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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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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18:56
第390章 守禮

    靈堂到處通風,又不能架著火盆烤,真正是冷到了極致。一陣冷風吹過,吹得陸緘打了個寒顫,他推推陪坐在一旁,上眼皮正和下眼皮打架的陸綸︰“五弟,快去睡。”

    陸綸之前已經守了兩夜,雖然白日可以休息,但到底是顛倒了日夜,整個人困乏不堪。被陸緘這一推,冷風一吹,倒清醒過來,使勁揉了揉眼楮,伸了個懶腰︰“不礙事,我再坐坐。”卻又捂著肚子道︰“餓了,我去尋點東西來吃,二哥想吃什麼?”

    陸緘道︰“半夜三更的,下人們也累了一天,什麼方便就來什麼罷。”

    綸招手叫個小廝過來,才要吩咐那小廝去廚房,就見林謹容主僕三人打著燈籠,提著食盒來了,由不得眉毛跳動,喜滋滋地迎了上去︰“二嫂,你做什麼好吃的了?”一邊說,手就放到了櫻桃手里的食盒上。

    林謹容不客氣地拍了他一巴掌,道︰“我可沒準備你的。”

    陸綸牢牢抱著食盒不松手,嬉皮笑臉,眼神哀懇地道︰“二嫂,把我二哥吃剩的分我點吧……”

    早知道這時候擔憂,干嘛還非得往死路上走?且是半點沒有悔改。林謹容看到陸綸那哀懇的樣子,越發來氣,板著臉還沒開口呢,陸緘已然走過來道︰“什麼吃剩的,不拘多少,我們兄弟倆一起吃就是了。”

    陸綸得意洋洋地朝林謹容擠眼楮︰“還是我二哥好。”自去了蓋子,驚呼︰“是熱面湯,看著就t ng好吃的樣子,餓死我了!”

    陸緘一笑,給林謹容個安撫的眼神,示意櫻桃︰“把碗筷擺出來。”

    櫻桃布好碗筷,才給陸緘舀了一碗過去,陸綸已然自拿了勺子,飛快給自己舀了一大碗,風卷殘雲一般吃下去。陸緘也不過才吃了兩口而已。看得眾人目瞪口呆,陸緘連連道︰“你吃慢些兒。沒人和你搶。”

    林謹容坐在一旁,涼涼地道︰“他就是怕有人和他搶。”

    陸綸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林謹容一眼,道︰“在軍中……搶習慣了。”

    林謹容作了天真不解狀︰“將軍大人的親兵,也需要搶食麼?”

    陸綸心口一跳。緊張地干笑道︰“我們將軍與我們同吃同住,從來不搞特殊。”

    陸緘不明就里,笑道︰“這位熊將軍還真難得。”

    陸綸警告地看了林謹容一眼,林謹容不屑地回瞪他一眼。面對著陸緘,都是在笑︰“是真難得。”

    陸緘早看出他二人間暗潮涌動,卻也不點破。若無其事地將碗里的東西吃了,吩咐陸綸︰“你先回去歇著,我有事要同你二嫂說。”

    陸綸抓耳撓腮,就想知道他二人會不會說自己的事情,卻見陸緘一臉的不容拒絕之態。無奈之中只得起身告辭。卻也不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反而朝著北邊冷清之處走去。

    櫻桃將碗筷收拾干淨了,帶著雙福退出去︰“奶奶,奴婢在外頭候著。”

    林謹容點點頭,把件厚實的綿袍遞給陸緘︰“穿上。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點。”

    陸緘順從地加上綿袍,系上麻繩︰“你和五弟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得罪你了?”

    現下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林謹容一笑︰“沒什麼。故意晾他來著。剛才公爹叫我過去問家里的事情……”

    明顯是在敷衍他,陸緘皺起眉頭,倒也沒再多問,只替她捋了捋鬢邊的碎發,柔聲道︰“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著。明早我來看你和毅郎。”

    “不要著涼。”林謹容出了靈堂,吩咐櫻桃︰“你去看看,五爺是不是回了院子,告訴他明日午後來見我。”

    櫻桃領命而去,林謹容自回了榮景居。盥洗完畢,櫻桃進來復命︰“奶奶,五爺沒回去,奴婢打聽了一下,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讓人看著,看他什麼時候回來,明早和我說。”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林謹容氣得肝疼,一夜輾轉反側,半夜時分才算是睡了過去,天未透亮,便趕緊起了身。櫻桃進來伺候她梳洗,低聲道︰“奶奶,五爺是早半個時辰前才回的院子。他同身邊人說,他一直在靈堂陪著二爺的。”

    林謹容的心情越發不好,忍著心將毅郎包裹起來,冒著嚴寒去見陸建新。陸建新與林玉珍不同,他對兒子兒媳的要求是晨昏定省,必須按時到達,絕不能拖延半步,若是臨時有急事或是生病,得身邊體面的嬤嬤過去請告道罪才行。毅郎第一次給他請安,林謹容並不敢有任何怠慢。

    到了外頭,院子四處的燈光已然亮起,下人悄無聲息地往來送水添炭,方嬤嬤過來,見林謹容母子站在廊下,忙道︰“太太是早就起了身的,老爺還在洗漱,奶奶稍等一會兒。”又替毅郎把外頭的小披風緊了緊,輕輕嘆了口氣。

    林謹容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臉都冷得有些麻木了,方聽陸建新的聲音響起來︰“請二奶奶和四少爺進來。”

    林謹容抱著毅郎低眉垂眼地走進去,替毅郎向陸建新磕頭︰“毅郎見過祖父。”

    毅郎早就被折騰醒了,這孩子倒也乖巧,只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好奇地四處張望,並沒哭鬧。陸建新見他玉雪可愛,精神漂亮,雖說不上像親孫子似的特別喜愛心疼,倒也不反感,擺了個慈愛無比的姿勢,伸手去接︰“祖父抱抱。”

    林謹容忙將毅郎遞過去,道︰“才剛睡醒,可能不大乖。”

    陸建新抱著毅郎在懷里左看右看,道︰“不錯。聽說他曾祖父賜了名,叫琛,是不是?”

    玉珍趕緊接上,“老太爺說,琛,吾家之寶。”

    陸建新摸摸毅郎的臉蛋,抬抬下巴,林謹容趕緊上前將毅郎接回去,只聽得陸建新淡淡地道︰“很好,好好教養。他還小,日後便不用這麼早起來了。”

    林謹容忙屈膝行禮︰“謝公爹體恤。”

    陸建新笑道︰“我的親孫子呢,規矩要守,卻也要心疼體貼。”

    林謹容又應了一聲︰“請公爹放心,兒媳一定好好教養他。”

    陸建新方起身道︰“擺早飯吧。”

    林謹容把毅郎交給潘氏,快步上前,布筷捧飯,小心伺候。陸建新秉承著食不言的規矩,安安靜靜地用完了早飯,道︰“二郎媳婦,你安排一下,使人去老宅那邊,請四位族老過來,就說,我有事要請教。”

    林玉珍微微有些得意,二房要請族老做事,除非是特殊情況,不然那得小心謹慎地請啊,哪里會似陸建新這般口氣?有事要請教,還要他們主動上門來,這就是官身與白身的區別!雖說在丁憂中,那也是不能比的!

    林謹容道︰“是。兒媳馬上就去安排。”

    陸建新點點頭︰“走罷,一起去給老太太請安。”

    出了院門,就遇到陸緘,陸建新溫和地叫他到身邊,低聲詢問,一隊人浩浩蕩蕩地排著隊,朝著榮景居而去。途中遇到好些下人,有人上前行禮問安,陸建新一一和氣地回答,還關心地問問對方的情況、身體如何,實在是半點架子都沒有,又和藹,又可親。

    陸建中睡眼朦朧的,正半閉著眼用藥敷他的老寒tu 呢,突見宋氏掀了簾子進來道︰“快,快,大哥一家老小往榮景居給老太太請安去了。老太太沒起,就一家子都在廊下候著。老三那邊也趕著去了。”

    陸建中唬得一下子坐起來,不由大為光火,低聲咒罵道︰“老大這個性子忒可惡!天生最愛裝!他自己要裝也就罷了,最可惡的是要拉著旁人一起難過!”誰不知道老太太病重病弱,早上都要多睡會兒,他們去請安都是來得及就去,來不及就不去,反正是看方便罷了,這麼多年來也沒誰說一聲不是。如今陸建新這樣帶了頭,可以想見,日後沒人有好日子過了。

    宋氏手忙腳亂地給他穿上鞋襪,又給他整理孝服︰“且熬著吧。”

    陸建中穿戴完畢,陸紹等人也趕來了,元郎、浩郎都睡眼朦朧地跟在後頭,康氏懷里抱著因為沒睡好所以哇哇大哭的力郎,大家都是愁眉苦臉的樣子。陸建中嘆了口氣,因不見呂氏,便問陸紹︰“你媳婦兒呢?”

    陸紹猶豫了一下︰“她身子不好……”

    “不好?!不是早就出月子了麼?她這是給我找罵呢!快讓她來!”陸建中一肚子的火氣沒地方發作,先就對著陸紹發作起來。

    宋氏忙勸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趕緊走罷。”

    一群人急急忙忙地趕到榮景居,老太太還沒起,陸建新正與陸建立說話呢。陸建中匆忙湊過去,陪笑道︰“大哥,你這樣的早。我想著母親身子骨不好,不敢來打擾……”

    陸建新板著臉低聲道︰“老二!不是我說你,禮不可廢!母親身子不好,做子女的更要謹慎上心才是孝道!孝道可不是掛在嘴邊隨便說說的。”眼楮一瞄,發現呂氏匆匆忙忙地從後頭趕來,不由微微冷笑︰“我們做長輩的就該以身作則,不然自己都沒做好,怎能怪做小輩的不懂規矩?徒給人笑話!”

    陸建中暗道晦氣,敢怒不敢言,回過頭狠狠瞪了呂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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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且不說陸建中在那里憋氣,呂氏委屈不已,陸建新又發現少了一個人︰“五郎呢?聽說這孩子守靈守了好幾日,想必是太累了?”

    陸建中咆哮起來︰“快讓人去把那個孽畜給我找來!”

    陸建新不滿地道︰“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吵著母親怎麼辦?我不過是關心他,問問而已,怎地這麼大把年紀了,脾氣還這樣糟糕?我記得你前些年脾氣不是這樣的啊,是不是這些日子累著了,有些上火?”

    宋氏及時道︰“是,大伯,他身子不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不瞞您說,現在也是忍著的。老寒腿發作得厲害。”

    陸建新理解地點點頭,和氣地拍拍陸建中的肩膀︰“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撐不下去就別硬撐,沒有人會怪你的。我回來了,你就好好歇歇。”

    陸建中忍了氣,裝出一個老實樣來︰“這是孝道。”

    陸建新點點頭,不說話了。

    須臾,陸綸趕來,大抵是先得了提點,一來就直奔陸建新面前告罪,陸建新倒也沒為難他,只隨口說了兩句。

    陸綸小心翼翼地摸到陸緘身邊,正想與陸緘說悄悄話,就被林謹容狠狠瞪了一眼,顯見是他昨夜做的事情又被林謹容知道了。陸綸有些心虛,卻也顧不得,垂了眼裝蒜。

    陸老太太才剛睜眼,就聽到沙嬤嬤在她耳邊輕聲道︰“老太太,大老爺他們全都在外等著給您請安呢。”

    陸老太太還有些糊涂,便道︰“讓他們進來。”

    沙嬤嬤示意素心去請人,她自己則耐心地和老太太解釋︰“天不亮就來了,一直在外頭候著,大老爺真是孝順……”

    陸老太太聽了個七七八八,卻也弄明白了,自己養的兒子是個什麼x ng情,她多少有些數,卻也不太想多管這事兒。老太爺沒了,這家若是沒個強有力的人撐起來,就會變成一盤散沙。既然老大有這個心,那便由得他去好了。

    片刻後,男女老少進來一堆,元郎、浩郎兩個冷得白嘴白臉的,進屋就和從前一樣的要往老太太跟前撲,浩郎還嚷嚷著︰“冷死我了,曾祖母您怎麼才醒呀。”又問沙嬤嬤︰“有什麼好吃的?我餓極啦。”

    老太太慈愛,他和元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在老太太跟前,平時就是隨便慣了的,此刻也只當和平日一樣。長輩慈愛,小輩嬌嗲,原也算不得什麼,可這行為落到陸建新眼里,便正是機會。陸建新把臉一板,怒道︰“沒規矩!小輩給長輩請安是這樣的請?進退無序,長幼不分,成何體統?和曾祖母身邊的老人說話,連個稱呼都沒有,全無禮儀!做兄長的要給幼弟做表率,就不怕把兩個弟弟帶壞了?”

    這話一出,二房人的臉色全都變了,可是陸建新真的罵得對啊,處處都佔了理,況且這房里,除去老太太以外,陸建新這個長兄、大伯、伯祖父的身份穩穩當當的,就數他教訓起人來最理直氣壯了。

    元郎大了,左右一看,見自家長輩的臉色雖然不好看,卻什麼都沒說,老太太也沒表態,便退後一步,規規矩矩地站在他父親身邊去,垂著眼跪下去道︰“孫兒知錯,孫兒給曾祖母請安。”

    浩郎卻是不同的,看看陸建新,又看看林玉珍,再看看他祖父母,一頭扎進陸老太太懷里去,哭道︰“曾祖母,我怕!”

    浩郎此種行為深得陸建中的心,他眼楮里有了幾分活氣,一言不發地等著,且看陸老太太怎麼應付這情況。陸老太太也真是不忍的,正想開口替兩個曾孫解脫,就聽陸建新道︰“大佷兒,這個時候不教,將來大了就只怕難得擰正了。”

    陸紹被點了名,恨得牙癢癢,硬著頭皮,板著臉上前將浩郎從陸老太太懷里拖出來,揮手就給了浩郎一嘴巴,浩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陸老太太心疼得一哆嗦,就有些怨怪︰“你干什麼?他還是個小孩子呢!”

    陸建新長長嘆了口氣︰“大佷兒,他還是個孩子,雖然有錯,你好生的,慢慢地教就是了,怎地這樣?我本是想他好,現下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然後拉了浩郎在身邊,輕言細語地道︰“你父親是為了你好,我們陸家好歹也是書香傳家,你不小啦,轉眼便要開蒙,日後再不可如此無狀,可記住了?”

    陸紹鼻子都氣歪了,一口氣憋在胸膛里出不來,恨不得吐血三升。呂氏自不必說,又氣又痛,眼楮里含滿了淚水,指甲都掐進掌心去,只恨陸紹沒用,打了自家孩兒還被奚落。

    陸建新表演完畢,跪在陸老太太跟前道︰“都是孩兒的不是,本是想孝順母親,大清早地卻給母親添了不快。還請母親恕罪才是。”他一跪,林玉珍、陸緘等人也跟著跪了,屋里呼啦啦跪倒一片。

    陸老太太雖有些不贊同,卻也無可奈何,微微嘆了口氣,道︰“都起來罷。”

    陸建新起來,殷勤地伺候老太太用飯,溫言細語,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堆話,無非是要陸老太太放開心性,好生將養的意思,他多年不在家,還是一樣的體貼周到,陸老太太心里那點不滿也消失不見,心情漸漸好起來。

    陸建中甕聲甕氣地道︰“外頭要做法事了。”也就是說,都該去外頭跪拜哭喪了。

    陸建新便戀戀不舍地起身︰“娘親,兒子稍後又來陪您。”

    一聲娘親,聽得好幾個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趁著眾人亂成一團,陸綸湊到林謹容身邊,低聲道︰“二嫂,你找我?”

    林謹容道︰“我只問你一句,我的話你是否聽不進去?哪怕是會送命也非往里頭跳?”

    陸綸沉默半晌,輕輕搖頭︰“人各有志,二嫂能替我保密,我很感j ,就不要再勸我了。善惡是非,我分得清楚。”言罷轉身走開,照舊沒心沒肺地同陸繕說話,剩了林謹容在那里發呆。

    這天早上,二房人都沒來得及用早飯,餓著肚子哭拜了許久,折騰到中午時候,全都奄奄一息。

    陸建新自是沒有這個困擾的,盛情邀請陸建中︰“父親的身後事還有許多沒安排妥當,今日天氣不錯,也沒什麼其他事情,不如趁著現在商量一下如何?”

    陸建中哪里有精神和他糾纏?當下就抱著膝蓋直喊“哎呦”。陸建新嘆道︰“看來你是不成了,也好,你且去歇歇,我去陪陪母親說說話。”

    陸建中暗想,除去陪葬品之外,其他能賺錢的事情早就被他定下並開了頭,此刻陸建新就算是舌燦蓮花,也不可能生出什麼事端來,便放心大膽地去了。

    陸建新便喊了陸建立一道去找陸老太太說話,打發陸緘︰“你熬了一夜,且去歇歇,等下族老來了還要你出來陪著的。”

    陸緘應了,卻也不回他與林謹容的小院休息,徑直進了左廂房。林謹容正在哄毅郎睡覺,思考陸綸的事情,見他進來,小聲道︰“怎不去歇著?熬了一夜呢,又不是鐵打的身子,怎麼撐得住?”

    陸緘挨著她坐了,將頭湊過去看毅郎,低聲道︰“掛念你們娘兒倆。”

    林謹容一笑,見他臉s 青白,眼下兩個青影,頗有些心疼,便勸道︰“你去床上歇著,我就和毅郎在一旁陪著你,有事我叫你。”

    陸緘依言洗了臉,往床上躺了,全身累得如同散了架,卻沒什麼困意,只眼神柔和地看著林謹容母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林謹容說話︰“你可知道父親要尋族老來是為何?”

    林謹容搖頭︰“不知道,大抵和析產的事情有關。”

    這種事情,有陸建新去操心,他們便可放松些了。陸緘示意林謹容︰“阿容,到我這邊來坐。”

    林謹容笑笑,起身坐床邊,陸緘將頭放在她的腿上,閉了眼道︰“你和五郎是怎麼回事?休要瞞我,我要聽實話。”

    林謹容將手伸進他的發間梳了又梳,低聲道︰“昨夜他是否又折回去陪你了?”

    “沒有啊。”陸緘話一出口,立時睜開眼楮,蹙起眉頭來︰“怎麼回事?”

    林謹容輕聲道︰“他昨夜從靈堂出去後就不見了影蹤,天快亮了才回來,同身邊人說,他一直在靈堂陪你。”

    陸緘不以為然︰“他性子跳脫,大抵是找朋友玩去了。”

    林謹容煩亂不堪︰“不是這樣。二郎,我問你,若是五郎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你該如何?是要把他送官呢,還是要把他怎樣?”

    這事兒嚴重了,陸緘撐起身子,盯著林謹容的眼楮,嚴肅地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說。”

    林謹容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了,繼續將事情隱瞞下去,寄希望于在關鍵時刻把陸綸搶出來實在是太過冒險。不如得到陸緘的支持,想個穩妥的法子最好。于是把陸綸做的幾樁事說出來,“隨手扔給毅郎的見面禮價值不菲,我問了三弟妹,他送給力郎的東西也不便宜。我試探過,他根本不是在什麼克州熊將軍的麾下,滿口的謊言。”

    陸緘睡意頓消︰“我去找他。”又安慰林謹容︰“也許你多想了,他雖然跳脫,卻不是無法無天的人。”

    林謹容苦笑︰“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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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夢魘

    陸綸院子種的是杏花,春天里自是最美不過,但冬天里其實沒什麼看頭。幸好是天空晴朗,陽光燦爛,于是光禿禿的樹枝看上去也沒那麼單調。

    院門大敞著,陸緘站在外頭看進去,但見陸綸睡在躺椅上曬著太陽睡著了,身邊桌子上放著那個裝了松鼠的籠子,胖胖的松鼠舒服的伏在籠子里,也是一副享受到了極點的樣子。

    守在一旁的小廝發現陸緘,忙上來行禮︰“請二爺稍候,小的這就去叫醒五爺。”

    陸緘擺擺手,低聲吩咐︰“你有事自去忙,不必管我。”

    那小廝得令,輕快地進了屋。陸緘走到陸綸身邊,見他身上的薄被垂在地上,便俯身去拉,手才踫到那被子,陸綸便“呼”地一下翻身坐起,滿目凶光,一手按在了腰間。

    陸緘被他那一瞬間流l 出來的氣勢和凶悍唬住,氣憤地使勁拍了他的頭一巴掌︰“你干什麼!”

    陸綸訕訕地垂了眼,收回手,干笑道︰“被夢魘住了。”

    陸緘默然看著他,眼楮眨也不眨。

    陸綸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往薄被里縮了縮,大聲道︰“人呢,死哪里去了?給二爺搬個躺椅,抱床薄被出來!”又討好地看著陸緘笑︰“二哥,今日無風太陽正好,這樣曬著可舒服了。”見陸緘還是盯著他看,不由嗔怪道︰“哎呀,二哥你別這樣看著我,這眼神怪嚇人的。”

    陸緘收回目光,坐到小廝搬來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躺好,眯了眼道︰“你昨夜去了哪里?”

    陸綸的身子如同一張被拉緊了的弓緊緊繃著,面上卻是滿不在乎的笑,隨手抓起桌上的茶壺朝小廝扔過去︰“要死,看到二爺來了也不知道去弄熱茶水來,呆頭鵝一樣的。”

    小廝手忙腳亂地接住茶壺,被茶壺里的殘茶澆濕了衣襟,不由哭喪了臉︰“五爺……”

    陸綸呵呵大笑︰“看啊,這麼大的人了還弄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小子尿了!還不趕緊滾下去換掉?重新燒壺熱水來。”

    陸緘見他玩笑開得粗俗,不由微微皺眉,好性子地等著小廝下去了,方道︰“你別打岔,我問你話呢。”

    “二哥是聽我二嫂說的吧?她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女人家總是愛大驚小怪,胡思亂想的。”陸綸收了笑容,猛地一晃籠子,松鼠被驚醒,立時炸了毛,警惕地看著陸綸。

    “什麼都和我說了。”陸緘觀察著陸綸的神s ,緩緩道︰“我和你二嫂,總是真正關心你的,你有沒有什麼想和我說或者是需要我幫你的?”

    陸綸有些厭煩地將籠子上頭的黑布拉下來蓋住回頭看著陸緘︰“我知道你們關心我,但我真沒什麼可說的。我說我昨晚是出去找朋友玩了,你信不信?”有些事情,不說出來也許對大家都更好。

    陸緘沉默半晌低聲道︰“早前我是這樣想,覺著你性子跳脫,大抵真是找朋友玩耍去了。但我記得,你的玩伴都是有數的,無非就是這幾家人的子弟,可誰家的子弟也不可能如你一般頑劣,半夜三更跑出去玩。況且,你便是能說得出是誰,我也能知道你究竟有沒有說假話。”

    陸綸語氣里帶了些不耐煩︰“難道我就不能和其他人交往麼?二哥,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我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我做事有分寸,你就別問了好麼?”

    陸緘淡淡地道︰“我是你二哥,不是別人。所以我要知道真話,你應該明白,什麼熊將軍可以瞞過他人,卻是瞞不過我的,我或者大老爺,任誰寫封信過去,就可以弄得清清楚楚。你是要現下與我坦白,還是要等著我寫信去弄清楚?”

    陸綸高壯的身子蜷縮在躺椅上,將被子拉起蓋住了頭,悶聲不響。

    陸緘低聲道︰“陸繕是我的骨肉至親,卻從來沒有你待我這般親近。我心里就算是想親近他,他疏遠著我,也親近不起來。打小,我同你是最親近的,你不嫌我悶,不嫌我話少孤僻,我也是真心把你當成最親近的兄弟。

    我想你二嫂也是如此,她真是把你親兄弟看待。我還想,將來我家毅郎能多個人心疼,多個叔父照料,難道是奢望麼?”

    “那些東西是我自己掙來的,干淨得很!就許你們大把掙錢,我就不能掙點錢花用啊?”陸綸猛地翻了個身,憋氣道︰“好,我承認我不是在熊將軍那里,可我也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跟人跑生意罷了,自己覺得沒臉見人,所以說了假話。”

    “那你倒是說說,你做的什麼生意?你說不出來我不饒你!”陸緘猛地撲過去,一把扯住陸綸的袖子,露出他手腕上長長一條疤來,又在他腰間一按,按到一條一尺長,二指寬的硬家伙,掀起衣服來,卻是一把匕首。陸緘的臉s 頓時變了,陸綸到底是做了什麼,才會在有人接近的情況下,做出先前那樣j 烈的反應?

    陸綸猝不及防,只得無奈地笑︰“這算什麼?行走在外,我又從來都愛好這個,隨身帶著把匕首,很正常的吧?噯,我們會往北漠那邊跑生意啊,不小心就遇到馬賊了,成習慣啦。”

    已然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這幅樣子,那是烏龜吃秤砣,鐵了心不肯說真話了。既如此,所有的試探都沒了意思。陸緘一言不發,起身就走。

    陸綸倒慌了神,揪住他的衣襟道︰“二哥你怎地就走了?”

    陸緘皺眉道︰“我不走難道要留下來?留下來做什麼?等你拿刀砍我?”

    留下來長篇大論的訓誡他啊,這才是該有的反應不是麼?陸綸話已到口邊,又收了回去,往後一躺,嬉皮笑臉地道︰“二哥開玩笑,我怎會拿刀砍二哥?你放心了,我真沒做什麼。等祖父入葬,我便走,省得你們看著我煩。”

    陸緘看著他那副嬉皮笑臉,全不當回事的樣子,一口氣沖到喉嚨口,忍不住怒道︰“若是你走不了呢?”

    陸綸收了笑臉,坐起身來,認真看著陸緘︰“二哥什麼意思?”

    “五爺,茶來了。”小廝笑眯眯地從另一頭提著茶壺過來,才剛靠近,陸綸就斷喝一聲︰“滾出去!”

    那樣的凶狠從來沒人見過。小廝一呆,膽戰心驚地一溜煙跑出去,遠遠回過頭來看,但見陸綸已然起身,板著臉朝陸緘走過去,陸緘不閃不避,兩兄弟好似是頭都要踫到一處,全都板著一張臉。哎呀,媽呀,這是要打架麼?小廝一抱頭,飛快找人去了。

    陸綸靠近了陸緘,啞著嗓子道︰“二哥,我怎會走不掉?”

    陸緘淡淡地看著他︰“紙包不住火,就算是你走得了,恐怕我們也走不了。我就是這麼個意思。五郎,你可能不知道,你自小就不會說謊。你每次說謊,你右邊的眉毛就會一直跳。”

    陸綸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聲,按了按自己右邊的眉毛。

    陸緘又道︰“你果然說謊了,我剛才騙你的。

    陸綸想嘔血,更多的是氣憤。二人互不相讓地盯了片刻,陸綸疲憊地後退一步,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屋里走。

    陸緘一把扯住他,低聲喝道︰“五郎,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我不會拖累你們的。”陸綸看了陸緘片刻,淡淡一笑,掰開他的手,自進了屋,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陸緘看著那兩道緊閉的門,怒氣橫生,上得前去,一腳踢在門上︰“陸綸,你給我滾出來!”

    陸綸只是不理,陸緘大怒,又猛踢兩腳,房門晃動起來,眼看就要被踢開,卻聽得屋子里一陣家具被拖動的聲音,房門竟被陸綸從里頭用桌子給堵上了。

    陸緘氣急,脫口而出︰“陸綸,你個王八蛋!”

    “喲,二佷兒這是罵誰呢?你五弟是王八蛋,你是什麼?”宋氏拈了塊帕子,扶著個小丫頭站在院門處,臉漲得通紅,滿眼的怒氣。

    陸緘垂下眼,轉身對著宋氏行了個禮,低聲道︰“對不住,二嬸娘,我失禮了。”言罷快步從宋氏身邊走過,很快就不見了影蹤。

    宋氏氣得發抖,大房老老小小就沒一個好東西。老的那個y n險狡猾,拼命折騰人,小的做了個芝麻小官後尾巴也翹起來了。竟然如此欺人,最可惡的是平時那麼橫的陸綸竟然夾起尾巴做人。于是上得前去,使勁拍門︰“五郎,你給我出來!你躲在里頭做什麼?你可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般忍氣吞聲,任人辱罵?”

    陸綸在屋里甕聲甕氣地道︰“煩死了,讓我清靜會兒不好麼?”

    宋氏就想,這兩個孩子,平日關系鐵著呢,陸緘也鮮有和人鬧到這個地步的時候,到底是為了什麼?便又拍門︰“你給我開門,你到底做了什麼?”

    陸綸煩不勝煩,“ 當”一聲把桌子拖開,把門打開,甕聲甕氣地道︰“我想清靜會兒怎麼就那麼難?!”言罷揚長而去。

    宋氏喊道︰“你給我站住,你要去哪里?”

    陸綸道︰“找個清靜的地方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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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美名

       “這臭小子!”陸緘怒氣沖沖地出了陸綸的院門,還沒走多遠便又後悔了,他沒把事情辦好,沒打聽清楚陸綸到底是在做什麼,反倒把關系給弄僵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陸綸果然如同林謹容所述一般,這兩年的經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而且很危險。

    氣歸氣,事情還是要解決,陸綸既不肯說,他便只有想其他法子。陸緘快步到了外院,找到芳竹的男人劉五,叮囑道︰“著人盯著五爺,看他這些日子都做些什麼,和什麼人交往,每日出入都去了哪里,事無巨細都要來與我說。小心點,莫要讓人知曉。”

    劉五應了,飛速奔去安排不提。少傾回來道︰“二爺,五爺剛才怒氣沖沖地出去了,走的大門,小的使了個半大小子跟著的,是生面孔,包他不認識。”

    “一有消息就來與我說。”陸緘折身回了榮景居。林謹容見他滿臉都寫著不高興,忙遣散下人,問道︰“怎麼樣?”

    陸緘心煩意亂地揉了揉眉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這倔驢真是氣死我了。”又是擔憂,又是傷心︰“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麼要命的勾當!年紀輕輕便走錯了路,想回頭怕是都有些難。他若是肯與我說實話,不拘如何,我這個做哥哥的總要想法子替他把事情解決了,他卻不肯說,也不要我管,寧願躲起來。”

    林謹容走到他身後,替他揉著太陽穴,柔聲道︰“五弟從小長在富足人家,從不曾缺衣少食,是非也清楚得很。總不至于心甘情願就做了賊。但只是,他太講義氣。太過重情,只怕會受了人蒙蔽,身不由己走錯了路也不一定。敏行,這件事還沒完全弄清楚,你還當謹慎些。莫與長輩們說,免得又平地起波瀾,惹出些不該有的麻煩事來。”

    她的手法不輕不重,揉在穴位上又酸又舒服。身上傳來蘭花的清香,又溫暖又馨香,實在是讓人昏昏欲睡。陸緘微閉了眼。將頭靠在林謹容懷里,“嗯”了一聲。

    林謹容見他一臉的倦容,忙推他起來︰“榻上去靠著。”

    陸緘模模糊糊往榻上一趟,須臾便睡得不省人事。林謹容替他蓋好了被子,吩咐雙全守著。自去了老太太房里。陸建新與陸建立早就商量妥當事情,自去歇息了,老太太也在將養,沒起來。唯有沙嬤嬤與素心坐在燻籠邊做針線,見林謹容進去。都綻放出一個善意的笑來,起身讓她坐。

    林謹容拉著她二人一起坐了。低聲道︰“眼瞅著族老們就要到了,也不知老太太稍後可有精神要見?”早前陸建新只說讓她安排去請四位族老,後來又改口,讓多請幾位上了年紀,脾性比較好的人來,其中不乏家道中落之輩。由不得她不仔細思量,到底陸建新盤的是個什麼主意。

    “不知道呢,早前大老爺、三老爺和老太太說了許久的話,看著老太太是乏了。自老太爺去了之後,她的精神委實大不如前。”沙嬤嬤嘆了口氣,吩咐素心,“不是有人送了新鮮橘子來麼?去取些來給二奶奶嘗鮮。”

    素心忙笑著起身︰“看我呆得。”

    見素心去了,沙嬤嬤方湊近林謹容小聲道︰“大老爺想重修宗學,另外請幾位能干的先生來坐館,先生的束,要花用的錢財,全都由長房來支付。族里的子弟,不用花錢就可以進去,確實很窮的,還供應一頓飯食。此是其一,其二,還要買十傾良田並入到祭田里。三老爺表示願意和大老爺一道出這錢,老太太答應了,願從公中拿出一部分錢財支持此事。”

    林謹容頗有些意外,她早前還以為陸建新與陸建立是要同老太太分辯修塔建廟,做法事,以及老太爺的隨葬品等事,誰知卻是要做這事兒。當初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陸建新並沒有提出這些想法,當然也就不曾付諸行動。但這兩件事,不管陸建新是想沽名釣譽,在家族中樹立他的威信也好,還是真心想為家族做點實事也好,總是難得的好事。

    天氣好,陸家的族老們並不似陸老太爺新喪那日般的天將要黑盡才匆匆趕來,他們趕到的時候,夕陽還在天邊發揮余熱余光,冷風也才剛剛起來。陸家晚上這場哭靈活動也才剛剛結束。

    陸建新率領著陸家的眾男丁們,在大門前迎著了幾位族老,道聲辛苦,恭恭敬敬請四個族老入席,共用晚飯。

    幾位族老對陸建新雖然禮遇,卻也不曾做出什麼討好的樣子來,尤其是老祖公,寒暄過後,便倚老賣老:“人老啦,做什麼事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陸沖則道︰“這些日子天氣不好,族里的事情也怪多的。大佷兒有事只管說來。”反正他與老祖公最後也沒做什麼,陸建新就是心里不滿,一來沒有證據,二來也沒造成事實,能如何?先就亂了陣腳,討好賣乖,那不是顯得心虛麼?

    另兩個雖沒說什麼,卻也還顧著臉面,並不特別往陸建新跟前湊。陸建中微微得意,把早前突然得知陸建新請了族老來家而引起的那幾分忐忑盡數消散了去。哪怕就是當了官呢,那又如何?凡事都需經營,尤其人情更是如此,不得罪,但也不吹捧,誰又能把誰怎麼樣?族里又不是只有長房父子做官。

    反倒是另外那幾個平時不怎麼得臉,家道中落,唯獨仗著個輩分在那里的族老對陸建新和陸緘客氣恭敬得很,半點不掩飾他們的受寵若驚。

    陸建新平靜無波,一味的謙和忍讓,恭敬自持,根本沒有半分不滿或是要秋後算賬,或者是驕傲自滿,得意洋洋的意思,席間以茶代酒,一一敬了過去,每一句,都是說的,他不在家這麼多年,家里的事多多仰仗了族里各位親朋好友照料,陸老太爺的喪事,也多得族人宗親幫忙。

    又回憶起早間陸老太爺的種種軼事和善舉,說著說著,哽咽起來,道︰“子y 養而親不待……父親早前病重,怕耽誤我和二郎的前程,一味要家里瞞著不許說,使我不得在父親跟前伺疾盡孝,更未能見上他老人家最後一面,我是大不孝!愧對先人祖宗。我願意折壽十年,換他老人家多活些時日……”其中幾度哽咽落淚,傷心得說不下去。

    陸建立也跟著哭,陸建中的哀傷也不遑多讓,座中一片唏噓之聲,都道陸家子孫實在是太孝順了,看看這喪事辦得那個體面,那個熱鬧,子孫們這個孝順。

    陸建新及時剎住︰“讓各位見笑,我失態了,吃菜吃菜。”換了副笑臉,熱情地招呼眾人吃飯,席間,只字不提析產之事,只慢慢說起他y 重修宗學,另請先生坐館,家貧者供應一餐飯食,再購十傾良田並入祭田的想法來。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要知道,這可不是一筆普通開銷,如果真能做成,那可是澤被整個陸家族人的大好事。可以想見,日後陸家子孫但凡上進者,再不會因為家貧而誤了前途,家貧之人也不用為湊祭祀費用而絞盡腦汁。風向頓時轉了個彎,不等老祖公等幾人發表意見,家貧的那幾個宗親已然捧著茶杯站起來,心服口服地要敬陸建新,口里說的話再不是表面上的吹捧敷衍,而是真正的尊敬。連帶著陸建立也被吹捧得面泛紅光,興奮不已。

    這可真是,一來就收買人心。陸建中又酸又恨,之前這二人誰也沒告訴他打算要這麼辦,這不是故意晾著他麼?心里又想著,說是這樣說了,何時兌現還不知道呢,這狡詐的老東西。再又想,也不知老大這些年在外頭搜刮了多少錢財,未曾並入公中,才出得起這樣的大手筆。再接著,他就有些坐不下去了,三弟兄,大的和小的都表示了,他這個鋪子最多的,兒孫最多的,反倒沒有任何表示,顯得真是突出,這是逼著他不得不跟著出血呢。

    這是什麼時候?關鍵時刻,絕不能退縮,陸建中呵呵一笑,道︰“大哥怎地忘了小弟我?也有我一份。”

    也有他一份?臉皮可真厚,也好,就成全他罷。陸建新好笑地看著他,緩緩道︰“二弟,這兩樁事,我和三弟都商量過了,定下了章程,你有這個心,不如買義田接濟族中孤老吧!我看多的也不說了,就買十傾良田就夠了。”

    陸建中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原來坑早就挖好了,專在這里等著他跳的,怎會有這樣損人不利己的家伙?但見一群族人的眼楮狼一樣地盯著他,就等他表態,他也不能不答應下來,強笑著道︰“那是當然。”

    陸建新微微一笑,不吝好話地盛贊了陸建中一番,大家卻都已經知道,這若干好事,可都是他回了家後才做的,他才是主事的那一個。這位離家多年的陸大老爺,輕輕松松地便贏得了族人的尊重,美名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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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不平

    “老大的算盤打得太精了!”待得夜深人靜之時,宋氏心疼難忍地和陸建中算賬︰“老大和老三說的那些,聽著好聽,看起來也好看,可卻是他們得利,我們吃虧。重建宗學,宗學早在老太爺在世時就曾經重新修葺過的,到現在也不過是半新,修葺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錢,請先生坐館,能請來什麼特別有名,要價高的先生,還不是和鋪子里一個有頭臉的管事的薪俸差不多?

    再說那祭田,他們兩家的地本來就多,隨便劃一塊就行,一家只出五傾。可是我們呢?這十傾地是非拿真金白銀出去買的,現在地價可不比那幾年便宜,已然翻了三四番的。最後說他們供應學堂里家貧之人的一餐飯食,那我們的義田是拿來做什麼的?不就是專門接濟族中孤老的?算來算去,賬還落在我們身上!老大實在是算盡算絕!好處都是他得,憑什麼呀?”

    宋氏難得有這樣想不開的時候,越說越氣︰“他們兩家聯合起來欺負我們!根由都在陸緘身上!”

    陸建中已經從最先的憤恨不甘中平靜下來了,他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他那兩條白胖的老寒腿上敷著的藥,淡淡地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老大這些年來是越來越陰險狡詐了。我倒要看看,他那個後頭押著家s 來的妾到底會帶了多少箱籠回來?我想,那些東西是在爹爹還活著的時候掙的,那時候沒分家。也該繳入公中的吧?”

    宋氏冷笑︰“你想得美,要是他裝了些破爛回來,把好的都暗暗藏了,你又能如何?”

    陸建中仰面躺倒不說話了,半晌方道︰“今日陸緘與五郎鬧架,弄清楚根由沒有?”

    陸綸這時候還沒回家呢。宋氏不敢明說,只含含糊糊地道︰“沒有,五郎大抵是身上不太舒服。一直睡著發汗。”早前哭喪,宴請族老的時候陸綸一直沒l 面,她便是謊稱陸綸病了含糊過去的。

    陸建中倒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他也會病?這小子身子壯得像頭牛,我那日打他。他沒事,我倒累得身上疼了兩日。”

    宋氏還做著陸綸將來建功立業,替二房撐起一片天地的美夢,更何況自己生的孩兒,又是幼子,雖然也有生氣的時候,卻也是慈母心腸,便柔聲道︰“他性子雖倔。卻不失赤誠,難得回家,很快又要走的,你莫要與他計較了!反倒讓人看我們的笑話。”

    陸建中帶了幾分鄙夷,從鼻孔里哼出一句︰“笑話?!我看他與陸緘和陸繕反倒比和他兩個親哥哥更親熱些,這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整一個傻子!我是前世欠了他的債!”

    宋氏便不再多言。低頭默默做事。

    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婆子在外間低聲道︰“老爺,太太,大爺過來了。”

    陸建中哼了一聲,宋氏忙揚聲道︰“讓他進來。”

    陸紹進來,規規矩矩地給父母行禮請安,還未站穩。陸建中就已經道︰“又發生什麼事了?”

    陸紹上前,小聲說了兩句話。

    陸建中猛地坐起來,原來陸建新與陸建立要做的這兩樁事,都是得了老太太首肯的,還要拿公中的錢出來補貼。也就是說,其實二房也算盡了力,可是美名卻全給大房、三房得去了,他才是出力出錢最多的那一個。

    宋氏傻了眼。

    太不公平了。陸紹氣憤得很︰“要不,咱們也去同老太太說義田的事情,既然大房、三房都能得到補貼,咱們也該得,不能厚此薄彼!”

    陸建中有一口氣堵在心中,怨憤不甘之極,卻不能當著兩個兒子說出來。沉默許久,終又緩緩躺了回去︰“不許去!這個虧是吃定了。”

    “為何?”陸經緊跟著走進來“應該一碗水端平才是正經吧?祖母怎能幫著他們這樣欺負算計我們?”

    陸建中淡淡地道︰“眼光放長遠點,我們這時候要去找你們祖母鬧,但凡一開口,一提到錢財,正好中了你們大伯父的計。一開始他並沒有要求我們出錢出力,是我自己開口要參與的,過後我若又為了這事兒去找你們祖母,那便是吝嗇、出爾反爾、算計,她心中必不高興,為了這麼點錢,為了爭這口氣,落下這麼個名聲,不劃算。”他若做出斤斤計較的樣子,豈不是正落了陸建新的下懷!

    陸紹與陸經便都靜默下來,片刻,陸紹道︰“可是父親,梅寶清那邊催得急,這點錢平日是不算太多,可這個時候就有些難了。現在田價不比從前,十傾良田少說也要上千緡錢。要不,買一部分中等田罷?”

    陸建中眼楮一瞪︰“你是傻的?那個能哄得了人去?你是花錢找罵吧?蠢貨!”牙一咬︰“怎麼也要忍著,從其他地方省省也就出來了。這不年底了,各處商號都要來清帳了麼?你從明日起,便四處催催賬。就說咱們要湊錢買義田!”

    陸紹略想了片刻,笑道︰錢買義田,多好的借口,順便也就把二房的好名聲給宣傳出去了。

    宋氏插了一句︰“範褒什麼時候處理?就這樣晾著,只恐夜長夢多。雖說一直都有人盯著,難免也有打盹的時候,指不定早就和他們又接上線了。”

    陸建中微微一笑︰“怕什麼?我等著老大動手呢!很快了,老大的性子向來有些急,他才開口說了買祭田的事情,等不得幾日,他便會要求把產業分到各人名下的,那時候便是範褒的死期!”一陣冷風從窗縫里吹進來,燈火被晃動了兩下,照得他臉上忽明忽暗,那笑容也顯得格外的憨厚老實。

    一家幾人又就些瑣事商量了許久,陸建中打發兩個兒子回去︰“天色不早,明早還要陪著你們大伯父折騰呢,都去歇著罷。”

    陸紹和陸經行禮退出,陸建中默然半晌,忍不住冷笑︰“我就說呢,老太太也太過于偏心了!她最疼的就是老大,最怕老三hu 錢,這麼多年來,就沒變過!”

    宋氏也委屈,這麼多年,明明就是他們在老太爺和老太太跟前伺候,可也不曾得到多少真心。可這些抱怨陸建中說得,兩個兒子可以小小抱怨得,她這個做媳f 的卻說不得,便只是默默忍了,勸道︰“她年紀大了,難免有糊涂的時候。”

    陸建中氣得肝疼︰“不爭饅頭爭口氣,老大太過分了!”

    宋氏勸道︰“睡吧,睡吧。”替他蓋好被子,轉身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間,叫身邊親近的婆子來問︰“五爺回來了麼?”

    那婆子道︰“早前還不曾回來的,待奴婢去看看。”

    宋氏坐到照台前,慢慢梳頭,想起陸綸來,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這孩子年齡真不小了,想給他娶親,如今又是熱孝期間,諸事不便,可這樣放出去不管,又怎麼辦?

    那婆子一去不復返,她累了一整日,也等不得了,便打著呵欠上了床,正自朦朧間,忽聽得康氏在外頭輕喊︰“婆婆,婆婆。”

    康氏不比呂氏,從來不是個驚慌多事的性子,這麼晚還來找她,一定是有大事。宋氏困意全消,匆匆套了件外袍披上︰“什麼事?”

    才剛坐起,康氏便卷著一股寒氣走了進來,一臉的為難,要說話之前不忘打發了丫頭婆子,貼近去小聲道︰“五叔回來了,也不知是怎麼啦,竟然全身酒味兒,人事不省的。”

    “啊!到底怎麼回事?都有誰看到了?”宋氏驚得出了一聲冷汗,頗有些手足無措,熱孝期間,陸綸竟然干出這種好事來!那不得被陸建新說死,被人戳穿了脊梁骨!老太太想必也是不饒的,這頓毒打一定脫不掉。

    康氏忙扶住她,低聲道︰“婆婆稍安勿躁,知道的人不多。是族中一位兄弟送回來的,叫什麼的,好像是陸績吧。他倒是警醒,先讓人進來找了三郎,三郎領人開了後角門,悄悄把人接進來,一路上沒遇到人。此刻已經安置妥當了,灌了醒酒湯。但也要謹防萬一,只怕不小心給人瞧見,生出事端來。具體是怎麼回事,還要等三郎回來才知道。”

    宋氏扶著額頭長長嘆了口氣,道︰“就對外頭說五郎病了,要將養兩日。你小心安排,不要走漏了消息,告訴三郎,沒事兒也不必告訴你們父親了。”

    康氏應了,自去安排不提。宋氏坐著發了一會兒呆,還是重新穿戴起來,自去看望陸綸不提。陸綸果然醉得一塌糊涂,雖則已然收拾過了,房里還是充斥著一大股子酸臭味兒。伺候的婆子賠笑道︰“吐了一大盆。”

    這個不懂事,不守規矩的小畜牲!宋氏又氣又恨,使勁擰了他的臉兩下,陸綸全無知覺,睡得扯呼。康氏見狀,忙勸道︰“婆婆,五叔他醉著呢,什麼都不知道,您也莫傷心,等他醒來再罵他也不遲。”

    宋氏收回手,往通風處坐了,道︰“三郎怎地還不來?”

    正說著,陸經就來了,先往床上的陸綸溜了一眼,低聲道︰“母親,今日這事兒多虧了陸績,不然丟丑丟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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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荒唐

    宋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和我說清楚。”

    陸經搓著手,頗有些為難︰“還是等五弟醒了以後再說罷。”

    宋氏看他的模樣,似是有些難言,便威嚴地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著,五爺醒了就來告訴我。誰要是管不住嘴,以後便都可以不說話了。”

    屋里的伺候本來也不過是一個婆子並一個小廝罷了,聞言都束手彎腰,齊聲應了是。

    宋氏這才看向陸經︰“你隨我來。”

    陸經隨同宋氏回了房,方小聲道︰“陸績說,他白日在街上看到五弟在外頭行走,進了一間茶肆,他就想跟上去打招呼,結果看到五弟和幾個生人一起說話,那幾個生人看樣子有些不大對勁,沒說多久,其中一個就和五郎大吵了一架,把桌子都掀翻了。幸好其他兩個給拉住了,他不好上去,便往其他地方去了。等到傍晚時分,又在街上看到五弟與那幾個人閑逛,去的卻是嗯……嗯……”

    宋氏見他吞吞吐吐的,很不耐煩,便道︰“到底怎樣?”

    陸經微紅了臉道︰“去的是杏花樓後頭的那條巷子,一戶人家里面……”

    杏花樓是最有名的酒樓,里頭的妓女s 藝雙絕,後頭的巷子卻是s 娼聚居地,宋氏雖是個良家婦女,但因著陸家父子平時經商,交往的人很雜,有時候待客待到外頭去,她也略微有些數。當下臉微微一熱,放過此節,板了臉道︰“這個不知輕重的賤畜生!然後呢?”

    陸經一攤手︰“陸績心中焦慮。只恐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便找了個借口跟進去。可人家不接待他。他便想了法子混進去,結果給人扔了出來,摔得鼻青臉腫。他不敢走,也不好來說,便在那附近守著。天黑盡了才看到五郎出來,已然喝得爛醉如泥,有粉頭拉他袖子,給他一腳一個踹到地上。先前與五郎打架那個人就出來說︰讓別管五郎。等他爬回去。接著果真就關了門,五郎自個兒搖搖晃晃地走,走到巷口撞了人。差點和人家發生爭執,他趕緊把人給打發走,叫了轎子把人送到後角門,使人來找我。就這麼回事。”

    與人去茶肆里喝茶也罷,和人爭執也罷了。怎地跑到s 娼那里去喝酒,還喝成這個樣子?多虧是給陸績看到並替他遮掩,若是給其他熟人看見,這名聲可就太好聽了,陸家就出忤逆不孝的浪子了。還指望著陸綸將來掙個功名呢。他卻如此不把前程當回事。宋氏把臉繃得緊緊的,氣恨交加。恨不得拿了冷水把陸綸給潑醒過來,再好好呼幾巴掌,把他給打醒。

    陸經勸道︰“母親也莫氣了,事情已然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其他法子,只能是掩蓋著,等他醒過來,再問問是怎麼回事。”

    宋氏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陸經又道︰“陸績還在外頭候著呢,母親沒有其他話要吩咐他了罷?”

    宋氏道︰“怎麼沒有?你去同他講,他此番做得極好,一事不煩二主,請他幫忙打聽一下,那些人是做什麼的。”

    卻說陸績在外頭看幾個幫忙的陸家族人賭錢,看到熱鬧處,手腳發癢,便下了場,結果他運氣不好,連輸了三場,待要收手,有些不甘心,待要再賭,又怕再輸。躊躇猶豫之間,那幾個便刺激他道︰“男子漢大丈夫,要賭便賭,不賭就把錢給會了,一邊涼快去。”

    也有人笑︰“怕是沒錢了。”

    “沒錢賭什麼賭。”一個家境寬裕的族人上得前來,一把將他推開,“不賭就別佔地兒。”

    陸績被氣得白了臉皮,探手將腰間錢袋解下,猛地拍在桌上︰“誰說我賭不起?”

    那幾個就大笑起來,哥哥弟弟的亂喊,悶頭賭了一氣,陸績輸得白嘴白臉,後悔不已。陸經進去,告罪道︰“哥哥們,對不住了,兄弟我有事要找他。”

    那幾個就笑︰“老規矩,賭債概不賒欠,績哥兒要走可以,把錢會了再說。”

    陸經看看場中的情形,曉得陸績輸得夠慘,平時他未必會管這種事,但此刻不比平日,當下朝貼身小廝一歪下巴︰“找他要,莫要騙人,我可曉得。”于是摟著陸績的肩頭往外頭去,邊走邊把宋氏的話說了,隨手拍給陸績一個沉甸甸的錢袋︰“今日之事,煩勞哥哥了,這是雇轎子的錢。”

    陸績歡欣鼓舞,推了幾次便不推了︰“我們誰和誰?你放心,五郎x ng子憨厚,我總不能讓他給人欺負了去。”

    陸經點頭,拍拍他的肩膀︰“時辰不早,我就不留哥哥了。”拱手送了陸績出去,轉頭看到一個他叫不出名字的半大小子提著口鍋在附近轉悠,倒也沒往心頭去,瞥了一眼便自回了房。

    他才一走,那半大小子便將鍋隨意往旁邊一放,一溜煙地奔了進去,自去尋了劉五。

    天才濛濛亮,芳竹便守在了林謹容的門外,才聽到里頭有動靜,就趕緊跟進去伺候,因見櫻桃正在給林謹容梳頭,便笑道︰“櫻桃,我許久不曾給奶奶梳頭了,讓我來試試。”

    櫻桃知她這麼早的趕來是有話要同林謹容,便啐道︰“試試,奶奶是給你試手的?”

    芳竹笑罵道︰“一邊去,趕早給奶奶擺早飯,奶奶還要先去給大老爺和大太太請安呢。”待得櫻桃去了,芳竹忙小聲把昨日的事情說給林謹容聽︰“二爺昨日吩咐下去後,我家那口子是把這差事派給奶奶莊子上的林洪管事的小兒子,叫做火哥兒的小子去辦的。火哥兒一路跟著五爺,先看五爺去了外頭的粗麻布衣裳,扯去了頭上的麻線,去了西豐街的滄浪閣茶肆,和幾個漢子說笑著進了間當街的閣子。里頭一個大漢,與五爺一般的高壯,拳頭和擂缽一樣的大,身上穿得闊綽得很”

    火哥兒便要了一壺十文錢的茶並幾個果子在外頭坐著等,後來里頭不知為何鬧將起來,五爺氣呼呼地走出來,又被那闊綽的大漢拉了回去。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幾個人又好了,約著一起出了茶肆,茶錢是五爺給的。接著就去了杏花樓後頭的巷子里……後來看到五爺醉醺醺地出來,是被族里的陸績從角門里送回來的。火哥兒說,那陸績一直鬼鬼祟祟的跟著,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恐給人發現了。”

    林謹容聽說有陸績在里頭,心里由來就有一大個疙瘩,又怨陸綸不知趣,竟然做出這種荒唐事。使櫻桃去知會了陸緘,匆匆忙忙用了早飯,朝著陸建新的院子去,半途與陸緘撞上,輕聲把經過說給陸緘聽了。

    陸緘聽得心頭沉重不已,喟然嘆了口氣,安慰林謹容道︰“不要多想,大抵是些狐朋狗友罷了,我改個時候再和他說說。”心里卻是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

    天剛微亮,除了陸綸之外,陸家人全都排著隊等待陸老太太起床,以便請安。陸建新眼尖,又發現今日還差了一個陸綸,不由又道︰“五郎怎麼了?”

    宋氏早就同陸建中報了陸綸病了的,陸建中就黑著臉道︰“他病了,受了風寒。”

    陸建新點點頭,並不多言。

    宋氏見他如此反應,只當是蒙蔽過去了,暗里松了口氣。

    可等到見過老太太,眾人都要往外頭去的時候,陸建新突然喊了陸緘與陸建立︰“走,咱們趁早看看五郎那孩子去。這孩子心眼實誠,我真是喜歡他。昨日就不曾見著他,想必是病得有些厲害。”

    陸建中還不當回事,只覺著陸建新既然要假裝好人,那便裝去罷。宋氏和陸經、康氏、陸緘和林謹容卻都是吃了一大驚,都覺著他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知是怎麼走漏的風聲。

    宋氏忙給康氏使眼色,康氏急匆匆地先往前頭去安排。

    陸經則勸道︰“大伯父、三叔父,他不過是感了風寒,吃兩服藥就好了,二位長輩去了只恐過了病氣,那就不好啦。”

    陸建新哈哈一笑︰“會過什麼病氣?我受得住。咱們一家子,說來說去就這麼幾個子佷,要互相關心才是。”

    林謹容給陸緘使了個眼色,陸緘正要上前找個理由阻攔過去,卻聽陸老太太道︰“怎地?五郎病了?難怪得我從昨日午後就不曾見過他。老大,你好生替我去看看他。”又怨怪陸建中︰“都是你,總給他找不痛快。”

    陸建中憨厚地笑著,一雙眼楮溜過來溜過去,總覺著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卻又抓不住要領。再看宋氏那副樣子,明顯就是知道點什麼的,偏瞞了他,陸建新則是一副要看好戲,不懷好意的樣子,一顆心直打鼓,急得不得了,卻無可奈何。

    陸建新把定了他的胳膊,邊往外走邊道︰“二弟,不是我說你,對孩子雖然要嚴厲,但該關心的時候還是要關心……”回頭看著眾人道︰“走走,都去看看五郎,不是我說你們,你們個個對他的關心都不夠。”

    明顯是要去看好戲麼,林謹容不由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知康氏是否安排得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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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緊逼

    當年,林謹容好似一個隱形人,陸家的事情,只有她必須蝞場的時候才會有人通知她,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不在場的,更不知道很多事情的真相和經過,所以她對很多事情,只是一個大概上的把握,並不能做到明察秋毫,細致入微。

    她不知道當初陸綸的事情是怎麼被人發現的,也不知道今日這一幕到底有沒有發生過,最後又會是個什麼結局。但不管怎麼擔心,她也只能跟了陸建新去。陸緘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擔心,還有他在,無論如何他也會保住陸綸少受皮肉之苦的,畢竟陸建新並不是真的要針對陸綸,而是要針對陸建中。

    一行人走到陸綸的院子附近,林謹容注意到康氏從一條小道上悄無聲息地轉了過來,悄悄插入到隊伍之中,頻繁和宋氏使眼色,宋氏露出松了口氣的神s 來,林謹容也就跟著放了心。

    轉瞬進了院子,陸建新直直朝著正房而去,才走了兩步,就被人攔住︰“大老爺,五爺沒住這里,住的是左廂房。”卻是為了掩蓋那股酒污味兒,臨時把人給移到左廂房里去了。

    陸建新站定了,微微一笑,也就去了左廂房。左廂房門口有個小廝在熬藥,好濃的一股藥味兒,陸綸已然醒了,白嘴白臉,有氣無力,眼楮無神地斜靠在床頭上,看見眾人進來,匆忙要起身給眾人行禮問安︰“大伯父……”

    陸亍上前一步,將他按住了︰“既是病了,就別起來折騰了。怎樣,大夫怎麼說的?”

    陸綸那里能說得出什麼來?倒是陸經張口就來︰“外感風寒。”

    陸建新就道︰“看著t ng嚴重的,張口給我看看你的舌頭。”

    陸建中干笑︰“大哥什麼時候能看病了?”

    陸建新就道︰“你還別說,我就偏巧懂得一小點,這外感風寒,舌無苔或苔薄白,五郎張口。”

    陸綸心虛地看了陸緘一眼,陸緘陰沉著臉不理他,陸綸無奈,只得將舌頭伸出一小截來還未等到眾人看清楚,便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陸建新笑起來,溫和地拍拍他的頭,嗔怪道︰“這傻孩子。以後注意著些,這還是自家骨肉,若是外人……”他沒繼續說下去,轉身往外︰“歇著罷。”

    宋氏擦了一把冷汗似是不信他就這樣放過陸綸了。陸緘留在後面,冷冷地看著陸綸,陸綸半垂了眼,一言不發。

    外間傳來陸建新的聲音︰“我看看,藥罐里熬的都是什麼藥?不會是醒酒湯吧?咦,我看,這也不是什麼治風寒的藥啊,什麼亂七八糟的哪個庸醫開的藥!”

    陸建中憤怒地道︰“大哥你什麼意思?”

    陸建新淡淡的︰“什麼意思,你們自己明白,老二你不必做出這模樣不是熬點藥,把人挪個地方就能把事情都掩蓋去了,怎麼回事你我都清楚得很。我不過是心疼自家的憨子佷,曉得他是受人引亂失了分寸,更不願意壞了我陸家的名聲,還不願讓母親知道了傷心。總是打罵小輩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可我這個做大伯父的如果知道了實情毫不過問卻又是我失職,如此,你還不依不饒,你且說說你待要如何?”

    外邊一片寂靜,片刻後,“啪”地一聲響,不知是誰挨了一巴掌,宋氏哭叫了一聲︰“老爺!”又是“轟隆”一聲,藥罐子摔碎的聲音清脆刺耳。

    陸綸變了神s 終于有些張惶。

    接著腳步聲四起,陸建中折身回來,鐵青了朝著陸綸沖過來,陸綸一言不發,掀開被子,就著單衣,起身跪在了地上。陸建中喉嚨里“咕嚕咕嚕”地響著,四處逡巡,抓了根門閂,朝著陸綸的頭砸過去,眼里一片恨意。

    林謹容驚呼一聲,陸緘已然飛快沖了上去,從後頭一把抱住陸建中的腰,用盡全力把他往後拖了幾步遠,大聲道︰“二叔父,他曉得錯了就是了,饒了他這遭。”

    那一棒掄空,砸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陸綸不避不讓,抬起頭來眼楮也不眨地道︰“二哥,我記你的情,我本來就錯了。他要打便打罷。”

    陸建中恨透了長房父子,只覺著他們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虛偽到了極致。便冷笑︰“放開我,這不是你可以管的事情。你父親逼我,你要攔我,倒是要如何?”一邊說,一邊面目猙獰地揮舞著門閂使勁掙扎。

    林謹容心驚肉跳,只恐他借機報復打在陸緘身上,也顧不得其他,大聲喊陸紹與陸經︰“快拉拉啊,會出人命的。”陸紹和陸經慌忙也跟著勸陸建中︰“爹,有話好好說。”

    陸建中吐了他二人一臉唾沫︰“滾,娘種子,這種忤逆不孝的事情竟然也敢瞞我!都給我跪下!”那二人捂著臉後退一步跪下,再不敢發聲。

    陸建新苦口婆心地道︰“老二,你聽聽勸,我可不是要你打罵孩子,曉得錯就是了,到底也是你的親骨肉。”

    陸建立從來是個綿軟性子,舍不得打罵孩子的主,當下也幫腔道︰“二哥,五郎知道錯了,誰年輕時沒荒唐過?你這樣鬧,族老們還沒走呢,傳出風聲可不好。”

    怕族老們知曉,陸建新用得著這樣大張旗鼓的帶人來探病麼?他快要被陸建新逼死了,陸建中心口一熱,一股甜腥味兒從喉間涌了上來,勉強又強咽了下去,憤恨地罵道︰“我打死這個小畜生!打死了他,便都干淨了!”手里的門閂脫手而出,朝著陸綸扔過去。

    母子天性,宋氏慌極,猛地撲上去抱住陸綸,那根門閂正好砸在她背上,打得她一個踉蹌,抱著陸綸倒在地上。陸綸大喊了一聲︰“娘!”宋氏忍痛掙扎起來,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含淚斥道︰“別叫我娘!我沒生過你這個不爭氣的孽畜!”

    陸綸始料不及,呆呆地跪坐在那里發怔,眼里一片茫然。康氏和呂氏忙上前將宋氏扶起來,問長問短,卻沒人敢管陸綸。林謹容在一旁看著,只是嘆氣,可她一個隔房的嫂嫂,又能當著眾人的面如何?

    “都給我停手!”陸建新臧嚴地道︰“還要鬧到什麼時候!簡單一件孩子不懂事犯了錯,說過教過就好,你要鬧成什麼樣子?你要他的命?你是想要我的命吧?做給誰看呢?老二,你心里對我有看法只管說出來,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你這樣折騰孩子媳婦算什麼!走,我們母親跟前去說!族老也還沒走,正好大家撕擄個明白!”

    他這樣迫不及待的,反倒讓陸建中狐疑頓生,直覺是陸建新一定是抓到他什麼小辮子了,所以才會這樣逼迫于他,目的是要打他個措手不及,里面一定有陰謀!陸建中眼楮一轉,喘了口粗氣,流下淚來︰“大哥這是要把兄弟怎麼樣?兄弟到底做錯什麼事了,你這樣的不依不饒。孩子做錯了事,我教,我做錯了事,大哥教我………………大哥這樣說,叫人好生難過………………”一邊說,一邊扯著衣領,眼楮往上一插,軟軟地朝著陸緘身上倒了下去。

    林玉珍給陸緘使了個眼色,暗示陸緘松手讓開,讓這頭裝暈的肥豬好生摔個筋斗。

    陸緘看了她一眼,垂了眼,牢牢地扶住了陸建中。林玉珍慪得白了他一眼,陸緘卻只作不見,鎮定地指揮著陸紹和陸經幫忙把陸建中扶 ng上去。

    陸綸站起身來,想去幫忙,卻被陸紹踢了一腳,低聲斥罵道︰“滾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陸建新長嘆了一聲︰“二弟,你這是何苦?怎地上了年紀,x ng子反倒比從前更暴躁了?三言兩句就能說清楚的事情,偏生要弄得這樣難以收場,好叫人心里難過。”一邊說,一邊擦了擦眼角,吩咐陸緘︰“快去請大夫!”

    轉眼間人就走了個干干淨淨,陸綸站起身來,外衣也不穿,就靠在窗邊吹著冷風,一臉的木然。林謹容覺著,從前無時無刻不在他身上流動的那種歡快的生命的氣息,突然間停滯了。

    她有些害怕,命小廝取了綿袍遞過去給陸綸披上,陸綸也不推辭,任由小廝動作,回頭看著林謹容淡淡一笑︰“我沒事,你去吧,外頭一攤子爛事呢。”

    不知怎地,林謹容就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會鬧到這個地步,我公爹他………………”陸建新雖是為了抓二房的小辮子,可陸綸始終是直接受損的那一個。她是長房的人,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她過意不去,且無能為力。

    陸綸一笑︰“不用多說,我都知道。二嫂現在的心情,我早前就曾經體會過,那時候你和二哥不曾怪我,我自然也不會怪你們,更何況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錯。不拘是誰家,似我這等不孝之人,都要挨頓毒打的。我不過是生錯了人家,到頭來什麼人都對不起。”

    林謹容一時無言,只能道︰“你小心些,等你二哥閑了找你說話。”

    陸綸點點頭︰“你不好在這里久留的,快去吧。”

    林謹容走了兩步,又聽陸綸低聲道︰“二嫂,心里想念一個人,是不是喝了酒就不想了?就不是真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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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干淨

    林謹容先是一怔,轉瞬明白過來,陸綸是指孝道這件事。他是問,是不是他在孝期喝了酒,就是大不孝,對陸老太爺就不是真的懷念和哀傷。

    林謹容想了想,低聲道︰“我不這樣認為。你一聽到消息,就趕了回來奔喪,能夠在靈堂前冒著大雪跪上半夜,那自是因為你哀傷。喝了酒…………”雖然她自小受的教育,這種行為是不成的,但就同她剛才說的那樣,陸綸的哀傷絲毫不亞于任何人,話自然而然地就從她口里滑了出來︰“酒肉穿腸過,這些虛禮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人人都繃著一張臉皮,只怕被人給撕了,實際上誰又知道里頭是何等的骯髒?我眼里,你比許多人干淨得多,赤誠得多。”

    陸綸定定地看著林謹容。她一身孝服,頭上任何首飾全無,臉上也帶著些淺淺倦容,但是一雙眼楮亮晶晶的,滿含真誠,嘴角還帶著一個安撫的,溫柔的笑。他慢慢地笑了起來,道︰“你這個傻丫頭,怪會安慰人的。

    不枉我小時候為幫你忙,挨了多少揍,罰了多少跪。”

    又沒正經了,林謹容翻了個白眼︰“沒大沒小,你二哥聽見不罵死你!你還是好生歇著吧,看看你那個樣子,和鬼似的,雖然虛禮是做給旁人看的,但你也真是討打!”

    陸綸笑笑,又低聲道︰“先前外頭是個什麼樣的情形?拜托你,幫我打聽一下,我娘傷得重不重。”

    林謹容看到他眼里一閃而過的愧疚,有意要加深他的愧疚,緩緩道︰“二嬸娘那里,我自會使人去打聽。你問先前是個什麼情形麼?二叔父大抵是怨二嬸娘把你醉酒的事情瞞了他,生氣了,打了二嬸娘一下…踢翻了爐子和藥罐。”

    陸綸垂了眼不語。

    林謹容故意引他道︰“我告訴過你,叫你別和陸績瞎混,你總是不聽。他是什麼人?明知你在熱哮期間還拉你去喝酒,他倒是推脫得干干淨淨…你看看你……”

    “不是他。”陸綸簡潔地辯了一聲,不肯解釋他到底是和些什麼人在一起,又為何會喝酒,只趕林謹容走︰“二嫂快去罷,留長了不好。”

    林謹容走到院門邊回頭看去,但見陸綸還默然站在那里盯著窗外那株光禿禿的杏樹,一臉的落寞呆怔。

    林謹容並不先回榮景居…而是跟著去了二房,尋到康氏︰“二嬸娘如何?”

    康氏道︰“背上青了一塊,倒也沒什麼大礙,搽點藥酒推開就好了。”又嘆了口氣“真是想不到……”

    二人身份立場不同,多少都有些尷尬,林謹容正要別過康氏,就見呂氏扶著素錦出來…站在廊下冷冰冰地看著她二人,淡淡地對著康氏道︰“三弟妹,婆婆問你…族老那邊的飯食可安置妥當了?”

    “大嫂,我馬上就去。”康氏有些抱歉,忙與林謹容道別。呂氏橫了林謹容一眼,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貓哭耗子假慈悲!虛偽!”

    林謹容和沒看見她這個人,沒聽見這話似的,徑自同康氏道了別,轉身就走。呂氏倒踫了一鼻子灰。

    陸建新做事是極有分寸的,這事兒到底也沒傳到客房里住著的族老耳朵里,只是除了陸老太太外,大家都知道…陸建中突發急病,倒下了。于是幾個族老約著去看陸建中,陸建中泣血錐心,躺在床上裝暈不肯醒來,只恐醒來就會被陸建新給抓著分理。他是巴不得幾個族老趕緊走人,這樣真到了要分理的時候…一來一回也要耽擱不少時候,夠他準備了。

    陸建新卻仿佛是鐵了心要逼他,舌燦蓮花,就在陸建中的病床前將幾個族老留下來,借口是,他沒辦喪事的經驗,幾個老人家見多識廣,既然來了,便多住些日子,指導指導他,省得什麼地方出錯,鬧大笑話都是輕的,就唯恐怠慢了陸老太爺,不孝。

    那幾個見他挽留得真心實意,也想借機和他拉拉關系,把他許諾的那幾件事落實下來,真的就答應了他,表示願意多住些日子。陸建中心急火燎,急得要死,一口氣沒上去,差點沒真的暈過去。

    幸虧他們家自來合作協調,不用他多說,宋氏和陸紹就知道該做些什麼,宋氏半點沒露出異樣,照舊地打理家事,里里外外的忙。陸紹與陸經則夾緊尾巴做人,一步三顧,只恐不小心就給陸建新抓住了小辮子,一壁廂卻是不敢耽擱,抓緊時間把該做的準備都做好,該抹的賬給抹平,該付給和尚的款也付清了。

    林玉珍揚眉吐氣,過後又覺著是到時候了,有些小急,趁著族老們休息的空當,便同陸建新商量︰“是不是該處理那事兒了。”

    陸建新慢悠悠地喝著茶,胸有成竹地道︰“不忙,還沒準備好。”

    林玉珍道︰“那你逼得這麼急?歹竹出好筍,五郎這個孩子雖然犯了錯,平日卻不錯的,從沒干過壞事兒。”

    陸建新瞥了她一眼︰“婦人之見!我把他怎麼了?他是我陸家的子弟,他做錯了事,他家不教,我當然要教!我教他教錯了?我不是都攔著不許老二發瘋了麼?他們家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怨得我?”不這樣的逼,二房會亂?他就是要逼得二房亂了陣腳。

    林玉珍覺得他這話有什麼地方不對,卻也沒話可說,便道︰“我去把阿容叫過來,問問她,那件事準備得如何了。”

    陸建新一瞪眼︰“不許!”

    林玉珍怒道︰“你對著我吼什麼?我老了,伺候不了你啦,你自然是看不順眼的,想吼就吼,想罵就罵。”說著眼圈便紅了。

    “你又扯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好幾十歲的人了,也做了祖母,有點樣子好不好?心性這般狹窄小氣。”陸建新嘆了口氣,道︰“你沉住氣好不好?關鍵時刻,休要打草驚蛇。”

    林玉珍不理他,獨自坐著拭淚。夫妻間隔了這七八年沒見面,到底是有些陌生了,陸建新官威更盛,心思更深。此刻看這模樣是再說就要翻臉了,她想到林謹容勸她的那些話,越發傷心。

    陸建新默然坐了片刻,道︰“我曾給益州的通判寫信,讓他多多照料女婿。”

    林玉珍這才止了淚,道︰“你這個做父親的,對阿雲關心太少。她可是你唯一的骨血。”

    說起這個,夫妻二人都有些黯然傷感,陸建新將茶碗放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林玉珍淚如滂沱,陸建新探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道︰“莫要再想了,大抵是你我命中注定無子。日後唯一的骨血的這種話也不要再說了,好生撫養毅郎。”

    既然認命,那還弄那些姬妾做什麼?分明是還沒有死心。林玉珍想質問陸建新,終是軟了一截,不敢相問,加上那兩個小妾,自進門伊始便一直悄無聲息地藏在院子里,給冷湯冷飯也接著,丟了一堆針線活去也接著,她也找不到什麼可以發作的。她前兩日見陸建新心情好,稍微提了提那幾個妾的事情,說是有人說他帶了美妾歸家有閑話,他頓時就翻了臉,說她沒有大f 的心xi ng,方嬤嬤拼命攔著,拿事兒來說道才算是岔了過去。她帶了幾分惡毒的想,隨便吧,反正也生不出來了,只管折騰。這樣一想,心情也就稍微平靜了些。

    陸建新見她不鬧了,便道︰“你去母親跟前伺候著,別總是支使二郎媳婦在那邊,像什麼樣子!人家不服你,也是有原因的。”

    這是孝道,特別是二房現在這樣蔫巴巴的,族老們又在一旁看著,正是該l 臉的時候,林玉珍不敢不從,立刻起身去了。

    陸建新閉了眼,仰靠在椅子上,慢慢地盤算著。

    陸緘正抓了火哥兒,叫他把陸綸昨日做的事情一一說給他聽,只恐會漏了什麼關鍵地方,曉得與陸績有關,便打主意想去把陸績弄來,問個究竟。于是便賞了火哥兒些錢,道︰“你再去杏花樓後頭的巷子里瞅瞅,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幾個人,若是能盯,便跟著,若是不能,也就算了。有什麼異動,趕緊回來與我說。

    火哥兒道︰“那不盯著五爺啦?”

    現在里里外外伺候的人早就被叮囑著不許放陸綸出去了,除非他翻牆打洞,不然他根本走不掉。陸緘揮揮手︰“這邊暫且不要你管,只管去。”

    待得火哥兒去了,陸緘又坐了片刻,起身去尋陸綸。陸綸正在院子曬著太陽,心不在焉的拿著個彈弓在那里打院牆上的瓦,一顆彈子打碎一片瓦,小廝在一旁臉都嚇青白了,看見陸緘進來,結結巴巴地道︰“五爺……”

    陸綸轉過來拿彈弓繃直了對著他,小廝嚇得含了一泡眼淚︰“五爺饒了小的罷,小的也是情非得已,小的要是不說,主子們得把小的撕來吃了……”

    陸綸冷冷地道︰“滾!”回頭看見陸緘,垂下眼收了彈弓,道︰“二哥你來了。”

    那小廝抱頭鼠竄。陸緘隱隱猜著,這個小廝大抵就是把陸綸的消息透給陸建新和林玉珍知曉的人。卻也不多言,只道︰“五弟這會兒可清醒的?可願意與為兄說說話?”

    陸綸想了想,道︰“二哥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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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22:01
第398章 致命
  
    半輪明月掛在天際,這一夜,極難得的溫暖,偶爾有風吹過,也是暖風。

    陸緘抱了毅郎在院子里散步,低聲和林謹容說他白日與陸綸的談話︰“認了個大哥,當初從太明府的時候就認得的,說是救過他的命,那年冬天他從家里逃出去,是真的想去從軍,後來無意中招惹了歹人,盤纏盡失,差點沒把命送掉,是這人救了他。”

    林謹容沉默地聽著,陸綸並未和陸緘說實話,語焉不詳,也許在陸綸看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與陸緘說得太清楚的好。但她看陸緘的樣子,似乎也是另有想法的。

    陸緘的確是另有想法,他聽陸綸說了那位“大哥”的有些作派,倒令他想起一個人來。那人姓郭名海,也是行武出身,做到了六品校尉,驍勇能戰,素有賢名,只可惜跟錯了人。這些年,北漠與朝廷時常有摩擦,大小戰爭不斷,打仗便要死人,男兒若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卻也是死得其所,可他跟的那位將軍,能征善戰,卻不是死在戰場上的,而是死在官場傾軋之中,給安了個通敵的名聲,莫名冤死,連帶著一家老小悉數冤死,還牽連了一大群人,其中就有這郭海。

    這郭海情知死路一條,不甘冤死,糾集了四十多個人,把去抓拿他的人給殺了,連夜出逃,挑起大旗,號稱替天行道,殺遍貪官污吏。

    去年冬天豐州民亂,趙瓊娘的兄長因此獲罪,便與這郭海脫不了干系。太明府這片這郭海不出名,可在靠近北漠那一帶,這人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朝廷到處懸掛著他的通緝圖,也不知他當年怎地跑到太明府來,陸綸又怎地就招惹上了這人。

    陸緘憂愁得很,倘若這猜測未錯…陸綸的麻煩大了,果真是沒有回頭路的。就算是陸綸後悔了,想回家,也輕易走不脫,人家根本不會放他走。更何況,這些過往若是不小心給人知道,不獨陸綸…整個陸家都會拖累。必須想個妥善的法子把這事兒給解決了,但這些事情,他還不敢和林謹容說。

    幸虧林謹容也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意思,沉默許久後,也不過是道了一句︰“不拘他交往的是歹人也好,好人也好,總要想個法子妥善解決。二郎你看該怎麼處理最好,我總是幫著你就是了。”

    陸緘長長嘆了口氣︰“他不能再留在這家里了。”

    林謹容多話都沒有一句︰“我去給他準備盤纏。你若是能勸…還是讓他離開那些人吧,不拘去哪里,能夠活下去就是極好的。”

    陸緘嘆道︰“這樣還不夠。”

    林謹容皺起眉頭︰“怎樣?”

    陸緘道︰“你可知道…有人犯事生恐拖累家里,就會設計讓父兄告他忤逆,把他出籍趕將出去?”

    既然出了戶籍,那從此以後陸綸便不再是這家人了。林謹容沉默許久,輕輕抓住陸緘的手,低聲道︰“總比沒命的好。”

    陸緘就道︰“那我去安排。不如就借著此番他酒醉這由頭,把事情給鬧翻。”

    林謹容忙接了毅郎過去,小聲道︰“你自己著意些。要勸架的時候也注意點兒。他們人多勢眾,早前二叔父拿了門閂去打五郎,你去拉他…我看他那模樣,竟似是想借機打你幾下似的。看得我揪著一顆心。”

    陸緘本有些郁悶難過,聽她這樣說,又見她滿臉的擔憂,心里柔柔的,那壞心情由不得就去了幾分…含笑道︰“你當咱們家是做什麼的?又不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動不動就要動拳頭打人。我有分寸,你沒見我是從他身後抱著他麼?他想打我也要打得著才是。”

    林謹容抿嘴一笑︰“去罷,晚了就別過來看毅郎了,早點休息。”這法事也不知要做到什麼時候,分明就是折磨活人麼。

    命運的強大之處在于,不是你知道了先機,出手解決,它便聽從你的心意的。往往是你以為還來得及,你以為能夠改變的時候,它就突然轉了個彎,從你意想不到的方向襲來,讓人措手不及,讓人亂了分這一夜,陸緘果然不曾過來看林謹容與毅郎。待得陸老太太歇下,林謹容便抱著毅郎歇了。睡到半夢半醒之間,忽地聽得有人在外頭輕輕敲窗子,她怕驚著毅郎,匆忙披衣起身,走到窗邊低聲道︰“誰?”

    來的卻是芳竹,芳竹的嗓子里仿佛是有什麼東西給塞住了一般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驚恐︰“奶奶,是奴婢。”

    “你等等,我給你開門。”林謹容全身冒出了細汗。她輕手輕腳地打開門,睡在外間的櫻桃已經聽到聲響點起了燈,見林謹容出來,識趣地沒有多問,先將門開了,放芳竹進來,又道“奶奶多穿點,奴婢去換個火盆來。”

    “半夜三更你換什麼火盆,小心吵著老太太。”林謹容把她一推︰“多穿點,去門邊守著。”

    櫻桃乖巧地裹了件厚棉襖,起身走到了門邊。

    林謹容示意芳竹︰“你隨我進來。”

    燈光下,芳竹的臉白得似鬼,不過是竭力保持著平靜罷了,才進了內室,就顫抖著嘴角道︰“奶奶,火哥兒死了。”

    林謹容的頭“嗡”地一聲響,只覺得全身都沒了力氣,又似是全身櫻直,不知道該做個什麼表情或是動作。

    “奶奶?”芳竹只恐她被嚇著了,大著膽子使勁掐了她的胳膊一下,疼得林謹容“嘶”地吸了口氣,緩過神來,道︰“怎麼回事?”

    芳竹眼里含著淚︰“二爺昨日讓火哥兒去杏花樓背後的巷子里看看是否能遇到那幾個人,說的是若是盯盯,便盯一下,若是不能,便不要管了。可這孩子一去不回來,我們也沒放在心上,只當他得了二爺給的錢,跑哪里歡去了。就在早些時候,績爺跑來找到我家那口子,說是火哥兒死在了杏花樓的巷子深處……一刀致命。”

    林謹容的眼里瞬間冒出淚水來,她不知道是內疚,還是後悔,還是難過,總是死人了。當初她可沒聽說火哥兒死了,這孩子,是她陪房的兒子,她見過兩次,挺機靈的一個好孩子,他娘老子都替她守著莊子,本是想替他另謀個出路,才送到這府里來的,誰知卻是送了命。若是她不知道此事,不讓陸緘安排,想必這孩子死不了,可她明明知道了,卻不能不安排。這事兒當年是以什麼樣的方式發作出來的?也許當年也死了人,死的又是誰?林謹容又m 茫又難過。

    芳竹見她傷心,忙勸道︰“這孩子命不好。

    既已死了人,想必陸綸那事兒要提前發動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林謹容狠命擦了一下眼淚,道︰“二爺知道了麼?”

    芳竹小聲道︰“怎地不知?如此大事,誰敢隱瞞?現在只除了老太太的榮景居和族老們、還有三老爺那邊以外,主子們全都知道了。幾位老爺和二爺他們全都聚在聽雪閣里頭,聽績爺說事情的經過呢。奴婢是想著,您吩咐過,關系到五爺的事情一準要告訴您,所以連夜摸了進來。”

    油燈里的燈油快要燃盡了,火焰越來越小,燈光越來越暗,奄奄一息的,林謹容吸了一口氣,道︰“有沒有叫五爺過去?”

    芳竹呆了一呆︰“這個奴婢卻是不知道。”

    林謹容便道︰“你去打探著,再去看看三奶奶那里,看她是否起來了。然後悄悄來和我說,莫要驚動其他人。”她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這個時候卻不能出去亂走,亂打聽,說到底,這個世界還是男人們的世界。這些事情輪不到她一個小媳婦來管,她若是跑出去,不但不起任何作用,連著陸緘都要挨罵,反倒不好行事。

    燈光一點點地暗下去,終于熄滅,屋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櫻桃在外間極小聲地喊了聲︰“奶奶,奴婢換盞燈進來?”沒聽到林謹容回答,也就住了口。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林謹容歪靠在chu ng頭上,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外間終于又響起了腳步聲。林謹容忙拉開內室的門,迎上芳竹︰“怎樣?”

    芳竹跑得一頭的細汗,喘了口氣方道︰“五爺的院子里黑著的,三奶奶院子里亮著一盞燈。奴婢又跑了一趟聽雪閣,二爺和大爺、三爺連夜帶著績爺出去了,還點了幾個平日里得力的管事。奴婢等了許久才等到長安,他說五爺沒在里頭。大老爺、二老爺關著門說話呢。”

    整個事件,三房被隔絕在外頭,全是大房與二房參與。陸緘與陸紹等人出門,定然是去收拾火哥兒的事情去了,想必已經看出了苗頭。接下來,某些事情一旦證實,多半就會商量著要除了陸綸這個禍害。

    芳竹忍了忍,極其小聲地道︰“還有,績爺說,杏花樓後小巷里,那戶人家死了個粉頭……”

    林謹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去抓衣服來穿,她要去找陸綸,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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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22:20
第399章  告別

   黎明前的黑暗不是一般的黑,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月亮早就沉了下去,半點星光都沒有,和尚們大抵都休息去了,下人們沒事兒更不會在這個時候到處亂走。黑暗冷寂,空氣中還帶著一股特別的冷冽刺骨以及讓人心悸的緊張。

   林謹容不敢打燈籠,又怕遇到人,心里又急,往常走慣了的路,這時候走起來卻十分的難行漫長,總覺得磕磕絆絆的,她有些發急,又有點想流淚。多虧得芳竹穩當,將她牢牢扶住了,還不忘警惕地東張西望。

   終于看到了陸綸院子前掛著那盞白燈籠,后頭卻突然傳來了腳步聲響,林謹容回頭,看到幾盞燈籠晃悠悠地朝著這邊飄過來。來不及了!她猛地將芳竹一推,提起裙子快步朝前跑去。

   才跑了兩步遠就被芳竹抱住了,芳竹死死將她往道旁的花木里拖,啞著聲音道:“奶奶不成了,您不能過去,給人看見您說不清楚!院門鎖著呢,里頭還有人看著,倉促之間您能怎麼辦?緩一步,還有法子的。”

   林謹容使勁掰她的手:“不會的,我跑過去扔個石頭喊一聲就好。”陸綸知道危險,一定會跑的,他翻墻最厲害了,先跑了又再說。

   芳竹咬牙:“您亂了分寸!現在多半只是喊五爺過去問問話而已,事情都還沒弄清楚,誰會把他怎麼樣?倒是您,給人看見您黑燈瞎火的不睡覺,跑這里來做什麼!”

   林謹容低聲喝道:“放開我,你懂得什麼!你若是真為我好,便趕緊放開我。”她們什麼都不知道。她賭不起。這是一條人命。她只恨自己早前優柔寡斷,幻想著時辰未到,暫時不會出啥大事兒。還總想著要打聽清楚消息再行動,寄希望于陸緘設法弄到執憑文貼,將陸綸出了戶籍,各戶另居,互不往來,互不牽連。以期其他人放過陸綸。可等到事情真的發生了,她才發現自己早前所有的打算都落了空,逼得她手忙腳亂。若此刻不盡力,過后再后悔也是白搭。可是,她個人的力量何其渺小!

   芳竹從未見過她如此張惶。咬牙道:“那也不能是您去,奴婢去還有個借口,說是傳傳話什麼的,您在這里候著,奴婢去!”不等林謹容回答,就聽院門一聲輕響,陸綸穿著孝服走出來,一旁還跟著陸建中身邊得力的管事。

   她還是來晚了。看來陸建中早就使人來找陸綸了。林謹容全身透涼,緊緊貼著芳竹躲在陰影里,眼看著身后那幾人快步從她們身邊經過,朝著陸綸走去。她看得清楚,領頭的那個是陸建新帶回家來的心腹管事朱見福,另外幾人卻是膀大腰圓的家丁,約莫是為了防止陸綸不聽話跑掉的。

   陸綸高高站在臺階上,身上散發著一種林謹容從未見過的冷靜肅殺。朱見福就站在臺階下滿臉堆笑地給他行禮問安:“五爺,對不住了,大老爺和二老爺有令,請您去聽雪閣一趟。”

   陸綸神色淡淡的站在那里,慘白的燈籠把他的臉照得有些發白,整個人透著一層冷清的白。他的聲音不大,很平靜。也很清晰:“有勞朱管事了。”

   很明顯,這個時候冒頭不合時宜。林謹容抓了芳竹的手,轉身鉆進花木叢中,貓一樣地順著陰影飛快地折回去,危機激發了她體內的潛能。她全然感受不到花木樹枝彈回來刮擦在她身上的疼痛,更感受不到那些阻礙,她走得比芳竹還要快,動作更靈巧。芳竹悄無聲息地跟著她,只默默替她將一些花木枝條拉開。

   林謹容走到內外院的路匯處,走到燈籠下站定了,捋了捋頭發,整了整衣裙,問芳竹:“怎麼樣?”

   芳竹細心地替她理理衣領,道:“可以了。天還未亮,奶奶往陰影處站站,什麼都看不出來。”

   林謹容抬眼看了看天邊,照舊的黑得如同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濃墨。遠處已經響起和尚做法事的梵唱聲,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朱見福沉默地引著陸綸往前走,同時警惕地盯著陸綸的一舉一動。作為一個長期跟在陸建新身邊,大事小事,陰謀詭計見了不少的心腹大管事來說,他是見多識廣,有一定判斷力的。即便是主家語焉不詳,並不曾讓他知道事情的全部,但憑著主子們無意間露出來的只言片語,還有應對情緒,他就能判定出,陸家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大抵是招惹了什麼禍事,根源就在這位又黑又壯,據說十分勇猛有力的五爺身上。

   看看,不過是喊去問句話,就喊了這樣幾個孔武有力的家丁跟著,陸建中身邊的管事跟著,又叫他守著,陸建新的眼神與語氣他最清楚明白不過,那是要他一定要把事情辦妥當的意思。陸綸十分沉默,腰背筆直,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甚至于不曾試圖同他打聽此行的因由和目的,全無小輩突然被長輩召見時的驚慌不確定。

   朱見福還記得,當初他跟了陸建新在任上,陸緘還跟著林玉珍、陸云跟在陸建新身邊的時候,陸建新常常會突然喊他去通知陸緘過去檢查功課,或者帶出去見客,有時候是責罵。陸緘那時候年紀還小,明明忐忑不安,怕得要死,卻也是從來都不肯主動打聽陸建新到底是要找他去做什麼,也是努力把腰背挺得筆直,做出一副平靜自若的樣子。從這方面來看,這兩弟兄還是很相像的。

   前方轉角處站著兩個女人,其中一個身材窈窕,靠前一步,另一個則低頭垂手,退后一步。能擺出這種姿勢的,必然是陸家的女主子們,是誰?朱見福瞇了眼睛看過去,但天太黑,那二人又是站在半明半暗處,他看不清。
兩邊漸漸走近了,他聽到陸綸喊了聲:“二嫂,這麼早你怎會在這里?”他才看清楚原來是林謹容。

   “不早了,我該去伺候大太太起身用早飯啦。”林謹容的臉上帶著點淡淡的驚訝,眼睛飛速在他們身上掃了一圈,“五弟這麼早是要去哪里?”

    陸綸朝林謹容和氣一笑:“沒事,就是一點小事,我過去處理一下。”

   “這樣呀。”林謹容就朝他招手:“正好的,我有件事要問你,你過來。”
朱見福有些猶豫,堆了笑給林謹容行禮問安:“小的給二奶奶問安,有急事,大老爺和二老爺都等著五爺呢。”

   燈光下,林謹容的笑容顯得很涼,眼睛也冷冰冰的,聲音很傲慢:“怎地,朱大管事,我同五爺說句話也不成麼?耽擱不了你什麼。”

   話說到這個地步,朱見福不可能再和這位將來的當家主母作對下去,他恭敬地道:“不敢,二奶奶請便。”于是招呼其他幾個人讓到了一旁。陸建中的心腹管事似是有不同意見,卻也被他給攔在了一邊。

   林謹容示意陸綸與她走到一旁:“五叔,你過來。”

   陸綸眉眼里透著煩躁和不安,卻仍是耐著性子走過去:“什麼事?二嫂若是不急,稍后又再說,好麼?”

   林謹容靠近他,壓低了聲音道:“快逃,遲了會有性命之憂。”

   陸綸的嘴陡然張大,睜大眼睛盯著林謹容,林謹容堅定不移地看著他,一臉的不容置疑:“什麼東西都不要吃。”

   不過一息之間,林謹容卻覺得變幻了一生的滄桑,她看著陸綸眼里的光亮起來,又慢慢地熄滅下去,變成死一般的荒寂。

  “呵……”他輕輕笑了一聲,語氣平靜輕柔:“天冷,二嫂快回去吧。”

   他不信?他不信至親骨肉會毒殺他?他是不是以為,即便是他做了這樣的事情,他走人就是了,別人不會把他怎麼樣吧?林謹容恨不得把他掐醒:“你以為我不睡覺跑到這里來吹冷風等著你是為什麼?”

   陸綸嘆了口氣:“知道了。謝謝你,二嫂,等見了我二哥,你也記得同他說聲謝謝。”

   林謹容的眼淚奪眶而出:“你……”

   陸綸卻已然轉身走開,林謹容趕前兩步,試圖攔住他,陸綸回過頭來看著她,神情溫柔,極低極低的說了八個字,然后大聲招呼朱見福等人:“走啊。”

   天邊終于浮起一絲魚肚白,林謹容呆呆地看著陸綸遠去的背影,兩滴溫熱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流到唇邊便冰涼得刺骨,她嘶聲交代芳竹:“快,去找二爺回來!不管他在做什麼,都叫他回來。”她自己提了裙子,拼命朝著榮景居跑去,雖然剛才陸綸的聲音很低,她卻聽清楚了,他說的是:“長命百歲,平安喜樂。”

   他哪里是不信她的話?哪里是聽不懂她的話?他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可他還是要去,還是做了選擇,願意去承受他該承擔的責任。感謝的話,祝福的話,便是他對她和陸緘最后的留言和祝福。

   林謹容拼命的跑,一口氣沖進榮景居里,迎面撞到早起的素心,素心奇道:“二奶奶,您這是從哪里來?要做什麼?”

   林謹容揪著衣領,氣喘吁吁:“我有急事要見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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