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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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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2:46
第320章 立馬

  林謹容聽陸緘誇贊那船好,趕緊側目望去,但見左前方一艘船,長約有五十余丈,裝飾豪華,雕欄畫拱,十分精巧。甲板上有一人閑坐觀景,旁邊又有茶桌並精巧茶具一套,一個才留頭的童兒蹲在一旁,正拿蒲扇守著一只紅泥小火爐。那觀景之人著了件白色的寬大道袍,頭上戴了頂席帽,盤膝歪坐在那里,看著竟有幾分仙味。

    林謹容不由羨慕道︰“這人過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了。”

    陸緘一笑︰“何以見得?”

    林謹容便分析給他聽︰“你看,這船如此清淨,不是包的就是他自家的,說明他很富有;又能自由自在地烹茶賞景,可不是神仙日子麼話音未落,就聽陸緘笑了起來。

    林謹容不滿︰“你笑什麼?”

    陸緘道︰“沒笑什麼。我只是想,如你所說,我這會兒過的也算是神仙日子。你若想如同他一樣地烹茶玩耍,日後我也能專替你弄一艘好船的。但說到自由自在,他卻未必,不過意態閑適而已,這世上真正從里到外都覺著自由自在的人沒有幾個。”

    說話間,好似是水燒開了,那人便動了起來,行雲流水一般地炙茶、碾茶、羅茶、候湯、茶,點茶,執筅,注湯,一氣呵成。

    林謹容一看便知是行家里手,便不再出聲,只專心看著那人動作,陸緘卻低低“咦”了一聲︰“這不是梅寶清麼?”

    “真的?”林謹容慌忙定楮朝那人看過去。多年以來,她聽到此人的名姓和事跡無數次,早年一度曾經十分想和他的家眷交往,拉上點關系,可卻是連真人都不曾見過一次。今日卻叫她僥幸遇上了,怎不把這個人給看清楚。

    陸緘見她看得認真,不由道︰“你看什麼?”

    兩張船一去一往,漸漸隔得遠了,林謹容卻還不曾把這梅寶清看清楚…便扶著陸緘的胳膊,踮起腳往那邊看︰“景仰已久,我看他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卻見梅寶清突然摘了席帽,轉頭對著他們這邊遙遙舉了舉杯,林謹容嚇了一跳,趕緊把頭臉藏在了陸緘的身後︰“好像給他看到了。”

    陸緘又是尷尬又是好笑…遙遙沖著梅寶清抱了抱拳,低聲道︰“只當自己是在看風景就是了,但既然遇到了,少不得要去打個招呼。不然才是真的失禮。”

    被人逮到自己盯著人家看,終究是件丟人的事,若是給人輕浮不知禮的印象,那便更糟了,林謹容帶了幾分尷尬縮到窗邊角落里道︰“你去罷。”

    陸緘也有幾分尷尬,叮囑道︰“下次仔細一點。”言罷略微收拾了一下衣裳…走出去吩咐了 家幾句,船家便朝著那艘大船打手勢,兩艘船小心翼翼地靠攏了,有人拿鐵鉤子把兩艘船並在一起,拿了木板搭上…陸緘小心翼翼地上了梅寶清的船。

    林謹容躲在窗後面偷偷看去,只見梅寶清站在船首拱手相迎陸緘,眼楮狀似無意地朝她這個方向瞟了一眼,心知這個角度梅寶清並看不到自己,便放心大膽地打量這梅寶清一通。卻見此人不過三十來歲,白面無須,清清瘦瘦的,一雙眼楮銳利無比…舉止笑容卻是很雅致的…全然與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心中思及此人的厲害之處,不由暗嘆一番。

    沒有多少時候…豆兒捧著兩角茶進來道︰“奶奶,這是那位梅大老爺命人送過來的今春貢茶北苑龍鳳團,二爺命將他的那套用了玉雙連筆套裝的紫毫筆尋出來,交給長寧帶過去做謝禮。”

    “在左邊第二個藤箱里,你自取就是。”林謹容接了那茶.過去看,卻是二十餅一角的極品小龍鳳,突然就生了想分茶的念頭。

    陸緘在梅寶清船上呆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便道別回了船上,見林謹容已經鋪開架勢,準備分茶,不由笑道︰“離了家後果真你的興致好了許多。”

    林謹容微微一笑︰“人閑心閑就有雅興了,先看到梅寶清分茶,再收到他送來的好茶,就有些忍不住。要不要來一杯,試試到底是我的手藝好,還是他的好?”

    陸緘仔細回憶了一番,笑道︰“難分伯仲。”

    林謹容把水注入茶膏中,同陸緘打聽︰“他這是要去清州?不知又拉了些什麼貨物來賺錢。

    待得到了京城,少不得要去他家拜訪一下的,若能與他家女眷合得來,日後做生意是方便多了。”

    陸緘坐到她面前去,凝神看她分茶︰“他妻子年後過世了。”

    林謹容一怔之下,突然就失了興致,微微冷笑︰“不過幾個月的功夫,真是神仙日子。”

    陸緘不知她怎地突然就換了個心情,卻也猜著是女子的心情大概都是見不得薄情郎的,這梅寶清剛死了老婆,就能泛舟江上,悠哉樂哉,生意照做,想來也是個薄情郎。心中不以為然︰“也不見得他就真的不難過,有些人難過了也不一定做給旁人看的。”

    林謹容低了眉眼道︰“你說得是。”沉默片刻,點了一杯茶出來,遞到陸緘面前,又換了一張笑臉︰“嘗嘗罷,可是你的好筆換來的。”

    陸緘隱約覺得她與從前頗有些不同,卻又抓不住重點,索性丟了開去,安心享受這難得的美好時光不提。

    船行得久了,過了最先的新鮮勁,人就有些悶躁,瞌睡上頭,昏昏欲睡,陸緘此生除了孩提時代以外,從不曾如此放松過,頭一晌還與林謹容說話,下一晌就睡了過去。

    林謹容睡得模模糊糊的,聽到櫻桃在外低聲喊了兩句,驚醒過來,忙掙著起了身,但見陸緘在她身邊睡得香甜,窗外幾點亮光從江面之上反射進來,滿室跳動,水氣伴著清風徐徐送來,心情就舒暢了幾分,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開門問櫻桃︰“如何?”

    櫻桃道︰“沙嬤嬤暈船了,吃了帶來的藥也不管用呢。先前一直撐著,這會兒看似是不行了,要尋奶奶拿個主意。”

    “你去尋船家討個方子,他們行久了船,想必是知道的。”林謹容趕緊收拾妥當,隨櫻桃去了隔壁,因著沙嬤嬤年紀大,又是陸老太太身邊的人,住的艙房條件並不比林謹容和陸緘的差多少,這會兒夏葉、豆兒、雙福、雙全都守在一旁,沙嬤嬤卻是難受得要死要活,看見林謹容進去,還拼命掙起身來。

    林謹容忙把她按了睡下,柔聲寬慰,緊接著一個胖胖黑黑的婦人也跟了進來,先給林謹容請了安,粗著嗓門把雙福幾個趕開了︰“別悶著人,沒事兒就走開。”又拿了一劑黑乎乎的膏藥出來,說是自個兒配的偏方,特別管用,讓給沙嬤嬤貼在肚臍上。

    沙嬤嬤難過得要死,只盼著一爪就給她抓了,也不管什麼,更不敢嫌棄,趕緊就讓豆兒幫忙貼上。那婦人道︰“老嬤嬤且忍著,一盞茶的功夫便起作用了。”轉頭又問林謹容︰“奶奶,晚飯要吃啥?”

    林謹容便道︰“晚飯做得清淡些,天熱,不太想吃腥葷。那位老嬤嬤那里,熬白粥配咸菜即可。不知這位大嫂貴姓?”

    那婦人笑道︰“不敢當,小婦人夫家姓傅,人稱傅大嫂的就是。娘子選坐我家的船,那便是選對了。”

    傅,諧音浮,林謹容不由笑道︰“大嫂好口才,好兆頭。

    不知大嫂可曾去過大江對面?那邊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傅大嫂笑道︰“自是去過的,這江的對面是個小縣城,叫做息縣,縣城不大,人口也不多,但還是比較富庶罷。”

    林謹容見沙嬤嬤的情形果然好了許多,便放了心,又問︰“那邊風俗如何?”

    傅大嫂答道︰“過了江,便是兩種習俗了,那邊暖和得多,人多愛吃甜味,小娘子的水色也比這邊的好,男子的性情也要溫和些。”說到高興處,眼楮在林謹容身上打了個轉,小聲道︰“娘子可有小公子了?小婦人瞅著娘子的樣子卻是個不曾生養過的身段。”

    這人也太直接多事了些,此言一出,就連沙嬤嬤的病都嚇跑了一半,全都看著林謹容。林謹容垂著眼將紈扇輕輕搖了兩搖才淡淡一笑︰“不曾。”

    “不怕!”傅大嫂絲毫沒看出眾人的臉色,使勁拍了一下大腿,大聲道︰“前行三天,有座娘娘山,山腳有個娘娘泉,娘子若是要求子,那里是最靈驗的。只要虔心求拜,再往泉里扔幾個銅錢,取杯泉水喝下去,立馬就有了。”

    豆兒見她言語舉止粗鄙,生恐再說下去引得林謹容不悅,忙拿話引她︰“天s 已晚,不知今夜要在何處歇息呢傅大嫂這才看了看天色,猛地一拍手︰“我得做飯去了。”言罷風風火火地去了。

    林謹容又寬慰了沙嬤嬤幾句,吩咐櫻桃幾個好生照料,自回了艙房。推門進去,只聽得書響,陸緘在窗前的茵席上斜斜靠著,拿著一本書亂翻,便問他︰“怎麼就醒了?晚飯還沒好呢。”

    “這位傅大嫂的聲音太洪亮,由不得我不醒。”陸緘叫她過去,貼著她的耳朵低聲笑道︰“娘娘山,娘娘泉是麼?立馬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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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5:03
第321章 甜苦

  林謹容將紈扇輕輕一揮,拍在陸緘臉上,把他的嘴和她的臉垂隔開︰“這是狗耳朵吧?什麼立馬就有了?喝一杯泉水就能有?”

    “你的小日子剛過去,若是想要孩兒,後幾日正是時候。借了這個吉兆,可不是立馬就有了麼?”陸緘把紈扇推開,小聲道︰“我養精蓄銳,到時候爭取……”

    林謹容嘆了口氣︰“才剛聽見隔壁說話,這會兒也不怕給人聽了去“聽不見。”陸緘一笑,咳了兩聲,換了一副正經的神色道︰“沙嬤嬤好些了麼?我真怕她撐不住,不得不半途將她放下來。”

    “船娘拿去的膏藥還不錯,該當沒有大礙了。”林謹容倚窗坐著,將扇子使勁地,抱怨道︰“怎地這個時候倒熱起來了?”

    陸緘往旁邊挪了挪,讓了些涼風出來︰“心靜自然涼,閑來無事,手談一局如何?”

    林謹容應了,待到棋局擺開,卻總是失神,很快就被陸緘殺得節節敗退。陸緘雖然喜歡贏,卻不喜歡這樣的敷衍,索性住了手︰“既然不想下,那便不下了。我要去船頭走走,你可要戴了面幕與我同去?也好活動活動筋骨。”

    先時不覺,此刻林謹容只覺一種說不出來的煩亂在心頭亂躥,便道︰“我懶得動,你自去罷。”

    陸緘看了她兩眼,也不勉強,起身自去了。

    林謹容斜倚在窗邊,把目光落在不遠處一片跳動的波光上。她非常明白這種煩亂來自何處,很多事情都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正如她之于陸緘,正如她這人生。要麼死,要麼生,前行也許會後悔和遺憾,但也有可能會幸福;而後退和徘徊…絕沒有幸福,更不會愜意。

    那時候她想,哪怕是只能再活三年呢,也該讓這人生圓滿一點——苦味嘗得太多,就想細細品味青春年少的甜香,所以她拉住了陸緘的衣角;但到了此刻…被傅大嫂一口道破,她再不能假裝不知道,或者是下意識地選擇避開——既已走出那一步,她就必須面對,而且應該是有準備的面對和接受,不是且走且看的那種隨便的態度。

    甜與苦,本來就是孿生的兩姐妹,誰也離不開誰,無論誰少了誰…都會令得對方的光彩不再奪目。林謹容把手輕輕放在小腹上,也許她能做到,也許她能讓這短促或者是漫長的人生更完滿一點,她想再次品味一回那種無論是什麼也不能代替的幸福滋味。這個推遲幾年到來的孩子,不會再有寧兒一般的命運…即便她不在了,她也該當有能力讓這份血脈的延續茁壯成長。

    清風徐來,一直纏繞在林謹容身上的那股燥熱漸漸淡去了。

    入夜。半輪明月把銀輝撒向江面,江水拍打著船舷,發出“唰、唰”的聲音,一條魚從水中躍起,鱗片閃閃發亮,猶如一道小小的閃的渡口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無數氣死風燈掛在船首…隨風輕輕打轉,遠遠看去…猶如星子一般的璀璨,卻不似那樣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冷清。

    “二更啦!”岸上更夫的呼聲猶自帶著尾音,四下里卻早已是寂靜一片,就連狗叫聲也聽不見。船艙里燈沒有點,林謹容散披了羅袍,靜靜歪在陸緘懷里,聽著他的心跳,心緒一片寧靜。

    “在想什麼?”陸緘半敞著胸懷,半閉了眼,低頭在她耳垂邊輕輕啄了一她敏感地縮了縮身子,似要避開去,忙按住了她的肩頭,將唇在她頸邊敏感處碾壓吮吸起來。林謹容卻是不許他多動作的,立刻就伸手抬住了他的下巴︰“不要胡來,留了痕跡叫我怎麼潷人?”

    陸緘握住她的手,悶笑著隔著薄薄的羅衣咬在她的肩頭上︰“那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你猜。”林謹容隨口答了一句,陸緘把她的腰摟緊,將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低聲道︰“我猜,是在想娘娘山和娘娘泉。是不是?”言罷從眼角偷偷打量著林謹容的表情。

    林謹容微微一笑,回頭對上陸緘的眼楮,含了笑小聲道︰“二郎,倘若,我似梅寶清的妻子一般,早早便去了,你待如何對待我們的孩兒?你待多久重新繼弦啊?”

    陸緘微怔,突然生了氣︰“胡說什麼!你也太口沒遮攔了些!”

    林謹容朝他微笑,語氣輕柔︰“你說給哦聽聽麼,又不是說說就真的……”

    陸緘迅速捂住了她的口,神色很嚴肅︰“我雖不信佛道,但不是不敬神佛,日後再不許這樣亂說。若你還是不放心,我便告訴你,此生我會盡力去疼愛我們的孩子,只有想不到和做不到的,不會博想到了和能做卻不去做的。我不會再讓他受我這樣的委屈。

    月光下,陸緘的表情說不出的認真和嚴肅,黑黑的眼楮帶著水霧一般的潤澤,林謹容嘆了口氣,輕輕抱住他的腰︰“人生不易,如若真有那一日,你千萬要記得你說的話。不然,我便是死了,也不饒你的。”

    陸緘輕輕撫摸著她絲緞一般冰涼潤滑的頭發,小心吻在她的發頂,低聲道︰“阿容,我們生個孩兒吧,我會疼你們母子的。”

    月華似水,波光掠影,濤聲入耳,撥動了林謹容心里最深處的那根弦,她輕聲道︰“二郎,如若我們有了孩兒,無論男女,小名就叫毅,如何?但求他堅毅勇敢,不懼世間險惡。”

    她軟軟求肯,陸緘怎忍心拒絕︰“好。”

    娘娘山猶如曲線玲瓏的美人,側臥在江水之畔,山上樹木繁密,青翠碧綠。從美人的腹股之間,一股清泉順勢流到山下,在青灰色的石礫間汪成了一丈見方的一灘碧泉,泉水不多不少,滿而不溢,清澈見底。泉底可見厚厚一層銅錢,也不知道積存了多少年,又有多少枚,散發著盈盈綠光,猶如鋪了一層厚厚的青苔。

    “娘子,想要幾個孩兒便奉上幾枚銅錢,再對著娘娘禱祝一番,接了泉水飲下,便就如願了。”傅大嫂實在熱心,不但全程陪同,還十分認真。

    林謹容握了握手中的一枚錢幣,準備跪下禱祝,傅大嫂卻又道︰“五男二女一定是要的,怎麼也得準備七枚才是,陸二爺,您說是不是?”

    陸緘挑了挑眉,微笑著回頭問夏葉︰“你們給奶奶準備了幾枚錢幣?若是不夠,趕緊添上。”

    “奶奶害羞,都是她一個人收拾的。”夏葉帶了幾分笑意,走上前去問林謹容︰“奶奶備了幾枚?”她是陶氏的人,算是從小看顧著林謹容長大的,情分不同,膽子也要大幾分,見林謹容只笑不語,便笑嘻嘻地拉起林謹容的手來看,見只有一枚,不由笑道︰“果不其然,奶奶是個實誠人兒。”言罷從隨身的荷包里數出六枚銅錢來,盡數放到林謹容手里,含笑退下。

    林謹容握著沉甸甸的七枚銅錢,微微有些失神。傅大嫂見她遲遲不投銅錢,不由爽朗笑道︰“奶奶到底年輕,臉皮薄,此處並無外人,怕什麼?娘娘也是體諒您的心情的,不會怪您貪心。小婦人還看見過抓了一大把撒下去的,也不知要生到哪一年。”

    林謹容回過頭去看著陸緘,陸緘嘴角含笑,眼神殷殷地看著她,夏葉、豆兒等人也是目光殷切,更有十分虔誠,她不由莞爾一笑,雙手合什,閉目禱告片刻,將七枚銅錢小心翼翼地投入泉水之中。

    “噗通”幾聲輕響,泛著黃光的銅錢沉到泉底,激起幾串珍珠般剔透的水泡,林謹容的心里又軟又癢又澀,也冒了一串小小的水泡。唯願他或者她,一生順遂,豐衣足食。

    “我只當這泉水會有一股子銅錢味兒,怎知竟然沒有,反倒清甜甘冽。”林謹容飲盡杯中之水,仔細品味一番,笑看著陸緘道︰“若是用來烹茶,卻是好水。”

    陸緘的心情極好,斜睨著她道︰“旁人興許不能嘗出這銅錢味兒,你卻是不該嘗不出的。”

    “為何?”林謹容不解。但見陸緘抿嘴一笑,說不盡的促狹,不由恍然明白過來,將杯中剩余的幾滴泉水盡數潑在他身上,罵道︰“你才是個專嗅銅錢味兒的,你是不吃飯穿衣的,你從小到大都不花錢的,喝風長大的。”

    陸緘安然受了那幾滴泉水,正色道︰“不逗你玩兒了,說正經的,你若是覺著這水清甜甘冽,不如我使人拿了大甕去裝一翁,你日日飲一杯,想必效果更好,你覺得如何?”

    林謹容白了他一眼,轉身自進了艙房。陸緘含了笑,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上了船,立在船頭尋了個借口,賞了船主並下頭伺候的人,皆大歡喜。

    船行二十多天後,終于到了離京城兩百多里的景明城。至此,便要棄船坐車,沿著磚石鋪就的寬大官道前往京城。景明城乃是重要的商業港口,無數大小不一的船舶停靠在港口處,客商雲集,貨物寶奇,熱鬮非凡。陸緘領了林謹容四處走走看看,在景明城整整休憩了三日方才起身前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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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5:21
第322章 珍惜

  到京第七日,長壽找了來,言道王立春活了下來,第三天退熱,第五天起來走動,第六天便趕他走,他記著陸緘的吩咐,不敢多問,不敢多說,只將住宿費並醫藥費一一清算完畢,又將陸緘早前吩咐過的幾兩銀子放在王立春面前,言明是給他看老母用的盤纏。王立春默然坐了片刻,毫不客氣地全數掃入懷中,便往屋里睡覺去了。

    長壽說起這個來猶自抱怨︰“沒見過那樣的人,連句客氣感謝的話都沒有。小的平日給他送藥送飯若是慢些兒,還要挨他白眼。”

    “何必與他計較。”陸緘不過是微微一笑便將此事拋之腦後,閑暇之余專心專意地領著林謹容四處走動,四處游玩。

    京中是完全有別于他處的繁華,林謹容跟著陸緘,看過了華燈齊放的良宵;賞過了熱鬧新奇的各般雜耍;在月光皎潔的夜晚一起攜手走過那些安靜的小巷,立在巷口聽幾曲豪門富戶夜宴之時新出的歌曲;或是站在幽靜的茶肆雅間里,半垂的湘妃簾下,看街上的寶馬香車,鋪金疊翠,羅袖綺裳,飄芳流香;也曾在和風細雨的時節,共撐一把青布大傘,走在穿城河道旁,靜看風雨怎生侵濕了高處的畫閣朱戶,青苔如何爬滿了青磚砌就的城牆。

    竟是從未有過的恬靜安寧閑適,林謹容沉醉其中,幾不願醒來。

    待到諸般事務盡數安置妥當,陸緘差事上手,林謹容大致熟悉了新環境之時,已然進了七月。

    這日午後,林謹容午睡的時辰略微久了些,起來後就沒什麼精神,懨懨地靠在窗前榻上歇著,櫻桃端了碗冰鎮烏梅湯來,道︰“奶奶進一碗罷…涼爽之後便有精神了。”

    透亮的菱形琉璃碗里烏梅湯呈現出深s 的暗紫,里頭冰渣子還未化盡,晶瑩剔透,讓人立刻就涼爽下來,有了些精神。林謹容才剛將手伸過去踫到那琉璃碗,沙嬤嬤就掀了簾子進來…笑嘻嘻地給她行了個禮,軟聲軟氣地道︰“奶奶,莫嫌老奴多嘴,這年輕婦人還該少吃這冰寒的東西才是。睡得久了,動動就好,院子里的葡萄熟了,奶奶不如領了幾個小丫頭,拿了剪子並籃子,去摘幾串下來…與早間送來的那西瓜一並湃在井水里頭,等二爺回來,正正的好吃。”

    “嬤嬤說得是,是該動動才好。”林謹容自知沙嬤嬤考量的是什麼,更加自己的小日子就是這兩日…便忍了饞,隨手就將那碗烏梅湯賞了櫻桃吃。

    她不能不承認,陸緘討了沙嬤嬤來的確是很明智的。沙嬤嬤這個人,早前跟在老太太身邊的時候,待她雖然客氣,卻始終隔著那麼一層,不遠不近,但結合其身份地位…倒也想得通;而如今…看著待她倒是頗有幾分真心。話不多,不挑事…就算是意見不同的時候,也能以委婉,容易讓人接受的方式表達出來。卻是比桂嬤嬤好用得太多。

    這婦人養生,特別是想要孩兒的婦人,正該如此小心謹慎才是,沙嬤嬤見林謹容聽勸,由來又多了幾分歡喜,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幾道,全不顧暑熱,熱情洋溢地跑去廚下盯廚娘去了。

    林謹容將冷水洗了一把臉,換了方便做事的小袖窄裙,站在廊下看著這個臨時的小家,滿眼滿心都是歡喜。

    陸緘買的這院子,雖比不過陸、林兩家的花園奇巧寬敞,但勝在溫馨精巧,後院分成三份,為正院、西跨院、東跨院,西跨院做了客房並堆放箱籠雜物,東跨院做了陸緘的書房並接待親密些的友人同僚的地方。東跨院里種了菊花,西跨院里種的則是海棠和李樹,而正院,卻搭了個葡萄架。

    葡萄有些年頭了,那樹藤有成人手臂般粗細,扭扭牽牽的順著架子爬上去,鋪得滿院青枝綠葉,紫熒熒、沉甸甸的一串串葡萄掛在架上,幾乎把撐條墜彎,微風襲來,滿院葉響,滿院都是葡萄香。走在架下,並不懼會被日頭把人曬傷,就算是偶爾有幾束日光投下來,也不過是錦上的點綴而已。

    林謹容帶了雙全幾個,挽著藤籃走在下面,除去那些尚未完全成熟,還帶著青翠的,便是看著哪一串都覺得好,都想剪了下來。不知不覺間就裝滿了一籃子,身上也出了一層細汗,她猶自不想停手,意猶未盡地拿了剪子四處逡巡。

    豆兒把一壺茶並兩碟子糕點放在架下的石桌上,回頭看見她這模樣,不由笑道︰“奶奶,多留幾串給二爺動動手唄。掛在枝頭還能多留幾日,剪下來吃不掉就可惜了。這又不比在家鄉,還能有幾個熟人可以相送的。”

    他們來的時日太短,雖然也跟著陸緘出門做了三兩回客,得幾家女眷,但彼此天南地北的,風俗愛好全不相同,也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的確到不得隨便可以拿了這些小東西送人的地步。林謹容這才罷了手,親手挑出幾串最熟最紫的葡萄,遞給雙福和雙全︰“去把井里吊著的籃子撈起來,把這個洗淨了,一並與瓜湃在井里。等二爺回來了吃。余下的賞你們了,隨你們什麼時候吃。”

    “奴婢這就去洗。”櫻桃最好零嘴與果子,才聽說就把一雙眼楮笑得眯成了細縫,不忘拍拍林謹容的馬屁︰“奶奶真是好人兒。

    雙全和雙福趕緊跑到院角的井口邊,挽起袖子搖動 轆,將早上間就湃在水里一只吊籃絞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葡萄圍在那只西瓜近旁,一個穩著吊索,一個搖動轆轆,慢慢地把那籃子平平地放了下去。

    幾個丫頭吱吱喳喳地圍在那里吃葡萄,林謹容含笑取過給陸緘做的秋裳,坐在架下細細地縫。

    夏葉從外間快步走進來,笑道︰“奶奶,您讓在潘樓街附近尋的鋪面終于有信兒了,只是位置差了點,也有些小,但也實在難得了。”

    潘樓街賣的都是珠寶、布匹、香料、藥品,動輒成千上萬的交易,正可謂寸土寸金,想要在此處尋間鋪子,委實不易。即便是尋到了,也不見得就能立足,這各家各戶的後頭,多半都是有人撐著的,也不知自己一個外來戶,能否站住腳?林謹容略默了一默,道︰“姐姐辛苦了,那邊去吃葡萄歇歇,明日我再給你話。”

    夏葉應了,高高興興地往一旁去吃葡萄,豆兒將針在發間輕輕刮了兩下,忍了又忍,終是道︰“奶奶是怎麼想的?又不是沒有錢用,難得輕松,卻又不肯閑著。”

    林謹容微微一笑︰“日日關在這家里,我怕我閑出病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為何不多掙點錢?”她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建義莊自是不必說,還得為那個小人兒多留點傍身錢才是,叫她怎能心安理得地這般閑下去?

    豆兒知道勸不住,只得輕輕嘆了口氣,轉而道︰“日子過得真快,明日便是七夕了呢。”

    林謹容停了手里的針線,仰頭看向天際那抹淡淡的流雲,良久,方道︰“日子過得真是快,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是幾年了。”

    將近申時,陸緘交了差事,並兩個不值事的同僚一道出了秘書省,沿著御街一路往南,轉入小街後,但見道旁滿是小攤,人來人往的,人人歡聲笑語,好不熱鬧,不由問那兩個同僚︰“這是做什麼?”

    那二人知他來京不久,不知此地風俗,便耐心與他解釋︰“明日便是七夕,這是節令上的玩意兒,女人孩子最是喜歡的。陸校書郎若是感興趣,不妨去走走看看。”

    陸緘一眼就看到了一對精致的小泥偶,那小泥偶用了精雕的木料做底座,身上穿著精細的紅綠兩s 紗羅袍裙,頭上飾了金珠牙翠,格外精巧細致。又見用黃蠟鑄成的鳧雁、鴛鴦、、龜魚之類的水上浮,皆為彩畫金縷,精致耐看。不由得暗想,林謹容一定會喜歡這個。便辭了那兩位同僚,先買了那對價值不菲的泥偶,又沿著街道,一一看了過去,邊走邊買,什麼谷板、花瓜、果食花樣、捺香、方勝、種生的,全都盡數買下。

    走到前方,看到有人賣雙頭蓮,分明是作假的,陸緘卻也不嫌棄,笑眯眯地買了。他自己要風度體面,全數塞到長壽手里,瀟瀟灑灑地前頭走著,可憐長壽,拿東西拿得滿頭大汗,還得騰出一只手來高高舉著那枝雙頭蓮,一時間恨不得自己三頭六臂才好,少不得哼哼唧唧,撒痴賣白,叫了個閑漢過來雅忙。

    陸緘回到家中已是酉初,到得後院,但見林謹容獨自坐在葡萄架下,垂著頭給他做秋衣,旁邊石桌上放著一壺茶並兩盤子還帶著水珠的新鮮瓜果,曉得是專等他回家來吃的,不由心里滿滿都是甜蜜,獻寶似地將那枝雙頭蓮從身後送到了林謹容的面前。

    林謹容抬頭望著他微微一笑,輕聲道︰“等你許多時了。”

    陸緘眉眼間頓時流光溢彩,低聲道︰“我給你買了好多東西,吃了晚飯我們一起看。”

    林謹容溫柔點頭︰為甜蜜難得,所以格外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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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有喜

    銅盆里漂浮著大大小小的鳧雁、鴛鴦、、龜、魚,一對穿著紅綠絲羅袍服的小人偶精致漂亮,用糖、油、面做成的食果將軍穿著盔甲,威風凜凜地站在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中。

    林謹容看花了眼,輕輕嘆了口氣,笑道︰“噯,我便是小時候也沒得這麼多的玩意。”一邊說,一邊拿起那枝被豆兒小心翼翼供在瓶里的雙頭蓮︰“這個也難得,莫非是這邊的水土好,就連蓮花也更容易長雙頭的?”

    陸緘見她不曾發現其中做的手腳,便也不說破,只笑道︰“便是人也如此,又何論花呢?”

    林謹容曉得他是指二人間的關系,不由一笑︰“不知這邊是怎麼過七夕的?看這些時令小東西,比之我們那邊實在是花巧多了。”

    陸緘道︰“廚娘是本地人,叫來問問不就是了?”

    這京中與平洲果然有所不同,但凡有條件的人家,便要在庭院里結個彩樓,號稱乞巧樓,把陸緘今日買了歸家的這些東西全數擺在樓里,再放上酒菜、筆硯、針線等物,焚香禮拜,對月穿針,把小蜘蛛放在紙盒里乞巧。

    林謹容不由笑道︰“其實也差不離,就多了這些小東西並一個乞巧樓罷了。咱們人少,就不費錢扎那彩樓了。”

    陸緘卻是不依,道︰“又不是沒有錢,我才領了俸祿呢,這是你我二人離家後過的第一個節,怎麼也要過得熱鬧點。明日一早就陸良安排了人來扎,你看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就弄成什麼樣子的。”

    林謹容本想說,留了那錢存著做正事不是更好?話到口邊,到底是沒有掃陸緘的興,由得他去安排。

    夜色漸深,雙全和雙福開始打呵欠,林謹容便叫她們收拾東西散了,待到屋里只有夫妻二人,方與陸緘商量︰“今日宋鵬去潘樓街,看到有間鋪子空著,我想租下,讓三哥把華亭縣那邊的寶貨挑精巧的送過來,就能撐起來了,也花不了多大的心思。你看如何?”

    陸緘的想法與豆兒等人是一樣的,林謹容手里的妝奩不少,沒有必要這樣拼死拼活地掙錢,他手里可用的錢也不少,雖則比不上京中這些豪門巨富,但二人也不缺錢花。便道︰“好是好,但我們不缺錢用,不是你想要什麼好東西,我買不起給你,你才要苦心巴巴地去掙那點針線錢。好容易才從家里出來,清閑了這幾日,你不好好將養,又要操這些心。”

    這個回答早在林謹容預料中,更曉得此事宜早不宜遲,否則若是她有了身孕,陸緘更不許她操勞。想了想,將手放在陸緘肩頭上輕輕揉捏,問道︰“你今日寫的字可多?手可酸?我替你揉揉?”

    陸緘哪里得過這種待遇,心里明明知道她別有所謀,卻也極其受用,索性靠在她身上︰“今日真是累了,他們欺生,你不說我還不覺得,這會兒真是全身都酸。你若是能到處捏捏,那便更好了。”

    林謹容撇了撇嘴,果真給他揉捏起來。這一捏,不但沒起到作用,反倒把她捏到了床上,受累的人還是她。緩過最初那陣疲累後,她尚不忘正事,纏著陸緘道︰“二郎,我在這里一個人都不認識,你不在家時,就連門也不敢輕易出的,只怕惹了麻煩回家。”

    陸緘半閉著眼,好笑地看著她翻過來覆過去地折騰,見她要惱了,方才慢悠悠地道︰“那你打算讓誰去替你看鋪子?”

    林謹容這才精神起來︰“我老早就想過了,這店子要開起來也要花些時日的,讓三哥發貨的時候一並挑了人送過來,平日就讓宋鵬跑動,他在家的時候,也經常幫我母親管理大小事務的,這種事情也算得上是輕車熟路了。”

    陸緘便知她謀算這事許久了,乃道︰“也行。但你要答應我,若是有了身孕,便要小心將養著,錢夠用就成了。不要你操這許多閑心。”

    林謹容應了,打蛇隨桿上︰“那我明日先叫宋鵬去把鋪子租下來如何?”雖然整體不是很滿意,但現下要緊的是先把這個頭開起來。只要開了頭,就由不得他了。

    陸緘的眼皮合攏了去︰“不急……待我先去看過以後又再說,可別給人騙了。”

    林謹容忙道︰“我們一起去。”

    陸緘把她擁入懷中,笑道︰“知道你總是想出門的,要去就去吧。後日我休沐,到時候去。”

    次日,林謹容才剛梳洗完畢,陸良家的就捧了一本手繪的小冊子來請她挑選乞巧樓的花樣︰“匠人是隔壁楊家介紹的,還實誠,手藝也不錯,這冊子上頭不光是花樣齊全,就是所需的花費也在上頭了。只等奶奶選定,就叫人進來扎樓。”

    沙嬤嬤今早得了陸緘的吩咐,便在一旁建議林謹容︰“奶奶,富貴花開的不錯。”

    當然不錯啊,上頭到處都要用彩綢扎成各式各樣的花,還有各色時令鮮花,開銷大了去。林謹容只是笑了一笑,就將那一頁翻了過去,最後定了個花樣簡單些的歲歲平安,便就罷了。趁著外頭尚未動作,又把夏葉叫來,讓宋鵬去和牙人講定,後日去看鋪子。

    少傾,外頭動作起來,不待林謹容吩咐,沙嬤嬤就把幾個小丫頭全數拘在了房里,只恐她們不懂事,好奇出去張望,給這些匠人看了去,生出事端來。

    林謹容見她做事妥當,便不去管這些瑣事,安安心心地坐在窗前給林世全寫信。

    這乞巧樓,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一個輕輕巧巧的棚子,外頭裝飾上些漂亮的花花草草罷了,那群匠人都是熟工,待到林謹容一封信寫完,他們便也收了工辭去。林謹容才發了話,櫻桃幾個便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四處摸摸看看,興奮得不得了,四處搜尋小蜘蛛,預備晚上求巧去了。

    到底是青春年少不知愁,林謹容看得好笑,照舊取了陸緘的秋衣出來做。沙嬤嬤勸道︰“奶奶不去看看麼?多新鮮呢。”

    “我等二爺回來一起看。他出的錢呢。”林謹容輕輕搖頭,如果是前生,她大概也會十分興奮的,現在麼,已然走過這萬水千山,喜悅有之,興奮卻不會再有了。

    沙嬤嬤卻聽出些別樣的滋味來,不由慨嘆道︰“在家時就知道二爺和奶奶感情甚篤,卻不知如此情深。”

    林謹容“撲哧”一聲笑出來,抬頭去看那枝供養在瓶里的並頭蓮,笑容突然黯淡下來。那枝雙頭蓮,昨日本是兩個新鮮的花骨朵並頭長在一起,現下一朵已經半開,新鮮嬌艷,另一朵還未開放卻已然蔫了。

    沙嬤嬤不覺她的意態有異,仍然挑了當初在陸家的事情來說,林謹容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會兒,放了手里的針線,只說自己累了。沙嬤嬤知機,忙告辭離去,又去敦促廚娘給林謹容做好吃的不提。

    林謹容遣散豆兒等人,行到那枝雙頭蓮前,低頭默默看了一歇,輕輕嘆了口氣。如此,也罷。于是命雙全將這枝半途蔫了的雙頭蓮抬到隔壁廂房去,來個眼不見為淨。待得晚上陸緘歸家,她照舊的歡歡喜喜,該吃就吃,該玩就玩,矢口不提這樁事。

    再一日,陸緘休沐,依言領了林謹容一道去潘樓街看鋪子。這鋪子其實也不是那麼不好,不過是因著門前有株大槐樹,茂密的枝葉把光線遮擋了大半,又比周圍其他鋪子顯得要窄幾分,故而顯得黯淡無光的樣子罷了。

    林謹容盤算一回,覺著如果把這株樹砍去,再把門頭重新收拾一下,便可大用,于是便同陸緘說了,陸緘就問那中人︰“這樹是誰家的?”

    那中人笑道︰“就是他家的。”

    陸緘就道︰“要我租了這鋪子也不難,但這棵樹須得許我砍去才是。”

    那中人便說要先問過主家的意思。

    陸緘也不催促他,領了林謹容去了隔壁鋪子閑逛。隔壁鋪子賣的卻也是些寶貨,琳瑯滿目,舉不勝舉,林謹容挑著買了幾樣,問那伙計貨物都是從何處來的,那伙計笑答︰“都是從泉州那邊來的。”接著很是誇耀了一番。

    林謹容在里頭轉了一圈,自叫了陸緘離去不提。

    過得兩日,林謹容的小日子仍然沒來,她心里便有些數了,不由多了幾分期待,行事也越加小心,也就更急開辦鋪子的事情。才等那中人回了話,說是那株槐樹可以砍去,便立即催促著宋鵬把鋪子租了下來,動工修葺。

    豆兒心里卻是有數的,少不得帶了幾分歡喜道︰“奶奶,是不是有了?要不去請個大夫來瞧?”

    林謹容笑道︰“且不急,女子這事兒,總有不準的時候,有時推遲幾日,有時提前幾日,也都是有的,再過些日子又說,別一驚一乍的。如若不然,聽到沙嬤嬤和二爺耳朵里去,又要空歡喜一場。”

    半月後,那鋪子修葺完畢,只等林世全那邊送貨來就可以開張,同時,林謹容被診出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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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欺瞞

  進了八月,早晚便漸漸涼了,中午時候卻仍然熱得要死。了更是不要命地在樹上拼命地叫,叫得人由來多了幾分煩躁。

    林謹容很急,從未有過的急。時日無多,她想做的事太多,卻發現按著現在這速度做起來,實在太慢,更不知有沒有實現的時候。這些話她沒法兒和任何人說,只能深深埋在心里,于是她開始焦躁,夜里睡不著,白天卻又醒不來,不但如此,胃口也不太好,總是莫名其妙’就吐了起來,吐過之後就什麼都不想吃。

    陸緘只當她是因為懷孕而不舒服,待她越發小心溫柔,也更多了幾分體貼,隨時請大夫把脈自不必說,暗里又吩咐沙嬤嬤等人,但凡是她想要吃的,能弄來的,都給她,如若她們沒法子,便要讓他知曉,他自會想法子。同時,卻是更不願意讓外頭的事情來打擾她了,為此特意吩咐宋鵬並夏葉兩口子,有什麼事可先與他說,由他來處置,不然若是林謹容那里有什麼,他唯他們是問。

    林謹容自是不知,只知道闔家上下把她當菩薩似地供著,成日只恐她涼了或是熱了,吃不好又或是睡不好,走路怕摔著,站著怕吹著,但凡是她有點動靜,便要弄得雞飛狗跳的。

    那日,她不過隨口說了一句想吃橙子,是真想吃,但也只是說說罷了,只因京城附近不產橙子,何況此時這橙子也還不當季。她不是初經人事的小女子,她是百種滋味都經受過的過來人,自不會為了這種事情去撒嬌撒痴,或者是發脾氣為難人,說說也就罷了。但不曾想到的是,才過了兩日,陸緘回家,便提了幾個青黃相雜的橙子來。

    忍著是一回事,想吃又是另一回事林謹容見了這幾個橙子就再也忍不住,哪里還顧得那橙肉尚帶著綠色?雖則實在是太酸得過分,才一入口就口水狂飆,從舌尖一直酸到胃里,可是酸中卻又帶著那麼幾分甜,還讓人特別舒服滿足。

    見她一臉的滿足豆兒不由笑道︰“這橙子真是夠酸的,奴婢剝的時候,聞到那味兒都酸得冒了滿口的口水。雖然都說酸兒辣女,但這麼酸,也不知奶奶怎麼吃得下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緘很抱歉︰“眼下這東西不當季,還要些時候才能上,只能委屈你了。”

    “不委屈,敏行花了這麼多心思才找來的呢。”林謹容很感慨她猶自記得當年她有了寧兒的時候,陸緘也是這樣的光景,每日除了讀書,便把精力都放在了怎麼滿足她千奇百怪的要求上頭。那時候雖覺著他的確對她很好,可她懷的孩兒也是他的骨血他待她們好是天經地義的,多少也會縱著自己些,這會兒想法卻不一樣了。似他這般好面子的人,到處作揖打躬,陪著笑臉求人,只為她吃這一口,不容易。

    陸緘見她歡喜,也跟著歡喜︰“也不算花了太多心思。你懷了我們的孩兒這般的辛苦我花點心思又算什麼?何況這到底是天子腳下,稀罕物多只要有錢,多多少少總能弄些來。你只要有想吃的,只管開口,不要怕麻煩。”

    他的口味本就十奇百怪,她若是這會兒想吃新鮮櫻桃、杏子之類的,饒他就是天王老子他也弄不來,林謹容決意日後再不輕易亂開口。她的飲食都是沙嬤嬤和夏葉親手打理,自是安置得妥妥當當的,時鮮果子並各式吃食,又清爽又干淨,無一不是精挑細選,萬般斟酌,吃著又放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但只是,林世全那邊的信也回得太慢了些,這鋪子早一天開,便是早一天的事情。

    陸緘見她眉眼間不見喜色反而多了幾分沉郁,便揮手讓豆兒等人下去,上前輕輕擁住她,低聲道︰“怎麼突然不高興了?可是悶了?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罷。”

    二人一同出了門,攜著手順著葡萄藤慢吞吞地往前走。

    前一個月尚且青枝綠葉的葡萄葉子這會兒已經開始泛黃,原來紫瑩瑩、沉甸甸的葡萄這會兒也只剩了孤零零的幾小串。

    算上這個秋天,還有四個秋天。林謹容指指那碩果僅存的幾串葡萄,笑道︰“前些日子還嫌多,現在卻嫌少了。真是希望永遠都似前個月那般的,枝繁葉茂,果實累累。”

    陸緘不由失笑︰“要做娘的人了,還這麼傻。春華秋實,秋天不過去,春天怎麼來?”

    林謹容一笑︰“敏行說得是,我是覺著日子過得太快了。”

    陸緘自來敏感,見她如此,知她心緒不寧,少不得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與隔壁孫家的娘子有來往麼?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若是嫌悶,可以尋她過來陪你說話。”

    隔壁住的孫家娘子水氏是個話多的人,是她主動尋上門來與林謹容交往的,林謹容本就嫌她話多,眼神太過活絡,更因知曉自己只能在這京中住一年多,並不願意把太多精力花在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不過是不失禮而已,哪里就到得尋人過來陪著說話散心的地步?只這些話,林謹容是不能與陸緘說的,便道︰“她有三個孩兒要照顧,又要伺奉婆婆,我去喚她是給她添麻,不如算了罷。也不知道我三哥的信怎麼還不到?”

    “約莫快要到了?如今秋汛,路上耽擱了也是可能的。”陸緘猜她是不喜歡水氏,心下其實也犯難,小夫妻二人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下人畢竟是下人,當不得朋友親人可以寬心。可是要叫他同意她去做那事,他卻是不許的。正如他同林謹容說的一般,不缺吃,不缺穿,這般勞心勞力,何必呢?

    林謹容也只能如此想︰“大概罷。只是那鋪子一直閑著,真是可惜了,那地方真是寸土寸金呢。”

    陸緘就道︰“放著是可惜了,不然先轉租出去,等三哥那邊的貨到了又再說?”

    林謹容道︰“不好。指不定很快就要到了,到時候怎麼辦?貨都沒地兒存的,我再寫封信去催催。”然後換了高興的口氣道︰“我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心神不定了,都是閑的!要是有事忙,我就不會如此無聊。”

    陸緘看了她兩眼忍了忍,終是道︰“阿容,有件事與你商量。”

    林謹容約莫能猜到他會說什麼,可是在她看來,趟過怨恨、生子這條河,二人就沒什麼不好商量的乃笑道︰“你說。”

    陸緘卻不立即就說,先引她走到石桌旁,命雙福拿了錦墊放在石凳上,方小心讓她坐下︰“這個鋪子不要開了吧?如今你最要緊的是安下心來保養身子,多吃多睡,準備待產。”

    林謹容自是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可她注定要辜負他這番好意了︰“敏行,其實我現在挺好的,能吃能睡事事順心。唯一不好的就是覺著太閑太悶,若是這鋪子開起來,我便有了事去做,就不覺得悶了,心情也會更好。我好了家里人也要松快些。我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但你若是允了我,我會一直都記得你的好。”

    陸緘抬眸看著林謹容,見她臉上雖然在笑,眼神卻是堅定不移的。二人做了兩年半的夫妻,經過的事情也不少,林謹容是個什麼樣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硬踫硬不行。陸緘斟酌再三終是一笑,摸摸林謹容的頭發道︰“既然你堅持,那便隨你。只是切不可勞心勞力。”

    林謹容一直知道他固執,本是打了主意要與他久耗的,要不然也不會趕在確診之前就趕緊把頭開了起來,可現在見他如此好說話,反倒有些想不到。可不管怎麼樣,他到底是同意了,當下就起身道︰“那我趕緊去給三哥再寫一封信,趕在年前狠賺一筆。”

    陸緘笑笑,拉住她不許走︰“你好歹陪我坐一會兒。”林謹容耐著性子陪他坐了片刻,到底是坐立不安的,陸緘無奈,只好放了她去,獨自一人坐在院里歇涼。

    夏葉從院門進來,給他行過禮後就雙手遞上一封信,低聲道︰“二爺,三爺那邊來信了。”

    陸緘接去收入袖中,淡淡地道︰“那個鋪子轉租出去沒有?”

    夏葉忙道︰“還不曾。”

    陸緘盯了她幾眼,慢吞吞地道︰“再過幾日,你便告訴奶奶,發生變故,人家寧願賠錢也不肯租了。”

    夏葉滿臉的為難。她與宋鵬來伺候林謹容,本就是起一個幫林謹容忙,抗衡沙嬤嬤與陸良夫婦的作用。怎奈不但沒起這個作用,反倒被陸緘綁架著上了同一條船,欺瞞林謹容。雖然理由十分充分,她也認為林謹容當下最要緊的是保胎生子,但始終違背了做奴僕的本分。平日見著林謹容就已經好似懷了鬼胎一般的不自在,這會兒再去親口欺瞞,她實在是做不到。

    陸緘見她不答,便道︰“也是為難了你,罷了,這事兒你們夫婦不要管了,都交與我。但若是奶奶問起來,你知道該怎麼說?”

    夏葉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陸緘便揮手讓她下去,袖著那封信去了東跨院,命長寧叫陸良來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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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不容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來,打在外間殘留的葡萄葉上,響聲不絕聽著倒像是下了大雨一般的熱鬧。

    林謹容被雨聲吵醒,睜眼看見屋里暗淡的光線,不由暗道自己這個午覺睡得夠久。屋里靜悄悄的,除了雨聲半點聲息都聽不見,被子里又暖又香,林謹容十分舍不得起身,卻覺得腹中突然有些餓了,便坐起身來要叫人,才剛要開口,就聽見夏葉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怎麼辦?”

    豆兒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夏葉輕輕嘆了口氣︰“雖是為了奶奶好,但總叫人良心難安,我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情,好生為難。只怕奶奶知道了,立時就要打發我們回去的。”

    豆兒沒吱聲,許久方道︰“姐姐先去罷,不做也做了,先等奶奶過了這陣子又再說。”

    夏葉又道︰“不然,我們回去也沒關系,只要奶奶母子平安便是大善,這才是當下最要緊的大事。”

    外間一陣靜默,許久,方聽到門輕輕響了一聲,似是誰出去了。

    林謹容擁著被子,盯著泛著灰光的窗戶看了許久,方出聲招呼︰“誰在外間?”

    豆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站在床前帶了幾分忐忑道︰“奶奶您可睡得好?”

    林謹容淡淡地道︰“睡得不好,被雨聲和說話聲吵醒了。”

    豆兒仿佛被針戳了一下,立時就站直了,戰兢兢地看著林謹容,一句話也找不到可以說的。

    這老實丫頭,要找一個得用的人怎麼就那麼難?林謹容輕輕嘆了一聲,道︰“說吧。怎麼回事?”

    豆兒抿緊了嘴,目光亂飄,好半天才擠出一個笑來︰“沒什麼……”

    林謹容看住了她,沉了臉怒道︰“還想瞞著我麼?你這個傻丫頭!難道你不知道夏葉故意把這事兒告訴你便是知道瞞不住,特意拉你下水的?你們合起伙兒來欺瞞我,是想氣死我是不是?我白白疼你了!”

    豆兒見她罕有的疾言厲色,不由唬了一跳,顧不得其他,一下就跪到了地上顫著聲音道︰“奶奶您息怒,千萬不要傷了身子,只要您好好兒的,什麼都好說。”這個孩子來得那麼不容易,二爺恨不得把奶奶供起來才好,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什麼的,這一屋子的人只怕都吃罪不起。

    林謹容勉強收了怒氣,冷冷地道︰“那要看你怎麼做了。”

    豆兒咬了咬嘴,覷著她的神色小聲道︰“奶奶是這麼回事,您這段日子以來害喜有些重,二爺擔心得很……”話在繼續說,卻是隨時準備著,只要林謹容的神色稍微有點不對就立時要停下的。

    誰知待到說完,林謹容也不過就是聽著,面上喜怒難辨,就連姿勢也沒變過,只問了一句︰“你說,潘樓街那鋪子已經被二爺讓陸良轉租出去了?”

    豆兒越發拿不定她的想法,小心翼翼地道︰“是。”

    林謹容又道︰“三爺運來的貨和派來的人其實早兩日就已經到了?只是被二爺攔住了,把人安置在外頭住著準備把那運來的貨物全都賣棒?”

    豆兒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是。”

    林謹容便不再說話沉默許久,方下了床︰“伺候我梳洗讓外頭備車,我要出門。”

    深秋的天,穿著夾衣尚且覺得涼,豆兒卻覺著全身都是汗,針刺一樣的戳人,慌忙勸道︰“奶奶,外頭秋寒,還下著雨呢,您身子不便,實在是不好出門。您若真是想出門,等二爺回來又再說,好麼?”

    櫻桃在簾子那兒透了個頭,立時就縮了回去,飛快跑去喊沙嬤嬤去了。林謹容看得明白,冷笑了一聲︰“原來如今你們都不是我的丫頭了。”

    豆兒老實︰“奶奶何故如此說?”

    林謹容懶懶地道︰“若是我的丫頭,怎地我說話沒人聽,我還要聽你們的了。你們怎麼安排我就怎麼辦,你們怎麼幫著旁人欺瞞于我我便要接受。”

    豆兒忍不住,終是掉了淚,卻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說來,她也真是冤枉,這件事都是陸緘指使著陸良夫妻做的,又綁架了夏葉夫妻不準吱聲。若不是夏葉瞅著那批貨立刻就要被陸緘使了人賣掉,擔心東窗事發那日死活挺不住,特意跑來和她尋主意,她也不知道的。

    林謹容自來知道豆兒老實本分,見其哭得傷心,卻還不敢哭出聲來,又一句都不辯解,心中其實也軟了。只是她自重生以來,事事總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雖是好意,卻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欺瞞。便道︰“罷了,我知道這事兒不怪你,可你遇事也要多長個心眼。”不等豆兒答話,一連串地指使道︰“你馬上讓雙全去叫夏葉進來,讓雙福去外頭讓人備車,然後備水給我梳洗其他都是我和二爺的事,和你們沒關系。”

    豆兒還欲磨蹭,林謹容一個眼風掃過來︰“不要讓我失望。我才是你的正經主子。”這話夠重,但林謹容真是顧不得了。她難以想象,一屋子的人,原本都是她的人,現在全都去聽陸緘的安排,而忽略了她的想法和意見。

    豆兒白了臉,腳下生風,飛快地出門去叫了雙全和雙福過來,一一叮囑下去,又回房來伺候林謹容梳洗穿衣不提。

    林謹容才剛收拾妥當,就聽到有人在簾子外頭喘氣,卻是沙嬤嬤喘著粗氣走了進來,發上,肩上都是濕的,滿臉都是焦急︰“奶奶,您要出門?”

    “嬤嬤上了年紀的人,外頭還下著雨呢,這麼急做什麼?要是受了寒或是滑一下,怎麼辦好?我還指望著你幫我看好這屋子里的人呢。”林謹容原本也不打算瞞著沙嬤嬤就跑了出去,只淡淡地瞥了櫻桃一眼,櫻桃一縮,貼著牆壁慢慢地溜到角落里去了。

    沙嬤嬤先前還在廚房守著廚娘給林謹容弄補品,見櫻桃急匆匆地冒著雨跑來喊說是林謹容非得要出門,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給唬得趕緊跑回來了。這會兒聽到林謹容這樣說,又看到她這樣的態度,先就把心放了一半,含笑道︰“奶奶說得是,外頭下著雨呢,又濕又滑的,實在不是出門的好天氣。若是您在屋里呆得煩了,等申時二爺回了家,又讓二爺陪您出去如何?”

    林謹容道︰“他挺忙的,忙完公事還要忙家事,我便不給他添麻煩了。嬤嬤若是有空,便陪我走這一趟,若是無空,留在家里等二爺回來同他說一聲也好。”

    沙嬤嬤仔細打量著林謹容的神色,揣度著今日這事兒到底能不能轉圜。

    林謹容輕輕一笑,起身往外頭走︰“看來嬤嬤是沒空了。”

    攔不住。根本就攔不住。沙嬤嬤看看天色,瞬間下了決斷︰“請奶奶稍等,老奴去換件衣裳再伺候您出門。”

    林謹容也就趁勢坐了下去︰“櫻桃去伺候嬤嬤更衣。”

    沙嬤嬤腳步一頓,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拖延這一招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林謹容冷淡地打量著跪在簾子邊的夏葉︰“多的我不與你說了,我這便要出門,該去哪里,找什麼人,想必你和宋鵬都是明白的。”

    夏葉不敢多說,靜靜地磕了三個頭,起身道︰“奴婢這就去安排。”

    林謹容揮揮手,扶著豆兒的手下了如意垛,踩著積水朝著大門處走去。沙嬤嬤從另一邊扶著櫻桃飛快跑過來︰“奶奶走慢些兒,等等老奴。”

    主僕幾人才到二門處,陸良便上來阻攔︰“奶奶這是要去哪里?這外頭又濕又滑,還下著雨的,二爺很快就要回來啦,您不妨等他回來又去如何?”

    林謹容看了看一旁守在馬車前低眉垂眼的宋鵬,微微冷笑︰“我竟不知,我連出門也不能了,就連做奴才的也敢攔著我!”

    陸良十分難堪,但也知道這其中的情由,不由探詢地看向沙嬤嬤,見沙嬤嬤朝他使眼s ,心中恍然明白過來,忙道︰“請奶奶恕罪,是小人失禮了。”

    林謹容不理睬他,從他身邊走過自上了馬車。等到沙嬤嬤、夏葉、豆兒也跟了上來,揚聲命令︰“走。”

    宋鵬在前頭引路,領著馬車出了巷口,往東向南,朝著甜水巷的清風樓客店而去。

    因著秋雨纏綿,路上行人稀少,四處不聞喝賣之聲,十分安靜,車里三個女人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林謹容的神情,都充滿了擔憂。這件事,從根本上來說,固然陸緘隱瞞她不對,可到底也是為了她好,不知她為何就這麼固執?

    林謹容心里記掛著那批貨,哪里又管得她們是個什麼心思表情?好容易到了清風樓,在街邊把車停穩了,宋鵬道︰“奶奶,小的去尋人過來回話。

    林謹容忙道︰“快去,快去。”

    少傾,宋鵬舉著傘護著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出來,在車前站定了,隔著車簾子要給林謹容行禮︰“小的姚琢給東家請安。”

    林謹容聽他叫自己做東家,就放了心︰“雨淋淋的,免禮罷。都還好?”

    姚琢心領神會︰“好,小的並不敢自作主張。總是要得到奶奶又或者是三爺的吩咐才敢動的。”

    “你很好。”林謹容然心情大好,還是林世全辦事選人靠譜。

    卻見一個穿著石青色長褙子,圍著銷金裹肚,戴頭巾,長相精明,年約三十來歲的男子從客店里冒雨走出來道︰“怎地,姚兄不賣與我,是要轉手賣給旁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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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好瞧

 那男子語氣不善,姚琢卻是不太想理睬他的樣子,只隨口說了一句︰“不是。”

    那男子嚷道︰“什麼不是?!休想瞞得過我去!”

    林謹容透過薄紗簾子看出去,只見那男子眼楮直直地隔著窗簾瞪著自己,半點禮貌都沒有,真的彷如是自己搶了他的生意,立時要撲上來理論吵架找麻煩一般的。想到這都是陸緘自作主張惹下的麻煩,心中不由煩躁起來,一股無名火在五髒六腑間四處亂竄,兩側太陽xu 也突突地跳起來,前額、頭頂生疼。只不想多惹麻煩,便不理睬那人,只吩咐姚琢︰“把東西看好,待兩日我安排好了地兒,再使人來尋你,把貨送過去。”

    姚琢抱拳行禮︰“是。”

    林謹容又問︰“手邊可方便?”

    姚琢忙道︰“方便。”

    那男子見他二人都不理睬他,不由勃然大怒,不分青紅皂白沖上前去隔著車窗指手畫腳,操著一口京城話大聲嚷嚷道︰“什麼道理!分明是我與他談價在先,憑什麼你來了就要搶?又不是我給不起價錢,你一個女人,不在家好好相夫教子,跑出來做甚?簡直不守婦道!”

    林謹容正是兜著豆子找不到鍋炒,見他如此無禮,不由勃然大怒,正要開口,宋鵬已經扔了傘,猛力把那男子從車窗邊推開,口里喝罵道︰“哪里來的瘋狗!竟然敢這樣的胡亂攀咬人!嘴巴放干淨點!”

    那男子猝不及防,被這一推,立時一個踉蹌跌倒在泥水里,爬起來,大喊一聲朝宋鵬撲過去︰“敢推你朱爺爺,不要命了!”

    眼看小事要變大事,姚琢趕緊上前把那朱姓男子抱住了,大聲道︰“朱兄,誤會誤會,這是我的東家呢!”

    那男子聞言,眼楮瞪得更大了,態度越發惡劣,一邊掙扎一邊大聲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竟敢打我!今日非得給我個說法不可!不然咱們沒完!”回頭朝著清風樓喊了一聲︰“平日請你們吃喝的東西都喂林謹容就想,自己這樣的車駕隨從,這些慣看麻衣相的閑漢只怕也猜得到不過是個小官,但這是京城,藏龍臥虎之地,一個小人物身後,也許也有大靠山,所以這個話該怎麼回答,還有技巧,便冷笑道︰“是誰家,尚且輪不到你來問,你只需知曉,我等有名有姓,且站得住理,今日若是出了什麼事,自然有人找你們的麻煩。不信,且來試試。”

    那幾個閑漢對視片刻,低聲商量起來。那朱姓男子卻似是個有些數的,當下冷笑道︰“我管你是什麼人,我只知道今日你家僕佣打了我就需得給個說法!不然叫你好瞧!這是京中,可不是誰人多就怕誰。”

    忽聽身後有人冷冷地道︰“你要怎麼個好瞧法兒?是要挺屍詐死?還是要斷條胳膊?我也好成全于你!”

    “奶奶,是二爺來了!”豆兒喜極,沙嬤嬤雙手合十,低低喊了聲菩薩,夏葉蒼白的臉終于見了幾分紅潤。

    林謹容透過紗窗看出去,只見陸緘怒氣沖沖地瞪著她這個方向,他身後還跟著陸良並幾個面容陌生的彪形大漢,怎麼算都是她這邊的人多,想來無論如何也吃不了這個眼前虧的,便把姚琢叫到車邊︰“這姓朱的個什麼人?如何招惹上的?”

    姚琢苦笑道︰“回奶奶話,自打小的住進這清風樓以來,便總有人來問這批貨,小的不曾得到您的允許,自是不敢出手。他是前日尋上的,非得纏著買,日夜歪纏,給的價也不高,但先前看著還規矩,怎知突然間如此?”

    林謹容便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個欺生想佔便宜不成就想耍賴訛詐的。

    忽聽有人喝道︰“做什麼?!好生生把路都堵死了,聚眾斗毆,是想去吃牢飯嗎?”接著一個穿著油衣,腳蹬金飾皮靴的年輕公子打馬過來,一頭沖進那群閑漢里面去,嚇得那些人四躥開來,方才勒住了馬,一臉的驕傲得意。

    這才是京中貴家子弟的威風。眾人回頭去看,但見後頭十多號人圍著兩張裝飾豪華的犢牛廂車。果然要過路,只需讓讓便過得去,偏他們不肯,嫌這群人擋住了路,那便是要耍威風。這個年輕公子只怕也就是因此跑來撒氣攆人的。

    那群閑漢里就有人道︰“這個小官兒縱奴行凶,打了人。”八品小官,在這京中多如牛毛,簡直算不得什麼。

    那年輕公子二話不說,高高騎在馬上一鞭子劈頭蓋臉地朝那說話的人抽去,罵道︰“小爺還不知道你們這群潑皮的無賴行徑?不過是仗著應順子的勢罷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訛詐到朝廷命官身上來了!找死啊!”

    陸緘一把握住那年輕公子的鞭子,道︰“七公子,休要污了你的鞭子。”

    那七公子望著他笑了笑,道︰“敏行,你又見外了不是?這起潑皮欺負咱太明府來的人呢,我若不曾遇到也就罷了,今日遇到了,便定然要出這口惡氣。”

    就見一個青衣婢女跑過來道︰“七公子,夫人請您莫要生事,有那胡作非為的,好好與他們講道理就是了,切莫隨便動手。”

    那七公子就收了鞭子,罵道︰“狗東西們,還有不服的只管去榮學士府上尋我榮七,還不快滾麼!”那幾個閑漢觀其氣勢惹不得,便扶了那朱姓男子一溜煙走了。陸緘與那容七公子說了幾句話,互相別過,朝著馬車走來。

    車門甫一拉開,夏葉和豆兒、沙嬤嬤等人便白了臉嘴,齊齊喊道︰“二爺!”

    林謹容抬起眼直直地看著陸緘。

    陸緘站在車前,同樣眼楮也不眨地盯著她看了片刻,又把車門關上,沉聲道︰“回去!”

    一路上氣氛很壓抑,豆兒和夏葉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誰也不敢開口說話,只能聽到車輪碾過濕地發出的那種特有的沙沙聲。林謹容坐直身子,抬眼看著車窗外。紗窗外,街道並房屋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濕意中,在暮色下顯得格外的清冷孤寂。

    車到得二門處,陸緘把車門打開,沉著臉伸手給林謹容,林謹容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不願意當著下人的面給他難堪,便就著他的手下了車。

    陸緘沉著臉上下打量她一回,淡淡地吩咐豆兒和沙嬤嬤︰“你們先扶奶奶進去。”卻是看都沒看夏葉和宋鵬兩口子一眼。

    林謹容看向不遠處站著的姚琢,見姚琢朝她點頭了,方才轉身扶著豆兒和沙嬤嬤的手進去,也沒看夏葉一眼。

    陸緘見她腳步穩健,全不似受了驚嚇的樣子,便轉過頭對著姚琢道︰“這邊來說話。”

    林謹容進了後院,換了出門的衣裳,慢吞吞地洗臉洗手,見櫻桃捧了碗燕窩粥來,便端著吃了,該干嘛就干嘛,並不過問外頭陸緘與姚琢在做什麼。早前姚琢就沒聽陸緘的,這會兒更不會聽陸緘的,陸緘還得與她商量。

    幾個丫頭見狀,都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提。待得天將要黑時,雙全進來小聲道︰“奶奶,二爺說今晚不進來吃晚飯了,留姚管事用飯。”

    林謹容淡淡地道︰“知道了。擺飯。”獨自一人用了飯,又在屋里遛了兩圈,坐下來看豆兒做小衣服。豆兒見屋里屋外無人,小聲道︰“奶奶,今日可嚇人,這京城半點都沒平洲好,到處是壞人。”在平洲,他們雖不敢說在街上橫著走,但也沒誰敢太歲頭上動土。

    林謹容並不言語。如若陸緘不多事,貨物一拉來就送到店子里去,這會兒店子都開起來了,哪里有這許多煩心事?

    豆兒便把後頭的話都咽了下去。

    將近二更時分,陸緘方才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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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不信

  窗外的秋雨仍然下個不休,葡萄葉子被打得“刷刷”作響越發顯得屋里有些發涼,林謹容緊了緊身上的素錦披袍,垂眼拿著銀簪把燈芯挑了又挑。

    陸緘坐在她對面,沉默地看著她。燭光下,她肌膚溫潤,眉眼平和,但微微抿著嘴卻是泄露了她真實的情緒。即便不能說是很憤怒,也是十分不高興的。如果他不開口,想必她也不會主動開口,事情終究是要解決的,陸緘嘆了口氣,道︰“是在怨我欺瞞你吧?”

    林謹容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眼看著他直言不諱︰“是。”

    她如此直接,陸緘一時倒不知該怎麼接上去才好,沉默片刻,方道︰“現下你最要緊的就是養胎,我總是為了你好。和你商量,你總不聽。”

    林謹容淡淡一笑,接上他的話︰“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我寧願你先前就不要答應我的好。做不到,就不要答應。”

    的確是他失信了,陸緘找不到什麼可說的,半晌方又道︰“開鋪子的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潘樓街那邊的鋪子,哪家背後沒有人撐著的?何況,這京中不比平洲,行有行規並行老,不是想開就能開起來的,也不是想開好就能開好的。”

    林謹容一直看著他,看得他不自在了,才平平靜靜地道︰“敏行說得是,的確不容易。我早前也曾打聽過,知道這京中開鋪子不容易,但潘樓街上百家鋪子,總有一半是外地來的行商,照舊在這京中扎了根,過得體面富足。附近幾條街,更有無數的平頭小老百姓,開了無數的小店,生意興隆,衣食無憂。這京中的大小權貴無數…但真不是家家戶戶都能攀得上的。再論到行規並行老,我也不是沒有讓宋鵬去打聽並找過中人引薦。我雖不曾親手開過鋪子,但對外頭的事情從來該學和該知道的,就沒有一樣落下的。”

    陸緘被她一一戳穿,面上倒也沒露出尷尬或是過不去的神色來,也盡力平心靜氣地道︰“你說得沒錯…可我要與你說的不是這個。你要知道,這邊不比平洲,宮里隨時會到鋪子里去要東西,不給是不行的。還有許多污糟事,由不得你不操心。”

    林謹容嘆了口氣,道︰“我都知道,也有準備,這並不會影響我什麼。這世上哪里有只是隨便想想,動動手就能舒舒服服享福賺大錢的好事?大家都過得…我也過得,有事做著我心安。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你真不該這樣。我心里不是滋味。”真的很不是滋味,一屋子的人,她該倚重的人…被他三言兩語就弄得倒了戈。

    他不這樣怎麼辦?看看她這兩個月來瘦成什麼樣子了?陸緘沉默許久,道︰“那你的意思是,這個鋪子你非開不可了?”

    林謹容看著他一言不發,但表情和眼神都是表明了她的態度的。

    陸緘就也不再說話,表情和眼神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二人沉默地對峙著,誰也無法說服誰,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卻又刮起了風…一縷冷風從窗縫里鑽進來…吹得燭火在中間突突地跳,二人不約而同地仲手去護住燭火。

    陸緘趁勢包住了林謹容的手…誠懇地道︰“阿容,算了吧,你就答應我好不好?讓我安安心心地去做事,不為你擔心。”

    林謹容也誠懇地道︰“二郎,頭已經開了,你就答應讓我試試好不好?我絕對不會逞能。我分得清輕重,我對腹中孩兒的疼惜絲毫不亞于你。”

    陸緘看著她,她也看著陸緘。

    半晌,陸緘松開她的手,疲憊地道︰“老實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執著于金錢?這錢不是能賺得完的,我們舒舒坦坦地好好過過小日子不好嗎?”

    林謹容沉默片刻,輕輕一笑︰“我不否認,我是執著于金錢。但我自有我的理由。”從前她手里有錢就開心,看到許多錢進了她的庫房就安心,這種安心無可比擬,枕著那串鑰匙睡覺就會覺得很踏實。但是此刻,她的心情和想法與從前相比卻是有不同的。她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或者說是無比渴望自己能活下去,並且活得很好。

    但人生總要未雨綢繆才是,常人不知生死,好的時候也須得想著壞的時候,更何況她是知道那道檻的,做了最壞的打算,多做點準備總是好的。且,排除人力的作用外,她私心里還有個念想,倘若她開設了這個又莊,積德行善,會不會老天垂憐,保佑她和即將出生的孩子一起平安渡過那道檻?如若她真是不幸死了,也希望把結下的善緣留給這孩子,護佑他平安康順地長成。

    “你的理由是什麼?”陸緘挑起眉毛,嚴肅地看著她︰“我知道你從來鑰匙不離身,從新婚時起獯是如此。阿容,你從來不缺錢用,你的妝奩隨便放在什麼地方也不算少。何況你有我可以依靠。”

    “這是小門小戶,從小過慣苦日子的守財奴的性子,是不是?”林謹容偏頭看著陸緘,笑容嬌俏︰“我五嫂,剛進我娘家門的時候,也是自個兒帶著鑰匙,被娘家的嫂嫂們很是嘲笑了一通。這個笑話,就連慎之都知道了,我出嫁前夕,他還點撥過我,怕我被你和你家的人嘲笑。

    可是我就是喜歡賺錢數錢啊,成親前你就知道的,聲名遠揚了嘛,那次你還急匆匆地換了白寧衫跑來我家………………”

    林謹容本意是想調節一下氣氛,可陸緘看著她那個笑,心里突如其來的就有些不是滋味︰“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誰還沒個愛好?我愛收書寫字補書,你愛吹塤分茶賺錢,成親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攔過你?我不是迂腐的人。但這是特殊時期,你緩一緩會如何?少賺幾個錢會如何?”

    這個才是真實的固執的陸緘,林謹容看他的樣子是有些抓狂了,並不想和他吵,便道︰“你也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做的我都記在心里了,多謝你一直縱著我隨心行事。”

    頓了頓,又笑道︰“不是少賺幾個錢,而是少賺很多錢。秀州那邊三哥已經立了足,現在又有吳襄幫忙,若是能把這邊的局面打開,正是賺錢的好機會,不說日進斗金,日進千金是怎麼都逃不掉的敏行要是真的怕心,怕我這個鋪子被人給吞了或者受氣什麼的,也幫我找個大靠山啊。我看著今天那叫榮七公子的,好像是榮大學士府上的?是不是咱們太明府出的那位啊?我記得你說過,他老人家最是體恤憐惜家鄉人的,是不是?”

    他問她理由,告訴她,她有他可以依靠,她就扯她嫂嫂被人嘲笑是小門小戶,和他扯閑事;他再正兒八經地和她商量,讓她看在孩兒的面上好生將息,緩緩賺錢,她就嬉皮笑臉地和他商量找榮家做靠山做生意。陸緘被氣得手腳發抖,小心肝兒亂顫,忍了又忍,啞著嗓子道︰“說到底,你不過是不信我罷了。”

    林謹容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

    陸緘繼續道︰“你不信我能給你好日子過,你總想著要多掙點錢傍身,所以你才如此,是不是?”說到這里,他的神色已經很嚴肅了,不然沒法兒解釋林謹容的行為。如若她真是個錙銖必較,貪財如命的守財奴,他也不說了,可她經常做善事,雖不是大手大腳,而是行之有度,但也足可證明她不是個愛錢到病態的人。

    是不是?信不信?他真心待你好和他能否保住你,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林謹容盯著桌子看了半晌,方抬起頭來看著陸緘認真地道︰“你不要和我吵,我想好好和你過日子,不想和你生氣,希望每天都快快樂樂的。但這個鋪子我非開不可。你還記得當初吳襄問我有什麼志向嗎?我當時沒好意思說,因為不知道能不能實現,也還沒有徹底想清楚。現在只有我們倆,我也不怕你笑話,我想開辦一個義莊,盡自己的力量幫助何氏、錦姑那樣的貧女,讓她們不再孤苦伶仃,被家人嫌棄,世人冷落,嘗盡悲歡離苦。身為女兒,生在貧家,不是她們的錯。”

    陸緘大吃了一驚,看向林謹容的神色就有些不同,因為生氣而抿緊的嘴唇也緩緩放松下來。

    林謹容見他的神色松緩下來了,便輕輕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低聲道︰“敏行,你是男人,經常在外行走,見識比我寬廣,你更比我知道,因為家貧無力籌措嫁資和聘財的曠男怨女有多少,男人倒也罷了,女子何其可憐!我知道我的力量很小,也知道這需要很多很多的錢,但總算是我的一個志向,就像是你們想建功立業,聞名天下一樣的。希望你能體諒我。”

    陸緘突然拉起她的手在嘴邊輕輕吻了一下,低聲道︰“阿容,你令我慚愧。”

    林謹容松了口氣,卻又聽陸緘道︰“可是,開辦義莊這是個大事,非朝一夕之功,並不急在這時候,你聽我的,緩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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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7:55:49
第328章 同工

  說不通。

    二人之間的第二次交流溝通宣告失敗。

    但是都不約而同地采取了暫時略過此事,起居照舊如常,倒也沒誰故意給誰臉s 看。這令得一直豎著耳朵聽動靜的沙嬤嬤等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只盼望著這道檻趕緊過去。

    耐人尋味的是這夫妻二人對夏葉夫妻倆的態度。首先要說陸緘,雖是他強人所難,讓人背了意願,但夏葉早前曾答應他不把這事兒說出來,過後卻又背了誓言,險些引出麻煩,他雖不至于就和這麼兩個下人計較,疾言厲s 呵斥或者做出要趕走人的樣子,到底是心里不高興,故而便是晾著,不理不睬,不聞不問。

    林謹容的態度就更分明。先是晾著,待到夏葉熬不住,四處托人求情了,方才當著沙嬤嬤等人的面見了他夫妻二人,也沒說什麼花巧的話,而是直來直去︰“趁著還沒完全冷下來,等我把年禮收拾一下就先回平洲去吧。”

    夏葉與宋鵬千里迢迢,滿懷希望和歡喜地跟她從平洲來了京城,自是不願就這麼被打發了去的,只是自己也曉得做的事情是兩頭不討好,便只哭著求情。

    林謹容有心要把有些話說給周圍的眾人聽,便道︰“不要哭了,我不會改變主意的。我雖知道你們為難,可你們忘了最主要的一點,失了本分,不管有多大的理由,本分沒有盡到便是錯,我再不放心了。

    他們的本分是什麼?他們是林謹容娘家給的人,本分就是聽林謹容的,關鍵時刻只聽林謹容一個人的!在林謹容所不能及的地方,當她的眼楮和耳朵,幫她看著,管著,保證她的最大利益,可他們不但先屈就了陸緘背了林謹容,接著又生怕自己受牽連,違背了誓言。沒有大錯,情有可原,卻再當不起這倚重之人。需知,今日這事他們如此日後遇到其他大事,他們又當如何?信任建立起來不容易,輕輕卻可毀得干干淨淨。

    夏葉聞言,痛哭失聲︰“奶奶,還求您再給一次機會。”

    林謹容嘆了口氣,又道︰“賞罰分明,這是罰,然後我說賞。那日姓朱的無賴對我無禮,宋鵬勇于護主很好,先賞十貫錢,我看回去後也不必對家里多說什麼,就當是替我和二爺送年禮回去的,只是去了就不要再來了。”到底還是給他們留了幾分體面。

    “多謝奶奶留情。”夏葉曉得沒有指望了便流著淚深深拜了一拜,宋鵬沒說什麼,只問林謹容︰“那走之前,奶奶可有什麼要吩咐小的做的?”

    林謹容這回倒是露了一個笑︰“收拾年禮還需些時候,這幾日你閑著也是閑著,便去姚管事那邊幫忙,領著他一同去找找中人,重新尋個合適些的鋪子頂好是那種帶著後院可存貨並住人的。”

    宋鵬應了,沙嬤嬤卻是驚疑不定難道陸緘同意了?但卻輪不到,也不敢開口去問林謹容。想了想,便認為,這夫妻二人應該是說好了,不然這樣私密的事情,林謹容絕無可能這樣大喇喇地當著自己的面安排。

    林謹容打發走宋鵬兩口子,這才又叫豆兒、櫻桃、雙全、雙福四個在面前站定了,和和氣氣地道︰“你們都是打小就跟在我身邊的,除去雙全、雙福年幼,跟的時候不長,豆兒有七八年了,櫻桃也有五六年了,你們的脾性我知道,我的脾性你們就更清楚。”

    說到這里,沙嬤嬤突然猛地一拍腦袋,道︰“奶奶恕罪,老奴在廚下煮了東西,廚娘恐怕忙得忘了,這陣子都沒使人送過來,得趕緊去瞅瞅,別過了火候浪費了好東西。”

    分明是看她教訓丫頭示威,覺著留在這里兩面不是人,尷尬,所以才找借口躲開。林謹容心里明白,面上半點不顯,和和氣氣地道︰“有勞嬤嬤。”

    眼看著沙嬤嬤快步出了房門,林謹容這才又繼續看定了四個丫頭︰“我不是要你們不敬二爺,不是要你們欺瞞二爺,但你們要明白,許多事情,是我和二爺的事情,不是你們能輕易摻雜進來的,你們只管踏實做好你們的分內之事,便是大善。盡了本分,哪怕就是有什麼不妥,也還有我。否則,夏葉還有個去處,你們又能去哪里?”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便是要她們盡本分,分清主次,如果還聽不懂,還要再犯和夏葉一樣的毛病,那就怨不得誰了。豆兒幾個臉色都不好看,特別是櫻桃,林謹容一一看在眼里︰“我的話說完了,沒事就都散了吧。但願你們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我為難。”

    豆兒領頭帶著幾個丫頭屈膝行禮退下,林謹容起身走到窗邊,從里往外看出去。窗外艷陽高照,天空湛藍,葡萄樹的葉子經掉得差不多了,剩下幾片金黃燦爛的在微風里輕輕打顫,瓣鳥兒站在高高的架子頂上,賣力地唱著。這世界,如此美好。她突然很想念荔枝和林世全。

    宋鵬沒了指望反倒一身輕,大搖大擺地當著陸良的面出門去尋姚琢。二人所屬不同,卻都盯著同一個位置,便是要做這個小家的大管事,因此雖然日常相處和睦,暗里卻也存了攀比之心,陸良早猜到他不會有好結果,看他這樣輕輕松松的,反倒驚奇起來︰“宋兄弟,你這是要去哪里?”

    宋鵬想著,林謹容能當著沙嬤嬤的面吩咐他做這事,便不怕陸緘知道,便坦然道︰“奶奶吩咐我去尋姚管事,有事要做。”

    陸良心里一跳,趕緊使他老婆去尋沙嬤嬤,得了確切的消息後,卻因家里沒有其他人看著,不好得去尋陸緘,于是眼巴巴地在門口候著,待得陸緘才一歸家,就趕緊迎上去牽了馬,小聲把事由說了。一邊說,一邊偷看陸緘的表情,陸緘卻只是安靜地聽完,平靜地道了一聲︰“知道了。”便沒了下文。

    陸良忍不住想,看這樣子,二爺是改了主意要遷就奶奶了,怪不得奶奶絲毫不瞞人呢,于是就多了一句嘴︰“二爺,您年輕,小的斗膽多句嘴,當年我渾家有了我家大丫時,經常沒事兒就扯著的袖子哭,小的開始煩也煩死了,後來便特意順著她些,這才好了。”

    陸緘淡淡掃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走進二門,見四下里沒人,立時就把臉沉了下來,自去了東跨院坐著生悶氣。

    林謹容如今的手法與他當初做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只那時候他是逼迫著她的僕從們隨他一同瞞著她,打的主意是生米煮成熟飯;現在她干的卻是光明正大地讓全家人都誤認為他同意了這事,如果他表現出不高興或者是不同意的意思來,便是叫全家人都知道她罔顧了他的意願,不把他的話放在眼里,他也就明晃晃地沒了面子。正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各顯神通。

    陸緘煩躁不堪,覺得真是麻煩。

    “奶奶,二爺回來了。”剛剛受了敲打,除去豆兒還是老樣子外,櫻桃幾個個頂個的乖巧“只是不知何故,聽陸良說了幾句話,便去了東跨院。”

    “知道了。”林謹容整了整釵環,吩咐道︰“把先前才蒸好的栗子糕裝上,再一壺熱茶,隨我一同去東跨院。”

    陸緘正在生氣,聽到門外傳來雙全嘰嘰喳喳的聲音,趕緊從窗里瞟了一眼,起身走到桌邊裝模作樣地磨墨寫字。

    林謹容推開門,見他衣服也沒換,背對自己站著,聽到聲響也不回頭,便命雙全把東西放下退出去,走到書桌旁接了陸緘手里的墨︰“敏行要寫字?我來替你研墨。”

    陸緘瞥了她一眼,但見她今日容色特別嬌艷。她此時不過三個月的身孕,尚未顯懷,胸圍倒是豐滿了些許,臉上不施脂粉,卻是格外瑩潤嬌艷,再加臉上眼里那帶了幾分得意的笑,怎麼看都刺眼,有待不說話,不理她,終是淡淡地道︰“你有身孕呢,這種力氣活怎麼能讓你做?”

    林謹容手上不停,笑道︰“我又不是瓷人兒,研墨就能把我弄壞了?敏行不換衣服麼?餓不餓?那邊有新蒸出來的栗子糕和熱茶,先吃點墊墊底。”

    她越是沒事兒一樣的,陸緘就越氣︰“阿容你就非得和我擰著來?”

    林謹容睜大眼楮看著他︰“貨物已經送來,人也到了,總不能無功而返,更何況都是底下人去做,我不過動動口而已。今天才安排宋鵬出門,我便有閑心跟著她們做栗子糕了,是我親手做的,你真不嘗嘗?”

    陸緘道︰“沒胃口。”

    林謹容沉默片刻,道︰“敏行,我當時的心情和你現在是一樣的。”其實事情到了這一步,兩個人都明白,這鋪子是開定了,不過是誰先退一步的事情。

    一縷陽光透過半垂的窗簾,照在案上開得正好的棣棠菊,越發將那菊花照得燦爛如金。陸緘沉默許久,低聲道︰“你實在太固執了,也只有我才能忍得下你。”

    如若容不下,今日便不是這個光景。林謹容沉默地夾了一塊栗子糕送到他口邊,陸緘狠狠瞪了她一眼,張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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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7:56:12
第329章 生意

   過得幾日,姚琢等人在潘樓街附近的界身巷尋了一個鋪子鋪面大得多,價錢也是早前那個的將近兩倍,林謹容算賬的時候肉疼不已,倒也沒有再因此再責怪陸緘。

    因著是初來乍到,鋪子的生意一直只是平淡,姚琢便與林謹容商量,是否把價壓低一點。林謹容斷然拒絕︰“這里不比平洲,京中人並不缺錢,缺的是名氣。我們若是把價壓低了,人家指不定還以為東西沒別家的好,再不然,就要得罪其他人。”

    姚琢皺眉道︰“本來新開的店子,總有個時期生意要清淡一些的,得慢慢兒地熬,把名氣熬出來便好了。只是這京中稀罕物太多,店家就更多,各有各的門道,想要殺出一條血路來,非得想個好主意不可。”

    若是在平洲,林謹容多帶著自家的好東西出席幾場各府女眷們的賞花會,茶會之類的宴席,自然便可帶起一股風潮。但這是在京中,能與她來往的多數都是些小官兒的家眷,這些人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家境寬裕的,根本用不起這些東西。她便是邀請這些人來做客,或者是在人家的宴席上弄這些東西,也不過是拋媚眼給瞎子看,興許還可能引起旁人的反感。

    林謹容托著下巴想了許久,吩咐姚琢︰“你拿幾件精致得用的東西送過來,譬如倭國來的彩繪檜扇,高麗的畫摺扇、松扇。待二爺有空時,讓他領我往相國寺那邊游玩一番,你平日里也可讓人往那里擺個攤子放上幾件精致的東西試一試。”

    民諺︰一九至二九,扇子不離手。這扇子,當真是時下婦人們最離不得的裝飾品,一扇在手,風流盡顯。其人的愛好,品味,身家‧都能從手里一把小小的扇子上顯現出來。林謹容雖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卻自有其溫潤秀雅的獨特風姿,拿著把漂亮的扇子必會引起不少關注。相國寺每月開放五次,準許百姓在里面做生意買賣,什麼稀罕物都有,次次都有不少富貴人家的女眷去游玩‧林謹容只需引起關鍵的那麼幾個人注目,目的便達到了。

    姚琢會意得,忙應了,趕緊回去挑選東西,傍晚時分,果然送了幾把精美至極的扇子過來。兩把倭扇,一為琴漆柄,用厚鴉青色紙,淡粉平遠山水‧近岸寒蘆衰蓼,天末微雲飛鳥,意境深遠,筆勢精妙為銀鍍金扇軸串起三十四片細薄檜木扇骨,用絲線相連‧上涂雲母,金銀箔片、砂粒點綴其間,繪了梅花綻放的沙洲,並一輛獨輪車,又一對螢火蟲。再有高麗來的松扇兩把,用的松條槌壓成線,細編而成,一為雙鸞織花‧一為雪山松鶴。

    林謹容觀之極愛‧便叫了豆兒幾個來,主僕幾人一同商量給這些扇子配什麼扇墜並流甦。

    陸緘回到家中‧老遠就聽見里面笑鬧成一團,不由心情也跟著放松下來。三步兩步進了門,笑道︰“在說什麼好玩的,高興成這個樣子豆兒等人見他進了門,不約而同地退了開去。

    林謹容笑著遞了把扇子過去︰“看看這個,是不是像當初公爹使人帶回家來的鸞鳥團花松扇?”當時夏至節,陸建新使人送了兩把鸞鳥團花松扇回來,陸老太太分別給了林玉珍和呂氏,還引得涂氏眼紅得要不得。那時她還是新婦,雖然也愛,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有,現在她卻做起了這個生意,真是想不到的。

    陸緘只看了一眼,便道︰“這比那個還精致得多。”話未說完,就被另外兩把倭扇把目光給吸引過去了,拿起來嘖嘖稱奇,愛不釋手︰“這樣的畫法,和咱們這邊實在是太不相同。不過也太奢華打眼了些。”

    林謹容微微得意︰“都是我鋪子里的東西。姚琢他們四處看過,就沒幾家有這東西的。”縴指在那把檜扇上點了一點︰“你可知這把扇子要值多少錢?”

    陸緘略微估算了一下,道︰“這般奢華,怕是要幾萬錢的?”

    林謹容小聲道︰“昨兒賣了一把,八萬錢。買的人還只是喊便宜,道是宮中才有的貢品,稀罕著呢。但從倭人手里買過來,不過是兩三萬錢罷了。”

    陸緘怔了怔,道︰“果然厚利。”

    林謹容便問他︰“待你休沐,領我去相國寺走走如何?”

    陸緘看著她不語,林謹容就道︰“我是去散心的,又不是去賣扇子的,丟不了你的臉。”她最多就是拿著扇子挑著女人多的地方走上一圈,如果有人好奇了,跑來問,她再告訴人家是在哪里買的就是了。

    陸緘沒直接回答她的話,只道︰“餓了。”

    此地不比平洲人人都知陸家好做生意,他四處行走管管家務旁人也不會笑話他;這里多是他的同僚,其中酸腐的讀書人不少,他好面子,生怕尷尬也正常,只能另圖他法了。林謹容也就放了手里的扇子,喚人擺飯不提。

    過得兩日,風和日麗,林謹容一早醒來,驚訝地發現陸緘還在家中,已經換好了出門的衣裳,指著面前一堆吃食道︰“我今日恰好有事要去相國寺一趟,你若把這些都吃了,便領你出門。”

    林謹容哪里吃得下那許多東西去,少不得皺眉推辭,最後捏著鼻子比平日多吃了些,心滿意足地收拾打扮好,喚人去通知了姚琢,拿著那把最耀眼的倭扇跟陸緘出了門,朝相國寺而去。

    相國寺乃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寺院,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興起的規矩,每個月里總有那麼五天,會放開了讓百姓在其中交易做生意。大三門前賣的都是飛禽貓犬,珍禽奇獸之流,穿著各式服裝,各個年齡段的男子偏多,長壽、陸良到了那里就挪不動腳步。

    第二道門、第三道門處買賣的就是些日常使用的玩具和雜物,圍著的人卻又是女子偏多,櫻桃幾個看了挪不動腳,就連豆兒也看得眉眼帶笑。

    再往庭院里去,里面卻又與外間不同,到處搭建著彩色的帳幕,也有露天的鋪位,賣的卻又是些席子、屏帷、洗漱、鞍轡、弓箭、時新果子、果脯臘味等東西。靠近佛殿,又是道冠、蜜餞、筆墨之屬。

    林謹容一一看過去,雖覺新奇,卻並不是很感興趣,陸緘知道她心里想什麼,便低聲提醒她︰“兩邊長廊上,賣的都是各寺院的師姑們做的繡作、領抹、花朵、珠翠等物,有閑錢的女人最多,你可去那里逛一圈。若是不成,還有佛殿後頭,有錢人也多。”

    林謹容游了一圈,雖有人好奇張望,卻沒人主動和她搭訕,倒是豆兒幾個高高興興地買了些繡帕、領抹、銷金花樣等物。待得下了長廊,陸緘又領著她往佛殿後頭去。

    佛殿後頭賣的又是書籍、古玩、圖畫等物,林謹容在這里看到了自家店里擺的攤子。本想上前去看看,但見前頭圍著幾個穿戴華麗的人,正和伙計說得熱鬧,便不上去,打算安安心心地跟著陸緘看看他感興趣的東西。

    陸緘卻不去看這些往日他最感興趣的東西,選了個隱蔽的地方站住腳,指著前面一個攤子吩咐陸良︰“你去左手邊第三個攤子,把他攤子上的東西統統買下來。”

    林謹容定楮瞧去,那里坐著的卻是個頭發花白的半老頭兒,面上絲毫沒有生意人的精明與熱情,反倒帶著幾分無可奈何,敷衍了事的死氣,不由十分奇怪。陸良也是大奇︰“二爺這是為何?”

    陸緘道︰“你只管去就好,何必多問?記得還是要討價還價的,莫要讓人生了疑。”

    陸良應了,自去不提。陸緘便領了林謹容走到大殿廊內去假裝看名家題字,以便等候陸良的消息。林謹容這才問他︰“那是誰?敏行為何要把他的東西全買下來?”

    陸緘便指了周圍好幾個攤主神情類似的攤子給她瞧︰“看到了麼?這里的攤子全是各地被罷職的官員販賣的土特產和香藥,好換盤纏回家呢。這位是我早年在江南時認識的一位伯父,他得罪了人,所以落到這個下場。我贈他盤纏不要,又舍不得兒孫的面子,非得自個兒來這里賣東西,我也只好如此行事了。”

    林謹容嘆了口氣,道︰“錢真重要啊。”

    “這話說得對極,錢當然重要。”身後突然走來一人,紅袍銀帶,玉面含笑,輕輕拍拍陸緘的肩頭,喊了聲︰“敏行兄。”又含笑同林謹容施了一禮,“在下容七,見過嫂嫂。”

    正是那日幫著解圍的容七,林謹容忙斂容還了一禮,退到一旁。容七站在那里與陸緘低聲寒暄了幾句便又自去了。

    陸緘回頭笑道︰“你成功了,他家娘子看上你手里的扇子了。使他過來問我,你這扇子是從哪里買的,我直接告訴他,是你的鋪子里買的,他若是喜歡,自個兒去選。”

    林謹容抬頭朝容七行去的方向看去,只見他身邊站著一個身材苗條高挑,同她一般帶著紫羅面幕的女子,二人正朝他們這個方向張望,與他們的目光相踫,便朝他們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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