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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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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1:25
第430章 風骨

    陸建新兄弟三人,不管是病著或是康健的,都衣裝整齊地肅然出迎,仔細招待諸先生。只為這位大儒不單是陸緘的先生,更因為他是大江南北也時常能聽到有人用敬慕的語氣提起他來大儒,值得一家子人鄭重招待。

    茶過兩巡,客氣話說過,諸先生不說來意,陸建新也不好追問,便給朱見福使了個眼s ,朱見福又尋了個空問陸緘︰“二爺,大老爺著小的問您,諸先生此來為何?”

    因著金大俊那事兒斷然是瞞不過的,陸緘倒也沒隱瞞,就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朱見深聽過,進屋乘空稟告了陸建新,陸建新聽過,眼楮一轉就有了計較—這俞宗盛要將此事抹平,到底還是不能只靠雷霆手段,金大俊等人現在雖弄不出來,但等到威懾過後,只要有人遞個梯子,便立即放出來了,正是現成的便宜人情。于是等到陸建中與陸建立辭去,便主動問諸先生︰“先生可是遇到什麼麻煩了?鄙人雖不才,卻也可以盡上幾分力。”

    諸先生卻只是一笑︰“多謝,不過是門下學生犯了糊涂,想來不過兩日便可查清事由,我在此叨擾兩日即可。”

    “但請先生不要客氣。”陸建新一笑,也不勉強,親自將諸先生送到下處,吩咐陸緘仔細照料方才辭去不提。

    諸先生落座,示意陸緘在他跟前坐下,低聲道︰“武義那邊最近山匪水匪都鬧得極厲害,搶糧殺人毫不手軟,你聽說了麼?”

    陸緘道︰“聽說了。這些人早幾年便有影蹤,家祖父去世那年,聽說水匪還殺死了人,那時節官府就不曾顧得,如今只怕就更顧不得了。”

    諸先生嘆道︰“去年大災,又被如此逼索,生計難求也怪不得。”郁悶地揉了揉額頭,“外憂內患啊。”

    諸先生平日並不談朝政,今日提起來就是這樣一幅口吻,陸緘的心直往下沉︰“先生……”

    諸先生笑笑︰“你忙碌了一整天下去歇著罷。我也累了,要歇歇!對了,讓你家廚房好生給先生我做點好吃的來!你媳婦往日送我的酒腌蝦,野味臘,荔枝酒都不錯。”

    陸緘見他豪爽,郁悶的心情也松快了好幾分︰“請先生稍候,學生這便去弄。”言罷吩咐小廝好生伺候著自去了。

    諸先生往茵席上坐下,仰頭看著廊邊那株開得極盡燦爛的朱葉李輕嘆了口氣。

    林謹容正在謄抄已然定下的義莊章程,見陸緘快步進來,下意識地就先去打量他的臉s ,迎上去道︰“是不是還要出門?那邊守著的人有消息了麼?”

    陸緘聽她這話,便知她已然悉數知曉了外頭發生的事,也不多言,只道︰“一時半會兒也急不得。現下是先生想吃點好吃的要你送他的酒腌蝦,野味臘,荔枝酒。”

    林謹容道︰“荔枝酒、野味臘倒也罷了酒腌蝦不成,去歲守制,不沾葷腥,所以沒做。待我使人去娘家問問。”言罷吩咐春芽︰“你趕緊去外頭讓林貴往家里跑一趟。”

    且不談他們如何盡心招待諸先生,陸建新卻是又讓朱見福去外頭將事情經過仔細打聽了一通,算著以諸先生的性情脾氣來看,怎麼也不會牽扯上自家便就放心了,開開心心地招待諸先生,只恐禮數不周。

    如此,過得三日長壽從外頭打聽消息回來,言道︰“安撫使大人與知州大人回來了,說是今日午後開審此案。”然後將所知一一道來,那婆媳二人果然成了原告,狀告金大俊等人不懷好意,挑唆她們婆媳鬧事為的就是不想讓平洲和清州的城牆修起來雲雲。

    陸緘便要安排出門,諸先生將半杯殘酒飲下,搖手道︰“不去,不去,看什麼荒唐大戲!等那幾個傻子吃點苦頭,長點記性再去也不遲。”

    消息源源不斷地傳來,金大俊咆哮公堂,污蔑朝廷命官,金大俊居心不良,聚眾滋事,試圖破壞朝廷邊防大計,金大俊挨板子了,被押入大牢了;當日負責值守的人被革職了,被打板子了,那婆媳二人得到優厚撫恤了等等。最後俞宗盛發表了一番不好干實事的感慨,灑淚退堂。

    諸先生淡淡地道︰“敏行,如之何?”

    陸緘苦笑了一聲,不作如何評價,只道︰“我使人去遞名刺吧。”

    諸先生點點頭。是夜,師徒二人一同拜訪知州府衙。

    “奶奶莫擔心,聽長壽說了,這次倒是極其順利的,知州大人親自出來把諸先生迎接進去的,不會有什麼大礙。”芳竹坐在一旁陪著林謹容做針線,把外頭的事情悉數說與她聽,“這位安撫使大人很少出門,通常都是躲在知州府衙里頭,難得看到人呢。”

    春芽與她混熟了,就笑道︰“芳嫂子說的話有趣什麼叫躲?人家官老爺那是深居簡出。”

    林謹容將手里正在做的小虎頭鞋收了尾,拿給她二人看︰“看看,怎麼樣?”

    春芽與芳竹自是一番好贊,都道︰“荔枝這丫頭,三年抱倆,還能得到奶奶親手做鞋,好福氣。”

    林謹容微微一笑︰“她前些日子還和我說,要回來伺候我,結果吧,喜訊就到了。”

    主僕幾個閑扯一歇,眼看著月亮上了中天,還不見陸緘與諸先生歸來,陸建新那邊也使人過來問︰“二爺說過什麼時候回來沒有?”

    “沒有。”林謹容也有些焦慮,使芳竹道︰“你出去候著,一有消息就立即送進來。”

    芳竹快步出去,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便又奔了進來︰“回來了,先去見大老爺了呢,二爺使奴婢過來同奶奶說,讓奶奶不必掛懷。”

    林謹容忙道︰“沒有其他事吧?”

    芳餑想了一想,道︰“看不出來,看著先生與二爺的表情都很平和,不像是與人爭執過的樣子。

    林謹容就松了口氣,自去洗漱清爽了,安安靜靜地等待陸緘回房。油燈將要燃盡,櫻桃要進來添油,林謹容道︰“不必了,今夜月光好,我就在這月下靜坐片刻。”

    陸緘安置妥當諸先生,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但見林謹容散著一頭烏發,靜靜地坐在窗下,聽見響動,回頭朝他一笑︰“怎樣?”

    陸緘就覺得有些難過,緊繃的情緒也突然松懈下來︰“不好。”

    林謹容忙起身迎上去扶他坐下,與他倒了一杯溫水,也不多言,就挨著他坐下,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

    陸緘喝了半杯水方低聲道︰“那日先生把我的建言書撕了。”

    “我知道,先生說俞宗盛是個惡毒小人,你會得罪他,不願你與他結仇。當時你不肯。”

    “先生又說,猶如烹茶,水未沸,不能泡出好茶。讓我緩緩。”陸緘抿了抿嘴︰“可今日先生卻把我寫的那些話,毫不容情地指斥俞宗盛了!”

    “啊?”林謹容驚得坐直了身子,看著陸緘在月光下越顯青白的臉,突然明白他的難過從哪里來了。

    陸緘垂著眸子,低聲道︰“我當時只知先生是愛惜我,卻不知先生愛惜我到這個地步。你不知道,當時俞宗盛是個什麼表情………………”

    林謹容輕輕握住他的手,陸緘繼續道︰“和先生所猜的半點不差,知府迎我們進去,他在房門口接先生,說了許多景仰的話,又誇贊我家施粥,替朝廷解了燃眉之急,接著就委婉地告訴我,有人傳言,金大俊等人鬧事,是我煽動主謀的。當然他是不信的………………就是這句話激怒了先生……”

    陸緘想起諸先生當時的意氣風發,俞宗盛的狼狽憤怒,有怒不敢發的模樣,由不得l 出些許欽佩神往來︰“先生,真的是先生,風骨錚錚。我差他老人家是差遠了。”

    林謹容和他關注的重點不一樣,只焦慮地催促他︰“後來呢,俞宗盛有沒有對先生發脾氣?金大俊等人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陸緘擔憂地搖頭︰“沒有,俞宗盛這個人最可怕的就在這里,我分明看到他臉上的肉都跳了起來,知州嚇得夠嗆,已然做好勸解的準備了,可他竟然忍受了,還準備和先生行大禮。”

    林謹容忍不住想,這俞宗盛與陸建新真有得一拼,只是陸建新沒他混得好。口里卻道︰“先生受他的禮了麼?”

    陸緘道︰“他本不是真心,先生又怎會受他的禮?過後先生同我說,他許多年不曾如此痛快地罵過人了。”

    林謹容憂慮道︰“他會不會對先生不利?”

    陸緘安撫她道︰“不會,先生名滿大江南北,學生遍天下,可不比我。”

    林謹容想了一回,嘆道︰“俞宗盛定會賺回來的。想必明日就有人稱贊他此舉不易,氣度非凡,為國為民,憂心勞力。”

    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陸緘沉默片刻,低聲道︰“早前我看他當時的表情,是真想與先生套近乎的,所以他那句有人傳言是我攛掇主謀書院書生鬧事的話,想必不會是假的。那麼,究竟是誰呢?”

    林謹容道︰“你仔細想想你都得罪過誰?我指外人。”二房就算是與大房鬧得再不開心,也不至于做這樣的事,那便是外頭的人了。

    陸緘想了一回,突地想起陸績來,道︰“多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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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1:45
第431章 噩耗
   
    過不得兩日,奄奄一息,盡失銳氣的金大俊被放出,俞宗盛不但照舊我行我素,名聲還顯了起來,又過了些日子,他開倉放了兩日的糧,接著竟得了朝廷的褒獎。

    再沒讀書人敢隨便摻和進去鬮事,而諸先生指斥他的那些話傳出去後,直接被許多人看作是笑談,危言聳聽,沒人相信平洲會亂。

    譬如此時,陸建新就在點評給前來打探消息的陸建中聽︰“諸先生太過危言聳聽了些,平洲、清州臨近大榮,自來是重城,城牆自是一定要修建的。民亂哪里那麼容易起來?駐兵是吃素的麼?這又不比豐州那邊是沒有城牆的,駐兵又少,輕輕兒就攻了進去。要防民亂外賊,還真就要牢固城牆。把城門一關,看那些惡徒怎麼進得來?”看看坐在一旁垂眸不語的陸緘,想想這師徒二人是一只鼻孔出氣的,便又特意問陸緘︰“二郎,你認為呢?”

    陸緘聽他說諸先生危言聳聽,心里一百二十二個不高興,慢吞吞地道︰“牢固城牆是對的,但先生的話兒子也認為不錯,手段緩和一點對大家都有好處,就算是亂不起來,長遠看來也有好處,這俞宗盛性情委實狡詐狡猾惡毒,我這些日子四處走訪,所見盡是………………”

    答非所問,陸建新不耐煩聽陸緘說這個,不露聲色地打斷他的話︰“這些容後再議,我是說,你覺得會不會有民亂?”

    陸緘還想說服他︰“父親,先生只是說要防備。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陸建新怒道︰“不可能的事情!以後也不許你在外頭亂說!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什麼話該說不該說,你當明白謹慎…省得惹禍上身!這一大家子人,可容不得你拖累!”

    陸緘默了片刻,道︰“是。”

    老百姓最怕的就是亂,誰管他父子二人怎麼吵?陸緘不惹禍,那自然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陸建中忙打岔︰“那就是不會亂咯?”

    陸建新見陸緘雖然應了,仍然一臉的倔強,不滿地掃了他一眼,哼哼道︰“哪有那麼容易?不會!平洲不是豐州!”

    林謹容在里屋垂著頭喂毅郎吃飯…把外頭幾人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她便知道,她無力了,這條道上,陸緘也好,諸先生也好,都走不通了。畢竟當時諸先生已經把所有的利害關系都指陳清楚了,但顯然沒有人把這個放在心上,反倒視作笑談。那她以後的時光…便只能全數用在做準備逃難上頭了。

    陸建中聽說不會亂,心就放下了許多,搖著羽毛扇子關心地問︰“聽說今年大哥和三弟田莊里的春耕還是受了影響?還有武義那邊的匪徒可猖狂得緊。還說什麼替天行道,最近商船客船都不敢獨走,要結伴而行。”

    陸建新皺了皺眉︰“這個……春耕的確是受了些影響,不過我們多數種的水稻…現下也還算好,4.5月才是最忙的時候,但二郎已然安排妥當了,是吧?二郎?”

    陸緘還為他嘲笑諸先生而生氣,聽他點了自己的名,方才起身應了︰“是,有了秧馬並踏犁本身就可以解決很多的問題。即便是佃戶不夠,流民也不少,只要舍得給糧食…不愁找不到短工。”

    “很好。”陸建新又問陸建中︰“二弟…武義那邊不好行船,你們的生意受影響沒?”

    陸建中就長長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道︰“怎麼不受影響?日子難熬啊。”

    陸建新沉默片刻,輕輕拍拍他的肩頭…問陸緘︰“吳襄的信發出去也有些時日了,大概什麼時候能收到回信?”

    陸緘算了算,道︰“快了。”

    陸建中欲言又止,欲言又止,陸建新都替他著急了,他方才道︰“大哥,若是真的………………你和大嫂不會怪我吧?這錢還是大嫂的零花錢。”他也有了不好的預感,與其過後被林玉珍指責,不如現在逼著陸建新先表態。

    陸建新還沒說話呢,里頭林玉珍就不高興了,貼著林謹容的耳朵小聲道︰“看看,那會兒苦勸,這會兒到來撇清了。”

    林謹容扯扯嘴角安慰林玉珍︰“只是說萬一嘛。”

    只見外間陸建新沉默片刻,裝似不在意地道︰“沒事兒,願賭服輸,這錢雖是你大嫂的零花錢,但當初也是說清楚的,做生意有賠有賺,即便這次賠了,下次說不定也就回來了。是不是這個理?”雖則當初是陸建中勸著他入的,但也沒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他倒也沒理由來怪陸建中。

    陸建中就松了口氣,撿些家常的話來說︰“大哥,我們一起去看看老三吧,他那個病也奇了,反反復復的,要是不成還得另外找個好大夫來瞧瞧。總這樣拖著不是法子。”

    陸建新此時很熱衷于表現兄友弟恭時贊同。

    待他幾人去了,林玉珍板著臉命芳齡︰“把簾子打起來透透氣!”她對陸建中已然是厭惡到了極點,凡是陸建中呆過的房間,她就覺著有股難聞的味兒。

    芳齡匆忙做了,林玉珍看了眼身邊的扇子,荷姨娘忙搶在小星前頭拿起扇子討好地給她著,軟語勸道︰“太太,外頭春光正好,風和日麗的,何不領了二奶奶和孫少爺一起外頭游游散散心?”

    毅郎才一聽說,立刻就邁動短胖腿朝外頭跑︰“游園子!”

    林玉珍給他逗笑了,便吩咐林謹容︰“走罷。和我說說你們諸師母提倡的那個義莊。”想了想,“咱們不如去看看老太太,也教教毅郎什麼是孝道。”

    所謂言傳身教,就是這樣。林謹容當然不反對,婆媳二人邊走邊說,往榮景居跑了一趟。

    陸老太太並不肯多留她們,先表示自己一切安好,再抱著毅郎說了幾句話,便要逐客。眾人習以為常,也不生氣,行禮告退出來,就見芳竹早在外頭候著了,見她們出來,立即上前行禮,小聲道︰“華亭縣那邊傳來消息了!”

    林玉珍立時緊張起來︰“怎麼說?”

    芳竹為難地看向林謹容,林謹容朝她微微頷首,反正總不能一直瞞著的,該說便要說,只林謹容記得當年林玉珍乍聞噩耗,差點沒暈死過去,所以搶前一步扶住了林玉珍。

    芳竹低聲道︰“出去的十六艘船,只回來六艘。說是遇到了大風暴。”

    林玉珍聽了,緩了緩神s ,攥著帕子抵著心口,笑得比哭還難看︰“那還好,總歸是回來六艘,不是血本無歸。”又求證似的問林謹容︰“我聽說你早前做寶貨生意,可以賺幾倍的差價,是吧?”這樣一算,興許還可以勉強持平,只要本錢能拿回來,下次還能東山再起。

    林謹容點點頭︰“是這樣,但那是從前,還未設置市舶司的時候。現在利潤沒從前厚了。”

    芳竹不忍心地哭喪著臉喊了一聲︰“太太!”

    林玉珍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僵硬下來,聲音也冷厲起來︰“怎麼芳竹把心一橫,道︰“剩下的六艘船給人盯上了!已然閱實進了港,也抽分發給公憑,準許銷往其他地方啦,可後頭卻突然又說里頭夾帶了女口,還私藏了禁榷物!現在船全被扣了!梅家的大管事、發給公憑的幾個官兒,全都下了大獄!還有死了船丁的人家也在鬧事,要賠錢呢。”

    林玉珍雖不懂得什麼閱實、抽分,卻曉得事情是不妙-了!頓時頭昏腦脹,站立不穩。林謹容趕緊扶住她,緊緊掐著她的脈門低聲道︰“姑母?姑母?”

    林玉珍吃她這一掐,略微精神了些,臉s 灰敗的顫抖著嘴道︰“大老爺他們呢?”

    芳竹忙道︰“幾位老爺都在議事,商量對策呢。是奴婢才聽說這件事,就趕緊進來知會太太。”

    林玉珍抿緊了嘴,死氣沉沉地看著地上的青石,帶了幾分怨毒道︰“去!你馬上去把這事兒告訴二太太!”她不好受,怎能放過宋氏?!

    芳竹忙偷眼去看林謹容,林玉珍猛然拔高聲音︰“叫你快去,沒聽見?”

    芳竹唬了一大跳,忙道︰罷急匆匆地去了。

    林玉珍喊了這一聲,全身的力氣都似被抽光了,軟軟地靠在林謹容身上,困難地道︰“回去。”

    素心在里頭聽到動靜,忙出來關切地問︰“大太太,您還好吧?要不先進來歇歇?”

    林玉珍心中煩躁之極,哪里有精力應付她,只木著臉一言不發。林謹容忙同素心陪笑道︰“沒事兒,沒事兒。”邊說邊給芳齡使了個眼色,一起將林玉珍弄了回去。

    素心目送幾人走遠,走回榮景居,在廊下尋到沙嬤嬤,小聲道︰“好像是入股海運那件事出大禍了。”

    沙嬤嬤正要說話,就聽陸老太太在房里道︰“可知道她們入了多少?”

    林謹容都不知道,更何論其他人?沙嬤嬤搖頭︰“不知,不過看來大太太受的打擊不小,多半不少。”

    陸老太太念了一聲佛,繼續轉動念珠,敲她的木魚,此外再無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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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2:01
第432章 可憐

    芳竹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奶奶,二太太才聽說了件事,立時就暈了過去,大奶奶正巧在一旁伺候著的,便使勁兒掐她的人中,好半天才醒過來,卻是一句話也不說。大奶奶在一旁哭,二奶奶張羅著請大夫,奴婢看著事情不好,就先回來了。”往林玉珍房里瞟了一眼,輕聲道︰“大太太這里怎樣了?”

    “躺著的,誰和她說話也不理。”林謹容把正在打瞌睡的毅郎交給潘氏和豆兒︰“我這里暫時走不開,你們把毅郎帶回去睡覺,醒了就哄著他在那邊玩,不要送過來了。”這種時候,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小孩兒還是不要添亂的好。

    豆兒和潘氏明白,趕緊應了,將毅郎匆匆抱走不提。

    林謹容這才又問芳竹︰“三太太那邊的情況如何?”

    芳竹絞著裙帶,看了一眼立在門前的小丫鬟,頗有些不好說的樣子。

    林謹容便沿著長廊往另一邊走了十幾步︰“你可以說了。”

    芳竹嘆了口氣,湊過去低聲道︰“三太太又哭又鬧,只管拿眼楮 著二爺哭,不停地問怎麼辦?奴婢猜著,若非是大老爺、二爺都在那里坐著,她便要抓住二爺哭鬮了。聽說是她娘家也有人入股了呢。”

    林謹容淡淡地道︰“不聽人勸,又怪得誰?你去使個人,把消息遞給林三爺知道。再問問細處,說不定他那邊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內情。”

    芳竹自去安排不提。

    林謹容折身進了房,但見小星與阿柔屏聲靜氣地立在一旁,一副小心翼翼,氣都不敢出的樣子,荷姨娘則是溫柔耐心地勸著林玉珍︰“太太,您想開些,莫要壞了身子,那不是還沒定案麼?老爺一定會有法子的。您先喝了這盞參茶…好麼?”一邊說,一邊果真端了一碗參茶遞林玉珍煩不勝煩,抬手就將參茶揮落下丟,罵道︰“不長眼的賤奴才!滾!”

    小星與阿柔噤若寒蟬…齊齊往後退了一步,恨不得把頭埋進衣領里去才好。荷姨娘一言不發,緩緩蹲下去撿地上的碎瓷片,一舉一動,姿勢極盡優雅,方嬤嬤和芳齡冷眼旁觀,並無勸解之意。

    林謹容緩步朝著荷姨娘走過去。

    荷姨娘看到林謹容的鞋尖…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林謹容,眼圈兒微紅如桃花,兩顆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上將落未落的,猶如初夏清晨花瓣尖上的露珠,好不可憐可愛。

    真正的美人兒,哪怕就是哭,也是梨花帶雨,楚楚動人的…毫無疑問,荷姨娘就是這樣的美人。人老珠黃,脾氣不好的老妻因為心情不好…借故發作嬌艷如花,溫柔體貼的小妾,想必落在男人眼里,面目可憎的就更加面目可憎,美麗溫柔的也就更加美麗溫柔。

    但在林謹容看來,荷姨娘這還真是自討沒趣,也居心叵測,就連小小的毅郎都知道林玉珍心情不好,比平日安靜乖巧了許多,荷姨娘這樣聰明的人竟會不知道躲避麼?偏偏還故意往刀口上撞…只能說明她是不懷好意。

    林謹容看著荷姨娘睫毛上晶瑩的淚珠,微微皺了眉頭︰“這樣的事情,姨娘吩咐丫頭們做就好,若是不小心劃傷了你的手,那可怎麼好?家里有事,老爺和太太的心情都不好…姨娘就不要給二老添煩心事了。”

    荷姨娘抿了抿紅潤飽滿的唇,帶了幾分委屈,又緩緩壓了下去,柔聲道︰“二奶奶說得是,妾身記住了。”

    林謹容看也不看她,吩咐雙喜︰“來把地上的碎瓷片都打掃干淨了。”隨即自己取了帕子去擦早前潑灑在林玉珍身上的參茶。

    芳齡哪里敢讓林謹容身邊的人來做這房里的事情,默不作聲地接了雙喜拿進去的笤帚和撮箕,埋著頭打掃起來,荷姨娘手里捏著兩片碎瓷,正要說什麼,芳齡垂著眼把撮箕往她面前一放,淡淡地道︰“請姨娘把碎瓷片扔這里頭吧。”

    荷姨娘默然將碎瓷片往撮箕里放了,又去倒水擰帕子,方嬤嬤走過去道︰“老奴來,老奴來。姨娘您歇著。”

    林玉珍恨聲道︰“我讓你滾,沒聽見?!耳朵大了蓋住了?”

    林謹容看了小星和阿柔一眼,小星和阿柔會意得,默然行了一禮,走過去將荷姨娘拉住了,低聲勸道︰“我們先下去吧。”

    荷姨娘臉色煞白,沉默地跟著她二人往外走,走到門口,站住了,回過頭來,沉靜地看著林謹容。林謹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滴淚珠從荷姨娘長長的睫毛上落下來,她垂了眸子,慢慢轉身走了出去,縴瘦的背影顯得落寞又可憐。

    林謹容收回目光,替林玉珍整了整衣服,低聲道︰“怒火傷肝,何必。錢財夠用就好,自個兒的康健可是多少錆都買不來的。”

    林玉珍背對著她,一言不發。

    林謹容也不說話,就陪在一旁靜坐著。她並不知道陸建新與林玉珍一共投了多少錢進去,但看林玉珍這模樣,絕對不少。

    她由不得的又想起當年的林玉珍,那時陸雲尚幼未嫁,林玉珍剛從江南回來,手里的資財極多,半點不把陸家其他人和林家的女人們放在眼里,就連買糧入中也不屑參與,何等的驕傲輕慢,短短幾年間竟就落到了這個地步。

    日影西斜,金紅的日光從牆頭一寸一寸地下移至牆上、窗前,又透過窗欞縫隙照進來,射在林玉珍的臉上,林玉珍嫌它刺眼,便閉了閉眼楮,輕輕翻了個身。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順著她的眼角滑下來,浸透了她的鬢角,她再控制不住,長長地悲鳴了一聲。

    所有人都驚住了。林謹容揮手示意方嬤嬤等人悉數退出去,遞了一塊帕子給林玉珍,安靜地等她緩過氣來。

    良久,林玉珍方停住了流淚,卻也不說話,閉著眼一動不動地躺在榻上。林謹容小聲地重復了遍︰“姑母,和錢財比起來,自己的康健最緊要。咱們又不缺吃穿。”

    林玉珍輕輕搖頭︰“我哪里是為了這個哭?我只是想,沒有錢財兒子傍身的女人,可憐又可悲。”

    她還是第一次和林謹容說這樣泄氣的話。林謹容看看林玉珍鬢間摻雜著那幾根白發,帶著細紋的眼角,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懷里的那幾枚小小的鑰匙,過幾日便要將這幾枚一直以來給自己莫名安定的鑰匙交出去了,不知到時候會不會失落?林謹容垂著眸子想了片刻,輕輕搖頭——前生與今生,她最大的區別在于,前生總想著靠別人,今生靠的是自己。只要她能活下去,只要她還能思考,無論失去多少錢財她都能重新賺回來。

    林玉珍本來沖口說了那句話後是有些羞窘的,不見林謹容回答,忍不住就更懊惱,便想找點茬掩蓋過去。可等她抬眼去看林謹容,只見林謹容垂眼看著地上,一臉的怔然,並無半點嘲笑或是幸災樂禍的樣子,忍不住又換了語氣︰“你是不是也投了錢的?”

    林謹容見她真是關心,便也放柔了聲音︰“姑母莫替我擔憂,我真不曾投錢。”

    林玉珍倒也沒說什麼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該聽你的話,或者是怪林謹容為什麼沒有死死攔住她之類的話,只低聲道︰“那就好。你去吧,好生照料毅郎,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晚飯你們不必過來伺候了。”

    林謹容也就起身︰“想必公爹也是極難過的,姑母若是能,寬慰一下他老人家也好;若是不能,也不要…………”

    林玉珍不耐煩︰“知道,我不會和他吵。和他吵就是白白便宜了那s o狐狸!”

    林謹容見她口不擇言,果然是氣糊涂了,笑了笑,起身走出去。方嬤嬤迎上來小聲道︰“奶奶,適才打破那只茶盞,是老爺最愛的那對青瓷茶盞中的一只。”說到這里,已然是恨得咬牙切齒了。

    林謹容沉默片刻,道︰“不過是一只茶盞而已,難道太太還當不得一只茶盞?照實稟告就是了,老爺不會當回事的。只要互相體貼,其他外物算得什麼?嬤嬤好生伺候著,有事來叫我。”

    方嬤嬤笑笑︰“奶奶說得是。老奴這就去伺候太太。”只要林玉珍不亂發脾氣就什麼都好說。

    林謹容點點頭,自回了房。

    天掾黑時,方嬤嬤使了素心過來傳遞消息︰“請奶奶放心,沒事兒了,老爺和太太沒吵。”

    陸建新回去了,陸緘卻還沒回來,林謹容便猜他大抵是被涂氏留住了,便也不讓人去催問,由著他母子自去糾纏。待得天黑盡了,陸緘方回來,才一進門就將外袍脫下來扔到地上。

    林謹容忙道︰“這是怎麼了?”

    陸緘抿了抿嘴,忍了又忍,陰沉著臉道︰“髒了。”

    林謹容撿起來看,但見袖口皺巴巴的,上頭還沾著些不明液體干涸後留下的斑斑點點,猜著大抵是涂氏的眼淚鼻涕一類的,再看看陸緘那模樣,突然就很想笑,好容易忍住了,把衣服遞給雙全︰“拿去洗了。”自備了水給陸緘洗手洗臉,也不問涂氏如何,只問他︰“三叔父的病好些沒有?”

    陸緘皺起眉頭︰“還是不見好。”洗了臉和手後,忍不住又怒氣沖沖地道︰“好沒道理!竟怪我不曾死死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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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咬手

    涂氏會有這樣的反應,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林謹容默默遞上一杯溫茶,輕輕撫了撫陸緘的手,以示安慰。

    陸緘大抵是早前說得口干舌燥了,見著茶水,連忙一口氣喝干,茶水不燙不冷,溫度適宜,剛好把他心里的燥氣澆滅了不少。他長出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來,歇了半晌,方低聲道︰“我今日才知,原來她投進去的還不止那點。”

    原來涂氏管不住嘴,把這事兒告訴了涂家,問娘家人想不想一起發財。誰人不想發財?涂家當然也想跟著投錢,但沒錢,沒錢怎麼辦?自是和涂氏這個剛暴富起來,又能夠當家作主的人借。涂氏從前沒錢之時尚且肯給,何論現在?自是允了。

    若是賺了錢還好說,她在分紅時便可以扣除,但現在錢盡數打了水漂,怎麼叫人還錢?涂家用來維系生計的地還是當年陸緘千方百計省下零花錢,借了林謹容的東風買賣香菘糧食賺錢贖回來的,總不能這時候叫他們賣了地來還錢吧?且按涂家的習慣,不哭著鬧著問她要錢就算好的。

    若是個想得開的人,也就忍了。但涂氏就是個想不開的,她怎麼想怎麼吃虧,怎麼想怎麼肉疼,怨怪二房的同時,還把希望放在大房身上,希望大房能夠想法子找回點來。但她不敢惹陸建新和陸建中,那就只能找陸緘哭鬧,只能找陸建立抱怨。

    林謹容大致理清事情經過,同情地看著陸緘,故意道︰“三嬸娘呢,真的是心善,對娘家人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陸緘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當初幫他們贖地的時候說過,我是最後一次幫他們。無底洞是怎麼都填不滿的。她既然執意不聽我勸…又是自願拿錢出來幫人,就該有折本的準備。來找我鬧騰,無非是囡為覺著我還會如同上次一樣罷了。”涂家人逼涂氏,涂氏又來逼他…原因都是認為對方有錢,且能逼得出來。

    林謹容道︰“如今六弟不在家,三叔父病著,三嬸娘也沒人指望得上,她心里大抵認為你是靠得住的,所以才會找你鬧。你順著她些,左右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哄哄她也沒什麼不好。”

    “哄不好的。”陸緘不置可否︰“她若是上門來看毅郎,或是拉著你哭,你都讓她來找我,你說你管不了,什麼都不知道。不要許諾,更別給她東西,她還沒到活不下去那個地步。”他最清楚涂氏最想聽什麼,只要他告訴涂氏…不管賠了多少,他補貼她,保證涂氏立刻就不鬧了。但這話他永遠都不會說的…有些人,手里就不能有余財,不然反倒是負擔。

    林謹容笑笑,不回答,不評價。涂氏最多敢當著她的面流幾滴淚,拉著她哭鬧什麼的可不敢。

    她不多話,陸緘反倒更想與她說︰“這些日子我才覺著她明白了些,轉眼又犯糊涂了。三叔父病著,她不但不寬慰他,還只一味哭鬧…是被慣壞了。”

    有句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涂氏就這樣,順風順水還好說,一遇挫折就原形畢露。林謹容起身道︰“我先讓人擺飯,咱們邊吃邊說。”

    轉瞬…晚飯擺好,陸緘把他所知道的細微處說給林謹容聽︰“吳襄說他也沒法子,從早期就一直有人盯著梅寶清。他開始只當是和我們這邊一樣入了股的,擔心折本,所以並未放在心上。一直不見船隊回來,那人才不見來了。直到船隊回來,那人才又出現………………後來他細細想來,梅寶清大抵是被人算計了,若非是風暴損了那十艘船,貨物越多,罪名越重。當然,梅寶清自己也不干淨,走s 夾帶這條罪名是逃不掉的。”

    梅寶清是走私慣犯,且是大販子。但真說起來,除去林家以外,陶、陸、吳三家誰家又干淨到哪里去?不都是佔了榷場的便宜?林謹容撫了撫額頭︰“我記得當初在京中時曾和張珊娘提起過梅寶清此人,張珊娘說是錢多了會咬手。”

    陸緘沉思片刻,道︰“現在就看他從前布下的那些人脈起不起作用了。我記得他有個親妹子是送進王府的,還有正式的封號位分。”頓了頓,低聲道︰“不是福就是禍!”說到這里,還有些緊張了︰“若是禍,人家一定要弄他和他上頭的人,可能會牽扯很廣。”說不定從前干的事都會被扯出來,平洲這幾家人都怕要不太平了。

    林謹容把碗筷遞過去,沉靜地道︰“不會,一定不會牽扯上我們。梅寶清不是那樣的人,他多半會全數揀來一個人背了。”當年陸家敗財是真的,但也沒聽說牽扯到這種摯情里面去,這個她有把握。

    陸緘苦笑一聲︰“即便牽扯上也是沒法子的事,到哪步說哪步的話,吃飯。”

    夫妻二人剛把晚飯吃過,芳竹就在外頭候著了,林謹容招她進來問話︰“三爺那里怎麼說?”

    芳竹道︰“三爺也得知了消息。他還得了梅大老爺托人送來的一句話,他本來早前要親自過來說,但因著奴婢過去了,便讓奴婢把話帶過來。梅大老爺的原話是這樣說的︰梅寶清對不起大伙兒,讓大伙兒的錢財打了水漂,他給大家伙兒賠禮了。要怪他恨他,他都承著,若是體諒他,但凡有東山再起那一日,他也不會虧了大家;至于其他事情,都是他梅某人一個人的事情,和大家沒任何關系,請大家放心。”

    和林謹容猜的一樣。

    陸緘看著林謹容沉靜的模樣,不知不覺地也就跟著沉靜下來,道︰“怪也怪不上他吧,當初簽過契書的,想必關于虧損這條他寫得很清楚。”至于事後梅寶清能不能脫困東山再起,又要怎麼回報這些人,那又是無憑無據,虛無縹緲的事情了。但梅寶清總是把意思傳達到了,他不會牽連人家,獨力承受,希望人家也別去逼他,給他留條活路,他記情。

    這個人啊。林謹容嘆息了一聲,和陸緘商量︰“不論如何,牽扯到這麼多人,頂好是寫封信給容七那里,打聽一下事由,也好做到心中有數。”

    陸擷應了,打發芳竹︰“跟著我們一起過去,把這話說給大老爺知道。”

    陸建新愁兮兮地坐在房里,和林玉珍二人相對無言。比之林玉珍,他心里又更難過許多,雖則早有心理準備,到底是他多年的積余,一點一點積存下來的,說沒就沒了,還可能被牽扯上,叫人怎麼不郁悶?

    林玉珍同他商量︰“老爺也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事,反正當初你不曾出面,是用我的名義投的。再說,咱們把錢交給他,可不是讓他去犯法的,實在不行,反過去咬一口就是了!”

    陸建新道︰“你知道什麼?當年老太爺還活著的時候,生意上和他可沒少往來,每年里,光是清州榷場里走s 出來,再經他的手賣出去的禁榷物就得有多少,我能推說不知道,但人家會信?這一口好咬下去的?”

    林玉珍也就沒什麼辦法了,默然道︰“使人打聽消息了麼?當初就應該聽二郎和他媳f 的。”

    陸建新揉了揉眉頭,不高興地道︰“這時候說這些有什麼用?”

    忽聽方嬤嬤在簾外道︰“老爺、太太,荷姨娘親手做了枸杞粥過來。”

    陸建新抬頭看去,但見簾子下頭露出窄窄翹翹一雙金蓮,知道是荷姨娘站在那里,就偷眼看向林玉珍。見林玉珍沉著臉,一言不發,便試探地道︰“晚了,再氣也得吃東西不是?”

    趕都趕不走的癩皮狗,逼人太甚!林玉珍咬了咬牙,道︰“讓她送進來吧。”

    荷姨娘捧著一鍋粥款款走進來,感激地看看林玉珍,又關切地看向陸建新,陸建新沒什麼心情安撫她,只低著頭接了她遞過去的粥碗,吩咐林玉珍︰“身子重要,多吃點。”

    “太太多吃點。”荷姨娘不動聲色地雙手奉了粥過去,指尖不經意地在碗邊一拂,原以為林玉珍會發怒,結果林玉珍和沒看見似的接過去當著陸建新的面吃了。

    陸建新心情差到了極點,只吃了半碗粥就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了,還未放下碗,又聽方嬤嬤稟告道︰“老爺、太太,二爺和二奶奶過來了,說是有事要稟告。”

    陸建新可沒指望這件事能考上陸緘小兩口,猜他們多半也是為了旁人來打探消息的,便意興闌珊地道︰“讓他們進來。”因見芳竹跟著進來,不由疑惑地看向陸緘。

    陸緘掃了一旁伺立的荷姨娘一眼,道︰“兒子剛得知了個消息,要說與父親得知。”

    陸建新毫不在意地朝荷姨娘揮揮手︰“下去!”

    荷姨娘乖順地退了出去。

    陸緘這才命芳竹把梅寶清的話重述了一遍,又道︰“兒子回去就寫信送去京中托人打探此事。”

    陸建新捋著胡子想了許久,道︰“他能有這樣的覺悟固然很好,但只恐別人由不得他。不過,若是舍得錢財,那倒也不見得不能脫身。”為今之計,卻也只有靜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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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手筆

    天才微亮,就有早起的鳥兒在窗外鳴唱。林謹容翻了個身瞇縫著眼就著晨光去看身邊的毅郎是否蹬掉了被子。但見毅郎果然將半條肥白如藕的短腿露在外頭,不由微微一笑,替他將被子蓋嚴了。還未松手,就見毅郎的睫毛閃了閃,睜開眼睛迷茫地看了她一會兒,朝她一笑,然後拱著屁股往她身上爬。

    林謹容忙把他摟住了,哄道︰“再睡一會兒。”

    毅郎昨夜睡得早,早就養足了精神,精力充沛地掙扎著︰“不謹容便去呵他,母子倆笑成一團。

    櫻桃在外頭聽見聲響,忙低聲道︰“奶奶,您醒了麼?大太太那邊有話傳過來。”

    林謹容忙道︰“什麼事?”

    櫻桃推門進來︰“大太太病了。半夜著人請大夫呢。”

    林謹容驚得趕緊坐起身來︰“好生生地怎會突然病了?怎不來通稟?”

    “聽說是吃壞了東西。”櫻桃上前將熱水注入盆中︰“二爺去請的大夫,因怕驚著您和四少爺,故而特意吩咐不要通稟您。”

    林謹容下床穿衣梳頭︰“昨日是累了,我睡得太死,竟是半點聲息都不曾聽見。二爺還在那邊的?”

    櫻桃道︰“才回來不久,這會兒還躺著。”

    林謹容便吩咐聞聲進來的豆兒等人︰“照料好毅郎,我往大太太那邊去。”毅郎見她要走,立即就哼哼起來︰“別去了,別去了,陪我。”

    眾人都給他逗笑了,林謹容哄他道︰“祖母病了,我去看看祖母,毅郎洗了臉吃了早飯也過來,好麼?娘在那里等你。”

    毅郎這才乖乖地伸著手讓豆兒幫他穿衣服。

    林謹容到得林玉珍院子里,只見四下里安安靜靜的兩個掃院子的小丫頭埋著頭掃地,就連掃地的動作也放得極輕,便猜著林玉珍大抵是脾氣又不好了。行至廊下,只見芳齡打著呵欠從房里出來忙小聲喊道︰“芳齡。”

    芳齡忙掩了張開一半的嘴,含著笑迎上來,指了指房里,小聲道︰“折騰了半夜,才剛睡著。奶奶就不要進去了吧?來這邊坐坐。”

    林謹容就攜了她的手走到一旁去低聲盤問︰“怎會突然病了?老爺起身了沒有?”

    芳齡臉上露出幾分古怪來,含含糊糊地道︰“昨晚吃的枸杞粥有點問題……老爺半夜起來探望太太,一直陪在身邊的也才剛躺下呢。”其實是林玉珍借著生病又哭又鬮,還堅決不肯讓林謹容過來,也不要小妾們來伺候,總不能只讓陸緘這個嗣子在一旁近身伺候吧?陸建新便當仁不讓地給她折騰了半宿。

    林謹容下意識地就問︰“枸杞粥是誰做的?”

    芳齡往長廊那邊瞟了一眼,林謹容順著看過去,但見那邊廊下直t ngt ng地跪著一個素白的身影,晨光下,烏發素顏縴縴弱質,別樣的淒美哀婉,正是荷姨娘。

    林謹容收回目光問芳齡︰“什麼時候的事?”

    芳齡鄙夷地道︰“她消息靈通著,才聽說太太病了,就自發地跑過來伺候,後來大夫說是吃壞了肚子,問吃過了些什麼?那太太昨日吃的東西不都是經她手做的麼?我們當然照實回答了。等二爺送大夫出去,太太和老爺都還沒說話呢,她就跪到地上去了,也不說什麼,就只是哭。太太就生了氣,說我還沒死呢,你著急什麼?大老爺皺了皺眉頭,就說讓她出去。她出來後,就在那一直跪著沒起來過。”

    荷姨娘跪下去,自然是為了表清白,但既然到現在還跪著那就是沒人信她的清白,或者說,即便是陸建新信她清白,也不打算保她。林謹容便把此人扔到腦後去,叮囑芳齡︰“我去廚下讓人熬些粥,太太若是醒了,煩勞你同她說一聲兒。”壓低了聲音,“勸著些。”

    芳齡忙應道︰“奶奶自去,這里有奴婢們在呢。”

    林謹容自去安排林玉珍等人的飯食不提。她一鍋小米粥熬了近一個時辰,一直熬到米爛化汁,方配上幾道精致爽口的小菜分作兩份,一份連著送去給陸緘,一份親自送去給林玉珍。

    等她回到林玉珍院子里時,荷姨娘已經不見了,陸建新捧著碩果僅存的那只青瓷茶盞立在院子里,正盯著天邊的流霞發怔。

    聽見她請安,淡淡地吩咐道︰“好生伺候你婆婆。”言罷自去了。

    林謹容進得屋里,林玉珍正躺在床上低聲同方嬤嬤說話,見她進來,心情很好地朝她招手︰“都給我做了什麼好吃的?”

    “只是小米粥並幾樣素菜。姑母好些了麼?”林謹容看著林玉珍這模樣,全然就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心下了然,卻也不點破。

    林玉珍笑道︰“好多了。你公爹呢?”

    林謹容道︰“剛端著茶盞出去了。”

    林玉珍立時把臉沉了下來︰“那便是去看那個賤人了。”林謹容這才知道,荷適才跪得暈死在廊下,被送回去了。可陸建新到底也沒去看荷姨娘,反而是端著那杯茶去看了陸建立。

    這一回合,說不出是誰輸誰贏,總之是荷姨娘沒討著好,林玉珍則把自己弄得狠拉了一回肚子。但不管怎麼說,自那之後,荷姨娘倒真是老實了很長一段時間,再不敢不管人願意不願意,隨時都在人面前開花綻放了。

    姑且不談長房大婦與小妾之間的明爭暗斗,陸家人三房人,各有各的哀傷難過,日子就在愁雲慘霧中一直過著,短短幾天里,陸建新三弟兄從哥哥到弟弟,全都瘦了許多。有了這件事橫在中間,弟兄幾個倒經常混在一處,說些從前的事情,又猜梅寶清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會落到什麼地步,又或者是,關心關心陸建立的病。

    半個月後,諸師母在林謹容的茶肆里設春宴款待平洲城的富人女眷們,力爭要一次成功,把平洲這個義莊立起來。林謹容早早安排秦有掛了歇業的牌子,把茶肆里里外外仔細打掃得干干淨淨,備下精美茶點,只待正日子到來。

    是日,風和日麗,氣溫宜人,平洲城但凡有點臉面,手里寬裕些,與諸師母有點交情的女眷們都來了,林謹容陪著諸師母在外迎客,把臉都笑酸,心情卻無比的激昂。

    客人到了大半後,知州夫人與通判、附廓知縣、縣丞夫人聯袂而來,言笑晏晏,多有褒贊之意,又帶頭捐贈了一筆拿得出手的資財,給足了諸師母面子。林玉珍、陶氏、楊氏等人也都出手不凡,很快那個用來裝捐贈的大竹筐便被各式各樣的金錁子、銀錁子、首飾、銅錢等物塞滿了。

    諸師母眼看著時機差不多了,便將初晨拉出來,笑道︰“說來慚愧,我早十幾年間便有這樣的心思,怎奈錢財不趁手,一直不能達成所願。那日與這孩子暢談一番,吐露了心事,本是嗟嘆過後便算了的。誰知這孩子就記在了心上,此番這事兒能做到這一步還多虧她出了大力…………竟把自身的妝奩捐贈了大半出來,實在是難得。”

    座中眾人看向林謹容的眼神立時就不一樣了,有贊賞的,猜疑的,嘲笑的,也有看傻子一樣的,還有生氣的,比如說林玉珍和陶氏就很生氣。只是兩人都很有默契,互相對視一眼之後,從對方的眼神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便都默默垂了頭,打算過後再找林謹容算賬。

    這情形卻是事先諸師母不曾與林謹容商量過的,早前林謹容想的只是她做事,諸師母出面出名都行,現在卻被諸師母給突然推了出來,由不得的就有些窘迫不安,不由低聲嗔怪道︰“師母………………”

    諸師母笑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殺人放火,這是光耀門楣,造福一方的事情,你該驕傲才是。”

    知州夫人適時站起來,執了林謹容的手贊道︰“女中丈夫!世間若是多有幾個似你這樣的女子,男人還敢笑話我等麼?”一邊說,一邊將手腕上帶著的一對赤金鐲子取下來,將頭上,耳上,手上的金銀飾品盡數取下扔進籮筐里,大聲道︰“不說多少,只盡自己的一分力氣!”

    知州夫人此舉又激起一次捐贈浪潮,眾人都少不得將自己身上的錢財又扒拉了些進去,婆子們分頭數錢,特意請來的賬房將算盤打得 里啪啦響,整整花了一個早上才算是把數字給統了出來,一一記錄在冊後,頒布章程,由諸師母、林謹容、楊氏主管這事兒,又請了知州、通判、附廓知縣夫人監管,選出幾個急公好義,能干的婦人管事,約定每個月公布一次結果,今日參與的人凡是心有疑慮,都有權力過問查詢賬目,凡是發現有人詐騙的,都有義務幫忙索回錢財。

    這事兒還不算完,當場就有人領了二十多個因家貧失了行期的大齡女子進來,按著章程,每人領了二十貫錢做妝奩,交由媒婆幫著找尋合適的人家嫁娶不提。

    天將向晚,義莊一事兒總算是告了個段落。林謹容輕輕快快地跟著諸師母送走了客人,待得諸師母婆媳也上了車,不由得松了口氣,快活地想,不拘怎樣,只要一開了這個頭,以後的路就好走了,便吩咐人套車′她自己進去請陶氏並林玉珍登車歸家。才一進門,就見那剛才還交頭接耳的二人同時回過頭來瞪著她。

    陶氏倒笑不笑地道︰“陸二奶奶,你好大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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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教訓

    林謹容高昂的情緒頓時萎靡下來,低垂著頭站直了,一句話也不敢說。她早有心理準備的,這件事只要一暴露出來,無論娘家也好,婆家也好,都不會輕易諒解她,都會認為她傻,自作主張。

    特別她面前的這兩個,都是以性子火爆著稱的,陶氏近年來過得順心舒心,一心向佛,往溫柔大度上走了許多,但不代表脾氣就沒了︰林玉珍則是受了打擊,沒從前那麼驕傲任性,可是一旦爆發,就不管不顧的特別嚇人。在這個時候,是不可以直接對抗的,所以認錯態度一定要良好。

    知女莫如母,陶氏看見林謹容那蔫巴巴的樣子,曉得她不過是裝可憐,不由越發來氣。因見林玉珍似是想開口說話,生恐林玉珍說出什麼讓大家都沒面子的難聽話來,便搶在頭里罵道︰“我平日是怎麼教導你的?你打小喜歡做善事,我也沒攔著你,但凡事總有個度,你人長大了,行事倒沒有度了!我們這麼多人,竟沒一個事前知道一點風聲!你好瞞得緊!我們這些做長輩家人的,竟還不如一個外人知道得多!你眼里還有我們麼?”

    如果給他們提前知道,還能成麼?事情已然做了,不管怎麼罵,都承受著就是了。林謹容打定主意,不管陶氏怎麼說,都只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林玉珍本就兜了一肚子的氣,聽陶氏這樣說起,越發生氣,剛要張口跟著訓斥林謹容,又被陶氏搶了過去︰“你是傻子啊!這些年辛辛苦苦絞盡腦汁掙來的錢就這樣流水似地花出去,金山銀海也不夠你這樣糟蹋的。虧是你婆婆是你親姑母不然可有你好看!”一邊說,一邊瞟了林玉珍一眼,恨恨地道︰“我真想打人!但她也好歹也做了娘,給她留點面子。”

    林玉珍陰沉著臉不說話。

    林謹容忍不住有些想笑,到底還是自己的親娘即便是這麼不贊同,關鍵時刻也還是千方百計地護著自己。

    陶氏見林玉珍的臉色不好看,明顯是沒出著氣,心想都被自己一個人說光了,不讓林玉珍出出氣,林謹容回去只怕還要再挨一頓罵,到時候公婆一起罵,實在有點嚇人不如就讓林玉珍當著自己的面罵林謹容一頓,這樣回去後林玉珍總不好罵得更厲害。于是狡詐地改口道︰“1小姑,雖說事情不做也做了,總不能反悔把錢要回來,但真要給她個教訓!你別客氣,別給她留面子,只管好生教訓她!該罵罵,該打打省得她下次還這樣膽大包天,胡作非為!”說著拿扇子使勁了摒,抱怨道︰“這孽障,真是氣死我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林玉珍本來怒氣沖沖,但被陶氏幾次搶在頭里把想說的基本都說了,真輪到她說的時候反倒只擠出一句來︰“罷了你娘已然把該說的都說了,妝奩雖是你帶來的,錢也是你辛苦掙的,但也別忘了陸家也是給了聘財的,你還是陸家的媳婦你不給毅郎留點,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將來看你怎麼辦?需知你給旁人時倒是容易你要問旁人要時卻是極艱難了。”這話說得毫無氣勢,卻很中肯。

    林謹容與陶氏都不曾想到林玉珍竟會以這樣的態度說出這樣一席話來便都有些意外。陶氏便使勁朝林謹容使眼色,罵道︰“看看,你姑母都是怎麼待你的?不但不罵你,還教你!還不給你姑母賠禮?!”

    說著一扇子榻在林謹容肩頭上,卻不是作秀,真用了力。

    林謹容給她抽得肩頭一疼,忍住了,對著林玉珍行了大禮,誠懇地道︰“多謝姑母。”

    謝什麼?林謹容沒明說,林玉珍也無意深究,且還知道,林謹容這是給自己面子,實際上這幾年相處下來,她太清楚不過林謹容的x ng情,嘴里敷衍著,什麼都答應,想做的卻一定要做。故而頗有些意興闌珊,淡淡地道︰“我前半生,什麼都想管,結果什麼都管不上,這會兒也是如此,我管不上你們,也說不上話。你與其同我在這里說這個,

    賠禮道歉什麼的,還不如好好想想,稍後回家怎麼同你公爹說這個事吧。你要知道,他是最注重這些規矩不過的!”

    陸建新那關當然不好過,多半是家法伺候。林謹容沉下心,也不多言,只又給林玉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陶氏雖然生氣,但想到女兒接下來肯定要承受陸家的家法處置,于是又擔心上了,使勁掐了林謹容的胳膊一把,怒道︰“你這個冤家!

    鬼迷了心竅!”陶氏的力氣不小,林謹容給她掐得倒吸一口涼氣,呲著牙道︰“娘 

    ……”陶氏冷笑︰“怎麼著?疼?你是打小沒嘗過疼,所以不曉得厲害。”手上又是一下“下次看你還敢不敢胡作非為?為了那點名聲,里子都不要了。”

    “下鼻我再不敢瞞著你們,一定和你們商量。”林謹容抱頭求饒,低聲道︰“我不是為了名聲,我是在積德積福。好多人很可憐的。我還寧願我永遠都是給人的那一個,也給得起,而不是問旁人要,等著旁人給!”

    林玉珍忍不住冷笑︰“下次稱再不敢瞞著我們,你一定和我們商量,你只是商量歸商量,還一定要做就是了。”

    怎麼林玉珍看到她教訓林謹容不但不勸,這話竟似是想挑撥她再掐林謹容一下似的?陶氏捏著林謹容胳膊的那只手不但掐下不去,心里還有些不舒坦,便只輕輕捏了一下,雷聲大雨點小地拍了林謹容的背脊一下,罵道︰“不省心的丫頭!都是我沒教好,少不得腆著這張臉去同你公爹賠禮。

    ”不由分說,跟著林玉珍同林謹容登車往陸府而去。

    “一家子在這里吃了大虧,失了巨額家財,焦頭爛額,吃不香睡不好,她卻在那里揮金如土,便宜一些莫名其妙的外人?”陸建新冷冷一笑,將手里的青瓷茶盞重重放在鶴膝桌上,拿眼瞟著陸緘︰“你有個好媳婦啊!眼里全無孝道二字的,只有她自己。貪圖虛名,膽大妄為,也不知是誰給她的膽子?她是不是還想做這平洲的第一人啊?”

    誰給的膽子?不就是指他麼?陸緘沉默地起身,沉默地跪下,不解釋,不辯白,也不屈從。

    “你們夫妻倒是一條心。”陸建新氣得夠嗆,天知道,他此時最恨的就是陸緘這個脾氣了。看著陸緘那挺直的腰背,低垂的眼簾,緊抿的嘴,固執沉默的表情,他有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無論說什麼,陸緘都只會是這個態度,打罵都行,但別想他屈從,哪怕是敷衍。

    陸建新深深感到無力並無奈,事到如今,既不可能去把錢要回來,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為了這事兒懲罰這二人。但被嗣子兒媳如此慢待,如此輕視,這口氣卻真是咽不下去,以為他真拿他們沒法子了麼?于是冷笑︰“行,你翅膀硬了,娶了個會生財心眼有多,目中無人的媳婦,是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起去,我不敢要你跪!”又厲聲吩咐一旁探頭探腦的朱見福︰“二奶奶回來以後讓她馬上過來見我!”陸緘此時方低聲道︰“父親息怒。事前不曾與父親稟告是我們的錯,但兒子不認為這事做錯了。”

    陸建新無聲地冷笑。陸緘只認為不曾事前稟告他是錯的,並不認為這件事是錯的。也就是拿定了他,不能就林謹容捐錢做善事這件事來分說,畢竟“禮義仁孝”四個字是他向來標榜的,他要做文章,也只能在林謹容無禮、不孝兩個方面來做,但言多必失,傳出去未免失了大義,被人恥笑。索性也不耐煩和陸緘多說,愛跪多久便跪多久好了。

    朱見福在門外低聲道︰“老爺,二奶奶回來了。那個,親家太太也來了,說是要向老爺賠禮來著。”

    陸建新“嘿”了一聲,並不言語。

    朱見福伴隨他多年,自然知道他這樣就是要晾著陶氏,便也不出聲,悄悄兒地退了下去。不多時,又折回來道︰“老爺,親家太太說了,您既然沒空見她,她便去探望老太太,等您有空了,她再過來賠禮。”陸建新不由大怒,道︰“林老三是個死人嗎!”放著妻兒在外如此囂張沒規矩,他自己倒是縮在家里逍遙自在地過好日子,萬事不操心,這種窩囊廢怎會是他的親家!

    朱見福自然不敢回答他這話,低垂著頭默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陸建新嘆了口氣,擺擺手︰“傳我的話,讓二奶奶直接到祠堂外去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說。”陸緘道︰“父親,這事兒是兒子……”陸建新指定了他︰“閉嘴!你也跪著去!”回頭吩咐朱見福︰“傳我的話,馬上讓人把四少爺的東西收拾妥當,把四少爺抱到太太房里去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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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要挾

   這話說出來,不單是陸緘與朱見福都露出一副是不是聽錯的迷惑樣,就是陸建新自己也有一種“怎麼就說出來了”的感覺。但當時那句話,就那麼自然而然,仿佛早在心里想了無數遍一樣的,順理成章地就說了出來。沒錯兒,他就是要這樣做,只有這樣做,才能拿捏住林謹容和陸緘。

   這是陸緘和林謹容自找的,陸建新告訴自己,都是他們逼他的。既然半途抱養過繼的嗣子與兒媳婦靠不住,那只好讓他從頭教養毅郎了。于是陸建新的臉色愈寒,聲音愈大,呵斥朱見福:“沒聽見我的話?”

   這可是大事兒。朱見福自來以聰明機敏見長,這個時候當然不會領悟不了主人的意思,可是做人總要留一線,日后才好見面不是?就似那范褒,當初眼里心里都只得陸老爺子一人,后來下場如何?哪怕就是陸建新晚年得子,將來這家也注定還是二爺和二奶奶做主呢,朱見福便裝了傻,步子也比往日邁得慢了幾分:“回老爺的話,小的聽見了。小的這就去辦。”

  “站住!”陸緘呼地站了起來,僵硬著腰背,滿面生寒,直直地看著陸建新沉聲道:“父親這是欲作何為?”

   陸建新瞇縫了眼,冷冷地將他從上打量到下,直截了當地道:“你和你媳婦不懂孝道,更不知禮儀,不配教養孩子。”

   話音未落,就見陸緘額頭上的青筋鼓了起來,一雙手握做拳頭,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冷幽幽的,黑漆漆的,令人發懺。
   陸緘心里閃過一絲快意,端坐如松,姿態輕松地端起茶來輕啜了一口•冷笑道:“你想如何?”

   朱見福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聲音微不可聞:“老爺•二爺,有話好好說,休要傷了和氣。”

   陸緘慢慢垂下眼睛,深呼吸,良久,方啞著聲音道:“兒子自問人品還未曾不堪到那個地步,請父親收回成命。”

   陸建新不理。有這樣求人的麼?早前還知道跪•現在腰背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挺得直,這不是求人,而是威脅人。他絕對不容許!

   陸緘又重復了一遍,這一次聲音比適才大了許多,炸雷似的轟得朱見福耳朵嗡嗡作響。

   朱見福還沒反應過來,陸建新已然將手里的茶盞狠狠砸到了地上,怒喝道:“狗奴才!你還站在這里做什麼?去傳我的話!馬上!”

   朱見福屁滾尿流地逃了出去,走了老遠回頭去看•還能隱隱看見陸緘那挺直僵硬的背影。

   要死人了。朱見福狠命將袖口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腳下生風,飛速奔出去尋人傳話。行到外間•只見林謹容低垂著頭獨自站在院子外,身邊並不見林玉珍與陶氏,心念一動,趕上去小聲道:“二奶奶,不得了啦。”

   林謹容抬起頭來看著他:“怎麼樣了?”

   朱見福有心要賣個好,左右張望一番,低聲道:“老爺命您直接去祠堂外頭跪著,還命小的去傳話,讓人把四少爺的東西收拾起,送去太太房里養。”眼看著林謹容神色大變•忙止住道:“二奶奶您莫急,二爺正和老爺抗著呢。小的先和您說,您好有個數。”一邊說,一邊去看林謹容的表情。

   只不過瞬間,林謹容便已恢復了神色,垂了眼淡淡地道:“多謝朱管事。”其余的話多一句也無。

   朱見福本以為她怎麼都會和自己說兩句好話•求自己替她帶信給陶氏,或者是給老太太,或是在林玉珍面前美言兩句,請人迅速趕來救場,還想著等她開了口他便好賣個人情,結果就是這樣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給打發了。

   他有些不解,難道二奶奶就這樣認了?不對,二奶奶不是這麼個脾氣。他再看林謹容,只見林謹容鎮定自若地抿了抿耳邊的碎發,神色淡淡地朝著外頭走,不由多了一句嘴:“二奶奶是要去祠堂麼?”

   林謹容回頭看著他,平靜地道:“不是。”

   朱見福既驚且疑:“那您是要去……?”
   林謹容緩緩道:“我到大門口去跪著。什麼時候老爺原諒了我,我什麼時候起來。”
  “啊!”朱見福后悔了,他干嘛要多那句嘴啊?這事兒可堅決不能發生。林謹容這一跪,看笑話的何止是陸家人?只怕整個平洲人都要看笑話了。而最后這賬還不是算到他頭上?他立刻攔住林謹容:“二奶奶,求您了!您可千萬別!老爺這會兒只是在氣頭上,過后就好了。”

   林謹容平靜地道:“不干老爺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去贖罪!”一說一邊繞開了朱見福,徑直往前走。

   怎麼倒把他自己給套進去了?朱見福悔得腸子都青了,他不能伸手去拉林謹容,而此刻旁邊又沒有丫頭婆子,誰也不能幫他的忙。他使勁跺了跺腳,低聲哀求:“二奶奶,小的本是好意與您說,還求您千萬高抬貴手給小的留條活路。”

   林謹容挑眉道:“朱管事這話我聽不懂。你把實情說給我聽,我很感激,都記在心上了,且容日后再報。老爺讓我去跪祠堂,無非就是我錯了,顧著我的臉面讓我悄悄兒去跪。可我舍不得我兒子,為了表示悔改,為了表示誠心,以求得老爺早日原諒,我自己願意去跪大門”一句話,她自己不要臉面,不關他的事。

   這不是逼陸建新,是赤裸裸地逼迫他這個下人啊。朱見福使勁作揖,低聲下氣地道:“二奶奶,求求您,您請稍微等等,小的這就去請老太太和大太太,親家太太過來,總有法子的是不是?好歹是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二爺已然同老爺扛上了,您再這樣硬來,沒個轉圜的,怎麼辦好?這可不是好法子!”

   林謹容垂著眼輕聲道:“我可不是硬來,我是真心認錯求諒解。”
  “是,是。您千萬等著。”千錯萬錯都是下人的錯。朱見福擦了一把冷汗,飛快奔去榮景居找人,半途還恐林謹容會改變主意真跑去大門口跪著,先安排了人去通知春芽、芳竹過來勸人攔人,也狡詐地通知了豆兒收拾毅郎的東西預備應付陸建新。

   林謹容見朱見福去得遠了,曉得他再不敢耍花樣,自會替她周圓想法子請動老太太等人,遂安心地撣了撣衣裙,走到院門前,鎮定地朝著里頭看去。就算是隔著暮色,就算是隔著幾重門,她也能清晰地看到陸緘挺直的背影,還能聽見陸緘雖然充滿了憤怒激動,卻始終不快不慢,不高不低的聲音在里頭回蕩。

   他一定是比她更憤怒,更激動。林謹容雖然沒有看到陸緘的正臉,也沒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但她就是知道,陸緘一定非常非常的憤怒,怒火可以燒得死人,也可以想象得到,此時陸建新是何等的生氣憤怒。而她其實並不害怕,就算是陸建新這次一定不肯松手,非得把毅郎帶走了,也不能把毅郎留得太長久,大難當前,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提前把毅郎送走的。

   只是這個時候,因著她做下的事情,陸緘在竭盡全力地護著她和這個小家,她理當與他共進退。林謹容踏著暮色,一步一步朝著里頭走去。

   陸建新多年的養氣功夫快要破了,平日沉默寡言的人一旦發起脾氣來會是一件讓人發瘋抓狂的事情。陸緘還保持著理智,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但已經引經據典,從前朝說到了現在,從諸先生家說到了陸家,又從陸老太爺說到了陸建中,每一句話都試圖證明林謹容沒有做錯,這是深明大義,應得嘉獎而非懲罰,是他狹隘,不近人情,目光短淺,裝模作樣。

  “你怎麼不說我覬覦她的妝奩?!”陸建新終于忍不住推翻了鶴膝桌,額頭上爆起的青筋就連肥肉也遮不住。

   陸緘反倒停住了滔滔不絕的勢頭,微微側開頭道:“父親言重,兒子再不肖也不敢作如此不堪的想法。”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陸建新很想打人,可對著陸緘那張不似他,也不似林玉珍的臉,他打不下去。這不是小時候,一打,就再也圓不回來了。這是他的嗣子,將來替他摔盆捧靈,逢年過節祭祀他,給他上墳的人,他突然很悲傷,飛快扭開了頭,眼睛也不眨地看著窗外如血的殘陽。

   陸緘見陸建新突然沉默下來,臉上露出一種似悲愴又似絕望,憤恨而痛苦的表情,心突然間就軟了。便也不再說話,沉默地垂眼看著青石地磚。

   屋子里死一樣的寂靜。

   陸建新胸口又悶又疼,他懷念荷姨娘溫柔的玉手,希望那手能替他仔細揉揉才好。但這個時候荷姨娘不在,他還在和他的嗣子進行一場不見刀光劍影的廝殺,容不得他有半點的遲疑和軟弱,所以他壓制住了將手放在胸前揉一揉的沖動,沉默地挺直了腰背,抬起下巴,堅持著他的權威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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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請罪

    僵局總要被打破。

    有腳步聲從外頭緩慢逼近,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穩,不見半點倉惶慌張,說明來人的情緒很沉穩。不會是陸家主子中的任何一人,多半是個不知情的下人不長眼地闖到了這里,陸建新正好把氣撒到來人的身上︰“不長眼的東西……”

    “兒媳前來請罪,懇請公爹原諒。”林謹容適時打斷他的話,神s 平靜地在門前跪下,跪得落落大方,並不見半點慌張。她跪他,因為他是長輩,他是陸緘名義上的父親,是她的公爹,是毅郎的祖父。更因為這件事她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她為了達到目的,無視了陸建新作為一家之主的尊嚴。所以她必須服這個軟,但也僅此而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當初陸建新是如何不露聲色地要了她全部妝奩的。

    陸建新看清楚是林謹容這個罪魁禍首,那積存了許久的怒氣怨氣更是一層接著一層地勃發出來︰“誰讓你進來的?”

    這時候進來做什麼?陸緘也給了林謹容一個不贊同的眼色。

    林謹容朝陸緘微不可見地翹了翹嘴角,輕聲道︰“公爹請息怒。兒媳知道,您最生氣的不過是兒媳事前不曾同您稟告,s 自作了主張。事情是兒媳做下的,不干二郎和毅郎的事情。您要罰兒媳跪祠堂,兒媳便跪,要兒媳賠禮,兒媳便賠禮,怎麼罰都行。只願公爹息怒,大人大量,原諒兒媳的過錯,不要把毅郎從兒媳身邊帶走。”

    現在知道心疼兒子了?一個小小的媳婦,仗著自己有幾個錢,便敢三番五次挑戰他的權威…視他為無物?陸建新暗自冷笑一聲,道︰“你眼里沒有尊長,先不敬我在前,倒想要叫我大人大量?林氏…我只問你,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孝道?什麼是禮節?”

    林謹容平靜地道︰“回公爹的話,兒媳雖不才,禮義仁孝,德容言功都是學過的,也知道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然則,懂得道理是一回事,真要做好又是另一回事,不然人也就不會犯錯了。現在兒媳就在為自己犯下的過錯同公爹賠禮。”至于旁的她也不想解釋,就是她做了,該承受的就承受。

    陸建新沉默片刻,反倒不追究她的錯了…淡淡地道︰“你急功近義,佔的是大義,做的是大事…我若攔著你,便是小人。只怕人人都要說我是舍不得你的錢,這個名頭我擔不起。”這話聽上去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在里面。

    林謹容不知剛才陸緘與陸建新說了些什麼,雖則知道他的的確確是真舍不得那一大筆錢,卻也只能說︰“公爹自不會是為了這個,是兒媳處置不當。兒媳願意接受懲罰,只是想請公爹收回成命,莫要讓毅郎離開我和二郎身邊。”

    從減租事件開始,陸建新就一直忍著,今日既已做到這一步…又豈肯輕易收手?他除了能從孝道和不敬上來懲處林謹容和陸緘外,再不能明明白白的把話和意思表達到。但又如何?難道還不能借此拿捏住他們?當下便要斷然拒絕。

    卻見陸緘後退幾步,走到林謹容身邊跪下,低聲道︰“父親容稟,兒子有幾句話想說。”也不等陸建新開口允諾,便語氣溫和地道︰“父親…兒子這些年里最感激您的,除了您把兒子教養成人外,還感激您從不曾管束著兒子,說過或者是做過不許兒子孝敬三嬸娘同三叔父的鎬和事。還記得當年,兒子剛到父母親身邊,雖則知道父母親慈愛,卻仍然惶恐無依,毅郎他……”

    陸建新似乎有點明白陸緘先前為何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了。但他不想再聽陸緘說下去,因此他打斷陸緘的話︰“不要和我說這些,我只知道,兒子、兒媳在外面做什麼我都不知道。兒子媳婦眼里、心里都沒有我!”他才是一家之主,他才能做得主,他不但能做得自己的主,還能做得其他人的主。包括陸緘、包括林謹容、包括毅郎。

    這次他要林謹容和陸緘徹底明白這個道理。

    陸緘看向林謹容。林謹容也在看向陸緘,陸建新對她不滿已久,他要什麼,她一直都很明白,但她做不到。他要的是她事無巨細都向他稟告請示,再把她大筆資產的處置權都交到他手里,隨便他過問,聽從于他的意志。暫且不論這個,她還要做的一件事只怕又是驚世駭俗的——如果陸家人不肯信她的話,她便只有提前把毅郎送走,那時候又當怎麼辦?沖突必然會比這個還要激烈。

    陸建新把他二人的表情看得分明,也不多言,只淡然等著。這夫妻二人疼愛毅郎愛到什麼地步,他再清楚不過,所以現在急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們,他們想不通不要緊,他給他們留足時間去想通。

    門口傳來腳步聲,卻是陶氏、林玉珍相攜而來,老太太沒出現,只有沙嬤嬤一個人跟著。

    沙嬤嬤端端正正給陸建新行了個禮,輕聲道︰“老太太寂寞,想念四少爺了,要抱四少爺過去住幾日。”

    老太太最近心思叵測,想法越見怪異,看這處置方式,分明就是向著林謹容與陸緘的。陸建新滿心不高興,但因著他要給陸緘和林謹容做表率,教導他們什麼才是孝順,所以他不敢不從,只心里窩了一把火,狠狠剜了在外頭探頭探腦的朱見福一眼。

    沙嬤嬤也算是打小兒看陸建新長大的,心里曉得他是個什麼性情,也不多言,行了一禮,笑問陶氏︰“老奴這便要去接四少爺去榮景居,親家太太可要一同去看看四少爺?”

    陶氏知道沙嬤嬤是好意,林謹容不管如何已經嫁了人,是陸家的人,自己這個娘家人不好干涉得太多,否則若是陸建新不給她面子,大家都尷尬。但這種時候,她若是不說話,便真沒人替陸緘和林謹容說話了。陶氏輕輕咳嗽了一聲…走到陸建新面前福了一福︰“親家。”

    到底是林玉珍的娘家人,又是親家,外人,不可以任由他拿大。陸建新又是自詡最講禮的…心中再不高興也站起身來微微側開身子避了避,淡淡地道︰“親家太太今日怎地有空過來?”

    陶氏瞥了還跪在門口的陸緘和林謹容一眼,道︰“還不是為了這兩個糊涂孩子做的糊涂事。雖則做的是好事,但也太過糊涂了些。難道他們先同親家說,親家還會不許麼?誰不知道早前親家修宗學,送祭田,替族里做了多少好事?這樣的目無尊長…自作主張,我支持親家狠狠地罰他二人!千萬別容情。”

    修宗學、送祭田,與今日林謹容送走的錢比起來那就是九牛一毛。更何況打理宗學、送祭田便宜的都是陸家自己人,怎能與這個相比?其實屋里所有的人都明白,如果陸緘和林謹容事先與陸建新說了,一準兒得不到允許。但陶氏這樣一說,好像就真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了,陸建新難得臉上露了幾分笑︰“親家太太是個明白人。”

    陶氏便給陸緘和林謹容使了個眼色…道︰“那我先去看看毅郎。”言罷果然同林玉珍打了個招呼,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天黑下來,房里的光線越來越暗…沒人敢進來掌燈,一家四個人半數湮沒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兩對夫妻,姑侄、叔侄,各懷心思,各自思量。

    林玉珍輕輕動了動,按著她的脾氣本該火上澆油的,但她來前已被陶氏吹捧過,被方嬤嬤勸解過…被沙嬤嬤點撥過,被朱見福嚇唬過,所以她心中雖然還在生氣,但還能勉強忍住了,淡淡地道︰“你們父親不是罰你們跪祠堂麼?還不去?在這里杵著做什麼?”

    陸緘與林謹容沉默地磕了個頭,起身退了出去。

    陸建新往椅子背上一靠…沉重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她到底捐了多少?”

    林玉珍輕聲道︰“具體數字不知,聽說是大半。”

    當初林謹容的妝奩豐厚就是出名的,更不要說她這些年的經營,大半那得是多少?陸建新便有些責怨林玉珍︰“兒子媳婦跟著你這些年,生生給你放縱成這個樣子!不知你這個婆婆是怎麼當的,兒媳婦有多少妝奩都不知道,更別說與她一同去,就連她捐多少你都不曉得。那義莊就是個無底洞,現下乃是多事之秋,處處都要用錢。我和二郎起復難道不花錢的?她這樣可勁兒地折騰!萬一梅寶清那里還需要錢打理,怎麼辦?”

    林玉珍不高興地道︰“是我放縱的?是老爺子放縱的!管教?你這兩年在家里倒是管教了,管教好了麼?”頓了頓,忍不住冷笑︰“你別以為你想另外生兒子的事情人家不曉得。”

    陸建新惱羞成怒,甩袖而去︰“你胡說八道什麼!哪里扯到哪里去了!”氣沖沖走到園子里,但見陸建中獨自在園子里散步,看見他來,笑眯眯地過來同他行禮︰“大哥吃過晚飯沒有?我適才聽三郎媳婦說起今日的事情,真是羨慕大哥大嫂有這樣一個大方舍得的好兒媳婦啊。怎地適才看見他二人去跪了祠堂?”

    陸建新淡定地捋了捋胡子,平靜地道︰“做了兩件好事,就以為自己不得了,忘了規矩,所以我罰他們去跪祠堂!”言罷施施然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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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3:41
第438章 亂夢

    春夜,總帶著幾分料峭。一彎月牙懸在天際,有貓在牆頭頂上打架,淒厲的怪叫和瓦片響動聲混雜成一片。于是嚴肅沉穆的場景就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輕松。

    林謹容動了動酸麻刺疼的雙腳,看向一旁的陸緘,小聲道︰“二郎,我拖累你了。”

    陸緘聞言側臉看向她,眼楮越見深黑︰“說什麼傻話!”他腰背筆直,一絲不苟的跪著,絲毫不似她般偶爾還會偷狡耍滑,一張臉上滿是嚴肅認真,真的就是一個認真接受懲罰的人。

    他和她是不同的,他贊同她,支持她,願意為她做的事情承擔後果,但他接受陸建新的懲罰同樣很認真。林謹容呵呵的笑,低聲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的很好看?”

    陸緘臉上閃過一絲疑似羞窘,卻又似喜悅的淡笑,說出來的話卻是一本正經,十分嚴肅的︰“不分場合!莊肅些!”一邊說,一邊迅速掃視了四周一圈,見周圍寂靜無人,抬著的肩膀便又松了松。

    他既怪她不分場合,那就是說,如果換個地點時候說,他是很受用的。林謹容垂眸笑了一聲,不再和他說這個,在懷里摸出那串從不離身的鑰匙給他看︰“少了三把。”

    少的這三把,自然是都交給義莊了。陸緘默了片刻,低聲道︰“少了就少了吧,這麼多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夠多做點善事也是好的,你歡喜就好。”他隱隱覺得,今日的林謹容比從前那個死死攥著鑰匙不放的林謹容多了幾分快樂和輕松。

    林謹容把剩余兩把鑰匙收回懷里︰“民以食為天,饑寒起盜心,減租、施粥、義莊,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只有聽天由命了。”她的能力只到這里了。

    她不是第一次和他說這樣類似的話,陸緘默了一默,沉聲道︰“你為何一定認為會發生那種事?”沒有人想遭逢動亂他雖然覺著這樣下去不妙,但潛意識里一直希望陸建新說的是對的——那種可怕的事情不會發生在平洲。

    林謹容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我沒有一定認為,我只是擔心害怕。”對著黑漆漆的祠堂深處她的聲音微不可聞︰“我前些日子做了個噩夢。”

    陸緘訝異地扎了挑眉︰“怎麼?”

    林謹容緩緩道︰“我夢見平洲亂了,好多人殺人放火,家里人四處奔逃,我誰也找不到,只有荔枝一人陪著我。”她的聲音平板清晰,不帶一絲感情︰“我在武義碼頭的江神廟里等了你好幾天都不見你來,陸績說你從另一條路上走了然後,有匪徒殺過來,荔枝被他們殺死了,我跳進江里淹死了……”

    不知是春夜料峭,還是因為衣衫單薄,又或者是對著幽深的祠堂里無數個靈位的緣故,陸緘竟然覺著遍體生寒,全身上下從里到外,沒有一處舒服。沒有人喜砍這種夢,他想說她是胡思亂想卻忍不住問她︰“毅郎呢?”

    林謹容回眸看著他,眼楮里映著的那個小月牙顯得格外明亮,散發著寒鐵般的冷光︰“不知道。我的夢里沒有他。”

    陸緘沉默半晌,低聲安撫道︰“不要想多了。荔枝不是嫁人了麼?我又怎會扔了你獨行?所以你這只是個亂夢罷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是被前些日子的事情給蒙著了。”

    林謹容也不辯白,垂了眼簾小聲道︰“也許是的。只是不知何故,那夢就和真的一樣,仿佛親身經歷過一遭似的,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很清楚。家里跑得一個人都不剩,大門對面左手邊包子鋪的老板娘被人一刀刺在肚子上仰面死在大街上,火從西邊的軍巡鋪屋燃起來,半邊天都是黑煙,荔枝被刺死在武義碼頭江邊那塊像臥牛一樣的石頭旁,血濺得到處都是,天上下著雪我從上次站著和你說話的那個地方跳進江里去,就連雪落在臉上,慢慢化了的感覺都很真………………”

    明明說著這樣恐怖不祥的事情,她的臉上偏不見半點慌張和害怕,聲音平靜淡然,帶著不同尋常的冷靜。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夢不是應該在驚醒過來後,倚靠在丈夫的懷里,半是撒嬌半是害怕的和丈夫低訴麼,斷然不該是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語氣和表情。陸緘聽不下去了,突然間回憶起某件事來,便帶著些故作的笑意和輕松出聲打斷她︰“你這個夢,怎地就和那年你在武義碼頭江邊和我講的故事頗有些相似?早前怎麼不曾聽你提起過?”

    他不喜歡聽,他大抵覺著她是瞎編了哄著他玩的。林謹容沉默地看了陸緘一眼,回過頭,淡淡地道︰“的確很像。忘了。”

    她剛才看他的那一眼,雖只是匆匆而過,卻如利刀一樣的鋒利,陌生冷凝。她有很久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了,陸緘幾疑自己是看錯了,他屏住呼吸,偷偷打量林謹容。

    林謹容長長的睫毛沉默地鋪散在眼簾下方,素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表情疏離冷漠,腰背線條顯得很僵硬。

    陸緘突然有些後悔,她從不是那種喜歡胡編亂造的人,這樣的夢他聽著尚且不舒服,何論是她?她多半也是不敢和其他人說這種亂夢的,她只能和他說,他卻嫌她描述得太過真實和細膩,嫌她太平靜,好似惡作劇。即便她真的是女人愛胡思亂想,所以做了亂夢,他也不該這樣。

    陸緘內疚地朝林謹容挪了挪,輕輕拉住她的手,低聲道︰“是我不好。”她的手入手冰涼,沒有一絲熱氣,表情也沒什麼大的起伏。陸緘越發內疚,他想親親她,抱抱她,但這不是在房里,而是在祠堂外,他只能輕輕搖晃林謹容的手︰“阿容?”

    林謹容片刻後才抬起眼來看著他,表情復雜到陸緘看不懂。他陪著笑,帶了些討好︰“是我不好,這些日子就光顧著其他事情去了林謹容搖頭︰“不,你很好。這樣很好。”

    陸緘不明白她到底什麼意思,只覺得她有些怪怪的。于是也沉默下來,卻不曾松開她的手。

    遠處傳來一陣輕不可聞的腳步聲,陸緘飛快放開林謹容的手,迅速跪回原來跪著的地方去,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

    “二嫂。”來的是康氏,獨自一人,手里還提著個食盒。也不多言,輕手輕腳地將食盒放了,一層一層依次打開,捧出兩碗熱面分別遞到林謹容和陸緘手里︰“吃吧,我親手做的,可好吃。”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不會有人知道的。”

    “多謝。”林謹容和陸緘都有些動容,接過碗筷默默吃了。果然如同康氏描述的一般,很香很好吃。

    康氏垂著頭收拾著碗筷,低聲道︰“我幫不了你們。”以她的身份地位,就連勸都無從勸,更不要說求情。

    陸緘一笑︰“多謝三弟妹,我們沒有事。”

    林謹容輕輕拍拍她的手︰“你送面給我們吃就幫了大忙啦,我再托你幫我去榮景居看看毅郎乖不乖。”

    大抵是看到他夫妻二人情緒都還不錯,康氏發自內心的高興起來︰“我這就去。”

    見康氏去了,陸緘低聲道︰“三弟妹這個人真不錯。”

    林謹容點頭附和︰“嗯,她是很正派的一個人。”話音未落,就見陸緘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嘴邊輕輕一擦,帶了幾分嗔怪道︰“這麼大個人,吃了東西連嘴都擦不干淨。倒叫祖宗們看了笑話。”

    她自己擦的嘴她自己清楚,怎麼可能沒擦干淨,不過是借機想和她緩解和好罷了。林謹容嚴肅地看著陸緘道︰“你這樣動手動腳的,才叫祖宗們看了笑話。”

    陸緘立刻縮回手,垂了眼,規規矩矩地跪好。

    林謹容忍不住輕笑出聲︰“罷了,反正我就是做了這麼個夢,信不信由你。”

    陸緘認真道︰“不會到那一步的。”

    林謹容就反問他︰“雖只是做夢,但倘若真到那一步,敏行又當如何?咱們還是該拿出個章程來才是。”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偶然得到的亂夢,卻要叫人安排出個章程來。倘使是其他人,必然嗤之以鼻了,但陸緘一是因為他對平州的局勢一直憂心忡忡,對俞宗盛的行為頗有些看法;二是他剛招惹了林謹容,有心要討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安排出個章程來,用不上固然是最好,但若真是遇到了危機,也不至于亂了手腳。所以好好想想,謀劃一番並無什麼大礙。想到此,陸緘認真應下︰“好。我好好想想。”他露出一個笑來︰“萬一不行,咱們就往祖屋跑啊,那里可是擋過大榮騎兵的。”

    林謹容輕聲道︰“祖屋還是前幾年祖父在世的時候翻修過的,倉庫里的米糧也要防盜,要不要去讓人去查看一下圍牆、大門、倉庫什麼的?”

    陸緘想了想,道︰“等過些日子,雨季要到了,我再借口去瞧瞧。”

    林謹容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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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6:58
第439章求情

   半夜時分,夜涼露重。

   除了祠堂深處搖曳的微光,四周沒有一點光亮,月亮早已西沉,天空太暗,仿佛就連星光也黯淡了許多。林謹容輕輕戳戳陸緘的手臂:你這樣不累麼?膝蓋不疼?你不留點力氣明天跪?又不是和誰賭氣。讓她歇著,他跪著,然后他果然也認真跪著,她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可愛。

   別鬧。陸緘打起精神看向林謹容,他已然疲憊到了極點,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有一刻林謹容幾乎懷疑他下一瞬就會一頭倒在青磚石地上,呼呼大睡過去,但他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又清醒過來。

   林謹容又在他身邊跪了下來:你不肯歇,我就陪著你。
即便光線昏暗,陸緘還是能看到她臉上和眼里閃耀著的快樂,她很歡喜,陸緘迅速作出判斷,接著也被她輕松快樂的情緒感染了,想象一下,若是她哭喪著臉抱怨責罵不休,會是個什麼樣的情形?如此一來,雖然身體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但心情始終是愉快的,仿佛他們倆是在一起做一件很難完成的事情,不是受懲罰,而是一起努力。

   那就歇一會兒。陸緘伸手輕輕揉了揉林謹容的頭發,他能清晰地體會到自己對她和毅郎的愛意,以及對現在這種生活的珍惜。他知道林謹容無非是想要他歇歇罷了,于是順從地拉著她站起來,夫妻二人一起慢慢沿著院子走了幾圈,在石階上依偎著坐了。

   夜風清寒,就連貓叫聲也聽不見了,四下一片靜寂•身邊的人散發著安靜溫暖的氣息,若然清醒著,正是想和人傾訴的時刻。林謹容把手放在陸緘的膝蓋上,低聲道:夢里是在冬天。

   她又舊話重提。陸緘理解為是林謹容的過度憂慮,但也理解為她在向他尋求安慰,他把手放在林謹容的背上,輕聲道:不怕,有我在

   林謹容沒說話•仰頭沉默地看著天邊的星星。

   窗外傳來第一聲鳥叫,陸建新神清氣爽地坐起身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荷姨娘聽到聲音,匆忙從外間疾步走進來,替他掛起簾賬,伺候他穿衣洗漱,溫柔地問:老爺昨夜睡得可好?

   唔。陸建新似是而非地應了一聲,緊緊鎖起眉頭•露出一臉的憂愁。

   荷姨娘善于察言觀色,立刻小心翼翼地道:老爺是在記掛著二爺和二奶奶吧?

   陸建新不答,只臉上的憂色又深了幾分。

   荷姨娘垂著眸子,繼續道:早前曾使人去看過,還跪著的。誰都會犯糊涂,他們既已知錯•老爺便饒了他們這一遭罷。到底是一家人,將來••••••她怯怯地看了陸建新一眼,聲音微不可聞:將來老爺和太太還要靠著他們孝順莽老呢。

   陸建新狠狠盯了她一眼,荷姨娘迅速垂下頭,露出潔白纖長的一截脖子,睫毛輕顫,哀婉無助。

   陸建新把目光從她的脖子上收回來,重重地彈了彈袖子:誰讓你來替他們求情的?

   荷姨娘不承認:沒有的事。

   陸建新就道:求情也沒有這麼求的。下去吧,不要你伺候了。

   荷姨娘臉上透出幾分凄惶害怕來•瞬間眼里就閃了淚光•卻也沒說什麼,低著頭,安靜地行了一禮,慢慢退了出去。不多時•小星走進來,沉默地給陸建新行了個禮,拿起袖子替他梳頭,陸建新半閉了眼,沉聲道:太太起身了麼?

   小星靈敏地回答:起身了,阿柔正在伺候太太梳頭。安靜片刻,又小心試探:方嬤嬤讓婢妾問老爺,早飯想吃什麼?

   吃什麼?能吃什麼?不過是些素飯素菜罷了,做得再好也不能做出朵花兒來。陸建新淡淡地道:有什麼吃什麼。

   小星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也就不敢再問,低聲吩咐一旁伺立的小丫頭:把老爺的話傳給方嬤嬤知曉。

   須臾,陸建新裝扮完畢,起身往隔壁林玉珍的房里走去,林玉珍已然裝飾完畢,正在燈下發怔,見他進來,便起身讓了一讓,習慣性地問道:還睡得好?
雖然剛剛起床,但她整個人看上去都疲憊得很,多半是夜里輾轉反側睡得不好。陸建新心里有數,也不多說,只輕輕嘆了口氣。

   方嬤嬤將一只盛了白茅根湯的刻花青瓷盞遞過來,林玉珍忙接過去送到陸建新手里:毅郎那孩子可乖巧。昨晚我臨睡前去看了他,也不哭也不鬧,就是不肯睡覺,睜著一雙小眼睛到處找,看見我去了,就問我,他娘和爹呢?

   陸建新不語,接過刻花青瓷盞,皺著眉頭仔細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不喜歡這只青瓷盞。

   林玉珍便沉了臉。

   方嬤嬤見勢頭不好,忙安排早飯。夫二人沉默地用了早飯,漱過口,陸建新淡淡地起身道:我去聽雪閣了。言罷自去了。

   林玉珍氣得要死。方嬤嬤低聲勸道:太太,您也別急,實在不行,請老太太說一聲。

   林玉珍怒道:人家自己都不操心,自己找罵找罰,我替誰操心!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干我什麼事?!走,我們去榮景居。

   方嬤嬤便也閉緊了嘴。

   陸建新進了聽雪閣,隨手抽了一本書,坐下慢慢地看。天色越來越亮,一縷日光調皮地從窗欞縫里擠了進來,落在陸建新面前的書上,他輕輕轉了個身,背開這縷日光。卻見門口站著個人,滿臉的遲疑不

   陸建新驚訝地扔了書站起來,大步迎了上去:三弟,怎麼來了也不出聲?

   陸建立窘迫地松開童兒的手,朝陸建新行了個禮:大哥。

   陸建新親手將他扶了進去,怪責道:你看你,明明病著,還起來到處亂走。也不怕再受了風寒,把病情又加重了。

   有什麼事,使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還非得親自跑這一趟,來了又站在風口上吹,也不進來!

   陸建立干笑著,欲言又止。

   陸建新熱情地張羅著安置他,折騰了半晌方和氣地道:三弟,什麼事?

   陸建立便又站了起來,臉頰上浮現出幾分病態的潮紅,忐忑地低聲道:大哥,小弟實在難以啟齒••••••

   陸建新不說話,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淡了。

   陸建立咬著牙道:論理,我不該開這個口,二郎他們實在是錯了,該罰,只是……

   陸建新淡淡地打斷他的話:你覺著我不心疼他?

   陸建立大驚失色:大哥是在說哪里話?見陸建新還是沉著臉不說話,便轉了身,沮喪不安地往外走:是我失了分寸,大哥只當我沒來過。

   陸建新目光沉沉,待得他已然走到門口,方站住了低聲道:三弟,你見外了不是?

   陸建立便又站住了腳,試探地看向他。

   陸建新一臉的沮喪和難過:我曉得你們都會怨我心狠,但我剛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難過!

   陸建立羞愧起來: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實在不對,我只是……

   陸建新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不用多說,我都明白。我們是親兄弟嘛。言罷側頭喊了朱見福一聲:去,把二爺和二奶奶請過來。

   朱見福連忙去了。

   大哥!陸建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陸建新笑笑,留他:若是有精神,陪我下下棋,我一個人怪寂寞的。

   陸建立哪里還有臉留在這里等著見陸緘?匆忙推脫道:我該吃藥了。

   陸建新也就不留他,看他扶著童兒去了,慢吞吞又走回去坐下。坐了片刻,出聲喚人:我不舒服。

   朱見福領著行動困難的陸緘和林謹容走到聽雪閣才知道陸建新回去了,喚過童兒問過之后,陪著笑同陸緘解釋:二爺,老爺一夜沒睡好,大抵是痛風又犯了。

   陸緘沉默片刻,轉身道:我們過去探望他老人家。

   朱見福松了口氣。進了內宅,戰火就燒不到自己身上了。要說,陸建新的心思也難猜,自家人同他求情他都不依,偏要等著陸建立來求情。可陸建立,也真的就來了。

   陸緘與林謹容到了陸建新屋子外頭,因見阿柔立在廊下,便請阿柔進去通稟,少傾,阿柔出來,尷尬地道:老爺正在用藥,不便見客,還請二爺和二奶奶在外面等等。

   陸緘與林謹容都知道陸建新這是故意晾他二人,便也就立在門口候著。許久,才有管事領了他常用的章大夫進來,進去沒多久,阿柔歡喜地出來:二爺,老爺請您進去。

   陸緘雙腿早站得麻木了,一步一步挪進去,正要給陸建新施禮,就聽陸建新淡淡地道:不必忙乎了,領著章大夫給你三叔父瞧瞧去。


   是。陸緘應了,低聲道:不知父親的身體如何了?

   陸建新倒理不睬的嗯哼一聲,擺手讓他退下。

   待得陸緘去了,阿柔小心翼翼地問陸建新:老爺,二奶奶……

   陸建新冷笑一聲,自躺了下去。

   阿柔不敢再言,手腳利索地替他整理被褥,又悄悄兒垂手在一旁立好了。

   許久,小星進來,低聲道:老爺,三老爺不肯看病,沒見二爺。三太太拉著二爺哭呢。

   陸建新懶洋洋地揮一揮手:讓二奶奶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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