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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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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7:14
第440章 操心

    芳竹陪著林謹容往榮景居去,且行且向她匯報︰“昨夜二老爺去看了三老爺………………三老爺不見二爺,讓人送了一本孝經出來給二爺,隔著簾子說是愧不敢當,讓他到大老爺跟前伺候去。二爺勸了一回勸不好,也就留了大夫要走,三太太便出來拉著二爺的衣服哭,問他,怎麼有錢給外人博名,就沒錢給自家人救命?”

    林謹容只不過笑笑。陸建中居中挑撥,陸建新將計就計,只有陸建立最老實,但只陸緘必是很難過,夾在這麼多人的中間,即便不是左右為難,也郁悶得緊。

    毅郎正由豆兒和潘氏帶著在院子里玩,無精打采地將他最愛的那只皮球扔到地上,半天才過去懶洋洋地踢上一腳。乍然聽到了腳步聲,立時抬起頭來看過去,才剛看到是林謹容,就委屈地癟了嘴,抽泣起來。

    林謹容的心都化了。快步上前抱起毅郎,在他的額頭上連著親了好幾下,低聲哄道︰“我的寶貝,娘在這里。”

    毅郎緊緊抱著林謹容的脖子,把頭埋在她胸前,一動不動,眼淚頃刻間就浸濕了她的衣領。林謹容就有些發怒︰“是誰和他說什麼了?”

    “咦,跪了一夜,還這麼精神?”林玉珍聞聲從房里走出來,板著臉上下打量了林謹容一番,淡淡地道︰“我就是告訴他,他的爹和娘忙得很,顧不上他了,以後他要跟著我和他祖父過日子,問他肯不肯。”

    林謹容頓時勃然大怒。

    林玉珍瞥了她一眼,道︰“自作自受。”言罷自領著方嬤嬤去了。

    豆兒忙在一旁同林謹容道︰“大太太問四少爺肯不肯,四少爺先前裝沒聽到,大太太便又將他拉到面前問第二遭,四少爺還是沒出聲只垂著眼把太太給的玩具還太太。可沒哭過,這還是第一遭。夜里沒睡好,醒了好幾次。”

    潘氏低聲道︰“說來也真奇了,這麼小的孩子竟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往日奶奶有事兒離開,他也不曾像這般。”

    林謹容把毅郎緊緊抱在懷里,將臉貼著他的額頭,一副心腸瞬間被顛去覆來揉了好幾十遍,打了無數個結。這孩子這樣的敏感聰明,這樣的離不開她,將來可怎麼辦才好?

    沙嬤嬤從屋里出來笑道︰“二奶奶,老太太請您進去。”

    謹容答應了,才要放毅郎下來,就見毅郎圈在她脖子上的小手又緊了幾分,于是輕輕拍拍毅郎的背,柔聲道︰“娘抱著毅郎一起進去。”

    毅郎沒吱聲,只靜靜地貼在她的胸前,片刻不肯松開。

    “這孩子就像他父親一樣的。”沙嬤嬤看得明白,壓低了聲音說林謹容︰“老奴多句嘴,二奶奶您也太急了些。”

    林謹容苦笑一聲並不多言,只道︰“多謝嬤嬤昨日為我解圍。”

    陸老太太念完一段佛經,扶著素心的手站起身來,慢吞吞走到榻邊坐了,抬起一雙老眼看向同她拜謝的林謹容母子,淡淡地道︰“我是看這孩子可憐。亦不忍他們父子反目。”

    早知道不會得到他們的贊同,但陸老太太能做到這步已經是很好了。林謹容垂著眼輕聲道︰“無論如何,多謝老太太替孫媳解圍,孫媳銘記在心。”

    陸老太太不置可否,沉默許久突然來了一句︰“陸氏的族人可否在義莊支領嫁資?”

    林謹容忙笑道︰“當然可以。只要是家貧無力籌措嫁資的,無論是姓陸,還是姓林,又或是姓宋,都可以。”

    陸老太太便又垂著眸子轉動念珠,許久方又來了一句︰“再來兩次沒人幫得了你。下去吧。”

    林謹容看向沙嬤嬤,見沙嬤嬤含著笑朝她眨眼楮,也就順著老太太的心思,抱著毅郎行禮告退。

    等她出去了,老太太將念珠轉了兩圈,低嘆道︰“我是越來越不懂這些年輕人了。”

    沙嬤嬤賠笑道︰“老太太您可是到了將養的年紀了,管他們這些閑事做什麼?好生享福就是啦。”

    陸老太太沉默半晌,方道︰“也是,舍得總比舍不得的好。做了好事總比倒在海里的好。”

    “那是,行善之家,必有余慶。”沙嬤嬤抿嘴一笑,扶她起身︰“走,咱們出去曬曬太陽,散散步。”

    毅郎長得壯實,沉甸甸的,林謹容一夜沒睡好,抱著他走到半路就實在走不動了,便柔聲同他商量︰“毅郎好乖乖,下來自己走幾步可好?娘抱不動了。”

    毅郎抬起頭來淚汪汪地看著林謹容,也不說話,只可憐兮兮地又將她的脖子摟緊了幾分。

    她欠他的啊。林謹容嘆了口氣,咬著牙繼續往前走。豆兒看不過去上前勸毅郎︰“讓豆兒抱你好麼?”毅郎趴在林謹容的肩上,緊緊抿著嘴,黑白分明的眼楮恨恨瞪著豆兒,一副“要你多管閑事”的模樣。

    豆兒失笑,捏了捏他的鼻子。

    林謹容咬著牙將毅郎往上托了托,嘆道︰“罷了,誰叫我生了他。”又想起毅郎把玩具還給林玉珍的機靈勁兒,又忍不住笑著在毅郎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陸緘打發春芽︰“收拾幾件禮品,去同親家太太說,我們這里沒有事了,勞她老人家掛懷。過些日子我們再帶了毅郎去給她老人家磕頭春芽應下退出,才行至廊下,就看到林謹容小心翼翼地抱著毅郎進來,立時臉上笑開了花,才要開口與林謹容招呼,就見林謹容朝她輕輕“噓”了一聲,再一看,毅郎一只手緊緊攥著林謹容的衣襟,一只手垂著,已然窩在林謹容懷里睡著了。于是會心一笑,替林謹容掀了簾子。

    睡夢里的毅郎猶自緊緊攥著林謹容的衣襟不肯松手,林謹容只好陪在他身邊躺著,小聲把事情經過說給陸緘聽了。

    陸緘聽了毅郎還林玉珍玩具那一段,默然摸摸毅郎的頭,起身道︰“你們歇著,我去父親那邊伺候。”

    林謹容也沒和他客氣︰“我晚上過來換你。”

    陸建新這次足足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也不與陸緘和林謹容提要求,伺疾也由著他們,只不與他二人說話。陸建立的病卻是一日重似一日,陸緘每次去看,總不肯見,把毅郎帶了去,也不過就是讓他們進去小坐片刻,便趕了人走。

    轉眼入了夏,毅郎滿過2周歲,林謹容只親手給他做了碗面條,悄悄做了兩身新衣,其余都不敢做。清晨時分就與陸緘一道牽著毅郎去給長輩磕頭。

    林謹容提前幾天便教過毅郎行禮的,故而毅郎才一進了屋,就口齒清晰地給陸建新和林玉珍行禮問安,又磕頭行禮。他人小腿短,雖然笨拙,但該做的都做到了,就是陸建新也挑不出毛病來,林玉珍歡喜地抱著毅郎親了一口,拿了親手礅的衣服和鞋子等物遞過去,又給了一個裝滿金錁子的荷包,然後嘆息道︰“阿雲的大妞妞也滿過周歲了,聽說抓周抓了一只印!也不知何日才能一見。”

    當初毅郎抓周安排得極簡單,可是毅郎當時左手抓的書,右手抓的小銀刀。文武雙全呢,陸建新的神s 就柔和了幾分︰“若是想了,使人去探就是了。”

    氣氛由此輕松起來,陸緘趁機道︰“父親,雨季快來了,兒子想帶人去老宅看看,還是幾年前大哥領著人修的,只怕院牆、房舍、糧倉都又該修葺了。”

    陸建新抬起眉頭看了他兩眼,淡淡地問林玉珍︰“還有多少銀錢?前些日子族里好幾個人過來借錢,都還沒還呢。”言罷吹了一口茶湯,嘆道︰“人家都只當我們有多寬裕!”

    林玉珍低著頭不說話。陸建新什麼意思,大家都明白,意為,自林謹容那麼大方地捐錢建了義莊後,就引得借錢的人蜂擁而至,他沒錢了。

    陸建新繼續道︰“梅寶清,我看他是難得東山再起了!二郎你京中的朋友可回信了?沒有我們什麼大礙吧?需不需要我們自己打理一下?如果需要,還當早些安排才是,若是錢不夠………………問問有沒有人要地吧陸緘起身答道︰“信還沒回,路上一來一去hu 費的時日不短,若是要再打聽,定還要再花些時日。”說到此,低聲道︰“翻修老宅的錢,父母親就不要操心了。”這是他和林謹容早就商量好的,錢由他們出。

    陸建新翻了翻眼楮,冷淡地道︰“我們不操心誰操心?”

    陸緘道︰“由兒子和阿容來籌辦。”

    陸建新就冷笑︰“我有這個福氣麼?沒得還要用媳婦的嫁妝!”

    陸緘便垂了眼不再言語。

    分明是想要,還旁敲側擊的開了。卻又端出這樣一幅嘴臉來,是要他們求著他接受呢。林謹容看向林玉珍。

    對于翻修老宅這件事,林玉珍和陸建新一樣,持的可有可無的態度,但她把這個看做是林謹容和陸緘向他們示好,便嗔怪道︰“看你說的什麼話?好生生的又說這個。”

    陸建新哼了一聲,不再言語。陸緘卻是曉得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和林謹容“悄悄”地去把事情都做好,他便滿意了。卻也不同他計較,自挑了個好日子,領著人去了老宅,里里外外認認真真翻修了一遍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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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驚聞

    午後,厚重的雲層將天空湮沒了大半,日光掙扎著從雲層深處透出來,給本來就悶濕的天氣更添了幾分灼熱,叫人無端多了幾分煩躁。

    林謹容坐在廊下,給一旁熟睡的毅郎輕輕打著扇子,同林謹音低聲說話︰“倘若不是出錢翻修了老宅,又替他把事事都周全了,我想來清州看你們只怕是做夢。”她這次是同陶氏一同來的清州,陸緘帶著林慎之送了她們來,兩個人都只留了兩日便又趕回平洲去了,說的過半個月又來接她們。

    “嚷嚷什麼?沒看見弟弟在睡覺?”林謹音回頭喝了一旁正在小聲玩鬮的兩個兒子一聲,轉過頭來又換了溫柔和氣的語氣︰“誰叫你把陣仗弄得那麼大?他們失財你大把花錢,不叫人心酸難忍都難!”

    與其讓陸家人一天到晚盯著,最後匪亂時一文不剩,不如此時做點有用的事。

    林謹容不能告訴林謹音實情,只得嘆道︰“做的時候沒想那麼多,也沒想到諸師母會突然把我推出來。”

    林謹音道︰“罷了,做都做了,這個時候再說你也沒什麼用。”輕輕抱了抱林謹容的肩頭,低聲笑道︰“別說這些啦,咱們姐妹多年不見,你住不得幾日便又要走,說點高興的。下一次見面不知又是什麼時候。”

    林謹容將頭靠在林謹音的肩膀上,低聲道︰“我很懷念從前我們還在家里的時候,那時候你管我和七弟可真嚴,但也是真的對我們好。你要出嫁的時候,我好擔心。天天都在想,你要是走了,剩下母親、七弟和我,怎麼辦呢?”前世時懵懵懂懂,後世知事了,卻沒什麼信心…她那時是真擔心。

    想起從前,林謹音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愉快的笑容︰“每當獾郎和玉郎吵架尋我評理的時候,我也常常想起從前的事,我記得你那個時候膽子又小…人又蔫巴巴的,就連生日母親給的東西都能給六妹、七妹搶去,還不敢說只敢哭;可病了那一場,卻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一下子鑽到了錢眼里去………………如今,竟然也舍得拿出錢來幫人了。”

    林謹容想起自己第一次賺錢,削尖腦袋到處找本錢…厚著臉皮求陶鳳棠幫忙買賣金銀,被林謹音嚴厲斥罵時的情形,不由笑起來︰“姐姐那個時候可真凶,訓起人來一套一套的。我和七弟都最慌你變臉。”

    獾郎聽見母親和姨母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不由來了興趣,將一旁歪纏的弟弟玉郎往旁邊推了推,好奇地湊過來︰“姨母,我娘小時候就這麼厲害的?”

    林謹音高高舉起手來…輕輕打在他頭上,低聲道︰“大人說話哪里有你小孩兒插話的余地?”

    獾郎朝他母親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轉過去依葫蘆畫瓢輕輕敲了玉郎的頭一下…裝模作樣地訓斥︰“聽見沒有,大人說話,小孩兒不要嘰嘰喳喳的。”

    玉郎不甘示弱,拉了林謹音的袖子,奶聲奶氣的低聲道︰“娘啊,哥哥他又欺負我。”

    林謹音便罵獾郎︰“你七舅有你這麼大的時候………………”

    獾郎立時嘆了口氣,老氣橫秋地道︰“知道了,我七舅有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快要拜入諸先生門下了,還懂得護著姐姐和母親…照顧曾外祖父。我這就陪著祖父去。”笑嘻嘻的同林謹容行禮別過,又牽了玉郎的手︰“走,哥哥先送你去睡午覺。”

    玉郎順從地牽了他的手跟著他走,兩弟兄一高一矮,說不出的和諧。林謹音目送著兒子的背影,輕輕嘆氣︰“你大表哥常年不在家…我一個人要管的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便把獾郎養成了這性子。小小年紀,已然能替我管很多事情,能幫陪著他祖父散心說話,還能照料玉郎。可到底是沒有父親在身邊,被他祖父慣壞了,嬉皮笑臉的,也不甚怕我。”

    林謹容不由笑道︰“這孩子已經很懂事了,七八歲的孩子,能幫你處理家事,能照顧老人和孩子,還要讀書,你要他怎麼樣?性子歡快點的好,若是都像我家那位似的,成日板著一張臉,說的話掰著手指頭數得清,可就不得了啦。”

    林謹音將扇子輕輕敲了敲她的頭︰“你呀,又背後編排人,陸緘哪里不好?”想起遠在江南陶鳳棠來,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少年夫妻,本就情深,卻一直兩地分居,難得見上一面,叫人如何能不惆悵!

    林謹容把她的神s 都看在眼里,低聲道︰“前兩天我和你說的那個事怎麼樣?不如趁著舅舅這些日子身體好轉,陪著他去江南散散心,你們一家也好團聚。總這樣分開不是法子。”

    林謹容一臉的向往,卻是為難之極︰“好是好,可是家大業大,哪里是說丟就能丟得下的。再說,你也聽舅舅說啦,故土難離,他不想離開。能怎麼辦?”

    早幾年就謀算起的,陶鳳棠也打好前站了,本以為陶舜欽大抵不會拒絕,怎奈真的到了這個時候,竟還是這麼難。有沉悶的雷聲從天邊“轟隆隆”的滾將過來,林謹容又燥又熱,身上浸出一身細毛汗來,由不得使勁了扇子︰“好熱。”

    林謹音跟著了扇子,看向天際︰“這雨要落未落的,雲就這樣罩著,風也不刮,當然熱。其實還好,去年夏天更熱,那太陽天天白花花的指著曬,能把油都烤出來。”

    林謹容咕噥了一聲︰“你怎麼不說後來的雨水多得淹得死人呢?”

    林謹音能感覺到她的心情突然煩躁起來了,卻不知她焦躁什麼,便勸道︰“莫要擔憂,我這些年總結出來了,不管什麼事,剛開始覺著很難,但總有熬過去的時候。”

    林謹容應景般地笑了笑。

    忽見枇杷快步進來,雖則盡力保持冷靜,臉上仍然露了幾分驚慌,白嘴白臉地道︰“大奶奶……”

    林謹音只當是家里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連忙道︰“不要急,慢慢地說。”卻見枇杷看了林謹容一眼,一副不好說的模樣,便有些生氣︰“有話就說!這樣吞吞吐吐的!”

    枇杷還是那副為難樣兒,林謹容就站起身來︰“我去看看母親午睡醒了沒有。”

    枇杷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壓低了聲音道︰“不是,哪兒是想瞞著四姨呢?是怕四姨著急。”

    林謹音見她y 言又止的,忍不住道︰“急死個人了,你到底要說什麼?”

    枇杷小聲道︰“剛傳來的消息,平洲有兵士反了!聽說是好幾百個人,殺了好幾個當官的,鬧得很大。”

    林謹音手里的扇子差點沒掉到地上,急急忙忙穩住了,迅速掃了林謹容一眼,道︰“那現在如何了?平洲那邊有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終究是發動了。只是她記得當時是幾十個兵士的,怎地就變成了幾百個?是誤傳還是事情又發生了偏差?林謹容不確定中,又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該發生的終是發生了。

    林謹音口里所說的大事,就是這些嘩變的士兵有沒有借機攻打搶奪富戶,殺人放火什麼的。枇杷心里自是明白的,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外頭剛傳進來的消息,含糊不清的,並不知到底實情如何。”

    “那再使人去打聽啊。還愣著做什麼?”林謹音見林謹容一直沉默著,以為她嚇壞了,忙扶住她安慰道︰“不要緊的,肯定沒有大事。你也曉得,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興許是亂傳,傳著傳著就走了樣。”可到底,林謹音自己也是焦急的,陶氏是在這里了,但林家還有那麼多人在那里呢,更不必說陸、吳兩家的人。因恐嚇著陶氏,又匆匆忙忙交代身邊眾人︰“事情沒弄清楚以前,不得亂傳給太太知曉。”

    一陣狂風吹來,滿院樹葉嘩啦啦亂響,潮濕的氣息由遠及近,林謹容握緊林謹音的手,抬頭看著天邊,低聲道︰“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黃豆大小的雨點伴隨著濃烈的土腥味砸了下來,庭院間的樹木花草瞬間就被淹沒在白茫茫的雨霧之中,沉悶的雷聲伴隨著猙獰的閃電打了下來,毅郎從夢中驚醒,發出一聲啼哭。

    林謹容忙俯身將他抱起,輕聲安慰︰“娘在這里,不怕,是打雷啦。”

    毅郎及時得到安撫,便漸漸止住了哭聲,乖順的趴在林謹容懷里看雨。林謹容和林謹音又在廊下立了片刻,見風太大,把雨盡都吹落進來,只得收拾著進了屋子,一人捧了一杯茶,相對無言。

    許久,林謹容輕聲道︰“三姐知道俞宗盛麼?”

    林謹音道︰“怎麼不知道?這邊折騰得並不比你們那邊輕松。他嫌這邊沒有平洲氣候好,不肯留在這里,其實人家都猜他是怕大榮的騎兵突然跑過來。”沉默片刻,嘆道︰“怎會是當兵的先反?”

    林謹容小聲道︰“我聽二郎說,他克扣軍餉,苦役士兵,兵士的日子同樣不好過。”那些人手里有刀槍,估計膽子也要大得多。

    過了大半個時辰,雨漸漸小了,一個僕婦打著傘跑進來,立在廊下道︰“老爺請大奶奶和四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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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7:49
第442章 也許
   
    陶舜欽在這個時候讓她們過去,多半是為了平洲的事情,也不知又得了什麼消息。林謹容和林謹音沉默地站起來,迎著雨往外頭去。一路上,林謹音把林謹容的手握得緊緊的,一如小時候林謹容受了委屈時一樣。

    毅郎是林謹容的小尾巴,自要緊緊跟著的,他靠在潘氏懷里看見這姐妹二人緊緊牽著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便嘻嘻的笑,林謹音給他笑得沒脾氣,少不得問他︰“毅郎笑什麼?”

    毅郎卻又不答,縮回潘氏懷里看著她二人笑得更歡。

    林謹音見林謹容緊緊皺著眉頭,只得輕輕嘆了口氣︰“孩子倒是沒什麼心思。你也少想多了。”

    林謹容淡淡一笑︰“沒事。”她想的卻是如何借這個機會說動陶舜欽闔家前往江南避難。

    須臾,到得陶舜欽的起居處,但見長廊下垂手站著兩個管事,靴子上還有水漬,顯見是才從外頭趕進來。那兩個管事見林謹音領了人過來,立即上前低眉垂眼地行禮問安︰“小的給大奶奶問安。”

    林謹音和和氣氣的道︰“兩位大管事辛苦,下著雨還讓你們這樣奔波。”她多年管家,雖則和和氣氣的,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大方和威嚴卻是實實在在的。

    那兩個管事都恭恭敬敬地道︰“大奶奶客氣。”

    陶舜欽在里頭聽見說話聲,便道︰“快進來。”待得林謹容姐妹二人一同進去,毅郎給他磕頭,隨意一擺手︰“自家人不客氣,都坐下,聽聽管事們怎麼說。”又問林謹音︰“阿音還沒讓你母親知道吧?”

    林謹音忙道︰“不曾,恐驚嚇著她。”因見陶舜欽面前又堆著一摞賬簿,不由沉了臉上前去將賬簿給收了,嗔怪道︰“都說讓您歇著‧好生養病才是正事,怎麼轉眼就不肯聽?”回過頭就罵一旁伺候的人︰“下不為例。”

    “別怪他們。”陶舜欽笑笑,摸摸已然花白近半的頭發,嘆道︰“我不是好多了麼?哪有小輩管長輩‧還這麼凶的?”邊說邊與林謹容悄悄擠眼楮,表示林謹音太凶了。

    他二人間的相處又與林謹容同陸建新完全不同,更像是父女一樣的親切隨意,彼此體貼,彼此顧惜。林謹容心里羨慕之極,又曉得陶舜欽這不過是為了寬撫自己,讓自己不要太緊張‧于是配合地微微一笑,回了陶舜欽一個眼神,表示林謹音自來就這麼凶。林謹音發現了,不敢瞪陶舜欽,只管威脅地瞪著林謹容。

    獾郎從外頭進來,笑嘻嘻地道︰“祖父,您找我?”一眼瞧見林謹音普人,便團團行禮問安。

    陶舜欽言歸正傳︰“都坐‧鳳棠和鳳舉不在家,獾郎便是我們家的男子漢,所以也該來聽聽平洲的事情‧跟著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獾郎頓時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端然坐在了最下首,低聲道︰“平洲怎麼啦?”不待大人發話,又擔憂地道︰“外祖家里和四姨家里都還好吧?”

    林謹容暗自嘆息了一聲,看看人家這孩子教得‧‧‧‧‧‧于是往毅郎的頭上摸了摸,心想這孩子將來也不知會長成什麼樣子。毅郎正抱著個果子啃,見母親摸自己的頭,只顧著抬頭一笑,又憨又天真,正是無憂無慮。

    卻聽陶舜欽喚了外頭候著的兩個管事進來‧吩咐他二人︰“你們把打聽來的情況說說吧。”

    那兩個管事中年長的那個便道︰“適才從知州府衙那邊打聽來的消息,很確切的,一共是六十多個人,殺了巡檢使並校尉,放火燒了附廓知縣府衙,砍傷了知縣‧連夜沖擊知州府,高喊要替天行道殺了俞宗盛,指揮使和知府、知府家眷從後角門逃出去,躲在旁家的馬廄里。知州府衙給燒了大半,死傷了約有五十多個人,天快亮時反賊方出的城。有幾家鋪子是被搶了,有幾戶富戶聽說也被圍攻來著,可現下到底是哪些人家,死傷了什麼人,卻是都還不清楚。那邊自第二日起便派兵追擊,城里則戒嚴四處搜索,只許進,不許出。就是清州這邊也是如此,進進出出都卡得很嚴,現下私底下想打探其他消息卻是不太容易。恐怕還得再等等。”

    平洲城中有名望的就是那麼幾家人,陸、林、吳三家太過顯眼,林家還好,沒什麼大的生意特別興隆的鋪子,吳家與陸家卻不同,平日就以富有出名的,若是反兵想要弄點錢財,首當其沖的多半就是他們。陶舜欽半晌無言,許久方才長出了一口氣,看向林謹容安撫道︰“休要擔憂,反賊人數並不是很量陸、林、吳三家光是看家護院的人加起來也不少,平日里門禁森嚴,不是那麼容易進得去的。至于鋪子,哪怕就是被搶了,也不過是舍財免災罷了。”

    林謹容清晰的記得,當初林家的確沒受什麼損失,但陸、吳兩家的鋪子卻是都不同程度的被搶了錢財,至于人,倒是沒聽說死了誰。想來死傷的這些人多半是府衙和軍隊里的人。因此雖然掛心,卻不是很擔心,反過來寬慰陶舜欽︰“不管怎麼樣,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擔心也沒用。只是我母親那里……”

    “等消息確切了又再同她說。”陶舜欽毫不猶豫地道︰“反正現在也趕不回去,她知道不知道都一樣,不過白白擔心。只是如此一來,小七他們大概也不能如期趕來接你們了。若是耽擱得太久,還得想個法子瞞過去才是。”又吩咐兩個管事︰“去賬房支領些錢財,看衙門里是否有人公干要去平洲的,把那邊親戚們的消息打聽了來,休要吝嗇錢財!”

    那兩個管事自應了退下不提。

    林謹音叫過獾郎叮囑︰“都聽到了?不能告訴你外祖母,休要說漏了口。”

    獾郎懂事地點頭︰“我知道。”言罷看著毅郎道︰“可是毅郎就不一定咯,說不定他什麼時候就漏了口,到時候可不能算在我頭上。”

    毅郎聽見點自己的名,從果子上抬起頭來眨巴著眼看向獾郎,什麼情況都沒弄清楚,就清清楚楚地道︰“別賴我。”

    饒是如此時刻,氣氛格外沉重,眾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林謹音更是說獾郎︰“看吧,看你這個哥哥當的。”

    獾郎小狐狸似地摸著毅郎的頭,道︰“他說的不是我,一準兒是在家被別人賴慣了,是不是,四姨?”

    林謹容道︰“他這句話是來之前才同他三哥學到的。念念不忘,什麼都叫莫賴他。”

    獾郎就得意地朝他母親笑︰“看吧,我就說不是說我。我這個當哥哥的怎會賴弟弟呢?”言罷問過陶舜欽,知道沒他什麼事了,便又求得林謹容允許,領了毅郎去尋玉郎玩耍。

    見屋里沒了其他人,林謹容站起身來,嚴嚴肅肅地道︰“舅舅,我有話要同您說。”

    陶舜欽見她神色嚴肅,也跟著端凝了神色,卻不要她站著︰“坐,坐著慢慢說。自家骨肉,不用這樣。”

    林謹容不坐,只道︰“舅舅,您還記得我們剛來的時候,二郎同您說過的諸先生那件事麼?”

    陶舜欽點頭︰“記得。二郎擔心平洲會出現豐州那般的事情。怎麼?”

    林謹容正色道︰“早前大家可能都會認為是空穴來風,但現下平洲已現端倪,清州這里不但同樣深受其害,且離大榮更近。我大表哥和三表弟都不在家,平日里就您一個上了年紀的病人帶著姐姐他們娘幾個婦孺,我覺著,舅舅還當早些打算才是。要不然,就著養病,去江南散散心,等著這邊穩定了再回來也好。”

    陶舜欽沉默片刻,輕輕一笑︰“也不只是我們幾個,還有這許多族人呢,後面一條街住的全是陶家的族人,有個風吹草動的,就沒有人會不管。再說府里的家丁管事也不少。你看看我這圍牆,修得夠高吧?不怕。”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仍是如此固執,林謹容沒法子了,少不得露了些焦躁︰“舅舅!兩個孩子也很久不曾見著他們父親了呢。”

    陶舜欽仍是道︰“不急,過些日子又再說。若然真的亂了,少不得是要避難去的。旁的不說,光為了阿音和孩子們,也要去。歇著去吧。”

    林謹容見他臉上已然露了倦色,只得住了口,與林謹音一道伺候他用過湯藥躺下,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這雨來的時候遲疑,收的時候卻快。待姐妹二人退出去,只見一彎彩虹高高掛在天邊,說不出的絢麗,空氣更是清新怡人,林謹音默然站在院子里看了彩虹片刻,輕聲道︰“阿容,不要勸他了。他舍不得離開舅母。再勸他便是要讓我領著孩子去尋你大表哥,可是我怎麼做得出這種事來?”

    可是‧‧‧‧‧‧林謹容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差點沖破眼眶掉出來,拼命忍著垂頭許久才算是掩蓋過去,輕輕道︰“也許清州這邊不會有事。”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當初清州是個什麼情形,她的親人們又是什麼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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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8:07
第443章 示眾

    晚風清涼,半輪明月在烏雲里穿行,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深處快樂的歌唱,茉莉的芬芳濃烈甘郁。本是一個美好的夜晚,陸家卻無人有這個閑情逸致。

    聽雪閣里,陸建新高踞座首,穩穩地托著他的茶杯,淡淡地看著下面情緒激動的陸建中。

    陸建中將塊帕子在眼角擦了又擦,顫抖著嘴唇激動地道︰“真是飛來橫禍!真是飛來橫禍!明明我們鋪子近來生意淡了好多,里頭也沒什麼值錢的好東西,不過是些布帛香藥,其他人家的鋪子明明生意更興隆,也不知那些天殺的怎地不去搶別家,偏來盯著我們家鋪子搶!”

    宋氏涼幽幽地道︰“為什麼?因為人家都曉得陸家有錢唄。”

    呂氏尖聲尖氣地道︰“又是施粥,又是辦義莊,又是翻修老宅,一擲千金…‧‧‧”

    “啪”一聲脆響打斷了她的話,卻是陸建新將手里的茶盞重重放在案幾上。

    呂氏見他面罩寒霜,一臉的不善,顯見自己再不閉口,下一句便是要指斥她沒規矩插話了。雖忍著將未說完的後半截話咽了回去,但心里真是不服氣,在她看來,這場禍事分明就是林謹容給他們招來的,憑什麼林謹容在外頭風光自在,他們卻要受這無妄之災?最可氣的是,林謹容自己的鋪子居然一點損傷都沒有!還有沒有天理?

    雖然未必就因林謹容露富反賊才去搶的陸家鋪子,但二房真是就抓住這個做文章了。陸建新先狠狠盯了陸緘一眼,方淡淡地道︰“按你們的意思,這些事都做錯了?不能施粥,不能辦義莊,翻修老宅也不該?沒做這些事,人家就一準不會搶你們了?”

    宋氏和呂氏都沉默不語,陸建中使勁揩了眼角的淚一下,哽著聲音道︰“大哥說哪里話你們自己的錢,當然是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只是我們真遭了無妄之災。我們的本金本來就所剩無幾,剛進了貨呢還指望賣了那些貨養家糊口,現在可怎麼辦,我們這麼多人吃飯……”說到這里,他傷傷心心地哭了起來。

    陸建新冷冷地看著他折騰。二房還有好些個好鋪子大鋪面在太明府呢,陸建中做事自來愛留一手,哪里會就這樣輕易給掏空了,落到過不下去的地步?即便是此番不防真的吃了大虧,也不可能就落到那一步。所以他是真不信,也頗有些厭煩二房這副德行。

    陸經上前低聲相勸陸建中︰“父親莫傷心,事情已然到了這一步,又有什麼辦法!本來以為做好事能積陰德,誰知卻是招了人眼!這也是想不到的。”

    陸緘聽他家字字句句都指向林謹容,都覺著是林謹容做了那幾件好事才給他們惹的禍,心中委實不服氣卻不好得和他們瞎扯。

    林玉珍卻是聽不下去了,板著臉道︰“又不只是陸家的鋪子遭了災!吳家的鋪子難道就沒遭災的?王家的沒?其他家沒?吳家的管事還被砍傷了呢,王家一個伙計還丟了性命!我怎麼聽你家的管事說人家沒傷人,是因為當時有人說是這家人行善積德的,休要傷他家性命呢!你又怎麼說?”因恐他們不知道,故意賣弄︰“還偏巧兒的,阿容的鋪子就是沒人搶!她不是捐的最多麼?按你們的理,人家最該去搶她才對!怎麼就不搶她呢?”

    陸建中兩只眼楮紅通通的,也不說什麼,就只是哀嘆著擦眼淚︰“怎麼辦?怎麼辦?活不下去了!”

    陸建新被他鬧得鬼火怒,煩躁地瞪了陸緘一眼︰“你自己看著辦。”言罷轉身自走了出去。

    林玉珍卻是不走,就在那穩穩當當地坐著說風涼話︰“人窮怪屋基。真是沒見過。”二房想把這賬算在林謹容和陸緘頭上想從大房這里摳錢,那是做夢!

    涂氏眼眶紅紅的瞅了陸緘一眼,抽抽噎噎地將帕子擦了擦眼角,一臉的心酸難耐,似是也有冤要訴。陸建立瞪了她一眼,低低咳嗽幾聲沉聲道︰“我說句公道話。我的鋪子也被搶了!搶的什麼?糧食!剛好的,那鋪子就和二哥的鋪子在一條街上,不過是都剛好在府衙附近,方便。施粥、捐錢的人家可不少,也不是家家都被搶的。離府衙遠的街就什麼事都沒有,可見和施粥、捐錢、修房子沒有關系的。陸家富有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人家要盯也不只是這幾天才盯。”

    陸建中聞言,探手從康氏懷里把力郎拖過來,流著眼淚語重心長地道︰“孫兒啊,屋漏偏逢連夜雨,祖父再顧不得你們了,以後你們要靠自己啦。”

    力郎不知道他在干嘛,只曉得平日與自己親近的親人都不好過,便張口大哭起來,宋氏身邊的福娘見狀,便也跟著放開嗓子的哭。

    陸緘火冒三丈,起身冷冷地道︰“誰要能去抓住個反賊,問清楚真是因著我們施粥、捐錢建義莊、翻修老宅才特意去搶的陸家鋪子,我便賠你們的損失!若是不能,就顧惜點長輩的臉面!大難當前,還這樣折騰,又有什鼷意思!”

    陸建中捂住胸口,“噯,噯,我心口悶…‧‧‧活不得了。”

    宋氏等人匆忙上前去扶住他,陸經紅了眼道︰“二哥,得饒人處且饒人,休要太張狂了。”

    陸緘氣得七竅生煙,卻見陸建立頻頻朝他使眼色,只得忍氣退了出去。因恐再次發生變故,也顧不得生氣,點起管事家丁,準備安排眾人四處巡查並看守各處鋪子房子。做到一半,越想越氣,折回去尋陸經︰“當此危難之際,三弟是要繼續在這里抱屈流淚,還是要做個男人?如今這家里青壯年就只得你我二人,你管是不管?”

    陸經漲紅了臉,才要反唇相譏,卻見康氏哀求地看著他,小聲道︰“誰知道會不會還藏著壞人,又或是突然間又反了的?”他這才板著臉跟了陸緘出去,冷笑道︰“外頭戒嚴呢,二哥你是男人又是官身,便該去巡外圍才是。小弟不才‧只敢守在家里。”

    陸緘懶得和他多言,自領著人巡查不提。只暗自盤算,得設法讓人出去送信給林謹容報平安,再問問諸先生那邊是否平安。

    如此過了三四天‧第五天時,修城牆的民工和守軍又發生了沖突,俞宗盛痛恨不已,命人只管殺,死命的鎮壓,又死了數十個人,燒了半條街‧大火燃了一天一夜才被一場暴雨給澆滅了。這下子,就連深信不會太亂的陸建新也有些慌神了,嘴里雖不說,卻是暗自慶幸陸緘早前領著人把老宅翻修過了。二房也不敢再多說什麼怪話,陸經不用陸緘招呼,每日早晚主動與他輪換著四處巡查。

    平洲城里的氣氛緊張之極,日夜都能聽見兵士捉拿叛賊喊打喊殺的罵聲和哭聲。聽得一家子猶如驚弓之鳥,雖則曾與府衙那邊打過招呼‧相當于出錢請了一隊兵士早晚過來巡查看護,陸建新仍是提心吊膽的,日夜睡不安穩。于是稟明了老太太‧召集了一家老小,道是再這樣亂下去,不如想法子出城,回老宅去守著還要把穩一點。

    陸老太太自是沒什麼意見,兒孫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和命比起來,什麼都不值當。陸緘想起林謹容早前曾戲言過,倒是倘若有那一日,林家人無處可去‧少不得要與陸家一起去避難的,便問林玉珍︰“不知道外祖父、外祖母他們是怎麼打算的。他們家的院牆還沒我們的高。”

    這話提醒了林玉珍,林玉珍立刻道︰“那不如去問問他們,是否願意與我們一起去老宅。”因恐其他人不肯,又道︰“反正老宅里頭能住好多人,也不多他們幾個。”

    陸建新沉默片刻‧淡淡地道︰“也不知這麼多的人好不好弄出城,現下說的是只許進不許出。先試試再說吧。”

    正說著,就聽外頭有人大聲喊道︰“叛賊被剿殺光啦!”

    闔家都驚得站了起來,陸建新指使朱見福︰“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朱見福小跑著奔將出去,一炷香後才跑回來,滿臉的喜色︰“大喜!大喜!出去追剿反賊的官兵回來了,帶回來二十多具反賊的屍首,這會兒正用馬拖了游街示眾呢!道是游上三天,再梟首掛在牆頭示眾!知州府衙發了安民告示!”

    陸老太太聞言,低了頭飛速轉動念珠念佛。

    陸建新喜氣洋洋地抖了抖袖子,道︰“活該!”然後斂了神色,追問︰“那其他人呢?不是說一共反了六十多個麼?怎地才二十多具屍首?”

    朱見福給他問得一怔,隨即道︰“聽說是有些滾下山崖,有些單個跑了,有些不好帶回來,反正是被擊潰了,再不能為害的。且還有人繼續追著呢,想必也很快啦。”

    陸建新捋捋胡子,惡狠狠地道︰“就要狠狠殺他個精光才是,不然誰都想反,這天下可就真亂套了!”

    涂氏道︰“那我們不用搬回老宅了吧?”

    陸建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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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循序

   消息傳到清州的時候,陶家剛吃過晚飯。得知家宅安寧,城禁放松,可以回平洲后,陶舜欽便不再刻意隱瞞陶氏,把事情經過詳細與她說了一遍。

   陶氏捂著胸口,聽得一驚一乍的,最后聽說家宅平安,方雙手合十念了幾聲佛,就念叨著要收拾了回去,說是掛懷家中老小,還要親眼看到林慎之平安才放心。

   陶舜欽道:“你急什麼?現在還有小股反賊在外頭逃竄呢,路上並不太平,原來二郎說過要來接的,再等等,到時候多尋幾家人作伴,人多才妥當。”

   陶氏卻只是著急,坐立不安,催著林謹音去打聽最近都有什麼人家要去平洲的,萬一陸緘遲遲不來,她們也好跟著旁人一起先回去。

   林謹容看在眼里,等退下去后,趁機悄悄嚇唬了陶氏一回,把豐州民亂繪聲繪色地和陶氏講述了一遍,又敲邊鼓:“說不準還會再鬧騰呢。大表哥既在江南置了產業,那邊局勢也穩定,不如讓姐姐帶著孩子們,陪著舅舅一起去江南散散心,養養病,也好叫他們夫妻團聚,讓孩子們見見父親,一舉幾得。這樣兩地分散著,要是我大表哥守不住,給獾郎和玉郎添了個旁人生的弟弟妹妹怎麼辦?”

  “鳳棠不是那樣的人!”前半部分陶氏是贊同的,她覺著吳氏已然去了那麼多年,陶舜欽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實在可憐,納個妾來照顧一下起居也沒什麼。但既然陶舜欽沒那心思,她這個做妹妹的也不好多勸,可換個地點換個心情養養病也是好的,一家人團聚團聚也極好,她不反對,很贊同。但后頭的話她就聽著不舒服了,陶鳳棠是個什麼品行,她清楚得很。可是••••••這男人上了一定的年紀•長期不見妻子在身邊,的確難免出事,陶鳳棠又長得一表人才,還多金•就算他沒那心思,也指不定旁人會去騷擾設計。越想越像那麼一回事兒,便道:“我去問你姐姐!不然叫你大表哥回來!”

   林謹容見她果然上了心,匆忙攔住她:“娘啊,您這樣跑去問不是給我姐姐添堵麼?您是要勸她,但不能這樣勸。江南那邊的產業正紅火,沒得把它扔了的道理•人家要說姐姐不懂事的。就是一家子去住住玩玩最好了。”想想又補充道:“我小七弟不是想跟著鳳舉去那邊游學的?我姐姐若去了也好照料管教他們。”

   陶氏默然想了片刻,道:“不行!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你姐姐一下。別同你公爹一樣的,你姑母在家辛辛苦苦守了這麼多年,他倒舒舒服服帶了幾個如花似玉的回來。”又暗自盤算了一番,要怎麼說動陶舜欽才好。
  
   林謹容暗自歡喜,又去醞釀著要給陶鳳棠寫信,把她看到了什麼,怎麼說•怎麼勸,仔仔細細,來來回回想了個透。只求務必一擊中的•一次到位。至于陶氏,等先把林慎之與林謹音弄走再另外想法子。

   接下來的日子,陶氏所有的熱情都集中在怎麼勸說陶舜欽去江南游一游,看看陶鳳棠,好叫女兒能夠夫妻團聚上頭去了。陶舜欽好脾氣,雖則不贊同,卻也不曾因此生氣。

   林謹音成日伺候著,雖沒明說,卻也表現出向往的神情來,獾郎與玉郎更是被陶氏和林謹容吹得心里長了草。陶舜欽見著•自有一番思量。

   轉眼間過了一旬有余,這日午后,林謹容帶著毅郎午睡正酣,就聽有人在帳外小聲道:“奶奶,奶奶您醒醒。”

   林謹容睜眼瞧去,但見櫻桃歡天喜地的站在那里•朝她比手勢,壓低了聲音道:“二爺和七爺來了。”

   林謹容少不得輕手輕腳地起身梳洗,命人看護好毅郎,自去了陶舜欽房里。

   約莫是許久不見的親人來探病的緣故,陶舜欽心情好,病也跟著好了許多,精精神神地坐在榻上聽陸緘和林慎之描述當初的情形。

   陸緘話少,多數時候都只是笑而不語,只林慎之操著一條公鴨嗓子,在那里激動的說個不休:“從清州回去后,我本是要立刻就回諸先生那里的,可是祖父突然受了涼,我只能陪侍在一旁。才見好轉,心想著第二天可以去了,結果那日夜里突然就出了事。我當時睡得正熟,猛然間聽見有人在外頭使勁敲我的門,不,是砸門,喊我趕緊去前面正堂里。再接著,就聽見銅鑼響起來了,所有住著人的房間里就都亮起了燈,大家驚慌失措的,還以為是進賊了呢,可管事的也不肯說是怎麼回事,等都去了正堂,祖父才說外頭鬧事兒了,分派哥哥們領了管事和家丁去巡院子,把守大門叫我看好侄兒侄女們。”

   說到此處,林慎之抬眼望天,林老太爺明顯是偏心他麼,但他卻不這麼看,他不小了,也該為家里出一份力,不能為了這種事情事后被哥哥們看不起。“于是我就拼命求他老人家,跟著我四哥拿了梯子爬到墻邊看外頭的情況。”他見陶氏緊張地攥緊了帕子,越發得意:“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林謹容走進去瞪了他一眼:“別瞎吹啊,你兩個外甥還在這里坐著呢,別凈說些有的沒的。”一邊說,一邊朝陸緘看過去,陸緘也正好抬眼看她,二人目光相對,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又酸又軟,卻又十分甜蜜喜悅。

   林慎之看看坐在一旁伸長脖子,眼睛也不眨地等著他繼續往下說的獾郎與玉郎,低咳了一聲,收斂了些:“也不是什麼,就是看到縣衙那邊,半邊天都是紅的,月亮都被濃煙給遮住了,喊殺聲震天。當時家里人都給嚇壞了。”

   獾郎等了半天,以為會是看到什麼不得了的,聽到這里不由有些鄙視他七舅:“這個我早聽人說過幾百遍了。”

   林謹音低聲斥道:“沒規矩!”

   獾郎笑了一笑,打蛇隨桿上,抱定林慎之的胳膊軟語央求:“說點有趣的,這個不好聽。”

   林慎之一手摟定了他,一手摟定了蹭過來的玉郎,笑道:“好,我就和你們說俞宗盛夜鉆馬廄,僥幸逃得一命!”說到這里,才又想起來問林謹容:“毅郎呢?”

   林謹容笑道:“睡著。”借機走到陸緘身后,低聲道:“家里都好?”

   陸緘又怎肯把家中的真實情形說與她聽?不過是笑笑:“放心,都好。你們都好?”

   林謹容不知不覺就把聲音給放柔軟了:“都好,就是掛念你們。”

   林謹音在一旁瞧見他二人互動,心中有些小羨慕,又有些小心酸,便笑道:“適才妹夫不是說想毅郎了麼?四妹便領了他去罷。”

   陶舜欽呵呵一笑:“去吧,去吧。吃飯時再叫你們。”

   還是在這里舒服。沒有人盯著要他們守規矩,沒有人盯著說他們什麼地方不對,有的是寬容,更多為人著想。陸緘暗自感嘆了一番,與林謹容一道同在座諸人行禮道別不提。

   夫妻二人沿著陰涼的花木小徑一直往前走,彼此心里都有些異樣的情愫在發酵。只是到底是在旁人家里做客,不敢做得過分,最多的親密也不過是並肩而行,時不時,有意無意地彼此碰撞一下罷了。

   陸緘輕聲道:“剛鬧起來的那一夜,陣仗很大,我那時候不知道事情會到哪一步,只想著萬幸你和毅郎不在家。”

   林謹容心里一暖,偷偷地摸了他的手一下:“我也很擔心你。”即便是知道不會有大礙,仍然是擔心。

   陸緘強忍著才沒反握回去,只沉沉看了林謹容一眼:“后來局勢不見好轉,差點就全家一起去老宅了。”想到當時陸建新那態度明顯是不太樂意帶著林家人一起去避難,心里便又沉甸甸的,只這個話,他是不能與林謹容說的,便委婉道:“我來前去接小七弟時見過了外祖父,請他設法把院墻和各處的大門加高加固。外祖父說,馬上就動手。”

  “我同母親說一下,要是家里錢不夠,讓她多出一點,不要太計較。”林謹容點點頭。林家不比其他兩家,園子雖然大,卻因為缺錢的緣故,多年不曾翻修了。

   她早前曾委婉地提過一回,林老太爺淡然卻堅決地拒絕了,想來經過這次的事情,就是砸鍋賣鐵也會翻修加固院墻和大門了罷?

   陸緘很贊同林謹容的態度和做法:“大難當前,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才是大善。”

   林謹容抬眼看向他:“聽說家里的鋪子被搶了?”

   陸緘默了片刻,道:“不提也罷。”

   林謹容看他的神色不好看,便猜著大抵是又發生了什麼她意料之外的事情,便道:“不提不成,你得同我說清楚,不然我回家去什麼都不知道呢。”

   陸緘只好簡要把家中的事情說了一遍,還恐林謹容會生氣,便道:“莫要和他們計較。”

  “有什麼好計較的,無非就是那麼一回事兒。”林謹容神色平平淡淡的,半點驚訝生氣激動的模樣都不見,陸家會被搶,從前就注定了的,又豈是因著她做的事情招的災?現下已然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刻,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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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59:04
第445章 坦白

   竹簾輕垂,簾下一盆紫薇枯峰盆景,從側面挑出幾根枝葉繁茂濃密,花開如錦。看小說就到葉子悠悠豆兒拿了銀剪子,專心專意地把那現了敗象的花朵輕輕剪去,驟然聽得廊下腳步聲響,抬頭一瞧,卻是陸緘與林謹容並肩行來,立時揚了笑臉,放下剪子上前行禮。

   因見陸緘身上猶有風塵之色,便乖巧地使人送了熱水進來,自退出去不提。陸緘看看注滿了溫水的浴桶,由不得微笑:“在驛站之時酷熱難當,七弟與我商量,今日到后必要好生沐浴一番。此刻我在這里洗浴,他卻還在那里吹大話。”話音未落,就被一雙微涼的手從身后緊緊抱住,卻是林謹容圈住了他的腰,把臉緊緊貼在他的背上。

  “阿容••••••”陸緘心口一緊,輕輕嘆息了一聲,默然片刻,反身將林謹容緊緊摟住。林謹容驟然爆發出許多的熱情來,用盡全力緊緊摟住他的腰,仿佛想嵌入到他的骨血里去一般的。

   陸緘自然發現她這許多的不同,歡喜之余,又忍不住心酸,輕輕撫摸著林謹容的發頂,一聲接一聲地低喃:“阿容••••••阿容••••••”

  “唔。”林謹容的眼角浸出一滴淚來,微微垂著頭貼緊了陸緘的胸艨,讓他的衣襟將她的眼淚給盡數吸干了。

   陸緘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夠清晰地體會到她的心情,她在擔憂他,舍不得他,她掛念著他,依偎著他,依靠著他,一時只覺心神搖曳,滿滿當當都是喜悅,忍不住在林謹容的頭頂輕輕落下一吻,語氣里不自覺帶了些笑意:“我好好兒的站在你面前,你怕什麼?”

   林謹容微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他身上的味道永遠銘記下來。微微的汗味,帶著一點點墨香味,這是陸緘特有的味道,她相信她就算是再有第三世也永遠不會忘記這股味道。

   陸緘垂眸看著懷里的林謹容。看小說就到葉子悠悠她又黑又亮的頭發高高綰了起來,露出潔白小巧的耳廓,沒有帶耳環,耳垂干凈粉白如珍珠,纖白如玉的脖頸上散落了幾根碎發,人一動,那碎發便調皮地往淡青色的衣領里鉆即便只是看著,便已經能夠感受到那份酥癢。

   陸緘的心猛地一跳,再控制不住頻率,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勃然跳躍著,每一寸肌膚都變得很敏感,林謹容溫熱的呼吸透過他的衣襟落在他前胸的肌膚上,令他差點不能呼吸。從呼吸到心跳,全都亂了。

  “二郎。”林謹容仰起頭來看著陸緘眼睛璀璨如星子,氤氳著霧氣,唇瓣嫣紅閃耀著花瓣般的光澤。她從未如此渴望過他,雖然時間地點統統都不對,但她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渴望著他,渴望著和他更親密,渴望能和他每天都能在幸福中快樂的渡過。隨著時間的臨近,她越來越深的眷念著他。

   陸緘輕輕嘆息了一聲,著魔一般地含住了林謹容的唇,輾轉反側,吮吸吐納只恨不得把她揉進骨血里去才好。林謹容無聲地喘著氣,無力地靠在他身上,用盡自己的熱情回應著他。兩人滿腔的熱情找不到出口,憋得難受,還要側耳偷聽著外頭的動靜,恰是如此更是興奮,越是興奮,越是難受,越是難受,越是不舍。

   屏風外傳來一聲輕響,兩個人都呆立不動,林謹容瞬間紅透了臉,低垂著頭一動不動,陸緘匆忙將她放開,掩飾地咳嗽了一聲,卻聽外頭毅郎糯糯地喊了一聲:“娘?”幼嫩的聲音里還帶著一絲才睡醒的迷茫。

   陸緘頓時神氣活現起來,先替林謹容理了理衣領,又替她理了頭發,這才與她一起出去,朝側身趴坐在床上的毅郎伸開雙臂,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來:“乖兒子。”

   毅郎剛剛睡醒,還沒什麼精神,可看到是他,仍然毫不吝嗇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陸緘上前將他抱起,疼愛到無與倫比,卻不似林謹容那般親親摸摸,不過是撫摸了一下毅郎的額發,柔聲問他:“爹不在的時候可有聽娘的話?”

   毅郎軟綿綿地靠在父親懷里,輕聲道:“聽的。”

   陸緘又問:“調皮沒有?”

   毅郎這次沒說話,偷偷看了林謹容一眼,小聲道:“要喝水。”

   林謹容點點他的鼻子,倒了半杯溫水遞過去:“要不要告訴你爹爹,你不但天天和哥哥們一起玩泥巴,還搶哥哥們的玩具?前天還仗著自己小,推了哥哥一下?”

   毅郎裝作沒聽見,只管就著陸緘的手埋著頭猛喝水。

   林謹容拿了帕子替他細細擦著額頭上的細汗,那句話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敏行,我在江南置了些產業。”

   陸緘不以為意:“嗯。”

   林謹容沉默片刻,道:“不是華”亭”縣那里。是其他地方,信州。”
屋里一片安靜。林謹容看向陸緘,但見他目光還落在毅郎的身上,神情卻微微變了,從滿臉溫柔微笑,變成了面無表情。

   林謹容嘆了一口氣,繼續低聲道:“有鋪子和房產田莊,收益還可以。平時是荔枝夫妻二人打理,三哥置的產業也在附近,他偶爾也會去看。”

   陸緘一言不發,只收了杯子,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帕子給毅郎擦了擦嘴。然后沉默地起身,抱起毅郎走到窗下,抬眼看著青翠的庭院,背對著林謹容。

   林謹容等了片刻,不見他有其他動靜,只得喊了一聲:“敏行?”

  “你不是一直都和我說,荔枝是在華”亭縣?”陸緘的聲音不大,里頭卻帶了些怒氣。

   林謹容坦然道:“我騙了你。”

   死一般的沉寂。

   林謹容走過去,借著給毅郎洗臉,故意在陸緘面前晃。陸緘板著臉不看她,林謹容也不氣餒,低聲道:“那時候我們不是還不好麼?”

   陸緘的嘴唇抿了又抿,幾番似是想開口,終究是一言不發。

   林謹容曉得他又犯倔了,可到底這事兒自己也瞞得太久,他不氣才怪,便自言自語地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反正我現在也把底都交了,就不要氣了吧話音剛落,就聽陸緘揚聲道:“豆兒,來把毅郎抱出去!”

  “噯。”豆兒應了一聲,快步進來,敏感地發現氣氛不對,擔憂地看了林謹容一眼,仲手去接毅郎。毅郎卻和牛皮糖一樣地緊緊纏著陸緘的脖子,掛在他身上不松手:“不去,不去。豆兒壞蛋。”

   陸緘板了臉道:“你這孩子怎麼張口就罵人?”

   毅郎不防竟得了一頓罵,立時委屈地張口哭了起來。林謹容伸手去接他,低聲解釋:“不過是剛和他哥哥們學會的一句話。”

   豆兒也忙著賠笑:“二爺息怒,毅郎每聽到一句覺著新奇的話便要鸚鵡學舌般的說上好幾天才會忘了。並非是有意。稍后他便要說豆兒是好人了。”

   毅郎卻是個倔性子,哪怕就是挨了陸緘的罵也不肯松手,就要掛在陸緘的脖子上,大張著口用力地哭,仿佛是得不到陸緘原諒就不停下。陸緘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響,嚴肅地道:“馬上閉嘴,不然扔你出去。”

   毅郎果然閉了嘴,傷心地咬著嘴唇不住抽泣,憋得小小的身子整個都顫抖起來,還不忘偷偷打量陸緘的神色,討好地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他如此小心翼翼,陸緘便是再硬的心腸也軟了,雖還努力繃著臉,口氣卻柔軟下來:“那是罵人的話,不是隨便能說的,豆兒天天照顧你那麼辛苦,很傷人,懂不懂?”

   毅郎也不知是真懂了還是敷衍,只是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點頭認錯:“錯了。”

   陸緘就把他遞給豆兒:“去洗臉。”

   這次毅郎不敢再倔,才到豆兒懷里就先響亮地親了豆兒一口,哄得豆兒眉開眼笑,笑瞇瞇地許諾帶他去看螞蟻。

   林謹容由不得心生感慨,這孩子是個人精,可得好好教導才是,不然只怕一不小心聰明過了頭就走歪了。正自想著心事,就聽陸緘冷淡地道:“你也去吧,我要沐浴了,水涼了。”

   林謹容垂著眼站了片刻,道:“好。那我先出去了。”言罷果然轉身往外而去,行到門邊,突然回頭,只見陸緘恨恨地瞪著她,臉色越見難看,不由得微微笑了,迅速折身回去拉住他的手,柔聲道:“我們不要生氣鬧別扭,成麼?”

   陸緘任由她拉著,板著臉道:“是我和你生氣鬧別扭麼?分明是你故意氣我。”

   林謹容聽了他后頭這句話,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眉開眼笑地道:“是我不好。莫要再氣了。”

   陸緘淡淡地道:“哪里,分明是我不好才對。你哪里會不好?你什麼都比我好。否則也不會讓你這般防著我。”
   
   這話明顯就是在故意賭氣了,林謹容眨了眨眼,笑道:“你哪里不好?除了成日板著臉沒個笑容,閉著嘴沒句話,有點小氣以外,其他還不錯。”說出這句話,她突然覺著那個朦朦朧朧的,從前的陸緘的影子漸漸從他們中間淡去了。面前的這個陸緘,是新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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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自在
  
    這個禮賠得一點誠意都沒有,哪有自己做錯了事情,和人解釋賠禮還要挑人家不是的?陸緘更氣︰“你不小氣,等我也騙你瞞你一回試試?且看你如何大方。”從前瞞他騙他倒也算了,那時候的事情真是理不清,他也不想再追究,可她到這後頭還在繼續騙,繼續瞞,就實在是太過了些。

    林謹容哪里管他是副什麼嘴臉,只拿定了主意不和他生氣,便輕輕抱住他的胳膊,小聲道︰“不成,你不能瞞我,也不能騙我。”

    “你不是沒睡醒吧?”陸緘冷哼一聲︰“就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林謹容認真道︰“你才是官,我才是民。事實上你要放火或是點燈,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陸緘立時挑起眉頭來︰“我什麼地方欺你瞞你了?”

    林謹容垂了眸子一笑︰“沒有,都過去的事情了,咱們不提了如何?我與你賠禮。”言罷果真同陸緘行了個禮︰“我的不是,還請夫君見諒。”

    陸緘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猶自不高興︰“既然當初就打定主意瞞著我的,還該一直瞞著才是,何苦這時候來告訴我?也不怕我知道後會吞了你的妝奩。”

    林謹容淡淡地道︰“當初是打定主意瞞著你的,想給自己留條後路而已。只不過現在我已然信了你,所以樂意告訴你罷了。人生猶如朝露,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因風散了?時局不穩,我先告訴你,你也好有個數。”

    陸緘心里的火氣突然就消散下去,轉而便有些憂傷。

    明明局勢在好轉,反賊已然潛逃,俞宗盛也是高壓手段,大抵是亂不起來了,可他心里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下一瞬,他真的就要和林謹容生離死別了似的。他想,他大概也是被林謹容的那個夢給嚇著了,便道︰“不許亂說這些不祥的話!休想要拿這個掩蓋你犯的錯。”

    林謹容忍不住一笑︰“是‧我真心認錯,不掩蓋,夫君要如何才肯原諒我的錯呢?”

    陸緘見她笑靨如花,說不是真心認錯吧,態度又真誠懇,說是真心認錯吧,一點不認真‧心中雖有些懊惱,卻也拿她沒什麼法子,便板了臉嚴肅地道︰“你要答應我,日後再不許有這樣的事情,不得再欺瞞于我。”

    林謹容看著陸緘。她能很清晰明白地看出陸緘嚴肅淡然的那一分認真和期待,曉得他不過是想要一句保證。他和她,其實就是這世間里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她曾恨過他‧刻骨銘心,她曾愛過他,亦是刻骨銘心。命運再變一次‧她大抵也是不能再這樣的恨一個人,亦不能再這樣的愛一個人。

    林謹容自然而然地就仲出手抱住了陸緘的脖子,低聲道︰“我其實不想欺瞞你,如果可以,最不想欺瞞的人就是你。”如果可以,不用欺瞞他,那便是他絕對可以依靠,有人可以依靠,可以放心的把後背交給別人,那是多麼美好的事。但她注定是要欺瞞他的。人生難得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便要埋葬過往,便要獨自忍受秘密,獨自負擔。

    陸緘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只顧垂眸靜靜地看著林謹容。她一再這樣示好,語氣又軟又溫柔‧表情那樣美麗,眼神那樣眷戀,動作那樣可愛……噯……他聽見自己無聲的嘆息,他別別扭扭地道︰“下不為例,下次一定不會輕易原諒你。”

    林謹容道︰“那要看你怎麼對我了。你對我好,我便對你好。”這世上,可從來沒有一廂情願的事情,只有看得透與看不透。

    陸緘沉默片刻,輕聲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林謹容垂首一笑︰“但願君心似我心。”

    她第一次這樣明確地回答他,應和他,告訴他,她的心意。陸緘抬起頭來看著窗外。

    湘妃竹簾半卷,窗外天碧雲白,草木蔥郁,微風襲過,半架薔薇滿院香。這個午後,如此的美好安寧,讓人想沉溺其中,永不願醒來。清涼自在,只在心中。

    三日後,陶家設席為陶氏等人餞行,林謹音強顏歡笑,雖萬分舍不得母親和弟妹離開,卻曉得這聚會已然是極難得的。倘若不是自己的公爹是親母舅,倘若不是正好遇到了平洲出亂子,哪能在出嫁多年後,還能和娘家親人團聚這麼久的?只她性子自來堅強,雖則十分不舍難過,卻也能做出那不在意的樣子來,快快樂樂地安排宴席,還能說點笑話湊趣。

    但與她熟悉如陶舜欽、陶氏、林謹容等人,又怎會看不出她的落寞和難受?正當青春年華,卻要獨守空房,一力承擔起照料老人、孩子的重擔,還要把家事打理得清清爽爽,外頭迎來送往的人情樣樣周到,實在是不易之極。想到自己便是那個攛掇陶鳳棠遠行的,林謹容不由生出幾分內疚來,無論林謹音做什麼,都只眢絮緊挨著她,跟著她跑進跑出,只願能讓她心里好過一點。

    如此再三,林謹音終是忍不住微笑道︰“你干什麼?”悄悄指指陸緘,低聲開玩笑道︰“你跟錯了人。”

    “叫你說。”林謹容自是不饒她,姐妹二人嘻嘻哈哈地鬧騰起來。陶氏板了臉道︰“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當著小輩的面這樣鬧騰……”

    陶舜欽擺擺手︰“無需如此死板,這是家宴,又都是姑表親弟,並無外人在場,隨意一點,怎麼高興怎麼來。要說這機會也委實難得。”

    陶氏上一刻還在責罵女兒,下一刻就有些心酸難耐︰“下一次再見面,怕是要小七成親了。”

    林慎之鬧了個大紅臉,嗔怪道︰“娘!”

    陶氏笑笑,舊話重提︰“哥哥,去江南走走吧。要說這里管事們不是不得力,也沒什麼丟不下的,趁著年輕,到處走走。”

    陶舜欽這次沒有一口拒絕,抬眼看了看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滿眼渴望期待的林謹音母子,輕輕嘆了口氣,將手摩裟著玉郎的頭頂,低聲道︰“也好,等入了秋,天氣涼爽一點,我們便去江南看看。瞧瞧你們父親去這許多年,都做成了些什麼。也好叫你們兄弟倆長長見識。”

    林謹容幾疑自己是聽錯了,一顆心突然之間仿似飛到了雲霄里。入秋之後再成行,陶家這一去,怎麼也能避開那場災禍了!皇天不負有心人!于是顧不得其他,閉著眼默默念了一堆神佛,挨著個兒地感謝了一通。

    林謹音也是熱淚盈眶。饒是她再穩重,也控制不住心緒,迅速將頭往旁邊側了側,借著林謹容的身形擋住了臉,默了好一歇,情緒穩定了方才回過頭來,微微顫抖著嘴唇道︰“舅舅,您老人家要是不想去,我們總要陪著您的……”

    陶舜欽打斷她的話,低聲道︰“我又豈是那種不顧兒女,只顧自己的人?不必多言,你早些安排吧。到時候讓鳳棠來接我們!”又道︰“不是我護短,看自家的外甥女順眼,我最滿意的就是你這個兒媳婦!里里外外一把手,又孝順又能干,賢惠通達,實在難得!”

    “瞧您老把我誇得飄飄然的。”林謹音還在笑,眼淚卻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又覺著實在是羞人,只能把頭臉埋進陶氏懷里去。多年的辛勞和委屈一掃而光,滿滿都是自己何其幸運的感嘆。

    陶氏輕撫著她的背脊,一臉的滿足︰“要說當初這門親,我真是最滿意不過,從來就不擔心阿音嫁過來會受氣。

    我不過一個尋常婦人,所求的不過是兒女福壽雙全,平安如意就夠了,要什麼大富大貴!”說到這里,忍不住看了陸緘一眼,仿佛強調什麼似的,特意道︰“二郎也是極不錯的。很好。”

    她不這樣說還好,這樣一說,反倒泄露了當初的某些事實,陸緘雖笑著,卻頗有幾分不自在,悄悄抬眼去看林謹容。恰逢林謹容也正偷眼覷著他,便沒好氣地掃了林謹容一眼,只顧低頭喝茶。

    林慎之敏銳,忙打岔道︰“菜都涼了!還沒到送別的時候呢,怎麼就一個個都哭上了?今日流干了淚,明日可拿什麼來哭?”

    小孩子不知愁,獾郎只知終于可以出門,終于可以去看望父親和小叔了,歡歡喜喜地將筷子蘸了些茶水,滴在眼角上,望著玉郎和毅郎低聲道︰“這樣哭,我也哭了!”玉郎有些膽怯地看了林謹音一眼,沒答話,毅郎則好奇地伸手去摸獾郎臉上的“淚水”,又探頭去看茶杯。

    林謹音不由大怒,一巴掌在毅郎的肩膀上,斥道︰“叫你沒規矩!”

    獾郎漲紅了臉,又羞又窘,看似是要哭出來,轉眼卻又笑了,自我解圍︰“您是娘,又是女人,我不和您計較。”

    林謹音哭笑不得,只管瞪著他。

    林慎-之沒忍住,“撲哧”一聲大笑出來,拍著獾郎的肩膀道︰“這皮猴兒!還不同你娘賠禮?”

    獾郎果真上前給林謹音磕頭行大禮,嚴肅認真地道︰“娘啊‧您放心,兒子長大了,會好好照顧祖父、弟弟和您的。您只要高興,打就打吧。”

    這回就連陸緘也忍不住無言地拍了拍獾郎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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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曇花

   夜色迷離,空氣中彌漫著茉莉的馥郁芬芳,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花叢下草根中發出快樂的鳴唱聲。

   林謹容放了手里的扇子,起身除了外衣,只余下淡藍色的抹胸,從銅盆里絞了帕子認真擦拭身上。

陸緘坐在不遠處,就著驛站昏黃的燭火細看手里的書。聽見水響,由不得抬起頭去看,便在半明半暗的燈影里看到了一朵盛放的茉莉。由不得的,他便放了手里的書,目不轉睛地盯著林謹容曼妙-的背影看。一股熟悉難言的燥熱之意,從丹田處往上升起,游走到四肢百骸,叫他口干舌燥,難以忍耐。他有多久沒有看到林謹容的身姿了?從前年為老太爺守孝,夫妻二人分房而居開始,他便再不曾見過。

   想到還在孝中,一盆冷水兜頭淋下,陸緘抿了抿唇,困難地從林謹容纖細柔軟的腰肢和洗白如瓷的肌膚上收回了目光,重新拿起書卷細看。只是那些字仿佛都長了腳,四處亂走亂跳,引得他都不知道它們湊在一起是個什麼意思。

林謹容側著臉,偷偷朝陸緘看過去。她是故意的,正如她所說,譬如朝露,來日無多,她既然愛著他,便想與他親近親熱。見陸緘垂著眼並不看她,說不得有些失望並沮喪,還有些挫敗。便故意低聲道:“二郎,我背上有些癢,大抵是給蚊蟲咬了,你來替我瞧瞧。”

   今日倘若不是因為平洲與清州之間的道路剛剛通順沒多久,行人結伴而行,導致驛站里住宿的行人太多,就連陶氏房里也擠進了一個舊時的相識,他們夫妻二人也不可能住到一處。機會難得•再回到家里哪有這樣的好機會?她必是不能放過的。

   陸緘回頭看著林謹容,眼睛幽黑如潭,卻一臉的嚴肅。

   “這樣你都怕,不如趁早去同七弟他們擠還要干凈些。”林謹容朝他妖妖的笑•肌膚上的水光在燈下閃著耀眼的光芒,淡藍色的細綾抹胸被浸濕了水,緊緊貼在起伏的線條上,比不穿還要誘人幾分。

   陸緘很明白自己剛才忍不住咽了口水,偏故作鎮定地放了書,起身朝棒謹容走過去:“誰說我怕了?我又不是沒見過。”

   林謹容不語,只半垂了眼幽幽地看著他。他每走一步•都仿佛都是走在她的心上,刺痛著,令人戰栗著,四周的一切喧囂炎熱,都仿佛離得遠了,飄飄渺渺的,並不真切。她的眼里只有他。見陸緘走近,她緩慢地轉過身去•輕輕解開了抹胸。

   淡藍色的抹胸猶如一片清淡的云彩,輕飄飄地從她細白柔長的指尖飛了下去,落在陸緘伸出的手上•猶如一片最輕的羽毛,一片最美的花瓣一樣,拂動了陸緘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心弦。他聽見自己輕輕喟嘆了一聲,他看見自己抓住了那件抹胸,他看見林謹容如玉一般潔白,漂亮誘人的蝴蝶骨,他甚至看見了她隱隱約約,起伏的胸線。他忍不住想,他把她纖細柔韌的腰肢緊緊握在掌心里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林謹容微微閉了眼,輕聲道:“看見了麼?就在肩骨下。”

   陸緘湊過去看•只見蝴蝶骨下大約有針尖大小的一點殷紅,略略有些紅腫,也不知是被什麼蟲子咬的。

   “是這里麼?”他仲出手指,輕輕按了按那個紅點,聲音低啞微顫。

   “是。”林謹容側臉回眸,輕輕瞟了他一眼•眼神如鉤。

   “錚”地一聲輕響,陸緘聽見自己心里的那根緊繃的弦斷了,一點烏墨從他的瞳孔暈染開來,把一雙眼睛染成了不見底的深潭。他何曾見過這樣妖冶媚人的林謹容,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動作就已經先于他的思想,他仲出手握住了林謹容的腰肢,一口吸在她背上那個小小的傷口上。

   林謹容像一條離了水的魚,竭力將身子繃直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努力尋找著水源,甚至于屏住了呼吸。她溫柔地將手放在陸緘緊緊握住她腰肢的手上,試圖將轉過身來面對著他,卻將她所有的美好以最柔美,最誘人的姿態盡數展現在陸緘面前,猶如月光下盛開的曇花,潔白,優雅,迷人,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陸緘心醉神迷,將唇從她背上那個小小的紅點轉移到她胸前的嫣紅上。他想要她,他渴望著她,就如夢里一般的,想把她翻來覆去地折騰個遍,他有些粗魯地將林謹容的裙子掀起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探她的隱秘處。

   林謹容人依靠在他懷里,手卻攔住了他,半是迷蒙半是清醒:“二郎,你想清楚了麼?”她是有些壞的,她故意誘惑他,卻又生怕他事后后悔,從而生怨生把一樁美妙的事情變成了食之無味,令人生厭的木頭渣子,所以在這關鍵時刻攔住他,問他想清楚沒有。他是孝子,也自詡為君子,倘使他覺著這件事會害得他壞了德行,那就再無任何意義了。即便是在今生,她只能有這樣一次機會可以同他親近告別,她也寧可他記得她的好,而不是摻雜著其他的雜質。

   這種時候,她的這種舉動是十分危險的,陸緘看了她半晌,眼里那種墨一般幽黑的情緒漸漸淡了下去。他有些張皇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此放手,會傷她的心,再繼續下去,已經沒了先前的感覺。他有些懊惱,她是在故意折騰戲弄他麼?

   林謹容的心微微一沉,隨即一笑,輕輕拉開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從銅盆里擰了帕子,繼續背過身去擦洗,輕聲道:“我的妝盒里有一管藥膏,你去取了來同我搽在傷口上。”

   陸緘站著不動也不言語。

   一種說不出的尷尬彌漫在二人中間,林謹容沉默地從衣架上取了外衣披上,沉默地走到妝盒前,準備去取藥膏。她不后悔剛才的舉動,這是她最美好的年華,最璀璨的歲月,她愛著他,所以想與他親近。他那樣的性情,能夠放縱到這個地步,已然是不易。可是,難道她就這樣,就這樣不遠不近地和他渡過這最后的歲月嗎?就連貪歡也做不到。

   越到最后,她越舍不得這個世界。越到最后,她越眷戀著這一切,包括她素來不喜的陸家眾人的嘴臉,畢竟,那是活著的證據,活著才能恨,活著才能愛。她以為她是堅強的,她冷靜地布置著前路,盡力安排好每一步,可在這個月色朦朧,炎熱潮濕的夜晚,在四處嘈雜,設施簡陋的驛站里,她突然發現,她是如此的無助,如此的無能為力。她渴望著能活下去,她舍不得她所擁有的一切,包括愛和恨,她竭力想抓住這一切,卻發現真的很難。

   一大滴飽含了悲傷的沉甸甸的眼淚突兀地從林謹容的睫毛上滑下來,吧嗒一聲摔碎在鑲嵌了螺鈿的妝盒上,濺得滿屋的酸楚。林謹容咬著唇,顫抖著手指打開了盒子,藥膏是裝在染成綠色的鏤空象牙小管里的,要用細長的銀簪子挑出來才能用。

   她微微瞇了眼,幾番將細長的銀簪子插入到象牙小管里去,卻總是因為手抖,做得不好。她孩弈氣地將銀簪子和象牙小管扔到桌上,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陸緘猛然驚醒過來,大步走過去緊緊將林謹容抱在懷里,像哄孩子一樣地拍著她的肩背,輕聲道:“噓,別哭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難得這樣對他好,他卻這樣對她。她是他的妻子,出身大家,知書達禮的良家子,他最清楚不過她的羞澀與自守,若非是愛他,又怎會這樣?陸緘充滿了自責,雨點似地親吻著林謹容的眼睛,徒勞地想把她的眼淚給吻干。

   林謹容哭得很傷心,仿佛要把她所有的不甘和害怕,所有的委屈和負擔全都發泄出來,她緊緊抓住陸緘的衣領,反復地,低低地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二郎我怕,二郎我怕。”

   陸緘只覺得眼角發酸,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林謹容從來都是堅硬的,她固執地順著她的方向行走,拒絕外部的力量改變她的方向和想法,她是倔強的,倔強到了固執的地步,有時候讓人覺得不可理喻,甚至有些可惡。可這個時候,她卻是這樣的軟弱無助。

   陸緘只能緊緊抱住林謹容,任由她的眼淚把他胸前的衣襟盡數染濕,反復地強調:“不要怕,我在這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麼,仿佛是為了安慰她,陸緘開始熱情地親吻林謹容,那一刻他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想要她快樂,他還是喜歡她笑

   林謹容的抽泣聲漸漸止住了,她沉默地抱緊他,不許他再有下一步的舉動。

   陸緘能感受到她的拒絕之意,他不確定地問她:“阿容?”是否生氣了?

   林謹容低聲道:“二郎,抱緊我,抱緊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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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7:02:10
第448章  夕陽

   驛站年久失修,四處散發著一股霉味,即便是換上了自己家的熏香被褥,也掩蓋不掉這落寞凋敝。

   林謹容與陸緘並肩躺在床上,輕聲和他講述從前的事情:“那一年,我們去清州給舅母慶生……從這里經過,吳襄非得和我比試吹塤,定要分個高低不可。那時候是秋天,月亮很圓,蚊蟲也極多。”

   陸緘默了默,道:“秋天的月亮當然圓了。”

   林謹容一笑:“適才我看到窗外的月色,突然就想起這樁事來,這才驚覺,竟然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可當初的情形卻還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似的。”

   只聽陸緘又咬著字說了一遍:“秋天的月亮自然是極圓的。”

   林謹容從中咀嚼出許多酸意來,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想知道誰輸誰贏?”

   陸緘斷然道:“不用想也定是你輸了。”

   林謹容翻身趴在枕頭上,就著窗外透進來的融融月色看著陸緘,伸手描摹他漂亮的眉眼:“你怎會知曉?”

   陸緘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只有輸了的人才會念念不忘。不信你去問吳襄,他必然早就忘了這遭事啦。”說到這里,又想起那枝金鑲白玉梅花簪來,忍不住又忿忿,但問林謹容:“你說吳襄眼光那麼高,將來到底會娶個什麼樣的奇女子?一般的想必也配不上他。”

   林謹容想了想,正色道:“也不一定。他那樣的人離經叛道,張狂不羈的。早前的時候,還說是要顧著家里的意思,高中后好娶個貴女,可他中了也不曾娶,蹉跎到了現在還是獨自一人,可見在他心里頭家里人的看法和世俗的眼光並不是什麼要緊的。興許,他看上了就看上了並不會要求對方有多不得了。也興許,他心里有個人?好些年不曾見著,也不知他現在過得如何?”

  “他自然是好的。”陸緘將薄被往她身上一蓋,悶聲道:“剛才還哭得要死要活的轉眼卻為別人操起閑心來了。人家自己娶媳婦都不急,你一個外人急什麼?”

   林謹容心里暗自發笑,仍作了一本正經的模樣道:“你可真會冤枉人,分明就是你自己問我,吳襄將來到底會娶個什麼樣的奇女子。

   我不過是回答你的話罷了,怎地就變成我急了?就算我真替他急,他也算得是我表哥還是你的好友,我便是做媒也可,關心一下他的終身大事不成麼?”

   陸緘啞口無言,決意不再同她繼續糾纏這個話題,轉而道:“別扯這些了,我問你,適才為什麼哭?”

   林謹容半真半假地道:“你不清楚?我被人嫌棄,惱羞成怒了。陸二郎你這樣待我,將來必會后悔的。”

  “分明是你折騰我來著,還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陸緘是堅決不承認他清醒過來的那一刻是真動搖了的,只半閉了眼將林謹容的手握在掌中,用力摩裟了兩下,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是。你到底在怕什麼?我和你說過,不過是一個夢而已。要實在不行,咱們回家后去平濟寺做個法事吧。”

   他不是不信神佛的?從前他曾明確告訴過她,子不語亂力怪神,神佛可不信,卻不可不敬。但那一年,她避孕事泄,和他在聽雪閣大吵一架直接和他明說要和離之后,他往京城備考之前,卻是真真正正,實心實意地在平濟寺的佛像下頭許了心願。思及往事,林謹容的心情有點小澎湃,“嗯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牢牢抱住陸緘的胳膊,含糊不清地道:“再說吧。困了,睡吧。明早起來若是我倆都沒有精神,想必即便是什麼都沒做旁人看著也要不自在了。”

   陸緘有些蠢蠢欲動,忍住了,輕輕推了推她,低聲道:“怪熱的,別離我那麼近。”

   林謹容反倒越發惡意地貼緊了他:“這床就這麼大,你要嫌熱,趁早去尋小七弟,想必你與他擠在一處倒要涼快些的。”

   要去不如早去,半夜三更的跑去,不是欲蓋彌彰是什麼?陸緘才不做這種事。片刻,林謹容倒是睡著了,他卻是睡不著,翻來覆去半晌,才算是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夢里亂七八糟,一時看見林謹容哭,一時看到毅郎抱著他的脖子要找娘,一時看到江水滔滔,漫天飛雪。他疲憊地在雪地走,好像很急,很想走快,卻總是走不快,雙腿猶如被灌了鉛一樣的沉。可是為什麼他會那麼急,他卻是不知道。

   晨光穿透窗欞,幾聲清脆的鳥叫把陸緘從夢中驚醒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身邊的林謹容,一摸卻摸了個空。他一驚,猛然坐起身來,四處尋找林謹容,卻見房門一聲輕響,林謹容衣裝整齊地從外頭進來,手里還拿著一束茉莉,笑吟吟的:“不是睡不著麼?怎地睡得這樣的沉?”
  
   陸緘便又倒回去,仰面躺倒在床上,看著林謹容木蘭花一樣潔白的臉頰輕聲道:“我被你折騰得也做噩夢了。你摸,全身都是冷汗”

  “還好吧。”林謹容將手貼上他的額頭:“起來吧,娘和七弟他們都在叫水了。早飯我已經安排人備好了的。”

   陸緘朝她仲手:“讓我抱抱。”

   林謹容把茉莉放在枕邊,安靜乖巧地伏在他的胸前。直到外間響起櫻桃等人的腳步聲,方才尋了衣服與他換洗。陸緘盥洗完畢,突然想起件事來,認真道:“阿容,等到了平洲城,休要掀了簾子亂看。”

   林謹容忙道:“什麼?”

   陸緘正色警告她:“叫你莫看就莫看,看了會做噩夢的。”

   馬車是在夕陽西下的時節到的平洲城。

   排隊在城門外候檢入城時,聽著外頭低低切切的議論聲,林謹容忍不住將簾子掀開一條縫,看到如血的殘陽下,青灰色的城墻上方高高懸掛著一排面目模糊不清的人頭,風一吹便滴溜溜地轉動。即便是隔了那麼高,那麼遠,她仍然能清晰地聞到那股子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櫻桃驟然發出聲低呼,一張臉頓時雪似的白,張惶地睜大了眼睛,半天回不過神來。

   陸緘迅速打馬過來,皺眉低聲呵斥道:“看什麼?快把簾子放下去!”

   林謹容回頭看看潘氏懷里睡得正香的毅郎,沉默地把簾子放了下來,此后再不想將簾子掀開。豆兒適才只匆匆看了一眼,並不曾看得真切,卻能從林謹容和櫻桃、陸緘的反應上看出些許端倪來,便體貼地給林謹容倒了一杯水:“奶奶喝點水吧。”

   水是清水,裝在白瓷茶杯里清清亮亮的,十分干凈。這個時候若是換了其他有顏色的湯湯水水,林謹容還真喝不下去,便感激地拍拍豆兒的手,將水一飲而盡。

   須臾,馬車駛進城門,陸緘與林謹容將陶氏並林慎之送到林家,進去同林老太爺並林老太太、林三老爺等人見過禮,說了一回當時的亂象,又就院墻增高增固的事情細細說過。陶氏聽了林謹容的勸,有心願意出錢襄助,可林老太爺卻沒有要她額外出錢的意思,只吩咐林謹容與陸緘:“出門那麼久了,家里掛懷著的,趕緊回去,別叫人說道。”

   林謹容便與陸緘一同告辭回了陸府。

   林玉珍瞧見毅郎,心肝寶貝地叫,拉著細看是胖了還是收了,白了還是黑了。陸建新高高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你舅父的病好些了麼?家里都好?”

   林謹容回道:“回公爹的話,好多了。家里都好。”頓了頓,又例行問候:“公爹和婆母都好?家里都好?”

  “唔。”陸建新沉默片刻,沉聲道:“家里不太好。兵亂時遭了賊搶,你二叔父並二嬸娘傷心得很,覺著就是你給家里惹來的禍。”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林謹容也沒什麼可說的,便只垂了眼聽著。陸建新卻又不說了,也垂著眼一言不發。
   

   陸緘打岔道:“父親,祖母讓抱了毅郎去榮景居陪她老人家一起用晚飯。”

   陸建新這才道:“去吧。”然后看定了林謹容,一字一頓地道:“你也是出身書香門第,識文斷字的,大道理想必你是懂的,我只有一句話要送給你,好自為之。”

   林謹容與陸緘一道默然退出。

   從清州到平洲,落差實在太大。陸緘怕林謹容難過,少不得背了下人悄悄安慰她:“休要難過,我算是想明白了的,心靜自然涼,自在只在心中。真正過日子的是咱們倆,再忍忍,孝期滿了就好了。”

   林謹容抬頭看著夜色里的庭院,輕聲道:“你知道今日我看到那排人頭,有什麼想法麼?”

   說起這個陸緘就生氣:“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休要亂看的?你總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我看你平日也不是愛看熱鬧的人,怎地就那麼不聽話?這回可好,做了噩夢又要胡思亂想。”

  “我再不會做噩夢了。”林謹容靜靜地道:“我在想,活著就是最好的。只有活著,才能恨,才能愛。

   倘使死了,才真正是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我不難過,真的。”

   陸緘默然片刻,低聲道:“你能這樣想,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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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7:02:26
第449章秋意

   轉眼便入了秋。

   一月一次的義莊議事完畢,林謹容送走前來議事的諸人,向著茶肆偏南一角的雅室走去。林世全早在里頭等著她的,見她進來,起身遞了一杯熱茶進去,笑道:你們這小半年來幫了不少人吧?

   林謹容聽他提起這個來,便由不得的多了幾分笑意:還好。雖則都帶了些私心,覺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幫的多數是各家的族人,但總是幫了人。不似從前,哪怕是族人也不是都樂意幫的,更不要說是那些無依無靠的。

   林世全見她高興,忍不住道:可是這樣的用法,錢也去得極快。更不要說你還想替客死平洲的外地人收屍掩埋,想必這個多數人都不樂意的罷?

   林謹容沉默片刻,低聲道:除了諸師母外,是不太樂意的。不過我出的錢最多,她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一年下來能有多少客死他鄉的人?且都是從簡,如今民間流行火葬,一個罐子的事罷了,卻是功德無量。她那一年,也不知是被魚蝦給吃光了呢,還是僥幸遇到好心人不曾曝屍荒野?

   林世全見她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雖不明原因還是聰明地轉開了話題:梅寶清那邊的結果出來了,他此番可謂是元氣大傷。人家謀的是他上頭的人,他親妹子吞金自殺,他雖僥幸逃脫,家財卻是失得差不多了,想圖東山再起,怕是極難。最起碼短期內,他是沒有能力,也不敢再折騰的。

   也就是說陸家的家財莫想回來了。之前榮七寫給陸緘的信雖然不盡詳細,但也傳達了同樣的意思,梅寶清兇多吉少。又有前世的經驗在那里,所以林謹容早在意料之中的,並不放在心上,只道:他女兒蕙娘如何了?

   林世全道:聽說是之前太急,因恐拖累了女兒,匆匆忙忙嫁給了江南一戶人家。

   林謹容不由驚呼:那孩子還那麼小。即便是到現在已然過了兩年梅慧娘也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年紀。

   林世全笑道:不過是先行禮而已。那時候只要能顧住她不被拖累就已經極好,情急之下總難萬全。

   先行禮,暫緩圓房,這樣的親事其實也不少見。林謹容明白過來,又問:夫家還好?那小姑娘與我也算是有些情分。該補一份賀禮。

   林世全道:梅寶清給了她許多嫁妝並得力的仆傭,夫家也是多年交往的友人,縱然有不如意處,想必也不至于太欺心。何況如今梅寶清已然逃脫自保的能力是有的,就更不必替她擔憂了。

   林謹容唏噓一回,把盤算許久的事情說出來:我想托三哥做件事。
林世全笑道:你說。
  
   林謹容道:舅舅他們過些日子便要去大表哥那里,七弟也要與他們一道去游學,大表哥恰好有事不能來接人。聽說如今江匪兇悍,經常傷人我極不放心。話音才落,林世全便豪爽地道:我送他們去就是了。這是什麼難事!

   林謹容感激不已,笑道:的確是要煩勞三哥的。但我還想請三哥幫我在武義碼頭買艘船,船要快,要好,要堅固,行船的人要信得過,能干。

   林世全奇道:你買船做什麼?

   林謹容一笑:給家里人用唄。老早就想有自己的船了。旁人愛新衣珠寶,我就想要一艘自己的船。

   林世全便調侃道:你是那年與二郎去京中看到梅寶清的大船受刺激了吧?財不露白別和他學。

   林謹容掩著口笑:所以這船不要太顯眼,也不要多大,無非就是圖個干凈清凈而已。也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了。

   林世全沉默地打量著林謹容,她身上仿似有許多秘密他不知道她在陸緘面前是什麼樣的,但最起碼在他面前就有些與眾不同。罷了,她既然信他,他便不多問,林世全起身道:行,我去替你弄。好了,今年的氣候不錯,算是一個豐收年,逆賊也許久不曾出現,你當可以不用擔心了。

   大家都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措手不及。林謹容沉默著將茶湯注滿了茶杯,站起身來,雙手端著茶杯朝林世全深深一躬:三哥。

   這地兒馬上就不是我們的了。真舍不得。林世全正回身觀看窗外的景致,聽得她喊,不經意回頭,卻看見林謹容高舉著茶一躬到底,由不得且驚且異:你這是做什麼?

   林謹容抬頭看著他,情真意切地道:三哥,這些年來多虧了你,我才能有今日。小妹我以茶代酒,聊表心意。自己掙得到錢,腰桿子硬,不用看旁人的臉嘴,哪怕就是給旁人算計給旁人錢,也比自己去算計旁人,問旁人要錢的好。

   這一切真多虧了林世全,多年來他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亦兄亦友,更像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讓她打心眼里覺得踏實。她成就了林世全,林世全也成就了林世全下意識地要推,可看到林謹容眼里閃著的淚光,便沉默下來,嚴肅認真地還了林謹容一禮,雙手接過茶盞,將茶湯一飲而盡。隨即另取杯盞,注了茶湯,如法炮制,雙手奉給林謹容,說的卻是:沒有你就沒有我和留兒的今日,哥哥敬妹妹這一杯,我們永遠都是親兄妹,好兄妹。

   林謹容雙眸含淚,一飲而盡。兄妹二人相視一笑,重新落座,林謹容低聲道:三哥,留兒大了,女孩子養在深閨固然好,但也不能沒有見識,否則一如井底之蛙,不可語于海者,此番三哥送舅舅他們去江南,把她一並帶了去罷。讓她和其他人多接觸一下,對她將來也有好處。

   林世全思忖片刻,道:你說得不錯。

   她自小失了親娘,常年住在親戚家中,雖則三嬸娘待她視如己出,但終歸不是親娘,拘束著的。我正怕她失了本心,不是唯唯諾諾便是驕縱不知分寸,出門見識一下,拓寬眼界甚好。

   林謹容道:信州那邊也該讓她去看看了,荔枝又要生產,我有東西要帶給她,三哥不妨往信州走走,替我看看她,再打理一下產業,留在那里住到明年春天再回來也不遲。頓了頓,換了歡快的語氣道:替我找個嫂子呀,你總是這樣不是事兒。

   林世全煩惱地揉了揉額頭:我其實並不想遠走他鄉。我算是在這邊長大的,親戚好友生意都在這邊。怎奈總不如意。 且放寬心。總會好起來的。林謹容曉得他是指的什麼,前些日子,林世全想如當初陸家處理陸綸的事情一樣的,讓他父兄告他忤逆,讓他出籍另過,結果纏上來一堆牛皮糖,他兩個嫂子還在鋪子前頭和林家大門前去哭,說是他發了財,要六親不認了。弄得留兒哭了幾日,成日關在房里,連門都不肯出,只恐給林家其他人笑話了去。

   林世全不由苦笑:只能如此想了。抬眼看看天色不早,便道:差不多了,走,我送你回去。

   林謹容回到家中,略事梳洗,就見芳竹靠過來:奶奶,奴婢有事要稟…•••今日您出了門,三太太使人把奴婢叫了過去,先問奴婢,奶奶是不是不繼約了,這茶肆明年春天就不做的?奴婢也沒瞞她•就說是。她也沒多說什麼,就問二爺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去太明府。奴婢看三太太的意思,似是想接手您這茶肆。

   林謹容皺眉道:好生生的,她怎地突然問起這茶肆來?因著入秋以來,陸建立的病竟轉成了肺癆,涂氏被折騰得精疲力竭,平日並沒有精力去管她外頭的事情,既然知道她的茶肆不做了,還特別感興趣,多半是有人提醒了。

   芳竹嘆道:可不是麼?奴婢回來后去使人去問,近日都有誰同三太太親近過的,問來問去,只有大奶奶前日曾拿了一盒藥過去探望三老爺。

   林謹容不由得笑了:既是她,不用管了。她想做就給她做。明年定是要亂的,她也沒想著要轉給誰去坑誰,本是打算著那些家具茶具等物就要白白扔了的,誰想呂氏竟然自己找上門來。

   忽聽腳步聲響,卻是陸緘去外頭打理庶務回來了,林謹容忙上前去給他接了外衣,安排他洗手換家常衣服:都好?得了肯定的回答后,便把涂氏今日尋了芳竹去問話的事兒說給他聽,卻不明說自己這茶肆不想轉給涂氏,只道:三叔父這病總也不見好,三嬸娘也不知怎麼想的,還有什麼精力去打理那茶肆?
陸緘果然十分不高興:六弟馬上就要進場,我這里忙著趕去太明府看顧他,她還有心思弄這個?別理她!

   林謹容忙順他的毛:興許是其他人想做也不一定。三嬸娘自來老實,被人一勸就動心。又低聲把呂氏的事情說了:我不確定,但想來也差不多就是那麼個意思。

   陸緘干脆利落地道:晚上我過去。不能由著她胡來。她做什麼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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