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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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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3:50
第170章兒戲

    陸雲聽到這一聲,暗叫不好,也顧不得遮掩,匆忙站起身來沖出去,卻只見到陸緘臉色雪白地從里面大步走出去,聽到她怎麼叫也不肯回頭。

    林玉珍還在後面道︰“你甩臉色給誰看?忤逆不孝的東西!”

    陸雲猛地往前一撲,拼命捂住了她的嘴︰“娘,您少說兩句不成麼?日後,女兒出了門,這家里就只剩您一個人,怎麼辦?”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捂住嘴低聲抽泣起來。

    林玉珍一怔,神色灰敗地垂下頭去,好半天才硬撐著道︰“我不怕,宗法律法都在那里,他敢把我怎麼樣?他若是不孝,我就去告他!宗法不會饒他,律法也不會饒他!你舅舅們也不會饒他。”

    陸雲拭了拭淚︰“是,可您辛苦養他一場,是專為了將來告他,壞了他的前程,然後一家子拼個你死我活的麼?您只要少說兩句難聽話,哥哥他也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

    林玉珍強道︰“你怎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現在他就這樣待我,將來呢?”在她看來,陸緘能有現在全是她的功勞,他應該無限感激她,全都聽她的,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忤逆,否則就是忘恩負義。

    “他是來和您說好話的,是您自己鑽了牛角尖。我瞧著的,他這幾日也沒往三房跑,就是今日送那位過去,在那邊吃了一頓早飯而已。哪怕是尋常的佷子,這樣的行徑也正常著呢,就算您去找祖父和祖母,也不會起任何作用。”陸雲安靜下來,站起身來道︰“人家只是隨便出手晃上一晃,您就順著人家的心意去做了,這是把人推過去,而不是把人拉過來。罷了,您心情不好就歇歇,我去看看。”

    林玉珍心中其實也後悔早前說了那些話,知曉她是要去轉圜,便也不管她。可心里到底不舒服,越想越氣,到底不是自己生養的,由來又想起自己從前夭折了的那些孩子,還有一心只想自家生個兒子的陸建新,還有他那一大群各式各樣的女人,從頭想到尾,不由悲從中來,又不願意當著下人的面示弱,只好悶悶地上了床,躺在床上偷偷流了幾滴淚。

    陸雲快步追了出去,在半途追到了陸緘,喊了兩聲陸緘不回答,便追上去扯著陸緘的袖子,大聲哭道︰“哥哥,哥哥,你是不要阿雲了嗎?”。

    陸緘果然站住了腳,垂著眼簾不說話。

    陸雲偷眼看去,但見他雖然表情還很不好看,臉色卻已經沒有先前那般慘白了,心里便略微松了一口氣,流淚道︰“哥哥,母親她心里苦啊,爹爹那樣,她還沒有人可以說的。她一直都在擔憂害怕,又被二嫂刺了兩句,所以才會糊涂了,口不擇言的。這會兒她也在後悔,只是抹不下臉來,你不能和她計較呀。那時候我們在江南,從來也沒這樣過,為什麼回到家里,就成了這個樣子呢?”

    陸緘盯著不遠處的一叢蘭草,低聲道︰“我不會不管你們。”

    從小到大,他答應她的事情就沒有不曾做到的,得到這一句保證,陸雲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眼里的淚水卻沒有少半分︰“哥哥,我心里是真正把你當親哥哥依靠的,我想要你好過,不想你受委屈。可是我沒有其他辦法,幫不了你半分。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麼,你只管說,我能做一定會盡力去做。”

    陸緘的神色又軟了幾分︰“只要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平日里……”他輕輕搖了搖頭,“回去吧,母親也許需要你陪。”說完將袖子從陸雲手里輕輕扯出來,自往前頭去了。

    “哥哥!”見陸緘回過頭來,陸雲含淚帶笑地對著他道︰“你好好哄哄二嫂。”

    陸緘朝她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步伐看著都要輕快了許多。

    陸雲收了臉上的笑容,疲倦地揉了揉眉頭,太累了,從小就要盡力周旋于父母和陸緘、林玉珍之間,實在太累了。她回過頭來,看到不遠處幾個閃閃躲躲的身影,冷冷掃了那幾個人一眼,仰起頭,若無其事,穩穩重重地回了林玉珍的院子。

    林謹容回了自家的院子,正好看到桂圓和櫻桃一邊說笑,一邊清洗茶具,便淡淡地道︰“洗淨了就擦干收回去。”

    桂圓不明所以,又不敢問,櫻桃道︰“奶奶,是不用了麼?”

    林謹容道︰“不用了。”然後徑自進了房。

    桂嬤嬤聞聲趕出來,看到這樣子猜著是發生了什麼事,忙以目相詢荔枝,荔枝心情沉重地輕輕嘆了口氣,忙不過來解釋,先就追進去勸林謹容。

    卻見林謹容自個兒倒了一杯熱茶湯,捧定了坐在窗前的榻上,淡然看著窗外,適才臉上的怒色和煩躁都不見了。于是把心放下去一半,提了茶壺上前︰“奶奶,奴婢給您添點水?”

    林謹容把茶杯遞過去接了水,道︰“莫要勸我,誰也勸不了我。我在做什麼,我心里有數。”

    荔枝笑了一笑︰“奴婢還沒開口呢,奶奶就知道了。奴婢只是覺著啊,和誰生氣都可以,就不能和二爺生氣。他可沒得罪奶奶啊,早上他也挺護著您的。”

    林謹容道︰“我想去一趟集賢閣。”找陸老太爺說說也好,不指望他能做什麼,最起碼也要把姿態和難處表明了,不能一個人悶聲吃氣。

    荔枝卻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失聲道︰“奶奶,您還是想著那話?那不是氣話嗎?您剛過門的新媳婦,跑到老太爺面前去說那話,那,那不是自己折騰自己嗎?”。

    “荔枝你出去!我有話要和你們奶奶說。”門簾被“唰”地一下掀起來,陸緘大步進來,兩頰因為憤怒而浮起一抹不正常的紅暈,兩眼緊緊盯著林謹容,眨也不眨。

    荔枝擔憂地看著林謹容,林謹容朝她擺擺手︰“你出去。”陸緘不會動手,再憤怒也不過是揚長而去罷了。

    荔枝只好退出去把門閉上,和桂嬤嬤幾個提心吊膽地等在外面,豎起耳朵聽動靜。

    林謹容看著窗外,看也不看陸緘。她此時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陸緘,聽到他的聲音都是煩的。

    一只手伸過來,“啪”地一下把窗戶關上了,林謹容不回頭,繼續看著窗欞。

    陸緘忍了忍,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阿容,你要去集賢閣做什麼?”

    林謹容沒有回答。

    “阿容,你要去集賢閣做什麼?”陸緘又問了一遍,見她照舊不理,不由抿緊了唇,死死盯著她。

    林謹容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茶,伸手去推窗。

    她輕慢的態度激怒了陸緘,陸緘一大聲喊了出來︰“林謹容!”

    林謹容不防,嚇得手一抖,茶杯里的茶水都險些晃出來,很快穩住了,索性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抬眼看著陸緘︰“你想怎麼樣?”

    陸緘氣得笑了︰“我想怎麼樣?是我想問你想要怎樣?你以為婚姻是兒戲麼?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他知道她不喜歡他,甚至莫名地討厭他,可是已然成了親,已然做了夫妻,他就想好好和她過一輩子。他也想要有個人來疼他,也想要有個人真心對他好,他也想委屈的時候,可以什麼顧慮都沒有的和那個人傾訴。可是她,卻那麼輕飄飄地,那樣的不在意。

    那麼你呢,當初你又把我當成了什麼?林謹容看著他︰“我不想怎樣,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無論怎麼做,我都無法滿足她們的要求。你不會認為我是無所不能,理所當然的受氣包吧?少字你也聽見我和我姑母說過的話了,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在家我母親也是把我當心肝寶貝一樣的疼寵,不是來給人隨意糟蹋受委屈的。我不說,不是我不懂,我不生氣,不是我害怕,只是因為我不想。你問我要去集賢閣做什麼,我就和你說,我想去請教老太爺,該怎麼做,才能做好陸家這個兒媳婦。你以為我不想要臉面?就算是我不想,我也還有父母姐弟要!”

    這些話,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前世的時候一直想問,一直想說,一直沒有說出來,沒有想到今天卻說出來了,林謹容一時說不出的難受,她微微仰了頭,把臉轉開,命令自己可以憤怒,可以厭煩,但絕對不許傷心,不許難過。不值得,半點不值得。這不過是她所要前行的道路上,不得不花點時間和精力拔去的一叢荊棘而已。

    陸緘沒有說話,而是一直沉默地看著她。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兩個人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良久,陸緘方低聲道︰“我今早留在那邊吃飯,特意和三叔父和三嬸娘都說了,你是好心,和你也沒關系,是我和祖父的意思,對六弟只會有好處。三叔父答應以後不會再讓三嬸娘來煩你。”

    見林謹容垂眼不語,絲毫不為所動,他忍了又忍,難受地道︰“我也不想這樣。”如果可以,他也想陸繕聰明活潑招人愛,也想涂氏爽朗簡單堅強,也想林玉珍和陶家舅母一樣的和藹可親,寬厚仁慈。但是不可以,他低聲道︰“阿容,婚姻不是兒戲,你不能這樣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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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4:07
第171章賠禮

    林謹容沉默地看著陸緘。

    婚姻當然不是兒戲,曾經她抱著美好的願望,想要得到幸福,但她費盡了力氣也沒有得到,還死得不明不白。重生之後,她那麼的努力,可是她強不過命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不是她的良人。

    他還停留在當年他和她新婚初始的狀態里,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她卻已經看透了之後的歲月,喪子之痛、生死之仇刻骨銘心,不能輕易忘懷。她從整夜夢魘,沒有燈光就睡不著到可以輕松入睡,一夜到天亮;從看到他就恨不得掐死他,到可以忽略他,笑著面對他,只把他當作一道必須跨過去的檻,一共花了整整五年。

    回頭去看當年,她沒有如今這樣明白無懼,有很多做得不妥不當的地方,可那並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她已經付出了代價。而現在,她能做的所有的改變,所有的事情,都只是為了她認為值得的人,值得的事。除了那些能讓她在這幾年里過得稍微好一點,必須去做的事情外,她實在看不出陸家有什麼地方值得她去付出,更看不出在這場被人強迫著進行,注定悲劇結束的婚姻里,在他這里,有什麼值得她付出和操勞。

    她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陸緘亦沉默地看著林謹容,他看不懂她的沉默和眼神。她好像是在悲傷,是在難過,可是眼楮深處還有一簇火焰在熊熊燃燒,非常奇怪復雜的感覺。他說不出具體的感受,但是他知道她心里絕對不好受。他不喜歡她這樣看他,仿佛他罪無可赦。他試圖去拉林謹容的手︰“阿容,我們是夫妻。”

    林謹容在他即將踫觸到她的那一刻,垂下了眼楮。

    桂嬤嬤在外面輕聲道︰“奶奶,三太太房里的惠嬤嬤過來了,說是有幾句話要同您說。”

    林謹容當機立斷︰“讓她進來。”

    惠嬤嬤束手束腳地進去,一邊偷眼打量陸緘和林謹容的表情神態,一邊行禮問安︰“奴婢見過二爺、二奶奶。二爺、二奶奶安好?”

    陸緘淡淡地點了點頭。

    林謹容臉上浮起一抹極淺淡的笑意︰“豆兒,端個杌子給惠嬤嬤坐。”

    惠嬤嬤笑道︰“哪里敢,奶奶莫要折殺奴婢了。”

    豆兒把杌子端過來,勸道︰“嬤嬤莫要客氣,我們奶奶不說虛話,讓您坐,您就坐。”

    惠嬤嬤堅決不坐︰“二奶奶,奴婢是奉命來替我們太太和您賠禮的。我們太太說了,她本是好心,不想成了壞事,若是有什麼不周到,想不到,冒犯了您的地方,還請您不要和她計較,都是她的錯,請您不要生二爺的氣,還好好和二爺過日子。若非她身子不好,她便要親自來和您賠禮的。”

    冒犯?親自來和她賠禮?她承受得起嗎?這是做給誰看的?真是可憐可敬啊,這涂氏被逼急了可比從前厲害得多。這會兒沒有陸繕在一旁纏著,精力全都放在怎麼對付她上了吧?少字林謹容笑出了聲︰“這話可真要折殺我了。三嬸娘真是太多心,太客氣了。叫我怎麼能承受得住?”

    荔枝擔憂地看著她,惠嬤嬤也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奶奶,把誤會解開嘛,這是應該的。”

    陸緘看了林謹容一眼,沉了臉冷聲道︰“嬤嬤說的什麼話?二奶奶到現在也沒說過誰一句不是,何來的生什麼氣?又計較了什麼?這話要是傳出去,外人還不知怎麼傳說二奶奶呢,下次不許再借著三太太的意思亂說話,否則不饒你。幾十歲的老嬤嬤了,怎麼這樣不知事?”

    惠嬤嬤怔了怔,忙用力的嘴巴︰“二爺說得是,奴婢不會說話,誤傳了三太太的意思。奶奶莫計較。”

    就和稀泥吧,看你能和到幾時。林謹容淡然道︰“嬤嬤不要打了,你既不願坐,我也就不留你。煩勞你回去和三嬸娘說,讓她安心養病即可,其他的事情不要操心,不然若是病情加重,那可不是我的不是?我本該去看她,又怕擾了她休息,反而不美,就不去了。”言罷低頭飲茶,看也不看惠嬤嬤一眼。

    惠嬤嬤得了這樣不輕不重,不疼不癢,不酸不甜的幾句話,很有些失望。半舉著手立了片刻,見林謹容看也不看她一眼,陸緘也垂著眼不理她,不由極不甘心,還想再說幾句,陸緘已然沉聲道︰“荔枝,扶嬤嬤出去,她的年紀大了,腿腳不便。”

    荔枝跨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嬤嬤,請。”

    再留下去也討不了好,惠嬤嬤只好強作笑臉︰“二爺、奶奶,您們歇著,奴婢告辭了。”

    林謹容眼皮都不抬,根本不理她。見她前腳出了門,就高聲問眾人︰“飯還沒送到麼?擺飯。”

    眾人忙將飯桌擺好,奉上熱水帕子給二人洗手,陸緘洗完手,直直走到林謹容對面坐下,表情很有些訕訕的。

    林謹容不看他,也不給他盛飯。荔枝忙搶在前頭把兩個人飯盛好了,故意擺出一副歡快的樣子笑道︰“奶奶最愛吃的乳羊肉,二爺給奶奶夾一點吧?少字”

    陸緘忙挑了一點最肥嫩的放到林謹容碗里。

    荔枝又笑道︰“聽送飯的婆子說,這炙雞剛烤好的,皮兒又脆又香。”她到底是偏心的,雖然希望林謹容能借著這個風口給陸緘夾菜,但又不想為難林謹容,只旁敲側擊地提一提。

    林謹容果然是不理的,只低著頭吃飯。

    陸緘等了片刻,見她絲毫沒有給自己夾菜的意思,便也不再等,也低頭吃飯。

    林謹容是想著,別人越是惡心她,她就越不能虧待自己,要把自己給招呼好,于是一直吃個不停;陸緘是本來飯量就好,雖然此刻沒什麼胃口,可看到她吃個不停,也不願意示弱,難道他一個大男人還沒一個小女人想得開?于是兩個人詭異地把飯菜全吃了個精光,看得桂嬤嬤和荔枝等人面面相覷,桂嬤嬤少不得私底下去準備消食的山楂湯。

    林謹容吃完,就著櫻桃的手漱了口,又擦了臉,站起身來才發現自己吃撐了,于是往外去遛彎。

    陸緘瞥了她一眼,也不問她要做什麼,只跟在她身後往外去。

    到得外頭,見林謹容圍著院子遛起了彎,沒有出去的意思,陸緘便轉身進了他的小書房看書。

    林謹容溜達了一圈,站在東邊牆下看著那塊空閑的土地打起了主意。閑來無事忙,不如種點花。種什麼呢,就種菊花,這菊花怎麼種,還要向陸老太爺請教才是。她要學會最少付出最大利益化。

    陸緘坐在窗前見林謹容站在牆根下一動不動,不由有些奇怪,側著臉看了幾回,不像是哭了的樣子,便又看著。等了片刻,見她轉身走開了,方又低下頭繼續看書,看了許久,直到林謹容回了房,他也沒翻過一頁。

    聽到隔壁水響,知是林謹容要睡午覺了,又坐了片刻,放了書起身走到隔壁,恰好遇到荔枝從里間出來,朝他指了指里面,無奈地低聲道︰“倔毛病又犯了。這種時候我們太太都沒法子,二爺您莫理她,要她自己想通的。”

    就是這樣一句話,就讓陸緘的心情好了許多。誰還沒點脾氣呢?何況是她,倔強的毛病早就出了名的。她比這樣還惡劣的時候他也是見過好幾次的,不能因為她溫和安靜了一段日子,就忘了她張牙舞爪的本來面目。更何況,這些日子以來的確是為難了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是他也被弄得焦頭爛額,她剛進門的人又會舒服到哪里去?于是他朝荔枝安慰地笑了笑,掀起簾子進了里屋。

    林謹容已然褪了簪釵和外衣躺上了床,決意要舒舒坦坦地睡個天昏地暗。多大的事兒呢?無非就是一群人不停地給她找麻煩,想讓她不舒坦,想讓她服軟而已。那行,既然他們愛鬧騰,就去鬧騰唄,她招架不來就不招架了,她總還得繼續過日子,還得活得好好兒的。人吃五谷雜糧,都會生病的不是?何況她這種剛進門就被硬刀子軟刀子刺進又殺出,給人欺負得找不到北的新媳婦,她就病了,就不舒服,什麼事兒都操不了心,誰也別想來煩她。

    “阿容?”陸緘在床邊立了片刻,不見她有任何動靜,只好輕輕掀開帳子,只見她安安靜靜的,呼吸綿長清淺,分明早就睡著了,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將帳子放下,轉身走了出去。卻也不去別處,就在隔壁鋪陳了紙張,研了墨,認真臨帖。

    十張字寫完已是將近黃昏,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變了天,北風呼呼地刮著,門被輕輕敲了兩下,荔枝在外輕聲道︰“二爺,太太那邊的芳齡姐姐過來,請二爺和奶奶今晚過太太那里去吃晚飯。”

    陸緘忙道︰“問問奶奶,她去不去?”

    荔枝為難地道︰“奶奶不去,她不舒服。這會兒還沒起身呢。”

    陸緘提著的筆就再落不下去,匆忙放了紙筆,快步往隔壁去︰“怎麼也沒聽你們誰過來說一聲?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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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4:21
第172章為難

    屋里光線昏暗,大紅色的帳子顯得微微發暗,離床不遠處放著兩個黃銅大炭盆,炭盆里的銀絲炭紅紅滅滅的,熱氣烤人,角落里的青瓷香爐散發出的香味也有些甜膩,氣息又熱又甜,讓人有些發悶。

    陸緘從又明亮又有些清冷的書房過來,頗有些不適應,沉聲吩咐︰“把香撤了。簾子打起來透透氣,炭盆拿遠些。”

    桂嬤嬤十分不滿。外面變了天,北風刮得呼呼地響,這人又不舒服,還不得弄得暖和和的?陸緘不過是個剛成親的年輕男子,哪里懂得知疼著熱照顧人?于是就只去撤香,不動炭盆,更不要說去掀簾子。

    荔枝猶豫了一下,招呼著桂圓將炭盆稍微挪遠了一點點,就不肯再動了,垂著手站在一旁︰“二爺,太太那邊還等著回話呢。”

    這幾個人心里都有氣。陸緘明白得很,卻也只能裝作不懂︰“太太那里我等下親自過去說,你去把簾子掀起來透透氣。這屋里又熱又香,就是我都悶著,更不要說你們奶奶。”說完往床前行去,輕輕掀起帳子,探頭去看林謹容。

    林謹容背對著他,將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一動不動。

    陸緘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小聲道︰“阿容,你哪里不舒服?”

    荔枝和桂嬤嬤對視了一眼,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荔枝行到門邊,想了想,到底還是將簾子掛在了門邊的掛鉤上。

    陸緘摸著林謹容的額頭不燙,又見屋里沒了其他人,便俯身下去試探著將自己的額頭去貼林謹容的額頭︰“我試試燙不燙?”

    林謹容側了側身躲開他湊過來的頭,拉起被子蓋住頭臉,蜷縮成一團。陸緘收回手和頭,在她身邊輕輕坐下來,沉默許久,低聲道︰“你究竟哪里不舒服?”

    林謹容淡淡地道︰“我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還說不清楚,那就是心里不舒服了。陸緘輕輕嘆了口氣︰“那你晚飯想吃什麼?我讓她們給你做。”

    林謹容道︰“二爺不用管我,你先去吃飯罷,母親那里等著的。”

    又叫回二爺了。陸緘立了片刻,悶悶地道︰“那你先歇著,我這就讓人去請大夫。”

    荔枝在外聽得難受之極。奶奶分明就是心里不舒服,這二爺真是,難道說一聲我知道你委屈了,辛苦了,為難你了,就會少個手指頭還是少個腳趾頭?可他偏偏就不說。也難怪得奶奶憋氣。可她始終是個小丫鬟,有些話能和林謹容說,卻和陸緘說不得,只能干著急而已。

    桂嬤嬤卻是又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待陸緘出了屋子,就上前去問林謹容︰“奶奶,您可是積了食?老奴熬了山楂湯,也許飲了就好了。太太若是知曉您不舒服,請了大夫,還不得立刻上門來瞧您?”這意思就是,新婦,能忍的就忍一忍,不要隨便請大夫。這不比平時,一來新婚期間就請大夫,不好;二來又剛好遇到那幾件事,怎麼看都有故意和那兩位叫板的意思在里面,實在是不妥。

    在陸家這種地方,只會忍不懂得反擊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林謹容實在無法和桂嬤嬤說了,嘆了口氣,閉著眼不言語。

    荔枝忙道︰“還煩勞嬤嬤去取山楂湯來,我來勸勸奶奶。”

    “你一定要勸奶奶。不然旁人又不知要怎麼編排呢。”桂嬤嬤再三叮囑荔枝,一步三回頭地出去。

    荔枝上前去勸林謹容︰“奶奶,二爺雖不說,但他心里都明白著,若是您在這當口放他一放,他定會無限感激。”

    林謹容低聲道︰“荔枝,我已經忍過放過了,再不能忍,再不能放的。最起碼也該讓他明白這中間的難處,他是兒子尚且如此難為,我這個新婦又能做得有多好?更何況,逼他為難他的人可不是我。我要再跟著轉,為難的就該是我了。”逼陸緘的人首先是涂氏,其次是林玉珍。她無非就是讓他嘗了嘗這被人逼著,架在火上烤著,里外不是人,有苦還說不出的滋味兒。

    林謹容的意思荔枝懂,就好比她去求府里的哪位管事嬤嬤做件什麼事,人家明明是舉手之勞,偏要裝作為難的樣子,煎熬半日才賣她一個人情,好叫她記住幫她這個忙不易。這中間的道理是一樣的,不知道難處就不知道好處,若是陸緘不知這中間的種種為難,日後也不知好歹,或者就是,知道很難,卻不知難到什麼地步,沒有感同身受,就不能體諒。荔枝輕輕嘆了口氣︰“那過了這一頭,您不能總硬著,該放的時候要放一放。”

    林謹容微微一笑︰“知道,難不成我還在這屋里關一輩子,病一輩子?適可而止的道理我是懂得的。”

    陸緘出了院門,先叫長壽過來叮囑了幾句方去林玉珍那里,在院門口外立了片刻方進去,林玉珍和陸雲已經坐在桌前等著了,見他進來,林玉珍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就把臉撇開,待他行禮問安後方淡淡地“嗯”了一聲,說不出的倨傲。陸雲裝得沒事兒似的笑道︰“二嫂呢?”

    陸緘道︰“她不舒服。約莫是著涼了。”

    這麼巧?陸雲心里嘀咕了一下,關心地道︰“那請大夫了麼?”

    “讓長壽去請了。”

    林玉珍陰沉著臉冷哼了一聲,陸雲輕輕拽拽她的袖子,起身笑道︰“待我去看看她,讓廚房給她做點清淡養人的,省得她剛進門的人,不好意思開口。”

    林玉珍只覺無限煩躁和憤怒,還指望林謹容幫她拴住陸緘,對付其他人,結果林謹容進門什麼都沒做,就先和她吵了一架,然後就拿起喬來了。這種歪風邪氣絕對不能縱容!于是打斷陸雲的話︰“先吃飯。吃了飯再說,等了這許久,飯菜都涼了。”

    陸緘垂下眼默了片刻,起身道︰“母親,你們先吃吧,妹妹也莫跑這一趟了,你陪著母親,我自會去安排。”言罷行禮退出去。前腳剛踏出門,就聽見背後摔筷子的聲音。他略微頓了頓,終是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林玉珍氣得打顫︰“看見沒有,給臉不要臉,都在我面前拿喬呢。”

    “哥哥這不是親自過來了麼?說明他還是很看重您的。”陸雲沉思道︰“想來二嫂若不是真的病了,就是和那位有關系。也不知下午惠嬤嬤過去又說了些什麼,我這幾日想過了,就讓芳竹過去罷,等哥哥去了諸丈夫那里,就把人送過去。”

    林謹容房里的這個人十分重要,以什麼理由和借口插進去也很重要。若是安置年紀大的婆子進去,婆子們都會仗著資格老指手畫腳,得不到信任,也特別容易引起反感,旁人一挑唆,只怕陸緘和林謹容都不願意,亂子先就起了;若是派個年紀小的丫頭去,一來年輕不穩當,二來容易引起其他猜測,得不到不信任的同時還進不得里屋,林謹容隨便動一下手腳就可以把人給收拾了,林家還不會站在林玉珍這邊,不起作用,只會壞事。

    唯有芳竹最合適。芳竹今年二十五,從小就跟在林玉珍身邊,善解人意,大方得體,在江南的時候照顧陸緘不少,後來陸緘懂事了,林玉珍方把她調開,配了個小管事。她與陸緘有主僕情義,也得陸緘敬重,為人穩妥,又成了家,有了孩兒,在陸家上上下下都很熟,人緣不差,給林謹容做在內外院往來傳遞東西和消息的人,那是最合適不過的。最緊要的一點是,芳竹對林玉珍絕對忠心。

    林玉珍想了片刻,道︰“那就是她了吧,讓她過來和我說說話。”

    陸雲就給她夾菜︰“娘,先吃飯吧。無論如何,總不能不吃飯,您要是氣壞了身子,有些人可得意了。”待到林玉珍吃了些飯菜下去,方又勸她︰“現當下,無論如何都得先去看嫂嫂。無論她真病也罷,假病也罷,您都得給她撐起來,不能讓人看笑話。”

    林玉珍冷笑︰“她不是很厲害,目中無人的麼?哪里用得著我替她撐腰?”

    陸雲有些憂慮地道︰“娘,若是她一人當然不足為慮。可二哥為何不留在這里吃飯?不就是回去陪她了麼?”這證明什麼,陸緘在乎林謹容,一個是親佷女,一個是嗣子,既然病了就該表示慰問,不是賭氣的時候,否則就得寒了心。

    林玉珍沉默良久,道︰“再說吧。”

    陸雲便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她自己也得去這一趟。

    且不談她母女二人怎麼商量應對此事,卻說陸緘出了院子,心中煩悶不堪,迎頭遇到陸綸,纏著說要去他那里吃晚飯,只得道︰“你二嫂病了,等著大夫上門呢,改日吧。”

    陸綸大奇︰“好不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轉念一想就有些明白過來,便道︰“二哥為何不去問祖父?”只要陸老太爺一出手,保準就安生了。

    陸緘搖頭︰“這是我自己的事,沒有什麼事都拿去問祖父的道理。”因見陸綸還想再勸,便笑問︰“陸繕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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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4:37
第173章老鼠

    陸綸果然笑道︰“他今早不肯吃飯,先說要吃燕窩粥,沒有,便又不肯喝茶,說要吃參茶,還是沒有。其實祖父那里的早飯也極好的,問了他三遍,他都不吃,祖父就讓小廝當著他的面把飯菜茶水全都吃光了。祖父跟我說,若是他再不吃,就要任由他餓死,他可能相信了,我走之時,他一邊哭一邊喝稀飯呢。”

    只要吃了這飯,就意味著服軟了,只要陸綸好起來,那麼涂氏自然也就不會再鬧騰了。陸緘忍不住翹起唇角,輕輕拍拍陸綸的肩頭︰“他自小就喜歡和你在一處,要多靠你開導他了。”

    陸綸憨憨的笑︰“那沒問題,二哥,我跟你去看二嫂吧?少字興許我說兩個笑話給她聽,她的病就好了。”

    陸緘嘆道︰“哪有那麼容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最清楚,沒有人能替他們解決。

    陸綸笑道︰“你不讓我去試,你怎知道?就這樣定了,你讓人準備好吃的喝的,我去拿點東西過來。”于是一溜煙跑了。

    陸緘只得自回房去。先吩咐荔枝她們準備吃的喝的,進了里屋,林謹容還躺著,睜著眼看著帳頂發呆,聽見聲響,看了他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陸緘走到床邊坐下︰“現在好些了麼?我讓長壽去請大夫了,又讓他給你帶五丈樓的素面和素粥。但算著怎麼也得半個多時辰以後才會到,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墊底?”

    林謹容搖頭︰“既有素面和素粥,我就等著吃好了,其他東西沒胃口。”她中午吃得有點多,有些不舒服,桂嬤嬤的山楂湯也不起什麼作用。

    陸緘便道︰“剛遇到了五弟,他要過來看你,也來吃晚飯。”也不問林謹容是否願意起身招待陸綸,繼續道︰“他說六弟已經吃飯了,想必很快就會好轉過來。”

    “那好啊。”林謹容自然知道陸緘是希望她能起來招待陸綸的,她當然也想起來招待陸綸,但是,既然病了,就得有病人的樣子。大夫都還沒上門呢,她自己就先起身了,算什麼。

    少時,陸綸在外笑道︰“人呢,人呢?都躲在哪里去了?不至于一頓飯也舍不得給我吃吧?少字”

    陸緘覺著林謹容那樣子是不打算起來的,只好道︰“要不,你披了外袍在外間榻上坐坐?”

    陸緘有時候是有些呆的。林謹容默了默,道︰“大夫還沒上門,我就起床待客,不好吧?少字”

    陸緘怔了怔,突地笑了︰“那好,你就躺著。我去打發這混世魔王。”言罷果然往外頭去了,不多時,陸綸抱怨了幾聲,在外大聲道︰“二嫂,那你養著,我改日再來探你。”

    林謹容忙“噯”了一聲。

    片刻後,陸緘提著一只鐵籠子進來,笑道︰“五弟送你的。”里頭卻是一只大尾巴的灰松鼠,正緊張地撮著兩只爪子,目光炯炯地瞪著她,尾巴上的毛全都是炸開的。

    林謹容慢慢坐起來。那一年,陸綸也是送了她一只松鼠,陸緘不喜歡,她就沒要。現在卻是陸緘主動提了來給她。

    “五弟的這些怪東西就是多。”陸緘見她目不轉楮地盯著看,分明是很喜歡,不由笑了,將籠子放在桌上,先叫豆兒她們拿花生和栗子來喂,又攛掇著林謹容給這松鼠取個名字︰“你不給這東西取個名字?”

    林謹容看了那松鼠許久,低聲道︰“五弟他人很好。”

    陸緘贊同道︰“是。的確很好。”

    林謹容又道︰“你若是有空,不妨多領著他一道看看書,勸他好好讀書,有他陪著,六弟興許也會慢慢和你親近的。”

    陸緘溫和地看著她道︰“行,我有時候看書看得久了,也看不進去。正可以去教他們練練字。”

    林謹容沉默片刻,低聲道︰“這只松鼠還是提回去還五弟吧。”

    陸緘不由皺起眉頭來︰“你不喜歡?”

    林謹容垂下眼︰“不喜歡。”

    陸緘就沉默下來,垂著眼拿了銀簽撥燈芯。

    那只松鼠卻開始活躍起來了,捧著豆兒拿來的栗子嘁嘁嚓嚓地啃個不休,一雙眼楮閃著亮光,賊兮兮地四處打量。

    “二爺,大夫來了。”桂嬤嬤快步進來,先將林謹容扶了躺下,又將帳子放下。陸緘忙斂了心神,快步出去迎接大夫。大夫是陸家用熟了的,是個姓章的老大夫,進來也不多言,給林謹容號了脈,就埋著頭寫方子。

    陸緘拿去看,見全是些消食的,便收入袖中,將人送了出去。回來後見林謹容已經起了身,裹著件大毛披風正坐在榻上吃素粥,便也命荔枝取了筷子來,不吃廚房送來的飯菜,只將素面吃了。

    桂嬤嬤待他吃完方上前來問︰“二爺,可要讓人拿方子去揀藥?”

    陸緘便遞給林謹容看︰“你覺得這方子如何?若是要吃,就讓人拿去給長壽,我把這只老鼠拿去還陸綸。”

    林謹容自動忽略了他前半句話,只糾正道︰“是松鼠。”這人不知怎麼的,一直就稱這松鼠為老鼠。

    陸緘看了她一眼,重復道︰“老鼠,大尾巴的老鼠。”

    林謹容卻不和他掰了,只低頭看那藥方,看完以後也沒說什麼,就將那藥方放在了桌上。

    陸緘只好將松鼠籠子提上,打了燈籠自去陸綸的院子。

    陸綸正在院子里打彈弓,讓人在遠處放一根點燃的蠟燭,他立在盡頭瞄準了打火焰,一打一個準。然後又點燃,又打,周而復始,樂此不疲。見陸緘過來,隨便瞟了一眼︰“咦,不喜歡啊?”

    陸緘點頭︰“她讓我還你。”分明是喜歡的,可是偏生不要,不要就算了。

    陸綸也不放在心上︰“不喜歡就算了,我正舍不得。這可不是從外頭買來的,是我自己下網在祖父的集賢閣後頭抓的,當時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總怕被祖父給逮著。喂了一兩年,可乖著呢。六弟問我要了幾次也沒給,給她她還不要。”恍覺失言,便閉了嘴,對著燭火“啪”地又是一下,燭火熄滅,回頭得意地問陸緘︰“二哥,你讀書倒是厲害了,這個你可會?”

    陸緘默不作聲地將手伸過去,從他手里取了彈弓拉開瞄準。

    “哎呀!”陸綸興奮地命小廝︰“長安,快替二爺把蠟燭點起來!”又促狹地道︰“二哥,你讀書太多,眼神兒想必不太好,我替你挪近些?”

    話音未落,陸緘已然松了手,燭火應聲熄滅,也不說話,就把彈弓還了他,淡淡一笑。

    “好!”陸綸使勁拍陸緘的肩頭,雙眼發光,又去拉陸緘的手來看︰“你怎麼會的?真不愧是我二哥。”

    “別動手動腳的。”陸緘笑著推開他︰“六藝里頭有騎射,道理差不多。我原來私底下也和同窗學過。”

    陸綸笑著拍他的胸脯︰“打過鳥雀沒有?”

    陸緘笑道︰“打過。”

    陸綸哈哈大笑起來︰“我娘總說我,什麼時候能和你一樣斯斯文文,刻苦努力讀書,不要亂五亂六的就好了,看吧,你其實也和我差不多。”

    陸緘道︰“我也是從小孩子長大來的。”

    陸綸一怔,隨即使勁捶了他的背一拳︰“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他力氣不小,一拳砸得空聲響,陸緘被打得生疼,吸了口涼氣忍住了︰“你要我的命啊?你哪怕是花三分之一的精力來讀書呢,又怎會天天被人追著耳提面命?我也有自己的愛好,怎麼就不見誰來迫著我,不許我弄呢?還常有人勸我出去玩玩散散心。”

    “我和你不同。”陸綸沉默片刻,認真道︰“二哥,我實話同你說,我是真讀不進去。你興許不信,我看到書就頭疼,跟祖父在集賢閣讀書,猶如把我放在火上烤。”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喊道︰“生不如死啊啊啊啊啊……”

    長安愁眉苦臉地捂住耳朵︰“二爺,您院子里的鳥雀多麼?”

    陸緘不明所以,笑道︰“多啊,今日傍晚我出門去之時,一大群嘰嘰喳喳的都爭著在樹上落腳呢。”

    長安道︰“我們這院子里是不會有鳥雀的,小人已是很多年不曾見過了。”

    陸緘奇道︰“為何?”

    長安笑著瞟了陸綸一眼,道︰“什麼鳥雀的膽子能比身子大啊,竟敢往我們這里跑?不被打死也得給嚇死。”

    陸緘忍不住笑起來,陸綸一巴掌打長安的背上︰“臭小子,膽子又見長了啊。還不去拿點好吃的來招待二爺?”又擠眉弄眼︰“二哥,你敢不敢喝酒的?我藏了一壇子好酒。”

    陸緘想了想,道︰“喝吧。”

    二人剛在桌邊坐下,酒尚未溫好,就聽院門輕響,陸繕的乳娘進來道︰“太太過來了。”

    陸繕少不得手忙腳亂一番,一邊給長安使眼色,命長安藏酒,一邊拉了陸緘跟他出去見宋氏。

    宋氏穿著家常的半舊袍子,只帶了貼身的嬤嬤,板著臉呵斥道︰“孽障,你不好生溫習功課,鬼喊鬼做叫什麼?”才剛說完,就看到了陸緘,忙換了張笑臉道︰“二郎,怎地有空過來?不溫習書麼?”

    陸緘正要開口,陸綸搶在他前頭道︰“二哥是來勸我讀書的。”

    宋氏默了片刻,溫柔地笑了︰“二郎,要多煩勞你替我管管這孽障了。聽說阿容不舒服,請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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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勸誡

    陸緘不欲多談︰“只是一點小病,二嬸娘不必掛心。”

    宋氏嘆道︰“那就好。如今冬春交替,一不小心就風邪入體,生起病來。我剛去看過你三嬸娘,她也是病了,才吃了那麼大一碗藥呢,可憐的,我平日里總覺著吵,可看到她和你三叔父兩個人孤零零的在那屋里呆著,還是覺著吵鬧一點的好。”

    見陸緘垂眸不語,便又笑了︰“我也沒其他意思,就是覺著,二郎你若是方便,還該勸勸老太爺,兒是娘的心頭肉,六郎要管,但也該讓他見見娘親。我也是做母親的人,感同身受,你三嬸娘……唉……”

    陸綸連忙打岔︰“娘,六弟好著呢。”

    宋氏審視了一下陸緘的神色,也就不再提︰“我正想去看看二佷兒媳婦,不知此時可方便?”

    陸緘淡淡地道︰“不敢煩勞二嬸娘,她不過是小病,養養就好了,若是驚擾了長輩們,她心里就要不安了。”

    宋氏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去了。夫妻麼,就該多點體諒才是,可不能為了一小點事情就生分,二郎你可要好好待阿容,我閑時也會多開導她的。”又突然想起來似的,“對了,聽說老太太被驚動了,若是方便,還該去和老太太說一聲,省得她老人家擔憂。”

    陸緘垂著眼道︰“嬸娘說得是。”

    宋氏溫柔地叮囑陸綸︰“五郎你好生招待你二哥,不許頑皮,我先去了。”

    待宋氏走遠,陸綸扶住陸緘的肩頭,要推著他往里︰“走走走,繼續,繼續。”見陸緘神色不好,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女人一旦攪在一起,就成了一團亂麻,麻煩!看看,二哥如今也被攪得心煩意亂,拖累得書都看不進去,長此以往,英雄也沒了氣概。我若是你,甩手就走了,她們愛干嘛就干嘛。”

    陸緘看著他年輕稚嫩的臉,不由苦笑︰“我若是你,自也無需如此。”

    陸綸想了想,低頭一笑︰“那你打算如何?不如去諸先生那里吧,回來就好了。”

    “躲不掉的。”陸緘將他的手拿下來︰“我先回去了,謝謝五弟的熱情款待。”

    陸綸道︰“你不喝酒啦?”

    陸緘一笑︰“改日罷。”

    林謹容把藥方遞給荔枝︰“拿去給長壽,讓他抓兩服回來。多拿點賞錢給他。”

    荔枝應了,小聲道︰“奶奶,這藥方?”

    林謹容笑道︰“就是些消食藥,但還是得吃。”雖則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但該掩蓋的還是得掩蓋,給彼此一個台階下。

    忽聽櫻桃在外間笑道︰“姑娘安好。”接著就聽陸雲溫溫柔柔地道︰“你們奶奶呢?可好些了?”

    荔枝便將藥方塞進袖子里,扶林謹容躺下。林謹容半躺在榻上,望著陸雲輕輕一笑︰“阿雲怎麼有空過來?”

    陸雲含笑道︰“聽說嫂嫂病了,特意過來瞧你。可好些了?”一雙美目在林謹容身上來回掃了一圈︰“聽說大夫已經來過了,可說了是什麼病?”

    林謹容坦然道︰“沒說,就開了一張方子,我也不是很看得懂。”

    陸雲明顯不信︰“也沒問?”

    林謹容道︰“沒問,你二哥說是家里慣常請的,放心。當是小病,過兩天就好了,又害你跑這一趟。”

    陸雲笑笑︰“不是擔心嫂嫂麼?聽說你沒吃晚飯,想吃什麼?我讓人去給你做。”

    林謹容垂了眼,淡然一笑︰“多謝妹妹關心,我吃過了,你哥哥讓長壽去五丈樓給我買了素粥和素面。”

    “哥哥話雖然少,總是最細心的。小時候,每次他出門,總記得給我帶我喜歡的小玩意和吃食回來,就沒有一次不中我的意。不是親兄,勝似親兄。”陸雲先始還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轉過頭來就神秘兮兮地問林謹容︰“聽說今日下午惠嬤嬤來過,她來做什麼的?”

    林謹容笑道︰“來和我說三太太對我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那就好。”陸雲沉默片刻,輕聲道︰“嫂嫂,我有一個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也許你聽了會不舒服,但我全無半點私心,只是希望大家都好。”

    林謹容捧定了茶杯︰“阿雲無需如此客氣。”

    陸雲注視著她,語氣很誠懇︰“母親的性情暴躁,嫂嫂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請求你以後不要再惹她生氣了,多讓讓她,我都記在心上,她也會記得你的好。別讓旁人看笑話。”

    林謹容微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好好兒的,但有時候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我猜,我這方面大概還是有點像姑母的。”

    聽她說像林玉珍,陸雲眼里閃過一絲惱色,加重語氣道︰“一定得控制。嫂嫂也別嫌我多事,我是就事論事,也是為了你好。你是不知道吧,此時外間已經有人在傳,做人子女和兒媳的,就該順從長輩公婆,怎能因為長輩一句無心的話,就不依不饒呢?”略頓了頓,苦口婆心地道︰“嫂嫂,我是為你著急啊。”

    林謹容點點頭︰“阿雲辛苦了。”並不問是誰說她的閑話。

    陸雲也不說是誰說的,親切地拉起林謹容的手,帶了幾分忐忑和嬌憨道︰“嫂嫂別嫌我多事,我都是心里急的。我不太會說話,但心是好的,就是希望我們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不想讓親者痛,仇者快。如果我讓嫂嫂心里不舒服,我給你賠禮?”言罷果然要給林謹容行禮。

    林謹容一手扶住她︰“不用這樣客氣。”

    陸緘走進門來︰“阿雲來了?”

    陸雲堆滿笑容起身︰“是,我來看看嫂嫂。看到嫂嫂情形不錯,我也就放心了,這就告辭走啦。”

    林謹容忙假意要下榻︰“我送你出去。”

    陸雲慌忙按住她︰“怎麼成?怎麼成?若是病情加重了,哥哥要心疼死了,豈不是要怨我?”邊說邊看著陸緘笑,陸緘淡淡一笑︰“我送你出去吧。”

    兄妹二人肩並肩地出去,不多時,外間傳來陸雲清脆的笑聲,陸緘也久久不見進來。

    荔枝低聲道︰“奶奶,大姑娘的花樣真多。”

    林謹容微微蹙起眉頭,將銀簽輕輕撥了撥燈芯。不能再這樣無休止地被強拉著糾纏這些事,這會浪費她大量的精力,必須主動出擊。

    陸緘剛進來,外面又傳來沙嬤嬤的聲音︰“聽說二奶奶病了,老太太特意讓老奴過來瞧瞧。可請了大夫麼?可吃過藥了?晚飯用得如何?”才說著,人就已經到了門口。

    林謹容趕緊下了榻,扶著櫻桃站住了,含著笑道︰“不過是點小病,養養就能好的,怎地驚動了老太太,可真是我的不是了。煩勞嬤嬤替我謝老太太,待我全好了,就去給她老人家磕頭。”

    沙嬤嬤命身後的丫頭放下一包藥材,含笑打量了林謹容一番,再三問過病情後,道︰“也沒什麼,病了就該讓家里人知道。老太太說啦,奶奶安心養病,有什麼需要只管讓人去說,斷然不會委屈了您。”

    又是非常隱晦的安慰。但老太太表了這個態,她就可以安心養病了,不必擔心誰來說嘴。林謹容謝過,沙嬤嬤也不久留,就此告辭。

    待到房里只剩了夫妻二人,陸緘道︰“現在你好些了麼?”

    林謹容正色道︰“好多了。吃了藥,養個一兩天就好了。”

    陸緘默了片刻,吩咐豆兒︰“取熱水來盥洗罷。”

    林謹容便問他︰“我病著,夜里難免折騰,你要不要去隔壁睡?我已讓人給你鋪了床鋪,炭也是燒好的。”

    陸緘頭也不抬︰“不必。”

    林謹容也不多話,安安靜靜地洗漱,安安靜靜地躺下。陸緘洗畢,上得床來,靠在床頭沉默了半晌,方將燈給滅了。

    一夜北風急。

    第二日天氣干冷,下起了零星的雪花,林謹容窩在屋里養病,陸緘照舊早起讀書,晚上歸家。涂氏和林玉珍都沒來煩人。

    第三日早上就變成了鵝毛大雪,林謹容無需去林玉珍那里應卯,正是休閑好時光,便尋了一卷閑書,窩在燻籠旁看書。才剛看了兩行字,桂圓就進來道︰“奶奶,長壽說,二爺早上穿的鞋子不對,腳冷,要換皮靴呢。”

    林謹容便道︰“去尋了送過去。”

    桂圓低聲問過荔枝,尋了皮靴送出去。

    沒過多少時候,又進來道︰“二爺早上出門,衣衫單薄,問奶奶尋那件天青色銀鼠出鋒的錦袍。”

    不待林謹容開口,荔枝便快步進去尋,遍尋不著,只好問林謹容︰“奶奶可曾見著?”

    林謹容輕輕嘆了口氣,她哪里又見過他有什麼天青色銀鼠出鋒的錦袍?少不得起身領了荔枝等人開了箱籠,仔細找了一回,照舊是找不到,只好抱了件石青色的袍子出來,命長壽進來︰“不曾見過二爺那件衣服,拿這件去也是一樣的。還有什麼,一並說了拿過去,省得凍壞了二爺。”

    長壽垂著眼道︰“奶奶,二爺今日脾氣怪著的,他要那件衣服,小的拿這件去,他定然不饒小的。”

    林謹容沉默片刻,道︰“那我送過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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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5:10
第175章佛腳

    當披了緋紅色繡金披風、髮髻高綰的林謹容領著丫鬟,提著食盒,抱著衣服匆匆朝聽雪閣走去時,引起了路過的僕婦丫鬟們的注意。

    這位新奶奶,一直頗具爭議。且不說未進門之前的種種是非,就說進門之後的事情。才進門幾天呢,就惹了很多事出來,先是一句話就動了三房的寶貝疙瘩六少爺,惹得三太太那樣溫吞性子的人又哭又罵,還打上她的門去,接著又和自來性情嚴苛,說一不二的大太太生氣鬧彆扭,然後又生病,請大夫,驚動老太太派人去瞧。就在大家都以為她還要再病幾天才會好的時候,她卻頂著風雪出來了。

    被各式各樣的目光打量著,荔枝頗有些不自在,林謹容倒是目不斜視,走得穩穩當當,並不多看誰一眼,有人上前行禮問安,也不過是淡淡一笑,不倨傲,卻也絕對不好親近。

    聽雪閣,為了方便觀景,四面八方都是隔扇窗,任從哪個方向推窗望去,都是美景。一樓通常是用來待客的,二樓才是陸緘讀書所在。

    林謹容一行人進了聽雪閣,長壽就從荔枝和櫻桃手裡接了東西,道︰「二位姐姐就在樓下火爐邊候著罷,二爺讀書時不喜歡屋子裡的人太多。」

    荔枝見林謹容沒表示不同意見,便依言領了櫻桃在樓下坐了靜候不提。

    長壽領了林謹容上得樓去,只將東西輕輕放在一旁,便垂著兩隻手,輕輕下了樓。

    陸緘坐在窗前低頭寫字,聽見聲音頭也不回地道︰「衣服拿來了麼?」

    林謹容抱了衣服走過去︰「拿來了,但不見你要的那件,只有這個,你看可勉強用得?」

    陸緘停了筆,回頭看著她︰「怎麼是你來?」

    林謹容非常誠實地道︰「找不到你要的衣服,長壽不敢來見你。」

    陸緘默了片刻,道︰「你好了麼?」

    「好了。」適可而止,就算是他不使長壽來喚,她中午時候也要出門晃一圈的。林謹容將衣服打開,放在燻籠上烘著︰「二爺是要將它穿上,還是要把外袍褪了換上?」

    陸緘默不作聲地解開腰帶脫去外衣,林謹容上前去接了他脫下來的外袍、腰帶等物,又遞上那件石青色的錦袍。他卻站著不動,並不去接。

    長壽說得沒錯,陸緘今日的確是有些不好相與。林謹容便替他穿上了,低頭繫好腰帶,又系玉珮和錦囊︰「這屋裡有些冷,讓人再加一個炭盆罷?」

    「我不冷。屋裡太暖,不容易集中精神。」陸緘垂眸看著林謹容,她的神色很專注,蔥白的手指靈巧地在他腰間飛舞,把玉珮和錦囊系得穩穩妥妥。他的手指動了動,想摸摸她的臉頰,猶豫再三,終是沒有放上去。

    既不冷,那為何總要添衣換鞋?林謹容勸道︰「太暖和是不行,但太冷了亦會生病。給你帶了熱湯過來,先飲一點,省得受了涼。」言罷取了湯遞過去:「還熱著的。」

    陸緘接了碗捧在手裡,不經意地道︰「你還看書嗎?那邊書架子上有幾本遊記。」

    林謹容低頭收拾書桌︰「今日先不看了。我打算先去母親那裡,再去看看老太太,也省得她們掛心。三嬸娘好些了麼?」

    陸緘將湯一飲而盡︰「好多了。」

    林謹容接過碗放入食盒中︰「問你要幾枝紅梅拿去送人,捨得麼?」

    一碗熱湯下去,陸緘覺著身上是要暖和了許多︰「你要送誰?」

    林謹容低頭一笑︰「挨個兒走一圈,算是他們來探我病的謝禮。」她準備將陸家從老到小,挨著走上一圈。這中間的重點,是她從前從沒有主動去接觸過的陸老太爺和陸老太太。萬千妖魔,總有一尊佛鎮得住。

    陸緘掃視了一下被林謹容三兩下就收拾得乾淨整齊的書桌,起身道︰「走吧,我帶你去挑。」

    林謹容忙道︰「你不看書了?」

    「正好累了。」陸緘不看她,垂著眼往下走。

    林謹容下了樓,吩咐長壽︰「再添一個火盆,放在角落裡,樓上太冷了。」

    長壽偷覷著陸緘,見陸緘沒表示反對,臉色明顯比先前讓他去取東西時好太多,便笑著一溜煙地去處置不提。

    二人在梅林裡轉了一圈,見了那好看好插瓶的紅梅,便命看林子的婆子砍下放入提籃之中。林謹容指了一枝極大極美的紅梅︰「這個如何?」

    陸緘道︰「只有祖父那裡才有這麼大的瓶子。」

    林謹容笑道︰「就是準備送到聚賢閣去的。」說完就有些後悔自己漏了口,忙道︰「你是否有空同我一道去?」

    陸緘的唇角往上勾了勾︰「可以。」有他陪著去聚賢閣,想來不會是說那什麼陸家媳婦難為之類的話了。她若是能得到陸老太爺相護,他去了諸丈夫那裡也放心得多。

    陸老太爺正檢查陸綸的功課,看到不高興處就叫陸綸伸手出來打一戒尺,吹鬍子瞪眼楮︰「你怎麼就沒點長進?」

    陸綸漲紅了臉道︰「我盡力了。」

    陸繕含著一管筆,眼巴巴地看著他二人,每每看到戒尺落在陸綸手上,總是情不自禁地瑟縮一下,有心想替陸綸求情,卻總也不敢開口。

    陸老太爺打得累了,陸綸還是那麼一幅樣子,也不反省,也不叫疼,更不表示說以後會更努力,只一口咬定說他盡力了。無奈至極,只好道︰「皮糙肉厚,你以為我就拿你沒法子了?」

    陸綸小心翼翼地道︰「哪裡,祖父英明神武,法子當然是很多的。」眼看著陸老太爺的戒尺又高高舉了起來,嚇得閉了閉眼,卻是又把手往陸老太爺面前遞了遞︰「祖父您要是打著高興,就打罷。」

    陸老太爺就打不下去了,狠狠地將戒尺砸在桌上,扔出一本書,冷哼道︰「三天之內,把這書抄十遍。」

    陸綸的黑臉便黑了幾分,正想反駁撒賴,就聽外頭有人道︰「老太爺,二爺和二奶奶過來給您請安。」

    陸綸一下子來了精神,擼了擼袖子,張口要笑,被陸老太爺一個眼風掃過來,頓時蔫了,懶洋洋地拿了書坐回去,認命地道︰「我抄書,抄書,抄書。」

    陸老太爺見陸綸老實了,便又看向陸繕,陸繕匆忙將筆取下來,也不論倒正,就將筆頭胡亂在紙上畫了幾筆。一對活寶,陸老太爺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背手往外行去。到了廳外,並不立即進去,而是站在門口往裡看。

    但見林謹容捧了一枝鮮艷的紅梅,臉上帶了個淺淺淡淡的微笑,俏生生地站著,陸緘在一旁低著頭翻書架上的書。二人互相離得不遠,但並不交談,更談不上新婚夫妻之間那種眉來眼去的小動作,看著總是有點不對勁。一個太悶,一個太淡,這樣下去不是好事。

    陸老太爺思忖片刻,邁著方步進去,笑瞇瞇地道︰「阿容的病好了麼?」

    林謹容忙上前行禮,將梅花雙手奉上,笑道︰「一點小病不礙事。因恐長輩們擔憂,所以藉著送梅花過來的機會,好叫長輩們放心。」

    「好了就好。」陸老太爺豪爽地笑著,接了那梅花遞給陸緘︰「二郎,一事不煩二主,你媳婦兒送了我花,就由你去替我插好。」

    待陸緘去了,陸老太爺在寬大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下來,指指下首的如意紋六面開光圓墩,和藹地道︰「阿容往炭盆邊來坐。難為你大清早的就去折梅花送過來,真有孝心。二郎是個呆子,天天守著一林梅花,從不懂得折了來做人情,就是沒有你聰慧知事。一枝梅花,不值錢,難為的是心意,這可比什麼都寶貴。」

    林謹容忙道︰「讓祖父見笑,就是二爺幫著挑的。」

    陸老太爺抬了抬濃密的眉毛,故作驚訝︰「哦?真的?你是故意護著他的吧?少字他的脾氣我還不知道,鋸了嘴的悶葫蘆,不是逼急了什麼都不說的。他這幾日有沒有得罪你啊?」

    林謹容一笑︰「沒有。二爺他待我很好。」

    陸老太爺笑道︰「那就好。我啊,最擔心他得罪了你都不自知,最怕就是你們小夫妻不和。有句俗話說得好,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女子,再能幹也要有男人支撐,否則就是浮萍,沒有根基,隨便一陣風,就給吹得不知到哪裡去了。」哈哈笑了幾聲,捋著鬍子道︰「當然,阿容是有名的才女,這些東西當然比我這個老頭子懂,無需我多說。」

    林謹容早就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來聽訓,待他說完方低眉垂眼地道︰「祖父謬讚,孫媳只不過是懂一點點些末伎倆而已,還得靠著您老人家點撥才是。」

    陸老太爺沉默片刻,直截了當地道︰「你要什麼?」對付林謹容這種人,繞圈子沒有一絲,不如直截了當地戳穿她,才能讓她心中生畏,有所顧忌。

    林謹容沉沉嘆了口氣,抬起眼來看著他,朗聲道︰「根基不穩,左右為難,左右傷人,想抱佛腳。」

    膽子真大。陸老太爺不由坐直了,認真地看著林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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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根基

   在陸老太爺的眼裡,林謹容是個有些奇怪的女子。不同於他見過的嬌滴滴的,心眼賊多,一轉三折的閨閣千金們,她有些魯莽,又有些實心眼,還有些強橫,她似是無所顧忌,又似顧慮極多。但無可辯駁的,她做人穩正,在做生意這方面的才能都很合他的胃口,雖是矮子裡選高,但她的出現讓他對陸家的將來,有了更多、更好的打算,他對她抱了很大的期望。她主動向他求助,她有需求,是他樂於看到的情形。

   陸老太爺坐正身子,沉聲道:「根基不穩,就要想法子把根基紮緊。左右為難,左右傷人,那就要不偏不倚,站得直,站得穩,不為人所左右。抱佛腳,你是找對地方了,卻也沒有找對地方。」

   林謹容誠懇地道:「請祖父教我。」老頭子在這方面,是行得很正的,眼光也準。

   陸老太爺站起身來,在屋裡緩步行了一圈,低聲道:「我和你祖母,總是願意兒孫滿堂,闔家安寧的。但只怕我和她終有老去的那一日,這佛腳,你抱不到頭。」

   瞬間,林謹容的心思千迴百轉,老太爺的意思再清楚明白不過,他要她去抱陸緘的佛腳,和陸緘一條心,依靠陸緘,生子,發展自己的勢力,搏殺出一條生路。他所希望的,是她和陸緘成為大房和三房的支柱,讓大房和三房依附於他二人,而非像現在這樣,被大房和三房所左右,深淺不得。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把根基打牢,才不會被林玉珍和塗氏所左右。

   陸老太爺微微瞇了眼,仔細觀察著林謹容的神色,再添上一句:「聽二郎說,你想滿月以後讓你族兄來一趟,說說你鋪子裡的事情?」

   林謹容忙斂了神色,道:「是。再過兩個月應當就會放淤,孫媳得挑幾個人管管地,還要租賃出去,總歸是夠得忙。」

   「這個沒有問題。以後你若是要出門,讓人過來說一聲即可。生意上若是有什麼不趁手的,也可以來說。不管是我,還是你二叔父,都能替你解決。」陸老太爺大包大攬之後,吹了吹茶湯,漫不經心地道:「你覺得你那鋪子,生意還可以再做大一點麼?」

   林謹容沉默了。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她不知道陸老太爺是什麼心思,但這個問題不能不回答,所有事情都是對等的,她如果不拿出誠意來,又怎能讓陸老太爺支持她即將要做的事情呢?斟酌再三,她謹慎地道:「生意一直都很好,等過段日子,孫媳婦還想開個茶舖,專賣江南那邊的茶。」

   「又是拿了糧食去換茶引?」陸老太爺微微皺起眉頭,不是很滿意她的回答。

   林謹容笑道:「不是,聽說江南有茶肆,第一講究的是幽雅。孫媳婦僥倖得了這手分茶的技藝,自然該在上頭賺一點點小錢。」平洲、清州也有茶肆,但聽林世全說起來,總歸是村了一些,她覺著這生意是一定能成的。

   這還差不多。陸老太爺摸了摸鬍子,道:「妝奩要好生經營,但家裡的事情也不能不管,等你出了這個月,我就和你二嬸娘說,讓你去幫著管管家裡的事情。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你二嬸娘挺著的,也該讓她歇歇了。」

   一旦她管理家事,她進出行事都會方便很多,再不必成日和林玉珍死磕。但同時,這也是不是輕鬆活,意味著她今後將和宋氏直接對上。當下的情形就是,不爭,不成活。按例,林謹容是該婉拒推辭一番的,但那話在她口裡轉了兩圈,吐出來之後就變成了:「孫媳只怕有負祖父的信任。」

   陸老太爺開心的笑了:「二孫媳婦,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這話含了幾重意思,林謹容不及一一咂摸過來,就回答:「不會,孫媳一定會盡力的。」

   陸老太爺嘆道:「那就好。二郎出了月,就要回諸那裡去唸書,你……」

   林謹容連忙表態:「讀書才是大事。」

   陸老太爺微微一笑:「所以,你要讓他放放心心的去。男人不該被後院的瑣事所拖累。你前些日子對陸繕那事兒的建議,做得就很好。為人,眼睛不能只盯著那一點點,得放開心胸,才能看得遠,得到的才更多,才能守得住。」

   她若不讓陸緘放放心心的去,她若再高高掛起,凡事不問,她想要的就全都得不到,比如說出門,比如說生意上的事情。其實這就是陸老太爺想表達的最關鍵的一點。林謹容乾脆爽利地回答:「您放心,孫媳一定會照顧好二爺的。」

   門被輕輕推開,陸緘進來,臉上帶了幾分笑意:「祖父,紅梅插好了,您老可要過去看看是否滿意?」

   陸老太爺隨意擺了擺手,笑道:「不必。不是還要去其他地方送花麼?二郎今日就莫要再讀書了,陪著你媳婦在家裡上上下下地走走。沒事兒也弄點烤鹿脯啊,溫點酒啊,分分茶,吹吹笛子吹吹塤什麼的,別成天和個悶嘴葫蘆似的,老頭子看著都不喜歡。」

   陸緘彎起唇角:「是,孫兒遵命。」眼望了林謹容:「我們先去祖母那裡?」

   林謹容剛應了,就聽陸綸在門外道:「烤鹿脯啊,喝酒啊,也順路帶上我唄……」

   陸老太爺淡淡地道:「抄十二遍。再叫就抄十五遍。」

   陸綸哀嚎了一聲,頭都沒敢露,就又縮了回去。

   林謹容忍不住笑起來,出了聚賢閣的門還在笑。一隻微涼的手伸過來輕輕牽住她的手:「你很開心?」

   今日收穫良多,林謹容絲毫不掩蓋她的喜悅,笑道:「是,我喜歡和祖父說話。」陸老太爺夠爽快。

   陸緘怔了怔,眉眼飛揚起來:「你不恨他?」說完又恍覺失言,帶了幾分不自在沉默下​​去。

   林謹容回頭看著陸緘。

   此時雪還在飛,竹林裡的翠竹被雪壓得彎彎的,白的雪,綠的竹,他挺然站在那裡,頭髮、眉毛、眼睛,黑得像墨一樣,他明明是開心的,但偏偏那眉眼也只是飛了飛,就又回歸了原位。他牽著她的那隻手早前還在冰涼,這一刻卻已經又熱又燙,他的心思,全都暴露在這隻手上。

   林謹容迅速收回目光,低聲道:「說什麼呢,我怎會恨他老人家?祖父說,出了這個月就讓我跟著二嬸娘一起分管家事,又說,日後許我出門去管鋪子裡的事情。你可允許?」

   「祖父都許了,我又怎會不許?」陸緘牽著她的手緊了緊:「我不在家,你可以多去祖母那裡坐坐,你性子安靜,不惹事,她是喜歡你的。 」

   林謹容笑道:「我就是這樣想的。」沉默片刻,低聲道:「我想過了,不能再任由這樣下去,我也不能總是生病,否則到了最後只怕裡外都不是人。陸繕的事情必須解決,你的同窗外地來的也多,你可以和他們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什麼名醫偏方,想法子尋了來。」

   陸緘的手又緊了幾分,一句話脫口而出:「委屈你了。」

   林謹容淡淡一笑,目視前方:「你才委屈吧?」

   陸緘一時無言,良久方道:「我算不得什麼。我終究是經常不在家的。以後你還是少和母親對著來,外人不知,只會當你忤逆不孝。這樣不好。忍一忍,就過去了。」

   林謹容點頭:「知道了。」如果是一般的小事,她當然不會林玉珍計較,這隻耳朵進,那隻耳朵出,只當沒聽見。但若是太過分了,她仍是不依的。

   陸緘又道:「三嬸娘,她其實不壞,就是沒有輕重,性子有些綿軟纏人,她……」那再不好,始終也是他的親娘,他有些說不出來,林謹容簡短地截斷他的話:「我知道。」

   陸緘鬆了一口氣,轉而道:「你能幫著管家是好事,但是要小心點。二嬸娘這個人……我不太喜歡。」

   林謹容正色道:「我也不喜歡。上次聽她勸人,越勸越生氣。」

   話音未落,陸緘就站住了,十分認真地替她理了理鬢髮和披風:「你等著,我一定會考中的。」

   林謹容抿唇輕輕一笑:「你其實半點都不喜歡這個家吧?」

   陸緘怔住,抬起眼來看著她,神色複雜無比,卻不說不。

   林謹容低聲道:「你要認命。」

   陸緘立刻回答:「我不認命!」言罷微微側了頭,生氣似的,不看林謹容,沉默地繼續往前走。林謹容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一直到他慢了下來,方才又上前與他並肩前行。

   榮景居裡,陸老太太被屋裡的暖香烘得沒精打采的,正歪在榻上打盹兒,旁邊矮几上擺了一隻籠子,裡頭一隻賊眉賊眼的大尾巴松鼠正跳得歡。看到林謹容和陸緘進來,便停住了,豎起尾巴,把毛全數炸開,死死盯著陸緘看。

   陸緘看了又看,忍不住道:「這老鼠怎會在這裡?」

   素心掩口而笑:「瞧二爺說的,這哪裡是老鼠?這是五爺送過來給老太太湊趣的松鼠,看看,小東西多靈動啊。」

   「什麼湊趣的,是想我在他祖父面前替他開脫。」陸老太太睜開眼,拍了拍坐榻:「來,二郎、阿容,來我這裡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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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眾生

    陸老太太很隱晦地告誡鼓勵了林謹容和陸緘一通之後,送了林謹容一盆白色的茶花,算作是回禮。林謹容很不好意思︰“我這可是夾盤子里的菜敬主人。”

    陸老太太笑眯眯的︰“就算如此,也得有人記著給我夾。我身子不好,難得出門,早就念叨著聽雪閣的梅花開了,從冬天念到春天,總沒機會去瞅瞅。若不是你給我弄了來,只怕花謝了也看不到。”

    陸緘微紅了臉道︰“都是孫兒不周到。”

    陸老太太笑道︰“罷了,二郎,我可舍不得怨你,都知道你用功,待到你金榜題名,祖母那才是真高興。”

    林謹容雙目四下搜索,終于在榻前找到一本經書,便笑道︰“祖母愛讀經書,可看得清楚?”

    陸老太太嘆道︰“老眼昏花,看不清楚。”

    林謹容便順著桿子往上爬︰“我在家也曾抄過許多經書,當年在鄉下,更是聽清涼寺的師太講解過,祖母若是不嫌棄,孫媳婦得了空就過來念給您聽,再替您抄一本字兒大的,如何?”

    陸老太太微微一笑︰“我只怕你們年輕人嫌我這里氣悶,如若你不嫌棄,我當然不嫌。”

    至此,林謹容算是又找到了一個去處。

    接下來二人去了林玉珍的房里,陸雲出來收了花兒,抱歉地道︰“母親昨夜不曾睡好,今早起來有些傷風,吃了藥便又躺下捂著發汗了。”

    分明是不想見他們,故意拿捏。從前的時候,身體強壯的林玉珍就經常會用這一招來對付她,因此林謹容並不擔憂,從容道︰“那我送完這些花後便過來伺奉母親。”

    陸雲便推她往外走︰“何必呢?你自己也是才好的人,這里有我就行了。你若是有精神,不妨好好照料一下哥哥。他讀書才是大事。”

    林謹容便順著往下溜︰“那怎麼好意思?伺奉公婆可是我的責任,小姑太辛苦了。”

    陸雲怔了怔,笑得如花般燦爛︰“怎麼不好意思了?我們是姑嫂,又是親表姊妹,是一家人,親骨肉,你做,我做不都一樣的?”

    陸緘便道︰“阿容,既然阿雲都這樣說了,你就別和她客氣了。她不會說虛話的。”

    陸雲眨了眨眼,笑容有些微不自在。

    林謹容忍笑道︰“那行,我們先走了。待到午後再來看望姑母。”

    待到他二人走遠,陸雲捧了花進屋去,林玉珍坐在榻上厭惡地瞪著那花︰“拿去扔了!我看著就來氣。你為何不讓她伺奉我?伺奉公婆,天經地義!”

    哪里是她不讓林謹容伺奉林玉珍,明明是林謹容太過可惡,順著竿子上下自如。陸雲接了丫頭芳齡遞過來的膽瓶,親手將梅花插上了,放置在最顯眼的地方︰“您這又是何必呢?自己找氣受,您要扔也行,扔出去好叫全家人都知道,您不待見他們倆。”

    林玉珍氣了片刻,方又慢慢轉回來︰“你說她一早就去了你祖父那里,又去了你祖母那里?接下來就該去那個裝病的賤人那里了罷?吃里扒外的東西。”

    “這話母親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隔牆有耳,傳出去難免寒了人心。”陸雲正色道︰“挨著上門答謝,原也無可厚非。娘,既然管不住,您還不如放松一點,哥哥不會不記情。其實最要緊的是哥哥。”若是能把陸緘握緊在手里,就比什麼都強,那時候林謹容算什麼?

    林玉珍看著那枝怒放的紅梅一言不發。她不可能被林謹容一直這樣壓著的,總得翻轉過來,叫林謹容曉得這家里誰說了算。

    宋氏的院子里,永遠都有許多人等著回話,呂氏十分抱歉︰“沒有法子,農事正忙,不單是莊子里的事多,家里也有許多瑣事,過了一個冬天,這園子也該收整收整了。母親實在走不開,還要請二叔和二弟妹見諒。”

    林謹容笑道︰“不妨,知道二嬸娘忙,我們坐坐就走。”

    正說著,宋氏就笑眯眯地走了進來︰“你們第一次上門,我怎能不來陪你們?本來也不會這麼忙,是才剛接到老太爺的吩咐,很快就是上巳,今年全家都去鄉下老宅里過節,踏青上墳,也讓二佷兒媳婦見見幾個本家。去了少不得要在那里住上些日子的,這吃的住的用的,什麼都要細細規劃了安排下去,所以多耽擱了片刻。怎樣,阿容的身子全都好了吧?少字”

    林謹容忙起身給她行禮︰“托嬸娘的福,都好了。”

    宋氏執定了林謹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贊道︰“好個美人兒,我見猶憐。我們二郎真好福氣,這最美最好的一個,怎麼就恰恰給你挑著了。”

    陸緘發自內心地一笑︰“是長輩們垂憐。”

    宋氏笑看了他二人一眼,道︰“眼看著就該吃午飯了,留下來吃午飯罷?”

    陸緘不語,林謹容笑道︰“我們還要去三嬸娘那里,就不叨擾二嬸娘了。”

    “去你們三嬸娘那里啊?”宋氏有些驚訝,又有些欣慰,“是該去的,這變了天兒,也不知道她的老毛病犯了沒有。我這里有兩貼他們才弄回來的膏藥,正好你們替我帶過去。我忙著不得閑,改日再去看她了。”

    涂氏有個老毛病,一變天就肩膀疼。據說是當年照料陸緘落下的病根——涂氏第一次做娘,有著大房夭折了的幾個孩子在前頭襯著,她根本不放心把剛出生的陸緘交給乳娘帶,親自領陸緘,睡覺時肩膀和手肘經常露在外頭,那時候正是深秋,從而落下了病根。

    這個事情林謹容是知曉的,故而並不問宋氏,涂氏是什麼老毛病,只笑著告辭。

    宋氏目送他夫妻二人出了門,收了笑容,扶著額頭道︰“我猜,過不得多久,老太爺就要讓她來和我們一起管事了。”

    呂氏正含笑逗弄懷里的小兒子,聞言大驚︰“母親何以如此說?”

    宋氏有些微煩躁︰“你還看不出來?當年你生了元郎之後,老太爺才安排全家人回了一趟老宅,如今她進門尚未滿月,就要安排回老宅去見宗親,踏青上墳,這就是宗婦的待遇。接下來,她可不就是要管家了麼?別忘了老太爺最喜歡的是哪種人。”

    二房這些年忙里忙外,雖則在家中奠定了不弱的基礎,但始終地位永遠都及不上大房。無論逢年過節,還是祭祀宴客,永遠都矮大房一頭,即便是將來,兩老百年之後,這家中的大部分財產也該是大房的。林謹容經營有一套,能出其不意地在林家姐妹中殺出重圍,剛來就鬧得天翻地覆的,又怎會是什麼善人?于是婆媳倆都沉默下來。

    三房住在陸府的西南角,因為涂氏和陸繕都身體不太好,陸三老爺又愛關起門來讀書的緣故,這里可謂是陸府最安靜的一個地方。

    院子里種的是梨樹,今年立春比往年早,這會兒尚未開放,光禿禿的枝干上鋪著雪,往來不見下人行走,只有一個看門的婆子穿著半舊的襖子,縮手縮腳地站在門邊,看著地上的一堆殘雪發呆。

    這情形,與林玉珍那講究精奢,丫頭婆子井然有序,大氣都不敢出的院子比起來就是一個窮迫潦倒;與宋氏那熱火朝天,人來人往的院子比起來就是一個孤寂潦倒。

    即便是知曉屋里其實不是這麼個情形,即便知曉涂氏並不缺人伺候,但這樣鮮明的對比著,陸緘的眉毛也由不得輕輕蹙了起來。

    荔枝忙快步上前︰“媽媽,我們二爺和二奶奶來看看三老爺和三太太,煩勞你進去通稟一聲。”

    那婆子歡天喜地的朝著里頭跑︰“老爺,太太,二爺來了。”

    惠嬤嬤匆匆忙忙地自里頭跑出來,紅著眼圈道︰“稀客,稀客,快請,快請。”

    緊接著,陸三老爺披著件半舊的家常鴉青色綿襖,頭上插了一根素銀簪,扶著門站定了,眯著眼看了一會兒,高興地道︰“二郎,你們怎麼有空過來?”

    陸緘把林謹容推出去︰“阿容見聽雪閣下的紅梅開得好,特意送一枝來給嬸娘,以慰嬸娘病中寂寞。”

    林謹容便從荔枝手里取了梅花,雙手奉上,惠嬤嬤忙接過去,歡天喜地︰“真是難得,太太一定喜歡得不得了。這枝梅花,老奴要給太太插在床頭,太太每日看上一看,不得幾日病就好全了。”

    陸緘有些微尷尬,抬眼去看林謹容,見她含了笑,並無不悅,方放下心來。

    陸三老爺眯著眼將林謹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輕輕嘆了口氣︰“都進來罷,外頭冷。”

    林謹容剛提了步子,陸緘就在她耳邊輕聲道︰“三叔父看書眼楮看壞了,眼神兒不好。”

    林謹容低聲道︰“我知道。”陸三老爺看書把眼楮給看壞了,恨不得將書貼到臉上去,可他又極其愛看書,雖沒看出什麼名堂來,卻不似她家里那位三老爺那般無恥。陸三老爺不納妾,不賭不嫖不出門,就是單純的愛看書,對涂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當然,對家里的大事小事也是不太上心的。

    二人才一進門,腫著兩只眼,臉色蒼白的涂氏就病歪歪地被丫頭扶了出來,眼看著陸緘道︰“二郎,你看到你弟弟沒有?他可吃得好?可穿得暖?”才說著,眼淚就又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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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6:00
第178章 謝謝

    陸緘見她又哭,有些無奈地道︰“您莫掛心,祖父待六弟很好,我先前特意去看過了,他正和五弟一道坐著讀書寫字,很乖巧。聽說早飯也吃得很好。”

    涂氏將帕子拭了拭淚,哽咽著道︰“兒是娘的心頭肉,叫我不掛心怎麼可能?你當年去了江南,我整整一年多睡不好一個安穩覺我……………”見涂氏這副樣子,陸三老爺不由皺了眉頭打斷她的話︰“大冷的天兒,病還未好,就這樣爬起來,加重了病,又要哼。回去躺著罷。”

    涂氏嗚嗚咽咽地道︰“二郎難得來看我,阿容又是第一次上門,難道我還要在 ng上見他們?就算是肩膀再疼,再不舒服,只要還能爬得起來,我也要起來。”言罷望定了林謹容,兩只腫得和核桃一樣的眼楮里閃著委屈和擔憂︰“阿容,你能來我太高興了。我這幾日,日日提心吊膽,覺也睡不著,就怕你不肯原諒我,那可怎麼辦?”林謹容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還未開口,陸緘就道︰“嬸娘,你不用擔心,阿容從未說過什麼,也不曾怨過你。您身子不好,還是躺回去好好養著罷。

    涂氏還要再說,惠嬤嬤忙上前扶住她,給她使眼s ︰“太太不要辜負了二爺和二奶奶的一片孝心,進去養著罷。”

    涂氏便忍住了,擠出一張笑臉︰“是我不會說話,阿容,你不要和我計較。”

    林謹容的眼皮又控制不住地跳了跳,淡淡地吩咐櫻桃︰“把二太太送給三太太的膏藥拿過來。”涂氏對櫻桃遞過來的膏藥不屑一顧,眼巴巴的哀求的看著陸緘,用央求的口w n道︰“二郎,你們留在這里吃午飯可好?”

    “說過耍去陪祖母吃飯的。”陸緘看了林謹容一眼,見她垂著眸子不說話,臉上的笑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涂氏失望之極︰“二郎……只是一頓飯……”

    陸三老爺又上來打岔︰“二郎既是說過要去你祖母那里的,就快去,休要讓你祖母久候。”說著有些擔憂地看了林謹容一眼。

    涂氏怨憤地瞪著他︰“你這個……”

    “小佷告辭了。”陸緘匆匆一揖,搶在涂氏痛罵責怨陸三老爺之前落荒而逃。

    涂氏神s 慘然地看向林謹容,林謹容福下去︰“佷媳告辭,還請三嬸娘保重。身子是自個兒的若是想要六弟安心,您還該把身子養好才是。”言罷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陸緘低著頭站在院子里那兩株大梨樹下一動不動,見林謹容出來了,方轉身往外。林謹容不緊不慢地走在一旁,心想,他的好心情應該已經全數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只有窘迫。

    行至通往榮景居的道路分岔處,林謹容踏前一步率先上了那條路,陸緘低聲道︰“你要去哪里?”

    林謹容回頭看著他︰“你剛才不是說要去榮景居陪老太太吃午飯的麼?”陸緘蹙眉道︰“不必去了我們回房自己吃吧。”

    林謹容低聲道︰“這樣不太好吧?若是三嬸娘得知你騙了她,她一定會傷心的。”

    陸緘垂下眼︰“就這樣。”

    林謹容跟著他轉上回房的路︰“其實我心里不太高興。”

    陸緘抬眼看著她,林謹容對視著他的眼楮︰“你看著我是否我長了一副窮凶極惡的樣子?是否我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

    她輕輕嘆了口氣“為何三嬸娘見了我,總是認為我不肯原諒她呢?每次都要不停地道歉,這讓我非常窘迫。,…

    陸緘抿緊了嘴,一言不發。

    林謹容微微一笑也不再說話。把不愉快坦坦蕩蕩地說出來,很舒服,他不喜歡說,愛憋著,就任由他去憋著。

    陸緘沉默著,直到即將走到院子門前方低聲道︰“她就是那脾氣,你無需放在心上。我有數。”林謹容半真半假地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陸緘輕輕嘆了口氣︰“你可以放心。”傍晚,林謹容和陸緘再次去給林玉珍請安問病,林玉珍淡淡地見了他們,一起吃了頓味道淡得不能再淡的飯。至此第二次紛爭告一段落,日子又重歸原來的景象。

    雪化天晴。

    院子里的櫻桃樹吸足了雪水,枝頭飽滿的花芽攢足了勁兒迎著春日綻放出了一抹淡淡的綠和粉白,林謹容立在樹下,心情很好的問荔枝︰“上巳節時能否看到櫻桃花開?”

    荔枝笑道︰“這幾日春風吹得急,一日一個樣,上巳節時必然能開的。”桂嬤嬤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碗湯藥過來︰“奶奶,該喝藥了。”林謹容皺眉道︰“我好生生的,為何要喝藥?”

    桂嬤嬤小聲地笑著︰“奶奶,這幾個月認真調理身子,對您只有好處的。這可是太太專程請了水老先生替您開的方子,您的小日子剛到,正是服用這藥的最佳時機。老奴熬了一早上,嘗過了,一點不苦的,就是有點酸,不難吃。”

    林謹容正色道︰“媽媽辛苦了,但我用不上。

    是藥三分毒,我好端端的,根本用不上。”頓了頓,慢吞吞地道︰“如今不比在家中,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旁人若是知曉,還不知婁麼編排我呢。倒了。”

    桂嬤嬤滿心不情願,捧著藥碗站著不動,有無數的理由想反駁林謹容。林謹容回頭盯了她片刻,見她沒有退讓的意思,便伸手接過藥,對著櫻桃樹下的泥土干脆利落地一潑,將空碗遞回給她,回頭問荔枝︰“你不是說今日三少爺要送賬簿進來的麼?怎地這時候還沒到?”荔枝怔怔地看著樹下還未完全滲入泥土的藥汁︰“說過午後送來的,應當快了。”林謹容點點頭,轉鼻往外走︰“我先去太太那里伺奉太太吃午飯,桂圓帶著豆兒把二爺的書房收拾出來備用。”

    林玉珍打量著低看順眼,給自己捧飯布菜的林謹容她今日穿的豆青s 繡連雲紋的襖裙,珊瑚紅的里衣,膚色比往日里更白,眉眼里透著一股慵懶的意味,仿佛沒什麼精神,很倦怠的樣子。

    想起桂嬤嬤一大早就在煎藥,林玉珍便道︰“你的小日子可是來了?”林謹容有些不好意思︰“是的,母親。”林玉珍沒有再說什麼,待到吃完飯,方打發了陸雲出去”丁囑林謹容︰“記著,這個時候夫妻是不能同房的。”

    林謹容的臉紅了起來︰玉珍淡淡地道︰“你可是身子不好?”

    林謹容詫異道︰“沒有,母親為何說這話?”

    林玉珍的眼楮里閃著光︰“好好調養,等著你們早日開枝散葉。

    回去歇著罷,這里不要你伺候了。”

    林謹容道過謝,推門出去,回眸看向林玉珍。林玉珍背對著她坐在榻前,微微抬著頭,盯著窗子一動不動,似是在思考什麼,非常入迷。林謹容收回目光,轉身穩步走了出去。

    回到房里,一只尺半見方的漆箱已經放在了榻上,荔枝遞過一把小巧的銅鑰匙︰“是全少爺命人送過來的,是這些日子的收支賬簿,說是請奶奶先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寫個條子出去就行。”林謹容解了披風,打開漆箱,從里頭取出一本厚厚的賬簿︰“把窗邊的桌子收拾出來,其他人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不要打擾我和荔枝看帳。”

    這賬,自從她準備出嫁開始到現在,就沒好好盤過。雖然很相信林世全,知道林世全不會背著她做手腳,但她更喜歡這種把一切掌控在手中,踏踏實實的感覺。

    林謹容先看完,把賬簿交給荔枝謄寫,她自己上了榻,將一床薄被蓋了,閉了眼盤算茶肆的事情。不知不覺昏睡過去,再醒來,屋里已經亮起了燭火,她身上蓋得嚴嚴實實,陸緘坐在她身邊,對著燭火在看書。

    “你回來了?什麼時辰啦?”林謹容坐起來,輕輕伸了個懶腰“吃飯沒有?”

    陸緘放下書,回頭看著她,神色很溫柔︰“你不舒服?”

    林謹容笑道︰“是也不是。總之,這些天夜里,都要煩勞敏行去書房歇息了。書房里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的,很舒服。”

    陸緘怔了一怔,盯著她低聲道︰“為何?”

    林謹容低聲道︰“是女人的事情。這幾天不大方便。這是規矩。”陸緘耳根微紅,良久方輕聲道︰“我知道了。”坐了片刻,將手伸過來握住林謹容的手︰“你想吃什麼?”林謹容抬眸望著他粲然一笑︰“什麼都可以。你今日看書可順利?

    聽說太明府的那位郭大夫來了,你可去看過了?”

    陸緘便命荔枝擺飯,溫和的笑著︰“我去看過了,正好聽到他在和祖父談陸繕的身體狀況,還是有見識的。他的意思和你的差不多,也說沒有大礙,小毛病而已,先調理一下,主要要靠食補,多活動,強身健體才好。祖父已經定了,決意為陸繕請個拳師,每日領著他練上一套婁”

    林謹容含笑道︰“想必五弟挺高興吧?”陸緘笑起來︰“是,他差點沒跳起來。我看著六弟也是高興的。”他的眼楮閃閃發亮,低聲道︰“阿容,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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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6:20
第179章老宅

  三月初二日,上巳頭一日,剛過晌午,陸家的男女老少主子們就紛紛登車騎馬,浩浩蕩蕩地前往鄉下老宅過節。

    陸家的老宅,說是在鄉下,實則是在離平洲城六十里遠的一個名叫赤水的小鎮上。小鎮不大,不過一百多戶人家,多半還是姓陸,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幾條一眼就可以看通頭的小街兩旁。街面是土夯成的,一到下雨下雪的時候就污水橫流,泥濘不堪,慘不忍睹。

    但此時,正當傍晚,暖風習習,春光明媚,天邊飄著各色各樣的紙鳶,遍植道旁的柳樹在春風里輕輕飄揚著柳枝,枝頭飽滿的綠芽閃著瑩潤的微光,樹下賣茶的婆婆敲著響盞,挑著擔子的貨郎搖著貨郎鼓,小孩子們嬉笑著,在街頭的行人,小販,躺在地上曬太陽的狗之間來回穿梭,互相追趕。見著了好吃的就停下來淌淌口水,看到了好看的就停下來傻傻的看一回,開心了就大笑,不高興了就大哭,哪里管得你是什麼地方,遍地打滾,哭得一臉的泥和淚也是常有的事情。正是一副熱鬧鬧,活潑潑的春日美景。

    陸家的馬車才一出現在街頭,就有眼尖的小兒嘻嘻哈哈地笑鬧著你推我,我推你地拽長了脖子,踮著腳站在街邊看熱鬧,狗兒也跟著湊熱鬧,興奮地追著馬車吠個不休。大人們聽見了動靜,少不得走出來看。

    陸老太爺並不拿架子,命人停了車,走下去從範褒的手里接了早就備好的糖,親手遞到離他最近的幾個孩子手里,親切地問他們是哪家的,孩子們當然是膽怯的,接了糖就一哄而散,他卻也不氣,笑眯眯地和街邊相熟的人打招呼。

    他下了車,陸二老爺、陸三老爺等男丁自然不好再留在馬上或是車上,紛紛下了車馬,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後,臉上堆滿了笑容,和族人、鄰居親切交談,半點架子都沒有。有意無意的,陸老太爺把陸緘帶在身邊,鄭重和人介紹他這個最得意的孫子。

    眾人對認字兒,有功名的人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敬畏,特別是經由陸老太爺隆重推出的陸緘這個舉子,于是格外熱情。熱情到陸緘有些招架不住,幾番窘迫地向陸老太爺以目求助,陸老太爺卻只是呵呵的笑著,裝作不懂他的意思。

    林謹容透過淡青色的紗窗往外看去,在一群人里面,陸緘的瘦高個兒格外顯眼,他在勉力地維持著風度和冷靜,耳朵根卻紅透了,笑容也有些僵硬。

    陸雲低聲笑道︰“二哥不好意思了。”

    林玉珍淡淡地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多少人想要這樣還得不到呢。”帶了幾分譏諷地看著陸緘身邊的陸紹,“看看你大哥,他就想要極了,只可惜,他也就是那個命。”

    陸雲看了林謹容一眼,林謹容已經收回了目光,安安靜靜地坐著,仿佛沒有聽到剛才林玉珍說的話一般。陸雲忍不住想,林謹容自從進門以來,就從來沒有在她們面前說過任何人一句壞話,聽到她們說誰,基本上都裝作不曾聽見,偶爾發言,也不過淡淡一句勸,勸不住,也就不勸。

    若是林謹容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老實人也就罷了,可是林謹容偏偏不是,不過是故作的清高,其實漂亮無害的皮囊下暗藏著一顆壞心。思及此,陸雲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便含了笑道︰“嫂嫂,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地方很不錯,不知道老宅是個什麼樣子的。”林謹容抬眸望著陸雲淡淡一笑。

    她討厭這個地方。當年她並不是剛進門的那一年就得以回到老宅的,而是在生了寧兒之後,也就是她十七歲這一年,陸老太爺方安排全家回了一趟老宅。彼時陸老太爺鄭重其事地抱著還在襁褓里的寧兒去了陸家祠堂,拜祭祖宗之後,親自將寧兒的名字寫在了族譜之上。從那之後,她就只回過老宅兩次,一次是寧兒死後的第二年,陸緘考中,全家回來祭祖,另一次就是陸老太爺去世落葬。

    但不管哪一次,她都從未見過這樣熱鬧輕松的景象,也不曾見過這樣害羞和不自在的陸緘。她所看到的都是,暗里和吳襄彼此互不相讓,無論什麼事總想比別人強,拼命想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沉默寡言,清清淡淡,舉止自如的陸緘。

    林謹容抬頭再度往外看去,前方喧鬧的人群終于散去,陸緘正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他仿佛知道她在看他,朝她微不可見地輕輕一笑,笑容還未收起,就被陸紹扶著肩頭擁走。

    馬車再度往前駛去,停在小鎮最大的一條街的盡頭。被漆得亮  的大門口站著一群男人,有老有少,有些人身上穿著帶了褶皺的長袍,有人甚至穿著短衣芒鞋。陸老太爺再次命人停了車,領著男丁們迎了上去,一同進了大門,直往中堂而去,開宴大談。

    女人孩子們的車駕井然有序地從側門里駛入,靜悄悄地進了二門。下了車後,統一去花廳吃飯,一群人忙里忙外,把陸老太太安排妥當了,方才散去,被僕婦們引著去了各自的房間院落歇息。

    老宅有些年頭了,長期不住人,總帶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兒。厚厚的石牆又高又冷,上面長滿了青苔,院落很狹窄,一天之中,日光只有在正午時分才能照進來,更多時候都是冷浸浸的,哪怕就是在三伏天里,在這房里都穿不起單衣。

    雖然只來過幾次,但林謹容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地方,更不喜歡屢次都分給她的這個院落。院子里一棵樹都沒有,更不到花,地上滿是泛著冷光的青石板,站在院子的正中央,抬起頭去看天空,只能看到非常狹小的一小塊,壓迫得人氣都喘不過來。

    屋里就更讓人不舒服,外間只擺得下兩個櫃子和一張坐榻,一張條桌,幾個凳子,里間只擺得下一張床和一個照台。狹窄是次要的,最關鍵的一點是光線非常昏暗,外間的窗子很狹小,里間則完全沒有窗子,不透光,不通風,就連白日也需要掌燈才能看得清楚。

    林謹容三次到此,第一次風光無限,第二次悲慘淒切,第三次麻木不仁。沒有寧兒,那麼這次就將是三次里的第一次,風光無限。林謹容站在廊下,仰頭看著頭頂巴掌大小,漸漸變暗變濃的天空,發自內心地討厭這個地方。

    荔枝領著豆兒在房里鋪陳林謹容和陸緘的用具,不時疑慮地抬頭看一眼站在門外一動不動的林謹容。看了幾回,實在忍不住,吩咐豆兒收拾著,她自己出去,站在林謹容身邊道︰“奶奶在看什麼?”

    林謹容回眸看著她,眼神冷清清的︰“沒看什麼。”

    荔枝沒敢多問,只笑道︰“坐了這許久的車,奶奶不累麼?里屋已經收拾好了的,奶奶不妨先去洗洗躺下歇歇。想必二爺今夜必然是要喝酒的,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到時您就不好睡了,明日一大早就要起身的。聽說有一截路車馬過不去,得走過去,您可得歇好了才有精神。”

    林謹容垂下眼,拖著步子往里走。盥洗完畢之後,又在榻上坐了許久,方進了里屋,嗅著滿鼻子的霉味兒睜著眼看帳頂。

    燈芯“啪”地炸了一下,外間傳來荔枝低低的說話聲︰“奶奶等了您好久呢,撐不住了才進去睡的。二爺可要醒酒湯?”

    “不妨事,我沒醉。二爺我豈是那麼容易醉的?”陸緘的聲音里帶著些歡快,“打水來我洗。”

    林謹容閉上了眼楮。

    沒過多少時候,門被輕輕推開,陸緘卷著一股淡淡的酒味兒進來,走到床邊坐下,褪了鞋子外袍,將手去掰林謹容的肩頭,不由分說就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低聲笑道︰“阿容,莫要裝睡了,我知道你一直等著我的。”

    林謹容無語,睜開眼看著他︰“散得這麼早?”

    “祖父說明日要去上墳,大家都早點睡,所以就散了。”陸緘抬起身一口氣把燈給滅了,貼著她躺下來,將她緊緊摟在懷里,有些猶豫地道︰“阿容,你好了吧?少字”

    林謹容沉默片刻,道︰“好了。但明日不是要早起祭祖麼?”

    陸緘將額頭輕輕抵在她的背上︰“阿容?”

    “嗯?”林謹容覺得他今夜與平時有些不同,但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

    陸緘靜默著將她翻過來面對著他。雖然屋里很黑很暗,但林謹容知道他在看著她。他離她越來越近,她能感受到他漸漸急促的呼吸聲吹在她的臉上,令得她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一顆心緊緊揪著,不知該往哪里放。

    “阿容,從這里回去,我就要去諸丈夫那里了。你想不想在這里多呆些時日?祖父說,我們倆如果不想跟他們一起回去,可以在這里住到初十再回去。我覺得不錯。”他的手輕輕滑進她的衣衫里,含住了她的耳垂。

    “……”林謹容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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