正見面不相識,她不是沒有做過,不是做不到,苗丫說得好,和人家生氣不過是自己難過而已,何必呢?陶氏怪她做得不好看,她十分嚴肅地道︰「女兒大了,端莊嫻靜第一。」

    陶氏也拿她沒轍,只得任由她去。

    於是日子照舊地過,林謹容除了再沒有機會爬牆往山裡河裡去玩以外,隔三岔五仍然去清涼寺裡燒香拜佛誦經鳧水。轉眼過了月餘,清涼山上的桃花梨花早已經敗了,氣溫越來越高,林謹容在池子裡游上一圈之後就熱得不行,終於耐不住,爬上岸去躺在椅子上喘氣。

    苗丫體力比她好,在池子裡游了兩圈才停下來,趴在她腳邊神秘兮兮地道︰「姑娘,您知道麼,表少爺在跟我哥哥學鳧水。」

    林謹容大驚,立時坐了起來︰「真的?」

    苗丫十分不滿︰「當然是真的。難道我還會騙姑娘?他們每天就在上次落水的那個地方游。比我們好玩多了。」

    「你就知足吧你,能有這麼個地方已經是菩薩的恩惠了。」林謹容點了苗丫的頭一下,腦子迅速開動起來,哼哼,他以為他是什麼呀?什麼都想學?

    苗丫見她突然沉默下來,眼珠子盯著明瓦不動了,忙輕輕推推她︰「姑娘,您想什麼那?」

    林謹容回頭看著苗丫親切一笑︰「苗丫,有件事我沒和你說過,你知道表少爺為何會在這裡賴著就不走了嗎?」。

    苗丫想當然地道︰「當然知道啊,他要和諸先生學本領嘛。每次要考試,諸先生這裡總是會有許多人來求學的。」

    「錯這只是原因之一。」林謹容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主要的原因是,我姑母太厲害了。有一年,他家一個家僕禁不住他的哀求,領著他上街玩了一趟,回來就被我姑母打個半死賣了。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為什麼會那麼恨他?也是因為我姑母。她要是知道你二哥教他游水,再有我娘護著,一頓打是少不掉的……」

    「啊?」苗丫嚇了一跳,「姑太太這麼凶?」

    「不信你可以去打聽打聽。你沒見表少爺上次回家去來,臉色陰沉了好幾日才緩過來?」林謹容無視荔枝不贊同的眼神,很肯定地點頭︰「你讓你二哥小心些吧。挨打是小事,就怕背後被陰。」

    苗丫坐著想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我讓我二哥把表少爺送他的東西全還回去。雖然很對不起表少爺,但是姑太太實在太凶了,我們惹不起……」

    林謹容道︰「他送了你二哥什麼,我回頭讓人也給你二哥一份就是了。」

    「其實送的也不是什麼值錢的,只是我二哥喜歡,卻沒什麼用,我爹娘捨不得給他買。」苗丫抱著林謹容,感動地道︰「姑娘,您真是個大好人。」

    「呵呵……」林謹容兩眼望天,摸了摸頭︰「太熱了,收拾收拾,回吧。」

    苗丫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鐵二牛。

    陸緘主僕二人滿臉細汗,歡天喜地的回來,就見鐵二牛拿了一大堆東西站在門口,紅著臉不敢看他,結結巴巴地話都說不明白。雖然之後鐵二牛還是又紅著臉把東西拿走了,但陸緘這日下午就沒有再出過門,西跨院安靜得如同沒有人住。

    林謹容決定去吃晚飯,趁著陶氏還沒上桌,她笑瞇瞇地看著膚色明顯變黑了,明顯很沉默的陸緘道︰「二表哥,今日下午怎麼不見你出去遊玩,陶冶情操?」

    她本以為陸緘會沉默不語,誰知陸緘只是沉默片刻就抬起眼來看著她道︰「被狗咬了,心情不好。」

    「咳」林世全見林謹容眼裡露出殺氣來,趕緊咳嗽了一聲︰「陸二哥,你聽說了嗎?從今年的春賦開始,就要買銀入貢了。外面現在都鬧翻了,不過兩日功夫,銀價已經從每兩八百文漲到了九百文,看樣子還要漲,那些沒銀子的又要倒霉了。」

    「真的?」林謹容激動地握緊雙手,甚至忘了自己才被陸緘罵,歡喜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見陸緘和林世全都奇怪地看著自己,索性飯也不吃了,樂顛顛地回了房,一頭紮在床上,打了兩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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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05:07
第71章破臉

    又過得幾日,銀價竟然漲到了一千文一兩,且各大銀鋪還供不應求,紛紛脫銷,有許多富貴人家趁此機會拿了存銀賺了一把。陶氏得知,頗為後悔當初沒聽林謹容的勸︰“早知如此,就該留留才好。留一留,不漲又賣也不吃虧啊?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又怪林三爺︰“就是那混賬東西礙著我,害得我不得不到處操心,讓我顧不得細想”

    林謹容見她懊惱抓狂,遷怒于人,不由暗自好笑:“我怎麼說你們都不聽……”

    陶氏心里不得勁,又朝林謹容潑冷水︰“雖說你是猜中了這金銀要漲價,但你看看你買的鹽堿地,你不是說必成良田麼?我聽阿全說了,三五年之內別想有動靜即便是換了一個熱衷農事的提舉來,也不見得就肯把水引到這一片來”

    林謹容本想告訴她,這地成良田還真是板子上釘釘子的事,可轉念一想,買銀入貢這件事已然被自己說中,再加上一件鹽堿地的事,別人不生疑都難,還是低調穩妥一點的好。遂只是笑笑︰“說過了是練手,我又不是鐵口直斷,哪能事事都猜著?且不是徹底沒了希望,留著總會成良田的。”

    “也是,買都買了,反正也沒花多少錢,留著看看吧。”陶氏嘆了口氣,又開始抓狂︰“我當時怎麼就那麼糊涂?那麼多金銀呢,若是按現在這價格,可以給你打一整套最體面的紫檀家具了。”

    林謹容的心突然軟得如同一汪春水,輕輕抱住了陶氏的腰,將頭埋在她懷里,低聲道︰“娘,我只要你和姐姐、弟弟好好的,其他的我不稀罕,錢永遠都掙不完,多有多用,少有少用,這次錯過機會,還有下次。”

    陶氏扎著手愣了片刻,突地一笑,摟住林謹容朝龔媽媽等人道︰“瞧這話說的,讓我……噯……”說著眼角就濕潤了,喃喃地道︰“囡囡,娘沒白生養你一場。”

    林謹容抬頭朝她笑︰“娘是沒掙著錢,氣哭了吧?少字”

    “你這個丫頭”陶氏沒好氣地朝林謹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林謹容誇張地叫。正在熱鬧間,就聽夏葉在簾外道︰“太太,姑太太家里來接表少爺,等著給您磕頭呢。”

    陸緘不是說還要在此處住上一個月麼?怎地這會兒陸家就派人來接了?陶氏一怔,松開林謹容,起身坐正了,抿了抿發鬢,道︰“進來。”

    門簾打起,進來的是林玉珍的心腹方嬤嬤。

    方嬤嬤只和黃姨娘一般年紀,卻因為做了管事媽**關系,打扮比較老氣。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藍色綢褙子,配著青色百褶裙,一窩絲上頭插了根明晃晃的雙股金釵,看著就比黃姨娘生生老了幾歲。

    林謹容瞥了方嬤嬤一眼就垂了眼楮。她前世與方嬤嬤打過無數交道,知曉此人之秉性——緊隨林玉珍走,能夠清晰傳神地把林玉珍的旨意傳到,卻又能憑著一張不怕打的笑臉和裝出來的憨相,盡量將自己只是傳話人,身為奴才的不得已擺明出來,盡量減少別人對她的惡感。嚴格說來,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卻也不是可以托靠信任之人。故而,林謹容對方嬤嬤沒好感,卻也不痛恨。

    方嬤嬤滿臉堆笑地給陶氏和林謹容行禮問了好,雙手奉上個黑漆拜匣,道︰“我家太太早前並不知曉舅太太的莊子就在這附近,只當二少爺一直是住在諸丈夫家中。昨日才知二少爺不懂事,竟麻煩了舅太太這麼久,心中委實過意不去。讓老奴送上這份謝禮,感謝舅太太照顧了二少爺這麼久。”說到這里,她略微頓了頓,覷著陶氏的表情道︰“眼看著就要考試了,太太怕二少爺玩心太重荒了學業,讓老奴來接他回去,先送去太明府適應適應。”

    這麼說來陸緘住在這里,竟然是半點沒讓林玉珍知曉?不懂事?麻煩她這許久?荒廢了學業?什麼意思啊?當她上趕著去舔人呢陶氏頓時火起,也不讓人去接那拜匣,冷笑道︰“姑太太客氣了,謝什麼啊?若不是我家的小子恰好遇到陸緘落了水,好心救起來,我還不知他們主僕在諸丈夫家里求學呢。我並不敢留他在這里住,怎奈他感了風寒,我這個舅母要是不聞不問,人家要說我狠心做得出……”

    二少爺竟然落了水?二少爺是個話少的性子,從來不喜歡多說話也就罷了,怎地長壽這個短命的也半點沒提?方嬤嬤頓時吃了一大驚,連裝憨都忘了。

    陶氏覷著她的驚色,越發肯定陸緘啥都沒和林玉珍說,母子間到了這個地步,真是好笑之極。本想再添一句“陸緘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只怕你家太太又要哭鬧不饒我,說我害她絕了後。”話到嘴邊,到底又想著陸緘這孩子不討厭,何必咒他,遂硬邦邦地扔了一句︰“又不是我強留他在我這里住,要接回去就接回去罷,東西拿走。我又不是開客棧的笑死人”

    好心照料親戚,卻得了這麼一個下場,任是誰都會不舒坦,何況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陶氏。方嬤嬤雖覺得陶氏說話難聽,不留情面,到底自知理虧,只是一味憨笑︰“舅太太說笑,舅太太說笑。我們太太真是感謝舅太太,她本想親自來謝,奈何家中有事,來不了……”

    “方嬤嬤,真不用謝,我娘和我都信善有善報,不要說是自家親戚,就是阿貓阿狗和乞丐病倒在我家門前,也少不得要給碗飯吃。”林謹容冷幽幽地插了一句,她早知林玉珍會是個什麼反應,無非就是想著陸緘是個寶,凡是姑娘們都擠破腦袋,挖空心思地想嫁給他;又或是,陸緘若是此番考不好就絕對饒不了誰之類的狠話而已。

    方嬤嬤詫異打量著林謹容。林謹容穿著件鵝黃色的羅襦,配著條翠綠繡梔子花的百褶裙,腳下銀紅繡鞋,臉色白里透紅,唇角帶著笑,一雙漂亮的長眉舒展開去,眼楮亮晶晶的,半點膽怯周圓之意都沒有,有的只是調侃和嘲笑。

    林四姑娘這個樣子,和半年前相比簡直是脫胎換骨,難怪得黃姨娘會說她厲害。方嬤嬤暗贊了一聲,又有些憋氣,好好的小姑娘,嘴巴怎麼這麼損?不過到底是可以和太太交差了,人家姑娘可未必看上二少爺,不然哪兒會這樣肆無忌憚的說話?想到此,方嬤嬤也就不再多語,只是憨笑著把那拜匣放在茶床上。

    春芽在門口喊了聲︰“太太,表少爺來了。”

    陸緘走進來,淡淡瞥了方嬤嬤一眼,朝陶氏擠出一個笑,行禮下去︰“舅母,承蒙您照顧許久,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外甥這就要去了,不知舅母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去了就好好考吧,省得有人怪住在我這里耽擱你的學業。”陶氏沒好氣地朝他揮了揮手,猶自氣不順。

    緘垂下睫毛沉默片刻,看向林謹容,林謹容不看他,指著那拜匣道︰“方嬤嬤,這個記得帶走。”

    方嬤嬤尷尬地道︰“四姑娘,莫要為難老奴……”

    林謹容沒聽見似的看著她笑︰“嬤嬤是打算馬上就回去的吧?少字怕耽擱你們趕路就不留飯了。”隨即吩咐荔枝︰“幫方嬤嬤把這個放到車上去。”

    方嬤嬤一張臉漲得通紅,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她也不想做,但她不做誰又來做?有心想再說幾句軟話緩和一下,陸緘已然掉頭往外︰“走吧。”

    方嬤嬤只得憨笑著行了一禮,趕緊追出去。荔枝緊隨其後,抱著拜匣,指揮人把方嬤嬤帶來的禮物統統搬回陸家的車上去,徑自回了房。馬車啟動,沒有人去送行。只有苗丫和鐵二牛兄妹二人站在樹蔭下一直看著,鐵二牛幾次想上前去和陸緘打招呼,但看到臉色慘白、明顯害怕到了極點的長壽,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回陶氏和林玉珍之間算是把臉給撕破了。

    陶氏沉著臉生悶氣,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林謹容笑道︰“喏,我當時就勸了您的,就說招惹不得,您還不信。”

    陶氏氣道︰“我這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以後他家的人就是病死在我面前,哭著求我,我都懶得看一眼。”

    龔媽媽勸道︰“太太,這是她不講道理,您何必和她一般見識?傳出去人家只會說她不知恩,咱氣什麼啊?”

    “就是,值得氣麼?別浪費精神。以後不要和他家打交道就是了”林謹容笑嘻嘻地站起來,“我讓人去把西跨院好生打掃一番,去去晦氣”

    陶氏郁悶了些日子,得到清州陶家送來的信,得知自己的金銀雖不曾賣了高價,卻也得了個不錯的價格——當初她只想一兩銀多換50文,得到850文的價格就已經很滿意,但陶舜欽竟給她換到了900文,已是超出她的預期兩倍,怎不值得人高興?

    林謹容更高興,她也收到了陶鳳棠寫給她的信,陶鳳棠是個守信之人,真的將她的金子換成了銀子,又留到了近日才出的手,算起來,她一兩銀子竟然賣了1020文她開始想念平洲城西的上千傾鹽堿地。她目前雖沒那個財力,胃口也沒有那麼大,並不想全部吃下,但,她總歸是有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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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05:29
第72章難行

轉眼石榴花開,翠葉滿枝,滿樹嫣紅。

    水老丈夫斷定陶氏的病已經完全痊愈,陶氏立即命人去翻黃歷選定日子,送信回去讓林謹音收拾房子,只等吉日一到就要搬回去。與此同時,陶家把幫陶氏買的木料、毛皮、香藥等物裝了車,由陶舜欽押著親自送到平洲,卻不去林家,而是找了個倉庫存著,轉身先去莊子里見陶氏。

    時隔半年,林謹容見著舅舅,極為興奮。陶舜欽看到長高了半個頭的她和面色紅潤的陶氏,心情也極好,放下東西就特意先跑去謝水老丈夫。

    飯桌上,陶氏嘮嘮叨叨地把林謹容買了鹽堿地的事情說給陶舜欽聽,陶舜欽訝異地看著林謹容,林謹容忙朝他討好一笑,于是舅甥倆都很有默契地沒有當著陶氏的面提起那筆金銀。飯後,陶舜欽問林謹容︰“可想陪舅舅去田邊走走?”

    林謹容曉得是有話要和她說,豈有不應之理?當下叫桂圓取了紫羅面幕來,跟著陶舜欽出了後角門,往田埂上走去。

    此時佃農已然歸家,四下靜寂,彩霞滿天,綠油油的禾苗迎風招展,一切靜謐而美好。舅甥倆一前一後悠哉樂哉地走了約有盞茶功夫,陶舜欽方站住了腳,極目四眺︰“還是鄉下養人。你長高了,你母親也好了,我很高興。”

    林謹容笑道︰“那是。但實際上都是托了舅舅的福。我娘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在于有您和舅母這樣的兄嫂。”

    陶舜欽搖頭輕笑︰“錯了,囡囡。我顧不得她一輩子,她的福氣還要著落在你們身上。”他回眸看著林謹容,探究地道︰“你的錢,我全給你帶來了,你打算怎麼處理?還要換銀子等著秋天賺錢麼?”

    林謹容認真道︰“不,現在銀價已經回落,聽說已有人往京城去販銀,只等著秋賦時再賺錢,大家都在做,那就得有大宗的銀錢才能賺到錢。舅舅若是要做這銀錢生意倒是有可能,我的錢太少,不適合做了。”

    “哦?”陶舜欽眼楮一亮,很感興趣地道︰“那你打算怎麼辦?你覺得你那點錢適合做什麼?”從買銀入貢到鹽堿地,他對這個外甥女多了許多興趣。他是讀書人,也是生意人,他明白一個道理,即便就是偶然,也要有抓住偶然的決心;即便是孩子式的異想天開,也要這孩子有實現夢想的信心和能力。

    她是一個女子,是一個孩子,男人們也許會稱贊她良善大方,善于理家,卻不會隨便就生意上的事情來問她的想法和意見。假設她能得到陶舜欽的信任和幫助,以後想做什麼就會事半功倍。林謹容再清楚不過這個機會的難得之處,沉思許久方慎重道︰“我想做的很多,但那些錢多數是借來的,還了之後我就沒剩多少了。只能從最簡單的做起,比如說……”

    陶舜欽注意到她的緊張小心,便調侃道︰“比如說,沒有人要,不值錢的鹽堿地?”

    林謹容抿唇一笑,抬眼認真看著陶舜欽︰“舅舅不要笑話我。我還想要更多的鹽堿地。我聽哥哥們說了,今上重視水利灌溉,休養民生,既然其他地方都在於田,誰能說得清楚我們平洲和清州就不會?如果我們沒有可供放水的大江大河也就不說了,可明明我們離渚江並不遠。就像是做生意,誰也不敢保證次次都賺錢,總有走眼賠本的時候,但卻不能因為怕賠本,就不做生意了。既然購買鹽堿地所需的資財並不多,為什麼不可以試試?”

    陶舜欽認真聽完,肯定道︰“你說得很對。囡囡雖然是個女孩子,但比許多男兒有想法。舅舅很喜歡。”

    林謹容好容易得到陶舜欽的肯定,心中暗自歡喜,正要把盤算了許久的事情說出來,以期謀求陶舜欽的支持,卻聽陶舜欽道︰“我承認你很聰明,但真的很可惜,你是個女孩子。如果你是個男孩子,我會傾盡全力去教你。”

    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來,淋得林謹容的笑都顯得慘兮兮的︰“舅舅,我是女孩子有錯嗎?”。

    陶舜欽溫和地看著她︰“天地生萬物,萬物生陰陽。你是女孩子,半點錯都沒有。但在世人眼中,男女不同,職責不同。男人養家糊口,建功立業,橫行于天下才是正經,女子就該恪守婦道,相夫教子才是本分。你懂得太多,太強,反而是害了你。”

    “怎麼會呢?”林謹容的鼻腔一酸,低聲道︰“舅舅,人家都說技多不壓身,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想多學一點本領,多掙點錢,幫母親分憂,不叫自己被人騙了都不知道,不叫自己靠著別人吃飯怎麼會是錯?”

    陶舜欽嘆了口氣,摸摸她的丫髻,低聲道︰“不是錯,是世道如此。你不能拋頭露面,你不能獨立支撐起一份家業,這世上有很多地方,女子寸步難行。”

    林謹容深吸了一口氣,紅著眼楮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些窩囊男人容忍不得女子比他強,不許女子比他強我就想賺錢怎麼了?我就不想靠著別人的施舍,看別人的臉色過一輩子怎麼了?”當著陶舜欽的面,她第一次當著人喊出了她的心聲。

    陶舜欽怔住,片刻之後竟哈哈大笑起來。

    林謹容咬著嘴唇委屈地看著陶舜欽︰“舅舅是第一個聽我說這話的人,我以為您沒有那許多迂腐想法這才和您說的,誰知您卻這樣笑話我。”

    陶舜欽終于停住了笑,伸手按著林謹容的肩頭道︰“好,有志氣其他的舅舅不能幫你,再幫你買點鹽堿地還是可以的。等到你的鹽堿地都成了良田,你只需守著它就好,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這說法還是換湯不換藥,林謹容憋氣道︰“只需舅舅幫忙買下就行,不要您出錢,我就用我的錢,不夠的我自己會想辦法。當然,舅舅若是願意自己或是勸我娘也買些放著那也極好。”她怎甘心守著一片鹽堿地就到此為止?她明明還知道很多事情,有很多的賺錢機會。

    陶舜欽不置可否,抬步繼續往前︰“走吧,陪我走到清涼寺去,我要檢查一下我的錢可落到了實處。”

    這代表剛才的話題到此為止。林謹容也就不再提,只說些鄉野趣事給陶舜欽聽。

    從清涼寺回來,天色已黑,林謹容吩咐荔枝︰“去和三少爺說,讓他明日早上晚些出去,我有事要找她。”

    第二日清早天尚且未亮林謹容就起了身,備下茶點等候林世全。

    林世全遲遲未到,反倒是大門口突然熱鬧起來。苗丫跑過來道︰“姑娘,林昌爺家的大少奶奶來了,說是要接留姑娘回去。三少爺攔住了大門,不許她進來呢。”

    林謹容趕緊起身出去,但見林世全站在門邊,手里拿著一根扁擔,橫橫地擋住門口,也不多話,就不許馬氏進來。

    小包子站在一旁看熱鬧,馬氏緊緊攥著那根扁擔,使勁往後推,大聲喊道︰“小叔,長嫂如母,你怎能如此待我?我要見三嬸娘三嬸娘知書識禮,絕對不會答應你這樣不懂規矩的”

    林世全一張臉漲得通紅,咬著牙和他嫂嫂互相用勁,誰也讓誰。他雖然體壯,卻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馬氏卻生得高大,又有一股不要命的潑勁兒,一時之間二人推磨似地一進一退,簡直難分高下。莊子里的人心里是向著林世全的,卻不好上去幫忙,只能勸道︰“有話好好說,這樣多難看。”

    馬氏吼道︰“你們看見的,這個白眼兒狼,我好心來接小姑回去,他卻連爹和親哥嫂都不認了,這是想打死我呢”

    林謹容走上前去笑道︰“大嫂真早。”

    馬氏看見她,忙收回了攥著扁擔的手,站定了,撫了撫鬢角,滿臉堆笑地道︰“四妹妹,我是聽說你們要走了,特意來送行的。”

    謹容朝林世全使了個眼色,小聲道︰“三哥,這樣鬧著難看,讓她進來再說。”

    林世全猶豫片刻,收回了扁擔。

    馬氏得意地朝他瞟了一眼,整了整衣裙,大步往里走,鐵槐便朝看熱鬧的下人們一揮手︰“該干嘛干嘛去,杵在這里干嘛?”眾人一哄而散。

    馬氏站在院壩里看了看,堅定地抬步朝正院走去,林謹容朝一抬下巴,荔枝便皮笑肉不笑地上去攔住了,道︰“大少奶奶,真是對不住了,我們太太還沒起身呢,煩勞您先等等。這邊來喝著茶,且耐心地候著罷。”也不管馬氏是個什麼神情,就扯著往耳房里去。

    林世全白著一張臉走過來,垂著頭道︰“四妹妹,我又給你和嬸娘添麻煩了。不知她是聽什麼人說了什麼,突然要接留兒回去。”

    “你無需自責,也無需擔憂。這事兒當初是經過了我祖父允許的,誰也不能怎樣。倒是你,”林謹容正色道︰“三哥,你是怎麼打算的?真的想這樣替我家看一輩子的地,做一輩子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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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涼薄

    林世全沉默片刻,抬眼看著林謹容道︰“四妹妹覺得我能做什麼?功名與我無緣,做生意無本錢。”他頓了頓,加重語氣︰“若是我獨自一人,自然走到哪里算哪里,總不能把自己給餓死了。可是留兒怎麼辦?”難得他年紀不大,遇到此種事情,眼里有憤怒有不甘,卻無戾氣。

    林謹容看得清楚,低聲道︰“這些都是可以解決的問題,不是難事。重要的是三哥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林世全認真想了想,道︰“無愧于心,豐衣足食,受人尊敬。”

    還好,這個願望容易實現。林謹容輕輕吐了口氣,“這些都簡單,日後必然能實現。我們先去見我娘。”

    林世全被她沒頭沒腦地這一問,頗有些莫名,但到底心中憂煩,也就拋之腦後。

    進了正房,陶氏正吩咐龔媽媽︰“你親自跑一趟,務必要把林昌爺請來。你問他,這麼久都沒上過門,突然弄個女人大清早的來我門口鬧騰,做的什麼事兒?他不給我面子,我也不給他面子”

    林世全上前一揖,低聲道︰“嬸娘,我們兄妹給您添麻煩了。但我還要再肯求嬸娘一回,求您幫我過了這個難關。”

    陶氏馬上就可以回家去見兒子女兒,又賺了錢,還見著了長兄,心情極好,並不因此而生氣,呵呵一笑︰“阿全莫擔憂,既然早前我已經管了這事兒,自然要管到底。”

    林世全想說點什麼,但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妥,索性閉了嘴,沉默地看著腳下的青磚。

    坐了一歇,忽聽耳房里一陣喧嘩,馬氏高聲道︰“你們為何攔著我不許我見三嬸娘?三嬸娘,是我啊,我是您大佷兒媳婦。”

    這大佷兒媳婦叫得真順溜……林世全頓時臉火一樣的熱,尷尬地站起身去︰“我去看看……”

    陶氏輕笑一聲︰“不必,夏葉,你去把大少奶奶請過來。”

    少傾,馬氏進來,眼楮先溜溜地往林世全身上溜了一圈,與陶氏見過禮後,單刀直入︰“三嬸娘,佷兒媳婦今日來是為著兩件事,一是聽說您和四妹妹這就要搬回去住,來給你們送行,二是感謝您照顧了阿全和留兒這麼久,奴來接他們回去。”

    陶氏淡然一笑︰“你是世全和留兒的嫂子?”

    馬氏一怔,隨即道︰“是呀,是奴家。上次您和四妹妹去我們家里見過的。我還給四妹妹倒過茶,扶過您來著,您忘了?”

    陶氏笑了一聲沒說話。

    夏葉在一旁笑道︰“大少奶奶,其實不怪我們太太忘了,主要這半年多不曾見著了,一時之間有些想不起來。”

    馬氏並不見半點尷尬,道︰“三嬸娘富貴,不知我們小門小戶的難處。我們平日里忙碌生計就夠得從早忙到晚,哪里有空走門串戶?這幾日正薅草呢,家里病的病,忙的忙,若不是記掛著給您送行,要接小叔和小姑回去,我也沒空來的。”隨即抬眼看著林世全︰“小叔,你有什麼氣,這大半年的功夫也該消散了,跟嫂子回去罷。雖然我們養不起奶娘,但你也別怕小姑餓著。前日公爹特意買了兩只羊給她喂奶,管飽。小包子可以照顧你佷兒和她。”

    林謹容聽馬氏這話怎麼都覺得不對味,先聲明養不起奶娘,用羊來代替,這也倒罷了,但那個憨痴痴,見著果子就什麼都忘了,年齡不會超過九歲,瘦得干柴一樣的小包子能同時照顧兩個小孩子麼?其實馬氏是想說,你不怕留兒吃苦你就回來呀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林世全自然也聽出了其中的味道,忍著氣生硬地道︰“不去。”

    馬氏“嘖”了一聲,道︰“小叔,你別不懂事,雖然你別扭,在外頭說得那麼難聽,可公爹一直記掛著你們。家里是窮,但你總不能在別人家里一輩子,總有一日還是要回家的。你再有什麼氣不能消,也不能不顧骨肉親情,壞了父兄的名聲。對你和小姑又有什麼好處?”

    實在欺人太甚,林世全再也忍受不住,起身咬牙瞪著馬氏︰“你們不就是怕我回去麼?我告訴你,討口要飯我都不會回去,死也死在外面滾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噯,噯……小叔,看你說的什麼話?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你回去了?看看,傳到外頭去又要說我容不下你們。”馬氏的一張大嘴誇張地張到最大,高顴骨在晨光下閃著微光,她回過頭看著陶氏和林謹容,高聲道︰“三嬸娘,四妹妹,你們看,我這冤屈得……簡直沒地方找話說多虧得有你們作證,不然我得冤枉死掉都說我容不下他們,我好心來接,就這樣待我”

    沒規矩,沒見識,黑心爛腸的東西,和昌大*奶簡直不能相提並論。陶氏無限鄙夷地掃了馬氏一眼,蹙起眉頭道︰“佷兒媳婦聲音小點,我被你吵得腦仁疼。哎,還是你婆婆說話好聽,又軟又柔,又懂禮,可惜她去得早,不然也可以教你點規矩和為人處世的道理。”

    馬氏的臉終于抽搐了一下,透出了一絲紅色,仍堅定地挺起胸脯,道︰“三嬸娘,奴是個粗人,原不懂得這些的。”她只知道,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多佔一份家產,好留給她的兒子。本來好好兒的,不理睬就是了,偏偏老頭子還顧什麼名聲,要顧著族里怎樣怎樣,跑去買什麼羊那掃把星接回去還能輕易擺脫得了麼?不如拼著這次不要臉,逼著陶氏好人做到底。

    陶氏冷笑一聲︰“既是如此,那你就不配和我說話。你上頭還有公公在,尚輪不到你來做主”

    馬氏猛吸了一口氣,生生把氣咽下去,擠出一個笑來︰“嬸娘有所不知,就是我公爹讓我來接他們的。小叔,你回是不回?別過後又後悔。”

    林世全將頭上的木簪拔下,猛地將木簪掰成兩半,狠狠扔在馬氏臉上,恨聲道︰“後悔當如此簪”

    馬氏被砸了這一下,並不生氣,反而有些歡喜︰“好,好,你自己說的,可不是我逼你的。不服人尊敬,有你後悔的。”隨即朝陶氏行了個禮,道︰“三嬸娘看著我不喜歡,我也不礙三嬸娘的眼了。”

    馬氏才一轉身,就看到龔媽媽立在庭院里幸災樂禍地看著她,身邊站著氣喘吁吁,滿臉怒色的林昌爺。

    馬氏暗自吃了一驚,怎麼這麼快就來了?臉上卻堆了一個笑,道︰“公爹,您怎麼來啦?”

    林昌爺氣得渾身發抖,掄起拐杖朝她狠狠砸去︰“蠢貨毒婦沒規矩,沒見識的東西還不趕緊給你三嬸娘賠禮道歉?”

    馬氏不敢躲開,硬生生挨了這一下,轉過頭去朝陶氏磕頭認錯︰“三嬸娘,是我的錯,您大人大量,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林昌爺內疚地朝陶氏拱手︰“三弟妹,真是對不住,讓你看笑話了。”

    長子長媳謀算家產,想逼走幼弟幼妹,做父母的可以推說不知,但在已經得知真相的情況下,心疼孩子的父母第一件事難道不應該是先去哄受了傷害的小兒子麼?可林昌爺這表現,最怕的還是得罪了自己,得罪了林家,以後再沒有靠山。

    本是骨肉至親,卻涼薄至斯……陶氏諷刺一笑︰“我是做長輩的,自不和她計較。大伯要教訓小輩,自帶回去教訓罷,在這里不好看。阿全和留兒說過不回去了,你也別為難他們。我累了,你們請便。”言罷果真起身入內。

    林昌爺豈能看不出陶氏的厭憎之意,默了一默,看向林世全︰“三郎,我是真心想接你們回去的。我買了兩只羊,奶盡夠留兒吃了。”

    林世全默然地垂著眸子一句話不說。

    林昌爺又站了一會兒,低低嘆了口氣,轉身往外。馬氏見狀,忙招呼小包子跟上,迅速撤退。

    屋子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林謹容擔憂地看著坐著一動不動的林世全,勸道︰“三哥,你別往心里去。其實,族伯還是關心你和留兒的。”

    龔媽媽也好心道︰“是呀,老奴才出去沒多遠就遇到了昌大爺,他是早起發現您家嫂子不見了,就忙著趕來的。只是來遲了。”

    林世全忽而一翹嘴唇︰“不用勸我,我心里都明白。誰知道是不是合伙兒演戲給你們看的?他們如願以償了,我也如願以償了。”隨即起身慢悠悠地往外去了。

    林謹容忙追出去︰“三哥,三哥……”

    “你不必勸我。”林世全回頭看著林謹容,低聲道︰“他第一件事,不是擔心我是不是受了委屈,而是怕得罪了三嬸娘,在老太爺那里說了難聽話,從此以後他們沒了靠山。他說真心要接我們回去,卻沒有提出去看留兒一眼。”

    他再表現得激烈決然,其實還是想回到自己的家里的,但今日恐怕是徹底被傷透了心,林謹容不知該怎麼勸林世全才好,怎麼說都覺著太蒼白無力。

    林世全看著她微微一笑︰“三妹妹,你可能不明白是為什麼。我說給你聽。在他眼里,留兒是賠錢貨,他從始至終就沒打算要,自然沒把她當女兒看,死活都沒關系,才會不肯看一眼;我和他呢,朝夕相處了十幾年,他未必是不想要我了,但他覺得我已經靠上了你們家這棵大樹,日後必然衣食無憂,何必又去和哥哥們爭那點少得可憐的家產呢?所以,”林世全一字一頓地道,“以後我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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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歸去

    “問清楚三少爺去哪里了麼?”林謹容午睡起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林世全的去向。早前林世全心中難過,說是要出去走走,她也不好硬跟著。

    “去了地里。”荔枝滿是佩服,“本來以為會跑到哪里去躲起來難過,誰知竟去地里干起了活兒。大家問他,什麼都沒說。”

    林謹容撐著下巴想了片刻,命荔枝和桂圓把茶具準備好,自去西跨院尋陶舜欽。

    陶舜欽正在翻看一本書,見林謹容進去,放下書道︰“這本書是誰的?”

    林謹容湊過去一瞧,卻是一本《齊民要術》。便道︰“約莫是我族兄的。”再一看,就瞧見頁扉上寫了一行小字,筆鋒熟悉,分明是陸緘的字,不由暗自冷笑一聲,問道︰“舅舅從哪里找到的?”

    陶舜欽指指坐榻︰“在角落里找到的。你這族兄字寫得很不錯。”

    “舅舅,我分茶給您喝,好麼?”林謹容無意糾正這個誤會,起身淨手焚香煮水分茶,待到湯花幻出一個壽字,便盈盈奉上︰“舅舅長命百歲。”

    這馬屁當真拍得不錯。陶舜欽微笑著接過兔毫盞,嗅過茶香又品茶味,贊道︰“真不錯。你倒真有幾分本領。”

    “我吹塤也比從前吹得好,改時又吹給您聽?”林謹容厚著臉皮誇了自己兩句,轉入正題︰“舅舅,今年舅母生辰,您打算怎麼辦?”

    陶舜欽挑了挑眉︰“你有什麼主意?”

    林謹容挨著他坐下︰“我繡了一座枕屏,一百個福字,打算送給舅母做壽禮。您看怎樣?”

    “很好啊。字是你寫的?”陶舜欽幾乎已經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心中暗自好笑,卻又有幾分欣慰。看來讓陶氏來鄉下莊子里養病真是做對了,看看這孩子,活潑許多呢。

    “當然是我寫的啊,雖然不是那麼好,但一針一線都是我的心意。”林謹容見陶舜欽露出滿意的神色來,接著道︰“今年讓我去清州給舅母拜壽,好不好?我不喜歡呆在家里。”

    不是什麼出格的要求,陶舜欽心中已經肯了,偏故意吊林謹容的胃口︰“你姐姐臘月十六就要和你大表哥辦喜事,你母親忙不完的事情,恐怕沒空帶你去吧?少字”

    林謹容早就計算妥當︰“姐姐的嫁妝早就備齊了的。母親前些日子還和我念叨,說想去給舅母慶生,讓七弟認認門。我也是好些年沒去了,舅舅不想成全一下我們麼?”

    話說到這個份上,陶舜欽也就收了和她玩笑的心︰“我自是喜歡你們去玩的,但還要看你祖父母是否同意。”

    “母親多年未曾歸省,只要時間不長料想不會拒絕。”林謹容仰了頭看著陶舜欽︰“舅舅,你知道我那個族兄林世全吧?少字他很聰明,很能吃苦,有韌性,您可不可以順便提攜他一下?比如說去買鹽堿地的時候,讓他跟著您一起去,學學怎麼談價,怎麼交易。行麼?”

    她沒有辦法了,昨日與陶舜欽談話之後,她更加深刻地認知到這個世道對于女子的不公。就算是陶舜欽,也認為她不必要懂得太多,也認為給她足夠的嫁妝,她有能力管好就已經足夠。他們能給她的自由和保障,只是在一個有限的範圍內,她要得到她想要的,必須另闢蹊徑。

    她迫切地需要一個人在外面幫她做事管事,這個人必須依附于她,卻不能是家僕,畢竟有些場合僕人是應付不來的。她沒機會和外面能干的大管事們接觸,也沒辦法駕馭和掌控那些人,她只能把目光投向林世全,她覺得他雖青澀沒有經驗,但能吃苦,踏實聰明,人品也不錯。她並不知道這個選擇對不對,但她沒有其他路可走,她只能放手一試。

    “行,小伙子看著還不錯。”陶舜欽根本沒意識到這對于林謹容來說意味著什麼,只認為這是外甥女良善的一個表現,不過舉手之勞自然樂意滿足,繼續翻看那本齊民要術︰“再去給舅舅分兩杯好茶來。林世全這字寫得真不錯……”

    林謹容揮動茶筅認真地攪拌著茶,眉眼漸漸湮沒在裊裊的水汽之中。當年,她非常想去清州,發了瘋似地想脫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家,但她根本不敢提出這個要求,因為她想,以陶氏在林家尷尬的情形,她就算提出要求也不過是為難陶舜欽,給別人一個拒絕她,嘲笑她的機會而已。但現在,她不這樣想了,自家的事情都不敢開口爭取,誰又會把她放在心上呢?

    林世全頂著一身的臭汗,疲憊地踏著夕陽回到自己住的房間,隨手打了一桶井水兜頭淋下。冰涼的井水令他全身的肌膚神經都戰栗緊縮起來,也令他的情緒平靜了許多,他怔怔地看著睫毛上那顆將滴未滴的水珠輕輕吹了一口氣。

    適才林謹容的話還在他的耳邊回蕩︰“我需要人幫我一個忙,我不需要他做到盡善盡美,只需他盡職盡責。如果有一天他不想幫我了,我希望能好聚好散。作為回報,他一定會衣食無憂,但受人尊敬這事兒,還得靠他自己。但我想,他只要真的能做到問心無愧,被人尊敬這事兒想必是手到擒來。三哥,不知你是否願意一試?”

    他當然願意一試。雖然他很懷疑,這位年幼的族妹怎樣才能讓他豐衣足食,但他的確沒有其他更好的機會——林謹容說得對,他不甘于守一輩子的地,不甘于給人做一輩子的管事。他想得到世人的尊敬,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庇護留兒,不叫別人再踩在他們的頭上,想怎樣就怎樣。

    輸的結果不過是他又重新回來做個管事而已,總餓不死他。有機會總比沒有機會的好。要知道,一無所有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

    “不想像狗一樣的活著,就要像狼一樣的撕咬。”林世全盯著泛著血紅的夕陽露齒一笑,白森森的牙齒閃著紅光。一天之中,他幾乎失去了所有,卻也得到了所有。很多年之後,林世全想起這戲劇化的一天,仍然不勝感概。

    三日後。

    林三老爺和林亦之一大早就來接陶氏和林謹容歸家,林謹容辭別了依依不舍的苗丫等人,踏上回平洲城的路。途經那片鹽堿地時,她從車簾縫隙里脈脈含情地看著它,摸著地契的感覺與真正看到這塊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她有些心安,又有些興奮。她仿佛已經看到渾黃的天河水順著柳葉河滔滔而來,淹沒這片土地,留下細面一樣細潤的泥土,在泥土上又長出青翠繁茂的小麥,等到小麥成熟的時候,從這里經過的每一個人都將被那片金黃晃花了眼楮。

    林謹容撫著因為歡喜而微微發燙的臉頰,低頭抿唇笑了。

    陶氏注意到女兒的神情,略帶興奮地道︰“囡囡,馬上就要回家是不是很高興?我也很高興。這里雖然幽靜養人,委實也太寂寞了些。”半年多的休養不但養好了她的身子,也養回了她的性子。她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要殺回去。

    謹容輕易就看透了陶氏眼里的亮光,卻不想打擾她的興致。

    馬車從林家的側門里駛進去,一直駛到了垂花門口方才停了下來。林謹音牽著林慎之的手,滿臉含笑地迎了上來,親手打起了車簾子︰“娘,四妹妹,一路安好?”語氣里的激動和歡喜怎麼都掩蓋不住。

    “好,都好。小老七長胖了啊,有沒有想娘?”陶氏激動地捏了一下林慎之白胖粉嫩的臉頰,扶著長女的手下了車,淡淡瞥了一眼趕上前來行禮問好做低伏小的黃姨娘,驕傲地抬起下巴,穩穩朝里走去︰“囡囡,快跟上。”

    謹容緊隨其後下了車,微眯了眼打量著林府。正當午時,暴烈的日光透過覆蓋在林府上方的那些百年老樹,在房檐、牆頭、地上落下點點斑駁,風一吹,仿佛整個宅子都跟著晃了起來。

    她抿唇一笑,看向一旁眼巴巴地看著她的黃姨娘,柔聲道︰“姨娘別來無恙?”

    黃姨娘趕緊湊上前來,親熱地道︰“四姑娘,您和太太終于回來了,奴的心里真是歡喜啊。”

    歡喜?歡喜的是錢吧?少字林謹容看了一眼前頭拽得像只鵝似的陶氏,笑道︰“姨娘想我啦?”

    黃姨娘的眼楮眨了眨,清脆地道︰“真是想了。聽說舅老爺來啦,怎麼不見?”

    “舅舅和父親在外院。”林謹容也就不再逗弄她,干脆地道︰“我今日要歸置東西,還要去給幾位長輩請安問好,怕是沒有什麼空閑。姨娘若是不急,不妨明日午後過來,我們清清帳。”

    “不急不急。”黃姨娘的眉間有些淡淡的愁意和後悔︰“聽說今春銀價大漲……”

    林謹容站住腳,冷睨了她一眼︰“是啊,漲得還真不少,太太後悔得不行,可惜沒有後悔藥吃。姨娘也後悔啦?”

    黃姨娘本就是試探一下林謹容的口風,見她立即翻臉,趕緊停住了粲然一笑︰“不後悔,不後悔,多虧姑娘給奴機會,不然怕是連這點都賺不著。”

    “不客氣。”林謹容悠然抬步跟上陶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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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點名

林謹音趁著陶氏和林謹容梳洗的時候,小聲和陶氏報備家里的情況︰“前些日子,二伯母管事出了點問題,祖父發話,又換大伯母出來管事。交賬時,兩位伯母當著祖母的面鬧了不愉快,到現在也沒和好。當著人的面還勉強會扯扯嘴角,背里話都不說的。”

    陶氏很驚奇也很愉快︰“賬出了問題?真丟臉這可是大事兒呢,你祖母就沒說什麼?就這樣算了啊?”

    林謹音小聲道︰“春天不是銀子漲價麼?二伯母和人合伙在外頭開了個銀鋪,賺了很多錢……”然後附在陶氏耳邊低聲道︰“聽說她私底下用金和銅錢換出公中的現銀,拿到外頭鋪子里去賣,只留了很少的一點銀子裝樣子。事情捅出來後,祖父發話,讓大伯母盤算到底被挪了多少銀子,按照銀價最高時的數目讓二伯母拿出來。二伯母說只有一萬兩,大伯母說挪了二萬兩,二人互不相讓,當著祖母的面就吵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大伯母原來吵架那麼厲害的。最後祖母折中,讓二伯母補了一萬五千兩的差價。”

    “她好肥的膽子真把自己當作管家兒媳,可以一手遮天了。這才管家幾天,就迫不及待地露出這樣一副難看的吃相,是在打你祖母的臉呢。”陶氏好笑之極︰“她絞盡腦汁地辛苦了許久,卻給公中平白送了三四千兩銀子,想必恨透了你大伯母吧。”

    林謹音笑道︰“大伯母還恨她盡賺了上千兩銀子呢。又恨祖母偏心,這一向在祖母面前都經常板著臉。祖母也沒太計較,只是又對著二伯母板臉。這一向,六妹和七妹都不怎麼敢往祖母面前湊。”

    一回家就聽見這麼好玩的事情,陶氏笑得打跌,撫掌道︰“你祖母包庇了你二伯母,心中有愧,自不好和你大伯母計較。這一巴掌搧好,活該呀活該我這等人雖不討人喜歡,這種腌事體倒真是做不出來。”

    走時大房失意,二房得意,來時二房丟丑,大房得意。這半年里,家里的情形又顛了個兒。林謹容在一旁默默聽著,輕笑道︰“要是每年二伯母都來這麼一回,想必發月錢和逢年過節的時候,大伯母會爽快很多,咱們家也不用那麼節省了。”

    “你呀……”陶氏越想越好笑,把一枝喜慶的紅珊瑚釵子插上發鬢,眉眼飛揚地道︰“走,咱們去給老太太請安。”

    林謹容便牽了林慎之的手,與陶氏一道往和樂堂而去。

    和樂堂里還是老樣子,丫頭婆子還是那幾個,空氣中彌漫著一成不變的檀香味兒,銅瓶里插著鮮妍的時新鮮花,只有那坐墊椅袱比之從前舊了許多。

    林老太太剛午休起來,還沒什麼精神,半歪在榻上飲茶提神。見陶氏等人進來請安,臉上堆出一個稱不上歡喜,也稱不上不歡喜的笑容︰“坐吧。都痊愈了吧?少字身子養好了就好,日後好好過日子。四丫頭長高了,臉色也挺好的。”邊說邊朝林慎之張開手臂,道︰“小老七到祖母這里來,你祖父放你假啦?”

    林慎之舍不得地看了陶氏一眼,提步上前靠在林老太身邊,笑道︰“是,祖父知道我娘今日回來,說管得住人管不住心,不如放了我,他也清淨,我也歡喜。”

    林老太抓了兩個李子遞過去,摸摸他的頭頂,叮囑道︰“好好聽你祖父的話,好生念書,將來光宗耀祖。”

    林謹容在一旁瞧著林老太這樣子,待林慎之竟似是比從前親熱了許多,心知這是因為林慎之跟著林老太爺一處,書也念得不錯的緣由,于是很高興,朝林謹音擠了擠眼楮,姐妹">倆會心一笑,都有些與有榮焉的意思。

    林老太哄過了孫子,方掀起眼皮來問陶氏︰“聽說你哥哥來了?”

    娘家人總往這里跑,是有些不太好看。陶氏本來知道羅氏出丑頗有些幸災樂禍,聽這一問也不得不趕緊解釋︰“是,他這會兒在外頭給公爹請安,怕要稍後才能來給婆婆請安。囡囡年紀不小,有些事該準備得了。清州有榷場,東西便宜許多,我便請托我嫂嫂幫忙買了些木料、毛皮和香藥,他正好有事來平洲,順便給我送了來。”

    林老太耷拉著眼皮道︰“你哥哥年紀也不小了,總是來來回回地跑也真是辛苦,你可要好生招待好了。住宿飲食都要上點心才是。”

    若不是她不爭氣,總出事兒,陶舜欽當然用不著總是來來回回地跑。陶氏的臉難得的被敲打得熱了一回,低聲道︰“是。”

    林老太又道︰“說起給四丫頭準備妝奩的事來,我早要問你,三丫頭的東西你全都準備好了?你這一向住在莊子上,我要問也不好問,日日記掛著這事兒,也不得安心。”

    “早就準備好了的。”說起這個來,陶氏又添了幾分興奮︰“等把行李歸置妥當了,我就單抽個空,把東西再清點一遍,該補的補上,絕對不會出岔子。”

    “你的親骨肉,又是長女,我自然放心,就怕疏漏。”林老太探手取了茶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倒是亦之那孩子,我記得今年足足的十四歲了吧?少字不知你心里是否有合適的人家了呢?你早日把他的事情定了,也好定四丫頭的事。”

    陶氏的好心情頓時被這一連串不停歇的敲打給擠得無影無蹤,微微鼓了氣,怏怏地道︰“前頭媳婦不是一直病著呢嗎?鄉下地方也不好找人打聽,這回得空了就找人去問。不拘是平洲、清州,總要給他選個家世樣貌人品都合適的。”

    老太語重心長地道︰“你真心替他打算,將來他不會不念你的情。”

    這話說得,好似她怎麼苛刻林亦之了似的,她半年多不在,想苛刻也無法苛刻吧?少字這老妖婆分明是看到她開心,故意給她找不自在呢,陶氏一張臉頓時黑了,勉強忍著沒說話。

    林謹容和林謹音看出林老太故意擠兌陶氏,陶氏不開心,心中雖然不喜,卻還不好打岔,誰叫林老太句句說的都是正事呢?

    林老太見陶氏再沒有剛進來時的神采飛揚、幸災樂禍狀了,方才滿意地停住了敲打,轉而問道︰“聽說春天的時候,陸緘去諸丈夫那里求學,在山里落了水,被你莊子上的小子給救了?是怎麼回事呢?”

    說起這事兒來,陶氏總算是找到一個傾泄的理由了,生氣地道︰“婆婆,說起這事兒來我現在還生氣……”

    林謹容忙看了林老太一眼,但見林老太並沒有不高興,不想聽陶氏告狀的樣子,暗猜林老太大概是早就知道了實情,此刻不過是故意引著陶氏說一遍而已,也就不管,垂目聽著。

    “我是好心,姑太太卻覺著我耽擱了那孩子的學業。難道叫我趕那孩子走,不許他住在莊子上?誰做得出這種事情來?再說了,他每日天不亮就往諸丈夫那里去,哪里又耽擱著了?”陶氏巴拉巴拉地說了一遍,總結道︰“這樣的親戚,可也真是難做我從沒見過這樣不講道理的。”

    林老太先前還默然聽著,聽到她最後這一句評述,臉色難免有些難看,但也忍著了,哼哼道︰“你誤會啦,玉珍不是這個意思,你曉得她那種情形的,她也有難處憋在心里說不出來,陸緘不懂事,下頭的人也不會辦事兒。她那日還與我說了,見著了你要同你賠禮。咱們娘家人就不要和她多計較了,你不要再放在心上啦,早前四丫頭不懂事,她不也沒說什麼?”

    這話哄鬼去吧無非就是做娘的護短,想替林玉珍掩蓋那不適當的行為而已。陶氏心里明白得很,卻因為前頭被林老太敲打擠壓得太凶,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後頭林老太又提了林謹容,不得不勉強哼了一聲算是應答。

    林老太也就嗯哼了兩聲,放過此事,讓她們回去休息︰“趕了半日的路,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一家子很久不曾團聚過了,我吩咐過你大嫂了,晚上設家宴為你們接風洗塵。他們男人在外頭吃喝,我們女人孩子在里頭吃喝,都放開了玩。”又溫和地看著林謹音道︰“三丫頭也很快要出閣了,這樣的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了,留在身邊的孩子們越來越少,真是舍不得。”

    陶氏心中的不高興頓時又消散干淨了,轉而變得有些傷感起來。

    林謹音忙笑道︰“祖母莫難過,我走了,不是還有其他兄妹陪著你們麼?過得幾年,弟弟們娶了親,家里人丁興旺,只怕祖母又要嫌煩。”

    林謹容看到這時候,真心覺得林老太真厲害。又打又壓又拉,她們娘幾個都該好好和林老太學學。要說林老太這人最大的缺點在什麼地方,那就是對喜歡的人太過護短了,要不然林玉珍和羅氏也不至于就到了這個地步。

    正想著呢,就被點名了。林老太睜著一雙老眼盯著她︰“四丫頭,你長大了,怎麼還和個悶葫蘆似的?沒事兒多陪你姐姐,跟你姐姐學著點,多說兩句好聽柔軟話誰不愛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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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變化

    嫌她不會說好聽話?林謹容怔了一怔,隨即笑了︰“是,祖母,孫女兒以後會注意的。”她說的是注意,而不是改。有些東西是天性,但日積月累的習慣會改變最初的愛好。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說話,喜歡說好聽話的人,哪怕也曾有過非常想說話的時候,卻也因為找不到傾訴的對象而自己吞咽下去了,久而久之,才會成了今天的林謹容。人總有不擅長的事情,何必在這種事情上為難自己。但她可以適當注意,在有些場合,應景地說上那麼幾句,也不會死人。

    林老太見林謹容並沒有按照自己的指點跟上前來說好話,難免有些沒趣,但也深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之說,便揮了揮手︰“下去吧。”

    林謹音有些事情要和陶氏細說,陶氏也有事要交代林謹音,姐妹">二人便約定了晚上一起夜話,然後各回各屋不提。

    桂嬤嬤十分能干體貼,在林謹容去安樂堂請安的時候,就已經指揮著眾人先把她臥室里的東西整理清爽,所以林謹容回來,便安安心心地上了床小憩。

    只睡了小半個時辰,林謹容就睜開了眼楮。屋子里很安靜,連最細微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悉索聲都聽不見。也不知人都去了哪里?她懶懶地想著,也不想喊人,只微眯了眼楮躺在床上,享受這份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慵懶。

    日光透過窗子射進屋里來,落在床前的腳凳上,無數細小的浮塵在光柱里歡快地跳著舞蹈,她把手伸進光柱里,試圖去抓住那些歡快的精靈,浮塵靈巧地躲了開去,她什麼都沒抓到。她卻仿佛是找到了樂趣,抓了又抓,看著浮塵隨著她的舉動跳得越發歡快,唇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

    外面傳來一聲極低極低的抽泣,如果不是因為房里太寂靜,幾乎不會聽到。林謹容卻也沒有因此被影響了好心情,輕手輕腳地穿好了衣服鞋襪,掀起簾子走出去。

    如她所料,外面空無一人。這種情況極少出現,但因為剛回家,人手有限,要做的事情很多,在她午睡的時候婆子丫頭們各行其事倒也正常,她也並不計較,順著長廊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長廊盡頭是一間兩進的廂房,住著桂嬤嬤母女二人。微弱的抽泣聲就是從里面傳出來的。窗子半開著,林謹容輕車熟路地避開屋里人的視線,走近了窗子。

    屋子里桂嬤嬤緊緊咬著牙,正在撕桂圓的臉,她下手極狠,帶了一種半瘋狂的恨意和痛苦。桂圓流著淚,並不敢掙扎呼痛,任由桂嬤嬤扯著她的臉頰將她推來搡去,盡力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來,只是在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才發出一聲低低的抽泣。每當她發出抽泣聲時,桂嬤嬤的動作總要停上一停,緊張地從窗子里往外張望。

    許久,屋子里母女間的拉鋸戰終于停了下來。桂嬤嬤沙啞著嗓子道︰“你還敢不敢?”

    桂圓好一歇才顫抖地“呵……”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哭道︰“我不敢了的。娘,我不想和你分開啊……你還得和姑娘說說……不要趕我出去。”

    桂嬤嬤沉默片刻,冷冰冰地道︰“我自不會和你分開,你不能留在姑娘身邊,我也沒臉呆下去的,我活到今日,也只有這張臉而已,還是在姑娘和太太面前。”

    林謹容收回目光,就在窗邊貼著牆壁站定了,抬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院子里那株茂盛的老榆樹。老榆樹枝繁葉茂,青翠欲滴,在離她最近的那根樹枝的葉稍上,停了一只粉蝶,粉蝶的頭正對著她,仿佛在和她對視。

    林謹容微微蹙了眉頭,好像,如果再不把桂圓的事情明確下來,她和桂嬤嬤之間的情分大概還等不到她長大就會被磨淡了吧?少字她是吃桂嬤嬤的奶長大的,桂嬤嬤的奶只夠一個人吃,所以桂圓是吃米糊長大的。她做過娘,很清楚,親骨肉和奶大的孩子之間的區別,就算是中間還有一層依存的主僕關系,也無法代替和改變。

    院子門一聲輕響,荔枝和豆兒手里抱著一疊衣料笑嘻嘻地走了進來,一時看到了站在窗邊一動不動的林謹容,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呆滯。

    林謹容若無其事地朝她們一笑,沿著來路走了回去。這樣一來,屋里被聲響驚動的母女二人在發現了荔枝和豆兒之後,接著也發現了林謹容的背影。

    桂圓嚇得臉色慘白,猛地去推桂嬤嬤︰“娘,娘,快去求姑娘”從胭脂事件後林謹容就越發疏遠了她,她心里有鬼,輕易也不敢往林謹容跟前湊,這樣一來,許多本是她份內的事都是荔枝來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也給苗丫搶去做了,漸漸的,她就成了無關緊要的人。她原本擔憂林謹容會把苗丫帶回來頂替她的位置,結果苗丫倒是真想來,林謹容卻毫不猶豫地回絕了,理由是苗丫不合適。

    她暗自慶幸一回,鼓足勇氣試圖重新討好林謹容,結果林謹容也不罵她,也不說她,照舊的不安排她做事情,她這才真正害怕起來。當時在莊子里不好打發人,不好添補人,可回到林府就不一樣了,無數的人等著填補她的位置,但她不想去做聞到肉香就淌口水的粗使丫頭

    桂嬤嬤惡狠狠地瞪了桂圓一眼,一張臉漲得通紅,猶豫掙扎良久,終是走回桌邊坐下來流淚,她到底張不得這個口。

    桂圓無奈,只得捂著臉嚶嚶地哭泣起來。

    荔枝打發豆兒看好門,獨自抱了那疊衣料走進屋里去,但見林謹容正跪坐在窗前的坐榻上仔細打量面前的繡品,聽見聲音,頭也不抬地道︰“荔枝,你覺得這枕屏該用什麼木料做屏架比較好?”不等荔枝回答,又道︰“我記得母親藏有一截沉香木,雖然不大,但應該夠做了。沉香香氣入脾、清神理氣、補五髒、止咳化痰、暖胃溫脾、通氣定痛,最是適合舅母用。晚上我就和母親說,想來她也不會舍不得。”

    她這樣沒事兒似地說著家常話,倒叫荔枝不知該怎麼接口,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沉香木是挺好的,也配這個。想必舅太太一定會很高興。”隨即把那疊衣料往桌上放了,請林謹容過去看︰“姑娘,您剛睡著,大太太屋里的石榴就過來,說是您份例里的春裝、夏裝都沒做,請您過去挑挑衣料,索性都做成夏裝。聽說您睡下了,便讓奴婢過去拿了這些樣子來給您挑,您瞧瞧可有喜歡的?花色都挺不錯的。”

    林家姑娘公中的份例是一人一季兩套新衣,遇到大事大節又另做。這樣一來,林謹容就可以做四套衣裙。荔枝有著普通女孩子都有的熱愛漂亮首飾和衣裙的愛好,就算是不是給自己選,也很高興。

    “正好我長高了,從前的衣裙都有些小啦。”林謹容將繡品收好,走到桌邊去挑衣料。

    周氏此番雖然戰勝,心中卻憋了一口惡氣。于是鐵了心拿羅氏貢獻的幾千兩銀子來做人情,既然家賊難防,防來防去都是別人佔便宜,還不如大家都沾光,尚得一個好字。故而,今年的衣料和往年相比明顯高了一個檔次不止,不單花色新,質感也極好,林謹容挑著挑著,突然有些感慨。那一年,家中照舊發生了同樣的事情,但衣料到了她這里的時候,都是姐妹">們挑剩了的,哪兒有現在這樣的光鮮?更不要說是錯過做新衣再補上了。

    並不是說統共就只有那些料子,挑完了就沒了,而是別人不耐煩在她頭上花心思,剩下什麼就是什麼,她也慣于接受並忍受。今日卻不同,最起碼,當年她最喜歡的那塊玉色荷花暗紋的薄綢和湘色薄羅在里面,而那時這兩種衣料是完全屬于林五的。

    既然現在有了這種變化,為什麼不能滿足一下自己的喜好?林謹容毫不猶豫地點了那兩塊衣料︰“這個不錯。”

    荔枝眼楮一亮,隨即嘆道︰“姑娘,這個五姑娘也選了的。”她做事向來細心周到,早在之前就已經和石榴打聽過,其他幾位姑娘都選了什麼衣料,好提醒林謹容。畢竟姑娘們都不喜歡和人穿一樣的。

    “她穿她的,我穿我的。”林謹容無所謂的道︰“我就喜歡這個。”

    荔枝只當林謹容還記恨林五早前欺負陷害她的事情,有心要慪林五。不由暗想自家姑娘人才本就比五姑娘好,最最適合這些清雅的顏色,五姑娘又小氣,這衣裙一做出來,必是五姑娘被氣得棄之不穿,怎麼看都不是自家姑娘吃虧,也就含笑應了,把那兩塊料子挑出來放在一旁,繼續幫著林謹容挑料子。

    二人挑夠了四套衣裙的料子,荔枝方小聲道︰“姑娘,桂圓的事兒您是怎麼打算的?”

    “桂嬤嬤沒有做錯什麼,我舍不得她受委屈。”林謹容沉靜地道︰“龔媽媽念叨過兩回,她手里的雜事太多,需要一個伶俐的丫頭幫著跑腿幫著管事,桂圓比較合適。我打算再添補一個年齡小些的丫頭。”

    荔枝輕輕吐了口氣,從姑娘房里去太太房里跟著管事嬤嬤學本領,看著還是升了,格外受主子看重一般,以桂圓的身份,誰也不會懷疑什麼。指不定人家還會以為是為林謹容將來出嫁作準備。但實際上,桂圓根本不能和精明強悍的龔嬤嬤過招,等于是被龔嬤嬤看管了起來。這真是一個好辦法,不傷情面又解決了問題,幾乎可以說是兩全其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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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算術

    林府東南角的樸簡居是大房的居處,因為林大老爺向往的是鄉間田園生活,故而這里沒什麼奇花異木,有的不過是幾棵有了些年頭,長勢奇特的老杏老梨,庭院里搭的也是葡萄架子,葡萄架子旁還應景地鑿了一口井, 轆吊桶一應俱全。

    林家大太太周氏頂著濃烈的日光帶著一串丫頭婆子走進院子里,一瞧見枝頭上綴滿的青杏兒,聯想到自家那個剛出生不久,粉妝玉琢的大孫子,原本煩悶的心情陡然就輕松了許多︰“還是自個兒的屋里舒服,平白就要比外頭清涼了許多。”

    眾人忙笑道︰“那可不是?難為太太這麼辛苦,這般大的日頭還不得清閑。”

    周氏便淡淡地道︰“有什麼辦法呢?三太太才回來,家里又有客人,老太太吩咐要好生熱鬧一回,我怎能讓人失望?少不得要親力親為。”最主要還得防著被那心眼長偏了的死老太婆和那不要臉的羅氏抓了小辮子。

    “當家太太就是辛苦。”眾人簇擁著周氏進了房,遞帕子,端茶,打扇子,忙個不休,周氏等著身上那層薄汗消了,方才揮手命閑雜人等下去,問一旁的石榴︰“怎樣?”

    “太太,四姑娘選定的是這四種衣料。”石榴趕緊把那四樣衣料拿出來給周氏過目。

    周氏的目光停頓在那兩款玉色荷花暗紋薄綢和湘色薄羅上,輕輕一笑︰“她不知道?”

    話未說清,石榴卻是明白她問的什麼,便低聲道︰“不知具體是怎樣的,但荔枝分明問過奴婢了。”

    周氏緊緊抿了唇,手無意識地拂過腕間的金絲蜜蠟念珠,目光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石榴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要不,奴婢去提醒一下荔枝?”

    周氏突地一笑,和煦地道︰“不必,讓針線房好好地做,不許偷工減料,更不許不用心。做得不好就別想要月錢了,還得賠衣料。”

    她這樣的態度令石榴微微有些訝異,輕輕答了一聲是。

    “娘,聽說晚上要擺宴席是不是?我要吃酒蒸鰣魚和蝦臘”林五笑嘻嘻地跑進來,直奔周氏身邊拉住周氏的袖子撒嬌提要求。她自小就最愛吃這兩樣,偏林家如今不比從前,似鰣魚和蝦臘這般名貴食物,除了林老太爺夫妻倆那里及逢年過節以外,飯桌上輕易難見其蹤。

    周氏一笑,懶懶地道︰“早吩咐下去了。等你想起來時,飯菜都上桌了,哪里還來得及?”要說當家有什麼好處,最簡單的就是在這種時候最方便滿足自家人的愛好和口味了。

    “就知道娘最疼我。”林五嬌嗲地靠在周氏的肩膀上撒嬌,一眼瞧見了石榴正在收拾的四塊衣料,不由驚異道︰“咦,這不是我那兩件衣裙的料子麼?怎地還在這里?”

    石榴知她素來小氣,不好明說,便只笑不語。

    林五卻明白過來了,氣沖沖地上前將那四塊衣料揮落在地︰“是給林四做衣服是不是?她怎麼這般不要臉啊,什麼都跟著別人學難道這天底下除了這兩種衣料以外就沒別的了?”

    “住口”周氏猛地一拍桌子,豎起眉毛道︰“你還沒吃夠虧是不是?是不是還想再挨一耳光,再關些日子啊?”

    林五立刻紅了眼圈︰“娘,你親眼瞧見她是怎麼害我的。她去了莊子里泡溫泉逍遙快活,博取賢名孝名,我卻被生生關到大嫂生產才放了出來。好容易有做新衣服這樣一樁快活事,她又來慪我我不依呀”還不要臉地趁著機會勾引陸緘呢,只這句話她是不敢說出來的。

    豈止是林五被關了這麼久?就是周氏的管家之位也才搶回來不久。若非如此,那幾千兩銀子的好處怎會是羅氏給佔了去?他們是長房,那些銀子本該更多是他們的,現在卻成了大家的。周氏咬著牙罵道︰“胡說八道她是長姐,本來就該由她先挑才輪到你們這些做妹妹的,現在你已經穿了一個月了她才做,你有什麼意見?難道還不許她穿?”

    林五聽到周氏這一聲怒罵,更不來勁了,哭道︰“我哪敢有什麼意見?人家吹塤吹得那麼好,點茶又是高手,有才名,又孝順,還好心,哪個不誇她我就是心里不服氣罷了,為什麼祖母那麼偏心。”

    周氏聽到她說林老太偏心,心里十二分的贊同,但看到她還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樣子,又實在覺得窩火,便低聲斥道︰“你還不明白麼?這可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而是你和她爭,兩敗俱傷,盡給別人落了口實生生拖累了我”

    林五聽了這話方才住了淚,仰頭望著周氏道︰“母親,我也明白不是那麼簡單,你教教我怎麼辦呀,都是林家的姑娘,祖母怎麼就那麼偏心呢?”

    少女的心,是脆弱的心。她被禁足時,林六、林七往陸家可跑得歡了。雖則出來後陸雲待她和從前相比也沒什麼兩樣,可是待林六、林七同樣很好,還多了一股子說不出道不明的熟悉親熱勁兒,林六、七經常和陸雲說些她不知道的事兒,叫她插也插不上話,這叫她怎麼受得了?最嚴重的打擊來源于那日陸緘即將前往太明府趕考來辭行時,她羞答答地上前祝他馬到功成,他卻只是淡淡地謝了一聲,看也不看她,轉身就走,令她滿腹的話盡都憋在了肚子里,無從紓解,好不傷心。最可惡的是林七還來嘲笑她。

    周氏淡淡地道︰“日子還長著呢。你記好了,上次的事是你不對,你當眾給了你四姐難堪。等下見著了她,記得要好生和她賠禮道歉,然後還和她同從前一樣的好。兩套衣裳算什麼?她愛穿就讓她穿個夠”

    林五睜大眼楮︰“那是要怎樣?”

    周氏認真道︰“就是繼續和她做好姐妹">,尊敬你三嬸娘,待你七弟好點兒。”林四先是在暖爐會上徹底失了林玉珍的歡心,接著在莊子上又觸了林玉珍的逆鱗。這陸家的兒媳,眼見著林四是做不成的了,不正好幫忙來對付一下二房麼?陶氏那個一點就著的脾氣哦,呵呵……

    林五撐著下巴想了半晌,方點頭道︰“好,就像從前一樣的,只有她才對付得了六妹和七妹。”想那日,她才去招惹林謹容,就吃了個啞巴虧,大好的局勢瞬間翻覆,白白便宜了林六、七。

    周氏這才真心露出一個笑容來︰“你長大了。”三房人,都是林老太太親生的,一加一等于二,就大于剩下那個一。一減一等于零,全部小于剩下那個一。這個算術題,她是會做的。

    林謹容在出門前被針線房的媳婦子堵在了房里量尺寸,針線房的媳婦子前所未有的熱情讓她很有些吃驚,不單是款式,繡花這樣的大事,就是小到內衣的衣帶,扣子都被認真嚴肅地提出來討論研究。

    荔枝更是驚奇,然後熱情空前高漲,幫著出謀劃策,林謹容反倒有些意興闌珊︰“隨便吧,你們做慣了的,總不可能做出穿不出去的衣服來。”

    一個媳婦子笑道︰“話是這樣說,但姑娘不知道,大太太吩咐下來了,若是做得您不滿意,不單小的們月錢沒有,還要出錢賠衣料的。”

    林謹容這才來了幾分興趣︰“大伯母和你們開玩笑呢。”

    另一個媳婦子道︰“是,主子們都不是苛刻的人,但小的們總要盡力讓主子們滿意不是?要說,大太太待姑娘真是上心。”

    林謹容便滿足了她︰“大伯母一向都很仁厚周到。”

    送走那兩個量尺寸的媳婦子,荔枝奇道︰“姑娘,大太太是什麼意思?這樣大張旗鼓的。”

    “沒意思。”無非就是表示自己賢良淑德,溫厚寬容罷了,林謹容瞟了瞟長廊盡頭那間門戶緊閉的房間︰“讓桂嬤嬤來陪我去赴晚宴,你帶著她們把沒收拾好的東西收拾好。舅老爺會讓人送錢進來,你好生看好了,不許任何人去踫,包括桂圓和豆兒。別人若是問起,你知道怎麼回答的吧?少字”

    荔枝謹慎地道︰“知道。”

    少傾,收拾利落的桂嬤嬤走了出來,雖然勉力打足十二分的精神,仍不難看出她的沮喪和擔憂,甚至不敢看林謹容的眼楮。

    “嬤嬤這樣很容易被人看出什麼來。”林謹容平靜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桂嬤嬤︰“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以後要看她自己。今晚你陪我走這一趟,日後她去太太那里就更沒人會多問。”

    桂嬤嬤的眼淚瞬間漫了出來,又趕緊憋了回去,顫抖著聲音道︰“姑娘,您的恩德……”

    林謹容淡然一笑︰“不說這個,怪沒意思的。我只知道嬤嬤不是那樣的人,舍不得你傷心。”親生骨肉和奶大的孩子再有區別,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一二十年如一日,時時記掛著給她蓋被子添衣服,不嫌棄她沒用害得自己受氣吃苦的。見夠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便格外珍惜這一點難得。

    桂嬤嬤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是,老奴不說了。”不說,她記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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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計較(一)

陶氏房里,黃姨娘正在陶氏面前立規矩。

    她雙手捧著一盤子新鮮嬌艷的梔子花和月季花,格外諂媚地供陶氏挑選︰“太太您瞧這朵開的最新鮮,太太,您瞧這朵最香,要不,這朵最清秀了。呀,太太,鄉下的水土真養人,您還用什麼粉啊胭脂的?”

    陶氏倒理不理的,開心地享受著黃姨娘的討好諂媚。老太太壓她,她就壓黃姨娘。誰叫林亦之要說親了呢?這生殺大權可在她手里,得盡情報仇哇,就算是要好好說個人家,也得趁此機會可勁兒折騰折騰這裝小白花的老黃花叫這老黃花也嘗嘗夜里睡不安穩,提心吊膽的滋味兒。

    林謹音在一旁歪著,唇角帶著溫和的笑意,拿了算籌教林慎之學算術,林慎之垂著長長的睫毛,粉嫩圓潤的小臉上滿是認真,半點不受那邊的影響。

    真好。林謹容瞧著瞧著就笑了,跑過去搬動算籌也小小地為難了林慎之一把,看林慎之急得抓耳撓腮的,莫名的心情大好。然後丟了算籌,瞅空子找到正在忙碌的龔媽媽︰“媽媽這幾日可忙壞了吧?少字”

    龔媽媽與她在莊子里近距離接觸了半年多,比從前是親近了許多,也沒怎麼再把她當做不懂事的小孩子看,便真心同她嘮叨︰“是,說到底,人手還是少了點。春芽要歸置太太的首飾衣服書卷,夏葉要伺候太太起居,下頭的小丫頭婆子們太粗笨,急得人啊……”

    林謹容笑道︰“要不,我借媽媽一個人使兩日?媽媽用用試試稱手不稱手?”

    龔媽媽只當她開玩笑︰“好呀,只要姑娘事後別扯著太太哭,說沒人伺候就行。”想當年,陶氏剛嫁進林家的時候,林家姑娘們身邊是一個管事媽媽,四個貼身丫頭,若干粗使婆子小丫頭。可如今,林家姑娘們卻都只得一個管事媽媽,兩個貼身丫頭,一個粗使婆子並一個小丫頭,不說捉襟見肘,也是堪堪夠用,哪兒有人可借?

    林謹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媽媽不妨也給我一個來使喚呀,年齡小一點,精靈本分一點,也好用得長久些。”省得才剛用熟了就要配人。

    龔媽媽是何等樣人,立時就聽出了異常,瞅了一眼不遠處和春芽低聲說話的桂嬤嬤,低聲問林謹容︰“姑娘這是?”

    “我覺著,將來母女倆都在我房里管著事不太好,還不如讓桂圓學點實用的,將來更好用。”林謹容神色沉穩,半點看不出端倪︰“媽媽為難麼?”

    “不為難,不為難。老奴明兒就去挑人,姑娘可有自己中意的?”龔媽媽恍然大悟,看向林謹容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層意思,賊賊的,卻又帶著些喜意,四姑娘真正懂事了,會為將來打算了呢。將來一個管事嬤嬤在內宅,一個管事娘子在外宅,正合適。

    “我相信媽**眼光,荔枝就蠻不錯的。聽說當年桂嬤嬤也是你建議太太留下的。”林謹容這話讓龔媽媽心里十二分的甜,立刻全速轉動心眼過濾起合適的人選來。

    那邊陶氏總算是看著天色不早,終于結束了折騰黃姨娘,自家戴了一朵梔子花,又叫兩個女兒過去,給二人分別簪了兩朵粉嫩的珍珠月季,這才滿意地牽著林慎之,起身往和樂堂里去。

    “四姐姐,你可回來啦,想死我啦呀,你比我生生高了這麼多,鄉下的水土養人吧?少字聽說你家莊子里的管事娘子有一手好廚藝,是不是?什麼時候你也請我去嘗嘗。”林謹容還未踏進和樂堂的門檻,林五就花蝴蝶似地飛了過來,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笑得和朵花兒似的,又是和她比高,又是開玩笑的,全身上下都透著親熱。

    林謹容吃了一驚。過年時林五被放出來吃年飯,還在飯桌上拿眼刀子殺她,這會兒怎地又笑上了?難道林五還不知道自己也做了同樣花色的衣裙?不正常啊。

    林五見她不說話,眼圈一紅,委屈地癟了嘴︰“四姐姐,你可是還記恨我?我錯啦,早就知道錯啦。你要不信,我這就當著大家的面端茶給你賠禮道歉。”

    正當此時,雙胞胎也走了過來,林六舉著扇子半遮住了口,含笑道︰“五姐你悠著點兒,別嚇壞了四姐。四姐玩不來你那一套。”

    林七冷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林五眼里閃過一道寒光,狠命磨了一下牙,強自忍住了,不理雙胞胎,可憐兮兮地看著林謹容︰“四姐姐,你原諒我好不好?你是姐姐,又從來大度,不會和我計較的是不是?”

    林七做了一個惡心得要吐的表情,林六的扇子掩去半邊臉,沉默地看著林謹容。

    才進門,就要站隊?林謹容默然立了片刻,輕輕從林五懷里抽出手,嫣然一笑︰“都是自家姐妹,客氣什麼。”隨即回頭看著林六和林七︰“兩位妹妹許久不見,都還好吧?”也不等三人回答,悠然抬步往里︰“我給嫂嫂們和三位妹妹都帶了點心意,等到東西收拾出來,就給你們送過去。鄉下地方,沒甚好物,不要嫌棄。”

    這態度不偏不倚,很合林六的意,她輕蔑地掃了林五一眼,快步跟上林謹容︰“四姐姐,姑母和雲表妹要來。”

    林謹容的腳步只微微頓了一頓,並不言語,只抬眼看著林六一笑了事。她早該想得到的,林老太早前既然替林玉珍說了好話,那麼要解決姑嫂間的矛盾,自然是要趁熱打鐵。

    林六見她淡定從容,並不把這些放在心上的樣子,反倒有些詫異起來。林七小聲道︰“我怎麼覺著她和從前不一樣了?那股傻氣陰沉氣和畏縮樣兒不見了呢。”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林六搖了搖扇子,掃了一眼正豎著耳朵往這邊聽的林五,淡淡地道︰“我覺得我們都想錯了。”

    陸緘在陶氏的陪嫁莊子里偷偷住了許久的消息剛傳來的時候,大家都以為陶氏母女是別有用心,酸的同時難免鄙夷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從陸雲那里得知林玉珍大怒的時候,她們都等著看笑話,誰知林謹容更絕,連飯都沒留,就把林玉珍面前第一得用的方嬤嬤給趕了出去,還罵陸緘是要飯的。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不退不讓,不閃不避,真正想進陸家門的人,又怎會是這個樣子?除非她蠢得和陶氏一樣沒有救。

    姐妹">二人心意相通,林七立刻就明白了林六的意思,低聲道︰“娘說過的,人心難測,世事難料,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二表哥為何不在諸丈夫家里住,偏偏冒著惹姑母生氣發火的危險跑去那里住這麼久?這個事情還要弄清楚的好。”

    林六輕輕一捏她的臉頰,輕笑道︰“終于長點腦子了。”

    周氏十分熱情地對著陶氏噓寒問暖,又特別問林謹容針線房的媳婦子有沒有去量尺寸。林謹容便認認真真謝了周氏︰“大伯母費心了,衣料我很喜歡,正好個頭長高了,需要另做衣服。”

    羅氏才吃了大虧,比之往日安靜了許多,除了給林老太端茶送水以外,並不發表任何意見,只偶爾林謹容會接收到她打量自己的目光。

    直到林玉珍母女進來,羅氏方才活潑起來,熱情地撮合見了面互相當彼此是空氣的林玉珍與陶氏和好,一人倒了一杯茶︰“沒有解不開的誤會,這杯茶喝過就都忘了”

    林謹容不由又吃了一驚。林玉珍和陶氏這樣的性子,誰也不服誰,誰要來勸,擺明就是兩頭不討好,自己找氣受。羅氏這是要干什麼?會不會又想借這個機會弄什麼蛾子出來?她的眼角輕輕掃過其他人等,但見林老太含笑看著,周氏一臉的不以為然,林謹音則和自己一樣的疑惑。

    果然不出林謹容所料,林玉珍一如既往的倨傲,茶是接了,卻翹著唇角不說話。想要她和陶氏低頭,那是不可能的。她來了是給林老太面子,不然,她見著陶氏和林謹容母女就是一肚子的惡氣。她有做官的丈夫,成器的兒子,陶氏有什麼?

    羅氏便去小聲勸陶氏︰“三弟妹,給二嫂一個面子,老太太也是希望你們能盡棄前嫌的,況且說開了,對孩子們也有好處,你主動點兒,人家只會說你氣量大……”意思是說要陶氏主動和林玉珍和好,以討林老太的歡心。

    陶氏自顧自地飲了一口茶,連聲贊這茶真好,就是不正眼看羅氏。笑話,又不是她的錯,憑什麼要她先向林玉珍低頭?羅氏也太笑話人,自己想討林老太的歡心,何必拿他人作伐?

    轉瞬間,氣氛僵到了極點。

    林老太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起來,周氏微微冷笑,親切地問林慎之想吃什麼。又朝她大兒媳婦奚氏使了個眼色,奚氏忙將懷里的大胖兒子往林老太跟前遞,笑著讓喊老祖宗。于是氣氛便緩和了許多。

    這邊羅氏見那二人都不理睬自己,並不著慌,反而朝林謹容和陸雲笑道︰“兩個傻姑娘,還不去勸勸你們母親?”

    陸雲立刻站起身來,甜美地笑著,卻並不去勸林玉珍,而是走向陶氏,端端正正地朝陶氏行禮下去︰“三舅母,都是我的錯,請你別和我計較。”

    陶氏訝異地看著陸雲,不得不擠出一個笑來︰“你這孩子,你有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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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10:50
第79章計較(二)

    陸雲抬頭看著陶氏,情真意切地道︰“三舅母,真是我的錯。早前,請了幾位姐姐去家里參加暖爐會……”她的眼圈微微有些發紅,有些說不下去,卻又嫣然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不會做事,讓母親對四姐姐生了誤會,幾位姐姐鬧了不愉快……若是我當時做得好一些,也不至于讓兩位長輩生了罅隙,以至于後來又加深了誤會……究其根由,都是雲兒的錯,求三舅母不要生氣了。”

    陶氏再是討厭林玉珍,再是護短,對著陸雲這樣的態度,這樣含淚帶笑的表情,也說不出一個不字,更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少不得起身扶了陸雲,柔聲安撫道︰“好孩子,你這胸襟氣度也真是難得,你受委屈了,你四姐姐自來有些傻,拿捏不住分寸,卻也不是故意的,你別和她計較。”

    陸雲害羞一笑︰“舅母說什麼話,四姐姐是率真,我不如她就是不如她,難不成硬要她輸給我才叫好?那不合道理。”隨即對了林謹容笑道︰“四姐姐,其實我也有些小氣的,當時只想著自己從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盡了苦頭,卻輕易就輸了,便只顧著自己傷心難過,沒顧得上其他。若是我彼時處理好這事兒,五姐不會挨罰,你也不至于去鄉下。待我想通卻已經于事無補了,心里一直不安,早想找機會和你賠禮道歉,但是一直不成行,今日我就借這個機會,同你賠禮道歉,請你原諒我。”言罷深深一福。

    她這一席話說得入情入理,情真意切,坦然直白,頓時得了所有人的贊許。誰也沒認為她當時生氣難過有錯,這是情理之中的,誰受了那種委屈不難過?刻意否認就是假話,反倒顯得虛偽做作。難得的是有勇氣說出來,還能反省,替人著想,這樣內秀大度,顧全大局的女孩子,又有多少?才氣有高低,品質有高下,德才兼備,德是第一,于是所有人都看著站在那里不動的林謹容,神情各有不同。

    林謹容沉默地看著陸雲。

    好生會做人。只為讓兩位性格素來不相和的長輩和好,就把所有的過錯,不管是她的還是別人的,全都攬在自家身上,卻又明明白白的讓人看出她的委曲求全,誰會怪她?與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無動于衷的自己相比起來,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可真是厚顏無恥,半點不知悔改,猖狂自大到了極點。

    其實林謹容真有過愧疚,但她從不後悔暖爐會時的行為,重來一次,她還會再做一次,因為她想不到其他任何辦法,可以讓她遠離陸家,遠離悲慘的命運。然此刻,對著一屋子人或是譴責,或是愧疚,或是不滿,或是厭惡,或是擔憂,或是輕視的目光,她突然很想笑。

    真是的,陸雲從小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吃盡了苦頭,好心請自家姐妹">去助陣,卻被自家姐妹">給踩踏了,這個人還不懂得收斂愧疚,更不知賠禮道歉,真是過分……就連她都為自己的行為不齒了,還能怪別人鄙視她,高看陸雲麼?

    她所有的愧疚和疑惑全都煙消雲散。

    陸雲根本不需要她的愧疚,有她不仗義在前,此刻陸雲的所為又有什麼是可以指責的?而她的疑惑,也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盡管這個答案是這麼模糊,但它卻又是那麼清晰的存在。用盡一生一世,也可能無法把一個人看透,她卻在此刻,看透了陸雲,看透了很多事情。

    有個堵塞著的地方,突然通了,林謹容暢快之至,粲然而笑,對著陸雲深深福下去︰“雲妹妹,你實在太過自謙,原本是我的錯,怎會是你的錯呢?你實在太讓我無地自容了。早前暖爐會的事情是我不對,挨了祖母的責罰,我心服口服;去鄉下莊子是我自己提出來的,母親病弱需要靜養,我正該隨侍在旁,同時也反省自己的錯誤。所以,和你完全無關,你千萬千萬不要自責。”

    兩個互相行禮的女孩子互不相讓,誰也不肯先起來。兩雙眼楮隔得從未有過的近,林謹容捕捉到了陸雲眼楮深處瞬間閃過的愕然,她想,陸雲大概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痛快地承認錯誤,如此快地進入角色。

    陸雲看到了林謹容眼楮深處的冷然,她想,林謹容其實並不笨,但那又怎麼樣?今日她完勝。沒有人是完美的,林四敢和她比為人處世之道麼?難不成林四真以為,順手幫個族里的窮親戚,就真的能得到賢名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羅氏笑嘻嘻地扶住了二人的胳膊,朝林老太笑道︰“老太太您瞧,做妹妹同做姐姐的賠禮道歉,做姐姐的也同做妹妹的賠禮道歉,這正是一段佳話呢。”

    林老太很滿意,非常滿意,略帶了些威嚴地笑道︰“正是,這才是我的好孫女兒這才是名門望族該有的規儀”隨即指點了林五、六、七三人,“你們都該向她們學學”

    周氏瞟了林五一眼,林五眨了眨眼,立即倒了一杯茶上前,雙手奉給林謹容︰“四姐姐,我適才說要斟茶向你賠禮道歉,不知你是否肯接這杯茶?”

    林謹容翹起唇角,雙手接過茶︰“五妹妹,你我骨肉至親,我早說過不怪你的,又何需這杯茶?這茶不如借我去敬姑母,向姑母賠禮道歉如何?”不等林五反應過來,她高高舉起那杯茶朝林玉珍走過去︰“姑母,都是我的錯,請您不要和我計較。”陸雲那樣長篇累牘的好話,她說不來,就算說得來,她也不打算說。說這簡單的一句話,不為別的,只為這一低頭,陶氏和她能在林老太面前真正得到好處。

    林玉珍看著林謹容,非常非常膈應。

    說林謹容真心吧,這茶都是借來的,這賠禮的話也實在太過簡單,轉折婉轉更談不上,顯得實在不夠鄭重,更沒有絲毫解釋哀求,希望能得到自己原諒的意思;說她不是真心吧,她的姿態和表情,以及語氣都無可挑剔。她整個人都仿佛在說,我已經做了該做的,接不接,氣不氣,全在你。

    而事實上,林玉珍也非接這杯茶不可,雖然她很想不接林謹容這杯茶,她想就讓林謹容一直舉著這杯茶,舉到手酸腳軟,不得不哀求她服軟為止。但形勢就在這里,陶氏都能安撫誇贊陸雲,她怎能被陶氏比下去?于是她接了林謹容的茶,態度說不上好,但也還說得過去。

    沒有人再提陸緘在莊子里的事情。仿佛所有的不愉快都來源于那個暖爐會,也結束于那個暖爐會。

    羅氏終于得了林老太一個贊賞的笑臉,于是暗自歡喜。周氏沒看到想看的戲很郁悶。陶氏情緒一般,這頓飯對于她來說,相當于什麼好事都沒發生,也什麼壞事都沒發生。年輕小姑娘們個個兒都在沉思,只有林老太最歡喜。

    東陽酒,味辛不厲,美而不甜,色復金黃,熒澈天香,風味奇絕。真是好喝,林謹容一連喝了三四杯還想喝,正想再要,看到林謹音不贊同的眼神,微微一笑便放了杯,只暗自盤算,什麼時候弄點來喝個夠。在莊子的那些日子里,她已經學會凡事要對自己好一點,不要再那麼苛刻,因為這世上,沒有人能替自己疼,沒有人能替自己難受,哪怕就是親如骨肉也不能。

    臨別送行,其樂融融,最起碼表面上是如此。陸雲與林六依依惜別後,溫言安撫了幾句抓著她的手不放的林五,走到林謹容面前笑道︰“四姐姐,我哥哥和我說,清涼山上的桃花梨花很美麗,清涼寺里的古碑很值得一看,清涼河里的桃花魚很好吃,還聽說,清涼寺中還有溫泉,是麼?”

    林謹容淡淡一笑︰“大抵是習慣了,我沒覺得有什麼稀奇的。不過冬天里外面下著雪,泡著溫泉的確是很舒服。”

    陸雲正要隨著她的話往下繼續深入研討,就聽林玉珍不耐煩地道︰“阿雲,該走了。”

    “來了。”陸雲嬌俏地朝林謹容吐了吐舌頭,伸手從她鬢角摘下一朵珍珠月季,笑道︰“四姐這花兒真好看,分我一朵戴。”然後拿了那花朝林玉珍奔了過去。

    林謹容立在安樂居門前的燈籠下,靜靜目送陸雲的背影。林六走過來,輕輕挨近了她,低聲道︰“阿雲很不錯吧?少字到底是從小就跟著姑母出門見過世面的人。”

    “是,我自愧弗如。”林謹容將頭上剩下的那朵珍珠月季摘下,隨手一揉,扔在了地上。

    林六半掩著扇子,打量著林謹容的動作,微微一笑︰“四姐,我真佩服你,竟敢那樣對著方嬤嬤說話。”

    林謹容回頭看著林六嫵媚一笑︰“如果你是我,你也會的。”

    燈光下的林謹容,眉眼間已經有了幾分稚嫩的妍麗,這一笑,嫵媚頓生,還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林六形容不出這種感覺來,只怔怔地想,真是好看,于是那句︰“那莊子里真有這麼好玩?讓二表哥都樂不思蜀了。”的話就沒能出口,眼睜睜地看著林謹容和林謹音手牽手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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