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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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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4:02
第290章 炎夏

      三伏天,人總是特別容易疲軟,這日午後,林謹容與林玉珍一同把家事處理清爽,又幫著替陸雲挑了些做嫁妝的衣料‧覺著瞌睡上來,便向林玉珍告辭;“我先回房去歇息。”

      林玉珍抬起眼來打量了她一番,道;“還是不見動靜?”

      林謹容垂著眸子,一言不發。

      林玉珍沉默半晌,嘆道;“罷了,我也不和你說那許多的話了,總歸是耳旁風,陽奉陰違。我再多說兩句,你母親又要說我苛刻你,不顧念自家骨肉親情‧‧‧‧‧‧”

      林謹容只是聽著,並不答話。

      林玉珍心中煩躁起束,揮手讓她下去;“你去罷‧總歸是各有各的命。再過些日子,只怕是我也顧不得你,要老太太親自開口。”

      林謹容沉默地行禮退出,荔枝輕聲道;“奶奶,剛才為何不柱二爺身上推?”

      林謹容淡淡地道;“推得干淨麼?總歸都是我的錯罷了。何必浪費口水。”

      自三月以來,陸老太太婉轉地提過兩次‧林玉珍也直截了當地建議她安排桂圓做通房,她是她們說什麼就應什麼,隨便陸緘怎麼辦。可陸緘卻是在房里的時候都不許桂圓往前頭來伺候,甚至于是格外小心,連櫻桃等人也不能近身。

      本來事情不曾發生,陶氏也無從得知此事,偏她就是知道了,少不得急吼吼地沖上門束,不顧臉面地扯著林玉珍一頓好哭,口口聲聲說的都是林玉珍當年如何,現在如何,哪有這樣做姑母的,逼得林玉珍也沒仟麼好說的。但這之後‧旁人再說什麼話,林謹容就不願再往陸緘身上推了,寧願沉默以對。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又何必承他這個情?

      林謹容的這一覺卻是不太好睡,恍惚中總是覺得有人影在跟前晃動,一會兒覺著是陶氏‧一會兒卻又覺著是陸緘走了進來,又去了。她感覺自己是能清晰地看到他們進進出出,卻無法動彈,更不能出聲招呼他們。

      她這是被夢魘住了。林謹容心里明白過來,使勁掙扎,好容易動了一根手指,喘息著醒來,才發現早已汗濕衣衫。她沉重地吐了一口氣,緩緩坐了起來‧一心就只想喝一口清水。因見屋里光線已然昏暗,時辰已經不早,就有些怨怪荔枝幾個,見她睡了這麼久,也不知道叫她一聲。

      剛掀開帳子就聽有人道;“你醒了?”卻是本該在書院的陸緘獨在桌旁背光而坐。

      林謹容披衣下床;“什麼時候回來的?怎地也不叫我?”

    “突然想你,就回來了。見你睡得香甜,知你勞累,不忍喊你。”陸緘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喝吧。”

      林謹容一口氣喝完,在他身邊坐下束;“我剛才夢魘了。你若是叫我起身,反倒是讓我解脫了呢。”

    陸緘低聲道;“怎會被夢魘了呢?,,林謹容只覺得全身疲軟,這一覺還不如不睡的好,長長出了一口氣‧嘆道;“我又怎會知道呢?若是知道‧就不夢魘了。”邊說邊叫人進來打水給她清洗,“出了一身的汗‧真是不舒服。要是飯菜已經送來了,敏行你就先吃吧,吃了飯你還要用功呢。”
  
      陸緘應了一聲,卻並不動彈。

      林謹容也不管他,徑自去了後頭清洗,帶著茉莉芬芳的熱水從頭淋到腳,擦干之後,再換上輕薄的羅衣,只覺得整個人都輕了幾斤,剛才的滯澀體重之感一掃而光。她帶了幾分輕快出來,卻見陸緘猶自坐在桌旁,垂眸拿著她剛才用過的那只杯子在桌上滾來滾去。

    “怎麼還和個小孩子一樣的玩杯子。”林謹容吩咐抬水出去的櫻桃;“擺飯。二爺想是早就餓了的。”

    “是,奶奶。”櫻桃脆生生地應了一聲,珠簾在她身後落下,發出一陣珠子撞擊的清脆聲。

      林謹容走到窗前,把窗子全數打開,夜風卷著一股淺淡的茉莉花香撲了進來,把碧紗帳子吹得飛了起來,滿屋的濕氣悶氣一掃而空。她立在窗前,持了梳子把長長的頭發梳通,盡數高高挽起來,問陸緘;“你怎麼了?”

     陸緘把杯子放好,抬眼看著她一笑;“沒怎麼。就是這些日子讀書有點累了,所以不想多說話。你這會兒舒服點了麼?”

    “舒服多了。”林謹容回眸打量著陸緘,暮光下,他眉眼間倦意仿似很深,便道;“你晚上也早點睡。欲速則不達,身子若是拖垮了,反而不美。”

    “知道了。”陸緘走過去將她擁入懷里;“阿容?”

    “嗯?”二人肌膚甫一相接,就生出勝燥意來,林謹容的背心立時冒出一層細毛汗,便伸推他;“好熱的。才剛洗干淨呢,別讓我又出汗。”

      以往她只要喊熱,陸緘總是就放開了她,此刻他卻不放,反倒更緊了幾分;“我想你了。”

      林謹容一笑;“又不是多久沒見,不過是十來天而已。”

    “怎麼我卻覺得很久了呢?”陸緘沉默片刻,道;“聽說三姐有喜了?”

      林謹容點頭;次陶鳳棠在家留了幾個月,等到人走了後,林謹音就診出了身孕,把胎一坐穩了,就使人回娘家報喜。陶氏既喜且憂,喜的是林謹音又有了孩兒,憂的是獾郎說話真準,林謹容可怎麼辦。

      陸緘抱著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低聲道;“我聽人說,洪縣那邊有位老大夫,醫術也是極高明的。要不要去試試?”

      林謹容淡然一笑;“行。先前姑母又問你了罷?我看不如‧‧…‧‧”不如一了百了。

    “不是。”陸緘打斷她的話,輕聲道;“我是聽人言,這大夫與病人也講究緣分,水老先生的藥你吃了不少,卻也‧‧…‧‧興許換一個就好了。”

      林謹容道;“若是這個也不成呢?”

      陸緘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里;“我還聽說了好幾個,名聲都不錯,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好,我們且慢慢地試。”

      林謹容抿了抿嘴;“隨你安排就好。我是擔心,你把太多精力放在這上頭,反倒影響你讀書。”

    “都是一輩子的事情,什麼都放松不得,我有數的。”陸緘見她眉眼里透出幾分淡意來,便不再多說,松開了她;“吃飯罷。”

      天氣炎熱,晚飯以清淡為主。二人很快用完,協同去林玉珍請了安,從林玉珍房里出束,林謹容照例安排陸緘去聽雪閣讀書;“你先過去,稍後我便使人給你送茶果過來。”

      陸緘看了看她;“許久不曾見你,想與你一同走走,不如你這會兒就與我一同過去如何?讓櫻桃回去取東西也就是了。”

      林謹容見他雖是商量的口氣,表情卻是不容拒絕,心中覺得他此番歸來情緒與以往有些不同,便不與他對著來,應了;“好。”

      二人一前一後慢慢走在園中,身後也沒有下人相隨。陸緘一路上也不多話,並不再提看大夫的事情,只與她說說林慎之在書院里的一些瑣事,林謹容聽著,偶爾也和他說說家里的瑣事。

      到了聽雪閣,陸緘往樓上窗前坐了讀書,林謹容替他把燈燭點亮,上了熱茶,便尋了本書,持了扇子坐在一旁對著那書發怔。

      陸緘回頭看了她幾回,見她百無聊賴,幾次想開口讓她回去,話到口邊卻又收了回來,努力把心思放在書上。

  林謹容見他好似看得入了迷,便起身往窗邊去,俯身往樓下看,櫻桃和雙全坐在樓下歇涼,就著燈籠翻線玩,玩得花樣百出。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聽得身後“啪”地一聲脆響,接著一陣亂響,好似什麼東西滾到了地上。匆忙回頭,卻是燭台滾到了地上,陸緘手里持著書,呆呆地站在桌前。

    “呀,怎麼弄的?”林謹容怕那燭火燎著地衣,趕緊上前將燭台拾了起來,在一旁的燈燭上點燃了,重新放在書桌上,問道;“怎會把燭台弄到地上去陸緘垂下眼來;“有一只飛蛾,轉得人厭煩。

      林謹容凝眸細看,果見他手里的書卷上粘著一只被拍得稀爛的飛蛾,忍不住一陣惡心,皺眉道;“髒死了。快弄干淨。”

      陸緘道;“怎麼弄?弄不干淨了。”

    “先拿紙擦一擦。再拿濕布擦。”林謹容尋了張紙遞過去,陸緘伸手去接,二人指尖相觸,林謹容覺著他的指尖冰涼,微微有些顫抖,不由奇道;“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我很好。”陸緘輕輕搖頭,接了她遞過去的紙細細擦拭那書,良久,那書總算是弄干淨了,他方抬起頭來;“阿容,你的小日子是哪一天?”

      林謹容一怔,笑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陸緘道;“就問問,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不能說的?”

      一年多的夫妻,他又如何不知?偏束問這個。林謹容的心擂鼓一樣的響;“就是前幾天的事。”

    “如果我沒記錯,當是初六那日罷?”陸緘看著她,眼楮也不眨,語氣溫柔;“我聽人言,子嗣與行房的日期有關,今日十六,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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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4:19
第291章 將雨

      他聽人言。林謹容注意到陸緘今日與她說的好幾句話都是以他聽人言開頭的,就不知他是誰言。雖則他對這事兒上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平日里他多是安撫她,並不主動提及此事,今日卻是為何頻頻提及?

      林謹容笑了笑,緩緩道︰“敏行這次回家,聽人說的事情可真夠多的。”

      陸緘的睫毛顫了顫,輕輕彎了彎嘴角,好一歇方道︰“這段日子以來家里總在催,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我閑來無事,就打聽了一下,若是……………,能起作用,也是好的。

      林謹容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你真體貼。”

    “你是我妻子。”陸緘中垂著眼,慢吞吞地收拾著桌上的書紙筆墨。

      林謹容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這句話,索性不答。屋里一時安靜之極。

    “回去罷。”陸緘站起身來,一口吹滅了燈燭。屋里頓時黑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林謹容站著不敢動,靜候眼楮適應光線,怪道︰“好歹也留一盞燈照照路。”

      話音未落,就被陸緘緊緊摟入懷中,他箍得她生疼,幾乎要把她肺里面的空氣都給擠出來。他的動作激烈,卻是半點聲息都沒有,林謹容驚慌失措,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黑暗里瘋狂地響“敏行”

      她的聲音被他吞沒在唇舌間。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不能呼吸,只能死死拽著他的肩膀,幾要昏厥,推了兩次推不開,便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唇上,一股鐵腥味兒在唇舌間彌漫開來,陸緘卻是絲毫不理,只將她越摟越緊,她使勁地咬鐵腥味兒越來越濃。

      林謹容索性不動由得他去,陸緘卻放開了她。

      窗外燈籠晃動,透進一點微光,照得屋里影影綽綽,林謹容緩過氣來,抬眼去看陸緘,陸緘面對著她站在那里,半垂著頭,一動不動。

      她直覺出了什麼事,卻不想再問他了只扶著一旁的椅子坐了下去,就這樣吧,是怎樣就怎樣,一刀給個痛快,反正前生那種日子她過夠了,現在也夠累的。

      陸緘在那里站了很久,仿佛打算這樣一直站下去,林謹容清了清嗓子,整整衣服往外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自然些︰“我要走了,如果你還要看書就把燈點起來吧。這樣站著做什麼?”

      陸緘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我有話要同你說。”他的聲音沙啞,還帶著些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讓我有鼻要問你,要同你明說,不要藏在心里。”

      林謹容看不清陸緘的神色,但她感受得出他在拼命控制情緒,他很憤怒她忍不住就往後面退了兩步,覺著陸緘攥得她的手腕火辣辣的疼,心里死死揪成一團,竟然仿佛是有些害怕。

    “前些日子,陸紹給了我一個匣子。里面是一份藥渣和一張方子…他告訴我說憑著這些,能夠找出你的病根,免了長輩相逼之苦。”陸緘一字一頓“我本不想看,奈何我不想你終日被逼,也想和你有個自己的孩半。我忍不住所以我看了。”

      林謹容不停地咽口水,顧不得去想那藥渣藥方怎會落到陸紹手里,她腦子里只想著此時她該反戈一擊,徹底否認把所有的事情全推到陸紹身上去,又再問陸緘,一堆藥渣,一張方子能說明什麼?他是傻了吧?可是那些話堵在喉嚨里,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當初水老先生給你看病,開了方子,那方子我記得純熟,而這張方子與那方子幾乎一樣,只比那方子多了幾味藥。”陸緘吸了一口氣,好半天才又接著道︰“我以為其中有蹊蹺,又以為,大概這方子比水老先生給的更好,對你更有作用,畢竟你吃了水老先生那麼多藥也沒有起作用。我不信他,卻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我拿了這方子和藥渣去尋人相看,多數人看不出來,卻有好幾個比較有名的都問我,家里是否有人服用丹藥,要解 …”林謹容沉默不語。

      陸緘笑了起來,聲音卻是抖得不行︰“我就說,真是奇怪了,你明明是身體不好,需要調養,陸紹怎會給我這樣一張方子呢,他沒有安好心啊。你說,是不是,阿容?”

      林謹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鼻腔里擠出一個微不可聞的“嗯”來。

      陸緘長長出了一口氣,聲音提高了些,也要稍微正常了一點︰“你想不想看那藥責和藥渣?看他又想干什麼壞事?”

      他雖然沒有把後面的事詳細說給她聽,但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二十天,他既敢這樣和她說,敢這樣問她,那必然是早就把經過事由都m 得差不多了的,說不定就連清州都跑了一趟。他先時只怕也是想忍的,就是之前他與她說那些話,談什麼行房日期的時候,他只怕都還想忍過去,可現在,他約莫是再忍不下去了。

      這樣也好,林謹容死死咬著嘴,她瘋狂地想問陸緘,她想看又如何?不想看又如何?看了如何,不看又如何?他就是什麼都知道了又如何?她就是恨他,就是恨他,就是不想和他過下去,她就是不想和他生孩子,她就是不想要他的孩子,又如何?

    “阿容,你在抖。”陸緘拿起她的手來放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冰涼“你不要氣,我們不上當。”

      他說林謹容在抖,林謹容分明也感覺到他在抖。他的聲音語氣與其說是在商量詢問,不如說是在欺哄害怕掩蓋,還帶著憤怒傷心。
  
      林謹容想說的話就沒說出來,喉嚨仿佛被突然堵住了,嘴和舌頭越發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那些縈繞在她腦子里,一直幻想有朝一日能痛痛快快對著他說出來的話,此刻竟一句都說不出來。她忍不住地想,就算是這個孩子生下來,僥幸沒有天折,那麼等到她死的那一天呢?她能不能活著躲過去?如果她能活著,這個孩子也還好,如若她死了,這個孩子怎麼辦才好?所以,她是對的。這個孩子不能生的。

      她的眼楮又酸又澀,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滴大大的淚珠就順著臉頰淌了下來,淚水順著嘴角流進口腔里,又咸又澀。她想說點什麼,總歸只是沉默。

      陸緘沉重地喘了一口氣,把她的手從他的臉上拿開,松開她的手,轉身走到窗邊,背對她而立。

      林謹容坐回到椅子上,好中天才收了眼淚,讓情緒平靜下來。她就著窗外那一點點光影,走到桌邊,摸索著去尋火石,準備點燈。

      陸緘聽見聲響,回過頭來看著她,澀聲道︰“不要點了,阿容,這件事你怎麼看?”

      林謹容停在桌前,她知道他在等她一句話,等她告訴他,她沒有服用什麼丹藥之類的東西,或者不想說,不想解釋也行,和他說句讓他安心的話。他在給她機會,他在等她開口。

      可是,憑什麼她的人生一直都要掌控在他們這些人的手里?前生她活著就似死了,今生她想過好日子卻也還得仰仗著他,一直都是他給,或者不給她機會,憑什麼?!人是理智的動物,但更多時候,人是情緒動物。林謹容被一種竭斯底里的情緒所控制著,她不能發泄出來,卻也不肯軟下來。她便只是冷笑︰“真是防不勝防。狼窩虎xu 也不過如此。”

      陸緘一怔,再不說話,只沉默地看著她。

      一陣狂風從窗口吹進來,外面的梅林沙沙作響,空氣里多了幾分濕意。聽雪閣里不但沒有因此涼爽下來,反而更加的沉滯悶熱。

      林謹容以為,她會和陸緘一直這樣站下去,互不相讓地僵持到深夜,甚至于是天亮。她不讓步,他也不讓步。

      這個時候,櫻桃在樓下喊了一聲︰“奶奶,約莫要下雨了,要走了麼?”又嘀咕了一聲︰“燈怎麼滅了?”

      林謹容沒有說話,陸緘卻出了聲︰“要走了,打燈籠上來。”

    “噯!”樓梯上響起“咚咚”的腳步聲,燈光從樓梯口傳來,越來越亮。林謹容緊張地抽出帕子,使勁在臉上擦了兩下,又理了理衣裾裙角。
  
      陸緘看了她一眼,轉身先走了下去。

      林謹容聽到他在樓梯上與櫻桃低聲說話,不想下去讓櫻桃看出自己的異樣,便又站了片刻才提步往前,才走了兩步,就見陸緘獨自提了燈籠上來,也不說話,就在樓梯口等著。

      林謹容垂著眼從他面前走過去,緩緩下了樓梯,她下了好幾級樓梯,方才聽得背後腳步聲響。

      櫻桃和雙全卻已經不在樓下了,林謹容猜著約莫是給陸緘打發走了,卻也不想與他一同回去。她此刻最不想面對的人就是他。她提起裙子,大步走下如意垛,才剛走了沒兩步,就被陸緘從後面一把扯住了袖子。

      又是一陣風起,吹得林謹容滿臉沙土,她將袖子舉起來蓋住臉,嘶聲道︰“你其實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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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4:35
第292章 傾盆

      陸緘把手里的燈籠扔到地上,扯住林謹容掩在臉上的袖子,咬著牙道;“是你究竟想怎樣?”

      林謹容拼命掙扎,不叫他看她的臉,陸緘卻是死命地扯,仿佛和那袖子有深仇大恨;“你心虛,不敢看我是不是?”

      即便力量懸殊太大,林謹容還是堅決不肯讓步。那袖子不過是輕羅織就,怎禁得住這櫛的撕扯,不過三兩下…就“刺啦”一聲裂了一截下來。兩個人都怔了一怔,陸緘抓著手里的一截袖子有些茫然,林謹容最先反應過束,轉身就要跑,陸緘攔腰抱住她,把她往聽雪閣里拖。

      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大滴的雨點砸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兒。林謹容的臉上濕濕的,不知到底是雨還是淚,她瘋了似的使勁摳陸緘的手,用力踢他,陸緘也不說話…喘著氣把她箍得死死的。

      一聲驚雷炸了開來,那雨猶如瓢潑一般,頃刻間稀里嘩啦砸了下來,天地間一片蒼茫。風卷著雨霧,吹得兩人衣衫盡濕,林謹容終究敵不過陸緘,被他拖回了聽雪閣。

      陸緘整個人都撲在門上,顧不得擦去臉上的雨水…啞著聲音道;“我們今日就說個明白!”

      林謹容半截胳膊在外頭,濕了的衣服貼在身上,只覺得全身又冷又酸,控制不住地抖成一團,上牙磕著下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聽雪閣里不過點了一盞夜燈,光線昏黃冷清,卻足夠把人給看清楚。陸緘靠在門上,疲憊地看著林謹容。她緊緊蹙著眉頭臉白得像紙,眼楮死死盯著腳尖,兩只手交替著掩在胸前,腰和背卻挺得筆直,就連雙腿也是繃得筆直。頭發早已經半散,垂了幾綹下來濕噠噠地貼在她的臉上和脖子上,衣服還在往下滴水。又可憐,又可恨,又可惡。

      陸緘只覺得整個心都被憤恨酸楚給佔滿了,只想不顧一切地發泄出來,大聲質問她,她憑什麼這樣對待他?憑什麼這樣踐踏他的一片真心?她讓他有話都要和她說,她又是怎麼對待他的?想到這些日子以來的擔憂和緊張,他越發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他拼命地瞪著林謹容不錯眼地瞪,一直瞪到眼珠發酸,眼皮抽筋,也固執地不肯眨一下眼。

      林謹容的腦子里亂糟糟的一團,她知道陸緘在死死地瞪著她但她除了還能保持以堅定的姿態站得筆直以外,再想不到其他,更不知該怎麼應對,便沉默地等著他開口。

      一扇窗子沒關嚴實,被風吹開,發出“啪”地一聲響,驚得林謹容一跳,風吹滅了那盞昏黃的燈她j 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控制不住打了個噴嚏。

      陸緘輕輕吐了一口氣,動了動酸痛的眼珠子;“為何?”

      林謹容被冷風吹過漸漸冷靜下來。理由有很多,但叫她怎麼回答?告訴他,她曾經失去了雄一的孩子,並且可能會再失去一次?她曾經孤獨無路地溺死在冰冷的江里?告訴他,曾經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從束看不到他?告訴他,她有朝一日可能死于非命?

      再告訴他,從她重生以來,整整半年多,每天夢里都在生死中掙扎徘徊?每次想起他來都仿佛被尖刀在心里攪?無數次的自我否定,無數次的重塑信心,卻在新生活即將開始的時候,被家族一把推入了泥淖?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如此…明明知道結局,明明用盡了全力掙扎,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寸寸陷落。

      拼盡全力,暫時爭得一份與前生不同的生活,但她從來不敢忘了前生這一生她都在利用前生的所知所曉來避免今生的災禍與痛苦,如果她不努力,就是前生的淒涼結局。水老先生讓她凡事多往好的方面去想,她也想,對著其他事,其他人的時候還好,但對著他,那個檻她就是迂不去。

      她本想與他平平淡淡過滿這五年,到時候是死是活兩不相干,但事情照舊不按著她所想的來。還是要決裂的,古塤換成荷包,寧兒的死換成了丹藥,反正不是這事,就是那事,提前或者推後,那個關口總要過去,總歸是躲不開。

    “為什麼不說話?”陸緘步步緊逼,既然她連敷衍都不肯,今日他非得要一個答復。

      林謹容輕輕咳了一聲,低聲道;“因為找不到可以說的。除非你想聽假話。”窗外風聲雨聲響成一片,她沒聽到陸緘出聲,便繼續道;“綿延子嗣,是身為人妻該盡的責任,我沒有盡到,你可以休了我,我絕不會有怨言。”到了這一步,她反倒覺得輕松了許多。

      死一般的寂靜。仿佛連風聲雨聲都瞬間消失不見,就連陸緘的呼吸聲都輕到聽不見。

      許久,陸緘方低聲道;“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他做錯了什麼?林謹容覺得自己眩得厲害,許久才道;“不為什麼。”

      陸緘卻突然爆發了,他憑著直覺,準確無誤地在黑暗中找到了林謹容′死扣住她的肩頭,壓著聲音,磨著牙道;“是你和我′有事不要藏在心里的,我做到了,你為什麼做不到?你給我說清楚!說清楚!你憑什麼這樣對我?憑什麼?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我對你不夠好?你要什麼?你想干仟麼?”

      林謹容不說話。到了這一步,她仍然說不出惡毒的話。

      陸緘扣在她肩頭上的手越來越緊,他的聲音仿佛被砂紙磨過般的粗糲難聽,帶著某種瘋狂;“你不想說,我就替你說,你心里從來就沒有我。你嫁得不甘不願………………”

    “是!”接下來他是不是又要往她頭上扣屎盆子了?林謹容被他逼得無路可退,那點心虛不忍全數不見,索性大聲吼了出來;“我就是嫁得不甘不願!你看看我嫁進來過的什麼日子?你們這一家子,就沒有一個好東西!除了會算計人,欺負人,貪財霸道…自私自利,還懂得仟麼?你憑什麼要我無怨無悔地給你們一家子當老媽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家人對我有多好?你倒是說給我聽聽啊?生,就算是生了,這樣如狼似虎,凶狠惡毒,你能保得住?還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猜疑我和吳襄!就是這會兒,你也還在猜忌是不是?別不承認!是男人就別否認,你敢否認,我鄙視你!”

      她的話猶如一把尖刀猛地插入陸緘的胸膛里,把他藏在最深處的,最見不得人的心思給一把扯了出來。

      陸緘深吸了一口氣,手上的力道也輕了下來,林謹容一巴掌將他的手揮開;“自己不如人,不想著努力去超過人…一天到晚就只會躲著嫉妒猜忌人。別和我說你沒做什麼,你光明正大,你的心思就齷齪!”

      見陸緘沒聲息了,林謹容整了整衣衫,準備往外走…他樂意在這里站著就站著,她才不奉陪!才一打開門,雨霧就被風卷著侵襲而來,吹得她差點沒喘過氣來。過了最初勇氣橫生的時候,她這會兒倒沒勇氣沖入雨中去淋雨了…便又退了回去,四處去找火石點燈。無奈不是她的地頭,找半天也沒找到…反而被椅子撞了小腿骨…疼得她齜牙咧嘴,越發火大…一腳踢在那椅子上。

      陸緘冷眼相看,並不出聲。

      林謹容氣急,抓了那把椅子坐下來。

      雨稍微小了點,外面傳束荔枝的喊叫聲;“奶奶?二爺?你們還在里面麼?奴婢給你們送傘和油衣來。”

     “荔枝,我還在這里。”林謹容猶如見了救兵…忙站起身來整了整頭發,打算往外頭,走了兩步,又覺著右臂空盪盪的,涼幽幽的有些異樣,便問陸緘;“我的柚子呢?”

      陸緘不理她。

      林謹容憋了一憋,又道;“我問你把我的袖子扯到哪里去了?”

      燈光越來越亮,荔枝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陸緘冷哼道;“那種自殘的事情你都敢做出來,又要我休你了,你還要袖子做什麼?你怕什麼?你正該這樣出去,才好叫人知道你是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做的。我既要休你,又如何管你狼狽不狼狽?”

      林謹容一時語塞,恨不得掐死他。

     “奶奶?”荔枝輕輕敲了敲門,陸緘站著不動,林謹容板著臉開了門。門口站著的卻是荔枝和豆兒,二人看到她狼狽的樣子,嚇得一聲驚呼含在了口里,猛地梧住嘴,膽戰心驚地看著陸緘,滿是猜疑並驚恐。

      陸緘陰沉著臉,上前接了豆兒手里的油衣,也不等她主チ卜,更不要燈籠,大步走進雨里去了。
    荔枝不待他走遠就抓住了林謹容的手,急急問道;“奶奶…這是怎麼了?”

     “三言兩語說不清。”林謹容捋了捋頭發,上面有兩根發釵不見了,“拿燈籠到外面找找,怕是掉了。”

      荔枝給豆兒使了個眼色,示意豆兒拿了燈籠往外面去,自己輕輕扶了林謹容手臂,含了淚小心翼翼地道;“奶奶,是不是二爺打你了?”

      林謹容輕輕搖頭;“沒有。你隨我在這里找找看,別落在了旁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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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袖子

   傾盆的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林謹容找回了簪子,卻仍沒找到那半截袖子。主僕三人里里外外搜尋了許久,也不曾找到。荔枝小聲道︰“莫不是在二爺那里?”

    林謹容不確定,陸緘那時候剛撕下來拿在手里,接著就又去扯她抱她拖她,大概也顧不得把那半截袖子收起來罷?但到底是找不到的,她總不能在聽雪閣這里呆到天明。林謹容輕輕嘆了口氣,疲憊地道︰“走罷。先回去又再說。”

    荔枝和豆兒便一左一右地陪著她,兩人都不是話多的性子,只是燈籠打得很好,傘也打得特別好而已。看到道路濕滑的地方就恰到好處地伸手扶林謹容一把,但這樣的體貼反而讓林謹容覺得更貼心,更感動。她現在不想說話,全身都是懶怠酸痛的,動一動都覺得累,更不要說應付她們的追問。

    待回到自家院門前,林謹容的繡鞋早已經濕透。張婆子應聲來開門,滿臉的好奇訝異藏都藏不住,訕笑道︰“奶奶,這雨可真大,鞋子都濕透了吧?少字”

    林謹容不善地瞪了張婆子一眼,情不自禁地看向陸緘的小書房,里面亮著燈,顯見他是在里面。那麼張婆子訝異的神情就能理解了,這是在奇怪,兩個人一起出去的,怎麼陸緘一個人摸著黑先跑回來了,她倒落在後頭?

    這麼殺氣騰騰的,先前二爺回來的時候也是這般,張婆子的心一顫,忙訕笑著轉身去關門。

    桂嬤嬤與櫻桃聞聲打起簾子迎出來,桂嬤嬤皺著眉頭打量了林謹容一番,上前去給她脫油衣,一語雙關︰“這天變得可真快。”

    “累了一天,媽媽下去歇罷,讓荔枝和豆兒伺候我就行了。”林謹容緊緊抓著油衣不放,油衣貼在身上,濕噠噠的,半點不透氣,讓人格外不舒服,她卻不能脫下來讓其余人等看到她少了半截袖子。

    桂嬤嬤見林謹容防備的樣子,失望地嘆了口氣,強笑道︰“那奶奶歇著,老奴先下去了。”自三月以來,桂圓的身份就十分尷尬,除非是林謹容喊,平常並不敢隨時在屋里呆著,特別是陸緘回來的時候更要避嫌躲得遠遠的,她也就更尷尬。總想與林謹容多親近親近,改善一下關系,卻又怕別人覺得她是別有用心。

    “櫻桃也去罷。”荔枝見了桂嬤嬤沮喪難過的樣子,有些于心不忍,卻又無能為力。母女二人一同伺候林謹容,又遇到這種尷尬事,的確是不好自處的。除非是桂圓自請放出去,又或是桂嬤嬤告老,否則,算是扯不清了。

    待到櫻桃和桂嬤嬤都退了出去,荔枝便飛快地伺候林謹容脫了油衣並那件殘缺的羅衣,豆兒將件披袍拿過來給她披上,伺候她換洗不提。

    林謹容在香噴噴的熱水里泡了好一歇,才覺著身上的寒氣漸漸去了,從里到外暖和起來。便半閉了眼,仰頭靠在浴桶壁上,把今日發生的事情都細細捋了一遍,細思接下來該怎麼辦。

    荔枝見她閉目不動,曉得她是想泡一會兒,便招呼了豆兒,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行至外頭,見櫻桃蹲在廊下熬姜湯,便低聲道︰“二爺回來有沒有換衣服?”

    櫻桃輕輕搖頭︰“回來就往書房去了,誰也不理。桂嬤嬤與他說話,他看都不看。”

    荔枝嘆了口氣,道︰“姜湯快熬好了麼?”

    “好了,先前二爺才回來,桂嬤嬤便熬上了的。”櫻桃忙把小火爐上的砂罐取下來,倒了兩碗滾熱的姜湯,小聲道︰“姐姐,是這會兒就送去麼?二爺那里我不敢去。他先前的樣子好嚇人,要吃人似的。”

    本來由林謹容去給陸緘送姜湯是最好的,但看林謹容那副樣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可又總不能就由著他們這樣下去,荔枝想了想,把一只碗遞給櫻桃︰“你端進去給奶奶,讓她趁熱喝了。”

    櫻桃應聲去了,荔枝小心翼翼地端了那碗姜湯,走到陸緘的書房前輕輕敲門︰“二爺,奶奶讓奴婢給您送姜湯來。”

    里面沒聲音,只聽到紙張翻得嘩嘩嘩的聲音。

    荔枝提心吊膽地又重復了一遍︰“二爺,奶奶讓奴婢給您送姜湯來,您淋了雨,小心受涼。”

    里面連翻書的聲音都沒有了,安靜無比。

    荔枝也不敢走,就靜靜地站在門口,又等了片刻,才聽得陸緘道︰“進來。”語氣里還含著火氣,但到底是還願意開口。

    荔枝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輕輕推門進去,只見陸緘在書桌後肅然而坐,前面鋪著紙,字帖,並一枝蘸了墨汁的筆,手里卻又拿著一本好像是翻了一半的書。就有些不明白他是在臨帖還是在看書。

    陸緘沉著臉看向她,荔枝忙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笑,把姜湯奉上︰“二爺趁熱喝罷?”她真怕陸緘做氣說不耐煩喝,那她還真不好在中間轉圜了。

    陸緘盯著那碗姜湯看了好半天,看樣子是不想喝的,可最後還是抬起來喝了。

    荔枝忙趁熱打鐵︰“二爺,奶奶讓奴婢來問您,您要沐浴麼?”

    “她?”陸緘冷笑了一聲,把手里的書往桌上一丟,一臉的譏諷。

    荔枝忙垂了眼,束手而立,情真意切地道︰“奶奶只是抹不下臉來罷了。雖沒有明說,卻讓奴婢們準備熱水,那不是給您準備的麼?”想了想,又小聲道︰“奴婢說句逾矩的話,無論如何,這日子總不能就不過了罷?難道說,還真要讓親者痛仇者快?奶奶即便有不是的地方,但也有很多做得好的地方,還請二爺多往她好的地方看。再不然,也可以請舅太太教導她,她還年輕呢,難免不懂事。”

    陸緘沉默地打量著荔枝,荔枝被他看得心里發 ,面上卻一點不顯,越發誠懇。

    陸緘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你對她倒是忠心耿耿,不惜厚著臉皮撒謊賣乖替她周圓。”卻是有些逮誰咬誰撒氣的意思了。

    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荔枝臉上一熱,不管不顧地道︰“那是因為奶奶對奴婢極好。雖則是主僕,但奴婢也敢說是,將心換心。”她重重地咬了將心換心四個字。

    當然好了,比對他還好呢。陸緘心頭又是一陣煩躁憤恨不甘,但也不是沒聽出荔枝的話外之音來。若不是真的要休妻,若不是真的不過了,總要有人服軟。況且,他是真不甘心,他就不信了,他難道就真的比不過吳襄?難道真的就要讓二房如願以償?說起來也真奇怪,他這會兒最恨的人不是林謹容,反倒是陸紹,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戳兩個透明窟窿才解氣。

    荔枝見他不說話,也不走,厚著臉皮道︰“二爺要過去沐浴麼?奴婢好與奶奶說。”

    陸緘好一歇方不耐煩地道︰“把水和衣服給我送到這里來。”明明是她錯,難道還要他將就她不成?

    荔枝無奈地嘆了口氣,屈膝行禮,收了碗退出去。暗道好歹是留在這里,而不是又跑去聽雪閣住宿,那要不然,半日之內就謠言滿天飛了。

    待到荔枝出去,陸緘盯著桌上的字帖看了半晌,從懷里掏出半截衣袖來,憤恨地撕扯了兩把,覺著不過癮,又覺著自己很無聊,便又起身在屋里轉了一圈,把那袖子高高拋到了帳頂上。

    荔枝安排人送了熱水,回到臥房,見林謹容已經洗浴完畢,正躺在榻上晾發,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的,帶著幾分茫然,正望著承塵發呆。便上前道︰“奶奶可喝了姜湯?”

    林謹容卻是沒聽見,豆兒在一旁拿著扇子給林謹容發,見狀朝荔枝使了個眼色,表示林謹容這樣子好一歇了。

    荔枝便接了豆兒手里的扇子,坐到一旁給林謹打扇,“奶奶,您可喝了姜湯?”

    林謹容恍然回神︰“喝了。”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

    荔枝鍥而不舍,故意道︰“奶奶,二爺回來沒有換洗,裹著濕衣服就往書房里去了,剛才要了熱水,命奴婢過來問您要他的換洗衣服呢。”

    林謹容一怔,隨即半點不信。陸緘那個脾氣,沒有摔門一去不見面就算是好的了,還會主動問她要換洗衣服?分明是這丫頭撒謊,便道︰“何必問我,這屋里的東西你有什麼是不知道的?你自去找了與他不就是了。”

    荔枝笑︰“可是奴婢們哪里知道二爺想穿什麼?他的衣裳可都是您收拾的。”

    林謹容垂著眼沉默片刻,道︰“你隨便給他尋一身過去,他要是不滿意,就把他的衣箱給他抬過去,隨便他去挑。”

    荔枝無奈之極︰“奶奶是不想與他過日子了麼?太太不會答應的。若是他對不起您,便有長輩教訓他,若是您做錯了事……”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向林謹容,見林謹容臉上沒露出其他神色來,便又大著膽子道︰“還該您服軟才是,不然這日子怎麼過?您就算是堵著一口氣,也替心疼您的人想想。要不然,還得問問二爺那截袖子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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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對手

    一夜風雨,到天將明的時候才停住了。

    林謹容一夜輾轉,一夜悵然。將近天亮,雨聲停歇,她才算是拿定了主意,閉上眼養神。

    “奶奶?”荔枝立在帳外輕聲道;“您醒了麼?時辰不早啦。”

    林謹容全身的骨頭肌肉都是酸的,腦子卻異常的清酷;“什麼時辰了?”

    荔枝看著她眼下的青影,輕聲道;“將近辰時了。”

    隔壁傳來一聲門響,林謹容神s 不變,正在結衣帶的手卻停了停。荔枝看得分明,低聲道;“奶奶,早飯已經送過來了…要先擺早飯麼?”

    林謹容平靜地道;“擺吧。”

    荔枝忙快步走出去,在廊下攔住了陸緘;“二爺,早飯已經擺好啦。”

    陸緘頓住腳步,立在那里看著院子里一灘水漬並不言語荔枝有些緊張,生恐他不肯,負氣離去,正要再勸,陸緘卻轉身進了屋。

    林謹容衣飾整潔,安靜地坐在飯桌前,她的對面端端正正地擺著一碗飯,一雙筷子。陸緘瞥了她一眼,沉默地坐下,拿了筷子吃飯。

    荔枝見狀,忙把窗開了,晨風伴隨著霞光從窗口投進來,空氣清新甘冽,讓人的心情都要松快了幾分,正是互相解開心結的好時機,荔枝滿意地退了出去,留他二人說話。

    陸緘和林謹容都感受不到這樣美好的清晨,只顧埋著頭吃飯。林謹容半點胃口都沒有,不過吃了兩口就放了碗。見她這麼快就放了碗,陸緘微微皺起眉頭,卻也沒管她,連吃了三碗方停下來。

    見他停了筷子,林謹容道;“我想迂了,你沒有錯。子嗣的事情一直以來都瞞著你,是我不對。”她決意不再恨他,也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今生到目前為止他是沒有錯的。而前生他們都有錯,中間更有無數人為的誒會和隔閡,本就不該走在一起的,她雖忘不了那些傷痛,但也該學著放開,總不能一輩子都記著那些事日夜折磨自己。

    聽她如此說,陸緘立刻抬眼看著林謹容,卻見她的神色完全不是他所以為的,或者說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她並沒有看他,只是平平靜靜地看著窗外,全沒了昨日的蠻橫和激動,語氣里甚至還帶了幾分柔和。可是他突然害怕起來了,究竟怕什麼,他也不知道他就是覺得某個地方即將要空了。

    “所以你現在怎麼想,怎麼生氣都是應該的。”林謹容頓了頓,繼續道;“但我昨日與你說的話都是真話,我沒有三頭六臂圓轉自如,我只是一個想過普通小日子的平凡女子哪怕就是窮一點,默默無聞也不錯。而你才貌雙全………………”

    陸緘不想聽她繼續往下說,飛快地打斷她;“但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是要一輩子都在一起的。”

    林謹容回眸看著他;“可………………”

    陸緘緊緊盯著她;“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怪我?”她小時候就不喜歡他,更不願嫁他,卻被逼著嫁了進來,進來之後幾乎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一直都在刀尖上行走冷刀冷箭無數,她生怨生恨也是情有可原的。

    林謹容直視著陸緘,緩緩搖頭;“不,我不恨你。也不怪你。”這句話,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但終究是說出來了。如果不是林陸兩家非得結親不可,如果不是陸緘成了林玉珍的嗣子,就憑她那樣對他,他也是不可能一廂情願地娶她的。他和她一樣,都是捏在別人手里的可憐蟲。

    不恨他就好。陸緘突然篤定了,情緒也平緩下來;“我也不恨你。但我怪你。”

    林謹容安靜地等他繼續往下說。似這樣的平心靜氣的說出彼此的心里話,其實比狂亂不堪的互相亂咬亂刺好得多。但是,如果不經過昨日的事情,她大概也不能有現在的想法。

    陸緘看著桌面低聲道;“我在剛知道的時候,我是恨你的,恨不得把你生生咬死,那些天里,白天黑夜,都是想生生咬死你。可是想到你死了,那也不能解恨。”他自嘲的一笑;“你該當知道,我自來最會忍,當然也不可能真來咬死你。忍著忍著,我就發現我不恨你了,只是怪你,我還是想和你繼續過日子。”他有些說不下去。

    林謹容無言以對,眉尖緊緊蹙在一起。

    陸緘站起身來,以前所未有的堅決強橫的語氣道;“你不願嫁,但你終究是嫁了。我如果可以選擇,當初也不想勉強你,但我終究是娶了。林陸兩家的約定不會輕易毀掉,你我的自由也不全在你我手里,你我不只是你我,你我的身後站著林、陸兩家。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所以,你認命吧。”

    林謹容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陸緘。

    “你無需多言,現在你心里想的,擔憂的,我都知道了,也知道該怎麼辦。”陸緘靜靜地看著她,表情篤定沉穩,眉眼里多了幾分堅毅果敢,全不見先前的慌亂,他t ng直腰背,把手伸到她面前,語氣很堅定;“該給長輩們請安了。”

    林謹容沒見過這樣的陸緘。她蹙著眉頭,將他從上看到下。

    陸緘認真地又重復了一遍;“該給長輩們請安了,再晚就要有人說閑話了。”

    林謹容道;“我………………”

    “我知道。”陸緘淡淡地打斷她;“有多少夫妻,互相憎恨厭惡卻還過了一輩子,死後還埋在一個墓穴里。既然你不恨我,我也不恨你,這日子就更能過得下去。家里不會同意我休你,我也不會休你,你就還得在這里住下去,還得繼續過日子,如果你不想某些人得意如意,你最好按我說的做。”

    一縷陽光照在陸緘伸出的手上,那只手修長潔淨,指腹上還有長期寫字留下來的薄繭,甚至于中指和食指關節處微微有些變形。

    林謹容盯著那只手,遲遲不肯放上去。

    陸緘垂眼看著她,固執而安靜。

    林謹容輕輕把手放上去。

    陸緘慢慢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她的手冰涼,他的手卻滾燙。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想要做什麼。她說他只會躲在暗里嫉妒人猜忌人,那他就讓她看看…他究竟還能做什麼。一直以來都是她佔著上風,這次不該她再佔著上風了。

    從里屋到廊下,不過幾十步的距離,林謹容卻覺得走了許久。丫頭婆子們看著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滿臉的驚喜。陸緘走得很穩很慢,林謹容卻有些腳步虛浮。

    出了院門,她就試探著把手從他手里掙出來,陸緘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們,放開了她的手,仰著頭往前走,沉聲道;“同樣的事情,不許再有第二次。不然我就告訴你母親,或者慎之已經長大了,也懂得明辨是非。

    林謹容沒有吭氣,安靜地碎步跟在他身後。

    林玉珍正給陸雲忙活定親的事情,心情很好,見他二人一同進來,忙招手叫他二人過去看她面前堆著的金銀之物;“過來看看這些東西怎麼樣?”

    林謹容的心思尚且不能全數收回來,陸緘卻是穩穩當當地走過去,平心靜氣地給林玉珍提了幾個意見;“只是回禮,不必太過豪奢。比著他們家送來的禮回就好了,何必現在就想壓著他們一頭,反倒給他們心里添了不快?妝奩豐厚實惠才是最要緊的。”

    林玉珍先前尚且不悅,可聽到他後面的話就又收了不悅,只不過自大慣了,心中以為然,卻不肯露出來,只淡淡地道;“我自己有數。”

    陸緘便不再多言,略坐了片刻,平靜地吩咐林謹容;“我今日要到鋪子里去巡查,晚上不回來吃飯了。你讓人把聽雪閣收拾一下,我晚上回來就往那邊去讀書。”

    林謹容應了,陸緘便與林玉珍行了禮,行到門邊,遇到陸雲,陸雲興高采烈地與他打招呼;“哥哥,你這便要走啦?多坐一會兒罷。”

    陸緘淡淡一笑;“我九月要進京,手里還有許多事要做個安排。”點了點頭,自去了。

    陸雲目送他走遠,回頭看看林謹容道;“嫂嫂,我好似覺著哥哥今日與往日不一樣呢,你覺著呢?”

    林謹容垂著眼道;“還好吧。”

    陸緘從聚賢閣走出束,在竹林口遇到了陸紹。陸紹很高興;“二弟,真巧,這是要出門麼?”

    陸緘站定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真巧,大哥是才回來麼?”

    陸紹對著他棺材板似的神色,有些笑不下去,只好道;“不知上次哥哥給你的藥方和藥渣你看迂了麼?”

    陸緘的嘴邊露出一個冷笑來;“看迂了,不過是廢紙一張,渣滓一堆,也難為哥哥竟能從什麼旮旯犄角裡摸索出來,哥哥若是想要重得祖父的歡心,還當把心思放得正一點,不要成日弄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需知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陸紹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你迂分了,二弟。”

    陸緘一字一句地道;“迂分的是你。再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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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5:27
第295章問諾

    自此事起,陸緘在書院里留的時間更長,在家時則除了打理一些必須他出面的家務生意之外,多數時候都在聽雪閣里苦讀,每夜總是要讀到三更時分的。用功到就連林玉珍都有些擔憂他支撐不住,會累趴下,但不管誰勸,他總是一笑而過,照舊我行我素。

    林謹容心知這是為何,明白勸不了,便也不勸,只把該做的事情一一做來,讓桂嬤嬤給他準備宵夜補湯,也送送衣服,問問冷暖,再多的,卻是做不到了。陸緘也還進她的房,照舊與她一同吃飯說話商量家事,夜里卻是井水不犯河水,話已經說到那個地步,他不需要她虛偽地應付,她也再不想虛偽地應付。

    轉眼間,陸雲正式定親,林謹容也緊跟著把荔枝的婚事也定了下來。

    八月初,陸紹終于把宗祠和老宅修整完畢,本該回家另外安排差事,陸緘與陸老太爺關在聚賢閣里說了半日的話後,陸老太爺一句話就把陸紹送到了太明府去開香藥鋪子,就連八月十五也沒留他在家里過。惹得呂氏哭了一場,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夾著尾巴做人。陸建中更是忍了,裝模作樣地教訓陸紹,要陸紹在太明府好好干活,好好做人。

    林謹容並不過問陸緘在中間做了什麼,她只是冷靜地分析,這個香藥鋪子大概就是日後陸老太爺打算給二房的了。把陸紹送得遠遠的,應該也是陸緘擔心他上京趕考,二房又趁隙興風作浪的所做的準備。她在變,他也在變。

    八月十五這一天,林謹容的心情很不好。這一年過節,照舊如同那年一樣的,陸府闔家都在園子西邊的涵月樓上賞月飲酒吃月餅。賞月的人自然沒有那一年多,大多數人都缺席,例如宋氏、例如陸紹、陸經、陸綸、陸繕,還有一個寧兒。

    林謹容雖自知往事不可復,仍然心情激蕩。多飲了幾杯東陽酒後酒意上頭,見陸老太爺那邊說得高興,林玉珍、涂氏、陸雲幾個也在吹捧陸老太太,呂氏則摟著元郎和浩郎在一旁說悄悄話,便與荔枝說了一聲,獨自扶著樓梯悄悄下了樓。

    涵月樓,是陸家建得最高的樓,基座就高起地面將近八尺,上面又再建了三層,四周用的全是可以取掉的隔扇窗。取了隔扇窗後,坐在樓里輕易就可以把園子里的風景一覽無余,賞月乘涼更是最佳去處。林謹容卻是從來不願來這里的,就是去年,她也是稱病避開了,只因那一年,寧兒就是夭亡在這里。

    當時也是這麼個熱鬧的場景,但那時陸家全家人都在,遠比現在熱鬧得多,元郎、浩郎高呼著跑進跑出,寧兒年紀還小,卻也總想跟著他們玩,少不得大聲喊哥哥,那兩個卻是嫌他小,不肯陪他玩,往往總是趁他不注意,就舍了他獨自跑了,惹得寧兒哭了好幾回。她心里不忍,便領著寧兒下了樓,哄他說帶他去捉蛐蛐兒玩,實際上,她哪里又能捉什麼蛐蛐兒,不過是舍不得他傷心而已。

    林謹容立在涵月樓底的石台邊沿上,看向下面那座月光下影影綽綽的英石小山。這假山不過兩、三尺許,平日看著極是雅致,那時卻成了殺人的利器。

    當時她領著寧兒走到此處,林玉珍在樓上喊她,問她一件事,她便站在那里與林玉珍說了幾句話。寧兒等得不耐煩,扯著她鬧,她便讓乳母文娘領他到一旁等等。可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回答林玉珍的話音都還未落,就聽得林玉珍在樓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

    她倉惶回頭,寧兒已經不見了,只剩文娘呆呆地站在石台的邊沿上,顫抖著嘴唇道︰“他亂跑,奴婢沒拉住……”後面的話她聽不見,她發了瘋似地往下面沖。寧兒已經是滿頭滿臉的血——他從石台上掉下來就撞在了這座英石假山上。不過苦捱了兩日,他小小的身子終究是冷在了她懷里。

    文娘自縊而死,她永失所愛,並與陸緘徹底決裂。即便是過了那麼多年,林謹容仍然不能忘記當時的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楚,生不如死,錐心蝕骨,無數個日夜,她都在悔痛中度過。她一直都在自責,假如當時她不是把寧兒交給文娘,假如當時她把寧兒一直帶在身邊,抱在懷里,又或者,與林玉珍說話的時候多看寧兒兩眼,寧兒是不是就不會出意外?

    林謹容撫了撫被夜風吹得冰涼的臉頰,下了石台,走到英石假山邊,輕輕扶上石頭。石頭入手冰涼,她卻仿佛摸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子,仿佛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聽到他在她耳邊軟軟糯糯地喊娘。

    彼時這英石小山上沾滿了寧兒的血,後來被陸緘持了大錘砸得粉碎,基座盡毀。而此時,這英石小山還完整無缺地矗立在這里,今夜也不會有人想要持了錘子把它砸得粉碎。也許,它終將一直這樣安靜地矗立下去。

    前生與今生,既分不清,界限卻又如此分明。她的寧兒永遠不會回來,她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即便是一切重現,心情也再不復當年。林謹容把手從石頭收回來,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轉身走開。她想,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來這里了,往事已矣,寧兒藏在她心里就好,不用再拿出來時時咀嚼自傷了。

    “你怎麼了?”陸緘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他越發瘦了,袍子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沒什麼。就是酒意上頭,想下來走走。”林謹容站在那里回望著他,萬千感慨,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孩子的存在,更不會知道曾經他和她走到了那個地步。她悲痛欲絕,他也悲痛欲絕,她曾經怨恨他對著她說出那樣錐心的話,但現在回過頭去想,不過都是可憐人而已,自傷又傷人。

    陸緘沉默地看著林謹容,她哭或者是沒有哭過,他還分得清楚。但她既然不想和他說,他也不勉強,他相信總有一日她會主動和他說,他低聲道︰“我打算二十一那日上路。”

    “行李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林謹容的情緒平復下來︰“我娘和姑母商量過了,明日我們一起去平濟寺為你求平安。如果你願意去,也可以抽空去燒一炷香。”

    “也不在這一日的功夫,我有空。”陸緘把手伸給她︰“如果你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長輩那里我會同他們說。”

    林謹容輕輕搖頭︰“不必,我就在這下面歇歇。”她笑了一笑,走到一旁的石凳旁坐下來,“去年我就病了沒來,今年再中途退席,怕是長輩們都要說,中秋是不是與我犯沖?那可就不好啦。”

    陸緘配合地扯了扯嘴角,與她並肩坐在石凳上,輕聲道︰“阿容,如果我此番能中,把你接走,以後就是我們倆一起過日子,你……能嗎?”。

    月華似水,夜風輕揚,桂花的甜香若有若無,四周一片安靜,只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草叢里鳴唱。

    林謹容沉默地看著天邊閃爍的星星,許久方道︰“你是一定能考上的,無非是考得好一點或者不好一點。”那一年他雖然考中,卻考得不是那麼好。現在想來,如果當時他不是恰逢喪子之痛,大約會考得更好一點罷?

    陸緘聽她避而不答,十分失望,默了片刻,笑道︰“借你吉言。我也是覺得,我能考得上的。”

    “一定能。”林謹容彎腰從腳邊拔了幾根燈芯草,就著月光編了起來。

    “你編什麼?”陸緘的注意力被她靈巧的手指所吸引,由不得好奇地湊過去看。

    林謹容微微一笑︰“編小草鞋。那年在莊子里苗丫教我的。”

    “苗丫現在已經嫁人了吧?”陸緘見她手里的燈芯草即將用盡,忙遞了一根過去。

    “是,嫁得不錯,我娘許了她自由。”

    陸緘唇角含了笑,慢悠悠地與她閑話︰“那時你在莊子里,怎麼就那麼野呢?簡直就是膽大包天,為所欲為。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兒家,舅母把你寵得無法無天,半點不懂得溫靜賢淑為何物。”

    林謹容不客氣地回答︰“那時你就像個老學究,板著臉老氣橫秋的教訓人,我就沒見過你這樣死板討厭,專會掃興的人,讀書讀得沒有一點生氣,又小氣巴拉的,一點不招人喜歡。哪里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陸緘笑了笑︰“那我們是半斤八兩了。誰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謹容抿唇一笑,埋頭編鞋,草鞋編到大半,荔枝從涵月樓上下來招呼她︰“奶奶,老太太尋您呢。”

    林謹容便放了那半只草鞋,起身撫了撫裙子,問陸緘︰“敏行要上去了麼?”

    陸緘笑笑︰“我剛才喝得不少,也是有些醉了,在此歇歇。你先去罷。”

    “那我先去了。”林謹容起身行了幾步,忽聽得陸緘在她身後低聲道︰“阿容,我先前說的話你不要忘記。”

    林謹容默然立了片刻,繼續往前走,行到石台之上回頭去看,陸緘還坐在那里,月光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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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明白

    清晨的鳳翅山,霞光與秋光山色交相掩映,萬千楓葉層層浸染,色彩斑斕,光華璀璨。一陣山風吹過,楓葉林猶如潮水一般嘩嘩響個不停,一只白色的飛鳥從樹林深處飛起來,仰頭向著朝陽沖去。

    陸緘扶著觀景石台的圍欄,專心致志地追看著那只飛鳥,山風將他的袍子吹得嗶嗶作響,仿佛一不小心就要飛起去了似的。

    林謹容獨自沿著石階拾級而上,上了石台,走到他身邊停下。

    “你來了?”陸緘的語氣溫和平靜,仿佛閑話家常。

    “山里早上風涼,你不要吹得太久。現下正是要緊關頭,可不能生病。”林謹容走到他身邊,眯了眼楮朝遠處看去,輕嘆了一聲︰“真美。”

    天邊那只飛鳥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再看不見,陸緘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是很美。前幾年來這里上香,我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我能與你在這觀景台上俯瞰秋色。”

    林謹容想起陸雲向吳家提親遭拒的那一年來,不由也跟著笑了︰“只能說是世事無常。”

    世事無常。陸緘深有體會,含了笑道︰“當時我曾夜里獨坐在此處,看著你們住的院子,思考我的終身大事。你也別瞧不起我,自懂事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必是要娶林家女兒的,只不知會是誰。你那時在做什麼?”

    “不告訴你。”林謹容那時正抱著陶氏的膝蓋嚎啕大哭,哭著喊著不嫁他呢。結果是人算不如天算。

    太陽漸高,日光越來越強,陸緘微眯了眼看向遠方︰“不告訴我也就算了,我告訴你。娶妻娶賢,林家女兒中,才貌品行最好的當屬是你,不管長輩們怎麼想,我那時想娶的就是你,雖然曉得你不待見我。你大抵是不知道的,自你我定親之後,聽人誇贊你好的時候我心里有多歡喜,總覺得上天待我還不算太薄,沒給我個無鹽嫫母或是品行不端之輩。”

    林謹容不知該怎麼接上他的話,便只是立在一旁垂眸不語。

    “我知你對這樁親事不滿意,但我想,有一輩子呢,天長日久你總會知道我的好。一年半的耳鬢廝磨,共同進退,正當情濃不舍之際突然就走到這個地步,實在出乎我的意料。可不是世事無常麼?”陸緘將放在石欄上的手收回來,轉身看著林謹容,認真道︰“阿容,你對我就真的全是虛情假意?我想了很多,你事事為我籌謀打算,幫了我那麼多的忙,給我做的衣服飲食就沒有一樣不合我的心意,這是隨便敷衍能成的?你在我的領子上發現胭脂而生氣惱怒,你和我翻臉吵架不肯讓我收房里人,難道就是為了騙我才做的?你真的半點都沒對我動過心?要讓我死心,辦法多的是,可你為何不做?”

    林謹容張口欲言,他又不想聽她說了︰“好了,不說了。我自覺這一年多以來長進了許多,不似從前那般愛鑽牛角尖了,遇事總能多往寬處想,前後反復地想,覺著果然是大有裨益的。可我想明白了,你卻還不曾想明白,我不在家之時你可慢慢地想。”

    林謹容看著他一臉的固執倔強,微微蹙起了眉頭。他是又往另一個方向鑽牛角尖了。

    從平濟寺回來,轉眼間就到了八月二十夜。

    闔家吃過專為陸緘準備的送行飯,陸老太爺略微叮囑了陸緘幾句,反復問林謹容︰“東西都收拾好了麼?”

    林謹容笑道︰“都收拾好了的。”

    陸老太爺卻是不放心,又問林玉珍︰“安排了跟他一同去的人都得當吧?錢帶夠沒有?”

    林玉珍正色道︰“這是大事,媳婦自是萬般小心謹慎的。”

    陸老太太嗔怪道︰“前幾日不是才問過?現在又來問。”

    陸老太爺捋著胡子笑︰“近來二郎越來越有出息,所以我可以糊涂些了。”

    陸緘有些羞澀地一笑︰“都是祖父教得好。”

    陸老太爺掃了他和林謹容一眼,大方地揮揮手︰“你們先回去罷。”

    二人便與眾人行禮告辭,一起出了榮景居。當夜無月,天氣不冷不熱,陸緘便吩咐荔枝和櫻桃︰“你們先回去,我和奶奶在園子里走走。”

    荔枝忙把燈籠遞過去,陸緘不接︰“就這樣走走,不用。”

    荔枝就鬼鬼祟祟地朝林謹容笑了笑,扯著櫻桃往前面快步去了。四下無人,陸緘試探著去拉林謹容的手,林謹容的手指剛動了動,他就一把握住了,一本正經地道︰“我不在家,你多加小心。”

    林謹容也低聲道︰“你出門在外,多加小心。入秋天寒,記得添衣,更要注意安全。”

    “我與吳襄他們一起,一行有十多個人呢,都是認識的,互相有照應,不會如何。”陸緘遞了一樣東西過來︰“給你。”

    林謹容摸著只覺得是塊布料,但夜色昏暗,並看不清是什麼,便道︰“什麼?”

    陸緘默了片刻,道︰“你的袖子。”

    林謹容好氣又好笑︰“一截袖子也值得藏這麼久?”

    陸緘聽她語氣里帶了笑意,心情也跟著松快起來︰“本來不想給你的,讓你急個夠。一直就等你再開口同我要,你卻一直不開口,也真熬得住。”

    “二郎二郎”身後傳來涂氏氣喘吁吁的呼喊聲,緊接著人就由惠嬤嬤扶著小步跑到了跟前。

    林謹容見她手里提著個包裹,一臉殷切地看著陸緘,曉得是有東西要給陸緘,還要說體己話,雖然看不上她這樣偷偷摸摸的樣子,卻也不想在這種時候招惹她,便從陸緘手里抽出手來,笑道︰“我先回去了。”言罷同涂氏點了點頭,自去了。

    待回到房里,荔枝正指揮幾個小丫頭收拾屋子,備洗澡水,床上也鋪了嶄新的被褥,香爐里焚上了百合甜香,怎麼看都是一副輕掃牙床,靜候君歸的模樣。

    見林謹容獨自進來,荔枝奇怪道︰“奶奶,二爺呢?”

    林謹容也不掃她的興,笑道︰“三太太找他說話呢。”

    荔枝就有些嫌涂氏煩,就連陸老太爺都知道要讓陸緘和林謹容小兩口多說幾句悄悄話,偏她早不找晚不找,偏偏挑著這個時候找陸緘,這不是故意的麼?卻也沒說什麼,只把林謹容拖到後頭,拿香湯替她細細洗浴了一番,換了輕羅衣裳,將她按在照台前,梳了個慵懶迷人的墜馬髻,又想拿胭脂來給她抹上,林謹容按住荔枝的手︰“不用這個。”

    荔枝抿了抿唇,又要拿當初陸緘送林謹容的珠釵替她簪上,林謹容哭笑不得,又給拔了︰“這都該卸妝睡覺了,你卻在這時候來給我上妝?”

    荔枝不由大急,旁人不知,她卻是知道的,林謹容與陸緘這些日子來真是相敬如賓。這就是最好的打破僵局的機會,不然陸緘這樣的才貌,去了京中,若是一舉中了,給人捉了去,那可怎麼辦?于是又拿了要給林謹容簪上︰“奶奶就聽奴婢這一回罷。”

    林謹容輕聲道︰“荔枝,不在這上面。”

    陸緘提著個包袱走進來,見狀明明心里有數,又期待又雀躍,偏還裝了不知的樣子,斜睨著林謹容笑道︰“你們在做什麼?”

    荔枝的臉頓時紅了,行禮退下︰“奴婢去給二爺備熱水。”

    林謹容攏了攏衣領,起身道︰“她和我鬧著玩呢。”

    陸緘的眼神一黯,淡淡一笑,示意她過去看涂氏給的包裹︰“給我做了兩套衣裳,兩雙鞋。”

    林謹容就喊豆兒︰“去把這兩套衣裳和鞋子歸進二爺的行李里去。”

    陸緘忙道︰“罷了,已經打好包的,再拆開也麻煩,放在家里我回來穿也是一樣。”

    林謹容道︰“到底也是她的心意,你就穿著去考試罷,不然她該傷心了。”

    “阿容……”陸緘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臉,似是想說什麼,卻又飛快地收回了手,快步走到屏風後盥洗去了。

    林謹容坐在桌前,看著突突跳動的燭火發呆。

    陸緘洗浴完畢,從屏風後走出來,看著她低聲道︰“今晚我若是再去隔壁睡,不太好吧?會說閑話的。”

    林謹容就起身去放了帳子,陸緘吹滅了燈,兩個人小心謹慎地躺上了床。黑暗里,陸緘輕輕伸過來一只手,擁住林謹容,只靜靜地抱著她,也沒有其他動作,只輕聲道︰“阿容,我會在京城等著你。”

    “祝你高中,一帆風順。”林謹容嗅著他身上熟悉的墨香,眼楮突如其來地有些濕潤。

    第二日清早,林謹容在晨光里送走了陸緘。

    九月初,陸經成親,陸紹、陸綸、陸繕兄弟幾個浩浩蕩蕩地從太明府趕回了平洲,宋氏也從鄉下老宅趕了回來。陸府張燈結彩,一片喜慶。唯有陸綸,變了個人似的,不再如同從前那般跳脫飛揚,上躥下跳,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陰沉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好似誰欠了他米還他糠一般。

    陸建中追著罵了幾回,他也還是那副樣子,懶洋洋的不理不睬。

    林謹容卻是知道,那一年,陸綸就是這個時候從家里逃走的,再回來之日,就是送命之時。她不許這種情況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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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憂心

   新婦康氏,年方十六,是平洲屬下楊縣的人,娘家楊縣雖不是頭面人家,卻是詩書傳家,家風嚴謹。康氏為人厚道可親,女紅針黹十分精通,雖容貌只是一般,不甚出彩,卻十分大氣端莊。

    林謹容覺著,這樣的女子配陸經,實在是暴殄天物。那一年,陸綸突然暴斃,她傷心至極,卻不知緣由,只當陸綸運氣不好犯了惡疾,還是康氏言語里漏了幾分給她聽,並與她一起出資給陸綸做了水陸道場。這個時候見著康氏,雖然康氏並不認識她,對她也十分生疏客套,林謹容卻對康氏頗有兩分好感。

    陸老太爺見林謹容肯與康氏親近,十分高興滿意。康氏是他謹慎萬分,挑了又挑的媳婦人選,其他都不求,主要就求一個“正”字。娶媳婦雖有相看的風俗,除去世交彼此知根知底,也只能是大致看一眼容貌舉止,並不能把人家的性情內心探透,多少有點撞大運的意思在里面。康氏進門這幾日,他瞅著還不錯,遂把那顆心放了一半,只盼著林謹容與康氏能夠和諧相處,康氏能夠把陸經管起來,扭一下二房的歪風邪氣。

    林玉珍是不滿的,少不得告誡林謹容;“她到底也是那邊的人,與我們不是一起的,少和她接近。不然有你哭的時候。”

    陸雲在一旁看著,暗道林玉珍這是白操心了,哪會有林謹容哭的時候,只怕是別人哭的多,心里如此想,卻也少不得跟著一起勸林謹容一定要小心。

    林謹容只是一笑,該怎麼著還怎麼著。

    她雖有幾分看得起康氏為人的意思,還更多了幾分額外的心思在里面。前生她自卑內向,不願與人多來往,與康氏自然也只是淡淡之交。此時她卻是還打了另一個主意在里面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她不能改變陸綸前期的命運走向,那到了要命關頭的時候,少不得就要仰仗康氏了。如若康氏能及時給她遞消息,怎麼也比她一個人瞎抓瞎忙的好。有了種種因由在里面,她待康氏自是不同的。

    康氏不是傻子,幾次過後就看出了端倪卻也不因林謹容在家里威風就故意討好遷就她,接近她,一來一往皆有定數,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對宋氏和呂氏也是一樣的親近厚道,謹守本分。

    陸緘在半路上寫了信回來報平安,林謹容回他的信…說起康氏少不得稱贊幾句,說陸經娶了這櫛一個妻子,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九月中旬,陸老太爺不知是否想要殺雞儆猴,警告新婦要守規矩正當二房歡慶團圓之際,讓人同宋氏說了幾句話,第二日宋氏就再次稱病,主動請求回老宅靜養。他的這個態度對于二房來說,打擊是十分沉重的,包括陸建中在內,所有人都再裝不出笑臉,全躲在屋里不肯出來。

    宋氏一走林謹容就松懈下來便稟過林玉珍後,叫櫻桃;“你去問問五爺是否得閑勞他送我去鋪子里看看。”

    其實今年以來她出門方便的多,隔三差五去鋪子里走走看看,只要把跟車的護衛婆子帶齊,早些歸家,林玉珍也不阻攔說道她。只是今日她卻是要找陸綸說話的,不得不尋了這樣一個借口。

    少傾,櫻桃回來道;“奶奶,五爺說他有空,他在二門外等著您。”

    林謹容便問荔枝;“你是要與我一同去,還是要留在家里繡嫁妝?”荔枝與卯仲的婚期就定在臘月十二,算來也是快了。

    荔枝飛紅了臉,帶了幾分惱羞道;“奴婢是人,自是奶奶怎麼吩咐,奴婢就怎麼做。”

    豆兒就羞她;“荔枝姐姬其實是巴不得奶奶說,荔枝,你隨我一同出門罷,嫁妝慢慢地繡,要是做不及啊,讓其他人幫著你一起繡。”

    林謹容就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荔枝,荔枝,你與我一同去鋪子里罷。”

    荔枝的臉紅得滴血,只不能沖著林謹容撒痴,便追得豆兒滿屋跑。屋里一片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桂圓在一旁聽見,由不得地停了手里的針線活,看她們打鬧說笑。眾人只顧著自己玩笑,竟是無人多看她一眼,她有些黯然地垂了眸子,安安靜靜地繼續替荔枝繡鞋面。

    林謹容出得二門,見陸綸叼著一根草睫斜斜靠在門框上,仰頭看著天邊,正在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就連她來了也不知道,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作了歡快的樣子與他開玩笑;“五弟你在吃什麼?吃得這般香甜?”

    陸綸這才驚醒了,站直了身子,把葉睫取下來,淡淡一笑;“可不是吃草麼?我是個不懂人事的小畜生,所以只能吃草。”

    林謹容不意他會如此說不由皺了眉頭看向他;“說什麼呢?”

    陸綸自嘲一笑,示意她上車;“和你開玩笑的呢,二嫂上車罷,今日是想去哪里?”

    林謹容盯了他兩眼,道;“去慶陽街。我三哥剛盤了兩間鋪子,我去看看。”

    陸綸不肯與她對視,只轉過頭吩咐車把式;“走穩點。”

    馬車駛出陸府,林謹容從車窗里看出去,之間陸綸騎在馬上,心不在焉地板著一張黑臉,照舊是半死不活的樣子,由不得的憂心忡忡。

    林世全剛把旁邊的兩間鋪子盤了下束,讓把鋪子裝修一新,打算將左邊那間開成珠子鋪,右邊那間開成茶葉鋪,正是最忙的時候。卯仲忙里忙外,一個抵幾個用,老遠就聽得到他罵伙計,招呼客人的聲音。

    林謹容坐在馬車里張望了半晌,輕聲與荔枝道;“看看,我替你挑選的這個人怎麼樣?”

    荔枝紅著臉,竭力保持了大方的樣子道;“三爺挑過,奶奶看過,二爺也說好,那自然就是好的。”

    林謹容一笑;“我們都說好那不算,關鍵是你自己。”

    荔枝笑而不語。林謹容由來一嘆;“光是人好也不夠的,還得看你怎麼與他相處了,不然再好的人合不來也是白的。”

    荔枝心里一動,小聲道;“奴婢懂得意思,可是,您和二爺是合不來麼?奴婢看著你們也是興趣相投的,還能互相體貼,這樣也說不好,那要什麼才好?”

    林謹容不與她就此事多說,忙笑道;“你看,卯仲過來接我們了。

    荔枝往窗外一瞅,果見卯仲棗紅色的臉膛紅得發亮,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腆著臉屁顛屁顛的朝著這邊小跑著過來。心里又羞又喜,暗啐了一口,替林謹容戴了面幕,擺出一副端莊樣…扶著林謹容下了車。

    陸綸果然是盡職盡責,陪著林謹容里里外外地走動。林世全與他開玩笑打招呼,他卻也不似從前那般活躍,不過是淡淡一笑,林世全大為訝異,少不得抽空悄悄問林謹容;“這是怎麼了?”

    林謹容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要不,三哥你替我問問他?怕是小伙子長大了,有仟麼不好對人言明的心事?敏行不在家,有些話我這個做嫂嫂的也不好問呢。”

    林世全想了一想,道;“你去雅室里坐著,我去去就來。”邊說邊上前抱住了陸綸的肩頭,笑道;“兄弟,咱們哥倆許久不見,你馬上又要去太明府的,哥哥我過了年又要去江南,下一次見面不知是什麼時候,走,咱們說幾句話去。我新近得了幾件好東西,正好拿給你看看。”陸綸便回頭看著林謹容,林謹容面前堆了一堆賬簿,含著笑朝他擺手;“去罷,我還要看帳呢。”

    陸綸便一笑,與林世全行禮;“如此,有勞三哥了。”

    見他二人勾肩搭背地去了,林謹容嘆了口氣,自低頭看賬不提。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林世全獨自進來;“問不出來,但是心里有事是肯定的。我到底是外人,他有事也不好與我說,你問他罷。”

    林謹容便命荔枝收了賬簿,請陸綸進來吃茶。

    “我剛才被林三哥灌了一肚子的茶呢,可不想吃什麼茶。”陸綸掀起簾子進來,見屋里只林謹容一個人坐著,神情還十分嚴肅,就有些愣神,立在門口訕笑道;“二嫂這是要做什麼?好似要審犯人一般的。”

    林謹容指指椅子;“五哥請坐。我今日不是你嫂嫂,還是你的四妹妹,有幾句話,想與你細說。”

    陸綸一怔,收了嬉皮笑臉,走到她對面坐下,正色道;“你說罷。”

    林謹容曉得他的性子直爽,最討厭彎彎繞繞,便直來直去;“五哥,我觀你這些日子以來心事重重,變了個人似的…很是替你憂心。不知你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家事?還是為了自己的事?你若記著我們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還當我是你嫂嫂,就與我直說,我看我能不能幫你?”

    陸綸沉默許久方抬眼看著她道;“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至親骨肉,是世上最親最近的人,為何眼里只能看得到錢財利益,冷血無情?而街上隨便認識的友人,一杯酒一碗肉…意氣相投,就可以性命相交。這是為何?”

    林謹容心驚肉跳,面上不變;“五哥認識了什麼人,一杯酒一碗肉就可以性命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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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叔嫂

    “別裝著這樣子。”陸綸含笑看著林謹容,道︰“你別以為是什麼壞人,以為我被壞人哄騙了去,或者是誤交匪類。”

    被他看透了心思,林謹容倒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按捺住焦急微微一笑︰“那有什麼,固然你說的這種情況世上不是沒有,但更多的是戲里面說的,其實真正的又有多少?可遇不可求。你的性子自來是俠義的,又心軟,難免被人騙,我便這樣想想,那也沒錯。”

    當初陸綸就是與不該交往的人交往,導致回家給陸老太爺奔喪的時候送了命。她是不想再讓他與那些人來往的,她本以為,把他送到太明府去讀書,就可以避免遇到那些人。可聽他這話的意思,似是照舊的遇到並被蠱惑了。叫她如何不急?

    “我比你大呢,阿容,你其實才是最容易被騙的那個。”陸綸笑笑,像個大哥哥似的抬起手來想揉林謹容的頭,舉起來又失笑,放了下去,坦然道︰“如今大家都長大了,男女有別,你又是我嫂嫂,我怎地突然會想起像小時候似的捉弄你來?”

    林謹容最喜歡的就是陸綸這種坦然大方,便瞪著他控訴道︰“你敢說,你小時候經常欺負我,不是踩我的裙子就是揪我的頭發,要不然就是躲在樹上,等我從樹下過的時候扔蟲在我頭上。我那時候老實,若非荔枝護著我,不知要吃你多少虧。”

    陸綸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頭︰“可我也經常幫你忙的來著,你忘了?林五和雙胞胎欺負你,我不是也往她們的糕點里放過蟲,也罵過她們,推過她們,為此挨了揍麼?”

    林謹容心里暖暖的︰“是,你一直待我都是極好的。”所以她越發舍不得他出事,希望他一生平安順遂。

    陸綸有些感嘆,沉默許久,低聲道︰“可惜,你12歲之後就不像從前了。林五、林六、林七雖然總與我吵鬧,但還經常來家里,有時候說得高興,也是比較親近的。你卻是從來不來,偶爾來一次,我在路旁特意等你,只為見你一面,和你說兩句話,你也是多話都沒一句。好沒意思。”

    “我那個時候有些忙,性情也古怪,不想和她們經常在一起,也怕惹事生事的意思。”林謹容有些內疚,那時候她忙著改善生計,一心只想避開陸家諸人,所以輕易從不肯到陸家,也不和他們混到一處,所以有段日子,與陸綸是疏遠了。沒想到他還記在心上。

    陸綸默然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我知道,你不想嫁我二哥麼,所以連我都躲著。”

    林謹容眨眨眼,也不否認。

    陸綸隨手抓起一個石榴,慢慢地剝︰“其實你是對的。”

    林謹容不明白他是指什麼,便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石榴,拿出帕子來包著剝︰“你這樣剝是不成的,手會被染黑,好多天都洗不干淨。”

    白里透紅,水晶一般的石榴籽順著林謹容白皙縴長的手指嘰里咕嚕滾落到瓷盤中,煞是好看。陸綸眼楮也不眨地看了半晌,片刻後方輕輕吁了一口氣,把目光轉開,低聲道︰“我是說,我二哥是個好人,只是我們這種人家,委屈你了。”

    這家里看著最粗最野的陸綸,從來是最清醒,最細致的那個人,林謹容不由十分感慨︰“不過是命而已。”能爭的時候要爭,不能爭,別不過的時候就要忍,盡力讓自己變得舒服一點,不然能怎樣?

    陸綸痛苦地皺起眉頭,低聲道︰“我不好過。我在這家里每留一日,就覺著氣都喘不過來,仿佛是要死了。”

    林謹容同情地看著他,陸綸看似灑脫,其實太過較真,看他的模樣是已盡數知道了二房的所作所為,在無力阻止和改變的時候,他便是這家里最痛苦的那一個。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可偏偏那些人卻是他的至親骨肉。

    那邊往這邊丟一把刀,他看不過眼,她和陸緘往那邊回丟一把刀,他又心疼難忍,正是左右為難,深不得淺不得。若是個想得開的,見了這種事情,能幫的幫,能管的管,不能幫不能管就看著,避開就是了,總不會自己把自己給逼死了。也只有他這種敦厚天真之人,才會自己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林謹容由不得地想起那一年,他要走的時候,竟來問她,肯不肯與他一起走,不再留在這家里受盡苦累冷落。當時把她嚇個半死,回頭才明白,他是好心,可憐她,不忍她那般受煎熬,可她怎敢做出那種驚世駭俗的事情?她不會天真到,別人會相信他們的清白,會相信陸綸是可憐她日子難過,想要幫她跳出火坑。在旁人的眼里,他們只會是傷風敗俗的一對私奔的狗男女,林家將因她蒙羞,陸綸也會前程盡毀,再也回不了頭。所以她拒絕了。

    這個時候想起往事,林謹容就越發感慨陸綸對她的好,她不信陸綸不知道其中的厲害,不知道中間的麻煩。她在泥潭深處無法自拔之際,只有他對她伸出手,想拉她一把,而他冤死之後,她甚至不能替他報仇,只能為他做道場求乞往生,在逢年過節和他忌日的時候為他燒香燒紙,拜祭一番,她是十分內疚並自責的。

    若不是今生許多事情已經改變,她不再是那個必須依靠人才能活的弱女子,只怕此刻陸綸也是要這般打算的罷?思及往事,林謹容心里更是多了十二分的柔軟,把剝好的一小碟子石榴推到陸綸面前,勸道︰“五哥,那些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和他們是不同的。去年冬天時,我曾與你說過,不拘如何,你都是我的好兄長,好兄弟。我和你二哥都不放在心上,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你們沒有做錯事情,當然不必放在心上,于我,感受卻是不同的。”陸綸粗壯笨拙的手指輕輕拈起一粒晶瑩剔透的石榴籽來,放在眼前細細看了半晌,喂入口中,眉毛皺在一起作痛苦狀︰“酸死了。”

    他的表情太過誇張,林謹容忙拈了一顆喂入口中,分明就很甜,由不得道︰“頑劣不改。”

    陸綸含笑看著她,起身道︰“不要再想和我打聽什麼了,也別想著寬我的心,我沒什麼,過了這個關口自然就好了。”

    她精心準備這許久,又是讓他出來,又是請林世全幫忙,卻是什麼都沒能問出來,反而被他牽著鼻子走,專回憶小時候的事情去了,看上去,他的態度怎麼都有點道別的意思在里面。林謹容索性直說︰“陸綸,這世上的人,雖說好人很多,但壞人也很多,還有不少人行走在亦正亦邪之間,你可不能被所謂的俠義所蒙蔽住,交了不該交的人,誤了一生”

    陸綸站住腳,正色看著她︰“二嫂,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數。”

    林謹容見他神色堅定,再不似從前的小孩子氣,竟然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模樣了,曉得再勸不動,便索性順著他的意笑道︰“我是才想起,你不是一心想去考武舉的麼?從前祖父不許,那是心疼你舍不得你。現在你已經大了,他指不定會改變主意也不一定。要不然,我去勸勸他老人家?”

    陸綸微微一笑︰“也行,你且去試試。”口氣卻是漫不經心的,仿佛敷衍一般。

    林謹容由不得皺起眉頭來︰“聽你的意思,是不成?”

    陸綸朝她眨眨眼︰“你難道不知道,此番他們都要回太明府,我卻是不許跟了去,要留在家里與範大總管一道學理生意的麼?”

    林謹容驚訝道︰“我是真沒聽說。”陸老太爺在走三步棋,一是把陸紹趕走,二是替陸經娶康氏,三卻是想要培養陸綸。畢竟將來若陸緘考中授了官職,就再不能留在家里打理這些事情,總需要一個踏實可靠的人在後方打理。陸綸讀書沒有任何天賦,偏偏性子最是敦厚,自是最合適的人選。這種做法,也算是在大房和二房之間達成某種平衡,相信二房也是樂見其成的,可是陸綸的願望卻是再沒有人會顧及了。

    陸綸見她一臉的驚訝,淡淡一笑︰“你當然不會聽說,此刻這家里,只有老太爺與我二人知曉呢。我才從太明府回來,去拜見他,他就告訴我了。”言罷轉身往外︰“二嫂你先看賬簿罷,看完了叫我,我去鋪子里看看。”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難過。

    林謹容坐回去,撐著下巴想了許久,暗暗拿定了主意,哪怕陸綸就是被關在家里做不喜歡的事情,也比不明不白死了的好。

    “阿容,給你看看這個。”林世全打起簾子進來,把一疊文書遞給她看,“這是我們在信州豐縣置的產。這是你的,這是我的。”又興致勃勃地道︰“今年的收成不錯,又可以過一個肥年。我聽人言,秀州華亭縣那邊近來番商船舶往來住泊頻繁,寶貨生意很好做,簡直就是厚利,做是不做?”

    林謹容眼皮一跳,秀州華亭縣,那不是和當年陸家敗家有關麼?當下點頭︰“做,當然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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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6:57
第299章進言

  “五爺呢?”林謹容從後院走至大堂,本以為陸綸一準在大堂里看熱鬧,誰知並不見他的影子。

  荔枝帶了幾分厭惡,指指街上。

    林謹容看去,但見陸績穿著件油綠色的綢袍,站在那里笑得和朵爛菊花似的,緊緊拽著陸綸的手說話,那叫一個親熱。林謹容對陸績簡直是打心眼里的厭惡輕蔑,不論前生的事情如何,就論今生,他上躥下跳,唯二房馬首是瞻,打她莊子的主意就夠煩了,何況還與那種覬覦陸緘美色的男人交往,替人家強留邀約陸緘,真是夠惡心。

    也不知怎地到處都有此人的身影,林謹容不想陸綸與這種人來往,便招手叫了個跟車的護院過來︰“你去和五爺說,時辰不早,該回去了。”

    那護院忙上前去與陸綸傳話,陸績卻抬頭往這邊看過來。看見林謹容,臉上立時露出恭敬的神色來,扯著陸綸一同過來,不待林謹容開口,就對著她深深一揖︰“陸績見過二嫂,不知二嫂可還記得小弟?”

    林謹容別不過,側身回了一禮,淡淡的道︰“在族里見過的。”

    “是,二嫂好記性。”陸績站起身來,作了君子端方守禮狀,半垂著眼從睫毛縫里偷看林謹容,但見她發鬢烏黑,珠翠點點,紫羅面幕一直垂到胸前,依稀可以看到如畫眉目,白色的羅衫翡色的裙,身姿曼妙,亭亭玉立。往那里一站,仿似一枝半開的碧荷,一股幽香若有似無地傳過來,叫人見之難忘。心里不由暗想,陸小二這個老婆,怎地還放了到處亂走,如若是他,便要鎖在家里不許出來。

    林謹容同他點點頭,快步走出鋪子,登上了馬車。陸綸見狀,忙與陸績別過,翻身上馬,招呼車把式︰“走罷。”

    馬車啟動,林謹容輕輕掀起窗簾一角看出去,但見陸績還站在香藥鋪子的門口,朝著這個方向張望,心里覺得怪怪的,便出聲招呼陸綸︰“五弟,你過來我與你說。”

    陸綸忙打馬靠近馬車︰“二嫂有何吩咐?”

    林謹容小聲道︰“我和你說,休要與這陸績來往,這不是個好人。你看他那裝模作樣,其實賊眉鼠眼的樣子。”

    陸綸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坦坦蕩蕩地道︰“二嫂是還記恨他去年一心想去你的莊子里那事吧?那是我哥哥的主意,你休要放在心上。”

    林謹容反倒不好和他細說,總不能把陸緘那事兒嚷嚷得到處都是,不由急道︰“他真不是個好人,不信你去問你二哥。你聽我的吧,難不成我還會害你不成?”

    男人和女人看人看事是完全不同的,陸綸並不放在心上,只林謹容到底也是一片好心,長這麼大也是第一次這樣明確地和他說旁人的壞話,自是有她的理由,便順著她道︰“是,既然你如此說,我以後少與他來往就是了。”

    林謹容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了車簾子,開始盤算下一步。

    回到陸府,二人別過,林謹容先去林玉珍那里應了卯,回房修整一番,叫櫻桃與雙全陪著,一同去了聚賢閣。

    陸老太爺正在院子里收拾他的菊樓,金鈴菊雖開得璀璨,但到底已是深秋,新鮮的花骨朵越來越少,更多的是殘花與枯枝。大抵是人老了,他是最不願意見到這種衰敗的,少不得每日都要將那些殘花枯葉盡數剪去。聽說林謹容來了,也不停手,只道︰“讓二奶奶到這里來。”

    林謹容上前行禮問安,見他拿著剪子的手有些發抖發顫,不甚利落,便道︰“祖父,讓孫媳婦來吧。”

    陸老太爺也不客氣,將剪子遞在她手里,不經意地道︰“聽說你今日讓五郎陪著去鋪子里了?”

    林謹容將藏在枝葉深處的一朵枯敗的金鈴菊剪下來,笑道︰“是,又剛盤了兩間鋪面,特意過去看看。”

    陸老太爺洗過了手,舒舒服服地在一旁的竹躺椅上躺下來,眯著眼楮道︰“打算做什麼生意呢?”

    “賣珠子和茶葉。我本來想開金銀鋪,奈何沒有好匠人。”林謹容並不瞞他,坦坦蕩蕩地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

    陸老太爺指點她︰“金銀鋪子,這邊窮人太多,用得到,用得起金器的又有多少?無非就是春秋兩季買銀入貢的時候生意好,但那個生意不好做,非得有可靠能干的人去京中買銀,路上還要小心別被打劫。可沒你這兩樣踏實,一年四季都有生意,就是窮人,婚嫁也想買點珠子,待客也想稱點茶葉。”

    “祖父說得是。”林謹容有事要求他,自然是他說什麼都好的。

    陸老太爺這才言歸正傳︰“說吧,有什麼事?”

    林謹容忙道︰“是五弟的事情。”

    陸老太爺眼里閃過一縷精光,捋了捋胡子,慢吞吞地道︰“他怎麼了?”

    林謹容道︰“今日我聽他說,祖父這便不打算讓他再去太明府了,是要留在家里跟著範大管事學生意的。”

    陸老太爺並不直接回答她,低頭端了身邊的茶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方道︰“你覺著怎樣?”

    他雖沒有明說,也沒做出來,但就是給林謹容一個感覺,到底是防著她的,仿佛她來進言,是要阻攔著,一心只為自己謀算一般。終究不是親骨肉,若是陸緘來說,只怕他就不是這個態度了。林謹容暗嘆了一口氣,堆了笑臉道︰“這樣很好啊。五弟與我小時候也是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對他的品行也有幾分了解,實在是太過敦厚不過。祖父考慮得很周到。將來敏行若是考中授官,家里興許就要靠他撐著了。”

    陸老太爺笑了笑︰“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林謹容默了默,道︰“可是祖父,孫媳婦看著五弟的心思怕是不在這上頭。”

    陸老太爺淡淡地道︰“我知道。他不是一心想著考武舉,或者就是去從軍麼?我是斷然不許的。你莫要勸我。”本朝重文輕武尚在其次,時不時地總要與北漠那邊動動武,家里又不是沒飯吃,為何要讓子孫去吃那個苦頭?若是不小心送了命,怎麼辦?幾個孫子中,除了陸緘,他最疼的就是陸綸。怎舍得?

    林謹容忙小聲道︰“孫媳婦可不是要勸您,相反的,孫媳婦的想法與您一樣。家里富裕,原不需要他去苦爭,此刻又是多事之秋,急需有人幫忙撐著,少不得要委屈他了。只是怕他年少沖動,辜負了祖父的期望。”

    她有直覺,陸綸一定會跑的,他可不是陸緘,會逆來順受,盡量把自己打磨成別人想要的樣子,到最後卻不堪重負,忘了自己該是什麼樣子,也就不再成樣子。陸綸粗野中帶著細致,體貼中帶著的是決然,愛就是愛,恨就是恨,不會輕易屈服折中。雖然背後壞了陸綸的事實在抱歉,但為了他的今後,她只能如此。

    陸老太爺抬起頭來,與林謹容雙目相對,都從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些東西,心領神會。陸老太爺這才呵呵笑起來︰“我知道了,他這幾日不是暴躁著,看什麼都不順眼麼?索性把他拘到我身邊,我來看著。”

    林謹容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微笑道︰“老虎夜里也會打盹兒呢,兔兒一縱就是老遠。”

    陸老太爺很受用,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她,笑道︰“你這丫頭,行,我會安排妥當就是了。”

    林謹容開開心心地替陸老太爺把菊樓修整好,又就生意上的事情請教了他許多,間或又問問他怎麼把菊花打理得更好更茁壯,溜須拍馬也是少不得的。一直到天色將晚,方才屈膝行禮,辭了回去。

    她前腳剛走,陸老太爺後腳就叫了管事進來,細細吩咐下去,不拘早晚,陸綸身邊一定要有人守著,他要出門,必須得經過自己同意才能去。若是要支用銀錢,更是要立即上報,總而言之一句話,嚴防死守。這樣還不算完,留住了人,還得把心留住,陸老太爺立即去了榮景居,與陸老太太商量著,是不是該把陸綸的親事給定了,早點娶個好媳婦進來,再生個娃,把人給拴著。

    陸綸驚恐地發現,他從與林謹容出了一趟門回來之後,就差不多被軟禁了,跟著陸老太爺與範褒學管事的時候也就不提了,其余時候走到哪里都前呼後擁,就連睡覺打個酣,長安都要跑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要用點錢,房里的管事丫頭都要過問許久,他如果一發脾氣,那些人就痛哭流涕,求他體諒他們。

    他郁卒得要死,卻又無可奈何,某日故意試探著把長安使開,跑到涵月樓去躲了半日,站在涵月樓上看,就見家里的僕佣們炸了鍋似的,到處撒開,到處喊,到處找。他才算是明白了陸老太爺的決心。

    這個時候,陸老太太請了官媒上門,決意要替他選個才貌雙全的好女子來拴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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