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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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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22:37
第400章 暗示

    真是多事之秋,素心看了看天色,忙扶住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林謹容︰“二奶奶您莫急,您等著,奴婢去替您通傳。”

    陸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不好,更是淺眠,常常需要服用安神的藥丸才能入睡,這樣她倒是可以休息得好,但要從睡夢中叫醒卻沒那麼容易。

    素心進得屋里,值夜的丫頭素蘭也才剛起來,正在收拾臨時搭建的chu ng鋪,見她匆匆忙忙的,不由打趣道︰“大清早的跑什麼,可是身後有狗在追你?”

    素心“呸”了一聲,罵道︰“胡說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轉身就進了里屋。

    素蘭還想再說,就看到了跟著進來的林謹容,立時唬得變了臉s ,恭敬地給林謹容行禮,陪笑道︰“二奶奶,奴婢口無遮攔,還望恕罪。”

    林謹容心里有事,哪里有心情和她計較,只道︰“煩勞姐姐去通知人準備軟轎,老太太馬上要出去。”

    素蘭微微有些驚詫,但見林謹容的神s 不容置疑,也沒敢多問,匆忙安排去了。待得素蘭去了,林謹容便豎起耳朵聽里頭的動靜。

    素心一直在低聲喊老太太,老太太卻是模模糊糊的,很久才“嗯”一聲,接著又沒了聲息。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林謹容哪里等得,也顧不得失禮,掀起簾子大步走進去,一下子跪倒在了老太太的床前,流著淚道︰“老太太,您醒醒,救救五郎吧!”

    陸老太太猛地睜開了眼楮,一臉的驚恐。手也抽搐了一下,林謹容見狀不好,不敢再刺j 她,連忙握住她的手,放軟了聲音道︰“祖母,您別急,是五郎又犯了錯,大抵是又要挨打了。這次他們定然不會輕饒了他。除了您能救他,再沒人能救了。”

    “這個頑劣不省心的。”陸老太太一口濁氣緩緩吐出來,抓緊林謹容的手,低聲道︰“扶我起來。”

    林謹容忙和素心一道合力將她扶了起來,耐著性子。手腳輕柔,動作飛快地給她穿著收拾。陸老太太向來注重養身,先喝了一杯水,方才道︰“他又做了什麼?”

    林謹容心里急得冒火,卻曉得這是陸綸唯一的,最有力的倚仗,她不能把事情說得太嚇人,不然若是把陸老太太給驚嚇得暈厥了。或者是出了什麼事,不但所有的希望全都成了泡影,還害了陸老太太。便強顏歡笑︰“那我說了,老太太可別急啊。”

    陸老太太倒不耐煩了︰“快說!”

    林謹容半真半假地道︰“是這樣,當初五郎從家里跑出去,遇了險,差點沒了命,被人給救了。現在那個人來了這里。五郎不能不盡地主之誼,就招待了他一下,結果被些不知事的按著灌了些酒,現在大老爺和二老爺都不肯饒他,說他大不孝,要打殺了他以全名聲呢。”

    陸老太太也生氣︰“這個不省事不懂事的小畜生,他怎地就這麼不知事愛惹禍?等他好生挨頓揍也好叫他長長記性。我不去!”

    “我知道五叔做的這事兒是大不該。”林謹容跪了下去,抱著陸老太太的膝蓋,苦苦哀求︰“老太太,他是錯了,可他是個什麼x ng子。您難道不知道麼?最是赤誠忠厚的人就是他,他究竟孝順不孝順,是不是虛情假意,您心里最清楚不過。若是隨便打一頓也就算了,可是他從來就不為二叔父所喜,早上二叔父是拿了門閂砸他的頭啊,若非大家拉著,他哪里有命在?現下天還未亮,就又被喊去了,您不救他,誰能救他?若非是事情危急,您老人家又向來慈愛,孫媳哪里敢這樣跑來吵您老人家?求您救救他,他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祖父地下有知,一定會心疼極了的。”

    聽她搬出陸老太爺來,陸老太太忍不住心中又是一陣抽痛,指著她罵道︰“你們就是這樣可勁兒地折騰我!是想把我折騰死了,你們好早點自由自在,為所欲為吧!”

    這是典型的遷怒,林謹容不敢相辯,只抱著她的膝蓋低聲道︰“老太太,孫媳不孝,但孫媳不能眼睜睜看著長輩們做下後悔之事。您看,往日人全都在外頭候著給您請安了,但現下外頭一個人影全無……”

    陸老太太顫巍巍地站起來︰“給我備軟轎!”

    “老太太仁慈。”林謹容只覺得全身松懈下來,身上的汗水把里衣悉數打濕,仿若是才從水里撈起來的一般。

    沙嬤嬤收拾得齊齊整整地走進來,看了林謹容一眼,把一件厚重的大氅給陸老太太披上,扶著老太太往外走,柔聲道︰“不要急,不要急。”

    老太太陰沉著臉,看了林謹容一眼,眼神頗有些古怪。

    林謹容看清楚她的眼神,覺著莫名其妙,又覺著有些不對勁,卻來不及細想,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天雖微亮,聽雪閣里卻還是一片昏暗,幾只蠟燭已然燃去了大半,燭淚一層疊一層,厚重而雜亂,讓人看著就不清爽。陸建中面如死灰,不敢正視坐在一旁的陸建新,只盯著面前那根蠟燭,呼吸與心跳全都雜亂無章。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竟然會遇到這種可怕的事情,他該怎麼辦?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又恨透了陸綸。這個孽畜,自小就頑劣,不求上進也就不說了,天生就是個惹禍精,如若真如陸績所言,招惹的是匪人,這可是抄家滅門的禍事啊!從此以後,他在陸建新面前更抬不起頭來。早知如此,他就該在陸綸剛出生的時候把人給溺死了才是!

    他在那里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冷汗涔涔,水深火熱,莫籌一是。陸建新卻是平靜多了,陸建新手里仍然把玩著他最愛的那只前朝青瓷六瓣蓮花茶盞,眼神幽暗,嘴角下垂,許久,方低聲道了一句︰“這是事關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行差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陸建中一驚,“啊”了一聲,驚疑不定地看著陸建新。

    陸建新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共渡難關,其他的事情日後慢慢又再說。”

    陸建中若不是知道他大哥的秉性為人,都要感激得痛哭流涕了,但他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老大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過河拆橋,日後必然會以此為要挾,打擊得他毫無還手之力。問題是,現在真的是必須要共度難關。可是,哼哼,他跑不掉,誰也別想跑得掉。

    陸建中定了定神,吸了口氣,起身對著陸建新行了一禮,道︰“大哥說得是,咱們是一家人,骨肉相連,這事兒要仰仗大哥來把握大局了。得先把此事處理妥善之後,才能談及日後,否則都是枉然。”

    陸建新冷冰冰地看了陸建中一眼,這是什麼時候,這蠢東西還在威脅自己,是說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他逃不了,長房也逃不了吧?當然,這是事實,若是沒了命在,自己和陸緘的前途也就成了末路。

    陸建新火冒三丈,卻不表露出來,只抿緊了嘴角,平靜地道︰“你說的是。但我能做的,不過是動用我所有的關系,根據我這麼多年做事的經驗,竭力把這事兒的痕跡給抹平就是了。火哥兒的死,不過是個意外,這小子得了幾個賞錢,跑到花街柳巷去尋歡作樂,結果l 了財,給歹人瞧見了,欺他年少,奪錢害命,報案撫恤就是。那粉頭,聽說是被勒死的,多半是與恩客為錢財起了糾紛,被人失手給弄死了,這種事情,常見得很。我們家有人去花街柳巷了嗎?沒有。又與我們何干?只需叫那鴇兒閉緊了嘴,休要胡亂攀咬人也就是了,要做到這個原也極其簡單,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但只是!”

    陸建中聽他有條有理地說來,心里也是有些佩服的,那顆一直吊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可轉眼間就聽到陸建新轉了個彎,重重地道了一聲“但只是!于是才剛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就又提了起來,訥訥地道︰“但只是什麼?大哥?”

    陸建新卻不肯說了,慢悠悠地喝著茶,吊足了胃口,見陸建中要抓狂了,方才緩緩道︰“凡事都有根由,須得把根去了,才好修理枝蔓。不然根留著,那枝蔓怎麼也去不干淨,去了一次還會再生一次。”

    陸建中不是傻子,立時噤了聲,呆呆地看著陸建新。

    陸建新不看他弟弟,繼續慢悠悠地喝茶,茶杯里早就沒了水,干了。他略微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頭,將茶碗放下,起身去提茶壺來加水。

    這樣的事情,本該是弟弟來做的,但此刻陸建中的心里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他傻傻地看著陸建新動作,根本想不到該去給陸建新添水,只啞著聲音道︰“哥哥……你是什麼意思?”

    有多少年了,他不曾叫陸建新哥哥,而是懷著各種心情稱做大哥,這聲哥哥,聽著總是比大哥要親切些。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陸建新的手一抖,茶壺里的水險些沒灑出去,他定了定神,穩穩地將茶注入茶杯中,垂著眼低聲道︰“我沒什麼意思,主意要你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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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22:53
第401章 決定

    屋里燈火通明,四處亮堂,陸建中卻覺著眼前一片黑暗。他的手心腳心背心全是冷汗,手和腳神經質地顫抖著,他握住了椅子扶手,拼命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他怎麼也控制不住。仿佛有一只手,在他xi ng腔里,在他的心上,用力地抓,重重地捏。疼得他喘不過氣來,卻又無所適從。

    房內明明很空曠,就他和陸建新兩個人坐著,可他就是覺得很擁擠,擠得喘不過氣來,他抬起沒有神采的眼楮,看向陸建新。陸建新坐在他對面,垂眼盯著那只青瓷六瓣蓮花紋茶盞,翻來覆去地欣賞。那茶盞s 釉滋潤光澤,猶如千峰翠s ,印著燭光,如冰似玉。好一只極品的古瓷器,好一個狠毒的哥哥!

    陸建中看向陸建新的眼神里充滿了怨毒。是的,陸建新只是給了自己一個隱晦的提示,做出決定的人是他自己。可是,陸建新怎麼能這樣輕松?到了最後,什麼都是他一個人干的,陸建新還可以悲天憫人的感嘆一回,他的手上卻會沾染了親生兒子的血。陸建中在那一瞬間恨透了陸建新,卻又覺著隱隱有些心虛和心驚。這是報應麼?

    陸建新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來毫不退縮地看著他,淡淡地道︰“老二,你在恨我?在怨我?”

    陸建中哪里敢承認,他甚至連和陸建新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他垂下目光,輕輕搖頭︰“哪里會?我不過是……難受。”

    陸建新疾聲道︰“教養出這樣膽大妄為,目無綱紀,大逆不道的兒子來,你的確該難受,也怨恨不上任何人!相反,別人才該怨恨你才是。日後,你我二人都該注意,一定要管好子孫…陸家家大業大,這麼多條人命,幾輩人的心血,實在不該毀在不肖子孫的手里。“陸建新仿佛是什麼都說了…又仿佛什麼都沒說。一句話,他是自作自受,他沒教育好兒子,現在這個兒子的所作所為將會拖累全家人,最干淨的處理方式當然是斬草除根,一了百了,可是………………陸綸到底也是他的親骨肉…他親眼看著陸綸長大,陸綸小時候也曾在他懷里撒過ji o,他也真心實意地疼過陸綸,對陸綸充滿了期望,盼著陸綸長大成才,光耀門楣………………陸建中鼻塞眼酸,猛地轉過頭去。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是怎樣都可以。我能做的我都會盡力去做…二郎能做的,也斷不會推辭。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大伙兒…都是為了這個家。”陸建新輕輕放了茶盞,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吸了一口冷沁入肺的寒氣。寒氣侵入,他那發脹的頭腦和狂跳的心終于得到了幾分緩解。

    天邊透出一絲魚肚白,行將破曉,打了花苞的梅樹林沐浴在一片慘白模糊的晨光中,有個穿著孝服的人低著頭,快步向著這邊奔將過來,看那模樣…似是陸經,陸建新走回去坐下,低聲道︰“三郎回來了。但願只是我們多想了,那個人其實並不是郭海。只要不是郭海,一切都好說。”

    如果不是郭海那自然更好,但如果是…………陸建中長長嘆了一口氣…用力抓緊了扶手,不管他做出什麼決定,都是陸建新逼的,都是為了這家人,這樣一想,他心里立刻就舒服輕松了很多。

    來的卻是陸經,陸經推門進來,一句話不敢多說,先就緊張兮兮地把門給掩上了,快步走到屋子正中,一下子跪倒在陸建新與陸建中面前,顫抖著嘴︰“十,十有可能是郭海。

    有龜公看到他背上繡的好一雙蛟龍!“他們哥兒幾個各自有任務,他的任務便是設法弄清楚,跟陸綸在一起的人,其中那個又高又壯,穿著打扮出手都極為闊綽的人,是個什麼樣子,有些什麼特征。而郭海的特征,便是背部紋著的兩條戲珠的蛟龍。

    陸建新見過海捕文書,這特征便是他提供出來的,到此,他覺得沒什麼好再問的了,確認無疑。除了郭海那樣的人,又怎會因著有人跟蹤他,便干脆利落地殺人滅口呢?便微閉了眼楮,低聲訓斥陸經︰“你驚慌什麼?”

    “你沒有亂問,引起旁人的注意吧?”這樣的話,陸建中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還是自我安慰,他的臉從極度的白,又到極度的紅。他熱得受不了,只顧瞪大眼楮看著陸經。

    “沒有,兒子哪里敢?兒子下足了功夫的,怎麼也扯不上我們。”陸經也睜大一雙驚恐到了極致的眼楮定定地看著陸建中。父子倆都從彼此眼里看到了恐懼、絕望和害怕。

    陸建新半睜著眼,打量著這對父子的神色,他已經知道了陸建中的選擇。這種時候不該他留在這里,陸建新站起身來︰“我去防著族老那里,峰萬不得走漏風聲。”

    陸建中沒有出聲,陸經此刻全沒了平時的機靈勁,才見他要走,便心慌意亂地道︰“大伯父,怎麼辦?”

    陸建新拍拍他的肩頭︰“不要急,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言罷越過他,自出了門。

    “爹,大伯父他不會是不管了吧?”陸經使勁夾緊雙股,不知不覺里,語氣中就帶了哭腔,“怎麼辦?怎麼辦?要是給人知曉了,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不想死,他的人生才剛開頭呢,他才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人前人後也被稱聲陸三爺,體體面面的,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難道要他就這樣年紀輕輕,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不甘心!

    陸建中看著哭得鼻涕眼淚一把抓的次子,輕輕嘆了口氣︰“能怎麼辦?爹被逼得沒有法子了。”想了想,溫和地道︰“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是老五犯下的錯,不能害了你們,你起來,我同你說………………”

    燭火燃盡,輕輕跳動兩下,漸漸湮滅在燭油之中,冒出一股青煙。微弱的晨光透進窗紙,把屋子照得半明半暗,昏暗中,陸經只看到陸建中的嘴一張一合,他仿佛沒聽清陸建中說什麼,也聽不懂陸建中說什麼,但他卻清晰地聽到自己回答︰“是。”

    屋里一片沉寂,大概並沒有過多久,也許只是幾個呼吸,但二人都覺著,太長太久,這屋里太熱太悶,讓人喘不過氣來。陸建中仿佛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低不可聞地道︰“去吧!”

    陸經機械地轉身,拖著步子往外走去,走不得幾步,他看到有一群人從梅林里穿行而來,當先那個又高又壯的,明顯是陸綸,他立刻拐進了另一條路,借著梅樹遮掩,遠遠地看著陸綸走過去,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你不能怪我。”

    陸建中疲憊地歪坐在椅子上,腦子一片混沌,他已經停止了最初那種控制不住發抖的癥狀,取而代之的是虛脫和害怕。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他被嚇了一跳,心驚肉跳間,幾乎就想假裝自己不在,那人卻鍥而不舍地敲著門,陸建中只好顫著聲音道︰“誰?”

    朱見福在外低聲道︰“老爺,五爺來了。”

    陸建中定了定神,嘶聲道︰“讓他進來。“門開處,陸綸穩穩走了進來,面無b 瀾,一言不發,撩開袍子就跪了下去。

    陸建中瞪著他,傷心仇恨怨憤痛苦,萬般滋味一起涌上心頭,喘了許久的粗氣,也不過撲上去發狂地抽打著陸綸,從胸腔深處擠出一聲︰“小畜生,你干的好事!“陸綸一言不發,以頭觸地,不避不讓,任由他打罵。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該是怎樣便怎樣,他把命還給陸家就是了。

    朱見福往房里溜了一眼,見陸建新不在,立刻溜了出去,把門給掩上了,回頭對著陸建中的心腹管事道︰“大老爺還安排了我做其他事,我這便去了,你好生守著。“也不等那人答應,立刻走人。

    借著晨光,陸緘伸手將火哥兒還半睜著的眼楮給抹下去,黯然道了一聲︰“是我的不是,我不該讓你來辦這差事,枉害你失了性命。

    你放心,我自會替你照料好父母雙親。”

    “還有什麼要我做的?”陸紹的聲音里有掩飾不去的張惶,不過是強撐著,多在這里留一息他都覺著背心發涼,恨不得趕緊走人,但他又知道,陸綸做下的事,他走不掉。

    陸緘和陸紹早就沒有多話可講,不過是配合著把火哥兒的後事給料理清楚,盡力把麻煩消除掉,現在既然已經把能做的、該做的都料理妥當了,那也沒有久留的必要,陸緘看都不想看陸紹,只淡淡地道︰“大哥請自行方便。”

    陸紹轉身就走,走不得兩步,回過頭來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你那日招惹五弟,他也不至于會出來游盪!也不至于就招了這些破事!”

    原來陸綸是那日出門才和這些人認識交往的,這是什麼屁話,什麼理由!長壽忍不住,跨前一步便要與陸紹說個分明︰“大爺,您怎能這樣說話?分明是……”

    陸緘攔住他,搖搖頭︰“多說無益。”

    話音未落,就見劉五打著一匹馬,氣喘吁吁地奔來︰“二爺,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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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23:08
第402章 轉折

    陸建中打得累了,癱倒在椅子上喘氣。

    陸綸口鼻帶血,發絲凌亂,卻仍是筆直地跪在屋子正中,他沒什麼多余的表情,眼楮一直盯著青石地磚,甚至不想抬起來看別處一眼。

    “…………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和你在一起的人,究竟是什麼人?他們想做什麼?你說不說?”陸建中盼望著,如果陸綸能夠說點什麼有用的東西出來,也許還會有轉機也不一定………………

    陸綸卻還是一味的沉默,逼得極了,也不過輕輕一句︰“他是我大哥,他是我救命恩人,別的,我什麼都沒有再想說的。”

    陸建中便不再說話,只眯了眼楮細細打量著陸綸。天s 大亮,把陸綸的眉眼照得清晰明了,他那雙眉毛,長得真像陸老太爺啊,陸建中嘆了口氣,仰頭靠在椅子上,也不再說話。

    有人在外輕輕敲了兩下門,陸經試探地低聲道︰“爹?”

    陸建中一個激靈,強打起精神道︰“進來。”

    陸經臉白得像紙,提著一個食盒抖手抖腳地走進來,探頭探腦的從陸綸身邊走過去,小聲道︰“爹,不早了,熬了一夜,先吃點東西再說其他事吧?”

    陸建中看了他一眼,他回看著陸建中,父子倆的眼神只有彼此能看懂。陸建中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陸經抖手抖腳地打開食盒,從第一層捧出一碗素面並幾個素包子來︰“現在廚房里就只得這個。”

    陸建中沉默地看著面前的素粥和包子,雖然接了陸經遞過去的碗筷,卻並不動手…只拿眼角瞟著陸經。陸經點點頭,勸道︰“父親,天大的事情也要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吃了再說吧。”

    這碗粥和包子很安全,沒啥大事兒。陸建中低下頭,舀了一勺粥遞到口邊,卻又放下了…他寧願餓著。

    陸經看看一直低垂著頭,默然無聲的陸綸,清了清嗓子,低聲道︰“爹……”

    陸建中帶了幾分莫名其妙-的火氣︰“嗯?”

    陸經舔了舔嘴角,口干舌燥,聲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爹,五弟也折騰許久了,讓他也吃點東西吧…不管是什麼事,都飽著肚子再說……好麼?”

    陸建中鼻子一酸,又飛快地壓了下去…可那個“好”字始終說不出來。他只是發狠地瞪著陸綸,這個不孝子,害得他如此………………如此難受,一輩子也不能睡個好覺了……

    陸經從眼角覷著他父親,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沒放過,他鼓足勇氣,又重復了一次︰“爹?”

    陸建中不說話,相當于默許了。

    陸經打開食盒第二層,從里頭取出一碗素面湯,連著筷子遞到陸綸面前…干澀地道︰“五弟,你最愛吃的面湯………………”

    “什麼都不要吃!”陸綸的耳邊突然想起林謹容的話,他沒接陸經雙手遞過來的那碗面湯,而是猛然抬起頭來看著陸經。雖是親兄弟,但陸經和他從小就不對盤,似乎是不管他做什麼…陸經都看不慣,最喜歡告他狀,最喜歡捉弄他,可是,不管怎麼樣,那都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兄弟間的小事。他不曾真的放在心上,但真的從他記憶里,陸經就從沒有這般對他好過,不獨替他求情,還這麼體貼地給他弄了早飯,雙手遞到他面前。陸綸突然很想笑,他以為他是早就做好準備了的,表情大概很平靜。

    但陸綸不知道,他此刻在陸經的眼里,眼神凌厲而悲涼,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像是絕望,又好像是坦然,還似是解脫。陸經捧著碗筷的手控制不住的輕輕顫抖起來,他不敢再看陸經的臉,掩飾地把碗筷放回食盒里,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爹爹,讓五弟起來坐著吃吧?”

    陸建中又點了點頭。

    人都要死了,當然要做個飽死鬼,還要坐著好好地吃,好好地死。陸綸慢慢起身,坐到了椅子上,看著那碗面只是不動手。他記得從前郭海和他說過,不管是什麼人,不得不死的時候,總是舍不得的,他舍不得什麼呢?陸綸有些m 茫。

    陸經把那碗素面湯推到陸綸面前︰“五弟………………”你吃,兩個字,他說不出來,好像背後有雙眼楮,無所不知的眼楮,黑幽幽地盯著他,他又冷又怕,氣都喘不過來,他想,陸綸一定是知道什麼了。

    陸綸的手終于仲向那碗素面,他垂著眼,低聲說︰“我不太相信什麼和尚道士之類的,太吵了,還浪費錢財,江南那邊流行火葬,一個陶罐就好。”他替他們考慮撰很周到,一把火給燒沒了,驗屍都沒法子,干淨得很。

    屋里死一般的寂靜,陸經目瞪口呆,陸建中差點沒把面前的粥碗打翻,但他們誰都沒有開口阻止陸綸。陸綸夾起一筷子素面,準備喂入口中,心情就和他跟著郭海在北漠的草原上行走,初次遭遇北漠馬賊,一刀砍死一個準備拿長槍捅他的北漠人一樣,說不出的古怪。

    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陸建中聽到他的心腹管事在大聲給人請安︰“小的給老太太磕頭了!”

    “開門!”陸老太太的聲音不大,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陸建中和陸經驚慌地對視了一眼,陸綸已經放了碗筷,站起身來,朝他們笑︰“祖母年紀大了,自來慈悲心腸,受不得這些,我稍後再吃。”一邊說,一邊理了理發髻衣裳,又將一方絲帕沾了茶水,細細擦去口鼻上的血跡。

    門開處…林謹容扶著陸老太太走進來,陸老太太微微氣喘,看到房里有兩份早飯,也不見什麼大陣仗…就有些責怪地瞪視了林謹容一眼。不是說要被打死了麼?早前她見門緊緊閉著,還以為不得了來遲了呢,原來人家父子在吃早飯。

    林謹容看到陸綸面前的那碗素面,上牙和下牙控制不住地磕起來,她驚慌地看著那碗面,又看看陸建中和陸經,只想把那碗面給打潑了…揭穿他們的y n謀,全然沒有顧上陸老太太責怪的目光。

    陸建中定了定神,上前賠笑道︰“母親,您老人家怎麼來了?”他忍不住懷疑,難道又是老大在搗鬼?

    既然已經來了,便不可能不管,陸老太太威嚴地坐下,冷笑道︰“我怎麼不能來?你們究竟有多少好事瞞著我!”

    陸綸走到陸老太太跟前跪下︰“祖母…孫兒不孝。”

    陸老太太舉起拐杖,重重地砸在他身上,怒罵道︰“兔崽子…你簡直無法無天!打死你活該!什麼人,救了你的命,可以讓你連前途名聲孝道都不要?老二,你重重地給我打!好生教訓教訓這個不知事的東西!”

    陸建中不知老太太到底知道了多少,但這樣子,分明就是來雷聲大雨點小,特意來護著陸綸的。便賠笑道︰“母親,是兒子沒有教導好……您老休要為他氣壞了身子。”

    林謹容定了定神,計上心來,朝櫻桃招招手…低聲吩咐了幾句,櫻桃領命快步走了出去。待得櫻桃去了,林謹容上前道︰“哎呀,這素面已然糊了,待我讓人重新做。春芽,你端下去…讓人重新做來…

    陸經忙道︰“二嫂,你放著莫管。”

    林謹容吃驚地拔高聲音道︰“三叔,我不過是好心,你怎地這樣……”

    “吵什麼?成何體統?”陸建中話音未落,陸老太太的眼皮跳了跳,突地道︰“什麼面?值得你叔嫂這樣鬧騰?”

    “老太太………………”林謹容頗有些想不管不顧的豁出去,陸經與陸建中卻不這樣想。先緩緩再說,陸建中沖上前去,一腳踢在陸綸身上,罵道︰“小畜生,你還不快給你祖母認錯,到你祖父靈前跪著去?”

    卻見陸緘大步走進來,怒聲斥罵道︰“不能就這樣輕饒了他!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絕對不能輕饒!否則日後誰也不會再把禮義廉恥當回事了,今兒他是無意,明兒他是為了報恩,陸家要墮落了麼!如果不嚴懲陸綸,族中誰還敬我家!”

    這可真是平地起波瀾,陸緘此言一出,除了林謹容暗里松了口氣外,所有人都呆了一呆。

    陸建中最煩躁,這兩父子到底要干什麼?當真要趕盡殺絕麼?不單要命,還連最後的臉面都不給他留?真是可惡到了極點!陸經滿腦子都是漿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陸老太太則皺起了眉頭,這是怎麼回事?一向最是寬恕的陸緘,怎會如此咄咄逼人?再想起林謹容早前的表現,她陡然驚覺,此事沒有那麼簡單!

    陸綸垂著眼,面無表情,命都可以不要了,還在乎這個麼?

    陸建中早忘了那碗面,只管怒氣沖沖地指著陸緘道︰“二郎!你待要如何!這種事情尚且輪不到你來管,是長輩的事!去叫你父親來!”

    陸緘鎮定自若︰“陸家不是誰的陸家,我能管!我該管!”他轉身指定了陸綸,大聲道︰“似這樣的人,便該告他忤逆,除了族譜,斷了關系,趕出去!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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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23:25
第403章 了斷

    陸老太太不能接受,誰不會犯錯?陸綸犯的錯雖然有點離譜,但是好好教訓一頓也就是了,怎能輕易趕出去?便皺起眉頭看向陸緘︰“二郎……”

    “請祖母恕罪。”陸緘打斷她的話,朗聲道︰“法不容情,陸氏家規不是拿來開玩笑的。當今天子以孝治天下,最重的就是孝道人倫,我家出了這樣的子弟卻不管教,日後被人知曉,叫家中其他人如何立足為人?”陸紹從後頭跟進來,微微冷笑︰“說來說去,不過是怕拖累了二弟為官的名聲……”

    陸緘垂下眼,一言不發。

    “閑雜人等悉數退下!”陸建中的臉s 極其難看,沉聲吩咐陸經︰“三郎,去請你大伯父來。”“兒子這就去。”陸經“噯”了一聲,去前不忘去收那碗早就被泡糊了的湯面。

    林謹容上前按住那碗湯面︰“三叔莫管這個,我來收。”既然陸建中讓請陸建新來,那就說明他們之間是早就結成了共識的。胳膊擰不過大tu ,她和陸緘就算是想好了退路,也要真正當家的認可才是。

    她只有依靠著陸老太太那點慈愛心,盡量多的給陸綸爭取一條活路。

    陸經惱了,他是為了誰來?惹禍的不是他,他卻要跟著受罪丟命,林謹容夫妻二人願意承當這個風險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何必非得拖著其他人不可?陸綸自己都曉得要承擔責任,他夫妻二人添什麼亂?裝好人是吧?誰不會裝?真夠惡心的。于是毫不客氣地從林謹容手里奪走那碗湯面,冷冷地道︰“二嫂,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為好。一個婦道人家,不該伸手的地方莫要亂伸手!不該管的事情莫要亂管!”

    陸緘並不知那碗面湯有什麼秘密,只陸經這態度,就已經把他氣得夠嗆,于是起身上前一步,將林謹容護在身後,冷笑道︰“三弟好威風!我平日不在家,你就是這樣對待你二嫂的?她好心好意收拾碗筷,哪里做錯了?我竟不知,什麼時候收碗筷是你一個大男人的事了!”他這話,有五分氣憤,也有五分借機攪局的意思在里面。

    林謹容忙道︰“二郎,算啦。”口里這樣說,卻趁陸經只顧著和陸緘打交道的當口,假裝失手,把一碗湯面悉數倒在陸經手上。

    也不知那東西會不會透過皮膚滲透進去?陸經嚇得臉s 慘白,怪叫一聲,扯了袖子擦手,狂奔出去一路狂呼︰“快打水來!”

    到底有多毒?就連湯潑在手上都嚇成這個樣子?林謹容暗自心驚,卻帶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快“哎呀”了一聲,驚慌道︰“我不是故意的,燙著了嗎?明明已經涼啦。”手卻死死抓住陸緘,不許他踫那東西。

    怎會鬧成這個樣子?陸綸神s 復雜地看著陸緘和林謹容,陸老太太目瞪口呆。她再老再糊涂,也能看出這事兒真的不是一般的嚴重。

    計劃…已經悉數被打亂,得重新計較了,陸建中喘了口氣,氣急敗壞地吩咐已經看出不對,正在觀察形勢,陷入深思中的陸紹︰“去請你矢伯文來!”

    不多時,陸建新陰沉著臉走進來,先陰陰地看了林謹容和陸緘一眼,換了張柔順的面孔,走到陸老太太跟前請安︰“兒子教子無方,驚擾母親了。”

    陸緘仿佛是同陸建新扛上了︰“父親,陸綸這事兒”

    陸建新猛地回頭,凶悍地道︰“閉嘴!退下!”

    陸老太太陰沉著臉道︰“這是怎麼回事?”話音未落,又聽門響了一聲,陸繕探頭探腦地抱著個盒子走進來,先偷看了林謹容一眼,又含著淚看看陸綸,怯怯地喊了一聲︰“祖母、大伯父、二伯父。”陸建新冷冷地道︰“你來干什麼?出去!”

    陸繕抖了一下,害怕得嘴都白了,卻仍是飛快跑到了那碗被打潑的面湯前,笨拙地把懷里的盒子放到地上,抖手抖腳地從里頭抱出一只雞來。

    那雞見了吃食,本能地就要去啄。

    好嘛,雞都冒出來了。陸建中氣得一腳踢飛那雞。那雞怪叫一聲,慌不擇路,反倒拍著翅膀朝著他撲過去,陸紹匆忙去攔,那雞眼看著陸老太太那里沒動靜,便又折身朝著陸老太太的方向飛過去。眾人便都齊齊去攔,一時間雞飛狗跳,等到終于把雞給關進箱子去了,陸建中一巴掌就響亮地搞在了陸繕臉上。其實他最想打的是林謹容,陸繕這老實蔫吧孩子都干出這種事來了,除了這女人在中間搗鬼以外,再不作他想。但他氣歸氣,卻是不敢真的當著陸建新和陸緘的面去打林謹容或者是罵林謹容,他只能把氣都出在陸繕身上。

    陸繕捂著臉呆了片刻,恥辱怨恨害怕傷心齊齊涌上心頭,突然一頭朝著陸建中懷里撞將過去,哭喊道︰“你憑什麼打我我叫你欺負我,我叫你總欺負我爹娘,你為老不尊……,

    陸建新在一旁看著,嘆氣︰“不成體統。”卻絲毫沒有要去勸服的意思,陸緘與陸綸同時上前,將二人拉開。陸繕哭得像個孩子,伏在陸緘肩上傷心得要死,陸緘緊緊抿著嘴,沉默地拍著他的肩頭,一張臉雪似的白,一雙眼楮越發幽黑。

    林謹容忐忑著,不安著,垂下了眼眸。她知道陸綸做得不對,知道大家都有害怕怨恨的理由,但是親人間不該是這樣的,她不能看著陸綸送命。如果是林慎之做了同樣的事情,她怎麼也不會舍得親手毒殺林慎之。

    “孽障!”陸老太太怒喝了一聲,揪緊衣領,兩行濁淚順著滿是皺紋的臉流了下來,她極度悲傷的,痛苦的哽咽了一聲,淒厲地大喊︰“老頭子!你睜睜眼吧!”捶著胸口大哭不止,哽咽不能語。

    林謹容害怕了,她忙上前去扶著陸老太太,低聲勸慰“滾!”陸老太太將她猛地一推,林謹容踉蹌了一下,仍是上前,沉默地抱住陸老太太的兩只手,不讓陸老太太捶自己的胸。

    陸老太太體弱,哭了兩聲便沒了精神,只低聲抽噎。

    其余人等早已經安靜下來,齊齊跪了一地。

    陸綸膝行上前,端端正正地跪倒在陸老太太面前,使勁磕了三個響頭︰“祖母息怒,都是孫兒的不是。孫兒大逆不道,拖累家族,還請祖母不要為孫兒傷心。”

    又到陸建中面前磕了子個頭︰“多謝父親將兒子教養成人,兒子讓你失望了。”

    陸建中撇開頭,那碗毒面下去,無論吃或者沒吃,什麼情分都沒有了。

    陸綸看向陸緘與林謹容、陸繕,微不可見地笑了一笑,回身對著陸建新朗聲道︰“大伯父,事情皆都因我而起,多的話我不想說,說了也沒用。為萬全計,就依著二哥的意思,先把我逐出家門吧,我,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陸建新沉默片刻,道︰“五郎,不是做長輩的心狠,你委實太過于糊涂了,你怎麼就不為這一家子老小想想?”先逐出家門也好,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不用再藏著掖著,他也就沒必要再多說那些讓人聽了徒生反感的話。

    陸綸垂著眼道︰“我早前並不知曉。”陸老太太哭罵道︰“孽障,你是要我的命”喘了口氣,突地指定了陸建中“你過來。跪下!”

    陸建中沉默地走過去跪下,陸老太太看了他片刻,突地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咬牙切齒地道︰“虎毒不食子,你父親若是在世,怎樣也不會似你這般的狠毒無能……,………”“母親!兒子知錯了!陸建中疾聲打斷陸老太太的話,那一瞬間恨死了長房,好人都是他們做盡了,壞人都是他,卻絲毫不敢辯白,也不敢擦臉上的唾沫,只流淚道︰“母親,兒子難道不心疼麼?但為了這一家半,兒子不得不……,陸緘上前一步︰“祖母,這事兒交給孫兒來安排罷。”

    陸建新陰沉沉地看了陸緘一眼,淡淡地道︰“也好,二郎你來安排,當著族老們的面,把這事兒了斷了罷。先行家法,然後同官府告備,出具執憑文帖,此後各戶別居,永不往來!”

    沉悶的棍棒擊打在人身上的聲音一聲響似一聲,宋氏聽得心驚肉跳,揪緊了手里的帕子,釘在凳子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呂氏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低聲道︰“太狠毒了,讓五叔吃這樣的苦頭枉自平日五叔待他們那樣好。”康氏忍不住,拔高聲音道︰“大嫂!”呂氏傲慢尖刻地看著康氏︰“三弟妹,休要為了點小恩小惠,把胳膊肘往外拐。”

    宋氏猛地一拍案幾︰“夠了!”于是一片安靜。就連外間擊打人體的聲音也低了,宋氏猛地站起來,走到窗前,悄悄往外張望。

    天是耀眼的藍,藍得沒有一絲雜質,一絲風都沒有,太陽白花花地掛在天際,干枯的樹枝反射著蒼白的冷光。

    陸綸掙扎著爬起,對著陸老太爺的靈堂方向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陸家大門。有人追著出去,拉著他說了幾句話,陸綸回頭看了看陽光下的陸家大宅,輕輕點頭︰“讓他們放心,我自會給他們交代。”眾人各懷心思散去,朱見福過來點頭哈腰地道︰“二爺,大老爺請您和大奶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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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相通

    今日這事兒被她給全數攪黃了,陸建中恨透了她,陸建新也會怨她多事,還有一些人,會覺著因為她多事,害得大家不能踏實睡覺,安穩生活,從而也看不慣她,怨恨上她。林謹容雖然早就猜到會這樣,但事到臨頭,也忍不住還是有幾分難受。

    陸緘看了她一眼,低聲道︰“走罷,我在。”

    林謹容吸了口氣,回頭吩咐櫻桃︰“回去守著毅郎。”

    櫻桃擔憂地退下︰“是。”

    夫妻二人一前一後,默然走到無人處,陸緘低聲道︰“那碗面……”

    林謹容道︰“差一點。”

    陸緘抿緊了嘴,良久,低聲道︰“不要怕,你沒做錯。”

    林謹容瞬間紅了眼圈,突然很想哭︰“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他死,我怕這事兒還沒完……”現在看來是暫時逃脫了,但陸綸說過要給陸家人一個交代,她覺著不會完。

    “不是讓長壽拿了錢財在城門外等著他的麼?”陸緘攬了攬她的肩頭,沉聲道︰“盡人事,知天命。不管怎麼樣……五郎日後也會曉得輕重了。”忍了忍,低聲道︰“你日常就在內院之中,不知道外面很多事。這兩年民亂是越來越多了。北漠那邊連著三年大旱,一有機會就燒殺搶掠,遲早這場仗都要打的。郭海這個人雖然諸多不好,他殺北漠韃子卻是最勇猛的。”

    林謹容抓住陸緘的袖子,把手一寸一寸地從他的袖口探進去,輕輕握住他的手。陸緘的手冬暖夏涼,修長有力,她握住很舒服,那種不安與忐忑驟然就淡了幾分。人的感覺真奇怪。從前,新婚時期,他觸著她的時候。總是給她一種猶如蛇爬過一般的感覺,好半天,被他踫過的地方都是膩膩的。極為不舒服。可是現在,怎麼就想握著。握著就舒服呢?

    林謹容的手指冰涼濕滑,縱然她一貫的膽大包天,可到底也只是個小媳f 。她剛才做的那些事,請陸老太太出面,和陸建中、陸經當面叫板,打翻毒面,安排陸繕抱雞啄面。沒有一件不是需要膽識的,沒有一件不是得罪人的,也幸好陸老太太沒出事,不然這罪名可夠她擔的。這個女人啊,陸緘輕輕嘆了一聲,緊緊握住林謹容的手。沒關系,得罪就得罪吧,反正有他在,無論如何他也會護著她和毅郎。

    “以後行事再謹慎一點。”陸緘正想借機說說林謹容,卻聽林謹容應了一聲。低聲道︰“二郎,我們這里將來會不會亂?”她能不能從他那里得到力量和支持?

    陸緘微微怔住,郭海來這里當然不會只是為了陪陸綸奔喪。也許郭海很看重陸綸的勇猛義氣,但郭海不是普通人。能讓他冒著極大的風險來這里,並且留這麼久,必然是有其他要事。他又想起了豐州的民亂,豐州的民亂到現在也還沒壓制下去,可是平洲這邊與豐州不同。

    太祖當年創業,為了改變各地割據,擁兵自重的格局,曾下令將許多城池的城牆盡數毀去。如此,官兵攻打倒是容易了,但凡事都有利有弊,民亂兵變一旦發生,各處州縣也是不好守,輕輕就給攻破了。但平洲不同,平洲與清州因為靠近大榮,所以還留著城池,駐兵也不算少。想到這里,陸緘的心口一跳,西北呼應,郭海是不是打的這個主意?他的心神突然間就亂了,面上卻是半點不做出來的,低聲安慰林謹容︰“沒有的事,別瞎想。”

    林謹容張了張口,終是做出一副相信陸緘的樣子來。

    陸緘就轉換了個話題︰“我和你說說火哥兒的事情,那陸績當真不是個好人。早前他得了陸經給的銀錢,答應弄清楚和五弟交往的都是些什麼人,後來他看出不對勁了,又發現了火哥兒也在打探這事,便支使哄騙著火哥兒……”後來的結局便是,陸績什麼事都沒有,還跑回來報信,火哥兒卻死了。

    林謹容恨得牙癢︰“這個人,我每次看到他就膈應得慌。好事不見他,壞事處處都有他。”

    陸緘低聲道︰“你放心,必要叫他從此進不得這府里。”還要叫他日子不好過。

    日光一點點地黯淡下去,天色漸晚,陸建新捧著他心愛的六瓣蓮紋青瓷茶盞,慢吞吞地喝著茶,看也不看跪在他面前的陸緘和林謹容。

    林玉珍忐忑不安地走進來,忍了又忍,低聲道︰“老爺……”雖則她也是十分厭煩林謹容多事惹事的,但到底是她佷女,這也跪了好半天了。

    陸建新冷冷地道︰“老太太那里不需要伺候麼?大夫看過了?藥熬好了?進食否?”

    林玉珍剛才從榮景居回來,她就要按著實話回答陸建新︰“老太太才用過湯藥睡下了,是毅郎……”剛開了個頭,就見陸建新將茶盞重重放在幾案上,只得怏怏地道︰“我再去看。”

    陸建新待得她去了,方冷冷地看著陸緘︰“你翅膀硬了,眼里沒有我了。”

    陸緘垂著眼,腰背挺得筆直,一言不發。

    陸建新從前對陸緘這個沉默死倔的性子也是頭疼得很,好在陸緘其他方面一直表現得很不錯,也就可以忽略了這個缺點。可是現在不同,陸緘竟然膽敢在這種大事上頭違逆他,和他作對,那就不一樣了。陸建新認為,這個苗頭必須趁早掐滅掉,不然將來他老了,怎麼辦?

    這小兩口,從進門開始,就同一個表情,一副共同進退的模樣,頗有些類似當年他和林玉珍的情形。早前他就曾聽押送節禮的家僕管事說過,這小夫妻感情甚篤,現在看來也的確如此。那才好,只要有顧忌,就不可能放肆到哪里去。

    陸建新打定了主意,微微冷笑︰“怎麼不說話?你口若懸河,氣壯山河,指揮全家老小按你的安排眼s 行事時的氣勢都哪里去了?”

    陸緘還是不說話。他一進門時已經說了很多,很明顯陸建新聽不進去,那他就不說了。林謹容輕輕踢了他的腳一下,好漢不吃眼前虧啊,就認錯吧。

    陸建新看得分明,丟開陸緘,轉而問林謹容︰“二郎媳f ,你可知錯了?”他若是連讓陸緘認錯都不能做到,何談其他?

    林謹容低聲道︰“回公爹的話,兒媳知錯了。”雖然知錯了,但下一次,她大抵還是會照做不誤。

    陸建新就點點頭︰“既然知道錯了,便往你祖父牌位前跪著去吧。”沒說要跪到什麼時候,那便是他什麼時候想要她起來,就什麼時候,一切都取決于陸緘的態度。

    謹容站起身來準備往外,並不打算給陸緘求情,因為她很清楚,這個情,她求不來。

    陸緘終于開口了︰“父親,兒子知錯了,和阿容沒有關系,她不過是按照兒子的吩咐做事而已。求您饒了她。”陸建新要的不是簡單的認錯,他很清楚也很明白。

    “看看,我不在家這幾年,被你們母親慣得,任性妄為,全然不知輕重。”陸建新冷笑了一聲,沒表示要怎麼辦。林謹容便也繼續往外走,事情是她和陸緘做下的,還是因她而起,她跪也就跪了,沒什麼可多說的,因此她倒也沒什麼怨恨。

    春芽在院子外頭等著她,見她一瘸一拐地走上來,趕緊上前扶住她,小聲問道︰“奶奶,大老爺這是饒了您麼?二爺呢?怎不見他出來?”

    林謹容苦笑︰“我還得去靈前跪著呢。”至于陸緘,她也不知陸建新要如何才肯放過他,反正不會那麼輕松就是了。

    春芽也沒有辦法,唯有扶著她慢行而已,只希望走得慢一點,拖延一下時間,好叫林謹容恢復恢復。

    林謹容行至靈堂,晚一輪的哭喪還未開始,康氏卻在那里守著,見她進來,什麼都不說,只親手在地上鋪了個墊子,低聲道︰“二嫂,這里。”

    墊子又厚又軟,林謹容一跪下去便察覺出康氏的善意,便朝她一笑︰“謝了。”

    康氏跟著在她身邊跪下來,極低地道︰“我也要謝二嫂。”不然,陸經做下那種毒殺親兄弟的事情,實在是讓人不可忍受。雖然她同樣怕,同樣怨陸綸不知事,但人這一生,有所為有所不為。

    林謹容盯著陸老太爺的靈牌,嚴肅地道︰“康家有個好女兒。”

    康氏有些驕傲,小聲道︰“我願多和二嫂學。”

    林謹容回頭,二人相視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初初相識相知的那一日。

    夕陽半遮半掩落入群山之中,半邊天際被染得血一樣的紅,離平洲城幾十里遠的一戶獨門獨戶的農家,正歡天喜地的把院子里的雞趕進雞圈里,把狗拴起來,讓小孩子躲進房里去,迎接站在門口的那個雖然看起來落魄疲憊憂傷,面皮黧黑,但是身邊跟著個牽馬的僕從,一看就是個大家公子的客人。

    那僕從把馬拴在門前的老槐樹上,好聲好氣地道︰“茶飯來,銀錢好說,要素的……”

    “不,好酒好飯,殺只雞。”那面皮黧黑的公子扔了這一句,就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淡淡地吩咐農婦︰“有豆子麼?炒一大鍋來,吃好酒飯便要,要剛出鍋的滾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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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43:38
第405章 驚夢

    農婦一邊示意男人去弄酒抓雞,賠笑道︰“公子要炒豆,是要喂馬麼?”

    那公子冷冷地橫了她一眼,扔出一大把錢。嶄新的銅錢從石桌上滾落到地上,嘰里咕嚕撒了老遠。這便是不要多嘴的意思。農婦笑眯眯地將錢一個一個撿拾起來裝入懷中,道︰“您等著,屋里坐罷,這下晚了,涼。”

    那公子一言不發,僕從憂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收拾一間干淨的屋子來。”

    農婦疾聲吩咐縮頭縮腦的孩子們︰“狗子打掃屋子,大妞幫我燒火……”

    天色暗沉下來,黑如潑墨,兩盞青瓷省油燈燈火只有蠶豆大小,把本來就顯得昏黃暗黑的舊屋子襯得更添了幾分幽暗。那公子一直不停地喝酒,那僕從臉黑如鐵,明明非常不高興,卻一句多話也無,手腳勤快,把那公子照顧得無微不至,那公子眼楮只往菜碗上一瞄,他便立刻將菜夾了過去。

    農婦送菜出來,低聲同蹲在灶台邊炒豆子的農夫道︰“看看,當家的,人家這有錢人過的日子就是逍遙,可憐了我那下蛋的老母雞……”

    農夫低聲啐罵道︰“呸,給的錢夠你買十只下蛋的母雞了,你待還要如何?”

    “那不是喂了好些年,舍不得麼?”農婦嘿嘿只笑。昏暗處走出兩個半大不小的丫頭小子來,一個道︰“娘,我要吃肉。”一個道︰“娘,我要穿新衣服。”

    農婦隨手抓起笤帚打了兒女兩下,罵道︰“滾!才幾個錢呢,還要過年不?”轉念一想,又道︰“我去問問…他們要不要留下來過年,想必,他們是住不慣我們這粗布被褥的,不過咱們有新的………………”于是喜滋滋地去了,把來意委婉說明。

    那僕從倒是有這意思,勸道︰“爺,這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不如就這樣罷?”

    那黑面公子把最後半碗酒盡數倒入口中…重重將酒碗往桌上一放,寒著臉道︰“我要的豆子呢?”

    他身上散發出一種極寒的氣勢,讓人不敢多言,農婦硬生生把那勸說的話給咽了回去,陪笑道︰“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快步奔了出去,揚聲道︰“當家的,炒好了麼?”

    屋里只剩了主僕二人…黑面公子冷淡地道︰“長安,你走吧,我已非陸家的人,你跟著我沒好下場。”

    長安跪倒在地,流淚哽咽︰“五爺,小的打小兒就跟著您的…您不要小的了,卻讓小的往哪里去?”

    陸綸極度不耐︰“我管你往哪里去!走!”長安待還要再說,陸綸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閃過,長安就覺著脖子透心地涼,他閉了眼橫了心道︰“隨便您吧,小的總不走就是了。”

    窗外傳來農夫怯怯的聲音︰“客人,好了,可燙。”

    陸綸將匕首收起…起身往外。長安往前一撲…緊緊抱住他的雙tu ︰“爺,您要豆子做什麼?”

    陸綸巍然站立不動︰“放手。”

    長安拼命搖頭︰“不,二爺不是……”話音未落,就被當胸踢了一腳…疼得氣都喘不過來,陸綸血紅了雙眼,嘶聲道︰“從今以後,再不許提起他們。”

    這是許他跟著了?長安一喜,道︰“不提,不提。爺啊,您…

    陸綸卻已然去了,長安慌忙追到廚房,卻見陸綸將綿袍脫下攤開,讓農婦︰“都倒進來。”

    農婦依言將一鍋滾燙的豆子倒入到那件做工精良的綿袍里,心疼道︰“客人,好可惜……”

    陸綸將豆子包了轉身就走,長安匆忙追了出去︰“爺,等等小的。”轉眼間主僕二人並馬匹就消失在黑暗里,剩下農夫一家面面相覷,這是做什麼啊?

    天空無星無月,偶有不知名的野獸怪鳥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叫,山窪里,某個避風處,“爺啊!”有人撕心裂肺地發出了一聲哭喊,又突然被掐斷了,再無半點聲息。

    正在收拾碗筷的農婦被嚇了一跳,豎起耳朵去聽,卻又什麼都沒聽見,便小聲問男人︰“當家的,你聽到什麼了麼?”

    吃得真干淨啊,半點都不剩!男人正在翻揀陸綸吃剩的東西,很不高興地道︰“狼叫!”

    “呃………………”林謹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睜大眼楮盯著黑漆漆的帳頂,松開莫名咬得酸疼的牙關,大口地喘著粗氣,身上猶如才從水里爬起來似的,滿是冷汗,突然就覺得很傷心,很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奶奶?”因著林謹容挨罰,一直將近三更時分才被放起來,春芽擔憂她挨凍受累夜里會不舒服,又不放心櫻桃,便與櫻桃一道守夜,卻是一直不曾睡好,才聽到里頭有動靜,立刻就披衣起身,掌燈往里探詢。

    林謹容將手放在心口上,心跳快得讓她極度的不舒服︰“我這顯不舒服。”

    春芽嚇了一跳,忙將燈放在照台上,探手去摸林謹容的額頭,又濕又涼,再看她的模樣,卻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手往身上一摸,里衣悉數濕透,便取了里衣與她換,柔聲道“奶奶可是做噩夢了?”

    林謹容搖頭,低聲道︰“是睡夢中,突然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春芽安慰她道︰“大抵是昨日經過的事情太多太累了,還早著呢,再睡睡吧,奴婢就在一旁守著的,不怕。”

    林謹容低聲道︰“春芽姐姐,我小時候在母親房里睡覺,你就是這樣哄我的,你還記得嗎?”

    春芽一笑︰“記得,您小時候膽子可小。幸虧毅郎不像您啊,再不見膽子比他更大的小孩子了。”主僕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閑話,春芽見林謹容倦意上來,便安靜地守在一旁,待得林謹容睡著了,方放了帳子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低聲吩咐櫻桃︰“奶奶怕是病了,你去找素心,問她要兩丸藥來吃吃,天亮就稟告大太太,請大夫。”

    櫻桃唬了一跳︰“奶奶病了?”

    春芽很肯定地點頭。哪怕就是沒病呢,昨日被折騰得那麼慘,就不能歇歇麼?

    “阿容?你好些了麼?”林謹容模模糊糊間被人叫醒,但見已然天亮…陸緘滿臉擔憂地守在她床邊,一旁還坐著林玉珍。

    林謹容便要起身,陸緘輕輕一捏她的手︰“病了就好好躺著,我請大夫進來給你診脈。”春芽上來放了帳幔,林謹容也就安心地躺著,由著他們安排。

    須臾,大夫開了方子,由著陸緘送了出去…春芽將帳子掛起來,林玉珍將毅郎抱在懷里,板了臉道︰“叫你多管閑事!把自個兒給賠進去了,毅郎想娘都沒不見你的人,這下子好了吧?”

    林謹容微微笑著︰“姑母莫替我擔心,我過兩日便好了。”

    林玉珍板著臉道︰“誰替你擔心了?活該。”

    林謹容垂了眼…朝毅郎伸手︰“毅郎過來娘抱抱。”

    林玉珍不給她︰“都病成這樣子了,還要抱他?也不怕把病氣過給他。我帶過去領兩日,你好生將養著。”

    斜刺里仲出一雙手牢牢將毅郎抱住,陸緘含了笑,語氣柔和地道︰“母親身子也不好,毅郎太過頑皮,只怕累著您,還是讓阿容來吧,她這不是什麼大病…再不然…還有奶娘。”

    林玉珍抱著毅郎舍不得松手,陸緘微微提高聲音︰“母親?”

    林玉珍撤了手,道︰“我不過是喜歡他,心疼他…也只是想替你們出幾分力,舍不得就算了。”賭氣起身走了出去。

    方嬤嬤跟在後頭小聲賠笑︰“今日老爺留在後頭押送箱籠的管事要到,太太忙得很。”委婉地解釋了林玉珍心情不好的原因,陸建新的另一個小妾要到了,還是個管事管財物的小妾。

    陸緘點點頭︰“煩勞嬤嬤多多照顧母親。”

    這意思是他不怪林玉珍,方嬤嬤很高興,行了一禮,飛快地去追林玉珍。陸緘走到林謹容床前,把毅郎遞入她懷中,挨著她坐下來,低聲道︰“你是怎麼了?我聽春芽說,你心口不舒服?是不是昨日被冷著累著了?”

    林謹容把頭靠在他肩上,小聲道︰“不是。不知為何,我睡著,突然覺得又怕又難過又傷心,心跳得很快,很難受。也不知五弟如何了。”能不能和當初的黃姨娘一樣,好好地活下來呢?

    陸緘摸摸她的頭發︰“莫要擔心,昨日長壽不是在城外把衣物錢財馬匹盡數都交給他了?還有長安跟著他的,長安與他打小一處長大,一定會照顧好他的。”可是陸綸永遠也回不來了。

    林謹容嘆了口氣,將毅郎放在床上隨他坐著玩,將手圈住陸緘的腰,把頭靠在他懷里,輕輕喊了聲︰“二郎。”如果,但願,她能與他一起看著毅郎長大生子。

    陸緘“嗯”了一聲,等著林謹容的下文,卻不曾聽見林謹容再有下文了,不由道︰“你要說什麼?”

    林謹容松開他,微微一笑︰“我要和你說,既然今日父親在江南的家s 要押運回來,必然有許多不便之處,你最好自己去問問他,可要安排人手去接接。莫讓母親被人挑唆誤了事。二郎,這些事沒必要那麼計較,服個軟也沒什麼,將來還要靠他們心疼毅郎呢。”

    陸緘微笑︰“那你歇著,我去了。”心里頭想的卻是,誰能靠得住?陸建新的狠絕他不是沒見識過,關鍵時刻能靠得住麼?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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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交換

    午後,溫暖明亮的日光透過窗欞射入房中,照得半間屋子溫甘馥。毅郎趴在床上,以一種很笨拙可笑,但是卻很可愛的姿勢往前爬,拼命想要抓住林謹容手里的那只布老虎。每每要得到了,那布老虎便會突然飛到另一個方向,先始他還鍥而不舍地追逐,如此再三後,他不干了,以哭鬧撒潑的方式得到了布老虎。

    豆兒扁嘴︰“奶奶,您怎能如此捉弄毅郎?他還小呢。”

    “無他,讓他多動動。”林謹容含笑看著懷里的毅郎,毅郎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小嘴卻已經笑得咧開,抓著那只布老虎,專心致志,“哦哦啊啊”地不知在和布老虎說些什麼,一副滿足到開心無比的樣子。

    林謹容忍不住在他的小腦門上親了一口,評價道︰“這樣很好。”容易滿足的人固然容易滿足于現狀,但卻也是過得最開心幸福的人。她不要他有經天緯地之才,也不需要他做國之棟梁,光耀門楣,只要他開心安康就極好。

    芳餑從外頭進來,笑道︰“哎呀,奶奶服了藥後看著是比早間精神得多。”

    林謹容笑道︰“是,那藥不錯。”

    豆兒知道芳竹必是找林謹容有事,便道︰“奶奶,毅郎該睡覺了。”同芳竹打了個招呼,自上前將毅郎抱起走了出去。

    芳竹卻也不急,笑眯眯地等著豆兒走遠了,方叫櫻桃︰“櫻桃,還要煩勞你幫著看看門。”

    櫻桃掩口一笑,先遞了一杯熱茶上去,方去門邊守著。

    林謹容示意芳竹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說話︰“看你安排得這樣的仔細,到底是什麼事?”

    芳竹小聲道︰“奶奶,剛才大老爺留在江南的人和東西都到了。好些個看熱鬧的,您這個時候病了,恰恰的好。”

    “我這一病,但願大老爺憐憫我知錯害怕原諒了我。”林謹容並不以芳竹的話為忤,開玩笑似的總結了自己生這場病的因果。她這個時候的確病得極好,恰好就把矛盾給避開了。讓陸緘出面去幫忙,既不全然表現得漠不關心有些麻煩還找不上他和她。

    芳竹低聲和她描述起來︰“管事們押著箱籠家s 從前頭側門進的門,那位荷姨娘卻是一乘小轎從後角門悄悄兒入的門。打扮得極其素淨,低眉垂眼的,走路目不旁視,半點聲息全無,舉止間有規矩得很,不亞于大家閨秀。奴婢聽著南邊來的那些人真正是稱她做姨娘的她卻不應,說她身份低賤,若是瞧得起,叫一聲姑娘即可。那些人待她也極其客氣小心,那星姑娘與柔姑娘二人更是早早就打扮妥當了,立在院子門前候著她的。”

    這誰家沒名分的姬妾,能得如此的臉面?可見平日在江南是真的得臉,但還記得低調不張狂那就是真聰明。芳竹說到這里,便有意頓住了,看林謹容的反應。

    林謹容只是“哦”了一聲便無下文。這荷姨娘她印象深刻得很,真正的美人,名如其人,如同一朵飽滿瑩潤的荷花。她還記得當年初次見著荷姨娘時的情景,那時,荷姨娘穿著條素白的百褶裙,細腰肥腿,裙下微微露出一雙纏得又窄又直的小腳,不施脂粉,肌膚賽雪眼波流轉,我見猶憐,只一個照面便把陸經看得走了神,更讓陸紹看了一眼忍不住再偷看一眼。

    但凡是深宅大院里的太太奶奶們,對老爺大爺們的姬妾歌姬之類的總是很感興趣,哪怕就是面子上極嫻雅不屑多問,暗里其實也是很想知道的。芳竹本是想湊湊林謹容的興,卻見她半點感興趣的樣子都沒有,便只好收了那講古的心,道︰“人到時,大老爺正和太太在屋里說話,聽到朱見福去回話,就問大太太是不是順便見見人?聽聽賬冊之類的事情。大太太就說她頭疼,改個時候再說。大老爺雖沒說什麼,卻是非常不高興的,只坐了半盞茶的功夫都不到就去了前頭。大太太這會兒正躺在床上生氣呢。”

    那阿柔與小星二人,從住進秋實院之後就不曾聽陸建新提起過問過,也或許他暗里是問過的,但他表面上一直都做出漠不關心,並不在意,隨便林玉珍怎麼辦都好的樣子。可是今日這荷姨娘就不同,他恰好在人進門的時候“陪同”林玉珍說話,還“順便”委婉地提了一下交管賬簿財物的意思。這只能說明,在他心目中,阿柔與小星不值得他花太多的心思,大面上過得去就好,但荷姨娘就不同,他寧願用他七八年間在江南搜集的財物來換替她在林玉珍面前換句話。

    可林玉珍的性子從來不是柔軟知趣的,不是你給她一個梯子,她便會順著往下走的,她即便是明白陸建新的意思,卻也不肯輕易就讓他和荷姨娘都如了願。特別是在知道她不在江南這些年,許多應酬陸建新都會帶著荷姨娘一起去之後,她就更不肯。

    即便是明白荷姨娘永遠不能和她比,那些正室太太、奶奶們也永遠不會看得起荷姨娘,不過是彼此應酬需要而已。可是她一旦想到,荷姨娘是陸建新精選出來妄圖再生個兒子,據說是很有宜男相的女人,不但替她在江南實行了女主人的職責,陸建新還動用手段蒙蔽了她的視聽,讓她現在才知道有這樣一個特殊存在的姬妾,她就極度的不舒服,感到極度的恥辱和憤恨,甚至于憤怒。她要表達正室尊嚴受損後的憤怒和不滿,這不是給錢就能解決的問題。這是什麼時候?她就不信陸建新能明明白白地開得這個口,強迫得了她,她怎麼也要吊個兩三年再慢慢地說。

    所以問題就出在這里,一個勢在必得,謀算已久,一個不甘不願,堅決不從,那便要擰著了。方嬤嬤的看法則是,男人一旦變了心,與其妄想著用這樣強壓的方式讓他回頭收心,不如擺正位置,該拿的拿,該要的要才是最實際的,硬踫硬的結果只能是得不償失。芳竹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方嬤嬤想讓奴婢求奶奶,是否讓親家老太太勸勸大太太?”

    林謹容道︰“你答應她了?”其實當年的情形的是,方嬤嬤沒想起她這個人來,倒是陸建新想起她這個人來了。他不好意思直接提,也不好意思在老太爺未落葬之前提,是之後過了有小半年,才隱晦地找了個人來示意她應當在中間轉圜一下,給他個台階下,完滿他的心願。當艟,這示意是帶著威脅x ng質的,她還沒表示同意與否呢,林玉珍就知道了風聲,讓方嬤嬤上門去痛斥了她一頓。她如今倒也不是怕林玉珍來罵她,是真正不耐煩管這破事兒。

    芳竹忙道︰“奴婢哪里敢替奶奶做主?奴婢和方嬤嬤說,主子們的事,奴婢不敢多嘴的。”

    林謹容淡淡瞥了芳竹一眼︰“你做得對,這是長輩們的事情,我這個小輩哪里敢胡亂插手?更何況將心比己,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她曉得芳竹是在說假話,但也不怪芳竹。畢竟僕婦之間很多時候就起的這樣一個作用,互相試探,互相幫忙,把主子們不方便說出來的意思委婉地傳達到。

    芳竹立刻就明白了林謹容的意思,方嬤嬤就是想找林家人來勸,那也得自己回林家去求人,林謹容斷然是不會管這事兒的,于是換了個話題,說起二房的丑態和計較︰“那邊今日使了大爺和三爺一起去幫二爺安排人搬家s 呢。大爺看見六爺坐在亭子里發呆,還喊六爺去幫忙,六爺說他幫不上,不去。”

    林謹容由不得一笑,二房興許還想著要借機打探一下虛實,瞅瞅陸建新這些年在江南到底都搜刮了多少私財,以期多分一杯羹。可陸建新那是什麼人,搬回家來的箱籠家s 委實看著不少,還挺大件的,但值錢的東西哪里會給他們輕易瞧見?誰也算不過陸建新,誰也算不過老天。想著便又有些悲涼,陸綸才被趕出去,陸家人就真的當做沒了這個人,專心致志地爭上了家財。

    芳竹見她興致不高,便起身告辭︰“奶奶,奴婢是要問,秋實院那邊還如從前一樣的麼?”

    林謹容沉吟片刻,道︰“當然是一樣的,既要把差事辦好,又要照顧到太太的心情。所以要一視同仁,明白麼?”

    沒有特殊的存在,只要林玉珍一日不開口,就沒有真正的姨娘。芳螬領會得,屈膝行禮退出。

    傍晚時分,林謹容正在喂毅郎吃面,就聽得外頭一陣喧囂,好似許多人進進出出。櫻桃出去打聽了一回,回來講給林謹容聽︰“大老爺讓人把他在江南的值錢財物搬過這邊來給老太太過目,請老太太入公呢。好多綾羅綢緞,金器銀器。又讓人把二老爺、二太太、三老爺、三太太和幾位爺、奶奶都請過來了。”

    林謹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各自守好門戶,不許出去亂竄。若是有人來問我,就說我病著,怕過了病氣給長輩們,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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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真愛

    林謹容的猜測沒錯,過不多一會兒,外頭的喧囂散去,就有人來請她︰“請二奶奶到正堂前去。”

    櫻桃依言回到︰“二奶奶病著,生怕將病氣過給各位長輩,不敢亂走。”

    那人卻是固執得很:“大老爺說了,二奶奶若是還走得動路,便要過去。”實際上的話一定比這個更難聽,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她沒死,她就得過去。

    林謹容不由在里間暗自嘀咕,陸建新果然視她為眼中釘了呢,聽說她病著也要這樣折騰她。轉念一想,又猜約莫是林玉珍沒到場,陸建新憋氣,拿她作伐呢。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也只得有氣無力地答一聲︰“請媽媽回稟大老爺,我這就過去。”

    那僕f 自去回話,春芽伺候林謹容穿戴,小聲道︰“奶奶,只怕不獨方嬤嬤想要您來轉圜此事,大老爺也有這心思。”原本那荷姨娘早就有了事實,所差的不過是林玉珍一句話或者一個默認而已,陸建新不可能求到陸老太太跟前,便只有在她身上打主意。直接開口也不可能,除了委婉暗示便只有逼迫。

    林謹容看得透透的,對著鏡子整整發髻,淡淡地道︰“忍著吧。”陸緘此刻與她一條心,陸建新又能把她怎麼樣?無非受點小氣而已。

    “對,堅決不能管……”春芽作為陶氏身邊最為倚重的人之一,對林玉珍自來沒什麼好感,雖不希望因為林玉珍的事情給林謹容惹麻煩,且也認為,林玉珍不曾養得有兒子。陸建新忍到這一步,也極不錯了,林玉珍該讓步才是。可與其他人的想法不同。她又是從另一個方向來考慮這事兒的——荷姨娘現在還沒子女就這麼受寵,將來孝期滿了後,要是生養下兒子。林謹容與陸緘的身份可就尷尬了,所以不但不能幫。還要和林玉珍一道盡力打壓荷姨娘,把矛盾提前給解決了才是。

    林謹容才聽春芽道了這一句,就曉得她什麼意思,雖然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陸建新不要說生養出兒子來,就是女兒都不曾見得半個;何況現在無論她也好,陸緘也好。並不擔憂失去長房嗣子這個身份。可到底春芽是真正從她的角度為她考慮,便輕輕握了握春芽的手︰“什麼都不用做,按正常方式行事就好,千萬謹慎,莫要給人可趁之機。”

    陸建新手段百出,若是婉轉威脅之法不成,指不定還會栽贓陷害,抓住林玉珍或者林謹容的小辮子以逼迫得手呢。春芽這些日子也算是把大老爺的心思手段看了個五六分,謹慎應下不提。

    閑話少說,林謹容收拾妥當。由著春芽並櫻桃扶著去了榮景居的正堂。才剛轉過屏風,就見六七只箱子盡數打開蓋子一水兒放在房屋正中,貴重的綾羅錦緞佔了一大半,一箱子金銀器。一箱子各式擺設,里頭玉啊,瑪瑙啊,水精啊,瓷器啊,青銅器什麼的都有,一箱子又是各式名貴藥材,還有一箱子,裝的各式新奇熱鬧卻不甚值錢的寶貨。

    陸建新坐在陸老太太的下手,正含笑捧著兩本厚厚的賬簿道︰“母親,這些都是細軟,大件的螺鈿桌椅等物都在庫房里,還請您老人家派個人去清點一下,賬冊都在這里。只是慚愧了,兒子俸祿太低……”

    陸老太太還沒開口,就聽陸建立道︰“大哥說哪里話,你四時八節送回來的節禮難道不是錢?”

    陸建新贊許地看了陸建立一眼,這三弟關鍵時刻還不算呆笨。

    陸老太太點頭道︰“又不是去做貪官刮地皮的,讓你為難了。我聽大兒媳說,江南濕寒,你的身子骨也不是太好,也該好生保養保養才是,你倒好,盡省下拿回家了。你手下的管事得力,打點的節禮真是不錯,你父親在世時,每次都極喜歡你送回來的那些東西。”一副滿意到了極致,完全相信陸建新大公無私的樣子。

    陸建新緩緩道︰“那管事的人……的確是很能干,很難得的。”

    林謹容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肯定安排節禮的人當然是荷姨娘了。陸建新也真是忍得,若是旁人,只怕這時候就借機把荷姨娘給推出來了,偏陸建新只說是個管事的人,半點都不急,循序漸進,穩打穩扎。果然是真愛這荷姨娘啊。

    陸建中與宋氏本來就不高興,現在聽到陸老太太與陸建立都說陸建新盡省下拿回家了,那偏心真是偏到沒地兒了,郁悶簡直說不出來。按他們想著,老大為官多年,又是外放,俸祿可比京官高得太多,為人精明強悍,哪里可能才有這點點家私?不過是看著好看罷了,一定藏了私。他們苦死苦活,付出的心力和掙下的家當沒人看得見,老大雜七雜八弄些東西回來裝門面,卻人人都道他好,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陸建中就道︰“咦,我聽說大哥許多好硯好書好字畫,還想問大哥要點裝裝風雅呢。”那些東西也老值錢的好不好,老大沒裝好,怎麼也該弄幾樣裝點樣子才是。

    陸建新一笑,道︰“二弟你莫急,不是都在這里麼。”起身在最大的那只箱子里頭又抱出個小箱子來,含笑打開道︰“怕受潮,裝了兩層。”里頭果然是些古硯並字畫,陸建新小心翼翼地把那箱子放在了陸建中面前,微微帶了些嘲諷︰“書麼,單裝的,我就不拿出來充公了,我與二郎搜集了多少年,為的是家中讀書的子弟能夠增長見識,誰要看都可以,我舍不得也不願意它落到不會讀書也不懂愛惜的人手里。”

    陸建新的炫耀和諷刺,除了陸緘面無表情以外,陸建立與陸繕都帶了幾分笑意垂眼不語,二房卻是集體青白了臉。老太太忙打圓場,招呼林謹容過去︰“不是說你不好麼?怎地又起來了?怎不見你婆婆?”

    林謹容行禮站起,將帕子半掩了口,悄悄看了陸建新一眼,低聲道︰“婆婆沒來麼?孫媳婦這就去看看。”

    陸建新半點異色都不顯,淡淡地道︰“不用去看,她也病了,頭疼。”不過是個妾室的名分而已,林玉珍只需接杯茶或者默認便可,又不需要做其他的表示,也不影響什麼,就那麼難?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陸老太太便道︰“那請大夫看了麼?”又看看窗邊,嘆道︰“這天兒也真是怪,自那日下過一場雪後便再不見下,一直這樣的大太陽,早晚涼得厲害,午間卻又熱著,叫人難受。難怪得連著病了兩個人。二郎媳婦倒也罷了,年輕著,大太太卻是前些日子就聽說不好了的,叫人好不擔憂。”

    宋氏就道︰“婆婆放心,兒媳這就去看看大嫂。”又含笑去問涂氏︰“這里沒我們女人家什麼事,不如我們一同去看大嫂?”除了老太太外,所有人都知道林玉珍為何不快活,妯娌二人約著,正好去刺刺林玉珍。

    涂氏有些不想去,卻不好推脫,只看著老太太︰“婆婆這里也要人伺候……”

    陸老太太不知根由,便道︰“我這里有人伺候,外間事雜,都去做事罷。”又道︰“二郎媳婦病著就不必在這里候著了,自去歇息。三郎媳婦同沙嬤嬤一道,著人將這些細軟按著冊子點清楚了,一並入庫。”

    怎麼個個都有安排,就她沒什麼事兒?康氏這差事多體面,多好啊,顯顯然地就越過了她這個長嫂去。呂氏聽得眼楮發綠,立刻起身道︰“祖母,孫媳f 也不好意思閑著。”

    陸老太太漠然看了她一眼,道︰“你的妞妞不是一直不見好麼?你不去守著她照料她,還要做什麼?”

    看來陸老太太是永遠也不會原諒她,再給她機會了。呂氏難過地垂下眼,行了個禮,悄然退了出去,回房看到孱弱的女兒正在哭鬧,不由越發煩躁大怒,惡狠狠地罵了一聲“掃把星!”命奶娘︰“趕緊抱出去,聽著就心煩。”又借故責罰了陸紹的通房一頓,心情才算是好了些。

    陸老太太疲憊地揉了揉額頭︰“都散了吧。”卻又開口留了陸緘︰“二郎留著,我有話要問。”

    陸緘與林謹容對視一眼,應了聲是。

    陸建新看了看林謹容,招呼著陸建中幾個走了出去。

    林謹容出了正堂,並不歇著,吩咐潘氏與豆兒︰“我去看看大太太,你們好生守著屋子。”言罷自去看林玉珍,只恐宋氏又生事出來。經過陸綸之事,大房與二房已然勢同水火,再不可能有轉圜那一日了。

    林玉珍蒙著頭背身向里生悶氣,咬牙切齒地恨不得想去把秋華院一把火給燒了才解氣。方嬤嬤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太太,明明知道是那麼回事……就是給她戴個鳳冠,她也還是只野雞,怎麼也飛不上天去,您這又是何必呢?”陸建新姬妾的命運早已注定,不管多受寵愛,都別妄想生下一兒半女,何必非得這樣拗著來?

    “他不是愛極了那賤人麼?我就不讓他如意!”林玉珍煩躁地捶了床鋪一下,方嬤嬤便不敢再說話。芳齡小心翼翼地探個頭進來︰“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聽說您不舒服,看您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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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點湯

林玉珍正是兜著豆子找不到鍋炒的時候,這個當口,除了陸老太太來她還會忍著起身去見以外,她看到任何事,任何人都是煩的,更何況來的是她的死對頭,是來笑話她的,立時就厲聲道︰“不見!”

    方嬤嬤真是拿她沒法子了,這二房與大房雖然到了這個地步,但上頭還有個老太太,外頭還辦著喪事,一不小心就傳出難聽話去了;何況涂氏也在外頭,給涂氏沒臉就是給陸緘沒臉。她裝病弱說不見也就罷了,這樣大聲地嚷嚷做什麼?急得都要給她跪下了︰“太太,您莫糊涂……”

    林玉珍也曉得方嬤嬤是為自己好,又是傷心又是難過,可她就是忍不下那口氣。

    外間涂氏和宋氏都聽到了林玉珍說不見,涂氏不耐煩受這種氣,轉身就走︰“既然大嫂不舒服,我便改個時候再來好了。”宋氏哪里肯放她走,一把抓住她,道︰“大嫂想是病得煩躁了,病人病語,哪里當得真?走,咱們勸勸她去。”于是站在門前大聲道︰“大嫂,老太太讓我們來看看你。”

    她一祭出老太太這尊佛,林玉珍就沒轍了,里面沉默了片刻,方嬤嬤便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地請她二人進去︰“我們大太太請二太太、三太太進去坐。”

    宋氏得意地一翹嘴角,她不好過,大房也別想好過。待進了屋里,但見光線昏暗,林玉珍木著臉倚坐在床上,淡淡地道︰“怎麼就驚動了老太太,煩累得兩位弟妹又跑這一趟,不過偶感風寒,睡睡覺發發汗就好了。”

    宋氏往窗邊的如意紋六面開光圓墩上坐了,笑得十分和藹可親︰“大嫂,話不是這樣說的,小病一不小心就拖成大病了。請大夫看過了麼?可服藥了?千萬要當心啊。”然後嘆了口氣,接過方嬤嬤遞上來的熱茶湯,壓低了聲音道︰“都是女人,我說句實在話,咱們女人能靠誰?能靠得上的只有自己,自己不愛惜自己,誰還會心疼你?”

    方嬤嬤聽著這話要往不好聽的方向拐了,連忙送上來一盤果子,打斷宋氏的話︰“二太太吃果子。”

    宋氏理也不理,放了手里的茶盞,將塊帕子拭了拭眼角,無限傷感︰“我算是看出來了,兒子自有媳婦孫子,我們那……年紀一去,哎呀……說起來,過得最舒服的就要數三弟妹了,三弟這個人脾氣真是好啊,只愛讀書,這麼多年就沒見他有過其它心思……不似我家那位,房里人就五六個,有幾個還是我回老宅養病的時候收的。”

    涂氏先聽她說兒子自有媳f 孫子,深有同感;林玉珍則想著陸緘自有林謹容與毅郎,還不是親生的,生分得很;接著涂氏又聽宋氏說起房里人,就很驕傲,陸建立再窩囊,千不是萬不是,這方面做得真是好;林玉珍則是聽出了赤裸裸的炫耀和嘲諷,三房是不要說小妾,連通房也沒得一個,二房則是通房一大堆,卻從來沒提過要正式納妾,更沒有誰生下過一男半女。對比著,怎麼都是她最難過,最沒面子。

    宋氏見她雖然強撐著,眼楮卻已經紅了,便再接再厲地用閑話的語氣道︰“大嫂啊,我說你也莫要太認真,太計較了……不就是個來歷不明的東西麼?雖則聽說她在江南挺得臉的,可那是外人不知道啊,她有什麼?能和你比?為了她氣壞了自個兒,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不過我也奇怪,難道早前你就不曾聽說過這事兒?那時候怎麼就不管管?”

    林玉珍氣得發抖,她最在乎的就是這兩樣,咬緊了牙好容易忍下這口氣,擺出一個高貴冷艷的姿勢訓斥宋氏︰“二弟妹可真是個伶俐人兒,我不過是吹了寒風有些頭疼,怎地落到你眼里就生出這麼多事兒來?我不在江南,難道不該有人伺候大老爺麼?你不在家,難道就不該有人伺候二弟麼?這是為妻子的本分!你雖是好心,但也管得太過寬了些。可見大侄兒媳婦總是犯錯,五郎犯錯,和你這愛生是非的性子也是有關系的。不是我做嫂嫂的托大要教訓你,但真是給五郎的事嚇著了,不說不成!平日里看著你不是個多話的性子,怎地今日這般的討人嫌!莫不是給五郎的事情刺j 得神志不清了罷!”

    林謹容走到門口,剛好聽見林玉珍說的這席話,由不得暗笑了兩聲。林玉珍這次可算是口才最好的一次了,不是要踩彼此的痛腳麼?我有痛處,你也有!

    屋里一陣靜默,還未聽得宋氏反擊,又聽得林玉珍大聲道︰“點湯來!”客至奉茶,辭則點湯,林玉珍這竟然是半點臉面都不給宋氏留,直接趕人走了。

    只聽得里頭“嘩啦”一聲響,宋氏冷笑了一聲︰“我本是好意來勸解大嫂,大嫂卻如此心胸狹窄,不服人尊敬!我看神志不清的人是你。也罷,你正傷心著,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三弟妹,我們走!”

    林謹容掀起簾子走將進去,笑道︰“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二嬸娘怎地這樣生氣?”

    雖則知曉這回林玉珍也氣得夠嗆,但宋氏眼里也在冒火,並不理睬林謹容,只冷笑一聲便拂袖而去。

    從始至終,涂氏就沒說過一句話。此刻方在後頭停了停,看著林玉珍道︰“大嫂安心養病,我是老太太讓我來看你的。”卻是故意撇清她和宋氏的關系,不拘如何,多少她也有些感念沾了林玉珍的光,沒讓二房侵了三房該得的財產去。

    可惜林玉珍哪里有心思去管這些閑事,也懶得理會涂氏的示好,只抿緊了嘴板著臉不語。林謹容便道︰“我送兩位嬸娘出去。”

    回過身來,就見林玉珍咬了牙道︰“我必不叫那小賤人得意!逼急了我,我便去見老太太!我倒要問問老太太,這個時候要抬舉一個賤人做妾,究竟是孝還是不孝?”

    雖然知道是氣話,但方嬤嬤還是嚇了一大跳,一迭聲地道︰“太太,太太,您千萬莫犯糊涂,這是損敵一千自傷八百的事情。”固然荷姨娘定然不能成了,但林玉珍與陸建新只怕也走到頭了,更不要說長房的名聲會因此受損,這正是二房想看到的結果。

    方嬤嬤哀求地看著林謹容,林家可沒誰知道陸建新不能生了的事情,她去求林家人勸林玉珍容易,但事情鬧大了對林玉珍總是不好。

    林謹容垂著眼道︰“姑母,論說這事兒輪不到我管,但我想著,咱們就是最親的。我只想問您一句,公爹可曾明明白白和您提過這事兒?”她說過不管,也真不想管,可到底還是不能不管。

    林玉珍道︰“他敢!”

    林謹容道︰“那您和老太太怎麼說?今日公爹在老太太面前說管事的管得好,其他半點都沒提的。”既然人家都沒明白提出來要把荷姨娘怎麼辦,不過是說要交賬冊,林玉珍跳個什麼勁兒,告什麼狀?那不是找抽麼?罵宋氏的話雖然說得酣暢淋灕,氣也出得夠爽,可到底還是上了人家的當,立刻就犯蠢了。

    即便是結發夫妻,也還是這樣的滑不留手,半點錯漏都沒有。林玉珍也回過味來了,木木地呆坐著不動。

    林謹容看著林玉珍這模樣,說不出心中的滋味。仿佛是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也是這樣的眾叛親離,無路可走,無計可施。只不過那時候她是更卑微,悄無聲息的存在,林玉珍卻是外表風光,其實寒不自禁。便親手端了碗湯過去,柔聲道︰“姑母,這是平洲,不是江南。”

    方嬤嬤不失時機地勸道︰“太太,親者痛,仇者快!”若是荷姨娘還能生,那也就罷了,爭一爭,吊一吊總有好處;可既然不能生,為何還要和自己過不去?

    林玉珍伸手隔開林謹容遞過去的湯,側身向里,許久不發一言。

    暮s 降臨,外間點上了燈,和尚做法事的梵唱聲響起,又到了晚上哭喪的時候。芳齡挑起簾子進來,為難地道︰“大老爺問,大太太和二奶奶可好些了,該盡的孝道還是要盡的。”

    林玉珍長出了一口氣,緩緩道︰“告訴大老爺,今日太晚了,讓從江南回來的管事明日來給我磕頭吧。”頓了頓,道︰“還有早前回來的那兩個,閑了這許久,也該過來守守規矩了。”林謹容說得對,這是平洲不是江南,大孝三年,待她慢慢地來。

    方嬤嬤長出了一口氣。這就對了,豈能讓那女人一枝獨秀?大喪期間,誰能翻得起浪花來?先把實在的金銀拿到手再說。

    林謹容看著窗外那盞隨風旋轉的白紙燈籠,暗想,早些年陸建新容得林玉珍,怎地現在就容不下了?果然是心意易變。

    既然林玉珍服了軟,陸建新也就見好就收,吩咐人來道︰“既然太太和二奶奶還是病著,就以身體為重,改個時候在老太爺靈前告個罪也就是了。”

    林玉珍冷笑了一聲,看著林謹容道︰“兒子才靠得住,可惜我沒親生兒子。你可把毅郎看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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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44:43
第409章 莫嫌

    燭火搖曳,滿室溫暖。

    陸緘坐在毅郎的床邊,滿臉溫柔地看著熟睡的毅郎,低聲道︰“阿容,你不要多想,安安心心的。將來不拘如何,我總能養得活你和毅郎就是了。”若是陸建新真的有了親生兒子,他也無意和人爭這個長房嗣子,他腹中自有詩書,自有功名,再論做生意,他也不是舍不下臉去。

    是的,如今的情形和前世已經大為不同,不單她自己有錢財傍身,陸緘與前世也不一樣了,林謹容不由一笑︰“二郎的心意果然我最知道,我也是這樣想的。何況,咱們真的不缺錢,我的毅郎也不會沒錢hu 用。”

    陸緘沉默片刻,低低一笑︰“那是你的,我只有個老爺子給的珠子鋪,還有就是一肚子的書,一筆好字,還能補補古字畫,你莫嫌我林謹容被他後頭那句“你莫嫌我”給惹得心中一動,由不得就多了幾分柔軟,故意道︰“夫君是告訴妾身,若是生意不成,你也餓不著我們娘兒倆,你不但腹中自有詩書,還能寫得一手好字,更能替人修補古字畫?”

    陸緘一怔,隨即啞然失笑,點了她的翹鼻頭一下,道︰“我還會挖野菜!下河撈魚!”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都覺得心里滿滿的。

    林謹容問出一個久藏在心中,早就想問他的問題︰“你怎會什麼都想學?什麼都在學?”

    陸緘抓起毅郎胖呼呼的小肉手,握在掌心里,輕聲道︰“早年我一直巴望父母親早日生出自己的親骨肉來,我想那樣他們興許就會放我回家了。可是隨著年歲增長,我就開始擔憂,如果真的那樣,我將如何自處?我只有拼命的讀書,努力做到最好多學本事,我想,即便是真有那麼一日,我有了功名自是什麼都不怕萬一不能中,有一技之長也餓不死……”他有時候覺得茫然在這世間,孤身一人,無處可去,無處可依,覺得擔憂惶恐到了極點,卻無計可施只能把所有的憂慮惶恐化作學習的動力。

    林謹容輕輕撫摸著他手上常年練字留下的繭子,垂著眼道︰“敏行一定很累,很不容易吧?”一直背負這樣的重擔,輕松不到哪里去。不論是前世的陸緘,還是今日的陸緘,都不容易。

    “…………”陸緘沉默片刻,輕輕搖頭︰“現在回過去想,也不算什麼你也怪不容易的。”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拉到毅郎的小手旁,將她和毅郎的小手一起握在手中極小聲,卻極堅決地道︰“我們一家人一起,一定要過好日子。毅郎只能在你我身邊長大!我再不要毅郎吃那些苦頭,行事總要看人眼色。”

    自然而然地,林謹容突然就很放心,她確信不拘她生死存亡,只要陸緘還活著,他就不會對毅郎不好,就不會不管毅郎。卻只是笑︰“玉不琢不成器,你莫把他寵壞了。”

    陸緘笑笑︰“你放心總不會把他養成陸繕小時候那樣。”說到這里,又道︰“阿容,多虧了你,不然陸繕也不會有今日這副模樣。”他的眼楮閃閃發亮“不拘他能否考取功名,我看他的樣子將來奉養三嬸娘與三叔父都是沒問題的了。說來,你是如何收拾他的?我先前竟然遇到他來看毅郎!”還有陸綸出事那日,林謹容竟然也能指使得動陸繕,這些日子陸繕待他雖然比不過待陸綸那樣親近,但卻不會故意躲著他了,有時候面對著陸紹與陸經兄弟二人,還總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儼然與他同進退的樣子。

    林謹容調皮一笑︰“不告訴你!”心中卻是無比感嘆。當年陸繕一直都是那副病怏怏,半死不活,沉默寡言的樣子,休要說是有今日的風貌,就是奉養父母,供養妻兒都沒人相信他能做得到。經由二房搗鬼,三房分家產的時候本來得到的就不多,陸建立郁郁不得志,守完孝以後身體也就垮了,涂氏尖酸刻薄,稍不如意就哭鬧不休,仿似人人都欠了她的債一般,三房半死不活,人見人愁。能有今日這個局面,委實不易。

    燭光下,林謹容的笑容嬌俏可愛,陸緘看得情動,卻不敢造次,只好將她的手握了又握,摸了又摸︰“阿容………………”

    林謹容大方地低頭在他手背上輕輕一吻,笑道︰“去吧。走得太晚了要被人說閑話的。這幾日老太太心中不舒服,休要招了她的嫌。”

    “那我去了,你好好休息。”陸緘戀戀不舍地起身離去,林謹容將毅郎小心抱 ng上,在毅郎身邊輕輕躺下,小心地親了毅郎一口…她的寶貝啊,什麼都比不上的寶貝。

    不管是匪亂也好,還是什麼也好,她都一定要讓他好好兒地活下去,活得幸福又快樂。

    天果然如同陸老太太說的那般自從陸綸回來那日下過雪之後,就一直干著。即便是看到陰天了,以為會下雪,結果還是干冷,休要說雪,就是雨絲絲兒都不見。

    一連半個多月的晴天,中午時候穿著厚棉衣還覺著熱,讓本來就焦躁不安的陸家人心里無形中又多了一把暗火。陸建新就挑了個這樣陽光燦爛的日子,讓千嬌百媚的荷姨娘出來給林玉珍磕頭奉茶。

    荷姨娘,年不過二十五六,一身素白的裙,婦著窄窄小小的一雙金蓮,細眉如月,唇如點朱,最難得的是身材縴長卻又玲瓏有致,一步一行間,不似弱柳扶風,而是雍容大度,從容不迫,半點小家女子或是卑微之人的局促都沒有。她就那樣大大方方地翩然跪倒在林玉珍跟前,縴縴玉手奉上了一杯茶。細白如瓷的玉手襯著如玉的青瓷,渾然天成般的美麗。

    在場的人很少,就只有陸建新、林玉珍、陸緘與林謹容,還有就是幾個體面的僕婦,以及阿柔、小星二人。多數是女人,卻沒有人能不承認這荷姨娘的美麗和風姿。這樣美麗的女人,就該被如同名花與珍玩一樣的被收藏,所以陸建新道貌岸然中隱藏的是得意。

    若是尋常時分看到一個美女,林玉珍或許會贊賞,但這個女人若是自己丈夫的寵妾,落在眼里便成了肉刺。林玉珍見了真人,原本的十分厭惡憎恨就成了二十分,陰沉著臉,接過荷姨娘奉上的茶,勉強沾了沾嘴就放下了茶盞。

    荷姨娘卻不起身,還端端正正地跪著,似是想聽訓誡。什麼東西呢,也配聽她訓誡?林玉珍挑了挑眉,看了方嬤嬤一眼,方嬤嬤含笑捧出一只珠釵,便仲手將荷姨娘扶了起來,示意後頭立著的阿柔與小星二人上前。

    荷姨娘抿了抿嘴,低眉垂眼地走開,讓到一旁。

    林玉珍對待阿柔和小星二人臉色雖然還是不太好看,卻開口說話了︰“你們做的鞋子不錯,很合腳,日後有空也給老爺做一雙吧。”

    能得大婦贊揚,固然很好,但在這樣的情形下卻是有些不妙。那二人先是莫名驚喜,又莫名驚恐,接過方嬤嬤遞上的一模一樣的珠釵,磕頭退下。阿柔倒也罷了,那小星只管偷偷地去瞟荷姨娘,荷姨娘低垂著眉眼,嘴角恰到好處地帶著一絲淡笑,整個人看著和藹可親,溫柔大方極了。

    自此,長房多了三個貌美多嬌的姨娘。

    陸建新很滿意,淡淡地道︰“都退下吧。”

    位新晉姨娘都抱著同樣的敬畏,齊刷刷地行禮退下。舉止行動間,頗有章法。看得出平日在江南的時候,也是做慣了的,沒人敢恃寵生嬌,不守規矩。

    待得姨娘們退下了,林玉珍眼楮盯著地下,口氣冷冰冰的︰“本來該擺上一桌,但是現在這情形卻是不好辦。”

    陸建新將袖子一拂,淡淡地道︰“這是什麼時候?擺什麼席面?”隨即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朱見福家的。

    朱見福家的得令,立刻捧上一只小匣子來︰“請太太過目,再待小的與您細細稟告里頭的細處。”

    她不是小家子出身的女人,稀罕這點財物麼?何況是那女人經手的,就仿佛是吃別人剩下的東西一般。林玉珍命方嬤嬤接了,淡淡地道︰“聽什麼?你二人去交割清點東西也就是了。”言罷便要起身。

    陸建新自然曉得她心里不高興,但目的達到,也就盡量婉轉︰“你收仔細了,這是咱們自己的家當!這些年我的辛勞都在里頭了。”委婉地解釋,荷姨娘管家管得很好,沒有亂伸手,他很信任大f ,全都給她了。

    可惜林玉珍不稀罕,只扯了扯嘴角。

    陸建新看了看一旁垂手而立,面無表情的陸緘和林謹容,肅了神色,低聲道︰“今日另有一樁要事,萬事齊備,只欠東風。

    都警醒著些,後日動手!”

    林謹容不解,陸建新既然馬上就要收拾二房,為何在這個當口招惹林玉珍?若是林玉珍鬧將起來,如何同心協力?但不管如何,陸建新始終太會抓機會了。

    陸建新輕輕道︰“現在,太太還是繼續養病吧。晚上就莫要去哭喪了,歇著。”二房只會想到他們正在為了小妾的事情生隙,哪里又會想得到,他正等著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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