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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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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48:20
第420章 後事

    林謹容早就防著呂氏這一招的,在呂氏看來,也許讓個婢女改名字,可以小出一口氣,削削長房的面子,但在林謹容看來,根本不夠看。當下不等呂氏再說旁的話,立即起身笑道︰“是我疏忽了,那時候,剛回家就遇到老太爺病重,故而沒有顧得上這些閑事。幸虧嫂嫂提醒,既然沖撞了福娘的名字,便改了罷。”想了想,指定雙福道︰“從今兒起,你便叫雙喜了。”

    雙福跪地磕頭︰“謝二奶奶賜名。”

    陸老太太耷拉著眼皮子掃了一眼,半點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何況這名字也改得喜慶。

    呂氏皮笑肉不笑的︰“二弟妹倒是個爽快人兒。”

    林謹容道︰“雖則非是有意,但錯了改過就是,嫂嫂不必客氣,我但凡有錯,還請你多多及時指點才是。”

    呂氏哼了一聲,轉過頭看到傻痴痴坐在一旁看著力郎、毅郎玩的福娘,再看看生龍活虎,白白胖胖的兩個胖崽子,氣不打一處來,也勉強忍住了坐下來,陪笑道︰“老太太這一向身子骨可好?”

    陸老太太淡淡地道︰“不錯。”

    忽聽小丫頭在外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來了。”緊接著門簾掀起,林玉珍、宋氏幾個依次進來。

    “咦,你三個來得倒是齊。”陸老太太見她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心口不由得就是一顫,緊張地道︰“怎麼了?”也不怪她老人家擔憂,這些日子遭逢的倒霉事兒太多,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敏感。

    林玉珍看看垂著眼的宋氏,又看看滿臉晦色的涂氏,為難地道︰“是有事要稟告老太太,但老太太也不要急。只是家事。”

    林謹容打算走人︰“那我們幾個先抱孩子出去。”

    林玉珍想想,道︰“不必,大家伙兒都聽一聽也好。”

    幾個年輕媳婦臉上都露出驚訝來‧陸老太太就更急了︰“快說!”

    林玉珍吸了口氣,緩緩將事情經過說了,輕聲道︰“賬簿都在這里……”一揮手,管事婆子就將裝在匣子里的賬簿呈了上來。

    出乎意料的‧老太太並沒有露出什麼激動或者是難過的神情,不過是輕輕一揮手,示意沙嬤嬤不要去接那匣子,淡淡地道︰“不必了,這些錢本來就是你父親掙來的,他辛勞一生,為了兒女殫精竭慮‧掙下偌大一份家業。現在他先去了,給你們留下的家業也不少。不要說用了二十萬緡錢,就是再多又如何?你們應該感激他,多少人家為了殯葬傾家蕩產,賣兒蠰女,你們不用,還可以過著富足的日子。又有什麼值得驚訝難過的?若是覺著什麼地方浪費了,日後我不在了的時候‧便注意些就是了,省得過後又心疼後悔。”

    最後一句話,說得林玉珍幾個都難過起來‧齊齊跪在地上含淚道︰“母親言重,兒媳不敢。

    事碼女。生,本來就是孝道。只是不能不把這事兒告訴母親知曉。”

    陸老太太道︰“諒你們也不敢。這浮財啊,說到底,你們父親說的是老婆子來支配。老婆子自己也有些私房,本來想著要死了又再細說,但今日見你們送了這賬簿來,才知道大不可細算,你們又是吃不得虧的人,不得不替身後事打算一下。”眼看著幾個兒媳臉上都露出羞愧的神色來‧也不當回事,擺擺手︰“去把老大他們幾個叫來,趁便,把我的身後事都安排了罷。”

    眾人齊齊道︰“老太太長壽著呢,怎地說這樣不祥的言語?”

    陸老太太淡淡地道︰“生老病死本是常情,要死就死了‧到了我這把年紀若是還看不開,那就真是白活了。趕緊去!”

    沒人敢忤逆她的意思,立刻就有人分別去請陸建新兄弟幾個。

    陸老太太回眸看著幾個孩子道︰“除去我辦喪事的錢外,我年輕時還存下不少體己,給力郎一些,也要給毅郎些,福娘兄妹幾個也是有的……”

    呂氏正眼巴巴地聽著,想著自己三個孩兒呢,怎麼也要多佔點便宜,忽聽得福娘咋呼呼一聲哭喊,就把老太太的聲音給打斷了,回過頭去瞧,但見被枕頭被子圍在中間坐著的福娘歪倒在一旁嚎啕大哭,毅郎和力郎二人都好奇地看著福娘,下意識地就認為是這兩胖崽子欺負她閨女兒了,下人還不管。立時走過去,將福娘抱起來,狠命在屁股蛋上打了兩巴掌,罵道︰“沒出息的憨貨!”

    福娘一聲哭被憋在喉嚨里出不來,小臉頓時漲得紅紫,抽搐兩下,嘴邊冒出些白沫子來。呂氏頓時看得傻了,林玉珍離她最近,老虎一樣地把福娘搶過去,放在榻上躺平了,輕輕揉她的胸脯,柔安慰,好半天,福娘才哭出聲音來,臉上的青紫也淡了下去

    林玉珍尖銳地道︰“大佷兒媳婦真威風。”

    “我沒想到她身子這麼弱。”呂氏臉色煞白,看向陸老太太,又看看宋氏,陸老太太垂眸轉動手里的念珠,淡淡地道︰“不想養,就別養了。”看向宋氏,“你抱去養吧。為了那兩個孩子,我實在說不出出婦這樣的話來。但以後真是不想看到這個人了,何其惡毒。”

    “老太太!”呂氏臉色大變,覺著自己真是冤枉,誰家的孩兒哭煩了,不會打兩下?正想跪下去求情,沙嬤嬤已然捏住了她的胳膊,低聲道︰“大奶奶,為了兩位少爺著想,您還是回去吧。”

    呂氏看向宋氏,但見宋氏垂著眼不語,只得抽抽噎噎地去了。

    陸老太太揉揉額頭︰“真是老了,再不想受這些腌氣。”

    沒人敢答她的話,少傾,陸建新幾弟兄並陸紹等人都急匆匆地趕來了,只有陸緘不在。陸老太太皺眉道︰“二郎去哪里了?”

    林謹容忙道︰“老太太,眼瞅著過了年,立了春,整整三、四個月來只下過一場小雪,今年春旱是必然的。二郎是帶著人打井挖渠去了,怕不得晚上才能回來。”

    陸老太太就道︰“他不在,你在也是一樣的。”于是將她的身後事一一安排下來︰“我的棺木壽衣是早就備下的,將來也不用買地,就埋在你父親身邊,可以省去一大筆錢。佛事排場呢,也不用如你父親那般,讓你們面子上過得去也就是了,所以這些浮財里,給我留下十萬緡也就夠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看著辦,一文錢砍三半,用掉一文你們就少得一文,我不耐煩管。就這事兒。”

    老太太這是真的被傷透心了,陸建新苦笑著︰“母親,兒子不孝

    陸老太太止住他的話︰“不用多言,我只盼你們,不管將來如何,還記得身體里流的血脈是一樣的,不要太趕盡殺絕。需要知道,在外人面前,還是自個兒的靠得住。”然後看向林玉珍︰“老大媳婦剛才做得就很好。”又看向林謹容並康氏︰“你們兩個,我不多說了,人呢,還是厚道點的好。”

    陸建立覺著她就像是交代遺言一樣的,不由流著淚道︰“母親,兒子不孝,讓您難過了‧‧‧‧‧‧您不要憋著氣,有什麼不開心的說出來,兒子們能做的一定去做。”

    陸老太太朝他慈祥一笑︰“老三,你是個憨厚孩子,娘勸你一句,本本分分地守著你那幾畝田地過日子罷,不要妄想,你這輩子就只這個命。”言罷朝眾人擺手,語氣決絕︰“都退下去罷,從明日起,無事就不必來打擾我了,我要向佛。二郎媳婦出去後,也帶著毅郎搬回去罷,我怕吵。”

    此言一出,眾人不由大驚失色。陸老太太生氣安排後事都正常,但現在這話卻是有幾分厭世,不許眾人再來打擾她的意思在里面。早前還好好兒的呢,怎地突然如此?誰都不知因由,便把眼楮看向沙嬤嬤,沙嬤嬤只顧低著頭難過,並不能給他們任何暗示。

    陸建新還要再勸,陸老太太已然寒霜滿面,起身自往里去了。陸建新兄弟三人就在正堂里跪著流了一回淚,又拜托沙嬤嬤好生照料老太太,實在無果方去了。

    也許其他人都認為陸老太太是在生小輩的氣,做給他們看,但林謹容卻是記得,當年陸綸被毒殺後,陸老太太便是緊閉了榮景居的大門,一心向佛,輕易不踏出榮景居大門半步。可此番陸綸並沒有死,陸老太太早前也沒露出這個打算來,怎地林玉珍來算個帳,呂氏打了福娘一巴掌,老太太就峰回路轉,突然做了這個打算?

    她看向瓦藍的天際,輕輕握緊了拳頭。陸綸,你一定要好好兒地活著,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

    在蒼茫的大山深處,有兩個人坐在火堆旁,慢慢地燒烤著一只褪了皮的兔子。黑皮麻臉的漢子唾罵了一聲︰“娘的,過了這個冬,肥兔子都變成瘦兔子了,沒有二兩重,一股子草腥味。”

    一旁那個青衣白臉的男子嘆了口氣︰“爺,過了這許久,咱們該怎麼做?總不能一輩子就一直窩在這山里。”

    黑皮麻臉的漢子沉默許久,低聲道︰“撿個好日子,把我的骨灰送回去吧。就讓,天下人都以為我死了。”陸家人如此,郭海那里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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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桃枝

    雖則一冬乾旱,簷下的那樹桃花倒也沒有因此就瘦了幾分,襯著幾片嫩嫩的葉芽兒反倒顯得別樣的清新嬌艷。林謹容立在廊下,將手裡的糖炒豆子扔了一粒去砸正在賞花的陸緘︰「你當心了,還有閑心賞花。聽說某位大學士,母喪,寫了首賞花的詩就獲了罪。」

    陸緘微笑回頭︰「我自來不做酸詩。」默默打量了滿臉笑容的林謹容一番︰「不過為卿做詞倒是可以。」

    花滿枝頭,他一身素服,笑得比花還要好看幾分。林謹容的心跳慢了一拍,微微笑道︰「妾身替郎君研墨鋪紙?」

    陸緘一笑︰「好。」

    二人正要往房裡去,就見櫻桃提著食盒進來,臉色蒼白地道︰「二爺,奶奶,長安回來了。」

    他二人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陸綸的,此刻突然聽到他的消息,都有些振奮,再看櫻桃的表情,就又有些空落落的,隱隱的害怕。林謹容抿緊了嘴,聽到櫻桃在耳邊說︰「……帶回了一隻罈子……二老爺不許進門,說他已經不是陸家的子孫,二太太已經昏死過去了。」

    到底還是逃不過麼?林謹容直直地看著那枝開得最艷的桃花,花是極美的,但真是看不到幾年了。陸緘很急速地和她說了句什麼,她沒聽清楚,但看到陸緘快步走了出去,她還是下意識地想︰他是出去安置陸綸了。

    林謹容倚坐在廊下,默默看著那樹燦爛的桃花,從午後一直看到傍晚。當天邊最後一抹殘紅落去,睡了半日的毅郎醒過來,依依呀呀地喊出一聲「娘」,她驚醒過來。含笑起身進屋將毅郎抱起來,低聲道︰「毅郎睡夠了麼?」

    她以為她會流淚,但其實真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一滴眼淚都沒流,只是有些茫然而已。

    天黑盡的時候,外面刮起了冷風。陸緘頂著料峭的春寒踏進房裡,看到林謹容獨自坐在燈下畫一枝桃花。粉嫩嫩的花骨朵顫巍巍的在枝頭綻放。她蘸滿桃紅s 顏料的筆尖點下去,他的鼻尖就仿若聞到了花香,桃花的香,清淡中帶點苦苦的澀澀的味道。

    「阿容。」陸緘看著林謹容縴瘦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他是我兄弟,和慎之一樣的親。他曾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之一。」林謹容把頭軟軟地靠在陸緘胸前,手無力地垂下。飽含顏料的毛筆墜落在如玉般潤澤的宣紙上,沉重地綻放出一朵絢爛到了極致,卻飄落了枝頭的花。

    陸緘長嘆了一聲,想安慰她,卻終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他只能專心地將她抱在懷裡,在她的耳鬢邊細細地親吻。林謹容睜大眼楮,「這是宿命。」她回過頭,摟住陸緘的腰,仰起頭。眸子晶瑩如水︰「二郎,我捨不得你和毅郎。」

    陸緘心中微動,在她的雙眸上落下一吻,低聲道︰「我們又不會分開。我會一直陪著你們啊。」

    林謹容卻只是仰著白玉一般素淨的臉。安靜地看著他。眸子裡滿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心上︰「你知道麼?」她曾經恨過他,十二分的厭憎過他,她只是捨不得再死一次,不然她寧願死也不肯再嫁他這次。

    陸緘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體溫和馨香柔軟透過衣料傳到他的掌心裡,又從他的掌心,透過血脈,一直傳遞到他的心裡,跳動如他體內的血脈一樣,分不清你我。掌心感受到的心跳時有時無,很脆弱,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脆弱的林謹容,他想他必須回答︰「知道。」

    他不知道。林謹容有些酸澀,伸手輕輕觸觸他的臉龐,笑道︰「我不想知道他是怎麼去的。」所以別和她說。死亡的滋味咀嚼太多,讓人傷肝傷心,摧肺摧殘。

    陸緘沉默片刻,道︰「我給他尋了個好地兒。」

    「長安呢?」

    「走了。」

    「該走。」林謹容把手圈住陸緘的脖子,低聲道︰「二郎,你抱我 ng去,我累了。」

    她的眼睛波光瀲灩,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嬌媚柔軟勾人,聲音更是又嬌又軟,陸緘被勾得一顆心狂跳不已,曉得她是傷心了想尋求安慰,然而他卻是不能,只微微側了頭不看她,吸了兩口氣才稍微平靜下來,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溫聲道︰「你睡吧,我在一旁看著。」

    林謹容看了他兩眼,突地一笑︰「看到了麼?我畫得一枝好桃花,這輩子就從未畫過這麼美的花。你恐怕是不及。」

    陸緘實打實地承認︰「從未見過你畫畫,今日一見很驚訝。」會畫畫的大家女子多的是,但多數都有匠氣,死板工整有餘,靈氣巧動不足,林謹容偶爾做件事,總能讓他驚艷。

    林謹容淡淡一笑︰「還不是和分茶一樣的。將來你老了,你要記得,我年輕時也曾畫過這樣一枝桃花,少有人能及。」不等陸緘反應過來,就打了個呵欠,面身向裡︰「你去歇著吧,順便幫我把燈滅了。」

    是怕自己將來如同陸建新一樣的吧?陸緘站起身來,安靜地看了林謹容的背影片刻,輕輕把燈吹了。林謹容躺在床上,聽到他在外間輕聲吩咐櫻桃︰「小心著緊些,奶奶若有不舒服,就叫我。」

    林謹容聽到他的腳步聲往隔壁去了,方滴下兩滴淚來。賊老天!

    這一年的春天,硬是沒有下過一滴雨,每每看到烏雲聚頂,刮起冷風了,眾人翹首以待,等著它下雨的時候,卻是不y n不陽地悶了片刻就被一陣風吹散,復又露出灰白色的天空來。

    林謹容跟著陸緘坐在牛車裡從麥田旁的大路上經過,看到從前青翠如玉的麥田如今成了金黃一片的枯草。有老農絕望地坐在田埂邊上痛哭,已經發生了搶水鬥毆出人命的事件,這天氣,實在是讓靠天吃飯的人絕望。

    林謹容最多的是於田,於田要種的稻子,等待的是四、五月間裡的天河水,等待著放於那一日,浩浩湯湯的河水傾瀉而下,再把富足希望帶給平洲城。

    馬莊頭蹲在新打的水井旁邊,親手打起一桶清亮的水飲牛,笑道︰「東家捨得花錢打井,佃戶們用水倒是方便,但這溝渠是不是挖得早了些?到時候天河水一來,還要堵住溝渠呢。」

    如果天河水該來的時候沒來,不該來的時候來了呢?林謹容問馬莊頭︰「我聽人說是只怕會一直旱下去,如果不下雨,還有天河水麼?」

    馬莊頭怔了怔,道︰「那東家打的這些井就起了作用,大不了我們和那一年一樣的,改種高粱。那玩意兒又耐旱又抗澇。再來點豆子也就差不多了。為防萬一,今年的秧苗少育些吧,能省一點是一點。」

    林謹容認真想了許久,道︰「一定要把井和溝渠看好,若是天氣一直不好,指不定大傢伙兒就只能靠著這個了,但凡是能多種出點吃食,不叫大家餓肚子就是好事。種地的事兒我不懂,所以要拜託馬莊頭了。」

    馬莊頭忙起身行禮︰「這是小的本分。」

    這一年,一直如林謹容記憶中的那樣,該下雨的時候沒有下,太陽彷彿在天上生了根,渚江也曾開閘放水,可是半途上就給人截了去,農民們發瘋似地掄著鋤頭搶水,挖渠毀道,只盼望能多有一點水落到自家的田地裡去,挽救一下那些可憐的秧苗,挽救一下自家一年的生計。可老天爺看不到人間的苦,好不容易下雨了,也只是稀稀拉拉地把地皮給浸濕就算了事。

    馬莊頭從容不迫地指揮著佃戶們改種了高粱、豆子,在不懼旱澇的地方還是照舊的撒秧種稻,但凡是有些經驗的人家也跟著改種。陸、林兩家自不必說,都是這樣的路子。

    這一年的秋天,以一場白花花的豪雨開頭,無數的田地莊稼、矗立了多年的平洲城牆,悉數被浸泡在了綿綿不到頭的雨水中。被毀壞了的渠道這個時候充分暴l 出嚇人的破壞力來,洪水失去溝渠的引導,就如同沒有韁轡的野馬一樣肆虐,平洲的種地人欲哭無淚。也不是所有的田地莊子就都遭了災,總有那得天獨厚的良田旱澇保收,但總歸大家都吃了老天爺的大虧,十成莊稼只收得一二成。林謹容第一個下了命令,這年的租子全免了。

    消息傳出去,陸家、林家、吳家都有不同程度的減免,但陸建新十分不喜。這樣的大事情,她這個小媳f 怎麼不與長輩說一聲就自作主張了呢?就算是要免租子,這件事也該由他出面來做第一人才對。這個兒媳f 看著最守規矩,其實最不守規矩!怎奈這話他是說不出口,只能鬱結在心裡,待尋機會好教訓林謹容一番。

    陸緘最是敏感,少不得勸林謹容︰「下次這種出風頭的事情不要做了,先與長輩商量一下也不吃虧。」

    林謹容微微一笑︰「若是他不肯呢?我的地,我自己要免,與他何干?」明年她要做的事情更多,事事請示,事事聽從,她便可以什麼都不要做了。

    陸緘也不說話了。

    林謹容就扯住了他的袖子撒嬌︰「二郎會護著我吧?」

    陸緘沉默片刻,看看一旁滿地跑的毅郎,揉揉妻子的頭髮,低聲道︰「會。」

    風雨飄搖中,陸老太爺的小祥滿了。舉家祭奠,痛哭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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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49:04
第422章 春雪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次年的春天比之去年寒冷得多,且變化多端,頭天還是艷陽高照,熱得讓人受不住,第二日早上起來便是大雪紛飛。如此冷熱交替,林謹容認識的人就病倒了兩個,一個是陸建立,一個是遠在清州的陶舜欽。

    林謹容憂愁的同時又覺著機會來了。憂愁的是,陸建立的病此時雖只是外感風寒,但她擔憂他會朝著那個既定的方向發展,一發不可收拾,最後連逃難的力氣都沒有;陶舜欽她倒是不太擔憂的,畢竟大家平日都知道,陶舜欽自吳氏去後就一直落落寡歡,從不曾真正歡愉過,鬱積太深,這場病是遲早的事情,但不會有生命危險。相對來說,她反倒甓著這是個機會——林謹音早年就曾和陶鳳棠去江南小住過半年,陶鳳舉如今也是在那邊遊學,待得氣候穩定之後正好勸他去江南走走散散心,這樣,陶家的危機就算是解決了。

    只有林家這邊,她覺得很傷腦子。陸家還有老宅可以躲避,林家卻無處可去。多方考慮之後,她覺著大抵也只有跟著陸家眾人去陸家老宅避難一條路可行,這一點無需多慮,只要林玉珍在,就不會有人敢拒絕。而陶氏和林慎之,她則另有想法。畢竟她並不知道,當年事情發展到了什麼程度,除了她淒慘地死去之外,留下來的其他人又是個什麼樣的下場,所以她賭不起,陶氏和林慎之一定是要找個什麼借口提前送走的。

    還有她的毅郎。

    林謹容側頭看著榻上那只毅郎最愛的小老虎,心裡滿滿都是溫柔,毅郎也不能留在這裡。頂好是跟著陶氏一起先避開,後事再圖。可這些事情都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來不得半點錯漏。

    前前後後加起來,她也算是活了好幾十歲…再不是天真無知的小女子。她很明白,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醒眾人…也沒有誰會信她的話,反而只會認為她是妖言hu 眾,從而 來無窮盡的麻煩。她沒有辦法改變這麼多人的命運,否則很可能是一子落錯滿盤皆輸的結局。她只能從身邊最親近的人做起,這才是最現實的。

    陸緘探望陸建立歸來,頂著一身的碎雪進得屋裡,就見林謹容獨自坐在炭盆邊…拿了根火箸在炭盆裡撥拉,眼神茫然散漫,心事重重,就連他走進去都不知道。想到她自陸綸去了之後,人前還看不出什麼來,人後卻常常是這樣的光景,這都過了一年多,要說陸綸之死…他也是極難過心疼的,可遠遠達不到這個地步。那必然就是其他事情了,陸緘由不得就在門口頓住了腳步…看林謹容到底要多久才能發現但見林謹容先前還拿著火箸撥弄,突然眼神閃了閃,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便只是仰著頭想事情,手裡的火箸也忘記從炭盆裡取出來,就一手執著,任由它在裡頭燒。才不久就被火箸傳遞上去的熱意給驚得抖了一抖,扔了開去。

    「你想事情想傻了?」陸緘快步走過去,皺著眉頭拿起她的手來看︰「這回燙著了?」

    「呼呼………………」林謹容撮著嘴使勁吹指尖,嗔怪道︰「你既看見了…為何不提醒我?你是故意想看我吃虧的吧?」

    陸緘沒理她,只垂眼將她的手放在他耳朵上。他的耳朵冰涼,林謹容被火箸燙得有些刺痛的指尖甫一觸上,那火辣辣的痛感便淡了去,一旦不疼,便捏住了那冰涼的耳朵道︰「你剛才是故意看我吃虧的吧?」

    「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揪我的耳朵。」陸緘淡淡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把她的手從他耳朵上拿下來︰「你自己魂不守舍吃了虧還要怨別人?這是我看著,你才只是被燙了手指,若是我沒看著,又或者你在做其他更危險的事情,那你又該指望誰來提醒你?」

    林謹容故意做了歡快不講理的樣子反駁道︰「人哪有不失神的時候?你不會?」

    陸緘挨著她坐下,拿起她的手指細看,指尖上淡淡兩個紅印子,燙得並不厲害,便取了一旁常年備著的鵝油替她塗上,問︰「毅郎呢?」

    他的指尖微涼,溫柔細膩地在她手上來回移動,就像是三伏天裡摸到了一塊沁人的玉,並不是冰的極寒刺激,而是恰到好處舒爽。林謹容舒服地微瞇了眼,專注地看著陸緘專注的神情,下垂顫動的睫毛,突然就有種衝動,想在他的睫毛上親一口,到底是忍住了,情不自禁壓低了聲音回道︰「早前去給他祖母請安,他耍寶逗得他祖母大笑,便留他在那裡玩,午睡也要留在那邊,說是讓我們晚上一起去吃飯。」

    毅郎如今還差2個月就滿兩週歲,正是最好玩的時候,說話奶聲奶氣,怪腔怪調,長得又好看,又皮又精,慣會看臉色,林玉珍愛極,常常留了在那邊玩,祖孫倆相處極愉快。這樣的場景林謹容也是很樂意見到的,說起來就頗有幾分輕鬆愉快︰「還是要處的日子久了才有感情。」想那時,林玉珍與毅郎未曾見面,又無相處之情,更無骨肉之情,林玉珍眼裡就只看到毅郎的重要性,哪裡會如現在這樣的心疼珍惜。

    那也要看是什麼人。陸緘不置可否地一扯嘴角,將帕子細細擦了手,道︰「太寵溺了些,不是好事。」

    有些隔閡看法一旦形成就很難消除,林謹容並不與他多言,只微微一笑︰「不要擔心,他祖父嚴厲著呢。」她之於林玉珍,正如陸緘之於陸建新,正是平衡得很。

    陸緘果然不再說這話,淡淡一笑,將她的手放在他膝蓋上,捨不得還回去,林謹容就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蹭了蹭。陸緘抬眸看著她,與她雙目相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想看到的東西——二人日日相見不相親,反倒越發渴望對方。有時候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個無意間的動作,都會令得雙方惆悵不已。

    此時外間雪大,四下裡靜寂一片,幾個丫頭也並不見影蹤,陸緘突然道︰「既無人打擾,那你可以與我說你這些日子都在想什麼了罷?若是為了五弟之事,你我雖自是都傷心的,但也當不得這麼久。究竟所為何事?」

    他的眼楮既黑且深,一臉的探究。他自來都是極其敏感的,自己這些日子來的不樂鬱悶只怕都落在他眼裡,若是不找個說辭說與他聽,不知他又要往什麼地方想。林謹容盯著陸緘的眼楮看了片刻,微微一笑︰「我是在想,去年年成不好,今年青黃不接之時只怕要鬧饑荒。又在想,我舅舅的病也不知好些了麼?當年我們娘幾個全靠著他護佑,我曾說,不知將來何以為報?他罵我是傻子,還說將來我若是牽掛他,記得經常去看看他也就夠了。

    可如今他病著,我休要說伺候他,連看也不能去看,心裡不好受。」

    陸緘沉默片刻,道︰「舅舅是個難得的忠厚人。我又何嘗不記他的情?你既想去探病,我來設法就是了。我只當你嫌我在這家裡留的時日太長了,令得你悶了。」

    陸家孫子輩的早已服滿,陸紹早已前往太明府打理鋪子裡的生意,陸繕則往書院讀書去了,陸緘感念著陸老太爺待他不一樣的恩情,執著承重孫的禮,勢必要守滿這三年的重孝。這樣的心情,林謹容也是極理解他的。不過是想找個借口,轉移他的注意力,也是為將來的清州之行埋伏筆,當下便道︰「我怎會這般不知事,為了這事怪你?這般天氣,他病得也不太久,恐怕不容易得以成行。」

    陸緘道︰「說的什麼話,探病是要人病得久了才好去看的麼?你我若是想要去,多半是能成的,但只是毅郎恐怕得留在家裡,父母親不會同意他跟了我們去的。」

    「我不放心毅郎獨自留在家裡。」林謹容便露出左右為難的神色來。她打的主意是等到氣候溫暖穩定之後再帶了毅郎一同前去,哪裡又是這大雪紛飛,乍暖還寒的時候?

    陸緘皺眉道︰「那怎麼辦呢?我跑一趟?」

    林謹容忙按住了他︰「再等等吧,也不急在這一時,這種天氣我又如何放心得下你獨行?」

    「那就再等等,雪停了先使個人去探病,等天氣好些再待我設法成行。」陸緘溫柔一笑,將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一吻︰「咱們烤栗子吃吧。」

    林謹容依言在一旁的匣子裡捧出一把栗子放在陸緘面前,陸緘拿了鋒利的小刀熟練地將栗子切開一條小口,再遞給林謹容,林謹容把栗子放在滾燙的炭盆邊烤著,拿了火箸細心地翻動著,狀似不經意地道︰「我曾聽人言,平時不病的人一旦病了就會很厲害,三叔父年紀大了,又是這樣的天氣,雖只是尋常風寒,還該仔細,尋個好大夫仔細調調吧。」

    陸緘順從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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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教養

    皚皚白雪裡,一枝紅梅迎雪峭立。

    陸建新持了一杯熱乎乎的白茅根湯端坐在窗前,目光從怒放的紅梅枝頭滑向簾外迎雪而來的陸緘與林謹容二人。那二人共用一把傘,陸緘往前頭半步,意態閑適,林謹容退後半步,姿容嫻雅,行動舉止間默契協調無比。

    真是青春年少,陸建新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困難地動了動因為痛風而十分不舒服的下肢,再想想那件事,就頗有些心浮氣躁。身後傳來林玉珍和毅郎的笑鬧聲,他回頭去看,但見林玉珍跪坐在榻上,小小的毅郎端坐在她對面,祖孫二人正在玩翻繩。

    豆兒側著半個身子坐在毅郎身邊,含著笑耐心教他怎麼解,毅郎到底年幼,哪裡懂得這個,三兩下就不耐煩了,伸出兩隻胖爪子三把兩把就將林玉珍繃起來的線繩扯成一團糟,然後伸著手要糖吃。

    林玉珍自是不給︰「成天想著吃糖,那不行。」

    毅郎就將頭往她懷裡蹭。蹭了幾下,林玉珍不敵,只得道︰「只給半粒。」

    陸建新微微皺了眉頭︰「太寵溺過分了些!哪裡有教男孩子玩翻繩的?更不要說是總記著吃糖。不許給!」

    毅郎聽得他聲氣不好,也不哭鬧,只將小小的身子貼在林玉珍懷裡,側過頭來偷偷打量他的神色,眼楮忽閃忽閃的,看著又慧黠又可愛。

    陸建新看到毅郎這模樣還是喜歡的,卻仍然板了臉沉聲道︰「不小了,算虛歲已是三歲,一有事兒就往女人懷裡躲。像什麼樣子?我想早點給他開蒙,你別誤了我的大事。」

    毅郎雖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卻也知道祖父是不喜歡自己這樣,眼裡流l 出幾分懼意來,越發貼緊了林玉珍。

    「我誤了你的大事?」林玉珍不滿之極︰「都說是抱孫不抱子,你倒好,孫子這麼小你也要管著,你待要如何?開蒙?他拿得動筆麼?」

    陸建新慢吞吞地道︰「我沒說現在。我是告訴太太,男孩子不能這樣教養!」

    林玉珍看看一旁伺立著的荷姨娘等人,雖知道他心煩。卻也不由惱了︰「莫名其妙。」

    小星和阿柔立刻垂了頭裝自己是空氣,荷姨娘則笑道︰「老爺和太太都少說兩句吧,總歸都是為了孫少爺好。」

    干卿底事?林玉珍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側開頭,偏遞過一顆糖給毅郎︰「乖孫兒。祖母給你的。」

    陸建新道︰「不許吃!」

    毅郎捏住那粒糖,左看看,右看看。突地將糖往陸建新面前遞過去,奶聲奶氣地道︰「祖父吃。」

    陸建新一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淡淡地道︰「我不吃。」

    毅郎倒也不敢把那糖往口裡塞,只回過頭眼巴巴地看著林玉珍。一張小臉上滿是被人欺負了的可憐,見林玉珍也板著臉,便l 出幾分無措害怕來。林玉珍被他看得心軟,臉上緊繃著的神情由來就鬆了,輕輕撫撫他的背,聲音也軟了︰「看吧,他雖年幼,卻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先就給你吃了。」

    荷姨娘不失時機地吹捧道︰「孫少爺真是冰雪聰明,至純至孝。將來必成大器!」

    陸建新也忍不住翹了嘴角︰「人小鬼大,心眼賊多,也不知道像誰!」一邊說。一邊瞟了簾外一眼。

    林謹容與陸緘在簾外聽了個尾巴,雖不知具體因由。卻也曉得陸建新這是在管教毅郎,人小鬼大,心眼賊多,說的也是林謹容。林謹容同陸緘對了個眼色,垂著頭立在簾外等候丫頭通稟。

    陸建新將手裡的湯盞一收,沉聲道︰「都進來吧。」

    林謹容與陸緘才一進去,毅郎就激動起來,在林玉珍懷裡掙了掙,脆脆地喊了一聲︰「爹看著陸建新眉頭一皺,便又規規矩矩地坐好了,從眼角偷看陸建新的臉色。

    陸建新待陸緘夫妻二人給他和林玉珍行過禮了,方板著臉教訓道︰「我不想多說你們,但這孩子不小了,不能總寵著,該教了。」

    陸緘束手而立,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是。」

    林謹容垂著眼,也應了一聲,心裡卻是渾不在意,只覺得陸建新對一個兩歲不到的小兒也太過裝模作樣,苛刻了些。

    陸建新見他二人態度良好,也就按下此事,道︰「坐吧。」

    於是陸緘在陸建新下手坐了,林謹容則往林玉珍那邊去,輕聲問朝她懷裡撲的毅郎︰「毅郎有沒有淘氣?有沒有聽祖父母的話?」

    毅郎怯怯地看了陸建新一眼,將手掌打開,賊兮兮地把掌心裡的糖給林謹容看。林謹容就大致知道了剛才的事情,便替他將糖拿帕子包了,笑道︰「要吃飯了,改個時候再吃如何?」

    她雖寵愛毅郎,卻從來說一不二,久而久之,毅郎也曉得她這裡是不能討價還價的。雖則不捨之極,卻不敢造次,戀戀不捨地看著豆兒將糖收了,安安靜靜地伏在林謹容懷裡聽大人說話。

    陸建新問陸緘︰「聽說你早前去看了你三叔父,他可好些了?我本想去看他,但我痛風痛得厲害,走不動。」

    陸緘忙道︰「回父親的話,三叔父只是外感風寒,他讓我替他向父親問候,請父親好生將養。」

    陸建新在這方面自來做得比林玉珍大方,聞言點了點頭,認真吩咐陸緘︰「你小六弟不在家,你三嬸娘一個婦道人家多有不便之處,你可多去看看,休要怠慢了。雖是小病,卻也要認真調理才是。」

    陸緘臉上露出幾分感激來︰「父親說得是。兒子前些日子托人打聽了幾個治痛風的偏方,已然著人去弄了。等弄好後父親可以試試,也許可以緩解得這痛楚。」

    陸建新要的就是這態度,卻也不露出任何特殊的表情來,只淡淡地點了點頭,轉而問林謹容︰「聽說你舅舅也病了?」

    林謹容忙起身答道︰「是。」

    陸建新就道︰「使人備一份厚禮去瞧,千萬莫失了禮。」也就僅止於此罷了,林謹容和陸緘都識相地沒有再多提其他話題。

    天黑下來,荷姨娘利索地領著丫頭們把四下裡的燈掌起來,又換了炭盆,問林玉珍︰「太太,可要擺飯了麼?」

    林玉珍矜持地點點頭。林謹容忙把毅郎交給豆兒,起身洗手擺飯,伺候他幾個吃飯。折騰許久,好容易收拾乾淨了,陸建新也不放人走,留了陸緘說話。

    林謹容見毅郎昏昏y 睡,生怕稍後他睡著了又出門被風吹著受了涼,便稟明瞭林玉珍,先行帶了毅郎回去。

    半個多時辰後陸緘才踩著雪回來,接了林謹容遞上的熱茶捧在手裡,笑道︰「教導我為人處世呢。」

    陸建新每做一件事,總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後自然而然地引著對方入彀,林謹容微微一笑,靜聽後話。

    果然陸緘接著道︰「然後問起了吳襄,問我和吳襄平日可還有來往,讓我寫封信去問問梅寶清船隊的事情。大家都等不得了。」

    梅寶清的船隊是去年春天組建起來的,沒有多久就安排著出了海,說是第一趟,不打算去得太遠,預備當年秋天就回來的,彼時卻誤了歸期,不見歸來。陸建中也曾問過根由,那邊給的答覆是不要急,遲早總會回來。可這都第二年的春天了,還不見影蹤,怎不叫人擔心?

    當初陸老太爺死的時候花了太多的錢,陸老太太又扣了一大筆預留作喪葬費,陸家家底本大不如從前豐厚。再一分家,原本擰成一股的財力就分成了三份,更是弱了不少。長房與三房好歹是以田莊為主的,投入的都是浮財,本不至於影響太大,可惜運氣不好,逢了個大災年,田地裡的收成幾乎都沒了。二房的情況就更嚴重些,本就主要靠做生意過日子,當初先被陸建新聯合陸建立擠癟了荷包,指望著靠這生意翻身湊了不少錢財出來,但這錢遲遲不來,導致資金流轉不方便,做什麼都緊巴巴的,束手束腳,自是急得不得了。

    相比陸建中的焦慮不安,陸建新從最開始的篤定不動,也漸漸開始擔憂懷疑,猜想是不是梅寶清搞了什麼鬼,轉念一想,要打聽這種事情,不是找市舶司的人打聽最合適麼?這件事交給陸緘去做就更合適了。

    林謹容走到桌前替陸緘剔亮了燭火,研墨鋪紙︰「三哥早寫過信問吳襄了,吳襄說這種情況很多見。出海麼,本就要看風向運氣,誰也不能預知歸期。所以才說,守在岸邊等著,雖則少賺些,卻才是真正的穩妥。」

    想到陸建新的性情脾氣,陸緘苦笑道︰「我這樣說不行吧?這封信怎麼也得認認真真寫了,等到吳襄回信再送上去才能算是了差。」

    林謹容笑笑︰「我沒說不讓你寫,你看,筆墨都備好了。」

    陸緘提了筆,就著窗外的素白飄飛的雪花與屋裡紅艷熱鬧的炭火給吳襄寫信。林謹容在一旁靜靜看著陸緘伏案揮筆的身影,走上前去從他身後摟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陸緘小心翼翼地將正在寫的字收了尾,把筆放好,握住她扣在他腰間的手,回頭低聲道︰「怎麼了?」

    林謹容越發摟緊了他,小聲道︰「沒什麼。明日我想見三哥,你尋個法子陪我出門。」

    陸緘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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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開端

    化雪天總是比下雪天更冷上那麼幾分,街上泥濘不堪,行人稀少,只不過午後,位於慶陽街尾的香藥鋪子就放下了門板,不再待客。

    炭火明明滅滅地在 亮的大銅盆裡燃燒著,烤的屋內溫暖如春,一盆已然半殘的水仙放在臨窗的案几上,寂寞地吐露著殘存的芬芳。

    林世全提起茶壺,給陸緘倒了熱騰騰的一杯茶湯,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翻看賬簿的林謹容︰「阿容,你真要這麼做?」

    林謹容看的卻又是江南那邊產業的賬,因是瞞著陸緘的,所以眼觀八路,耳聽四方,才聞言就抬頭看著他一笑,語氣不容置疑︰「是。這事兒本來去年就想做的,但在熱孝中,也不好做得太突出,現今卻是不能再拖了。」

    林世全再看陸緘,試探道︰「設粥棚施粥不是什麼大事,只如果是要設義莊,恐怕驚動牽連就有些大了。」

    陸緘將手裡的茶杯轉了轉,道︰「明年孝滿我們就沒空來做這件事了,如今正是好時機。既是阿容的心願……」他頓了頓︰「也是她自己掙的錢,想來沒人會挑這個理。所以要請托三哥幫忙了。」言罷朝林世全深深一揖。

    林世全忙起身還禮︰「我是哥哥,幫忙自是應該的。但阿容還該再找個有力的幫手才是。」說到底,林謹容和陸緘的臉還太n n,不足以撐起這件事來,得尋個有名望的長輩在後頭撐著。

    林謹容卻是早有準備的︰「過幾日我打算與二郎一道去看諸先生,諸師母是個熱心腸的人。」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去,她是從諸師母那裡知道這些事的。想必諸師母也能給她很多有益的建議,再有諸先生出面,想必陸建新也不會有太多的話可說。

    林世全聽到這裡。便知她早就想妥當了的,於是也不再勸,轉而說起海運這件事來︰「我已然做好賠本的打算了。」

    陸緘雖早就聽林謹容說過這件事。有點心理準備,但聽林世全這樣說。想到一家子人損失慘重,還是忍不住黯然失色︰「三哥也覺得凶多吉少?」

    林世全點頭︰「是,我這幾年,在華亭縣那邊留的時日也不算短,經常去番商舖子裡挑貨,也聽得他們說起過。從華亭縣這邊去,多半走的都是高麗和倭國。要能回來,早就回來了,這一年多都沒來,多半是出了事。」抬頭看著林謹容一嘆︰「幸好那時候聽了阿容的勸。」又安撫地拍拍陸緘的肩膀︰「但願是因為其他因由耽擱了,但若不是,就當捨財免災罷。」

    陸緘勉強一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心裡卻明白,家裡那幾個老的肯定不會這麼想,真的也只有企盼好運了。

    林世全道︰「你這樣想很好。你們留下來用晚飯吧,我們也很久沒聚了。我去讓人安排一桌素席來。」

    陸緘當下應道︰「正有這個打算。」

    林謹容合上賬簿,笑道︰「我親自下廚做兩個小菜給你們嘗嘗。」

    林世全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能得四妹妹親手做菜那是幾號,但我也不曉得廚下有些什麼。再有就是這裡窄,比不得你家中的小廚房,多半是髒。」

    林謹容笑笑︰「什麼地方不過日子?」言罷真的由著櫻桃將手上的鐲子、戒指等物去了,挽起袖子自往外頭廚房裡去,林世全忙跟了出去︰「我去安排一下。」

    兄妹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房,林世全快步跟上林謹容,小聲道︰「江南那邊的事情你還是決意瞞著他?」既然已經生了孩子,而且如今夫妻鶼鰈情深,再瞞只怕會生分。

    林謹容低聲道︰「暫時還不到說的時候。三哥放心,我會挑時機和他說的。」吳襄當初幫她準備的戶籍是半點用處都沒有了,如果她能僥倖活下去,她便不需要以那樣的方式活著,如果她死了,那麼也就沒了任何意義。至於那些產業,先不用提。

    「也是,陸家如果此番倒了霉,難免人心浮動,讓他們知道得太多並不是上策,先穩穩也好。」林世全提高聲音吩咐廚娘︰「都聽二奶奶安排。」

    這日,林謹容洗手做羹湯,備下幾個拿手的素菜,陸緘就著素酒,與林世全從午後一直談到傍晚,從去年的災荒一直說到朝廷的奢靡,又從朝廷的奢靡說到了北漠的戰事,說到最後,想起陸綸,又是一番長嘆。

    二人回到家中,已然華燈初上,略事洗漱修整,便攜手一同去給陸建新夫f 請安,順便接毅郎歸家。

    陸建新這日卻是下不來床了,左腳大拇指紅腫發亮,疼得他齜牙咧嘴,整夜睡不著,無端就有些煩躁。林玉珍雖一直陪同在一旁,心思大半是在毅郎身上,他說不許毅郎吃糖,不許玩翻繩,林謹容便給毅郎弄了個皮球,偏巧毅郎對這個皮球的興致十分濃厚,睡覺也好,吃飯也好,都要抱著,更不論閑著的時候。

    導致這一整天,陸建新耳邊都是皮球砸到地上又彈回來的悶響聲,吵得人不得安寧,心煩氣躁,他瞪過去,毅郎就往林玉珍懷裡縮,忍不過多時,便又將那球往地上扔一扔,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他的反應,如此再三,他簡直無可奈何,再說吧,就連林玉珍都說他苛刻了,諷刺他是身邊多年沒有小孩子,看什麼都看不慣。

    再看看林玉珍和幾個婆子丫頭、以及阿柔、小星都興致勃勃地圍著毅郎,逗毅郎玩的樣子,陸建新自己都覺得為難一個小孩子真是太無聊了,可是真的太吵了啊。即便荷姨娘溫柔體貼,也不能散去他的煩惱,於是一門心思巴望林謹容和陸緘趕緊來把這個精力充沛,又鬼精的小混世魔王帶走才好。

    乍然聽說陸緘與林謹容回來了,陸建新抽疼的腦仁才鬆快起來,才聽到人在簾下通傳,立刻就道︰「快進來。」

    陸緘與林謹容進來,先給陸建新和林玉珍行禮問了安,探過病,安坐落下,陸緘見毅郎還在玩個不休,知曉陸建新自來愛靜,只怕是早就煩透了,便把毅郎的皮球給收了︰「一整日都在玩這個,吵著祖父了吧?」

    陸建新淡淡地道︰「小孩子麼……」算是坐實了他委實被毅郎吵得厲害的事實。

    林謹容嘴角含著笑,將毅郎抱在懷裡,低聲同林玉珍道謝︰「這孩子太皮,想必煩透了您。」

    林玉珍不喜歡聽她說這個話,微微皺起眉頭,板起臉硬邦邦地道︰「我是他祖母,不來煩我,難道要去煩別人不成?」塗氏倒是想領過去玩呢,病中的陸建立也不會嫌煩,還巴不得,可也要她捨得,分明就是她的孫子麼。

    林謹容就笑起來,溫溫柔柔地道︰「是兒媳不會說話。」

    也就是說,他既然要做毅郎的祖父,就不要嫌煩,陸建新瞥了笑得歡快的林謹容一眼,真心覺著這女人心眼真多。

    陸緘忙打了個岔,雙手奉上覓來的偏方︰「藥配好了,父親今夜就試試,興許明日就能下得床了。」

    陸建新命荷姨娘收了,溫和地道︰「為難你了。」

    陸緘帶了幾分惶恐道︰「父親怎地如此說?這是孝道,是應該的。」

    陸建新點點頭,語氣隨意了幾分,問了他一些外頭的瑣事,便閉了眼,打算打發他們走。

    陸緘忙道︰「兒子有事回稟父親,許久不曾去探望得諸先生,兒子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陸建新並不為難他︰「應該的。」

    陸緘又道︰「毅郎自出生後還不曾去過,也該去磕個頭才是。」

    陸建新淡淡地瞥了林謹容一眼,但見林謹容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端莊淑雅的樣子,便道︰「兒媳f 也要去麼?」

    林謹容忙站起來,低聲道︰「回公爹的話,諸師母從前也教誨過兒媳。」

    陸建新「嗯」了一聲,垂了眼不知想些什麼,許久方道︰「去罷,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不要失了規矩禮儀,替我向諸先生問好,請他來做客。」又吩咐林玉珍︰「備一份厚禮,二郎能有今日,多虧得他。」

    林謹容與陸緘一同退下,走到院子外頭,林謹容方低聲問陸緘︰「你怎不和公爹說開施粥棚子的事情?」

    陸緘道︰「你也太心急了點。且等我從諸先生那裡回來後又再說。這個時候說了,一準知道是你的主意,就算是能答應,也要大費周章。」看看雙全手裡拿著的那只皮球,忍不住嘆氣︰「你呀……怎會偏巧挑了這麼個玩具?」莫非就看不出陸建新對她看法很大麼?還偏和陸建新對著來。想到他們進門時陸建新那張如釋重負的臉,不由又有些好笑。

    林謹容才不肯承認︰「是毅郎喜歡,可不是我特意挑的。」陸建新想用他那個方式來教養毅郎,那也要看她肯不肯。她的孩子還只是個孩子,可不是木頭疙瘩,小小年紀陸建新就要斷了他的生氣活潑,她不答應。

    陸緘也不點破她,只將毅郎接過去,低聲道︰「祖父病著,不許你吵他,要乖要懂事。」

    毅郎笑得甜甜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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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49:59
第425章 托付

    花木吸滿了雪水,枝葉花芽全都浮上了一層潤澤飽滿厚實的,櫻桃花總是最先開放的那一枝,不過一夜暖風吹過,花芽就探頭探腦地露出了些許粉白,彷彿隨時隨地都可能大放光彩。

    林謹容應諸師母之邀,偕同她的幾個兒媳一起在後山漫遊。韓氏與林謹容自那年相見引為知音後,便一直分離不見面,只有書信往來,故而今日見著了林謹容非常高興,拉著她的手嘰嘰喳喳說個不休︰「聽說你生了孩兒,又知你從京城回來,我便想去探望於你,怎奈突然就遇到那件事情,後來去弔喪,不好一大群人全都跑去的,又沒見著你,婆母說你遲早都會來,讓我耐心等著,我也只好耐心等著…………」

    都過了這幾年,韓氏還保持著當初的爽快開心,當真不容易,林謹容笑道︰「我也想來探望師母與幾位師嫂,但不太好出門。

    嫁為人婦,總有諸多不便。韓氏一笑,十分理解,仍是可惜道︰「只可惜不能與你以樂相會。」

    林謹容有些飄渺地回答︰「下一次,下一次見面之時必然能,你要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韓氏開心地握住她的手,請諸師母和幾個嫂嫂作證︰「婆婆和嫂嫂們都聽見的了吧?」

    諸俸母笑道︰「聽見了。」笑看了林謹容一番︰「你如今很不錯。」

    林謹容朝她端正一禮︰「多謝師母點撥。」

    諸師母毫不客氣地受了︰「我聽說你去年做的事情了。很好。」卻也不多談,轉而吩咐前面奔奔跳跳,逗引得毅郎心急不止的孫子︰「好好待你陸家四弟,有你這麼當哥哥的麼?」

    那小孩兒不過四五歲,梳著兩個羊角辮,聞言站住了,笑嘻嘻地將才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蘆遞到毅郎面前,道︰「好麼,不引你了…給你吃一口。」

    毅郎也不嫌髒,放開豆兒的手站穩了,探長脖子朝冰糖葫蘆靠過去,口裡清亮的口水流了老長…倒是那小孩兒嫌棄他了,皺著眉頭道︰「咦!看你這饞樣。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口裡如此說,倒也沒把冰糖葫蘆收回來。

    到底是孩子,平日零食也沒斷過,怎地就饞成這個樣子!林謹容忍著笑掏出帕子給毅郎擦去了口水,道︰「先謝過你諸家五哥才能吃。」

    毅郎一雙眼楮死死盯著面前艷紅的冰糖葫蘆,響亮地嚥了一口口水…含糊不清地道︰「謝謝多多。」話音未落,牙齒已然落在了冰糖葫蘆上。

    諸五郎見他咬得大口,心疼得皺眉頭,卻極會說話︰「鬆口,鬆口,你還小,怎麼咬得動?不過是添添也就罷了,你會被卡著的。」

    毅郎卻只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望著他…雙手緊緊攀著他的手臂,專心致志地咬著糖葫蘆,半點不鬆口…明顯是很有決心和毅力,一定要狠狠啃下一口才是。

    幾個大人也不管,饒有興致地看著,看他二人倒要如何。

    諸五郎看到毅郎那樣子,突然學著大人一般嘆了口氣,將空著的那隻手輕輕摸摸毅郎的頭頂,道︰「看你這饞樣,想必平日裡被你父母親管教得太過嚴厲了,可憐,小小年紀就如此…真是可憐。」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這個時候毅郎也發現那冰糖葫蘆對於他初成的牙齒來說,暫時還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是搶來的總是最香甜的,他不想放棄,就換咬為吮吸,口水流得到處都是。這下…換成諸五郎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了。

    諸五郎是個大度的孩子,眨了眨眼,把眼楮從那串冰糖葫蘆上轉開,堅定地道︰「我是哥哥,讓給弟弟吃。他沒吃過冰糖葫蘆,怪可憐的。」

    毅郎恍若未聞,專心地解決冰糖葫蘆。

    這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專注,好似陸緘一般的,只陸緘是在學習,而今天他的兒子卻是為了吃。好吧,學習怎麼吃冰糖葫蘆。林謹容好生尷尬,笑道︰「五郎說得是,因著他年幼,以往從未給他吃過這東西,謝你體諒,改日我請你更多更好的。」

    諸五郎依依不捨地偷瞟了那串冰糖葫蘆一眼,老氣橫秋地道︰「嬸娘說笑了,不過區區一根冰糖葫蘆,就當是我請陸四弟吃的,他不嫌棄我就很高興了,怎麼又當得起謝?」忍了忍,偷眼打量著他娘的神色,柔軟地道︰「不過長者賜不敢辭,嬸娘的好意,我必然也是要領的。先謝嬸娘了!」端端正正地給林謹容行了個禮。

    對著諸家女人們驕傲的神色,林謹容好生羨慕︰「滿門毓秀。」輕輕拭去毅狼嘴角的口水,「別光顧著吃啊,給哥哥道謝。」

    毅郎確認這串先前被咬過一口,現在糊滿了他口水的糖葫蘆是完全屬於他的了,立時鬆了口,討好地朝著諸五郎笑,響亮地喊了一聲︰謝謝多多。」

    諸五郎的圓臉上露出一絲疑似含羞的神色來,摸摸毅郎的頭︰「下次我去你家,你要請我吃更多更好的。」又忍不住惆悵地低聲道︰「這可是我存了三天份的糖………好容易才求了青鳳姐姐做的。」

    諸師母忍不住好笑︰「你今日做得很好,許你再吃一串,稍後可以去尋青鳳給你做。但現在卻要陪著你陸四弟才是。」

    「謝祖母。」諸五郎歡歡喜喜地謝過,越發靈動。

    韓氏同林謹容解釋︰「為了不讓孩子吃太多的零食,好好吃飯,無論糖和零食都是定量給的,你也要注意些才是。什麼補藥都比不過飯食。」

    「我記住啦。」林謹容看著前面奔跑的諸五郎和蹣跚跟在他後頭,滿臉歡喜,笑得前仰後合的毅郎,若有所思。

    諸師母一笑︰「五郎這個孩子,頑皮得緊。」

    林謹容笑道︰「我倒是覺得難為他小小年紀,如此大度體諒人,又聰慧得緊,毅郎如果有這樣的兄長陪著,真是不怕他會被人欺負。

    諸師母看了她一眼,笑道︰「情分自然是小時候就有的好。若是不嫌棄,將來毅郎長大,這裡當然是隨時都歡迎他來的。」

    「師母真是智慧,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林謹容心裡突然生出一絲托孤一般的悲涼感來,勉強忍住了,含笑朝諸師母深深一禮,又同諸家幾個兒媳挨個行禮,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我要謝師母和師嫂對二郎和我小七弟的照料,還要請托你們將來再替我管教照料毅郎韓氏將素紈扇半掩了口笑,輕輕捶了她一拳,笑罵道︰「蘑看你這樣兒,就和小五郎一樣的。」

    林謹容愀然立著,含笑道︰「你們都不反對,我就認定你們都答應啦?」

    諸師母雖然年紀大了,見多識廣,倒也沒覺著她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當是做母親的為兒子的將來打算,便笑著應允︰「是,我答應了。若是你把毅郎送來,他若是犯錯,我一定和教訓五郎一樣地狠狠教訓他。絕不手軟。」

    韓氏瞅瞅她幾個含笑不語的嫂嫂,道︰「我也不手軟。」然後掐了林謹容的臉一下︰「這樣你可滿意了?」

    林謹容鼻端一酸,卻又覺著某個地方踏實了,響亮地道︰「我滿意了,再滿意不過。現在我有件正事要請教師母和幾位師嫂。」

    諸師母見她神色端凝,曉得不會是小事,便指揮僕婦︰「把前面的草亭打掃乾淨,備下茶果,我們去那裡說話。」

    須臾,到得前頭的草亭裡,分賓主坐下,林謹容把建義莊的打算一一說來︰「這些年,我前前後後已然存下不少錢財,不敢說有多少,但也可以建立一個小小的義莊了,不能幫助所有人,卻也可以替少部分人解決燃眉之急。」

    諸師母點頭︰「很好,你要我們做什麼?」

    家醜不可外揚,就算是明知陸家眾人除去陸緘之外都不會贊同自己做這件事,林謹容也不能把話說得太清楚明白,只能含糊道︰「我太年輕,只是一個小媳婦,我的臉面和聲望不足以支撐起這件事,更不能讓人信服,只怕好事不曾做到,反倒引起眾人覬覦嘲笑,徒生事端。我思來想去,只能是麻煩師母扯起旗子,我在後頭使勁。」

    她雖未明說,卻不代表諸師母不懂。諸師母目光變幻許久,緩緩道︰「這件事的確不是你一個人做得來的,也不是光靠我們婆媳幾個就做得來的。但並不是不能做,你給我些時日,我好生想想,總有個得體的方式解決這問題。」

    林謹容見她雖未明確答應,但的確是在認真思考,心知此事不至於中途夭折,便放下心來,朝諸師母行了一禮︰「多謝師母。」

    諸師母這回卻不要她施禮,托住了她,正色道︰「你不必如此多禮,你有這種豪俠疏財之意,該當受我婆媳一拜才是。」見林謹容臉色變了,方又微微一笑︰「但是想必你也不肯,所以咱們誰也不拜誰了。坐,咱們幾個就細處好好說說。」

    流風送暖,空氣別樣清新,這個春日的午後格外的明媚怡人,很久之後,韓氏記起這個午後來,總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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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辯激

    這次林謹容與陸緘按計劃是準備留在書院過夜的。故而晚飯過後,眼看著天邊彩霞如雲,氣溫宜人,趁著毅郎玩累睡著,陸緘便領了林謹容沿著山間小道散步。一旁作陪的林慎之興致勃勃,一路告訴他們哪裡有窩鳥兒,哪裡的野花開了特別ji o艷,興奮地把心裡話和少年的憧憬說給姐姐、姐夫聽,聽得陸緘和林謹容微笑不已。

    幾人不知不覺就出了後山,陸緘看了看滿天的彩霞,問林亦之︰「這個時候是飯點吧?」

    林亦之會意得,道︰「是飯點,師兄師弟們應該都在房裡用飯,該當遇不到什麼人。」

    陸緘點點頭,邀約林謹容︰「後山花木繁茂,前山風光秀麗,難得有這個機會,我領你一遊。」

    他都沒意見,林謹容自然不會有意見。隨了他二人沿著石階拾級而上,就著霞光看景,果然心曠神怡。待行至半山腰處一座草亭時,遠遠就聽見有人在裡面激烈地辯爭。有人激憤道︰「不論如何,俞宗盛就是不該!他不該搜刮民脂民膏,強迫百姓拋了生計去修城牆!」

    有人冷笑︰「按金兄的說法,這城牆不該修?應該任由它爛在那裡?也不用管平洲、清州是靠近大榮的重城,更不用談什麼防務的?」

    那被稱作金兄的人怒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該修?我是說他不該這樣,本來就受了災,不但不安撫,還要搜刮錢財,他自己花天酒地的那些錢財也不知夠多少人家t ng過這場饑荒,他叫什麼安撫使……」

    「事有輕重緩急。金兄親眼看到他花天酒地的?朝廷在北漠一戰已然敗了,難道不該防著大榮麼?」

    「我分明就看到那廝是個腦滿腸肥的傢伙!」

    「呵呵,原來金兄看見的是這個……」

    亂嚷嚷吵成一團糟。

    接著就有人發現了林慎之。喊道︰「林七郎來了,讓他來評理!」轉眼又有認得陸緘的人道︰「那不是陸二哥麼?什麼時候來的?」

    避無可避,林慎之不由皺眉苦笑︰「咱們運氣不好。我只當這個時候是飯點,他們都不會在。誰想竟會遇到師兄們在此閑談爭論飯都不吃了,四姐姐是游不成了。」

    「我自己先回去就是了。」林謹容施了一禮,轉身扶著櫻桃與春芽自沿著來路走了回去。

    櫻桃先前聽了隻言片語,忍不住問林謹容︰「奶奶,又要修什麼城牆?」

    這件事林謹容倒是知道的,去年大災,前期太旱。後期雨水太盛,且不論收成災荒,就是清州、平洲的城牆也因年久失修,許多地方都被雨水給浸泡壞了。京中遣了安撫使下來,這位叫俞宗盛的安撫使到後,先是要求富戶商人出錢出資,又動員一般百姓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定要把清州、平洲城牆重新修整起來。他這主意,先前聽著是極好的。奈何這「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可不是自願,而是硬定下的數目,必須完成,不然就要被治罪。

    陸家、林家、吳家都是官戶。所以不受這些影響,但一般人家可謂是被逼得苦不堪言。林謹容曾聽康氏言,被盯上的人家想要解脫,想不被逼得家破人亡,唯一的途徑就是去賄賂這俞宗盛,俞宗盛本人倒是撈得盤滿缽滿了,民怨民憤卻是積了不少。

    那一年,士兵嘩變就是從這件事情開始的。林謹容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沿著石階慢慢走了回去。行至後山,半途遇到韓氏,韓氏笑道︰「我適才打算去尋你說話,誰知你家侍女說你同七郎他們散步去了,正覺得無趣,誰想就遇到了你。七郎他們呢?怎未與你一起?」

    林謹容把路上遇到的事情說給韓氏聽︰「……吵得不可開交,要拉他二人評理,我只好先回來了。」

    韓氏嘆了口氣︰「這些事情我們原也沒什麼辦法的。前些日子,竟然有人不長眼楮,敢把主意打到書院頭上,公爹修書送去知州衙門,方才又罷了。」回眸一看,見林謹容隱然有憂色,便安慰她道︰「咱們女人,只做好自己能做的,這些國家大事就交給他們男人去操心好了,來來,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說那義莊的章程這樣寫好不好?」

    無力更改阻攔的事情總是想著念著,難過擔憂也是沒有任何作用的。林謹容也就把這件事暫時拋之腦後,專心致志地與韓氏商討起來。這件事她前前後後想了多少年,思慮周詳,開口一說便是滔滔不絕,韓氏卻是個更精細的,不時反問她一聲︰「若是有人裝窮冒領又待如何?請人作證作保會不會讓人更加難為……」

    二人一個說,一個寫,又有另外幾個嫂嫂聽聞趕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你添一句,我添幾筆,竟然也有些樣子了。

    天盡二更時分,陸緘方從前山歸來,見林謹容坐在燈下拿著一疊紙苦苦思量,忙湊過去看,見是義莊的章程,問過是幾位師嫂與她一起商量得出來的結果,不由笑道︰「看來你在這裡真是如魚得水。」

    林謹容正s 道︰「難得志同道合。只可惜兩家離得太遠了些,我不能隨時找她們說話。」更可惜這好日子只如曇花一現,須臾便如流雲遇風,消失不見。

    陸緘苦笑道︰「你與志同道合之人一起閑聊倒是舒服,我和小七弟卻是被吵得兩隻耳朵嗡嗡地響。」

    林謹容一笑︰「怎麼就散了?我只當你們要吵到三更半夜才回來的。」

    陸緘道︰「怎麼不吵?若不是先生派了大兄去罵,只怕還要繼續往下吵呢。吵也就罷了,非得逼我與小七弟表態,到底支持誰。性子也太激昂了些,我不表態,就暗諷我早與俞宗盛一般的同流合污了。」說到這裡,他不由笑了笑,「我是懶得和他們說,多說無益,反倒要說我無容人之量,小七弟倒是牙尖嘴利的,直言罵我比罵他還難受些,說他們欺負我老實話少不善辯論,既然他們這麼有心,這麼氣憤,就該自己去安撫使跟前遞書,據理力爭才是,為難我一個管不了事的守制之人做什麼?」

    林謹容見他神s 輕鬆,知他並不把這無中生有的攻訐放在心上,便也只是一笑︰「書生意氣。」

    「雖是書生意氣,卻也是真的憂國憂民。」陸緘嘆了一聲︰「俞宗盛此人,當初在京中之時我便聽聞得他的名聲,最是狡詐狡猾不過,卻一直官運亨通,可見是極有手段的。朝中財錢緊張,這取民財修建城牆之事只怕也是得了允許的,不然想必他不敢如此聲勢浩大地動作。誰能拿他如何?除非是民怨積累到一定程度,才會引起上頭重視了。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言罷看著跳動的燭火沉思不已。

    林謹容見他神s 漸漸轉得凝重,油然生出些預感來,便試探道︰「二郎,你還記得那年的豐州民亂麼?」

    陸緘回頭望著她一笑︰「我正在想。」

    「然後呢?」林謹容往他身邊坐得近了些。

    「往日我只聽人言,卻不曾像今日這般知道得多。」陸緘笑笑︰「所以我不能坐視不理。我欲去拜訪俞宗盛,指陳利害,但只恐會得罪於他。」忍了忍,問林謹容︰「你怕不怕我惹禍?」

    林謹容沉默片刻,握住他的手,輕輕搖頭︰「不怕,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該當。只你還是先與先生商量過再做為好。」什麼忠義都可以先撇開不談,這麼多人的性命,這麼大的亂子,能夠做的努力不爭取,想必將來一定會後悔。

    陸建新更懂得官場上的事情,但他明顯是不會同意自己去做這種事的,只要自己家的利益不受損害,其他人又干他什麼事?陸緘明白得很,起身道︰「我去尋先生商量……這件事,你要吩咐下去,暫時莫讓家裡知曉才是。」

    林謹容送他出門︰「我曉得,你只管去做。」轉過身來,就見春芽一臉的不贊同︰「奶奶,您該攔著二爺才是。」

    也許從前她會攔著陸緘,但現在她不會,林謹容只對著春芽低低說了一句︰「若是果然起了民亂,大家都沒好日子過。姐姐在京中時,曾聽人說過豐州民亂的吧?」

    因著趙瓊娘的兄長牽涉到此事當中,果真是沒少聽說,春芽的臉色頓時煞白。豐州民亂,豐州的富戶十之家破人亡。她不敢再勸,只能小聲道︰「那可以讓二爺小心一點,盡量不要得罪人。這偌大一個平洲,又不是只靠他一人。」

    林謹容道︰「他若是都不小心,就再沒有比他更小心的人了。姐姐記著,此事莫與其他人提就是了,就算日後有人問起,也只當不知掉。」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得罪人的,無論多麼小心都避免不了。但她也顧不得了。

    春芽憂慮地點點頭,林謹容推開窗子,山間特有的清新氣息頓時傾瀉而入,那半彎明月,也好似比平洲城裡的更要明亮些,令得她的心情一陣激盪。

    盡人事,知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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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憂思

    陸建新用了陸緘送上的偏方後,痛風的癥狀略輕了些,病痛得到紓解,心情卻越發沉重了。流年不利,這個春天日子委實難熬。

    其一,以往與他交好,在他即將的起復中起關鍵作用的人毫無征兆地倒了霉。當然,他在官場浸y n多年,不是只有這一處枝節,可到底是交情不同,早年在這人身上下足了功夫,以為這人日後將鵬程萬里,提攜他更進一步,誰想竟看走了眼。多虧得是他聰明,平日未l 什麼痕跡,不曾被牽連。但日後要重新拓展其他枝節,謀個好缺,卻是要下大功夫了。

    其次是陸緘與林謹容從書院回來後,表示一路上看到挨餓的人太多,卻不見朝廷開倉放糧,反見追索不休,民怨民憤極大,他y 上書陳情。

    陸建新自是不同意的,他這麼多年,也只做到知州的位置上,靠的是穩妥行事,不招是非,八面玲瓏。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守制之人,專心盡孝就好,惹這些沒好處的麻煩做什麼?但他自來知曉陸緘的脾氣,只恐陸緘倔勁上來,瞞著他不管不顧地胡弄一氣,于是背著陸緘把林謹容叫去,低聲吩咐了一回,要她勸住陸緘,看住陸緘。

    林謹容聞言倒是憂心忡忡,表示一定會勸陸緘。接下來陸緘也沒什麼異常的動靜,歇了兩日,又去尋他,表示想設粥棚施粥。他左思右想,覺著算是安撫陸緘,便應了。卻委婉地表示,方才分家,又剛遭災,自家沒那麼多的糧食,陸緘很爽快地說。林謹容出。只需他意思意思並同意就行。

    並不是要他用自己的糧食來做事。陸建新也就沒什麼好反對的,只讓人去把林謹容叫來,吩咐他夫妻二人︰“想做善事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我看高矮施個幾天就好,沒得把糧庫都搬空了的道理。也要防著自家人沒得吃用。”現下糧價高漲,多一天就是多少錢財!

    林謹容當時答應得很爽快,但他怎麼都覺著她眼里頗有幾分不以為然的樣子。這兩個孩子不贊同他,雖然表面上做得畢恭畢敬。但內里不贊同他!陸建新心里明白得很,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必須尋機解決掉。

    此是其二。

    其三。又是海運的事情。他憑著多年風雨來去的經驗,已經直覺到這海運出事了!只是還抱著那點僥幸心,巴望能把損失減少到最輕。

    于是,在焦急的等待中。陸建新痛風未好,便又添了火重,目赤牙疼,真是讓人難熬。

    其四,諸師母那邊傳來風聲,她預聯合平洲城富戶的女眷起一個義莊,專門幫助失了行期的貧家女子出嫁。大義上的話說了一堆,但說白了,就是要大家出錢!諸先生在平洲地界上頗有聲望,許多人都巴不得把子孫送到他那里去,好一沖飛天。故而諸師母一開口,便有許多富戶響應,陶氏第一個響應,吳家那邊的吳大太太、吳襄之母楊氏也是積極響應,聽說就是知州夫人、知縣夫人也紛紛慷慨允諾。

    陸緘是靠著諸先生指教才能有今日的,林玉珍這里怎麼也不能推脫掉,林謹容,人人都知道她嫁妝豐厚,又熱心,當然也少不掉。陸建新的牙好疼,雖然是女眷們的事情,但出錢最多的只怕還是他家。他有些惱怒,這許多的么蛾子都是那趟書院之行後才有的,多半與林謹容關系不輕。于是便叫人看著,且看林謹容將如何動作。

    林謹容和陸緘也在迅速地行動著,林謹容準備施二十天的粥。她早有準備,前年的糧食豐收上來就沒賣過,民亂將起,這許多的糧食並帶不走,她也無意在這時候賣了發民難財,不如這個時候多施一些,能多救得一個人就是一個人,緩解緩解也好。而陸家人不肯施粥,她本來早在意料之中,所以並不多說一句話——陸老太爺那個始終滿滿的糧倉,還是留著到時候救濟族人吧。

    陸緘的事情就更要多點,首先,去年大災,大家都很重視今年的春耕,他隔三差五就要親自往林謹容的田莊、大房、三房的田莊里跑一趟,監督下頭的莊頭好生辦差;其次,施粥是件大事,一個不小心,好事便會變成壞事,不能不仔細盯著。此外,他還要四下探訪民情——要勸俞宗盛適可而止,不拿出足夠的證據怎麼會有說服力?

    兩個人都在用他們微薄的力量,做著他們認為正確的事情。

    最憂慮的人莫過于林世全,為配合林謹容,他這些日子也忙得不可開交,心中更是m hu 。林謹容最近做的事頗有些不同尋常——本來她要建義莊,就需要很多的錢財支撐,按他想著,江南那邊的產業更多是為這件事做準備的,但她自前年伊始,便不許他把江南那邊的利潤送回平洲這邊來,都是就地買地開鋪子,或是存在當地的錢莊里。此番他打算將那邊的銀錢抽一部分來應急,但林謹容竟然不許,反倒讓他從這邊抽。

    再就是茶肆的事情,五年租期馬上就要滿了,房屋原主人已經尋人來打聽,問是否還要續約。茶肆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錯,做了這些年,名氣也出來了,正是好賺錢的時候,他以為是沒問題的,肯定要續約,但本著尊重林謹容的意思,他還是使人跑了一趟,未曾自作主張先回話,結果林謹容那邊的答復竟是不續!

    如果不是傳話的人完全信得過,林世全幾乎都要懷疑自己和林謹容是不是被人給蒙蔽了。他隱隱有些疑慮,覺著林謹容好似是對平洲這邊的生意不太上心,甚至于是想收手的意思。但林謹容此前並不曾對他有所表示,這不能不令他十分憂慮。

    林世全想著心事,頂著驕陽搖搖晃晃走到一間茶肆外,恰好看到陸緘從里面走出來,正與幾個穿粗布短褐的人抱拳作別,便撥馬靜靜地候在一旁,等陸緘與人說完話,方喊住了他︰“二郎這是要往哪里去?”

    陸緘看到他倒是蠻高興的,笑眯眯地迎上來道︰“三哥這是要往哪里去?”

    林世全與他見過禮,憂慮地道︰“我要去見阿容。她最近好像有些不清醒。”于是把茶肆的事情說了,又隱隱提了她要抽這里的資金建義莊的事情,只不敢提江南,只說京中的寶貨行與華亭縣的產業︰“那邊的資金豐厚,賺錢開始就一直存著沒動過,我本來想抽那邊的資金,她竟是不許,非得抽這邊的,可這樣一來,不是影響這邊的生意了麼?再說茶肆,這般的好生意,她不續約,難不成還要把這個現成便宜給別人去撿不成?”

    林世全說著就有些生氣︰“早前也沒和我提過這些,若非是我曉得她非是防我,不信我,我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想趕我走!”

    陸緘也不太清楚林謹容生意上的事情,聞言忙賠笑勸住林世全︰“三哥莫氣,她有不對的地方的,待我替你去罵她!”

    林世全苦笑︰“我是很生氣,由不得不氣!想當初,就那麼點錢,那麼小個鋪子,殫精竭慮,步步小心,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她卻要這樣輕易舍棄了,叫我怎麼能不氣?她若是不想操心,我可以全辦好,也不要她操多少心的。”

    “莫氣,莫氣!”陸緘推著他往自己家去︰“她大抵是最近忙糊涂了,待我二人回去,叫她出來,當面好生問問就清楚了。”

    林世全道︰“我便是要親自去問她的,她若果真犯了糊涂,你得攔著她些!這里才是家鄉,才是根本,不說別的,就為毅郎,也要多留點。”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江南雖好,到底不是陸家人的根本起源,毅郎到底是姓陸的,在平洲得有自己的產業才能立得穩足。

    陸緘滿口答應︰“一定,一定。”

    林世全到底是個見過世面的成年男子,也就把那怒火和郁悶壓了下去,轉而與陸緘說起施粥的事情來︰“好幾家都設了粥棚,可沒像我們這樣立得起筷子,施的時日也不長。現下陸家名聲倒是顯了,卻沒人認得是你和阿容做的。”

    陸緘道︰“能做,好歹有人跟著做,這就是極好的了。拿那虛名作甚?”言罷長嘆一聲︰“怕是這些事情也難得緩解了。”

    林世全聽他話中有話,忙道︰“什麼意思?”

    陸緘忍了忍,指指遠處聳立的城牆,低聲道︰“我這些日子到處查看,天災逼不死人,反倒要逼死人了。”

    林世全頓時想起坊間的幾個傳言來,輕輕嘆息一聲︰“已然逼死人了。二郎聽說前日那事兒了吧?”說的是一戶人家家貧無壯丁,沒錢抵徭役,也沒壯力,老的和小的都只好去修城牆,結果小的病了,老的告饒想求一天假,不得,小的拼死背磚,頭暈目眩,一腳踏空,摔死在城牆下,老的悲憤莫名,一頭踫死在城牆上。

    陸緘緊緊抿著嘴,良久方低聲道︰“等不得了。”

    林世全正想問他什麼等不得了,就見街上的行人流水似地朝著一個方向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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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0:51
第428章 信我

    長壽隨手抓住一個行人︰“怎麼了?”

    那人不耐煩之極,心急火燎地道︰“看熱鬧。”言罷將他一推便去了。

    長壽苦笑一聲,不得不又去攔住其他人問,倒是路旁一個賣茶的婆婆好心,說與他知道︰“是前兩日修城牆死了的那爺孫倆的家里找來了,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婆子和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再有一個才七八歲的小姑娘,在知州府衙前討公道,哭得好不可憐。造孽哦!”

    陸緘與林世全對視一眼,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憂慮。二人隨著人群一起擠到知州府衙前,但見人山人海的擠得水泄不通,哪里擠得進去?

    太陽毒辣辣地掛在天上,圍觀的人群卻絲毫不怕曬,個個兒都興致勃勃地伸長脖子往里看,還有人焦急不已︰“里面咋說了?要不要打板子?咿呀,看不見誒!”卻是說起來感嘆可憐的多,喜歡看熱鬧的卻又最多。

    陸緘便與林世全走到街對面的茶鋪里坐了,使長壽︰“你去把事情經過問問仔細。”

    長壽便袖了些散碎銀錢並吃食自去打聽消息不提。

    陸緘與林世全隨意要了些茶點,自在那里說話,忽聽有人在一旁怯怯地小聲道︰“二哥?”

    陸緘抬頭看去,但見陸績穿著身半舊袍子站在那里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見他朝自己看過來,匆匆忙忙地一揖到底︰“二哥,別趕小弟走,小弟就同您說一句話。”

    這茶鋪本就不是什麼雅致之地,鋪設粗陋,人來人往的。頓時便有好些人朝這邊看過來,陸緘心中雖然十分不喜。到底是族人,不願意被外人這樣打量圍觀,便淡淡地道︰“起來說話,若是還要搞這些怪,我走便是。”

    陸績聞言,匆忙站直了,學個小廝似地站到一旁,先討好地朝著林世全一笑,隨即看著陸緘道︰“二哥怎會有空到這里來?”

    陸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沉默中帶著幾分輕蔑與憎惡。

    陸績忙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看我這嘴賤得,二哥願去哪里干我什麼事?二哥,小弟過來是想同您說一聲兒,這次這事兒里頭有諸先生的幾個學生。”說到這里刻意停住。眼里帶了幾分狡黠之意。試探地看著陸緘︰“小弟想著,您在諸先生那里讀過好些年書的,多少有同門之誼。與您說一聲兒,您好有個數……”

    陸緘皺起眉頭冷冷地看著陸績,一言不發,憎惡之意卻是極其明顯了。林世全見狀,忙給陸績倒了一杯茶,含笑道︰“兄弟。坐!喝杯茶,潤潤嗓子慢慢說。”

    陸績拿眼斜瞟著陸緘的神色。笑道︰“謝您了誒,林三哥!可我二哥不叫我坐,我不敢坐。”

    陸緘拂袖而起,一言不發自往外頭去了,林世全朝陸績笑笑,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跟著去了。

    陸績抬起林世全倒給他的那杯茶,一口咽了,惡狠狠地將茶杯使勁摜在桌上,陰冷了臉色,轉身就走。

    天將向晚,半邊天幕紫紅飛紗,晚風襲來,把滿樹梨花吹得猶如漫天飛雪。康氏與林謹容坐在樹下的石桌旁飲茶說話,一旁的力郎宛然一個大哥哥,像模像樣地領著毅郎與福娘玩耍,三個孩子嘰嘰咕咕地說著只有他們才聽得懂的話,滿地亂跑。

    康氏是清楚施粥內幕的,帶了幾分欽佩看向林謹容︰“我的陪嫁莊子里也存了些余糧,二嫂若是不嫌棄,我便使人送過去,也算是盡一分心力。”

    二房損失慘重,又沒有多少地,康氏倒是好心,只恐陸經那邊知道了不饒她。林謹容笑笑,委婉道︰“三弟妹有這份心就夠了,現在外面糧食也貴,你莊子上的人也要吃用。我備下的盡夠用,若真不夠了,我再找三弟妹幫忙。”

    康氏也不勉強︰“那二嫂到時候一定要同我說。”言罷看向福娘,微笑道︰“這孩子隨她祖母過活後聰慧康健了許多。”

    林謹容不想說二房的是非,微微一笑便罷了。

    康氏乍然回過味來,乃道︰“諸師母要辦的茶會是在下個月吧?到時候二嫂同我說一聲,我顏與你跑一趟,湊湊熱鬧。”

    林謹容聽她的意思是想參與此事,便笑道︰“心意到了就夠了。”

    康氏知她是憐憫自己的妝奩不多,正色道︰“二嫂莫非是看不起我?我雖妝奩不多,但也是心意,將來力郎總會長大,他還會有弟弟妹妹,且不說別的,就是為了孩子們,我也推辭不得。”且不論在家族里,就說在外面,陸家二房的名聲始終差著長房那麼一截,要為孩子的將來打算,這就是絕好的機會,需知,好名聲可是錢財買不來的。

    林謹容雖知康氏自來聰慧,但到這里,對她就更有幾分喜愛了,便爽爽快快地道︰“眾人拾柴火焰高,既如此,我到時候便來邀你。”

    康氏鄭重道︰“以後二嫂但凡做這種事,我很樂意替您打打雜跑跑腿。”

    林謹容笑起來︰“有三弟妹這樣能干的人打雜,我還愁什麼事不能成?”話音未落,那邊幾個孩子便起了爭端,福娘嚎啕大哭,毅郎和力郎都板著臉,瞪著眼,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誰也不讓誰。

    康氏苦笑︰“又打起來了,不知又是為了什麼糊涂官司。”言罷與林謹容一道,自去給三個孩子斷官司。卻是為了一只螞蟻,力郎說是他的,毅郎也認為是自己的,結果那螞蟻被福娘給踩死了,倆孩子都t ng生氣,卻不能把氣出在妹子身上,于是便看對方不順眼。

    倆孩子打架,最先要罵的當然是大的那一個,康氏正要責罵力郎,就聽林謹容哈哈大笑道︰“不就是一只螞蟻麼?也值得兩弟兄動手?有那打架生氣的功夫,要多少只都捉來了,誰想要?我去捉給他!”

    毅郎最先響應。抱住他娘的脖子道︰“我要!”看看趴在康氏懷里猶自抽泣的福娘,勸慰道︰“別哭了。分你!”

    “別哭啦,沒人怪你。”康氏拍拍福娘的背,羞力郎︰“看吧,害羞麼?還沒你小四弟大方。”

    “我大方。”力郎也往林謹容懷里撲︰“嬸娘我也要。”福娘雖未開口,卻是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著林謹容,又討好地看看康氏。

    林謹容與康氏便帶著三個小尾巴,一起蹲在地上捉螞蟻。找了半日找不到,反倒發現了另外兩種蟲,大人孩子大呼小叫。鬧得不可開交,豆兒嘴角含了幾分笑意四處一張望,就看見宋氏帶著僕婦站在遠處朝這里看,便低聲提醒林謹容和康氏︰“兩位奶奶。二太太在那邊。”

    林謹容倒也罷了。康氏臉上卻是l 出幾分不自在來,二人對視一眼,都決定起來見禮。可待她二人起身,卻見宋氏早悄無聲息地帶著僕f 去得遠了,只余下一個背影。

    櫻桃碎步從小道的另一端走過來,行禮道︰“二奶奶,二爺回來了,還有林三爺也來啦。”

    林謹容忙叫豆兒和潘氏抱起毅郎。與康氏作別︰“我先去了,我族兄大抵是尋我有事。”

    康氏看看天s 不早。笑道︰“我們也該走啦。”

    林謹容牽著毅郎走到花廳門前,毅郎遠遠看見林世全,就笑著撲了過去,要林世全抱,林世全忙把他抱起來,彈彈他的小鼻頭,親昵地道︰“泥猴兒,剛才做什麼去來?”

    毅郎哪里和他說得清楚,比劃許久,不耐煩了,又朝陸緘懷里拱。

    林謹容親手送上茶來,含笑道︰“適才和他三哥為了一只螞蟻打架呢,還把福娘給嚇得大哭。”

    陸緘就問毅郎︰“是真的麼?”

    毅郎將手扭了兩扭,有些不好意思地蒙住眼楮,身子往後仰,又撲過來,一頭撞在陸緘懷里,抱著陸緘的脖子小聲說了兩句。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慢慢地說。”陸緘抱起毅郎,示意林謹容︰“三哥有話要問你,我帶孩子在外面玩,省得他鬧騰。”

    林世全這才得了空問道︰“阿容,茶肆那邊為何不肯續約了?還有馬上就是夏天,來進香藥的行商會很多,從這里調錢,會影響生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的語氣雖然平緩,但里面的不理解和質疑卻是掩蓋不掉的,林謹容看看不肯走遠,就在門口帶著孩子玩耍的陸緘,知道陸緘也在等自己回答——她在盡力為減少損失做準備,但在他們眼里卻是不可理解,所以必須得給個合適的理由。因笑道︰“要開茶肆還不簡單麼?這茶肆在這里果真是賺不得多少錢,我是打算等二郎孝期滿了後,看是否在京城開一個,交給秦有打理才有點意思,我不想浪費人力財力賺這種小錢啦。”

    口氣雖大,卻也不是沒道理,林世全想了片刻,勉為其難地點頭︰“茶肆的事情是小事,畢竟也真賺不了多少,還挺費心力的。可香藥鋪子呢?這才是我們的根本!也是毅郎將來的倚仗。”

    林謹容道︰“三哥,你覺得像現在這種情況好不好大做生意?能不能大做生意?年成不好,諸事不順,還是先緩緩。重點做好華亭縣那邊的生意,香藥,盡量做到不存貨,盤活一點,有多少賣多少。”

    林世全還有許多疑慮,林謹容卻不想和他解釋了,看定了他的眼睛,小聲道︰“三哥,信我。”

    信她。林世全一凜,回想起當初她做的那些事情來,事後都證明,她很有遠見,雖則還是不贊同,卻也悶悶地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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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1:07
第429章 師徒

    送走林世全,林謹容方問陸緘︰“今日所獲如何?”

    “不太好。”陸緘把毅郎交給潘氏,示意林謹容與他並肩而行,把日間的事情說了一遍,“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游山時遇到的那位姓金的仁兄麼?”

    林謹容見他神色憂慮深沉,有意調笑道︰“記得,他當時正在罵安撫使麼。但天色昏暗,隔得太遠,我竟是不曾看清楚他的容貌。”

    陸緘配合地一笑,卻笑得不好看︰“他大名叫做金大俊,他聽說逼死了人,便約了幾個同窗,跑去府衙替那家人出頭,要求安撫使嚴懲當日當值之人,不然就要上萬民書,直達天聽。”

    林謹容道︰“然後呢?”

    陸緘嘆道︰“然後麼,安撫使大人似是被他嚇到了,趕緊把他們幾個請了進去,表示一定照辦,替那戶孤兒寡母申冤。只是需要些時日,請他們寬容幾日。”他想到後來看到金大俊一群人得意洋洋地從府衙里出來時的那種情形,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林謹容也跟著嘆了口氣,俞宗盛能做到一方安撫使,哪能輕易就被幾個窮酸書生給嚇到?如此低姿態,就連她一個婦道人家都能看出不過是懷柔拖延而已。不過兩日,想必那原告就不敢告了,說不定還連影蹤都找不見,彼時看這幾個書生還能如何?

    陸緘道︰“我這邊準備得差不多了,我y 過兩日便去拜見這位安撫使大人。”在這之前,他還打算先去探探知州的口風,畢竟當年他把秧馬、踏犁引入平洲之時,這位知州表現出的是關心民計民生的一面,哪怕這位知州只是因為這事兒讓自己的政績上去了才表示感謝,他也該去試試才是。

    林謹容也沒什麼可說的,沉默半晌,只得一句︰“小心。”

    陸緘趁著下人不注意將袖子掩了,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林謹容反握回去,表示支持。陸緘沒追問林謹容生意上的決定林謹容也沒追問陸緘具體要做些什麼,夫妻二人都沉默著,卻彼此心意相通,都覺著對方站在自己身後支持著自己。

    是夜,林謹容研墨,陸緘揮筆,寫到半夜時分成就了一份建言書。林謹容拿過去瞧,覺著雖然句句指陳利害,卻條理清晰,難得更是文采斐然,言辭中肯,已然極不錯了,陸緘卻還不滿意,左改右改折騰到天邊泛白方才去躺了躺。睡不得一個時辰,便又起身反復修潤謄抄不提。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陸緘所料。他兩次上門求見知州,都不得見每次的回復都是,知州陪同安撫使大人外出巡察去了,還沒回來。門子很客氣,卻多問不出一個字,長壽連番追問,方得了一句話︰“過些日子再來吧,這些日子是怎麼都見不到人的,真的是不在府里。”

    那便是刻意避開不見客了。陸緘不說深諳這其中的門道,卻也曉得自己只能等待。城牆照修著,每日都有人被勒索得破了家財每日都有人逃走,每日都有人哭鬧,就是平洲的春耕也受了影響,那婆媳幾人卻不曾再出現過。陸緘使人去打探,鄰里都說是自那日後再不曾歸家,無人知曉去了哪里。

    而這日午後陸緘正在城外的粥棚里監管施粥,就看到一群衙役推著金大俊等幾個書生,罵罵咧咧地進了城門。金大俊還是早前那副雄赳赳的模樣,一邊走,一邊罵︰“我是舉子,誰敢對我無禮?”他身後那幾個卻是已經萎靡了,蔫巴巴地垂著頭,走也走不動的樣子。

    那幾個衙役呵呵只是笑,其中一個短眉豹目的彪形大漢一手夾住了金大俊的胳膊,點頭哈腰地道︰“舉子老爺,您說得對,所以小的只是扶著您……”口里如此說,動作表情卻是半點敬意都沒有,強拽著金大俊往前走。

    陸緘朝長壽使了個眼s ,長壽匆忙趕上去攔住了,賠笑道︰“幾位哥哥這是要去哪里?這幾位看著是讀書人,究竟犯了什麼事?”

    那彪形大漢環顧四周,大聲道︰“犯什麼事?他們讀的聖賢書,做的骯髒事,竟然尋釁滋事,挑唆人破壞朝廷的防務大計!如今有人告發了他們,這便要拿了他們去過堂問罪!說不定是番邦弄來的探子狗賊也不一定!”

    長壽聽這帽子扣得有點嚇人,不敢再問,忙退了回去,尋到陸緘,便要將這事兒說給他聽,陸緘輕輕一擺手︰“我都聽見了。”

    長壽見他臉色不好看,不敢多言,只好立在一旁拿了扇子輕輕給他著,不時又遞過一杯茶,陸緘巍然坐著不動,看著遠處幽藍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得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一輛牛車慢吞吞地朝著城門這個方向駛來,行至粥棚前停住了,車夫從車轅上跳下來,長壽眼尖︰“這不是諸九麼?二,是諸先生的車啊。”話音未落,陸緘已然起身迎了上去。

    長壽忙叫人備了涼茶,恭恭敬敬地送過去,陸緘就在車邊與諸先生說了幾句,親手sh 奉諸先生飲過了茶,示意長壽將茶具收起︰“回去同二奶奶說,我同先生去一趟知州府衙。夜里若是晚歸,不必掛懷,也不必驚慌,不會有大事。”

    長壽忙把手里的家什一並扔給長寧,道︰“二爺,小的陪著您一道去,有個什麼也好周全。”生怕陸緘拒絕,又道︰“小的不進去,就在門房里候著,門房與我也算熟。”

    陸緘道︰“那你先回去送了信,再去門房候著罷。”言罷自上了牛車,與諸先生一道進了城。

    長壽快速吩咐了長寧幾句,翻身上馬,打馬自回府去尋林謹容報信不提。

    牛車緩慢行駛,車 轆“吱呀、吱呀”地怪叫著,諸先生笑罵同是白發蒼蒼的車夫︰“諸九,你這懶貨!我雖窮,卻也不見得就沒油給你潤潤這車 轆。一路這般叫著,吵得我耳朵癢。”

    諸九不以為意,回頭笑道︰“先生,這怪不得小人,您太久沒有出門,要出門前也不曾知會的小人,小人沒準備。”

    陸緘自然知道諸先生非是窮得沒有油潤滑車 轆,諸九也非是懶惰不曾保養車,不過是為了調節氣氛而已,便下意識地翹了翹嘴角,露出一張帶了幾分笑意的臉來。

    諸先生看了他一眼,道︰“這就對啦!早前那副模樣看著就似是去討債的,誰看了也不會太喜歡。”

    陸緘有些窘迫,怪道︰“先生!”

    諸先生摸了摸頭上少得可憐的頭發,突地道︰“白頭搔更短,渾玉不勝簪。”

    陸緘聽了這句詩,忍不住看定了諸先生,低聲道︰“先生……”

    諸先生搖搖頭,罵道︰“金大俊這個傻子!早前是我放著他做的,這時候少不得要把他給弄出來才對得起他父母。你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麼?”

    陸緘從袖中取出自己寫的那篇建言書遞給諸先生看。諸先生看過後,輕輕嘆了口氣,直接將那建言書給撕成了粉碎。

    陸緘大驚︰“先生!”

    諸先生抬起略顯渾濁的眼楮看著他,輕輕嘆了一聲︰“早前我還覺著大抵能起作用,現在看來,這就是個惡毒小人,不會記你情,只會與你結仇,你又何必?”

    陸緘抿了抿嘴,低聲道︰“可是……”

    諸先生隨手將撕碎的建言書往窗外一扔,淡淡地道︰“敏行,你沒有辜負我給起的這兩個字就已經夠了。稍後,你只是一個路遇先生,隨sh 在先生身邊的學生而已,明白了麼?”

    被撕碎的建言書猶如翩飛的蝴蝶,隨風飛得到處都是,陸緘的臉漲紅起來,眼神越發深幽︰“先昔,學生也是土生土長的平洲人!”

    諸芄生“嗤”地笑了一聲,一揮袖︰“我與你打賭,猜猜看接下來他們將要做什麼。”不等陸緘回答,他就道︰“我猜他必讓惡狗攔道,不見你我二人,先將金大俊等人打入大牢,極盡嚇唬折騰之事。等金大俊等人失了銳氣,再讓那幾個女人當堂反咬金大俊,好生折騰這幾個傻子一番,好給後頭的人一個警示。接著,我們再去求見他,他便立刻見了,溫厚不已,先景仰我一番,再誇贊你一番,說是誤會,給你我個人情面,順順當當把金大俊等人給放了。你信不信?”

    陸緘說不得信,也說不得不信,只是苦笑︰“先生,那就這樣算了?真叫學生緘口不言?”

    諸先生道︰“猶如烹茶之道,火候不到,水不沸,無以泡出一壺好茶。再緩緩吧。”

    師徒二人一同行至知州府衙前,卻不見知州府衙前有什麼熱鬧,反倒別樣的清淨,金大俊等人也不見了影蹤。諸先生命諸九︰“你去遞名刺。”

    門房好半天才出來回話,規規矩矩地同諸先生行了個大禮︰“先生恕罪,我家老爺不在,陪同安撫使大人一同巡察去了,公子尚幼,夫人請了府中姜先生代為待客,若是先生不嫌棄,請入府中喝杯淡茶……”

    諸先生道︰“那我改日再來好了。”言罷拉著陸緘轉身就走︰“去你家里叨擾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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