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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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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24:05
第150章婚期

    林謹容得知陸老太爺發起平洲、清州買了鹽堿地的人家湊份子,預備去說動新任提舉挖渠引水於田的時候,她正陪著一戶水土不服的孟姓商戶的女眷看大夫。

    “陸緘這孩子不含糊,你舅舅同意湊份子,可是家里卻沒人能出面去做這事兒,只能給他派個管事引路。還想著他讀書人臉皮薄,不會樂意做這種事呢,誰知他就跟著那管事,挨著登門拜訪人家,不過幾天功夫,就把事情給辦妥了。”

    聽著陶氏的嘮叨,林謹容很有些恍惚,這於田的時間如她所願地即將提前,可是她高興不起來。但看到陶氏亮閃閃的眼楮,很快她就決定還是要開心,畢竟陶氏和林慎之、陶家都得到了好處,而那些田產也都是她的。等到那一天,她自會給它們找個好去處,她不願意,誰都別想踫得著。

    這一年的冬天,太明府新任提舉到任後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征集民工,築渠設堰,準備引渚江水於斥鹵之地,造就萬頃膏腴良田。號令一出,得到了平洲、清州富戶世家的極力擁護。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大年初二,關系親近的人家已經開始互相登門拜年。在這樣的日子里,林家的女眷們都穿上了新衣服,戴上最好的首飾,以最佳的精神狀態,團團簇擁在林老太太的身邊,以歡快輕松地接待上門拜訪的客人。

    巳時正,盛裝的林謹容準時出現在和樂居門前。隨手賞了上前殷勤問好,又小心替她打起簾子的小丫頭一串用彩線串起來的銅錢,由荔枝將她披著的海棠紅羽緞披風取下,緩步進入暖香融融的和樂居里。

    隔著擋在門口的那道山水屏風,她聽到里面只有極低的說話聲,這說明大部分人還沒到。在這闔家歡樂的節日里,大家都放松了,畢竟守了一年的規矩,就是這幾天可以松活點,就算是老太太也要多睡會兒,何況其他人?反正遲來幾步老太太也不會計較。

    可是在轉過屏風以後,她卻吃驚了。

    屋子里的確沒有幾個人,但里面有陸緘,還有陸老太爺,以及林玉珍和陸雲。至于主位上,則坐著林老太爺和林老太太,就算是她以為還躺著沒起身的林三老爺,也收拾得清爽整齊地和陶氏一道坐著。

    林謹容的心頓時抽了一抽。自定親之後,陸緘逢年過節都要登門送禮問安,他來拜年並不奇怪,林玉珍和陸雲坐在這里也不奇怪,奇怪的是陸老太爺竟然出現了。或者說,他出現也不奇怪,因為她想她已經能猜到他們同時出現在這里,是來做什麼的——她馬上就滿十六歲,這一年,是她和陸緘成親的年份。

    她何德何能,竟然引得在前一世里,她只敢遠遠觀望的陸老太爺幾次三番親自上門?林謹容想起自己那些很快就要變成良田,身價狂翻的鹽堿地和已經站穩了腳,生意明顯興隆起來的香藥鋪子——除了這個,她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夠讓陸老太爺屈尊降貴。她淡淡地彎起了唇角,垂著眼上前行禮問好。

    陸老太爺極其認真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孩子。淺山茶色的流雲紋銀鼠出鋒錦襖,翡翠色的百褶裙,青蓮色的絲絛系著白玉流甦禁步,烏鴉鴉、泛著淺淺藍光的發髻上插了一雙紅艷艷的珊瑚釵子,唇上微微點了些胭脂,行動舉止間臘梅幽香隱隱綽綽,不聞環佩聲響。

    美麗,端莊,大方,沉穩。陸老太爺看得滿意之極,遞過早就備下的蹙金錦繡、沉甸甸的荷包︰“阿容拿去買花戴。”

    林謹容含笑謝過,又與林玉珍見禮,同樣得了一個蹙金錦繡、沉甸甸的荷包。到這里,她已經完全確定了陸家人此行的目的,裝了毫無所覺的樣子,去和早就起身站在一旁,等候與她見禮的陸緘兄妹見禮。

    果不其然,陸緘一直垂著眼,舉止間縱然看不出僵硬,卻也有些不自然,陸雲卻是調皮地朝她擠了擠眼,道過新年大吉之後,還拉著她的手,小聲而親切地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大喜。”

    林謹容沒有回答陸雲的話,從始至終,她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減弱半分,卻也不曾多添一點。掃了林老太爺等人一眼,又與陶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得到肯定後,鎮定自若地尋了個借口躲了出去。

    才出了和樂堂的門,陸雲就從後面跟了上來,輕笑道︰“四姐姐,你不仗義,光顧著自己跑了,也不知道順帶領我出來。害我被長輩們趕出來,還被責怪說沒你懂事。”一邊說,一邊促狹的笑︰“想不想知道我祖父是來做什麼的?”

    林謹容既不拒絕她跟著,也不邀請她跟著,自顧自地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走,笑容不變︰“不想知道。”

    一句不想知道,可以理解為很多種意思,比如說害羞了,也可以說是林謹容不耐煩知道。陸雲甚至什麼都沒看出來,只看到一個從始至終就沒變過分毫的笑容。她識時務地不再提這個話題,環顧四周︰“四姐姐這是要去哪里?”

    林謹容臉上的笑容終于比之前燦爛了幾分,甚至模仿陸雲之前的動作,調皮地擠了擠眼︰“去找你五姐。她昨兒晚上和我一起烤乳羊肉吃,一個人喝了半壇子東陽酒,路都走不動,全靠丫頭扶。這會兒鐵定正窩在床上沒醒,咱們團個雪團去扔她”林五到了現在,也還看不慣陸雲,只要見著,不論輕重,總要盡力給陸雲不自在,想跟著她跑,行啊,大過年不怕晦氣就好。

    陸雲果然憂傷起來,帶了些為難小聲道︰“四姐,五姐對我有些誤會。我怕去了她不高興,這大過年的……”

    林謹容笑起來,熱情地去拉她︰“就是因為有誤會,所以才要解開啊,走吧,走吧。”

    陸雲縮了手,干笑一聲︰“罷了,我還是去六姐那里的好。”

    林謹容遺憾地道︰“真的不去?我還想替你們倆在中間說和說和呢,自家姐妹">,哪有什麼解不開的疙瘩,一個人退一步就好了。”

    陸雲幽幽地道︰“我從來就不想和她們鬧。六姐和七姐還好,日子長了就消了氣,就是五姐,始終不肯消氣。”帶了幾分憂傷,眼楮濕漉漉地看著林謹容︰“四姐,我不瞞你,就是為了這親事……”驚覺地閉了口,後悔不迭地嘆了口氣︰“罷了,我說這些做什麼?你別往心里去,我先走了。”領著丫頭急匆匆地往另一條路去了。

    林謹容收了笑容,埋頭繼續往前走。

    荔枝忍不住,低聲道︰“姑娘,您說這表姑娘,是想做什麼呀?”

    林謹容反問道︰“你說呢?”

    荔枝道︰“奴婢總覺得她太厲害。六姑娘、七姑娘,都曾經那麼恨她,可是您瞧,咱們去了一趟清州回來,她們就和好如初了,實在是讓人想不到。”

    林謹容淡淡地道︰“那是她們的事。”去年秋天,她從清州回來後沒多久,就由林玉珍牽線,撮合林六和代州孟家的少爺定了親,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陸雲和雙胞胎和好了。不得不說,陸雲的手段果然是非凡。

    主僕二人到了林五房里,林五已經醒了,合衣靠在榻上發呆,看見她進去,懶懶地道︰“從和樂堂來?瞧見陸雲了吧?少字我本來想去和樂堂,聽說里頭人多,就沒去。”

    林謹容“嗯”了一聲,在燻籠旁坐了下來,從一旁的瓷盤里取了個橘子,用手帕包著細細地剝。

    才剛剝好,林五就搶了一半過去︰“那可真是個有錢人,今日一來就給我大佷兒送了個二兩重的金項圈。我大嫂一直在那里和我娘說她的好話,害得我娘把我一頓好罵。再沒有比她更陰險的人了。”

    林謹容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林五不滿地道︰“我和你說這麼多,你怎麼不回一句?”

    林謹容抬眼看著她︰“你想要我說什麼?和你一起罵?”

    林五別扭地轉過身去︰“是,我這個要出遠門的是沒你們那麼親了,我就愛說她的壞話怎麼了?她活該。”

    林謹容也不辯解,安靜地等。沒有多會兒,門口傳來夏葉的聲音︰“我們姑娘在這里麼?”

    林謹容立刻站起身來,匆匆和林五說了一句︰“我走了。”不顧身後的林五極力留她,匆忙往陶氏房里趕去,進門的時候雖然極力控制,還是忍不住又些微顫抖︰“娘,怎樣?”

    陶氏試探的笑道︰“明年秋天,九月十九。你祖父和陸老太爺一起翻的歷書,好日子呢,長長久久的。”

    林謹容突然覺得全身都沒了力氣,扶著桌子坐下來許久才輕輕吐了口氣。終于不是今年,她錯開了那個致命的點,此生,她將再不會看到寧兒。

    陶氏擔憂地看著她︰“囡囡?”

    林謹容抬頭朝她笑︰“既是明年,怎地現在就來說?”

    “本來是想今年秋天的,我給回絕了,說好些東西還沒準備好。他們不肯,後來陸緘和陸老太爺出去一趟回來,陸老太爺就又答應了。這孩子真體貼呢。”陶氏說了好一歇,卻見林謹容一直笑著,表情都沒變過,不由得就輕輕嘆了口氣,到底聽進去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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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24:25
第151章綢繆

    “囡囡……”陶氏揉了揉太陽穴,她有種沖動,想伸手把林謹容一直往上翹著的唇角給扯下來。她說不出來為什麼,林謹容近來一直都做得很好,但她就是覺得有些不踏實。

    “我知道,他的確很不錯。”林謹容轉頭推開窗子︰“又下雪啦。”看了一會,嘻嘻一笑︰“來客人了,看龔媽媽笑得像朵花兒似的,我猜必是三哥和留兒。”今年過年,林世全把留兒接了出去獨自過的年。

    果然龔媽媽掀開簾子就笑道︰“太太,全少爺帶著留姑娘來給您拜年啦。”又道︰“這全少爺也真是的,還給老奴送了塊好衣料。說不要還要生氣。”

    陶氏笑道︰“他給你就收著,客氣什麼?快請他們進來。去把七少爺也叫來。幾天不見留兒,我挺掛念的。”

    林謹容趕緊起身命人布置糖果茶水糕點,不只是陶氏掛念留兒,就是她自己也十分掛念。

    片刻後,穿著林世全抱著穿了簇新大紅襖子的留兒進來,上前笑嘻嘻地給陶氏行禮拜年。陶氏一人給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將留兒摟入懷中,錯眼瞧去,但見林世全今日不同往日,頭上戴的烏紗頭巾,穿了身天藍色的灰鼠皮袍子,腰間系的黑角帶,足上踏了雙暖靴,一色的簇新,整個人長身玉立,斯文白淨,不由就笑道︰“阿全今年虛歲二十了吧,有沒有什麼想法,嬸娘替你打算一下?”

    林世全唬得一下子站起身來,漲紅了臉道︰“多謝嬸娘關心,佷兒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又有留兒跟著,沒法子付聘財,也養不起家室,等過些年存點家私再說罷。”

    陶氏道︰“怕什麼?嬸娘替你添窮有窮的過法兒,富有富的過法兒。這時不嫌你窮的人,將來才會對你好。”

    那也不一定……林世全鼻尖沁出幾顆細汗來,只是憨憨地笑,就有些坐不住。

    林謹容看得分明,遞了一盅熱茶給林世全,道︰“娘,三哥難得進來,你是成心想把他給嚇跑吧。”

    這種事情,她一個外人又怎麼干涉得來?無非就是想表示關心而已,既然不願,又何必勉強。陶氏一笑,也就不再提起,轉而道︰“你們兄妹這幾天在家都消遣什麼呢?”

    林世全笑道︰“也沒什麼。年前我去茶鋪里閑坐,聽說城北有家人辦喪事,想賣地,只要兩百文一畝。我覺著便宜,便趁著昨日有空帶著留兒出城走了一趟,結果卻是坡地。”坡地水不好,不方便耕作,出產太少,一般都沒人願意要,除非是風水好,專供人做墓地之用,才能賣個好價。

    陶氏道︰“其實不貴,但買了沒用。若是我,寧願多出錢也要去買良田。”

    林謹容沉吟道︰“有多少畝?”

    林世全見她感興趣,忙道︰“大概也有一兩百畝的樣子。”

    林謹容就道︰“我覺著,三哥你不如買下來。買了種樹,將來給留兒做妝奩。”秋天時在清州,她曾聽那孟姓商戶的女眷閑談,道是南邊養女,為了防止妝奩無著,生了女兒就種下一片樹,待到樹木長成,女兒也就長成,可以省去一大筆開銷。地方差異,平洲清州這邊沒人這麼做的,所以那時她沒怎麼放在心上,這會兒聽林世全說起才突然想起來,道理相通,既然有機會,沒有理由不抓住。

    “種樹?這個法子我倒是沒想著。”林世全有些心動,隨即堅定地搖頭︰“不用,我現在還不便添置房產。不如嬸娘和四妹妹買了罷,我去替你們跑腿。”他的情況有些特殊,雖則是淨身出戶,但族譜上可沒有把他和留兒的名字給去了。律法規定,父母在,不許分戶別產而居,若是他做得太顯眼,那是給自己找麻煩。不如繼續跟著林謹容,把錢投在生意上,又隱蔽,錢也來得快。至于將來,那又再說將來的話。

    見他不買,林謹容也不假意推辭,直接建議陶氏︰“娘,你買了罷,讓人種了樹,將來七弟娶妻生子都有好處。”等到匪亂起來,什麼房子鋪子的誰知道能不能僥幸保留下來?就是買了坡地種樹最好。到那時候,樹苗已經成活,無需人特意照料,卻又是小樹,不至于被人覬覦盜伐,等到躲避匪亂歸來,過不得幾年就是一筆財富。

    林世全就道︰“我再去談談價,指不定還能再便宜一點。”

    自朝廷放開三十七種香藥的買賣,吳氏沒了以後,陶舜欽做生意就沒從前那般上心,全靠陶鳳棠一人支持。陶氏也不好意思再讓他為難分心,尋了個借口把自己的錢拿了回來。雖則投了些在林謹容的香藥鋪子里,但始終閑錢還有些多。她已經習慣了不讓錢閑著的日子,正想給手里的閑錢找個去處,聽林謹容這樣一勸,就有些心動︰“那種什麼樹呢?咱家莊子上好像也沒人會種樹啊。”

    林謹容笑道︰“有地有錢,還愁沒有樹種,請不到人來種樹麼?”

    陶氏也笑起來︰“我是糊涂了。”想了想,突然又覺著有些不過意,便道︰“囡囡,不如你買?或者還是老規矩,你和你七弟一人一半?”

    林謹容輕輕搖頭︰“不了。我的妝奩已經足夠多,鹽堿地馬上就成良田,香藥鋪子也在賺錢。七弟日後花用大著呢。”比如成親生子,還要負責父母的喪事,沒有一樣不要錢。

    想到那香藥鋪子自己也只是投錢進去,然後就跟著分錢,不用操一分一毫的心,如今林謹容又出主意替林慎之打算,陶氏由不得感動地看著林謹容︰“囡囡,要不,再請你三哥打聽一下,看看其他地方還有什麼合適的坡地,你一並買了種樹如何……”

    林謹容有些受不住陶氏的眼神,擺手道︰“我不要,就算是有合適的也買給七弟。”她真是用不上,林家的根底在這里,將來林慎之是一定會回鄉的,她卻不同,何必浪費錢財在這上頭?

    林世全在一旁坐著,見她母女二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就有些好笑︰“還沒買到手呢,就互相推讓,買到手又再說罷……”

    龔媽媽就湊趣道︰“這不是我們太太心疼姑娘,姑娘又心疼太太和少爺麼?”

    林世全的眼神就有些黯然。

    “三哥,留妹妹新年大吉”林慎之進來看到林世全兄妹就很開心,先謝了林世全送他的文房四寶,從袖子里掏呀掏,掏出一個彩繡荷包來塞進留兒手里︰“七哥給你買糖吃的。”還像模像樣地摸了摸留兒的頭,道︰“小留兒快快長大,平安順當”

    眾人一怔,齊齊笑起來,林世全那點淡淡的憂傷也給沖淡了,陶氏歡喜得將林慎之摟入懷中“叭嘰”親了一口︰“小老七讀書讀懂事了。”

    林慎之不好意思,伸手去推陶氏的臉,紅了臉嘟囔道︰“我大人了,娘別把我當小孩子看。給我的同窗瞧見是要笑話我的。”結果這話又引起眾人一陣哄笑,笑得他惱羞成怒,沖著丫頭們嚷嚷道︰“有什麼好笑的?”

    林謹容見他果然怒了,眾人再笑只怕就要哭了,連忙打岔︰“七弟從哪里來?這許久才來。”

    林慎之還在別扭,吸了口氣才道︰“我和陸二哥他們在四哥那里玩,並不在房里。陸二哥聽說三哥來了,讓我請三哥一起去玩。”然後拉了林世全的手,要林世全隨他一起去。

    陶氏巴不得他和林世全、陸緘再多親近一些,忙吩咐龔媽媽︰“取些錢,去讓廚房給少爺們好生治一桌上等酒席。”

    話音未落,就聽外頭夏葉脆生生地喊了聲︰“三老爺來了。”

    林三老爺走進來,皮笑肉不笑地道︰“老遠就聽見你們笑,咦,阿全也在?”不等林世全回答,眼楮盯在林慎之與林世全緊握的手上︰“這麼大的人了還和你族兄拉拉扯扯的,不成體統。”

    林慎之不但沒有松開林世全的手,反倒握緊了幾分︰“陸二哥讓我請三哥過去玩。”

    林三老爺摸了摸胡子,掃了一旁坐著不語的陶氏和林謹容一眼,道︰“你難得回家,閑了也該去尋你五哥一道說說話,別光顧著自己玩。”

    林慎之無所謂地道︰“是要去尋五哥的呀,還沒來得及。”

    林三老爺的臉色就好看了幾分,訓了他幾句兄弟要友愛之類的話。林慎之認認真真聽著,並無半句反駁或是半分不悅,可是那手卻也不曾松開林世全半分。

    陶氏看不下去,索性將留兒交給林謹容,趕幾個孩子走︰“不是都有事麼?都去罷,別讓人久等了。”

    林謹容便朝龔媽媽使了個眼色,牽了留兒,示意林世全和林慎之跟她出去。出了院門,除了留兒,幾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林謹容正想安慰林世全兩句,就聽林慎之悶聲悶氣地道︰“我喜歡三哥。”

    林世全一怔,隨即笑道︰“我也喜歡小七弟。走,咱們去尋你五哥。”然後朝林謹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吩咐了留兒幾句,自去了。

    林慎之真的長大了。林謹容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今日林世全、林慎之的表現都很得她的意,開春以後,是時候讓林世全再做一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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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24:44
第152章微風

    這一年,對于林謹容和林家三房、陶家、林世全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年份。

    春天,陶氏買入大片的坡地,種下樹苗,請專人負責打理;與此同時,陶家也大量買入坡地,種下樹苗。平洲、清州有極少部分人跟風,極少部分人嗤之以鼻,極大部分人持觀望態度。跟風的人中,赫然就有陸老太爺的身影。

    夏至,林世全與陶家聯合梅姓商人,送了一批冬小麥前往北部邊境,當是時,價值二十千的糧食,虛估為百千的茶引,憑茶引又至淮南十三山取茶,運回太明府販賣。這一次,並不是什麼秘密,也不是誰最聰明搶先預測出來的,而是熱衷于泡在茶肆酒樓旅店的林世全消息靈通,然後憑著年輕人的一腔熱血,敢說敢干,不怕苦,能吃苦,再由林謹容出面協調了充足的資金促成的。

    平洲三戶望族中,林家其余諸人有賊心無賊膽,只能干咽口水;吳家剛受了吳襄應試事件的打擊,家中沒有主事的人,自動放棄;陸家不知何種原因,持觀望態度,不曾插手。

    秋天,陶氏名下,由林世全經營的鋪子又增加了一間雜貨鋪子,一直跟著林世全的鐵二牛因為認真負責能吃苦,被提拔做了雜貨鋪子的管事。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陶鳳棠獨力前往江南開辦鋪子。陶舜欽坐守後方,把質優價廉的香藥、皮毛等物源源不斷地送到江南的鋪子里,陶鳳棠又將江南的茶葉、絲綢、刺繡源源不斷地送到林世全和清州陶家的鋪子里。

    冬至,歷經整整一年,渚江放於的渠壩初成雛形,預計來年四月即可放天河水於田。

    形勢一片大好。

    臘梅花開的時候,林謹容眉飛色舞地翻看著面前的賬簿,很滿足于她這一年來的成就。且不說手里越來越多的錢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滿足,就說她成功地攛掇了陶鳳棠,轉而說動陶舜欽前往江南置產開業,就是一個足夠讓人夜里可以安心睡到天亮的巨大成功。

    也就是在這個臘梅飄香的季節,一個流言像微風一樣,迅速吹遍了平洲。最開始的時候是有人說,林家三房和陶家近來發的財,全靠林世全,發了那麼多財也沒見分半點給他,替他不值;可是馬上就有人說,其實他們都猜錯了,林世全不過是林家三房請的大管事而已,真正的人一直躲在幕後。

    這世上從來就不缺流言,也不缺好奇心十足,拼命只想打探人的隱私,或者純粹沒有任何目的,只為喜歡聽,喜歡說的這一類型的人存在。流言傳到後面,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來那個一直躲在背後籌謀劃策的人,不是早年一直以脾氣暴躁,不會做人的林三太太陶氏;也不是早年雖然富名一直在外,卻一直低調穩妥的陶舜欽;更不是突然從鄉旮旯里冒出來的,一無所有的窮少年林世全。而是林家的四姑娘。

    于是好奇的民眾對這位養在深閨,卻又如此厲害的林四姑娘生出了無限的興趣,以及無限的猜想。無數個版本在坊間流傳,不知道林四姑娘的閨名沒關系,林四姑娘這個稱號就足夠被人經常掛在嘴邊反復咀嚼。流言是傳播得如此之快,快到林老太爺、林世全等人知道後竟然措手不及。

    流言傳進林家的時候,林謹容正平心靜氣地坐在窗下的繡架前,迎著冬日溫暖的陽光,親手繡她的嫁妝。大紅的緞面上鴛鴦戲水的圖案熱鬧而明快,她沒有任何多余的感覺,只是要盡力完成一幅完美的繡品。因為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將日日面對這副圖案,還要靠它裝點門面,以便告訴別人,她是一個多麼靈巧賢惠的女子。

    荔枝看著林謹容安靜柔美的側臉和靈巧的動作,話已到口邊又咽了下去,她實在不忍心告訴林謹容外面發生的事情。但凡是個好強要臉面的大家閨秀,知道自己被人在外面這樣反復地流傳揣測臆想,只怕都會羞憤欲死。荔枝無限為難,在給林謹容換了三杯熱茶和一盆炭之後,她仍然沒能說得出口,也沒法子讓人替代她做這件事——桂嬤嬤早就哭得眼楮都腫成一條縫了,還能指望什麼?

    倒是林謹容開口了︰“荔枝,你說給我聽或者是由別人說給我聽,你自己選。”從荔枝進門開始,她就已經感受到荔枝躲躲閃閃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猶豫。不會是好事,她很清楚的明白這一點,可是再壞的事情,又能壞得過她即將面臨的事情麼?不會。

    荔枝當然選擇由她來說給林謹容聽︰“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在外面亂說……”荔枝說得很小心,盡量挑著好聽的字眼說,甚至隨時做好準備停下話頭上前去安慰林謹容,但是林謹容就一直捧著一杯茶,看著窗外的陽光,安靜地聽著,中途甚至沒有插過一句話,仿佛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荔枝咬著牙一口氣講完,也不過得了淡淡的一句︰“家里人怎麼說?太太有沒有哭?”

    怎麼可能不哭?對于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有時候一個流言很可能毀掉的就是一門親事和一生。陶氏是沒有辦法,否則把亂嚼舌頭的人活劈了的心都有,荔枝嘆了口氣︰“老太太把太太叫去了。姑娘,您可要想得開……”

    “我想得開,太太也會想開的。這樣的流言,過一段日子就自己消停了。”林謹容很平靜。若是從前,她一定會想不開的,但現在倒是未必了。不過就是書香門第的女兒會經商,被人連帶著將名字傳了幾遍而已,又不是她做了什麼傷風敗俗見不得人的丑事。

    一,她沒有拋頭露面,最多就是給陶氏和陶舜欽等人出了幾個導致眾人發了財的主意;二,她管賬管鋪子,家里人都知道,並沒有誰說過半句不妥。這會兒被人翻出來做文章,也不過就是因為她尚未出閣,有多種禁忌,若她是一個嫁了的婦人,善于經營嫁妝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她這幾年所能做的,所需要做的事情基本都順順利利地做到了,她有什麼不滿足的?有所得必有所失,要想得開,也要知足。不過說起來也真是好笑,先始她小心翼翼地藏著掖著,其實冒著極大的風險做了換金銀,買鹽堿地,糧食入中,買賣香藥那幾件事的時候,沒有人盯她,大家都自發地把功勞歸在了陶舜欽的身上;而近兩年以來,她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穩步前行的時候,反倒招了人的眼。這世上她想不通的事情果然很多。

    “姑娘,老太爺請您馬上去一趟聽濤居。”櫻桃無限擔憂地進來傳話,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陸家來人了。”

    陸家在這個時候這麼快地派人上門來,林老太爺隨之就使人召喚林謹容過去,不用想也能猜到是為了什麼事。荔枝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顫抖著嘴唇擔憂地握住林謹容的手,想說兩句寬慰的話,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姑娘……您……奴婢……”

    “不用怕,有什麼好怕的?”林謹容的聲音里有一種奇異的溫和的安撫作用︰“去給我拿披風和出門的鞋來。”

    荔枝和櫻桃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那麼鎮定,但這個時候明顯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很快林謹容就穿戴完畢,出門前她甚至還照了照鏡子。

    一路前行,踫到的丫頭、婆子們的眼神都在閃爍,有同情的,有冷漠的,有幸災樂禍的,各式各樣的都有。林謹容覺得自己這一生,從未有此刻這般冷靜,她甚至可以冷靜地分析每個人和她打招呼時的表情和眼神,究竟代表著什麼樣的心思,她們是否喜歡她,為什麼又不喜歡她,她們身後的人又是誰。

    此刻聽濤居的路對于荔枝和櫻桃來說,簡直太近,但對于林謹容來說,簡直太遠。她恨不得三步兩步就走到聽濤居,聽聽陸家匆忙趕來的人是怎麼說的。倘若不是因為不願讓人以為她驚慌失措,生怕失去這門親事,她簡直恨不得快步趕去才好。

    再遠的路,總有走到的時候,再近的路,也有距離。

    林謹容終于看到了聽濤居的大門。

    聽濤居的院子里,獨立著一個穿著舉子專穿的白苧衫,系里織帶,身形瘦削挺拔的男子。聽見聲響,他緩緩轉過頭來,幽黑如潭的雙目直直地對上了林謹容的眼楮。

    原來這麼快趕來的人是他可真夠快的,從諸丈夫家里趕回來,又匆忙回家去換上這麼一套耀眼的衣服,然後這麼快就趕到這里來,為的什麼?受不住這樣的流言?受不了這樣的事?

    林謹容朝著陸緘,漫不經心地,無所謂地翹起唇角露出一個笑,然後像微風一樣,輕輕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穩穩地踩上如意垛,停在林老太爺的門前,沉著冷靜地叩響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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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論親

    門開的一霎那,林謹容聽見身後的陸緘低聲說了一句什麼,但她沒有聽清楚,因為迎接她的是書房里的陰冷氣息、林老太爺勃然的怒火和呼嘯著朝她砸來的一塊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林謹容當然不會傻到和從前一眼憨痴痴地任由那東西砸上她,她鎮定自若、靈巧地躲開,然後轉身,面無表情地當著陸緘的面把門關上。

    “這就是你要我後悔的事?”林老太爺氣得花白胡子的下端都撅了起來,干皺的老臉上,兩條深刻的法令紋如同溝壑,一雙老眼犀利森寒地盯著林謹容,仿佛想把她拆骨入腹,“你是蠢貨嗎到了現在你還看不清楚事實嗎?”。

    “您說得對,我是蠢貨嗎?到了現在我還看不清楚事實嗎?”。她不是沒有經過事的孩子,他隨便一發火就能把她給嚇懵。無欲則剛,她無所求,他卻放不下,林謹容冷靜地看著林老太爺,看他又在耍什麼把戲。

    林老太爺被她噎得一口氣上不來,一下子睜大了眼楮,一動不動地死死瞪著她。林謹容半垂著眸子,臉上沒有挑釁,卻也沒有害怕,只有陳述事實的坦然。

    門被人在外面輕輕敲了幾下。

    屋子里的兩人都站著不動,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敲門的人不死心地又敲了兩下,用力比剛才更重。

    “咳”林老太爺咳嗽了一聲,怒火降了下來,挪開眼神,冷冷地道︰“你可知道最壞的後果會是怎樣?”

    敲門聲停止了。

    無非就是陸家退親而已,再然後,被退了親的她,可能嫁不掉,可能嫁得不好,但卻不定活不下去或是活不好。這個問題,林老太爺比她更清楚,林謹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林老太爺背著手來回走了兩圈,見她始終沉默不語,只得忍著氣道︰“如果你不懂,我來告訴你沒有誰願意自家的未婚妻被一群市井無賴成日掛在嘴邊,無端揣測,所以遇到這種事的人,我就沒見過幾個有好結果的。”他停了停,走到林謹容的面前俯瞰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應該記得是林家庇護了你,也應該記住陸家的情。你要學會感恩。”

    “我都記得。”林謹容撇開頭,看著青磚石地上斑駁的光影,原來陸緘不是來退婚表示不滿的,是來表示大度悲憫的。而林老太爺果然是在耍把戲。先給她添個罪名,擺出一副不得了的凶樣來嚇她,想把她嚇軟嚇趴下,最好苦苦哀求,然後再以悲憫大度的姿態來救贖她,以博得她的感激和服從。一旦成功,從此以後,林家將會有一個對娘家感激涕零的好女兒,陸家將會有一個涕零感激的好媳婦。這套把戲她沒玩過,但她懂得。她不會因此被嚇到,也不會因此感激涕零,她只是記得。

    林老太爺狠狠地盯著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卻只看到她下垂的睫毛和挺直的背脊。他無奈而不可聞地低低嘆了口氣︰“為何會傳出這樣的流言?”仿佛是在問林謹容,又仿佛是在問他自己。

    “也許,有人看不得我好,看不得我母親的妝奩越來越豐厚罷。也許,有人覺得應該給我點警告,讓我知道厲害。還也許……誰說得清楚呢。”說這話的時候,林謹容的語氣里帶了點淡淡的譏誚。

    “放肆”林謹容後面的那句話徹底激怒了林老太爺,與她一進門之時的那種故意做出的怒意不同,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卻極為陰涼︰“你以為什麼?”他帶著血絲,有些昏黃的眼楮睜得老大︰“林家是我的,你們也都是我的……”林家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他觸摸過的,他們都是他的子子孫孫,一絲一毫,都和他戚戚相關,他容忍不得任何的可能會影響林家的聲譽和存在的事情發生。

    林謹容的聲音軟了下來︰“您誤會了。這一點,我還懂得。”林老太爺真是誤會了,她懷疑誰也不會懷疑他。

    林老太爺有些疲倦地朝她擺擺手︰“這事兒我自有主意,你無需理會,從明日開始,你就不要再管外面的閑事了,和你母親把該梳理的梳理清楚,安心備嫁。唯今之計,只有早點讓你出門,才能把外面的閑話壓下去。”一場盛大光鮮的婚禮,將把所有不利的流言統統壓制下去,運作得當,轉過來就是一件好事。

    林謹容抿緊了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沉默地行禮告退。人才走到門邊,又聽林老太爺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怨恨我,但你永遠都不要忘記,是林家給了你一切。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你也自己好好想想,沒有誰能護得住誰一輩子。”

    “我知道,也一直都記得。”死亡,已經足夠讓她記住,沒有誰能護住誰一輩子,不要指望老天爺,也不要指望別人的悲憫和正義,要指望自己,依靠自己,要做向別人伸出手的那個人,而非等著別人伸手援救的那個人。

    林謹容用力拉開了門。暖暖的陽光伴隨著清涼的微風一下子就將她整個人包裹在其中,她眯眼站了一會兒,覺著身上的陰冷都被驅散了,方才看向站在廊下的陸緘,陸緘身上的白苧衫在陽光下亮得有些晃眼楮。

    林謹容微微眯了眼,走下如意垛,站在離陸緘五步遠的地方,想說點什麼,偏來一句話也沒有。

    曬了這麼久,也不見陸緘有任何改變,皮膚照舊的白淨,眼楮照舊的黑。他跨前兩步,沉默而安靜地直視著林謹容的眼楮,從林謹容深褐色的瞳仁里面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他望著那個小小的人,那個小小的人也在沉默地望著他。

    不知道是誰,輕輕地開或者是關了一下窗子,窗扉發出一聲很低卻又十分清晰的微響。

    陸緘看著林謹容,清晰而緩慢地道︰“媒人會盡快上門請期。我走了。”不等林謹容回答,他迅速轉身,沉穩有力,腰背筆直地朝著外頭走去。

    林謹容站在聽濤居的院子里,抬眼看著四周在陽光下閃著墨綠光澤,被風吹得輕輕晃動著的松樹,輕輕搓了搓被風吹得有些發僵的手,喊站在一旁的荔枝︰“走吧。”

    荔枝碎步跟上,忍了忍,低聲道︰“姑娘,您進門的時候,可聽見表少爺和您說的話了?”

    林謹容道︰“沒聽清楚。”也不打算問。

    荔枝卻忍不住要說的︰“他讓您別怕。我們在外面聽見老太爺砸東西,發脾氣,您頂撞老太爺。他就上前去敲門,一直等在門口,可是您出來後一句話也不和他說。姑娘,您這樣實在是有些不好。”

    豈止是有些不好,在他們看來簡直就是不懂得好歹。林謹容道︰“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他應該也不高興的,大家心里都不高興,何必強裝。”

    荔枝垂下頭郁悶地踢了踢道旁的小石子,然後挺直腰背,擺出一副盛氣凌人,我怕誰的樣子來︰“總之都是那些壞人在背後搗鬼。太壞了。”

    林謹容贊同地點頭︰“的確是太壞了。”

    今天在院子里閑逛的婆子丫頭仿佛比平日里多了兩三倍,每個人看到林謹容鎮定自若的表情,不緊不慢的步伐和荔枝凶神惡煞的樣子,都下意識地垂下頭,避讓在一旁。

    當陸家表示安慰,並想提前請期,林老太爺已經允許的消息傳到和樂堂里後,陶氏自然也被林老太太放了回來。見了林謹容,自然又是兒啊肝的疼了一回,又罵一歇,聽荔枝說了事情經過後,少不得又覺著陸緘真是好︰“特意穿了那衣服來,然後故意騎的馬,走的大門,見了人也全當沒有事兒似的笑,你大伯母也和我說他真是好,你是沒看到你二伯母的樣子,眼楮都紅了。”

    林謹容等陶氏發泄完畢,見她累了,方道︰“娘,祖父這些日子都不許我管鋪子的事了,我想正日子大概不會太久,該理清一下了。兩個鋪子,你覺著哪個好?留一個下來給小七弟。”

    陶氏一怔,隨即道︰“不都是你的麼?這回在妝奩單子里添進去就好。”雖然用的是她的名字,但本錢基本都是林謹容的,她後來投了錢後就一直跟著分紅利,已經很內疚,可沒有再把女兒辛苦掙下的錢財昧心佔了的道理。

    林謹容微微一笑︰“不,不要七弟不好過,也不要有人說您半句不是。我看,您就留雜貨鋪子吧。那個有大表哥送貨過來,又有鐵二牛看著,操不了多少心。有事的時候,隨時可以找三哥。”

    陶氏還要推辭,林謹容按住她︰“不要推辭。這是您應得的,您要不接著,我也不放心。”

    她是早就替自己和林慎之打算好了的。陶氏忍不住又流了淚,將林謹容摟入懷中︰“我的囡囡,娘舍不得你。”

    兩天後,官媒上門,經過磋商,把婚期提前了半年,定在二月初十。

    正日子一定下,陶氏空前地忙碌起來,她憋著一口惡氣,要讓那些個在背後中傷林謹容,想害林謹容的人好好看看。他們對林謹容做的一切都不起任何作用。林謹容照舊是林家備受寵愛的四姑娘,照舊是陸家高看珍惜的好女子。

    林老太爺默許了陶氏的所作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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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添妝

    請期之後的第三天,陸家登門下聘禮。

    以雙羊牽車,載八樽金瓶酒,裝以大花銀方形彩勝,蓋上紅綠銷金酒衣;金釧、金鐲、金帔墜,三金齊全;又有銷金大袖、黃羅銷金裙、緞紅長裙、珠翠髻冠首飾若干、上等彩緞布匹、緙絲、毛料、銀錠若干;上等花茶、果物無數。送聘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游了近半個平洲城,在萬眾矚目下,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送進了林家的大門。

    林老太爺領著林三老爺,鄭重其事地接過了聘禮。整個過程,無一不凸顯出兩家人對這樁親事的重視和小心。

    于是一切漸漸歸于平靜。

    接下來的日子里,林謹容一直都在屋里繡嫁妝,極少出門,但有銀錢交涉,只讓荔枝通過陶氏送口信給林世全,甚至過年的時候都沒有能與林世全見面。所幸,這時候鋪子已經不需要她多操心了。

    日子一滑,就進了二月。

    才過了二月,陶家的添妝就送到了平洲,接著,平日里與林謹容有來往的幾個族里姐妹">就開始上門看望祝福她,並送上一些繡帕小首飾之類的添妝。隨著正日子臨近,平洲幾家大戶的女眷也開始登門拜訪添妝恭賀。

    這一日,吳家眾女眷特意上門給林謹容添妝,得到林老太太和陶氏的盛情款待。吳菱與林五結伴去看林謹容,少不得調笑幾句,然後當著林五的面遞過一只錦盒︰“是楊茉給你的添妝。”

    巴掌大小的長方形錦盒,里面裝著一對瓖金白玉梅花釵,金是足金,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林謹容只看了一眼,就急速抬起頭來看著吳菱︰“這太貴重了。”

    她當初送楊茉那枝玉燕釵,也不過是因為那釵子本來就是楊氏的。二人這幾年來書信往來,不時有所饋贈,也只是些不值什麼錢的精致小玩意而已。前世之時,楊茉給她的添妝是一對金瓖珍珠耳墜,她回楊茉的則是一對銀瓖珊瑚耳墜,都不過分,意義更大于價值。就算是今世二人加強了往來,加深了感情,但去年楊茉出閣,她給的添妝也只是一對珍珠香囊,雖然精致美麗,卻遠遠值不得回這樣貴重的禮。無端受人貴禮,心下總是不安。

    林五“嘩”地叫了一聲,接過去瞧︰“好精致的釵子。”

    吳菱臉上帶著故意誇張了的羨慕,口氣微酸地道︰“是,早年我成日和她一處,也沒見她待我如此上心。臭丫頭,將來要是不給我同樣的心意,看我見了她不撕她的嘴。”遞過一把卷草雙獅戲球紋銀背梳,噘著嘴道︰“那,這是我送你的梳子,明明是我精心挑選的,被她一比著,倒顯得我多小氣似的。也只有我才肯被她拉來做襯托啦,你可不許嫌不好。”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根本不會讓人覺得她小氣,反倒覺著這禮物真是好,她真可愛。林五不由掩著口笑︰“這樣精致的做工還嫌拿不出手來,那我這個只送了一對素銀釧子的豈不是要羞死?”

    “不嫌,不嫌,只要是你們送我的都不嫌。”林謹容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楊茉這禮太貴重,我不好收。”

    吳茉睜大了眼楮,無辜地道︰“那是你們自己的事啊,你自己寫信和她說,我可沒法子管。”言罷竟然就站起身來要走︰“我要走了,省得你非得讓我還她,她又讓我非得給你,我可不是夾在中間為難?”

    林謹容抿抿唇︰“她可有信來?”

    吳茉搖頭︰“她要生產,懶得動腦子,就是讓人送了這只盒子來,指明要給你做添妝。”眼珠子一轉,嘻嘻一笑︰“反正東西我是送到了,要不要你自己拿主意,自己寫信和她說啊,我先走了。”

    林謹容留不住她,只好坐回原處,拿起那對玉釵來仔細打量。看了許久,在釵尾處看到幾個粟米大小的字,對了光細看,卻是“唐家金銀鋪”五個字。

    晚間,吳家眾女眷告辭,陶氏將她們的添妝送過來給林謹容,見了楊茉送的釵子,也不由驚訝道︰“這姑娘可真是太大方了今日吳家這些太太奶奶們送的也無非是些普通的金銀釵環之類的東西,她倒送你這樣貴重的。”

    林謹容手撫著那釵尾上的幾個小字,道︰“我猜是在金銀鋪里買的,這麼老遠的送來,我又給她退回去,也太矯情了些,不如過些日子再寫信備禮給她道謝。她要生產,我厚厚備一份禮去,總不叫她吃虧。”

    陶氏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楊茉可比我做姑娘時還要大方呢。”

    林謹容便撐著下巴笑︰“娘做姑娘的時候挺大方的?”

    陶氏的臉上就露出笑意來︰“是啊,那時候你外祖父母寵我得緊,我手里從不缺錢,漂亮的衣裳首飾多得很,有好些我都記不得,要龔媽媽和鐵媽媽才記得清楚。在玩耍得好的小姐妹">,還有族里的姐妹">們中,給人添妝誰也沒我大方舍得的。”然後露出氣憤的神情來,“可是輪到我成親的時候,她們給我的添妝卻不好。只有兩三個送的東西好,她們卻嫁得極遠,現在連音信都沒了。”

    林謹容見她和個小孩兒似的,不由笑道︰“有兩三個也足夠多啦。我倒是個舍不得的。添妝這種事,除非是那個人,否則都是意義大于價值,對于有些人來說,送禮太重反倒是給人增加負擔。”

    陶氏就笑起來︰“我那時節糊里糊涂,哪里有你會計算?”

    母女二人笑鬧一回,林謹容見桂嬤嬤等人都出去了,便轉入正題︰“娘,今晚就讓桂圓回來吧。”

    見她提起桂圓,陶氏壓低了聲音正色道︰“你是怎麼打算的?我原以為你是準備將她當作管事媽媽用的,可你又讓龔媽媽使勁壓她的規矩和性子。早幾個月前,我說讓她回來,你不要,這時候火燒眉毛你才要她回來,你到底要干嘛?”

    林謹容垂眸一笑︰“不干嘛,她自小跟我一起長大,我總要帶她走的,至于別的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她現在挺聽話,挺懂得規矩進退的是不是?”

    陶氏點頭︰“的確很聽話,很懂規矩,膽子小得要命。”沉默片刻,微微嘆了口氣︰“不管怎樣,你要把日子過好了。”

    林謹容認真地道︰“我會的,一定會盡力把日子過好。七弟是咱們和姐姐的腰桿,娘,您一定要看好他,卻也不要壓制得太緊。”

    陶氏自是應下不提。

    傍晚,桂圓夾著一個小包袱忐忑不安地回到闊別了近四年的院子里。進了門,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給林謹容磕頭。可那時候林謹容正在沐浴,她就在門邊一直站了半個多時辰,等到林謹容沐浴完畢,二話不說就卷起袖子跟著豆兒一起提水洗刷澡盆。

    林謹容坐在照台前,從鏡子里看著身後屏風上印出的那條窈窕有致,盡職盡責的身影,很是滿意。算著活兒干得差不多了,方吩咐給她擦頭發的櫻桃︰“去讓你桂圓姐姐過來。”

    櫻桃忙將帕子交給荔枝,跑到屏風後頭去讓桂圓︰“桂圓姐姐,姑娘說了,這活兒讓我和豆兒做就行,您過去伺候姑娘。”

    桂圓怔了一怔,含憂帶喜地回頭看著屏風外的林謹容。林謹容一身素白的輕袍,倚著燻籠坐在照台前,長長的頭發被荔枝捧在懷里,用潔白的棉布裹了,輕輕順著生長的方向吸水。二人正低聲說笑,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看到林謹容的笑容如同一朵半開的玉蘭,美麗而優雅。

    曾幾何時,這樣的活兒都是她在干,陪姑娘說笑解悶的那個人也是她,可是現在,隔了將近四年,在她幾乎以為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姑娘身邊之後,突然又再回到這里,她發現她和荔枝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即便是她和荔枝一樣站在姑娘的身邊,她也不知道該怎麼伺候姑娘才好了。

    櫻桃側著臉看著發怔的桂圓,也不提醒她休要發呆了,倒是豆兒心軟,輕輕扯了扯桂圓的袖子,無聲地朝她呶了呶嘴。

    近四年才好不容易回到姑娘身邊,她不能再犯錯了,桂圓壓制住心里的擔憂喜悅酸澀及不適,小心翼翼地朝林謹容走過去,跪拜在地,低低喊了一聲︰“姑娘,奴婢桂圓給您磕頭,姑娘大慈大悲,奴婢沒齒不忘。”

    林謹容懶懶地回過頭來朝她嫵媚地一笑︰“不要緊,曉得錯改正了就好。小事兒還好,大事兒我也幫不得你。桂嬤嬤年紀大了,凡事你都要多替她著想著想才是。”

    桂圓不敢看林謹容,垂著眼道︰外的桂嬤嬤一下子就熱了眼眶。

    二月初七,最早的櫻桃花已經開了,春寒尚且料峭。林謹容一大早就被奚氏、平氏、林五等人弄起來,嘻嘻哈哈笑鬧著等陸家催妝。剛坐下不久,就見羅氏和雙胞胎,以及二房的兩個少奶奶文氏和白氏一起進來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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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催妝

    陶氏雖則看不慣羅氏母女三人,總懷疑她們是來搞破壞的,卻也不能把人給趕出去,少不得熱情招待,只讓人暗地里盯死了不提。文氏和白氏略微坐了片刻,就推自己有事,先行去了,只剩羅氏和雙胞胎還坐著吃果子喝茶,神態自若地和林家女眷們開著玩笑,言笑晏晏。

    林謹容也不管她們,任由她們去。

    才到巳時,就聽外頭有人笑道︰“催妝啦,催妝啦”

    于是陶氏出門去招呼,眾人紛紛跟出去看熱鬧,林謹容裝了羞怯的樣子,坐在窗邊低頭看書。林六和林七坐著不動,見屋里沒了人,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林六走到林謹容身邊坐下來,低聲道︰“四姐,雖然你和三嬸娘不仁義,但也別以為上次的事情是我們做的,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們。”

    林謹容抬起頭來,看著她笑︰“我不仁義?你至今還認為是我不仁義?你至今還以為都是別人的錯?你若真有本事把這門親事弄到手,那我也就罷了,既然你沒有這本事,就別在我面前來說這話是不是你們做的,你說了不算,我信不信也不算,祖父心里有數,將來一切自有定論我再從你口里聽到類似說我和我娘不仁義之類的不好聽的話,你別怪我抽你的臉你如果想挨打,只管來試試看看祖父和祖母會怎樣?要不要試試?”

    林謹容的聲音很輕,輕到站在不遠處的紫襦綠萍等人都沒聽見,笑容很甜,甜到周圍的人看到只會以為她是在和林六說姐妹間的悄悄話。

    但林六卻很清楚,她絕對不是和自己說笑。林六下意識地起身,後退了兩步,站在自認為足夠安全的地方,驚訝而生氣地盯著林謹容道︰“四姐,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林謹容仍然在笑,聲音卻提高了︰“六妹,我成了什麼樣子?難道不願意被你指著鼻子罵,我就不對了?六妹,咱們年紀大了,可不興像小時候那樣不懂事。這次我不和你計較,日後咱們姐妹出了門,還要相互依靠呢,指不定誰什麼時候就求了誰。”

    頓時守在屋子里的幾個丫頭婆子都朝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各異,林六憋屈得厲害,可是不敢反駁回去。這是一個圈套,一個義正詞嚴的圈套,她只要語氣和話語稍微不對,就會演變成一樁她上門找茬的惡劣事件。好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在與林謹容疏遠的這兩三年里,不經意間,林謹容已經變成了一個厲害角色,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拿捏,忍氣吞聲,逼急了只會暴跳直接反擊的老實人了。

    對著一屋子各式各樣打量猜疑的目光,林六覺得無比的挫敗和憋氣,卻也只得憋著氣,示意已經站起來的林七坐下,好聲好氣地道︰“四姐你誤會了,我正是怕你誤會……”

    林謹容微微一笑,無比認真地道︰“我不會誤會。”

    不會誤會?林六憋著氣走回林七身邊坐下,二人板著臉坐了片刻,覺著沒有意思,索性起身告辭。林謹容仿佛忘了剛才的事情,笑眯眯地留她們再坐一會兒,那二人見了她這虛偽的笑容,厭惡得內傷,又怎能留得下?頭也不回地飛快走了。

    林謹容也不管她們,繼續低頭看書,作安靜羞澀狀。見她安靜沉穩,全然無事的模樣,屋里的幾個丫頭婆子就都收回了目光。

    此事半遮半掩,隱隱綽綽,可以發揮的余地很大,就有好事的人將此事傳到林老太太耳朵里。關鍵時刻,出不得岔子,林老太太少不得讓青梨來問,以示關心公平,也順便警告維持秩序,林謹容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沒有的事。看錯了。”

    青梨就笑︰“姑娘是個厚道人。”

    林謹容翹了翹唇角,轉而塞了個荷包給青梨︰“青梨姐姐,從前多賴你照料。”

    青梨低頭一笑,沒有推辭︰“奴婢恭賀姑娘,萬事如意。”

    是日,陸家送來的催妝物品中有花髻銷金蓋頭、五男二女花扇、畫彩錢果、洗項、花粉等物,極為豐富,不單是陶氏和林三老爺覺得面子上有光,就是林老太爺和林老太太也覺著面上有光。

    最平靜的人當屬林謹容,她安靜地扮演著她的角色,想回答親眷們的問題時就回答,不想回答的時候就裝羞澀。于是她是過得最輕松的人。

    傍晚時分,有人從外面送了一只小木盒來,樸實無華的一柄小金如意,不曾瓖嵌任何珠玉,約有一兩重,配了漂亮的結,可以系在裙上。卻是林世全送的禮,道是禮物早就備好,只是送到平濟寺前去開光,才剛拿回來不久。

    這東西,對于林謹容來說,比許多東西都更為珍貴。她鄭重地將那柄小小的金如意收進箱子里,認真鎖好,照舊將鑰匙貼身放好。

    “四姐,你為何要自己掛鑰匙?”林慎之站在簾子前,臉上俱是不解。從林老太太到陶氏,再從陶氏到林謹音,他就沒見過家里的哪位有頭臉的女眷是自個兒收鑰匙的,除了平氏。

    平氏剛進門時,一日與林家眾少奶奶一起說話玩樂,中途時命丫頭回房去取東西,從袖子里掏出汗巾子來,汗巾子上掛了一串明晃晃的鑰匙,被林家的下人暗里譏諷五奶奶的衣服若是要壞,一定是袖子先壞。平氏給笑得羞憤欲絕,第二日那串鑰匙就掛在了她貼身丫頭的身上。

    這事兒自然有那好事的人傳給林慎之聽,林慎之雖然不放在心上,卻也覺得平氏是小家子作派。不曾想,他今日就親眼看到林謹容做同樣的事情。雖然不多,就兩把鑰匙,可那到底也是鑰匙,不是該給荔枝什麼的管的麼?

    林謹容的笑容就有些僵硬︰“這鑰匙特別重要。”沒有它們她睡不著,而且也果然很重要。

    林慎之皺了皺小眉頭,端了大人樣走到林謹容面前坐下,道︰“既然如此,那就收好了,別給人看見了笑話你。我不想你像五嫂一樣的被人笑,被人欺負。”

    看著林慎之慎重認真的表情,林謹容突如其來的就有些感動,她忍不住翹起唇角來︰“那麼慎之,倘若我被人笑,被人欺負呢?你怎麼辦?”

    林慎之毫不猶豫地道︰“我會幫你。”

    “啊,可是你還這麼小。”

    “我會長大,我今年就比去年長高了許多。”林慎之立刻站起身來,踮著腳要和林謹容比高,“看,我要到你肩膀了。”

    林謹容假裝沒有看到他踮起的腳,答道︰“是啊,明年就有我高了。”

    林慎之紅了臉︰“那還長不到,得再過幾年。”然後就把踮起的腳放了下去,“總之我會護著你和娘,還有姐姐。”

    林謹容樂此不疲地繼續逗他︰“你雖然長大了,但要是人家比你厲害,比你有權勢怎麼辦?就比如說,你陸二哥要是考中了進士,他欺負我,你怎麼辦?”

    林慎之非常認真地道︰“他不會他說過不會的,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這孩子……林謹容看他的目光更溫柔了︰“這時是不會啊,那要是將來他變了呢?”

    有林三老爺這個榜樣在那里,林慎之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為難地摸了摸頭,“是哦,丈夫說人心是最善變的。”想到陸緘可能會變成林三老爺那樣子,他煩躁了,“反正我,也做進士就是了。我做了官,就沒有人敢欺負你們了。”

    林謹容伸出一只手和他擊掌︰“你記住你說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就長大了,你就是男子漢了,我出嫁,你要送我去,回到家,你就要照顧好娘。要好好讀書,好好做人。”

    林慎之響亮地和她擊完掌,突然就紅了眼楮︰“四姐,我舍不得你……”一個沒忍住,眼淚就流了下來。

    林謹容忙給他擦淚,柔聲道︰“我又不似三姐姐那般遠,你完成功課以後隨時都可以去看我。”

    二月初九,周氏並林家族里幾個夫妻齊全,子女雙全,家境寬裕,公認有福的婦人帶了人浩浩蕩蕩地將林謹容的部分妝奩送至陸家,張掛帳幔,展陳衾褥,鋪設房臥。鋪房完畢,留了龔媽媽並荔枝、桂圓看守新房,不許外人入房不提。

    這一夜,林謹容咬緊牙關,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也沒睡著,她覺著是因為沒有荔枝在身邊的緣故,又覺著是櫻桃不會鋪床,還覺著是晚飯沒有吃飽,天氣有點冷,湯婆子卻又燙人。總之各種不舒服,好容易睡著了,卻一直在做夢。夢里面各種稀奇古怪都有,她分明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一直醒不來。

    桂嬤嬤擔憂地輕輕推了推咬牙切齒,緊緊皺著眉頭,閉著眼楮的林謹容︰“姑娘,姑娘,醒來了,天亮啦,該沐浴了。再不起身就該晚了。”

    林謹容疲倦地睜開眼楮,恍覺全身上下仿佛被馬車碾過一般的酸疼無力。她怔怔地看著滿室明亮的燈光,還有立在床前的桂嬤嬤、櫻桃、豆兒,過來幫忙的春芽和夏葉等人,輕輕吐了一口氣,起身坐起,推開桂嬤嬤探過來試她體溫的手︰“我沒事。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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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迎娶

    巳時,林謹容沐浴妝扮完畢,向家廟叩拜告別。

    未時,窗外樂聲大作,陰陽克擇官報吉時,念吉利詩詞,催促新婦登轎。林謹容被一群人簇擁到正堂前,辭別親長。雖則這個女兒嫁得不遠,陶氏還是一樣的哭,一樣的舍不得,反觀林三老爺,倒是志得意滿,得意洋洋,訓誡之時,語調抑揚頓挫,鏗鏘有力。

    林謹容垂眸聽完,低聲應下。待要起身,突然想流淚,卻又覺著眼眶都是干的,根本無淚可流。桂嬤嬤暗暗掐了她一把,意為她怎麼也該表示哀戚舍不得父母才顯得合適。林謹容沉默以對,要她干嚎那幾聲,她真嚎不出來。周氏見狀,忙給喜婆使了個眼色,喜婆擁上,大聲說著吉利話將林謹容送上了花轎。

    這邊陸緘與林家眾人行禮畢,待要轉身前行,陶氏捏著帕子搶步追上,眼楮盯著他,帶了些懇求地低聲道︰“二郎,囡囡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她性子倔強,話又少,你千萬千萬多體諒她,有事和我說,我一定會嚴加管教。”話未說完,已是淚流滿面。

    陸緘一怔,隨即收了笑容,認真而溫和地道︰“您放心。我一定會善待于她。”

    陶氏還有許多話要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才好,周氏扶住她笑勸道︰“又沒多遠,又是親上加親,二郎的為人你還不知道麼?快快收了淚,莫要誤了吉時。看看,討要利市酒錢的來了。”

    果然那邊轎夫鼓樂之人笑鬧著吵成一片,不肯起步,紛紛大聲討要利市酒錢。這本是風俗,陶氏早就準備好的,給的封賞還厚,林三老爺樂得當眾充一回富家翁,大大方方地賞了,還不起,又賞,如此重復二次之後,眾人方才嬉笑著穩步起了檐子。

    林謹容端坐花轎之中,五味雜陳,外面的喧嘩吵鬧鼓樂之聲一時很遠,虛無縹緲,一時又極近,近到吵得她兩耳嗡嗡作響,心煩意亂。怎麼到的陸家她都不知道,覺著仿佛是一瞬,又好像過了很久。

    一大群樂官,伎人及幫忙操辦酒宴的人攔在陸家門前,攔門互道吉利戲謔之辭,求索花紅利市錢物。陸家迎親者及司禮人等又有答復,互相戲謔調笑,你要我不給,不給不讓進,少了不行,多了也不給,玩鬧許久,笑聲震天。其中當屬吳襄和陸綸的聲音最大,話最多。

    好容易挨到以吳襄為首的一群攔門的人肯放行了,陰陽克擇官又手執花斗,念著咒祝詞句,將谷豆錢果等物望門而撒,早就等在一旁的孩童們嘻笑著一擁而上,爭相拾取。

    俄爾,灑完谷豆,鋪設青氈花席,請新人下轎。春芽和櫻桃上前扶林謹容下轎,小聲叮囑︰“姑娘,可不能馬上就走,稍等一會子。”

    林謹容是曉得規矩的,輕輕“嗯”了一聲。一名樂伎捧鏡上前,對著轎子倒行入內,數名女伎上前,持蓮炬花燭導前迎引,春芽方示意林謹容︰“姑娘,可以走了。”

    林謹容踩著青氈花席緩步入內,途中雙腳不沾地。行至中門,跨馬鞍、草墊、秤,以祈禳平安。入中門,迎入新房,坐于床上,喜婆笑道︰“坐床富貴”

    陸二太太宋氏以銀酒杯滿酌東陽酒,以勸林家送親眾人,周氏等人每人飲三杯,起身告辭。眾人即將行至門前,周氏回頭,但見林謹容獨自坐在床上,垂著頭一動不動,突然有些感慨,又折回去小聲道︰“阿容,我們先走了。”

    話音剛落,就見林謹容交替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飛快地握住了她的衣袖。

    周氏想起自己出嫁了的大女兒和即將出嫁林五,由來觸動慈母心腸,眼眶一熱,鼻腔一酸,輕輕握住林謹容的手,溫柔地撫摸了兩下,低聲安慰道︰“不要怕啊,囡囡,這是女人都要經過的。好日子在後頭呢。過幾天就又可以回去了啊。”

    謹容的眼淚此時方落了下來,又使勁忍住了。

    忽聽屋子里看熱鬧的人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新郎官來啦新郎官,這邊請”眾人蜂擁至門前,去扯門楣上下垂的碎裂彩帛,紛紛喊道︰“取利市繳門紅啦”

    吳氏忙松了林謹容的手,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道︰“乖啊,我們先去了。”然後朝陸緘笑著點點頭,招呼林家其他人等離去。

    “新郎官快請新娘子出來牽巾拜禮”喜婆臉上堆滿了笑容,示意陸緘往床前去請林謹容。陸緘立在床前,垂眸看著林謹容的大紅銷金裙上那兩點暈濕,沉默片刻,長長一揖,低聲道︰“娘子,有請了。”

    屋里眾人頓時哄堂大笑,宋氏笑道︰“二郎一如既往的斯文有禮。”喜婆則笑道︰“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林謹容起身回禮,喜婆將彩緞結成的同心結分別遞到二人手里,指揮陸緘倒退出門,林謹容緊緊跟隨,二人面對著面,行至中堂。喜婆將系了紅花的秤桿遞入陸緘手中,笑道︰“新郎官挑蓋頭。”

    陸緘握緊了手里的秤桿,看著林謹容微微顫動的蓋頭,手心里不禁出了一層薄汗。他怕他掀開蓋頭,會看到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挑呀,快挑蓋頭呀二哥別不好意思”陸綸唯恐天下不亂地大聲喊了起來,引起一片哄笑,起哄之聲越演越烈。陸老太爺開心地看著,任由他們去笑去鬧,並不阻止。

    陸緘回頭望著眾人一笑,極低聲地道︰“我要挑蓋頭了。”言罷握緊秤桿,輕輕挑起了蓋頭。

    大紅銷金蓋頭下,林謹容粉面桃腮,表情恬靜溫和,星眸微垂,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並不見淚痕。陸緘看向她的唇角,看到一個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的上翹的弧度,他的眼楮陡然亮起來,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翹起,回頭笑罵了一句起哄最厲害的陸綸︰“給我閉嘴”

    陸綸哈哈大笑︰“有些人臉紅了”

    眾人瞧去,但見陸緘的臉果然紅到了耳朵根,林謹容則一直就沒抬起眼來過,她臉上大抵是涂的脂粉太厚,看不到紅色,只看到她的眉間是露出了幾分羞澀,又安靜,又乖巧,亭亭玉立,與陸緘並肩站在一處,果是一雙璧人。

    佳兒佳婦。陸老太爺滿意地咳嗽了一聲,道︰“去家廟參拜吧。”

    少傾禮畢,林謹容倒退而出,回至新房。陸緘緊隨入房,夫妻對拜。行禮畢,新人上*床相對而坐,婦人們取了金錢彩果往床上拋撒。無數的金錢彩果傾泄而下,金錢互相踫撞,發出悅耳的叮鈴聲,花朵、果子雨點一樣地落在林謹容的懷里和四周,她半垂著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它們越積越多。

    忽聽陸緘低聲道︰“小心些,別砸了頭臉。”

    幾乎是同時,荔枝就在後面輕輕戳了林謹容的背心一下,林謹容匆忙抬起眼來朝他一笑,微微動了動身子,垂下眼繼續正襟危坐。忽見陸緘突然撐起,手指從她臉頰邊掠過,快速將一個什麼東西抄在了手里。

    屋子里的笑聲突然停了下來,有片刻的停滯。喜婆不安地問︰“怎麼了?”

    “沒有什麼,繼續吧。”陸緘的聲音平靜而溫和,手心里赫然是一枚金錢。

    “呵呵……”喜婆干笑了一聲,朝眾人揮手︰“合髻吧。”遂取過緞帶、釵子、木梳,將二人的頭發分別挑了一縷扎系在一起,又取過彩帶連系在一起的一對銀酒杯,注滿了酒,示意二人飲交杯酒。飲畢,將從林謹容頭上取下的花冠與酒杯一同扔到床下,笑道︰“一仰一合,大吉”

    屋子里年輕的婦人們就都微微紅了臉,側身躲在一旁,其余人等則紛紛上前道喜,出門離去。

    到此時,外面的酒席也開始了,有人來催新郎官出去敬酒拜客,陸緘低聲道︰“我去了,長壽就在院門外候著的,有事找他。”

    林謹容輕輕“嗯”了一聲。

    陸緘又立了一會兒,不見她有其他話要說了,方轉身走了出去。

    林謹容動了動早已麻木僵硬的雙腿,輕輕伸了個懶腰,把床上堆積起來的金錢花果等物推到一邊,側身面向床里,躺了下去。

    桂嬤嬤見她就這樣躺在床上,不由大急︰“姑娘,不能這樣。”雖然此時屋里就只剩下她們主僕幾個,也得防著有人多事突然闖進來,看到她這副樣子怎麼辦?傳出去就是一個大笑話。

    林謹容閉著眼輕聲道︰“我累了。”

    從天不亮就折騰到現在,就沒一刻閑過,果然是累了,桂嬤嬤就道︰“那姑娘餓不餓?要不要吃點糕點充饑?”

    “不要。我不餓。”林謹容有些煩躁地皺起了眉頭。

    桂嬤嬤有些無措,荔枝安撫地按了按她的肩頭,示意櫻桃去把門看守好︰“聽到有人來就出聲。讓姑娘躺一會兒。”

    林謹容睜開眼,怔怔地看著繡滿了百子千孫的大紅羅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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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春夜

    暮色漸起,氣溫越來越低,兩個穿得簇新的婆子含著笑過來把廊下的大紅燈籠點將起來,暖暖的紅色瞬間籠罩了整個院落。櫻桃抬起頭來,看著天際那半輪灰白的月亮,搓了搓手,小聲道︰“桂圓姐姐,這是什麼時辰了?”也不知外面的酒宴可要散了,怎麼也沒個人來給她們送飯食?

    桂圓低聲道︰“約莫快到戍時了罷。有人過來了。”

    院門口,一個嬌俏少女披著湘色的毛邊錦緞披風,烏黑的發髻上簡簡單單插著一枝珍珠步搖,笑吟吟地走過來,身後幾個丫頭婆子提著朱漆食盒緊隨其後,卻是陸雲帶了人來送飯食的。

    櫻桃趕緊往里去通知林謹容,卻見林謹容已經起了身,坐在床邊捧著一本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的書,正對著桌上的龍鳳雙燭看得認真。

    姑娘這兩日從錢痴突然變成了書痴,也虧她看得進去,櫻桃暗滴了一顆冷汗,笑道︰“姑娘,表姑娘來了。”

    桂嬤嬤低聲斥道︰“不能再稱表姑娘了”

    林謹容收了書,道︰“從現在起就改口罷。”然後對著推門而入的陸雲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阿雲,你怎麼來了?”

    “我的新嫂嫂。”陸雲上前親熱地和她見禮,笑道︰“哥哥讓我負責安排好她們的飯食,這不,我就親自送來啦。”

    林謹容便吩咐桂嬤嬤等人下去吃飯,自陪了陸雲說話︰“煩勞你啦。”

    “自家人,客氣什麼?以後我還要靠著嫂嫂疼我呢。”陸雲掃了一眼她手邊的書,掩口笑道︰“原來你們竟然是一對書痴。”

    林謹容笑了一聲,低聲道︰“干坐著也不是事。”

    陸雲就牽了她的手,柔聲道︰“咱們是親表姊妹,你又是我親嫂嫂,日後若是有什麼為難的,千萬不要和我客氣。我母親的脾氣有些暴躁,其他人……”輕輕嘆了口氣,嫣然一笑,“總之,你記得找我就是了。”

    林謹容點點頭︰“我記住了。”

    二人默然坐了片刻,桂嬤嬤和荔枝等人飛快用完了飯,進來拜謝陸雲,外面也有人送酒席進來,道是陸緘要進來了,陸雲也就含笑起身︰“那我去了。”

    林謹容起身相送,給荔枝使了個眼色,荔枝忙將早前備好的喜錢拿去打賞跟隨陸雲前來的婆子丫頭。陸雲含笑看著,告辭而去。

    桂嬤嬤一邊布置席面,一邊贊道︰“這雲姑娘,做事兒就是大方好看,有這樣懂事的小姑,姑娘日後有福了。”

    荔枝沒有吭聲,林謹容漫不經心地應道︰“是啊。”

    門輕輕一聲響,櫻桃和桂圓齊齊脆聲道︰“二少爺來了。”

    林謹容藏在袖子里的手輕輕握緊又松開,抬起頭來看向門口,只見陸緘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她,一雙眼楮又黑又亮。見她朝他看來,便微微一笑,朝桂嬤嬤等人和氣地道︰“都退下去罷。去長壽那里拿賞錢。”

    桂嬤嬤看了看林謹容,十分為難︰“姑娘還沒用飯呢……”總得有人伺候林謹容用飯吧?少字

    陸緘的臉一紅︰“我們自己會吃,吃完以後你們再來收拾。”

    桂嬤嬤見林謹容垂著頭不語,曉得不可能不聽,便示意荔枝等人跟她下去。

    門被輕輕關上,屋子里安靜之極,龍鳳雙燭的燭火跳了跳,帶得屋里的光線晃了晃,一雙靴子緩緩出現在林謹容眼前,林謹容垂著頭緊張地大大吸了一口氣,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陸緘。

    “阿容……”陸緘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你很怕?”

    “不怕。”林謹容堅定地擺了擺頭,仿佛是在和他說,又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我怎麼會怕呢,我最不怕的就是你了。我給你斟酒吧?少字”

    東陽酒倒入銀色的龍鳳酒杯中,濺起漂亮的酒花,酒香撲鼻,林謹容聞到那味兒心里稍微要安定了些,手腳還算利索地把一杯酒遞到陸緘面前,又將碗筷遞給他。

    陸緘抬頭看著她道︰“你說得對,你最不怕的就是我了。這樣也好。”語氣里竟然帶了點輕松和調侃。

    林謹容不知他什麼意思,也不想去深究,垂下眼握了筷子道︰“你不吃麼?我餓了一整天。”

    陸緘夾了一箸蔥潑兔肉在她碗里,低聲道︰“吃吧。我吃過了,就是陪你吃。”

    林謹容看著她碗里的蔥潑兔肉,突然就覺得吃不下去,胃口全無,但她知道她不能不吃,沉默片刻,取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喂了蔥潑兔肉在嘴里,無聲而用力地使勁咀嚼。

    陸緘看到她飲酒時行雲流水般熟稔的動作,愕然無比,卻也沒有說什麼,只取了面前的酒杯,輕輕啜了一口,沉默地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

    林謹容兩杯酒下肚,覺著四肢百骸都漸漸暖和起來,動作也就不再似先前那般僵硬,垂著眼專挑自己愛吃的吃,又一連飲了四杯酒,在倒第七杯的時候,一只手溫和卻極堅定地按住她的酒杯︰“差不多了,這酒後勁足,再喝你就要醉了。”

    林謹容盯著那只白皙縴長的手看了半晌,輕輕出了一口氣︰“你不知我善飲麼。”

    “不能再喝了。”陸緘不容她再多說︰“來人,收拾了去”

    荔枝和櫻桃等人進來,見了林謹容的樣子,都有些吃驚。卻不好說什麼,安靜地收拾了杯盤碗盞,送上熱水巾帕,供二人盥洗。

    林謹容坐在桌前一動不動,酒勁上頭,臉頰緋紅。

    陸緘等了她片刻,見她自坐著巍然不動,只得起身先行前往淨室盥洗。

    荔枝忙撲到林謹容身邊,焦慮地低聲道︰“姑娘,您要做什麼?奴婢求您了,這骨節眼兒上可不能鬧……”

    林謹容抬眼看著她,眼神清冷︰“我知道,你們放心。給我褪去簪釵和外衣。”

    荔枝見她神態語氣都極清醒,暗里松了口氣,扶她坐到照台前,支起鏡子,手腳輕快地替她褪去簪釵,又松了頭發,松松綰了個墜馬髻,又仔細替她褪去大紅銷金的衣裙,待到要替她換鞋時,突然作了難︰“姑娘,這個……”

    林謹容輕輕動了動腳踝,低聲道︰“怕什麼?就這樣。”

    陸緘盥洗完畢,站在屏風後,側耳聽著里面的動靜,聽到簪釵踫擊的清脆聲,他方放松了僵硬的肩頭,估摸著差不多了方才進去。才一進去,就看到了坐在床前穿著湘妃色小襖,緋紅撒花褲子,蔥綠軟緞睡鞋的林謹容。

    她烏黑的頭發輕巧地綰成了一個墜馬髻,斜斜地偏在左邊,淡粉色的肌膚,一雙眼楮黑黑的潤潤的,嘴唇微微抿著,雪白的雙手交握著放在膝蓋前,雙腳自然下垂,蔥綠的軟緞繡鞋上用金線繡了合歡花,鞋尖上各墜了一顆珍珠。見他看過去,那雙腳還賣弄似地輕輕翹了翹。

    陸緘突然很想笑。他小時候見過涂氏的腳,纏得又窄又直,也知道陸雲的腳也是很小就纏了的。說實話,這雙腳的確比涂氏和陸雲的腳寬,不是那麼縴巧。他不知道林謹容到底纏過沒有,不過看她這模樣,應該是沒有纏過。她故意拿給他看,這樣炫耀挑釁似的,不會真喝醉了吧。

    桂嬤嬤見他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二人大眼對小眼的,忙伏在林謹容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和荔枝幾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門被關上,屋里的兩個人都同時驚了一驚,抬眼看著彼此,卻都是無比的鎮定。

    陸緘將掌心里的細汗輕輕在袖口上擦了擦,緩步朝林謹容走過去,笑道︰“你這樣看著我是為何?剛才桂嬤嬤和你說什麼悄悄話?”

    林謹容迅速垂了眼,微微往上翹著的雙腳也沮喪地垂了下去。陸緘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試探地伸手去握她的手,入手一片冰涼,不由皺了眉頭,道︰“為何這樣涼?”

    林謹容飛速縮回手,上牙和下牙磕得亂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是不舒服?”陸緘試圖去摸她的額頭,“我叫桂嬤嬤來?”

    林謹容忙往旁邊讓了讓,低聲道︰“我沒事。睡吧。明早四更就要起床呢。”言罷褪了鞋子,往里輕輕躺下。

    陸緘收回手,盯著她看了片刻,起身放下紅羅帳幔,脫了鞋子,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躺下。就著帳外龍鳳喜燭的光線安靜地看著林謹容的臉。

    林謹容清淺的呼吸幾乎聽不到,長長的睫毛亂顫著,牙關咬得緊緊的,雖然她在極力控制,他還是感受得到她輕微的顫抖。一時之間,他的心里充滿了憐憫。“阿容……你看著我。”他朝她伸出手去,輕輕扶在她的肩頭上,試圖把她扳過來對著他,她卻總是和他拗著,抖得更厲害了。

    再說不怕,其實還是怕,喝那麼多的酒,也是為了壯膽吧?少字陸緘輕輕朝林謹容靠過去,按住她顫抖的肩頭,低聲道︰“阿容,你不要怕,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我會善待你的,從前的事情我們都忘了吧。”

    從前的事情……忘了?林謹容奇跡般地不抖了,她睜開眼楮看著陸緘,不等陸緘看清她的眼神,她又急速地閉上了眼,安靜而順從。

    窗外,半輪明月掛在天際,幾點寒星閃爍著,微涼的春風在院子里輕輕打了個旋,把廊下的大紅燈籠吹得轉了幾個圈,又悄然離去,了然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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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新婦

    龍鳳雙燭尚未燃盡,紅色的燭淚在青銅鍍金的燭台上堆積起來,層層疊疊,仿若蓮花座一般。

    陸緘睜開眼,一入眼就是大紅的羅帳,朦朧喜氣的燭光。他怔了片刻,把手伸進旁邊的被窩,被窩尚且溫暖,帶著一股清甜的香味,是林謹容的面脂香。細細的水聲自帳外傳來,他輕輕翹起唇角,掀帳往外看去。

    屏風後的人影正專心專意地低頭盥洗,水聲就像一根細而堅韌的琴弦,固執地纏繞住他的心髒,卷了一圈又一圈,細細地勒,收緊又放松,他看了一會兒,坐起穿衣︰“阿容,什麼時辰了?”

    水聲停止,屏風後的人影靜了靜,低聲道︰“寅時一刻。”

    他下床朝屏風走去︰“那還早,怎不多睡一會兒?”

    還未到屏風前,林謹容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半垂著眼道︰“我要梳洗打扮,花的時辰不少,掐著點起床會誤事。你再睡一會?我叫你。”

    她只穿了月白色的中衣,披著一件櫻桃紅的一件外袍,沒有穿襪子,光腳踩在蔥綠色的軟緞鞋里,腳踝縴細白淨,長長的頭發披散著,額邊還貼著幾縷濕了的碎發,半垂著眼站在那里,臉有些蒼白,整個人顯得可憐兮兮的。

    陸緘的心里頓時生出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好像是喜悅,又好像是忐忑,仿佛是心疼,又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想到昨夜的事情,他輕輕扶住她的肩頭,擁她入懷︰“冷麼?”

    林謹容微微側開臉,低聲道︰“你要洗了麼?暖瓶(詳見文後注解)里還有熱水,我給你備水?”

    他的下巴在她的頭頂來回輕輕摩挲了幾下︰“我自己來。先去把衣服穿上,還涼著呢。”

    順從地答應了一聲,輕輕掙了掙,他松開手臂放她出去,站在原地看著她緩步走向衣架,取了外裳和裙子背對著他穿上,然後又坐到照台前取了梳子梳頭。長長的頭發又黑又直,縴細白淨的手擎著角梳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發,就像發際簪了一朵半開的玉蘭,黑色襯著白色,清清冷冷的。

    門被輕輕敲了兩下,荔枝低聲道︰“奶奶起身了?”

    陸緘收回目光,瞟了床鋪一眼,不確定是否該讓荔枝等人就此進來。

    “進來。”林謹容先前顯得有氣無力的聲音里突然多了一股精氣神。

    門被輕輕推開,荔枝和桂圓垂著頭,臉兒紅紅,眼楮亮亮地走進來,瞧見陸緘杵在屋子正中,都有些意外,臉上帶了笑,給他二人行禮賀喜︰“二爺,奶奶大喜。”

    都不害羞,他羞什麼?陸緘應了一聲,快步走入屏風後頭。

    林謹容頭也未回,開了妝盒,取了幾枚金釧,比劃了幾下,道︰“荔枝過來給我梳個大盤髻。”

    荔枝應了一聲,上前接過林謹容手里的梳子。

    當前兩件差事,一件是伺候林謹容,一件是收拾床鋪。荔枝被叫去給林謹容梳頭,那自己自然就剩下收拾床鋪一事。桂圓沉默著去收拾床鋪,剛拉開帳子,一股陌生的味道夾雜著暖香、熱氣撲鼻而來。她突如其來的紅了臉,手腳有些顫抖,為難地回頭去看林謹容,卻正好對上林謹容詢問質疑的眼神。桂圓迅速低了頭,咬著唇將帳子掛起來,疊起被子,紅了臉斜瞟著床上的喜帕,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可以了,暫時就這樣。去伺候二爺盥洗。”林謹容仿佛後腦勺上長了眼楮,連她為何為難,做到哪里都知道。

    圓飛快地縮回手,偷偷看了林謹容和荔枝一眼,但見她二人撥弄著頭發,對著鏡子認真地看著,低聲商量從哪里分發更妥當,沒有人多看她一眼。

    自那年在莊子上之後,她最怕的人之一就有陸緘,但現在她最怕的人是林謹容。即便心里發 ,這話也不敢不聽的。桂圓有些擔憂的,縮手縮腳地走到屏風前,垂了手小聲道︰“二爺,奴婢伺候您盥洗?”

    屏風後一陣寂靜,片刻後才聽到陸緘清清冷冷的聲音︰“不必。你去伺候你們奶奶即可。”

    桂圓應了一聲,又縮手縮腳地朝林謹容走去︰“奶奶,二爺讓奴婢伺候您。”

    林謹容頭也不回︰“那就去和桂嬤嬤、櫻桃整理一下東西。”

    桂圓垂著頭悄聲退了出去。

    荔枝看著林謹容安詳平靜的面容,由不得地生出一股怪異之感,她說不出是什麼,但的確是很怪異。她在林家多年,從林大奶奶奚氏開始到平氏,個個在新婚第二日都是羞答答的,哪怕是當著眾人,對新婚夫婿也是含羞帶怯,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那眼神和表情柔得能滴水。

    沒有誰像林謹容這樣平靜自若。此刻這情形就如同從前她還是姑娘時的若干個平常的早晨一樣,梳頭,戴首飾,穿什麼衣服,都自胸有成竹,並不擔心誰會不喜歡,亦不擔心服飾是否不得體。唯一不同的是,原來梳的是姑娘發式,現在梳的則是婦人發式。

    荔枝想了想,覺得此刻這個姑娘與昨天那個姑娘比起來更讓她喜歡,也更讓她放心,于是也就不再糾結,手腳利索地給林謹容把頭發分成五圍,扎緊了,插上金釧,又插戴上幾朵寶勝,低聲問林謹容︰“奶奶覺著怎樣?”

    她對奶奶這個稱呼還有些不適應,林謹容卻好像是已經適應了,對著鏡子笑了笑,道︰“可以,取脂粉過來。”並不要荔枝幫忙,自己在臉上薄薄地施了一層粉,抹了一小點胭脂。

    荔枝猶疑道︰“會不會太素了?”新婦麼,圖的是喜慶,她覺著這點脂粉胭脂太少了。

    林謹容搖頭︰“不會,剛剛好。你看,大紅的衣裳穿著,金銀珠翠地戴著,哪里會素?”陸老太爺從來不喜歡家里的女眷濃妝艷抹,講究的是雅致大方得體。

    陸緘從屏風後走出來,瞥了她主僕二人一眼,就近在燻籠邊坐下,隨手取了林謹容昨日看的書翻看起來。

    荔枝認真替林謹容系好裙帶,又掛了寶石流甦禁步,四處端詳,確認無誤之後,方帶了幾分小心,笑問坐在一旁看書的陸緘︰“請二爺替奶奶瞅瞅,這身妝扮可有不妥之處?”

    林謹容回頭看著陸緘,臉上浮上一層微笑。

    陸緘對上她的笑臉,眼楮黑了幾分︰“不錯,挺好看的。”

    看到他的表情和眼神,荔枝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歡快地朝林謹容使了個眼色,林謹容淡淡一笑︰“二爺梳頭麼?”

    簡直是重大失誤,就沒人伺候二爺,荔枝趕緊去拿梳子想塞給林謹容,林謹容眨眨眼,接過了梳子。

    陸緘看著她道︰“不用,我方才已經梳好了,改日吧。”

    院子門輕輕響了兩聲,兩盞紅燈籠飄進來,來人邊走邊笑,聲音爽利︰“二爺和二奶奶起身了麼?該去中堂拜堂了。”

    桂嬤嬤在隔壁廂房里快步出來,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起啦。嬤嬤們可真早。”

    兩個婆子,穿亮藍色綢褙子的是陸老太太身邊的沙嬤嬤,穿淡青色綢褙子的是林玉珍身邊的方嬤嬤,二人都是穿的青裙子,綰的一窩絲,發上只插了一根銀一丈青,臉上喜氣洋洋的,進門就行下禮去︰“二爺,二奶奶大喜,白頭偕老,百子千孫。”

    陸緘臉上的笑容濃了起來︰“謝嬤嬤吉言。”回頭對著林謹容道︰“阿容,方嬤嬤你是認得的,這是祖母身邊的沙嬤嬤,她伺候祖母不經常出門,不知你認得不?”

    老熟人了,林謹容看著沙嬤嬤半真半假地道︰“認得,往回來做客,曾經見過的。”

    沙嬤嬤笑起來︰“奶奶好記性。時辰將到,請二爺和二奶奶去中堂拜堂。”與方嬤嬤交換了一下眼色,笑嘻嘻地捧出一只匣子,荔枝會意得,微紅了臉垂眸看著地下,桂嬤嬤則領那二人往床邊去,那二人收了喜帕,誇張地道喜,領了封賞自去了。

    被這事兒打了岔,屋里的氣氛就有些古怪,桂嬤嬤笑看了陸緘和林謹容一眼,道︰“老奴去把奶奶的針黹帶上。”

    荔枝逃也似地跟著跑出去︰“奴婢去點燈籠。”

    陸緘起身撢了撢袍子︰“走罷。我先領著你認認路。”

    不用你領,我都認得。林謹容側頭笑道︰“改天吧。”

    陸緘點了點頭,見她跟上來了,方抬步往外走去。

    此時尚未到五更,整個陸家大院卻已經四處亮起了燈火,僕從們往來穿梭,四處亮亮堂堂,顯得生氣勃勃的。二人行至中堂,堂前已經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放著鏡台、鏡子等物。陸家眾人圍坐在一旁,歡聲笑語,見他二人進來,都停了說笑,含笑看著他二人。

    林謹容中規中矩地對著中堂行完拜堂之禮,從陸老太爺開始逐個拜謝陸家眾人,送上鞋襪、繡帕、荷包之類的禮品,又換回若干彩緞布帛等物。陸老太爺夫婦給的是大紅銷金緞子,林玉珍給的是銀泥黃羅。宋氏給的是普通彩緞,輪到涂氏時,涂氏亦拿出一段與宋氏相仿的彩緞,只遞到林謹容手里時,故意捏著彩緞不放,借著遮掩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林謹容很清楚地記得,這段彩緞里,藏著一只金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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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0:45
第159章金鐲

    那一年,林謹容不知這段彩緞里有一只金鐲子,拿回去以後才發現。涂氏這行為越過了林玉珍,明顯不該,她不該收,卻又因為涂氏是陸緘的生母,退不掉,也不好退,所以她也不能不收。兩難中,她想問陸緘的意思,桂嬤嬤攔住她︰“您問二爺的意思,他是該讓您收呢?還是不該讓您收?怎麼都不合適。既然不能退,就不要問,就先收下吧。”

    收了之後的第二日,涂氏就偷偷摸摸找上門來和她親近,之後許多事情都證明,人是得寸進尺,得隴望蜀的,她千不該萬不該一時心軟收了這鐲子,兩頭不討好。此番她雖無意討好誰,卻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當此時,此類事情對她來說都是浪費精力,若非必要,堅決不摻和。

    林謹容含著笑,迷惑地看著涂氏,雙手捏著彩緞的一邊接過去,任由那彩緞半邊塌了下去,不待涂氏反應過來,“當”的一聲響,金鐲子已從彩緞里滑了出來,落在地上。

    好幾雙眼楮橫掃過來,涂氏大急,驚慌失措地看向周圍的人,特別是林玉珍,陸老太爺,陸緘。林謹容上前一步,將金鐲子蓋在裙下,一腳踢到涂氏的椅下,笑吟吟地將彩緞遞給荔枝,轉身繼續往下行禮送禮。

    陸老太爺冷冷地橫了涂氏一眼,林玉珍的眼楮差點沒冒出火來,涂氏可憐兮兮地看向陸緘。陸緘沉了臉,抿著唇把臉側開不看她。陸雲安撫地給林玉珍遞了個眼色,轉頭看看涂氏,又看看陸緘,把目光落在林謹容身上。

    林謹容正笑吟吟地將個精致的虎頭帽戴在了陸紹次子浩郎的頭上,又摸了摸陸紹長子元郎的頭,低聲回答了陸綸的幾句話,顯得大方親切自在,剛才的事情對她來說,竟是半點影響都沒有。

    陸雲垂下眼眸,歪頭想了想,朝陸緘做了個小動作,示意他無需擔憂,林玉珍這里有她。陸緘垂了眼,神色淡淡的。

    少傾禮畢,陸老太爺看著斂眉肅顏坐在下首的林謹容,越看越滿意,捋著胡子叮囑陸緘︰“今日你該去你岳家復面拜門,禮品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早去早回,恪守禮數,休要喝醉丟丑。”

    陸緘行禮應下。

    陸老太爺起身看了看外面泛白的天色,發言道︰“都散了吧。”言罷率先出去,男丁們都跟在他的身後魚貫而出,中堂里只剩下一群女眷孩子。

    幾個太太都上前去扶陸老太太,林玉珍板著臉上前,猛地擠開涂氏,扶定陸老太太的胳膊,沉著臉威脅地看著涂氏,一副恨不得把涂氏撕來吃了的表情。涂氏則是微紅了眼,垂頭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全身都散發著哀怨的氣息,宋氏背身擋在二人中間,笑嘻嘻地和林謹容說話︰“二郎媳婦,可還習慣?有什麼需要都和我說,可別不好意思。”

    林謹容站在陸紹媳婦呂氏的身後,並不往誰跟前多湊一步,含著笑道︰“謝謝二嬸娘關心,都很好。有需要的時候,我也不會客氣的。”

    林玉珍就道︰“對,有什麼需要不要和你二嬸娘客氣。別人總不能替你想周全。”

    一直沉默不語的呂氏也笑道︰“找我也一樣。我好歹也是嫂嫂,早進門幾年,不敢說懂的比你多,但也比你熟悉點。”

    擺什麼管家婆、長嫂的威風?說來還是心里發虛了罷。林玉珍不陰不陽地笑了一聲。

    林謹容含笑不語,垂著頭裝羞澀。愛怎麼就怎麼著吧。

    陸老太太頭痛地嘆了口氣︰“都散了吧。今日起得太早,我得回去再躺一會兒。”意思是不要誰伺候她了。

    林玉珍前腳都跨出門檻了,又回頭特意交代林謹容︰“你回房去歇歇,不必去我那里伺候了,有事兒我會讓人去喊你。有什麼,讓人去和方嬤嬤說,或者和你妹子說也是一樣。”

    林謹容應下不提,回頭看去,只見涂氏的親信婆子惠嬤嬤正遮遮掩掩地撅著屁股把金鐲子撿起來。收回眼神,正對上涂氏可憐兮兮,還帶著些討好哀求的眼神,她只裝作不曾看到,淡淡地把臉撇了開去。

    荔枝和桂嬤嬤從始至終看得明白,暗里替林謹容捏了一把冷汗。

    主僕三人才走了幾步,林謹容就看到涂氏的腳也跟著動了動,想到涂氏的纏人功夫,她由來就一陣頭皮發麻,趕緊笑著招呼陸雲︰“煩勞妹妹領我認認路。雖然從前來過好幾次,但有些地方還是沒去過。”

    涂氏的腳就又縮了回去。

    陸雲有些意外,掃了涂氏一眼,甜甜一笑︰“正想找個機會親近二嫂呢。”

    呂氏就笑道︰“瞧這丫頭這張嘴,分明是親表姊妹,時時都在一處玩的,能等到你此刻方來親近你二嫂?”

    陸雲算是默認地一笑。

    涂氏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去,沒精打采地扶了身邊婆子的手,慢吞吞地朝著另一條路去了。

    “這邊走到盡頭是祖母的居處,那邊到盡頭是祖父的居處,我的院子離娘的不遠,日後二嫂你去給娘請安的時候,可以順道叫我一聲。”陸雲陪著林謹容,邊走邊介紹,指定了西南角︰“瞧,那里是三嬸娘和三叔的居處。”

    說到這里,陸雲停住了,笑看著林謹容道︰“陸繕和三嬸娘的身子都不好,難免想法比較多,有時候難免會失了分寸,想不周到。剛才……”是有意還是無意?

    林謹容不看她,指著東面打斷她的話︰“如果沒記錯,那邊就是二嬸娘他們的住處罷?”

    這樣子是絕不會和自己討論剛才的事情了,滑不留手。陸雲微微一笑,也就不再提起,轉而細致地和林謹容說起陸家眾人的性情愛好,顯得很是周到體貼。

    林謹容只聽不說。

    不多時,到了院子門口,陸雲辭去,林謹容提步進了院門,桂圓迎上來小心翼翼地道︰“二爺在屋里等著奶奶一起用早飯呢。”

    桂嬤嬤忙小聲道︰“二爺可生氣?臉色怎麼樣?”

    林謹容也很好奇陸緘會是什麼反應。

    桂圓不明所以,想了想,道︰“看不出來不高興。但也看不出來高興。”

    特別等著林謹容回來一起吃飯,一定是有話要說的。桂嬤嬤擔憂地道︰“姑娘,您進了屋,千萬順著點兒,告訴二爺您不是故意的。”

    其實她就是故意的怎麼了。林謹容“嗯”了一聲,慢吞吞地進了屋。

    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飯菜,陸緘已經坐上了桌,見她進來,平靜地道︰“洗手罷,飯菜涼了。”

    林謹容慢悠悠地洗了手,走到陸緘對面坐下,並不提先前的事情,只接了櫻桃遞過的勺子,舀了半碗粥遞給陸緘,然後又接了櫻桃給她舀的粥,低頭吃飯。

    陸緘看了她兩眼,也默然吃飯。

    荔枝在一旁看著不由得大急,這兩個人,分明心里都有氣,第一天就這樣,怎麼辦?正想插個話打個趣,就聽陸緘道︰“我馬上要去岳家,你可有什麼話要帶給岳父岳母的?或者是慎之?”

    林謹容想了想,道︰“就說我一切都很好。讓他們不要掛心。”

    陸緘點點頭。

    林謹容放下筷子,道︰“先前的事情,我沒想到。”林慎之才十歲,最起碼這兩年里,在諸先生的莊子里,都需要陸緘看著他,還是解釋一下吧。

    “嗯。我也沒想到。”陸緘夾了一箸酒蒸白魚放在她的碗里,並沒有就此事說道說道的意思。

    林謹容也就不再提起此事,夾了一點煎豆腐送過去。

    陸緘默了默,埋頭吃了,又夾了梅花餅放到林謹容的碗里︰“這個不錯。”

    林謹容也夾了一個金銀炙焦牡丹餅放到他碗里︰“嘗嘗這個。”

    桂嬤嬤在一旁看著,心里充滿了歡喜,覺得這二人你來我往的,真是相敬如賓,這是個很好的開始。卻見陸緘突然放了筷子,起身道︰“你慢慢吃吧,時辰差不多了,我先去岳父母家。”

    林謹容也就跟著放了筷子,去衣架上取他的外袍,給他披上︰“路上小心。”

    陸緘突然回頭看著她,眼神晦暗。

    林謹容直直對著他的目光︰“二爺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這會兒家里不會有事,你多睡會吧。”陸緘抿了抿唇,回過頭︰“我走了。”走到門口,略微停了停,大步跨了出去。

    林謹容坐回桌前,將他夾給她的白魚和梅花餅撥在碟子里,另外挑了其他飯菜吃。吃罷讓荔枝等人分吃了,坐到一旁看書消食。

    剛看了兩頁書,荔枝上來小聲道︰“奶奶,您要小心啊,這三太太,可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她是故意試探您呢。但您也不能不理,姑太太那里要看顧好,她這里也不能放松,若是她和二爺說上您幾句不好聽的,那可不好。”

    林謹容見她臉上滿滿都是擔憂,不由笑道︰“沒事。給我鋪床吧。”

    林謹容補了一覺,算著林玉珍午覺該起床了,略微收拾了一下,去林玉珍那里應卯。途中經過陸雲的院子,桂嬤嬤提醒她︰“要不要喊了大姑娘一起過去?”正是和小姑熟絡感情的機會。

    林謹容淡淡地︰“不用。”不等桂嬤嬤再說話,徑直往前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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