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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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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五代十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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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10:58:21 |只看該作者
第50回 入洛陽藩王篡位



  都指揮使朱弘實,進白唐主道:「禁軍若都出拒敵,洛都歸何人把守?臣意以為先固洛陽,然後徐圖進取,可保萬全。」義誠正恨弘實主兵,擊斃從榮,此時又出來阻撓,頓覺怒氣上衝,厲聲叱道:「弘實敢為此言,莫非圖反不成?」弘實本是莽夫,怎肯退讓,也厲聲答道:「公自欲反,還說別人欲反麼?」這二語的聲音,比義誠還要激響,適值從厚登殿,聽是弘實口音,心滋不悅,便召二人面訊。二人爭訟殿前,弘實仍盛怒相向,義誠獨佯作低聲,兩下各執一詞。義誠便面奏道:「弘實目無君上,在御座前,尚敢這般放肆,況叛兵將至,不發兵攔阻,卻聽他直入都下,驚動宗社,這尚得謂非反麼?」從厚不禁點首,義誠又逼緊一層道:「朝廷出此奸臣,怪不得鳳翔一亂,各軍驚溃,今欲整軍耀武,必須將此等國蠹,先正典刑,然後將士奮振,足以平寇!」從厚被他一激,遂命將弘實出市曹,斬首以徇。各禁軍見弘實冤死,無不驚歎,那康義誠得泄餘恨,遂帶著禁軍,一麾出都去了。
  從厚見義誠就道,還以為長城可靠,索性令楚匡祚殺死李重吉,並將重吉妹惠明,也勒令自盡,眼巴巴的專待捷音。當下宣詔軍前,命康義誠為鳳翔行營都招討使,王思同為副。那知思同奔至潼關,被從珂前軍追至,活擒而去,解至從珂行轅。從珂面加詰責,思同慨然道:「思同起自行間,蒙先帝擢至節鎮,常愧無功報主﹔非不知依附大王,立得富貴,但人生總有一死,死後何顏往見先帝?今戰敗就擒,願早就死!」忠有餘而才略不足,終致殺身。從珂也自覺懷慚,改容起謝道:「公且休言!」遂命羈住後帳,偏楊思權、尹暉二人,羞與相見,屢勸從珂心腹將劉延朗,謀斃思同。延朗遂乘從珂醉後,擅將思同殺死。及從珂醒後報聞,托言思同謀變,從珂徒付諸一歎罷了。
  再進軍入華州,前驅又執到藥彥稠,命系獄中。越日進次閿鄉,又越日進次靈寶,各州邑無一拒守,如入無人之境。護國節度使安彥威,與匡國節度使安重霸,望風迎降。獨陝州節度使康思立,閉門登城,擬俟康義誠到來,協同守禦。從珂前驅至城下,中有捧聖軍五百騎,前曾出守陝西,至此為從珂所誘,令充前鋒,便向城上仰呼道:「城中將吏聽著!現我等禁軍十萬,已奉迎新帝,爾等數人,尚為誰守?徒累得一城人民,肝腦塗地,豈不可惜!」守兵應聲下城,開門出迎。
  思立禁遏不住,也只好隨了出來,迎從珂入城。
  從珂入城安民,與僚佐再商行止。僚佐獻議道:「今大王將及京畿,料都中人必皆喪膽,不如移書入都,慰諭文武士庶,令他趨吉避凶,定可不勞而服了。」從珂依言,即馳書都中,略言大兵入都,惟朱弘昭、馮贇兩族不赦外,此外各安舊職,不必憂疑。時侍衛馬軍指揮使安從進,方受命為京城巡檢,一得此書,即潛布心腹,專待從珂軍到,好出城迎降。
  唐主從厚,尚似睡在夢中,詔促康義誠進兵。義誠軍至新安,部下將士,爭棄甲兵,赴陝投降。及抵乾壕,十成中走去了九成半,只剩得寥寥數十人。義誠心本叵測,此次自請出兵,意欲盡舉衛卒,迎降從珂,作為首功,不意衛卒已走了先著,頓失所望。可巧途次遇著從珂候騎,即與他相見,自解所佩弓劍,令攜去作為信物,傳語請降。心術最壞,莫如此人。警報飛達都中,可憐唐主從厚,急得不知所為,忙遣中使宣召朱弘昭。弘昭正憂心如焚,突然聞召,即惶遽出涕道:「急乃召我,是明明欲殺我謝敵呢!」當即投井自盡。安從進聞弘昭已死,竟引兵入弘昭第,梟了弘昭首級,乘便往殺馮贇,把馮家男女長幼,盡行屠戮,遂將朱、馮兩顆頭顱,送入陝中。
  從厚得弘昭死耗,復聞馮族被屠,自知危在旦夕,不得不避難出奔。適值孟漢瓊自魏州歸來,便令他再往魏州,整備行轅,以便出幸。漢瓊佯為應命,及趨出都門,卻揚鞭西馳,投奔陝府去了。保泰功臣,所為也如是麼?從厚尚未得知,自率五十騎至玄武門,顧語控鶴指揮使慕容進道:「朕且幸魏州,徐圖興復,汝可率控鶴兵從行!」進系從厚愛將,便即應聲道:「生死當從陛下!請陛下先行一步,俟臣召集部眾,出衛乘輿!」從厚乃馳出玄武門。一出門外,門便闔住。看官道是何人所闔?原來就是慕容進。進給出主子,立即變卦,安安穩穩的居住都中,並沒有從駕的意思。
  宰相馮道等入朝,到了端門,始知朱、馮皆死,車駕出走,因悵然欲歸。李愚道:「天子出幸,並未向我等與謀,今太后在宮,我等且至中書省,遣小黃門入宮請示,取太后進止,然後歸第,諸公以為何如?」道搖首道:「主上失守社稷,人臣將何處稟承?若再入宮城,恐非所宜。潞王已處處張榜,不若歸俟教令,再作計較。」已生變志。乃共歸至天宮寺。安從進遣人與語道:「潞王倍道前來,行將入都,相公宜帶領百官,至谷水奉迎。」道等乃入憩寺中,傳召百官。中書舍人盧導先至,道與語道:「聞潞王將至,應具書勸進,請舍人速即起草!」便欲勸進,太無廉恥。導答道:「潞王入朝,百官只可班迎,就使有廢立情事,亦當俟太后教令,怎得遽往勸進呢?」道又說道:「凡事總須務實。」導答駁道:「公等身為大臣,難道有天子出外,遽向別人勸進嗎?若潞王尚守臣節,舉大義相責,敢問公等具何詞對答呢?為公等計,不如率百官逕詣宮門,進名問安,取太后進止,再定去就,方算是情義兼盡了。」
  道尚躊躇未決,那安從進復遣人催促道:「潞王來了,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勞潞王,奈何百官尚未出迎?」道慌忙出寺,李愚、劉■等,也紛然隨行。到了上陽門外,佇候了半日有餘,並不見潞王到來,但只有盧導趨過。道復召與語,導對答如初。李愚喟然道:「舍人所言甚當,我等罪不勝數了。」
  罪止貪生,何必過謙。乃相偕還都。
  是時潞王從珂,尚留陝中,康義誠至陝待罪,從珂面責道:「先帝晏駕,立嗣由諸公,今上居喪,政事出諸公,何為不能終始,陷吾弟至此?」你也口是心非。義誠大懼,叩頭請死。本意想立首功,誰知當場出丑!從珂冷笑道:「你且住著,再聽後命!」已露殺機。義誠不得已留住行黃,馬步都虞侯萇從簡,左龍武統軍王景戡,均為從珂軍所執,匍匐乞降。從珂俱命系獄,遂遣人上箋太后,一面由陝出發,東趨洛都。至澠池西,遇著孟漢瓊,漢瓊伏地大哭,欲有所陳。一哭便能保命麼?從珂勃然道:「汝也不必多言,我已早知道了!」遂命左右道:「快了此閹奴!」漢瓊魂不附體,連哀求語都說不出來,刀光一閃,身首分離。
  殺得好。
  從珂復引兵至蔣橋,唐相馮道等,已排班恭迎。醜極。從珂傳令,說是未謁梓宮,不便相見。道等又上箋勸進,越丑。從珂並不審視,但令左右收下,竟爾昂然入都。先進謁太後、太妃,再趨至西宮,拜伏明宗柩前,泣訴詣闕的緣由。馮道等跟了進來,俟從珂起身,列班拜謁。從珂亦答拜。馮道等又復勸進。從珂道:「我非來奪位,實出自不得已。俟皇帝歸闕,園寢禮終,當還守藩服,諸公遽議及此,似未諒我的苦衷了!」吾誰欺?欺天乎!看官!你道從珂此言,果然好當真麼?翌日即由太后下令,廢少帝從厚為鄂王,命從珂知軍國事。又翌日復傳出太后教令,謂潞王從珂,應即皇帝位。從珂並不固辭,居然在柩前行即位禮,受百官朝賀了。寫得從珂即位之速,返射上文偽言。
  先是從珂在鳳翔,有瞽者張濛,自言知術數事,嘗事太白山神。神祠就是北魏崔浩廟。每遇人問休咎,由濛禱告,神即附體傳語,頗有應驗。從珂親校房暠,酷信濛術,曾托濛代詢潞王吉凶。濛即傳神語道:「三珠並一珠,驢馬沒人驅。歲月甲庚午,中興戊己土。」暠茫然不解,請濛代釋。濛答道:「這是神語,我亦未能解釋呢。」暠轉白從珂,從珂亦莫明其妙,至入都受冊,文中起首,便是應順元年歲次甲午,四月庚午朔三語,從珂回視房暠道:「張濛神言,果然應驗了!」惟三珠兩語,尚難索解,再令暠往延張暠,共相研究。濛言三珠指三帝,驢馬沒人驅,便是失位的意義。是耶非耶!乃授濛為將作少監同正,敕賜金紫,作為酬謝。
  還有一種奇怪的應兆,鳳翔人何叟,年逾七十,無疾猝死。冥中見了陰官,凴几告叟道:「為我白潞王,來年三月,當為天子二十三年。」叟方聞此語,一聲怪響,竟爾還陽。自思陰官所言,不便轉告,仍秘匿過去。逾月又死,復見陰官,向他怒叱道:「怎得違我命令,不去轉達!今再放汝還陽,速即傳報!」陰官必欲轉白,究是何因?叟惶恐遵教,退見廊廡下簿書,便問守吏。守吏道:「朝代將易,這就是升降人爵的簿籍呢。」及叟已再蘇,不敢隱匿,乃轉告從珂親校劉延朗,延朗轉白從珂,從珂召叟入問,叟答道:「請待至來年三月,必有徵信,否則戮我未遲。」從珂乃給與金帛,囑他不再泄漏,遣令還家,及期果驗。但從珂據國,先後僅及三年,何故訛作二十三年,後人仔細研求,方知從珂生日,是正月二十三日,小字二十三,諢名便叫作阿三。二十三年,就是三年,究竟此事真假,小子也無從辨明。但史乘上載有此語,不妨依言錄述,聊供看官談助。並隨筆寫入一詩道:
  同胞兄弟尚操戈,異類何能保太和!
  養子可曾如養虎,明宗以後即從珂。
  從珂篡位,故主從厚,究竟往何處去了?欲知詳情,試閱下回便知。
  明宗既殂,從厚依次當立,名正言順,本無可乘之隙。且即位僅及數月,無甚失德,亦何至速即危亡,所誤者任用非人耳!朱弘昭、馮贇等,前時嘗畏憚從榮,不敢入任樞密使。至從榮既死,從珂猶存,阿三驍勇善戰,出從榮上,亟宜設法籠絡,曲予羈縻。彼於從厚入都之時,不過在外觀望,未嘗反唇相譏,是固非覬覦神器者比。何物朱、馮,乃輕令徙鎮,激之使反乎!且王思同等率領大軍,圍攻鳳翔,東西關陷,圍城岌岌,而楊思權大呼先降,尹暉隨靡,遂致眾軍大溃,是思權之罪,且比朱、馮為尤甚。康義誠居心叵測,更過思權,從厚誤信而用之,幾何而不亡國殺身耶!然觀當時賣國諸臣,皆屬先朝遺老,是其咎尤不在從厚,而在明宗。祖父欲傳國於子孫,不為之擇賢而輔,雖舉國家而授之,亦屬無益。此貽謀之所以宜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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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回     衛州廨賊臣縊故主



  卻說潞王從珂,入洛篡位的期間,正故主從厚,流寓衛州驛,剩得一個匹馬單身,窮極無聊的時候。他自玄武門趨出,隨身只五十騎兵,四顧門已闔住,料知慕容進變卦,不由的自嗟自怨,躑躅前行。到了衛州東境,忽見有一簇人馬,擁著一位金盔鐵甲的大員,吆喝而來。到了面前,那大員滾鞍下馬,倒身下拜,仔細瞧著,乃是河東節度使石敬瑭。便即傳諭免禮,令他起談。敬瑭起問道:「陛下為什麼到此?」從厚道:「潞王發難,氣燄甚盛,京都恐不能保守,我所以匆匆出幸,擬號召各鎮,勉圖興復,公來正好助我!」敬瑭道:「聞康義誠出軍西討,勝負如何?」從厚道:「還要說他甚麼,他已是叛去了!」敬瑭俯首無言,只是長歎。也生歹心。從厚道:「公系國家懿戚,事至今日,全仗公一力扶持!」敬瑭道:「臣奉命徙鎮,所以入朝。麾下不過一二百人,如何禦敵?惟聞衛州刺史王弘贄,本系宿將,練達老成,願與他共謀國事,再行稟命!」從厚允諾。敬瑭即馳入衛州,由弘贄出來迎見,兩下敘談。敬瑭即開口道:「天子蒙塵,已入使君境內,君奈何不去迎駕?」弘贄歎息道:「前代天子,亦多播越,但總有將相侍衛,並隨帶府庫法物,使群下得所依仰。今聞車駕北來,只有五十騎相隨,就使有忠臣義士,赤心報主,恐到了此時,亦無能為力了!」樂得別圖富貴。
  敬瑭聞言,也不加評駁,但支吾對付道:「君言亦是,惟主上留駐驛館,亦須還報,聽候裁奪。」便別了弘贄,返白從厚,盡述弘贄所言。從厚不禁隕涕。旁邊惱動了弓箭使沙守榮、奔洪進,奔與賁同系洪進姓。直趨敬瑭前,正辭詰責道:「公系明宗愛婿,與國家義同休戚,今日主憂臣辱,理應相恤,況天子蒙塵播越,所恃惟公,今公乃誤聽邪言,不代設法,直欲趨附逆賊,賣我天子呢!」說至此,守榮即拔出佩刀,欲刺敬瑭。忠義可嘉,惜太莽撞。敬瑭連忙倒退,部將陳暉,即上前救護敬瑭,拔劍與守榮交鬥,約有三五個回合。敬瑭牙將指揮使劉知遠,遽引兵入驛,接應陳暉。暉膽力愈奮,格去守榮手中刀,把他一劍劈死。洪進料不能支,也即自刎。知遠見兩人已死,索性指揮部兵,趨至從厚面前,將從厚隨騎數十人,殺得一個不留。從厚已嚇做一團,不敢發聲,那知遠卻麾兵出驛,擁了敬瑭,竟馳往洛陽去了。不殺從厚,還算是留些餘地。看官!你想此時的唐主從厚,弄得形單影隻,舉目無親,進不得進,退不得退,只好流落驛中,任人發落。衛州刺史王弘贄,全不過問,直至廢立令下,乃遣使迎入從厚,使居州廨。明知從厚難保,因特視為奇貨。一住數日,無人問候,惟磁州刺史宋令詢,遣使存問起居。從厚但對使流淚,未敢多言。皇帝失勢,一至於此,後人亦何苦欲做皇帝。既而洛陽遣到一使,入見弘贄,向贄下拜,這人非別,就是弘贄子巒,曾充殿前宿衛。贄問他來意,他即與贄附耳數語。贄頻頻點首,便備了鴆酒,引巒往見從厚。從厚識是王巒,便詢都中消息。巒不發一語,即進酒勸飲。從厚顧問弘贄道:「這是何意?」弘贄道:「殿下已封鄂王,朝廷遣巒進酒,想是為殿下餞行呢。」從厚知非真言,未肯遽飲,弘贄父子,屢勸不允,巒竟性起,取過束帛,硬將從厚勒斃,年止二十一歲。
  從厚妃孔氏,即孔循女。尚居宮中,生子四人,俱屬幼稚。自王巒弒主還報,從珂遣人語孔妃道:「重吉等何在?汝等尚想全生麼?」孔妃顧著四子,只是悲號。不到一時,復有人持刃進來,隨手亂斲,可憐妃與四子,一同畢命。從厚只殺一重吉,卻要六人抵命,如此凶橫,寧能久存!磁州刺史宋令詢,聞故主遇害,慟哭半日,自縊而亡。從厚之死,尚有宋令詢死節,後來從珂自焚,無一死事忠臣,是從珂且有愧多矣。從珂即改應順元年為清泰元年,大赦天下,惟不赦康義誠、藥彥稠。義誠伏誅,並且夷族。此舉差快人意。餘如萇從簡、王景戡等,一律釋免。葬明宗於徽陵,並從榮、重吉遺棺,及故主從厚遺骸,俱埋葬徽陵域中。從厚墓土,才及數尺,不封不樹,令人悲歎。至後晉石敬瑭登基,乃追諡從厚為閔帝,可見從珂殘忍,且過敬瑭,怪不得他在位三年,葬身火窟哩。莫謂天道無知。
  從珂下詔犒軍,見府庫已經空虛,乃令有司遍括民財,敲剝了好幾日,也止得二萬緡。從珂大怒,硬行科派,否則係獄。於是獄囚累累,貧民多赴井自盡,或投繯自經。軍士卻游行市肆,俱有驕色。市人從旁聚詬道:「汝等但知為主立功,反令我等鞭胸杖背,出財為賞,自問良心,能無愧天地否?」軍士聞言,橫加毆逐,甚至血肉紛飛,積屍道旁,人民無從呼籲。犒軍費尚屬不敷,再搜括內藏舊物,及諸道貢獻,極至太后、太妃,亦取出器物簪珥,充作犒賞,還不過二十萬緡。當從珂出發鳳翔時,曾下令軍中,謂入洛後當賞人百緡,至是估計,非五十萬緡不可,偏僅得二十萬緡,不及半數。從珂未免懷憂。
  適李專美夜值禁中,遂召入與語道:「卿素有才名,獨不能為我設謀,籌足軍賞麼?」專美拜謝道:「臣本駑劣,材不稱職,但軍賞不足,與臣無咎。自長興以來,屢次行賞,反養成一班驕卒。財帛有限,慾望無窮,陛下適乘此隙,故能得國。臣愚以為國家存亡,不在厚賞,要當修法度,立紀綱,保養元氣,若不改前車覆轍,恐徒困百姓,存亡尚未可知呢!今財力已盡,只得此數,即請酌量派給,何必定踐前言哩!」從珂沒法,只得下了制敕,凡在鳳翔歸命,如楊思權、尹暉等,各賜二馬一駝,錢七十緡,下至軍人錢二十緡,在京軍士各十緡。諸軍未滿所望,便即造謠道:「去卻生菩薩,扶起一條鐵。」生菩薩指故主從厚,一條鐵指新主從珂。玩他語意,已不免懷著悔心了。全為下文寫照。
  當下大封功臣,除馮道、李愚、劉■三宰相,仍守舊職外,用鳳翔判官韓昭胤為樞密使,劉延朗為副,房暠為宣徽北院使,隨駕牙將宋審虔為皇城使,觀察判官馬裔孫為翰林學士,掌書記李專美為樞密院直學士。康思立調任邢州節度使,安重霸調任西京留守,楊思權升任邠州節度使,尹暉升任齊州防禦使,安重進升任河陽節度使,相裡金升任陝州節度使。加封天雄軍節度使范延光為齊國公,宣武軍節度使駙馬都尉趙延壽為魯國公,幽州節度使趙德鈞,封北平王,青州節度使房知溫,封東平王,天平節度使李從曮仍回鎮鳳翔,封西平王。惟石敬瑭自衛州入朝,雖由從珂面加慰勞,禮貌頗恭,但前此同事明宗,兩人各以勇力自誇,素不相下,此時從珂為主,敬瑭為臣,不但敬瑭易勉強趨承,就是從珂亦勉強接待。相見後留居都中,未聞遷調,敬瑭很自不安,以致愁病相侵,形同骨文。虧得妻室永寧公主,出入禁中,屢與曹太后談及,請令夫婿仍歸河東。公主本曹太后所出,情關母女,自然竭力代謀。從珂入事太后、太妃,還算盡禮,因此太后較易進言。有時公主入謁,與從珂相見,亦嘗面陳微意。從珂乃復令敬瑭還鎮河東,加官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封公主為魏國長公主。
  鳳翔舊將佐,入勸從珂,都說應留住敬瑭,不宜外任。惟韓昭胤、李專美兩人,謂敬瑭與趙延壽,並皆尚主,一居汴州,一留都中,顯是陰懷猜忌,未示大公,不如遣歸河東為便。從珂也見他骨瘦如柴,料不足患,遂遣使還鎮。敬瑭得詔即行,好似那鳳出籠中,龍游海外,擺尾搖首,揚長而去。
  原是得意。
  既而進馮道為檢校太尉,相國如故。李愚、劉■,一太苛察,一太剛褊,議論多不相合。或至彼此詬詈,失大臣體。從珂乃有意易相,問及親信,俱說尚書左丞姚顗,太常卿盧文紀,秘書監崔居儉,均具相才,可以擇用。從珂意不能決,因書三人姓名,置諸琉璃瓶中,焚香祝天,用箸挾出,得姚、盧兩人。遂命姚顗、盧文紀同平章事,罷李愚為左僕射,劉■為右僕射。尋冊夫人劉氏為皇后,授次子重美為右衛上將軍,兼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嗣且命兼同平章事職銜,加封雍王。一朝規制,內外粗備,那弒君篡國的李從珂,遂高拱九重,自以為安枕無憂了。筆伐口誅,不肯放過。小子按時敘事,正好趁著筆閒,敘及閩中軼聞。回應4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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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回 長春宮逆子弒昏君



  閩主延鈞,既僭稱皇帝,封長子繼鵬為福王,充寶皇宮使,尊生母黃氏為太后,冊妃陳氏為皇后。先子而後及母妻,是依時事為錄述,並非倒置於此,見閩主之溺愛不明,卒遭子禍。看官道陳氏是何等人物?她本是延鈞父王審知侍婢,小名金鳳。說起她的履歷,更屬卑污。他本是福清人氏,父名侯倫,年少美丰姿,曾事福建觀察使陳巖。巖酷嗜南風,與侯倫常同臥起,視若男妾。偏巖妾陸氏,也心愛侯倫,眉來眼去,竟與侯倫結不解緣,只瞞了一個陳巖,未幾巖死,巖妻弟范暉,自稱留後。陸氏復托身范暉,產下一女,便是金鳳。此女系侯倫所生,由暉留養,至王審知攻殺范暉,金鳳母女,乘亂走脫,流落民間。幸由族人陳匡勝收養,方得生存。審知據閩,選良家女充入後宮,金鳳幸得與選,年方十七,姿貌不過中人,卻生得聰明乖巧,嬌小玲瓏。一入宮中,便解歌舞。審知喜她靈敏,即令貼身服事。
  延鈞出入問安,金鳳曲意承迎,引得延鈞很是歡洽,心癢難熬。惟因老父尚在,不便勾搭,沒奈何遷延過去。至審知一歿,延鈞嗣位,還有甚麼顧忌,便即召入金鳳,侑酒為歡,郎有心,妾有意,彼此不必言傳,等到酒酣興至,自然擁抱入牀,同作巫山好夢。這一夜的顛鸞倒鳳,備極淫蕩。延鈞已娶過兩妻,從沒有這般滋味,遂不禁喜出望外,格外情濃。及僭號稱帝,擬冊正宮,元配劉氏早卒,繼室金氏,貌美且賢,不過枕席上的工夫,很是平淡,延鈞本不甚歡暱。到了金鳳入幸,比金氏加歡百倍。那時閩後的位置,當然屬諸金鳳了。只是要做元緒公奈何!既立金鳳為皇后,即追封他假父陳巖為節度使,母陸氏為夫人,族人守恩、匡勝為殿使。別築長春宮,作藏嬌窟。
  延鈞嘗用薛文杰為國計使,文杰斂財求媚,往往誣富人罪,籍沒家資,充作國用,以此得大興土木,窮極奢華。並且廣彩民女,羅列長春宮中,令充侍役。每當宮中夜宴,輒燃金龍燭數百枝,環繞左右,光明如晝。所用杯盤,統是瑪瑙、琥珀及金玉制成,且令宮婢數十人擎住,不設幾筵。匪夷所思。飲到醉意醺醺,延鈞與金鳳,便將衣服盡行卸去,裸著身體,上牀交歡。牀四圍共有數丈,枕可丈餘,當兩人交歡時,又令諸宮人裸體伴寢,互為笑謔。嗣復遣使至安南,特制水晶屏風一具,周圍四丈二尺,運入長春宮寢室。延鈞與金鳳淫狎,每令諸宮女隔屏窺視,金鳳常演出種種淫態,取悅延鈞。或遇上巳修禊,及端午競渡,必挈金鳳偕游。後宮婦女,雜衣文錦,夾擁而行。金鳳作樂游曲,令宮女同聲歌唱,悠揚宛轉,響遏行雲。還有蘭麝氣,環麝聲,遍傳遠近,令人心醉。這真可謂淫荒已極了。
  延鈞既貪女色,復愛孌僮。有小吏歸守明,面似冠玉,膚似凝酥,他即引入宮中,與為歡狎,號為歸郎。淫女尤喜狂,且頓令這水性楊花的金鳳姑娘,也為顛倒夢想,願與歸郎作並頭蓮。歸郎樂得奉承,便覷隙至金鳳臥房,成了好事。金鳳得自母傳,不意歸郎竟似侯倫。起初尚顧避延鈞,後來延鈞得疾,變成一個瘋癱症。於是金鳳與歸郎,差不多夜夜同牀,時時並坐了。但宮中婢妾甚多,有幾個狡黠善淫的,也想親近歸郎,乘機要挾。害得歸郎無分身法,另想出一條妙計,招入百工院使李可殷,與金鳳通姦。金鳳多多益善,況可殷是個偉岸男子,彷彿是戰國時候的嫪毒,獨得秘緘,益足令金鳳愜意。歸郎稍稍得暇,好去應酬宮人,金鳳也不去過問。惟可殷不在時,仍令歸郎當差。當時延鈞曾命錦工作九龍帳,掩蔽大牀,國人探悉宮中情形,作一歌詞道:「誰謂九龍帳,只貯一歸郎!」延鈞那裡得知,就使有些知覺,也因疾病在身,振作不起。
  天下事無獨必有偶,那皇后陳金鳳外,又出一個李春燕。鳳後有燕,何畜生之多也!春燕為延鈞侍妾,妖冶善媚,不下金鳳。姿態比金鳳尤妍。延鈞也加愛寵,令居長春宮東偏,叫作東華宮。用珊瑚為梲榆,琉璃為檽瓦,檀楠為梁棟,綴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與長春宮一般無二。自延鈞驟得瘋癱,不能御女,金鳳得了歸守明、李可殷等,作為延鈞的替身,春燕未免向隅,勢不免另尋主顧。湊巧延鈞長子繼鵬,願替父代勞,與春燕聯為比翼,私下訂約,願作長久夫妻。乃運動金鳳,乞她轉告延鈞,令兩人得為配偶。延鈞本來不願,經金鳳巧言代請,方將春燕賜給繼鵬,兩人自然快意,不消絮述。
  惟延鈞素性猜忌,委任權奸。內樞密使吳英,為國計使薛文杰所譖,竟致處死。英嘗典兵,得軍士心,軍士因此嗟怨。忽聞吳人攻建州,當即發兵出御,偏軍士不肯出發,請先將文杰交出,然後起程。延鈞不允,經繼鵬一再固請,乃將文杰捕下,給與軍士,軍士亂刀分刲,臠食立盡,始登途拒吳。吳人退去。
  既而延鈞復忌親軍將領王仁達,勒令自盡,一切政事,統歸繼鵬處置。皇城使李仿,與春燕同姓,冒認兄妹,遂與繼鵬作郎舅親,自恣威福。李可殷嘗被狎侮,心懷不平,密與殿使陳匡勝勾結,讒構李仿及繼鵬。繼鵬弟繼韜,又與繼鵬不睦,黨入可殷,密圖殺兄。偏繼鵬已有所聞,也嘗與李仿密商,設法除患。會延鈞病劇,繼鵬及仿,放膽橫行,竟使壯士持梃,闖入可殷宅中。正值可殷出來,當頭猛擊,腦裂而死。死得猝不及防。
  看官試想,這李可殷是皇后情夫,驟遭慘斃,教阿鳳何以為情?慌忙轉白延鈞,不意延鈞昏臥牀上,滿口譫語,不是說延稟索命,就是說仁達呼冤。金鳳無從進言,只好暗暗垂淚,暫行忍耐。到了次日,延鈞已經清醒,即由金鳳入訴,激起延鈞暴怒,力疾視朝。呼入李仿,詰問可殷何罪?仿含糊對付,但言當查明復旨。踉蹌趨出,急與繼鵬定計,一不做,二不休,號召皇城衛士,鼓噪入宮。
  延鈞正退朝休息,高臥九龍帳中,驀聞嘩聲大至,亟欲起身,怎奈手足疲軟,無力支撐。那衛士一擁突入,就在帳外用槊亂刺,把延鈞搠了幾個窟窿。金鳳不及奔避,也被刺死。歸郎躲入門後,由衛士一把抓住,斲斷頭顱。李仿再出外擒捕陳守恩、匡勝兩殿使,盡加殺戮。繼韜聞變欲逃,奔至城門,冤家碰著對頭,適與李仿相值,拔刀一揮,便即隕首。延鈞在九龍帳中,尚未斷氣,宛轉啼號,痛苦難忍,宮人因衛士已去,揭帳啟視,已是血殷牀褥,當由延鈞囑咐,自求速死,令宮人刺斷喉管,方才畢命。小子有詩歎道:
  九龍帳內閃刀光,一代昏君到此亡!
  蕩婦狂且同一死,人生何苦極淫荒!
  延鈞被弒,這大閩皇帝的寶座,便由繼鵬據住,安然即位。欲知此後情形,俟小子下回說明。
  唐主從厚,與閩主延鈞,先後被弒,正是兩兩相對。惟從厚生平行事,不若延鈞之淫昏,乃一則即位未幾,即遭變禍,一則享國十年,才致隕命﹔此非天道之無知,實由人事之有別。明宗末年,亂機已伏,不發難於明宗之世,而延及於從厚之身,天或者尚因明宗之逆取順守,尚有令名,特不忍其親罹慘禍,乃使其子從厚當之耳。延鈞嗣位,閩固無恙,初年尚不甚淫荒,至僭號為帝,立淫女為後,於是愈昏愈亂,而大禍起矣。本回敘入閩事,全從《十國春秋》中演出,並非故意媟褻,導人為淫。閱者當知淫昏之適以致亡,勿作穢語觀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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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回     嘲公主醉語啟戎



  卻說王繼鵬弒父殺弟,並將仇人一並處死,喜歡的了不得,遂假傳皇太后命,即日監國。到了晚間,沒一人敢生異議,便登了帝座,召見群臣。群臣皆俯伏稱賀。繼鵬改名為昶。冊李春燕為賢妃。命李仿判六軍諸衛事。仿為弒君首惡,心常自疑,多養死士,作為護衛。繼鵬恐他復蓄異謀,密與指揮使林延皓計議,托名犒軍,大享將士,暗中布著埋伏,專候李仿進來,順便下手。仿昂然直入,趨至內殿,猝遇伏甲突出,將他拿下,立即梟斬。當下闔住內城,嚴防外亂,並將仿首懸示啟聖門外,揭仿弒君弒後,及擅殺繼韜等罪狀。仿部眾不服,攻應天門,未能得手,轉焚啟聖門,由林延皓率兵拒守,也不得逞。但將仿首取去,東奔吳越。
  繼鵬聞亂兵溃去,心下大悅,當命弟繼嚴權判六軍諸衛,用六軍判官葉翹為內宣徽使,追號父鏻即延鈞,見前。為惠宗皇帝,發喪安葬,改元通文。尊皇太后黃氏為太皇太后,進冊李春燕為皇后。繼鵬本有妻李氏,自得了春燕,將妾作妻,正室反貶入冷宮。春燕好淫工媚,善伺主意,繼鵬非常寵愛,坐必同席,行必同輿,別造紫微宮,專供春燕遊幸,繁華奢麗,且過東華。好算跨灶。春燕所言,繼鵬無不允從。內宣徽使葉翹,博學質直,本為福邸賓僚,繼鵬待以師禮,多所裨益。及入為宣徽使,反致言不見用,翹固請辭職,卻屢承慰留。既而為李後事,上書切諫,惹動繼鵬怒意,援筆批答道:「一葉隨風落御溝!」是古今批語中所罕有。遂放翹歸水泰原籍,翹幸得壽終。
  這且慢表,且說河東節度使石敬瑭,既抵晉陽,尚恐為朝廷所忌,陰圖自全,常稱病不理政事。有二子重英、重裔,留仕都中,重英任右衛上將軍,重裔為皇城副使,皆受敬瑭密囑,偵探內事。兩人賄托太后左右,每有所聞,即行傳報。所以唐主從珂,與李專美、李崧、呂琦、薛文遇、趙廷■等,日夕密談,無不探悉。適契丹屢寇北邊,禁軍多屯戍幽州。敬瑭乃與幽州節度使趙德鈞,聯名上表,乞請增糧。有詔借河東菽粟,及鎮州輸絹五萬匹,出易糧米。特派鎮、冀二州車千五百乘,運糧至幽州戍所。敬瑭復自率大軍,出屯忻州。
  是時天旱民饑,百姓既苦乏食,又病傜役。敬瑭督促甚急,未免怨聲載道。湊巧唐廷遣使到來,賜給敬瑭軍夏衣,軍士急呼萬歲,聲澈全營。敬瑭獨自耽憂,幕僚段希堯進言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軍士不由將令,預先傳呼萬歲,是目中已無主帥了,他日如何使用?請查出首倡,明正軍法!」敬瑭乃令劉知遠查究,得三十六人,推出處斬,為各軍戒。朝使聞此消息,返報從珂。從珂越生疑忌,即派武寧軍節度使張敬達,為北面行營副總管,名目上是防禦契丹,實際上是監制敬瑭。敬瑭並非笨伯,猜透從珂微意,格外加防。藥線已設,總要爆裂。
  好容易到了清泰三年,正月上浣,即值從珂誕辰,宮中號為千春節,置酒內廷,文武百官,聯翩趨入,奉觴進賀。從珂已喝了許多巨觥,帶著一片醉意,宴畢回宮,巧值魏國長公主,自晉陽來朝祝壽,便即捧上瑤觴,表達賀忱。從珂接飲畢,便笑問道:「石郎近日何為?」公主答道:「敬瑭多病,連政務都不願親理,每日惟臥牀調養,需人侍奉罷了。」為夫托疾,究竟女生外向。從珂道:「我憶他筋力素強,何致驟然衰弱?公主既已至京,且在宮中寬留數日,由他去罷。」公主著急道:「正為他侍奉需人,所以今日入祝,明日即擬辭歸。」從珂不待詞畢,便作醉語道:「才行到京,便想西歸,莫非欲與石郎謀反麼?」公主聞言,不禁俯首,默然趨退。從珂亦即安寢。
  次日醒來,即有人入諫從珂,說他酒後失言。此人為誰?乃是皇后劉氏。從珂即位後,曾追尊生母魯國夫人魏氏為太后,冊正室沛國夫人劉氏為皇后。此是補敘之筆。劉氏素性強悍,頗為從珂所畏,她聞從珂醉語,一時不便進規,待至詰旦,方才入諫。從珂已經失記,至由劉後述及,方模模糊糊的記憶起來,心中亦覺自悔。當下召入魏國長公主,好言撫慰,並說昨夕過醉,語不加檢,幸勿介懷。公主自然謙遜,一住數日,方敢告辭。從珂且進封她為晉國長公主,俾她悅意,且賜宴餞行。
  畢竟夫婦情深,遠過兄妹,公主還歸晉陽,即將從珂醉語,報告敬瑭。敬瑭益加疑懼,即致書二子,囑令將洛都存積的私財,悉數載至晉陽,只托言軍需不足,取此接濟。於是都下謠言,日甚一日,都說是河東將反。
  唐主從珂,時有所聞,夜與近臣從容議事,因與語道:「石郎是朕至親,本無可疑,但謠言不靖,萬一失歡,將如何對待呢?」群臣皆不敢對,彼此支吾半晌,便即退出。學士李崧,私語同僚呂琦道:「我等受恩深厚,怎能袖手旁觀?呂公智慮過人,究竟有無良策?」琦答道:「河東若有異謀,必結契丹為援。契丹太后,以贊華投奔我國,屢求和親,贊華事見二十三回。只因我拘留番將,未盡遣還,所以和議未成。今若送歸番將,再餌以厚利,歲給禮幣十餘萬緡,諒契丹必歡然從命,河東雖欲跳樑,當亦無能為了。」和親亦非良策,不過少延歲月。崧答道:「這原是目前至計,惟錢谷皆出三司,須先與張相熟商,方可奏聞。」說著,即邀呂琦同往張第。
  張相乃是張延朗,明宗時曾充三司使,從珂篡位,命他為吏部尚書,兼同平章事職銜,仍掌三司。後唐稱度支,鹽鐵,戶部為三司。聞李、呂二人進謁,當即出迎。李崧代述琦計。延朗道:「如呂學士言,不但足制河東,並可節省邊費。若主上果行此計,國家自可少安,應納契丹禮幣,但向老夫責辦,定可籌措,請兩公速即奏陳。」二人大喜,辭了延朗。至次日入內密奏,從珂頗以為然,令二人密草國書,往遺契丹,靜俟使命。
  二人應命退出,從珂復召入樞密直學士薛文遇,與商此事。文遇道:「堂堂天子,若屈身夷狄,豈不足羞!況虜性無厭,他日求尚公主,如何拒絕!漢成帝獻昭君出塞,後悔無窮,後人作昭君詩云:『安危托婦人。』這事豈可行得?」從珂不禁失聲道:「非卿言,幾乎誤事!」
  越日急召崧、珂入後樓,二人總道是索閱國書,懷稿入見。不料從珂在座,滿面怒容,待二人行過了禮,便叱責道:「卿等當力持大體,敷佐承平,奈何徒出和親下策!朕只一女,年尚乳臭,卿等欲棄諸沙漠麼?且外人並未索幣,乃欲以養士財帛,輸納虜廷,試問二卿究懷何意?』二人慌忙拜伏道:「臣等竭愚報國,並非敢為虜計,願陛下熟察!」從珂怒尚未息,李崧只管磕頭,呂琦拜了兩拜,便即停住。從珂瞋目道:「呂琦強項,尚視朕為人主麼?」琦亦抗聲道:「臣等為謀不臧,但請陛下治罪,若多拜即可邀赦,國法轉致沒用了!」尚有丈夫氣。從珂被他一駁,顏才少霽,令二人起身,各賜卮酒壓驚。
  二人跪飲,拜謝而退。
  未幾即降調琦為御史中丞,不令入直。朝臣窺測意旨,哪敢再言和親。忽由河東呈入奏章,系是石敬瑭自陳羸疾,乞解兵柄,或徙他鎮。從珂覽奏,明知非敬瑭真意,但事出彼請,樂得依從,便擬將敬瑭移鎮鄆州。李崧、呂琦又上書諫阻,還有升任樞密使房暠,亦力言不可。獨薛文遇奮然道:「俗語有言,道旁築室,三年不成,此事應斷自聖衷,群臣各為身謀,怎肯盡言!臣料河東移亦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防維為是!」也是漢晁錯流亞。從珂大喜道:「卿言正合朕意。前日有術士言,謂朕今年應得賢佐,謀定天下,想應驗在卿身了!」不從彼言,何致焚身?立命學士院草制,徙敬瑭為天平節度使,特命馬軍都指揮使宋審虔出鎮河東,且令張敬達為西北蕃漢馬步都部署,促敬瑭速移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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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回 援石郎番兵破敵



  看官試想,這石敬瑭表請移鎮,明明是有意嘗試,那知弄假成真,竟頒下這道詔命。慌忙召集將佐,私下與商道:「我再來河東時,主上曾許我終身在此,不更換人接替,今忽有是命,是與千春節向公主言,同一忌我,我難道便來就死麼?」幕僚段希堯,及節度判官趙瑩,觀察判官薛融等,俱勸敬瑭暫且忍耐,姑往鄆州。旁有一將閃出道:「不可不可!明公今往鄆州,是所謂遷喬入谷了。試思明公在此,兵強馬壯,若稱兵傳檄,帝業可成,奈何以一紙詔書,甘投虎口呢?」敬瑭聞言瞧著,正是都押牙劉知遠,彼固不屑在人下者。方欲出言回答,又有一人接入道:「明公入朝,今上新即位,豈不知蛟龍異物,不宜縱入深淵,乃仍把河東授公,這是天意相助,非人謀所得違。況明宗遺愛在人,今上以養子入繼,名不正,言不順,公系明宗愛婿,反招今上疑忌,若不早圖,後悔無及了!」敬瑭視之,是掌書記桑維翰,一推一挽,擁起此石。乃向二人拱手道:「二公所言甚明,但恐河東一鎮,未能抵制朝廷。」維翰又道:「從前契丹主子,與明宗約為兄弟,今部兵出沒西北,公誠能推誠屈節,服事契丹,萬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不成?」甘心事狄,淪十六州為左衽,維翰實為罪魁。敬瑭遂決意發難,特令維翰草起表文,請唐主從珂讓位。略云:
  臣河東節度使石敬瑭,謹頓首上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儲以長,傳位以嫡,為古今不易之良法。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之亂者數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儲君,殺扶蘇,立胡亥,卒至自亡其國。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鐵馬之所經營,麥飯豆粥之所收拾,持三尺劍,馬上得天下,厥功亦非小可。近者宮車晏駕,宋王登基,陛下乃以養子入攘大統,天下忠義之士,皆為扼腕。區區臣愚,慾望陛下退處藩邸,傳位許王,有以對明宗皇帝在天之靈,有以服天下忠臣義士之心。不然,同興問罪之師,稍正篡位之罪,徒使流血污庭,生靈塗炭,彼時悔之,亦噬臍矣!冒昧上言,復候裁奪。
  原來從珂篡位時,除弒死故主從厚外,所有明宗後妃,及少子許王從益,俱安居宮中,未嘗冒犯。所以敬瑭此表,迫從珂傳位從益。情理頗正,但問汝入洛後,何故不擁立許王?看官!你想從珂是肯依不肯依呢?表文到京,一入從珂目中,無名火引起三丈,立即撕碎,拋擲地上,令學士書詔斥責道:
  卿於鄂王,固非疏遠,衛州之事,卿實負之。許王之言,何人肯信?卿其速往鄆州,毋得徘徊不進,致乾罪戾,特此諭知。
  敬瑭得詔,復與劉知遠等商議,知遠道:「先發制人,後發為人制。今日已成騎虎,不能再下,請即傳檄四方,且求救契丹,即日舉義,當無不克!」敬瑭依計而行,忽報雄義都指揮使安元信,率部下六百人來降,即由敬瑭迎入,婉言慰問道:「朝廷稱強,河東稱弱,公為何舍強歸弱呢?」元信道:「元信不能知星識氣,但據人事而論,帝王能治天下,惟信最重。今主上與明公最親,尚不能以信相待,況疏賤呢?無信如此,亡可立待,怎得為強!」敬瑭大悅,委以軍事,命為親軍巡檢使。既而振武西北巡檢使安重榮,及西北先鋒指揮使安審信、張萬迪等,各率部兵歸晉陽。敬瑭一一欣納。
  嗣聞朝旨次第頒下,削奪河東節度使官爵,這尚是意中所有的事情。未幾,由探卒入報,張敬達為四面排陣使,張彥琪為馬步軍都指揮使,安審琦為馬軍都指揮使,相裡金為步軍都指揮使,武廷翰為壕塞使,率兵數萬,殺奔太原來了。一急。又未幾再得急報,張敬達為太原四面都部署,楊光遠為副,高行周為太原四面招撫排陣等使,調集各道馬步兵,已自懷州進行,不日要到太原了。二急。
  敬瑭召語將佐道:「事急了!快到契丹求救罷。」言未已,復有一凶耗傳來,乃是親弟都指揮使敬德,及從弟都指揮使敬殷,並二子重英、重裔,一並被誅,險些兒將敬瑭痛死,半晌才哭出聲來。此急非同小可。一聲大慟,又復將喉嚨塞住,但用兩手捶胸,好容易迸出聲淚,且哭且語道:「我受明宗皇帝厚恩,出力報國,今乃使子弟冤死,含恨九泉!若非舉兵向闕,恐一門無噍類了!我非敢負明宗,實朝廷激我至此,不得不然。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各將佐等都從旁勸慰。
  敬瑭亟命桑維翰草表,向契丹稱臣,且願事以父禮,乞即發兵入援。事成以後,願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作為酬謝。劉知遠忙出阻道:「稱臣已足,何必稱子,厚許金幣,亦足求援,何必割畀土地。今日因急相許,他日必為中國大患,悔無及了!」頗得先見,可惜敬瑭不從。敬瑭道:「且管眼前要緊,顧不得日後了。」便令維翰繕訖,遣使持表赴契丹。
  契丹主耶律德光,曾夢一神人從天而下,莊容與語道:「石郎使人喚汝,汝宜速去!」及醒後,轉告述律太后,太后以為夢兆無憑,不足注意。及敬瑭使至,覽表大喜,慨然允諾。入白述律太后道:「夢兆已驗,天意早使我援石郎呢!」述律太后也即喜慰,因打發回書,仍令原使齎還,約言秋高馬肥,當傾國入援。敬瑭得書,稍稍放懷,惟整繕兵備,固守城濠。
  過了數日,張敬達率軍大至,來攻晉陽。敬瑭授劉知遠為馬步軍指揮使,所有安重榮、張萬迪諸降將,悉歸節制。知遠用法無私,不分新舊,因此士心歸附,俱樂為用。敬瑭身披重甲,親自登城,任他城下各軍,飛矢投石,一些兒沒有畏縮,只是坐鎮城樓。知遠在旁進言道:「觀敬達輩無他奇策,不過深溝高壘,為持久計,願明公分道遣使,招撫軍民,免得與我為難。若守城尚是容易,知遠一人,已足擔當,請公勿憂!」敬瑭握知遠手,且撫背道:「得公如此,我自無憂了。」
  遂下城自去辦事,一切守城計畫,悉委知遠。
  知遠日夕不懈,小心拒守,張敬達屢攻不下。那催督攻城的朝使,卻一再至軍,嗣又令呂琦犒師。兵馬副使楊光遠語琦道:「願附奏皇上,幸寬宵旰,賊若無援,旦夕當平,就使契丹兵到來,亦可一戰破敵呢!」談何容易。琦返報唐主從珂,從珂很是欣慰。偏偏過了旬日,未見捷報,免不得再下詔諭,飭諸軍速攻晉陽。敬達恰也心焦,四面圍攻,適值秋雨連綿,營壘多被衝壞,長圍竟不能合。晉陽城中,糧儲日罄,也不免焦急起來,專望契丹入援。
  契丹主耶律德光,如約出師,號令軍前道:「我非為石郎興兵,乃奉天帝敕使,汝等但踴躍前進,必得天助,保無他患!」可見夢兆之言,或由德光設詞欺眾,並非果有此事。軍士齊聲應命,共得五萬鐵騎,浩蕩南來,揚言大兵三十萬,從揚武谷趨入,直達晉陽,列營汾北。德光先遣人通報敬瑭道:「我今日即擬破敵,可好麼?」敬瑭亟遣人馳告德光,謂南軍勢盛,未可輕戰,不如待至明日。使人方去,遙聞鼓角齊鳴,喊聲大震,料知兩邊已經交鋒,忙令劉知遠帶著精兵,出城助戰。
  說時遲,那時快,契丹主德光,已遣輕騎三千,進薄張敬達大營。敬達早已防著,見來兵皆不被甲,縱馬亂闖,還道他輕率不整,便盡出營兵搦戰,一場驅逐,把契丹兵趕至汾曲,契丹兵涉水自去。唐兵尚不肯捨,沿岸追擊,那知蘆葦中盡是伏兵,幾聲胡哨,盡行突出,將唐兵衝做數截。唐步兵已追過北岸,多為所殺,惟騎兵尚在南岸,一齊引退。敬達忙收軍回營,營內忽突出一彪人馬,首先一員大將,躍馬橫槍,大聲呼道:「張敬達休走,劉知遠已守候多時了。」敬達不覺著忙,急率敗軍南遁,又被追兵掩殺一陣,傷亡約萬餘人。
  晉陽解圍,敬瑭即整備羊酒,親出犒契丹兵士。見了契丹主德光,行過臣禮。德光用手攙扶,且語敬瑭道:「會面很遲,今日是君臣父子,幸得相會,也好算是盛遇了!」敬瑭拜謝,認虜為父已出不情,況敬瑭年齡當比德光為長,奈何以父禮事之!起身復問道:「皇帝遠來,士馬疲倦,驟與唐兵大戰,竟得大勝,這是何因?」德光大笑道:「聞汝帶兵多年,難道尚未知兵法麼?」樂得嘲笑。敬瑭懷慚,只好側身恭聽。正是:
  戰敗適形中國弱,兵謀竟讓外夷優。
  畢竟德光如何說法,且看下回續敘。
  有從珂之弒君篡位,必有石敬瑭之叛命興師,以逆召逆,非特天道,人事亦如是耳。從珂,明宗之養子也。敬瑭,明宗之愛婿也。養子得之,何如愛婿得之。從珂因而忌敬瑭,敬瑭亦因之拒從珂。薛文遇謂河東移亦反,不移亦反,原是確論,但不結契丹以制河東之死命,徒激之使反,果何益平?敬瑭急於叛命,甘臣契丹。稱臣不足,繼以稱子,稱子不足,繼以割燕雲十六州,劉知遠諫阻不從,卒使十六州人民,淪入夷狄,敬瑭之罪,莫大於此。故其叛從珂也,情尚可原,而其引契丹人中國也,罪實難恕。
  敬瑭其五代時之禍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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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回     契丹主冊立晉高祖



  卻說契丹主耶律德光,因石敬瑭問及兵謀,便笑答道:「我出兵南來,但恐雁門諸路,為唐軍所阻,扼守險要,使我不得進兵。嗣使人偵視,並無一卒,我知唐無能為,事必有成,所以長驅深入,直壓唐營。我氣方銳,彼氣方沮,若非乘勢急擊,坐誤事機,勝負轉未可知了。這乃是臨機應變,不能與勞逸常理,一般評論哩。」敬瑭很是歎服,便與德光會師,進逼唐軍。
  張敬達等奔至晉安寨,收集殘兵,閉門固守,當被兩軍圍住,幾乎水泄不通。敬達檢點兵卒,尚不下五萬人,戰馬亦尚存萬匹,怎奈士無鬥志,無故自驚,敬達也自知難恃,忙遣使從間道馳出,齎表入京,詳告敗狀,並乞濟師。唐主從珂,當然惶急,更命都指揮使符言饒,率洛陽步騎兵,出屯河陽,天雄節度使范延光,盧龍節度使趙德鈞,耀州防禦使潘環,三路進兵,共救晉安寨。一面下敕親征。次子雍王重美入奏道:「陛下目疾未痊,不宜遠涉風沙,臣兒雖然幼弱,願代陛下北行!」從珂巴不得有人代往,既得重美奏請,即欲依議,尚書張延朗及宣徽使劉延朗等入諫道:「河東聯絡契丹,氣燄正盛,陛下若不親征,恐士卒失望,轉誤大事。還請陛下三思!」從珂不得已,自洛陽出發。
  途次語宰相盧文紀道:「朕素聞卿有相才,所以重用,今禍難至此,卿可為朕分憂否?」文紀無言可答,惟惶恐拜謝。及進次河陽,再由從珂召集群臣,諮詢方略。文紀才進言道:「國家根本,實在河南,胡兵忽來忽往,怎能久留?晉安大寨甚固,況已發三路兵馬,剋日往援,兵厚力集,不難破敵。河陽系天下津要,車駕可留此鎮撫南北,且遣近臣前往督戰,就使不得解圍,進亦未晚。」善承意旨,總算相才。張延朗亦插入道:
  「文紀所言甚是,請陛下准議便了。」
  看官聽著!張延朗曾勸駕親征,為什麼到了中途,驟然變計?他因忠武節度使趙延壽,隨駕北行,兼掌樞務,大權為彼所握,自己未免失勢。此時聞文紀請遣近臣,正好將他派往,免得爭權,因此竭力贊成。到此還要傾軋,可歎可恨!從珂怎識私謀,還道兩人愛己,只是點首。待延朗說畢,乃問何人可派往督戰,延朗又開口道:「趙延壽父德鈞,率盧龍兵赴難,陛下何不遣延壽往會,乘便督戰。」從珂遲疑未答,翰林學士須昌、和凝等,一同慫慂,方命延壽率兵二萬,前往潞州。延壽領命去訖。
  從珂數日不接軍報,因復出次懷州,遍諭文武官僚,令他設謀拒敵。各官吏多半無能,想不出甚麼計策,惟吏部侍郎龍敏,上書獻議道:「河東叛命,全仗契丹幫助,契丹主傾國入寇,內顧必然空虛,臣意請立李贊華為契丹主,派天雄、盧龍二鎮,分兵護送,自幽州直趨西樓,令他自亂。朝廷不妨露檄說明,使契丹主內顧懷憂,回兵備變,然後命行營將士,簡選精銳,從後追擊,不但晉安可以解圍,就是寇叛亦不難掃滅,這乃是出奇搗虛的上計。」確是良策。從珂卻也稱妙,偏宰相盧文紀等,謂契丹太后,素善用兵,國內不致無備,反多使二鎮將士,送命沙場,因是議久不決,從珂反弄得毫無主張,但酣飲悲歌,得過且過。
  群臣或又勸從珂北行,從珂道:「卿等勿言石郎,使我心膽墮地!」想是天奪其魄,所以索然氣餒。於是群臣箝口,相戒勿言。獨趙德鈞上表行在,願調集附近兵馬,自救晉安寨,從珂總道他忠心為國,優詔傳獎,且命他為諸道行營都統。趙延壽為河東道南面行營招討使,父子在潞州相見,延壽便將所部二萬人,盡付德鈞。天雄節度使范延光,正奉命出屯遼州,德鈞欲並延光軍,延光不從,德鈞即逗留潞州,延挨不進。從珂一再敦促,未聞受命。又是一個變臉。乃遣呂琦賜德鈞手敕,並齎金帛犒師,德鈞乃引軍至團柏,屯營谷口,再行觀望。
  契丹主耶律德光,進兵榆林,所有輜重老弱,留住虎北口,相機行事,勝即進,敗即退。趙延壽欲探知消息,出兵掩擊,入白德鈞,德鈞笑道:「汝尚未知我來意麼?我且為汝表奏行在,請授汝為成德節度使,若得旨俞允,我父子姑效忠朝廷,否則石氏稱兵,欲圖河南,我難道不能行此麼?」延壽頗怨及延朗,也樂得依了假父,即日上表,略言臣德鈞奉命遠征,幽州勢孤,欲使延壽往駐鎮州,以便接應,請朝廷暫假旌節云云。從珂得表,面諭來使道:「延壽方往擊賊,何暇移駐鎮州,俟賊平後,當如所請。」來使返報德鈞。德鈞又復上表,堅請即日簡命。從珂大怒道:「趙氏父子,必欲得一鎮州,究為何意?他能擊卻胡寇,雖入代朕位,朕亦甘心。若徒玩寇要君,恐犬兔俱斃,難道畀一鎮州,便能永遠富貴麼?」
  遂叱回來使,不允所請。
  德鈞聞報,即遣幕客厚齎金帛,往賂契丹。契丹主德光,問他來意,幕客便進言道:「皇帝率兵遠來,非欲得中國土地,不過為石郎報怨。但石郎兵馬,不及幽州,今幽州鎮帥趙德鈞,願至皇帝前請命﹔如皇帝肯立德鈞為帝,德鈞兵力,自足平定洛陽,將與貴國約為兄弟,永不渝盟。石氏一面,仍令常鎮河東,皇帝不必久勞士卒,盡可整甲回國,待德鈞事成,再當厚禮相報。」這番言語,卻把德光哄動起來。暗思自己深入唐境,晉安未下,德鈞尚強,范延光出屯遼州,倘或歸路被截,反致腹背受敵,陷入危途,不若姑允所請,一來可賣情德鈞,二來仍保全石郎,取了金帛,安然歸國,也可謂不虛此行了。便留住德鈞幕客,徐與定議。
  早有敬瑭探馬,報知敬瑭。敬瑭大驚,忙令桑維翰謁見德光。德光傳入,由維翰跪告道:「皇帝親提義師,來救孤危,汾曲一戰,唐兵瓦解,退守孤寨,食盡力窮,轉眼間即可掃滅。趙氏父子,不忠不信,素蓄異圖,部下皆臨期召集,更不足畏,彼特懼皇帝兵威,權詞為餌,皇帝怎可信他詭言,貪取微利,坐隳大功。且使晉得天下,將盡中國財力,奉獻大國,豈小利所得比呢!」德光半晌答道:「爾曾見捕鼠否?不自防備,必致齧傷,況大敵呢!」維翰又道:「今大國已扼彼喉,怎能齧人!」德光道:「我非背盟,不過兵家權謀,知難乃退。況石郎仍得永鎮河東,我也算是保全他了。」維翰急答道:「皇帝顧全信義,救人急難,四海人民,俱系耳目,奈何一旦變約,反使大義不終,臣竊為陛下不取哩。」德光尚未肯允,經維翰跪在帳前,自旦至暮,涕泣固爭,說得德光無詞可駁,只好屈志相從。便召出德鈞幕客,指著帳外大石,且示且語道:「我為石郎前來,石爛乃改此心。汝去回報趙將軍,他若曉事,且退兵自守,將來不失一方面,否則盡可來戰!」
  德鈞幕客,料知不便再說,只好辭歸。
  德光乃使維翰返報敬瑭,敬瑭即至契丹軍營,親自拜謝。但管自己,不管子孫,真正何苦!德光喜道:「我千里來援,總要成功方去。觀汝氣貌識量,不愧中原主,我今便立汝為天子,可好麼?」敬瑭聞言,好似暖天吃雪,非常涼快。但一時不好承認,只得推辭道:「敬瑭受明宗厚恩,何忍遽忘?今因潞王篡國,恃強欺人,致煩皇帝遠來,救危紓難。若自立為帝,非但無以對明宗,並且無以對大國!此事未敢從命!」德光道:「事貴從權,立汝為帝,方使中國有主,何必固辭!」敬瑭含糊答應,但言回營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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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回 述律後笑罵趙大王



  既返本營,諸將佐已知消息,當然奉書勸進。遂在晉陽城南,築起壇位,先受契丹主冊封,命為晉王。然後擇吉登壇,特於唐清泰三年十一月間,行即位禮。屆期這一日,契丹主德光,自解衣冠,遣使齎授,並給冊命。相傳冊中詞句,因夷夏不同,特命桑維翰主稿,冊文有云:
  維天顯九年。天顯系契丹年號,見前文。歲次丙申,十一月丙戌朔,十二日丁酉,大契丹皇帝若曰:於戲!元氣肇開,樹之以君,天命不恒,人輔以德。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亂而漢圖昌。人事天心,古今靡異。咨爾子晉王,神鍾睿哲,天贊英雄,葉夢日以儲祥,應澄河而啟運。迨事數帝,歷試諸艱。武略文經,乃由天縱,忠規孝節,固自生知。猥以眇躬,奄有北土,暨明宗之享國也,與我先哲王保奉明契,所期子孫順承,患難相濟,丹書未泯,白日難欺。顧予纂承,匪敢失墜,爾維近戚,實係本支,所以予視爾若子,爾待予猶父也。朕昨以獨夫從珂,本非公族,竊據寶圖,棄義忘恩,逆天暴物,誅翦骨肉,離間忠良,聽任矯諛,威虐黎獻,華夷震悚,內外崩離。知爾無辜,為彼致害,敢征眾旅,來逼嚴城。雖併吞之志甚堅,而幽顯之情何負!達於聞聽,深激憤驚,乃命興師,為爾除患。親提萬旅,遠殄群雄,但赴急難,罔辭艱險。果見神祇助順,卿士協謀,旗一麾而棄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屍遍野。雖已遂予本志,快彼群心,將期稅駕金河,班師玉塞。矧今中原無主,四海未寧,茫茫生民,若墜塗炭。況萬幾不可以暫廢,大寶不可以久虛,拯溺救焚,當在此日。爾有庇民之德,格於上下﹔爾有戡難之勛,光於區宇﹔爾有無私之行,通乎神明﹔爾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不績,天之曆數在爾躬,是用命爾,當踐皇極。仍以爾自茲並土,首建義旗,宜以國號曰晉。朕永與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於戲!誦百王之闕禮,行茲盛典,成千載之大義,遂我初心。爾其永保兆民,勉持一德,慎乃有位,允執闕中,亦惟無疆之休,其誡之哉!中國主子,受外夷冊封,史不多見,故錄述全文。
  敬瑭登壇,拜受冊命,並接過衣冠,穿戴起來。好一個不華不夷的主子,南面就座,受部臣朝賀。禮畢乃鼓吹而歸。當時附和諸臣,又盛言符讖,托為符瑞。相傳朱梁開國時,壺關縣庶穰鄉中,有鄉人伐樹,樹分兩片,中有六字云:「天十四載石進。」潞州行營使李思安,呈報梁主朱溫,溫令大臣考察,均不能解。乃藏諸武庫。至敬瑭稱帝,遂有人強為解釋,謂天字兩旁,取四字旁兩畫加入,便成丙字,四字去中間兩畫,加入十字,便成申字。如此牽強,無不可解。這就是應在丙申年。《周易》晉卦彖辭,有晉者進也一語,國號大晉,豈非明驗。又當晉陽受困時,城中北面,有毗沙門天王祠,夤夜獻靈,金甲執殳,巡行城上,既而不見,內外俱驚為神奇。牙城內有崇福坊,坊西北隅有泥神,首上忽出現煙光,如曲突狀。詢諸坊憎,謂唐莊宗得國時,神首上亦曾出煙。今煙又重出,當有別應。嗣是日旁多有五色雲氣,如蓮芰狀,術士多指為天瑞。敬瑭也目為祥征,因此乘勢稱帝,號令四方。即位以後,又至番營拜謝德光,願割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媯、儒、武、雲、應、環、朔、蔚十六州,作為酬謝,並輸契丹歲幣三十萬匹。何其慷慨。德光自然心喜,就在營內設宴,與敬瑭歡飲而別。
  敬瑭返入晉陽,即於次日御崇元殿,降制改元,號為天福。一切法制,皆遵唐明宗故事。命趙瑩為翰林學士承旨,桑維翰為翰林學士,權知樞密院事。劉知遠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客將景延廣為步軍都指揮使。此外文武將佐,封賞有差,冊立晉國長公主李氏為皇后,大赦天下。佈置已定,再會契丹兵攻晉安寨。
  晉安寨已被圍數月,待援不至,營將高行周、符彥卿等,屢出突圍,均被契丹兵殺回,寨中芻糧俱盡,張敬達決志死守,毫無叛意。楊光遠、安審琦等,入勸敬達,謂不如投降契丹,保全一營性命。敬達怒叱道:「我為元帥,兵敗被圍,已負重罪,奈何反教我降敵呢!且援兵旦暮且至,何妨再待數日。萬一援絕勢窮,汝等可降,我卻不降,寧可刎首,俾汝等出獻番虜,自求多福,我終不願背主求榮哩!」還算忠臣。光遠斜睨審琦,意欲令他下手。審琦不忍加害,轉身趨出,告知高行周,行周也服敬達忠誠,常引壯騎為衛。敬達未識情由,反語人道:「行周嘗隨我後,意欲何為?」不識好人,終致一死。行周乃不敢相隨。楊光遠覷得此隙,屢召諸將密議,諸將常稱敬達為張生鐵,各有怨言,遂與光遠合謀,決殺敬達。詰旦敬達升帳,光遠佯稱啟事,趨至案前,拔出佩刀,竟將敬達刺死,開寨出降契丹。
  契丹主德光,收納降眾,入寨檢查,尚存馬五千匹,鎧仗五萬件,悉數搬歸,交與敬瑭,並將降將降卒,亦盡歸敬瑭約束,且面諭道:「勉事爾主!」又因張敬達為忠死事,收屍禮葬,語部眾及晉諸將道:「汝等身為人臣,當效法敬達呢!」唐馬軍都指揮使康思立,聽了此言,且慚且憤,即致病終。思立尚有人心,足愧楊光遠等。敬瑭復請命德光,會師南下。德光語敬瑭道:「桑維翰為汝盡忠,汝當用以為相。」敬瑭乃授維翰為中書侍郎,趙瑩為門下侍郎,並同平章事,賜號推忠興運致理功臣。敬瑭欲留一子守河東,亦向德光詢明。德光令盡出諸子,以便審擇。敬瑭當然遵命,令諸子進謁德光。德光仔細端詳,見有一人貌類敬瑭,雙目炯炯有光,即指示敬瑭道:「此兒目大,可任留守。」敬瑭答道:「這是臣養子重貴。」德光點首,乃令重貴留守太原,兼河東節度使。看官聽說!這重貴是敬瑭兄敬儒子,敬儒早卒,敬瑭頗愛重貴,視若己兒,就是後來的出帝。
  晉陽既有人把守,遂由德光下令,遣部將高謨翰為先鋒,用降卒前導,迤邐進兵,自與敬瑭為後應。前鋒到了團柏,趙德鈞父子,未戰先遁。符彥饒、張彥琪、劉延朗、劉在明各將吏,本皆由從珂遣往救應,至是亦相繼溃散。士卒自相踐踏,傷亡無算,再經契丹兵從後尾擊,殺得唐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及德光、敬瑭至團柏谷口,唐軍早不知去向,僅剩得一片荒郊,枯骨累累了。
  唐主從珂,留寓懷州,尚未得各軍消息,至劉延朗、劉在明等,狼狽奔還,方知晉安失守,團柏又溃,敬瑭已自稱帝,楊光遠等統皆叛去,急得神色倉皇,不知所措。眾議天雄軍未曾交戰,軍府遠在山東,足遏敵氛,不如駕幸魏州,再作計較。從珂也以為然。但因學士李崧,素與范延光友善,乃召崧入議。薛文遇未知情由,亦踵跡入見,從珂勃然變色。崧料知為著文遇,急躡文遇靴尖,文遇會意,慌忙退出。從珂乃語崧道:「我見此物,幾乎肉顫,恨不拔刀刺死了他!」本是賢佐,奈何欲將他刺死?崧答道:「文遇小人,淺謀誤國。何勞陛下親自動手!」從珂怒意少解,始與崧議東幸事。崧謂延光亦未必可恃,不如南還洛陽。從珂依議,遂諭令起程還都。
  洛陽人民,聞北軍敗溃,車駕遁還,頓時謠言四起,爭出逃生。門吏稟請河南尹重美,出令禁止,重美道:「國家多難,未能保護百姓,倘再欲絕他生路,愈增惡名,不如聽他自便罷!」乃縱令四竄,眾心少安。
  從珂自懷州至河陽,聞都下有慌亂情形,也不敢遽返,且在河陽暫住,命諸將分守南北城。一面遣人招撫溃將,為興復計。那知人心瓦解,眾叛親離,諸道行營都統趙德鈞,與招討使趙延壽,已迎降契丹,被耶律德光拘送西樓去了。原來德鈞父子,奔至潞州,敬瑭先遣降將高行周,勸令迎降,德鈞到也樂從。既而敬瑭與德光同至潞州,德鈞父子,即迎謁高河。德光尚好言慰諭,惟敬瑭掉頭不顧,任他謁問,始終不與交言。德光知兩下難容,乃將德鈞父子,送解西樓。
  德鈞見述律太后,把所齎寶貨,及田宅冊籍進獻。述律太后問道:「汝近日何故往太原?」德鈞道:「奉唐主命。」述律太后指天道:「汝從吾兒求為天子,奈何作此妄語?」說著,又自指胸前道:「此心殊不可欺哩!」德鈞俯伏在地,不敢出聲。至此亦知愧悔否?述律太后又說道:「我兒將行,我曾誡我兒云:『趙大王若伺我空虛,北向渝關,汝急宜引歸,自顧要緊!太原一方的成敗,管不得許多了。』汝果欲為天子,俟擊退我兒,再行打算,也不為遲。汝本為人臣,既不思報主,又不能擊敵,徒欲乘亂徼利,不忠不義,尚有甚麼面目,來此求生呢?」爽快之至,讀至此應浮一大白!德鈞嚇得亂抖,只是叩首乞哀。述律太后又問道:「貨物在此,田宅何在?」德鈞道:「在幽州。」述律太后道:「幽州今屬何人?」德鈞道:「現屬太地上無隙,不能鑽入。還是述律太后大發慈悲,令暫拘獄中,俟德光回來,再行發落。可憐德鈞至此,又不能不磕頭稱謝,退至番獄待罪。及德光北歸,才將他父子釋出。德鈞怏怏而亡,延壽卻得為翰林學士。小子有詩歎道:
  番婦猶知忠義名,如何華冑反偷生!
  虜廷俯伏遭呵責,可有人心抱不平!
  欲知耶律德光何時歸國,容至下回敘明。
  從珂以驍勇著名,乃石郎一反,即致心膽墜地,是非前勇而後怯也,蓋未得富貴以前,冒險進取,雖死不顧,故能以百戰成名。既得富貴以後,志願既盈,其氣漸衰,故轉至一蹷不振。且也從珂得國,由於篡竊而來,不意石郎之起而議其後,自問心虛,益致氣餒。而當時文武將佐,又屬朝秦暮楚,成為習慣,四顧無一人可恃,安能不為之沮喪也。惟石敬瑭乞憐外族,恬不知羞,同一稱臣,何如不反,既已為帝,奈何受封,雖為唐廷所迫,不能不倒行逆施,然名節攸關,豈宜輕隳!謀之不臧,非特貽害子孫,抑且淪陷民族,惜不令述律太後,以責趙德鈞者責石敬瑭,而竟使其靦為民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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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回     一炬成灰到頭孽報



  卻說晉王石敬瑭,既入潞州,即欲引軍南向。契丹主耶律德光,意欲北歸,乃置酒告別,舉杯語敬瑭道:「我遠來赴義,幸蒙天佑,累破唐軍。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未免驚擾中原,汝可自引漢兵南下,省得人心震動。我令先鋒高謨翰,率五千騎護送,汝至河梁,尚欲謨翰相助,可一同渡河,否則亦聽汝所便。我且留此數日,候汝好音,萬一有急,可飛使報我,我當南來救汝!若洛陽既定,我即北返了。」敬瑭很是感激,與德光握手,依依不舍,泣下沾襟。亦知德光之為胡酋否?德光亦不禁淚下,自脫白貂裘,披住敬瑭身上。且贈敬瑭良馬二十匹,戰馬千二百匹,並與訂約道:「世世子孫,幸勿相忘!」敬瑭自然應命。德光又說道:「劉知遠、趙瑩、桑維翰,統是汝創業功臣,若無大故,不得相棄!」敬瑭亦唯唯遵教。隨即拜別德光,與契丹將高謨翰,進逼河陽。
  唐都指揮使符彥饒、張彥琪等,自團柏敗還,密白唐主從珂道:「今胡兵得勢,即日南來,河水復淺,人心已離,此處斷不能固守,不如退歸洛都。」從珂乃命河陽節度使萇從簡,與趙州刺史趙在明,協守河陽南城,自斷浮橋歸洛陽。遣宦官秦繼旻,與皇城使李彥紳,突至李贊華第中,將他擊死,聊自泄忿。哪知石敬瑭一到河陽,萇從簡馬上迎降,且代備舟楫,請敬瑭渡河,一面執住刺史劉在明,送入敬瑭營中。敬瑭釋在明縛,令復原官,遂渡河向洛陽進發。
  唐主從珂,亟命都指揮使宋審虔、符彥饒,及節度使張彥琪,宣徽使劉延朗,率千餘騎至白馬阪,巡行戰地,準備駐守。忽見晉軍渡河而來,約有五千餘騎,登岸先驅,符彥饒等已相顧駭愕,共語審虔道:「何地不可戰?何苦在此駐營,首當敵衝!」說著,便即馳還。審虔獨力難支,也即退歸。從珂見四將還朝,尚是癡心妄想,與議恢復河陽,四將面面相覷,不發一言。迎新送舊,已成常態。
  那警報如雪片傳來,不是說敵到某處,就是說某將迎敵,最後報稱是胡兵千騎,分扼澠池,截住西行要路,從珂方仰天歎道:「這是絕我生機了!」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遂返入宮中,往見曹太后、王太妃,潸然淚下。王太妃不待說出,已知不佳,便語曹太后道:「事已萬急,不如權時躲避,聽候姑夫裁奪!」太后道:「我子孫婦女,一朝至此,我還有何顏求生,妹請早自為計!」曹太后亦有呆氣,何不死於從厚時,而獨為養子死耶?王太妃乃搶步趨出,帶了許王從益,竄往球場去了。
  從珂奉著曹太后,並挈皇后劉氏,及次子雍王重美,並都指揮使宋審虔等,攜傳國寶,登玄武樓,積薪自焚。劉皇后回顧宮室,語從珂道:「我等將葬身火窟,還留宮室何用?不如一同毀去,免入敵手!」婦人心腸,究比男子為毒。重美在旁諫阻道:「新天子入都,怎肯露居!他日重勞民力,死且遺怨,亦何苦出此辣手哩!」於是後議不行,就在玄武樓下,縱起火來。一道煙燄,直沖霄漢,霎時間火烈樓崩,所有在樓諸人的靈魂,統隨了祝融氏馳往南方去了。
  從珂一死,都城各將吏,統開城迎降,解甲待罪。晉主石敬瑭,即率兵入都,暫居舊第。命劉知遠部署京城,撲滅玄武樓餘火,禁止侵掠,使各軍一律還營。所有契丹將卒留館天宮寺中,全城肅然,莫敢犯令。從前竄匿諸人民,數日皆還,悉復舊業。當由晉主下詔,促朝官入見,文武百官,俱在宮門外謝恩。車駕乃移入大內,御文明殿,受群臣朝賀,用唐禮樂,大赦天下。惟從珂舊臣張延朗、劉延浩、劉延朗三人,罪在不赦,應正典刑。延浩自縊,兩延朗皆處斬。追諡鄂王從厚為閔帝,改行禮葬,閔帝妃孔氏為皇后,袝葬閔帝陵。並為明宗皇后曹氏舉哀,輟朝三日,拾骨安埋。覓得王德妃及許王從益,迎還宮中。妃自請為尼,晉主不許,引居至德宮,令皇后隨時省問,事妃若母。封從益為郇國公,獨廢故主從珂為庶人。或取從珂膂及髀骨以獻,乃命用王禮瘞葬。從珂享年至五十一歲,史家稱為廢帝。總計後唐,自莊宗起,至廢帝止,四易主,三易姓,只過了十三年。
  後唐已亡,變作後晉,仍用馮道同平章事,盧文紀為吏部尚書,周瓌為大將軍,充三司使。符彥饒為滑州節度使,萇從簡為許州節度使,劉凝為華州節度使,張希崇為朔方節度使,皇甫遇為定州節度使,餘鎮多沿用舊帥。命皇子重■為河南尹。追贈皇弟敬德、敬殷為太傅,皇子重英、重裔為太保。改興唐府為廣晉府,唐莊宗晉陵為伊陵。餞契丹將士歸國,送回李贊華喪,封贈燕王。前學士李崧、呂琦,逃匿伊闕,晉主聞他多才,赦罪召還,授琦為秘書監,崧為兵部侍郎,兼判戶部。尋且擢崧為相,充樞密使。桑維翰兼樞密使。
  時晉主新得中原,藩鎮未盡歸服,就使上表稱賀,也未免反側不安。再加兵燹餘生,瘡痍未復,公私兩困,國庫空虛,契丹獨徵求無厭,今日索幣,明日索金,幾乎供不勝供,屢苦支絀。維翰勸晉主推誠棄怨,厚撫藩鎮,卑辭厚禮,敬事契丹,訓卒繕兵,勤修武備,勸農課桑,藉實倉廩,通商惠工,俾足財貨,因此中外歡洽,國內粗安。
  契丹主耶律德光,聞晉主已經得國,當即北還,道出雲州,節度使沙彥珣出迎,為德光所留。城中將吏,奉判官吳巒,管領州事,閉城拒寇。德光自至城下,仰呼吳巒道:「雲州已讓歸我屬,奈何拒命?」言未已,忽有一箭射下,險些兒穿通項領。幸虧閃避得快,才將來箭撇過一旁,德光大怒,立命部眾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反擊傷許多番兵,一連旬日,竟不能下。倒是一位硬漢子。德光急欲歸國,乃留部將圍攻,自己帶領親卒,奏凱而回。吳巒固守至半年,尚不稍懈,但苦城孤糧竭,不得已遣使至洛,乞即濟師。晉主不便食言,一面致書契丹,請他解圍,一面召還吳巒,免他作梗,契丹兵果解圍引去,巒亦奉召入都,晉主令為寧武軍節度使。還有應州指揮使郭崇威,亦恥臣契丹,挺身南歸。十六州土地人民,悉數割與契丹。中國外患,從此迭發,差不多有三百年,這都是石晉釀成大禍呢!痛乎言之!
  盧龍節度使盧文進,自思為契丹叛將,恐契丹向晉索捕,乃棄鎮奔吳。文進歸唐見前文。吳徐知誥方謀篡國,引為己用,當時中原多故,名士耆儒,多拔身南來。知誥預使人招迎淮上,贈給厚幣。既至金陵,即縻以厚祿,客卿多樂為效用。知誥又陰察民間,遇有婚喪乏貲,輒為賙恤。盛暑不張蓋操扇,嘗語左右道:「士眾尚多暴露,我何忍用此!」士民為所籠絡,相率歸心。他因生時曾得異征,有一赤蛇從梨中出,走入母劉氏榻下,劉氏就此得孕,滿月而產。及為楊行密所掠,令拜徐溫為義父,溫又夢得一黃龍,所以格外垂愛。為此種種徵兆,遂靠了養父餘烈,牢籠人士,日思篡吳。
  吳王楊溥,尚無失德,知誥苦無隙可乘,乃陽請歸老金陵,留子景通為相,暗中卻囑使右僕射宋齊邱,勸吳王溥徙都金陵。不懷好意。吳人多不願遷都,溥亦無心移徙,仍遣齊邱往諭知誥,罷遷都議。知誥計不得逞,再令屬吏周宗馳詣廣陵,諷吳王傳禪。齊邱獨以為未可,請斬宗以謝吳人,因黜宗為池州刺史。既而節度副使李建勳,及司馬徐玠等,屢陳知誥功業,應早從民望,乃復召宗為都押牙,封知誥為東海郡王,嗣復加封尚父太師大丞相天下兵馬大元帥,進封齊王。
  知誥復忌吳王弟臨川王濛,誣他藏匿亡命,擅造兵器,竟降濛為歷陽公,幽錮和州,令控鶴軍使王宏監守。濛突出殺宏,奔往廬州,欲依節度使周本。本子祚將濛執住,解送金陵,為知誥所殺。知誥遂開大元帥府,自置僚屬。閩越諸國,皆遣使勸進。那時吳王楊溥已成贅瘤,樂得推位讓國。把乃父傳下的土地人民,悉數交給,即遣江夏王璘奉冊寶至金陵,禪位齊王。知誥建太廟社稷,改金陵為江寧府,即皇帝位,改吳天祚三年為升元元年,國號大齊。尊吳王溥為高尚思玄弘古讓皇帝,上冊自稱受禪老臣。用宋齊邱、徐玠為左右丞相,周宗、周廷玉為內樞密使,追尊徐溫為太祖武皇帝。溫子知詢,與知誥未洽,已被褫官。獨知詢弟知證、知諤,素與知誥親睦,因封知證為江王,知諤為饒王。且以知字應該避嫌,不如自將知字除去,單名為誥。吳太子璉,嘗娶誥女為妃,宋齊邱請與絕婚,且遷讓皇溥居他州。誥遂徙讓皇溥至潤州丹陽宮,派兵防守,陽稱護衛,陰實管束。降吳太子璉為弘農郡公,封璉妃即誥女。為永興公主。可憐楊溥父子,抑鬱成疾,父死丹陽宮,子死池州康化軍。得保首領,還是大幸。就是這位皇女永興公主,也朝夕悲切,聞宮人呼公主名,越多涕淚,漸漸的形瘵骨瘦,也致病終。
  誥立宋氏為皇后,子景通為吳王,改名為璟。徐氏子知證、知諤,請誥複姓,誥佯為謙抑,只言不敢忘徐氏恩。旋經百官申請,乃複姓李氏,改名為昪。自言為唐憲宗子建王恪四世孫,因再易國號為唐,立唐高祖太宗廟,追尊四代祖恪為定宗,曾祖超為成宗,祖志為惠宗,父榮為慶宗。奉徐溫為義祖。以江寧為西都。廣陵為東都。廬州節度使周本,亦曾至金陵勸進,歸途自歎道:「我不能聲討逆臣,報楊氏德,老而無用,還有何顏事二姓呢?」返鎮未幾,即至去世。既知自愧,何必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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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回 三帥叛命依次削平



  自李昪改國號為唐,史家恐與唐朝相混,特標明為南唐。先是江南童謠云:「東海鯉魚飛上天」。至是南唐大臣,趁勢附會,謂鯉李音通,東海系徐氏祖籍,李昪過養徐氏,乃得為帝,這便是童謠的應驗。又江西有楊花一株,變成李花,臨川有李樹生連理枝,相傳為李昪還宗預兆。江州陳氏,宗族多至七百口,仍不析居,每食必設廣席,長幼依次,坐食。又畜犬百餘,也共食一牢,一犬不至,諸犬不食。當時稱為德政所及,因有此瑞。州縣有司,採風問俗,報明孝子悌弟,不下百數,五代同居,共計七家,由李昪頒下制敕,旌表門閭,蠲免役賦。這也無非是鋪張揚厲,粉飾承平罷了。抹倒一切。
  事且慢表,且說天雄軍節度使范延光,聞晉軍入洛,自遼州退歸魏州,及晉主頒敕招撫,不得已奉表請降。但事出強迫,未免陽奉陰違。他未貴顯時,曾有術士張生,與談命理,謂他日必為將相。至張言果驗,格外信重。又嘗夢蛇入腹,仍要張生詳夢,張生謂蛇龍同種,將來可做帝王。蛇鑽七竅,還有何吉。嗣是侈然自負,陰懷非望。因唐主從珂,素加厚待,一時不忍負德,所以蹉跎過去。到了石晉開國,還有什麼顧戀,不過倉猝發兵,恐非晉敵,乃虛與周旋,敷衍面子,暗中致齊州防禦使秘瓊書,欲與為亂。瓊得書不報,延光恐他密報晉主,使人伺瓊,乘他因事出城,把他刺死。隨即聚卒繕兵,意圖作亂。
  晉主聞知消息,頗以為憂。桑維翰請晉主徙都大梁,且獻議道:「大梁北控燕趙,南通江淮,是一個水陸都會,資用很是富足。今延光反形已露,正好乘時遷都。大梁距魏,不過十驛,彼若有變,即可發兵往討,迅雷不及掩耳,庶可制彼死命!」晉主稱善,遂托詞東巡,出發洛都。留前朔方節度使張從賓為東都巡檢使,輔皇子重■居守,自挈後妃等赴汴。沿途由百官扈蹕,安安穩穩,到了大梁。下詔大赦,進封鳳翔節度使李從曮為岐王,平盧節度使王建立為臨淄王,兩人是范延光陪賓。就是將反未反的范延光,也加封臨清王,權示羈縻。
  延光得了王爵,也把反意一半打消。偏左都押牙孫銳,與澶州刺史馮暉合謀,屢勸延光發難。延光尚是躊躇,會有病恙,不能視事,銳竟擅上表章,詆斥朝廷。及延光得知,使人已經出發,不能追回。乃召銳面詢,銳本延光心腹,久知一切底細,便伸述延光夢兆,催他乘機發難,必得成功。否則何至速死!延光又覺心熱,遂依了銳計,遣兵渡河,焚劫草市。
  滑州節度使符彥饒,據實奏聞。當由晉主調動兵馬,令馬軍都指揮使白奉進,率騎兵千五百人,出屯白馬津。再命東都巡檢使張從賓為魏府西南面都部署,續派侍衛都軍使楊光遠,率步騎萬人屯滑州。護聖都指揮使杜重威,率步騎五千屯衛州。那知人情變幻,不可預料,西南面都部署張從賓,出兵討魏,反為延光所誘,也一同造起反來。
  晉主方令楊光遠為魏府四面都部署,以從賓為副。忽聞此報,急調杜重威移師往討。重威未及移兵,從賓已還陷河陽,殺死節度使皇子重信,再入洛陽,殺死東都留守皇子重■,並進兵據汜水關,將逼汴州。有詔令都指揮使侯益,統禁兵五千,會同杜重威,往擊從賓,並飭宣徽使劉處讓,從黎陽分兵會討。遠水難救近火,急得汴城裡面,烽火驚心,從官無不驚懼。獨桑維翰指畫軍事,從容不迫,神色自如。晉主戎服戒嚴,密議奔往晉陽。奪位時非常踴躍,即位後非常膽怯,這都為富貴所誤。維翰叩頭苦諫道:「賊烽雖盛,勢不能久,請少待數日,不可輕動!」晉主乃止,但促各軍分頭進剿。
  白奉進至滑州,與符彥饒分營駐紮。軍士有乘夜掠奪,由奉進遣兵出捕,共得五人,三人係奉進部下,二人系彥饒部下,奉進盡令斬首,然後通知彥饒。彥饒以奉進不先關白,很覺不平,奉進乃率數騎至彥饒營,婉言謝過。彥饒道:「軍中各有部分,公奈何取滑州軍士,擅加誅戮!難道不分主客麼?」奉進也不禁怒起,便勃然答道:「軍士犯法,例當受誅,僕與公同為大臣,何分彼此!況僕已引咎謝公,公尚不肯解怒,莫非欲與延光同反麼?」語亦太激。說著,拂衣竟去,彥饒並不挽留,由他自去。偏帳下甲士大噪,持刀突出,竟殺奉進。所有奉進從騎,倉皇逃脫,且走且呼。諸軍各擐甲操兵,喧噪不休。左廂都指揮使馬萬,禁遏不住,意欲從亂。巧遇右廂都指揮使盧順密,率兵出營,厲聲語萬道:「符公擅殺白公,必與魏州通謀,我等家屬,盡在大梁,奈何不思報國,反欲助亂,自求滅族呢?今日當共擒符公送天子,立大功,軍士從命有賞,違命即誅,何必再疑!」萬嘿然不答,部下且還有數人,呼躍而出,被順密麾動親軍,捕戮數人,餘眾才不敢動。萬亦只好依了順密,與都虞侯方太等,共攻牙城,一鼓即拔,擒住彥饒,令方太解送大梁,詔賜自盡。即授馬萬為滑州節度使,盧順密為果州團練使,方太為趙州刺史。
  楊光遠為滑州變亂,急自白臯至滑城,士卒欲推光遠為主。光遠叱道:「天子豈汝等販弄物!晉陽乞降,出自窮蹙,今又欲改圖,乃真是反賊了!」士卒始不敢再言。及抵滑城,已是風平浪靜,重見太平。乃奏請滑州平亂情形,歸功盧順密。
  晉主因三鎮迭叛,不免驚惶,遂向劉知遠問計。知遠道:「陛下前在晉陽,糧不能支五日,尚成大業,今中原已定,內擁勁兵,外結強鄰,難道尚怕這鼠輩麼?願下撫將相以恩,臣等馭士卒以威,恩威並著,京邑自安,本根深固,枝葉自不致傷殘了!」確是至論。晉主轉憂為喜,委知遠整飭禁軍。知遠嚴申科禁,用法無私,有軍士盜紙錢一襆,事發被擒,知遠即令處死。左右因罪犯輕微,代求赦宥。知遠道:「國法論心不論跡,我誅彼情,豈計價值呢!」由是眾皆畏服,全城安堵。
  及得楊光遠奏報,復命光遠為魏府行營都招討使,兼知行府事。調昭義節度使高行周為河南尹,兼東都留守,授杜重威昭義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命侯益為河陽節度使。且因重威方在討逆,盧順密平亂有功,先調順密為昭義留後,令重威、侯益與光遠進軍討賊。光遠驅眾至六明鎮,正值魏州叛將馮暉、孫銳等,渡河前來,當即掩他不備,橫擊中流。暉與銳不能抵當,大敗走還,眾多溺死。重威、侯益乘勝至汜水,遇張從賓眾萬餘人,迎頭痛擊,俘斬殆盡。從賓慌忙西走,乘馬渡河,竟致溺死。黨與張延播、張繼祚、婁繼英等,統被擒住,送至闕下。那時還有何幸,當然身首分離,妻孥駢戮了。兩鎮既平,范延光知事不濟,歸罪孫銳,把他族誅。因貽書楊光遠,乞他代奏闕廷,情願待罪。正是:
  失勢復成搖尾犬,乞憐再作磕頭蟲。
  楊光遠代為奏聞,能否邀晉主允准,容待下回敘明。
  俚語有云:風吹牆頭草,東吹東倒,西吹西倒。觀五代時之將吏,正與裡諺相符。從珂得勢,則歸從珂,從珂失勢,即降敬瑭,是而欲國家治安,百年不亂,其可得乎!但從珂弒鄂王,殺孔妃,及其四子,篡逆不道,隱干天誅,其舉室自焚,宜也!非不幸也!敬瑭入洛,雖未能迎立從益,昌言仗義,但奉養王德妃,仍封從益以公爵,不忘故主,猶為可取。范延光為唐大臣,不能效死於晉陽,反欲稱兵於魏博,朝降晉,夕叛晉,不忠不義,烏能成事?符彥饒、張從賓等,益等諸自鄶以下,不足譏焉。然敬瑭入洛,僅閱一年,而叛者迭起,降臣之不足信也,固如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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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回     楊光遠貪利噬人



  卻說晉主得楊光遠奏報,不欲遽允,仍敕光遠進攻魏州。光遠意存觀望,遇有軍事調度,輒與朝廷齟齬。晉主曲意含容,且令光遠長子承祚,尚帝女長安公主,次子承信,亦拜美官,光遠乃整軍徐進。到了魏州城下,駐立大營,亦不過虛張聲勢,遷延時日。自天福二年秋季進兵,直至次年秋季,仍不損魏州片堞。惟招降前澶州刺史馮暉,薦請授官。晉主特擢暉為義成節度使,欲借此誘勸魏州將士,偏魏州堅守如故,楊光遠曠日無功。為下文謀叛伏案。
  晉主因師老民疲,沒奈何再議招撫,乃遣內職朱憲,往諭延光,許以大藩,且使朱憲傳諭道:「汝若投降,決不殺汝,如或食言,白日在上,不得享國!」至此與設重誓,何如前日允請!延光乃顧副使李式道:「主上重信,許我不死,想不至有他慮了。」遂撤去守備,厚待朱憲,遣令歸報。憲覆命後,好幾日不得延光降表,因復遣宣徽使劉處讓往諭,申說再三,始由延光令二子入質,並派牙將奉表待罪。晉主頒賜赦書,延光素服出迎,頓首受詔。接連是恩詔迭下,改封延光為高平郡王,調任天平軍節度使,仍賜鐵券。所有延光將佐李式、孫漢威、薛霸等,各授防禦使、團練使、刺史。牙兵皆升為侍衛親軍,就是張從賓、符彥饒餘黨,一並赦罪,不再株連。未免太寬。魏州步軍都監使李彥珣,本為河陽行軍司馬,隨張從賓同反。從賓敗死,他得脫奔魏州,延光令為都監使,登城拒守。彥珣有母在邢州,為楊光遠軍捕取,推至城下,招降彥珣。彥珣拈弓搭箭,竟將老母射死。及延光復降,晉主卻令彥珣為坊州刺史。近臣言彥珣殺母,惡逆已甚,不宜輕赦。晉主道:「赦令已行,如何再改呢?」即許令蒞任。叛君之罪尚可赦,弒母之罪烏可恕!晉主欲全小信,反失大義,故特揭之。授楊光遠為天雄節度使,加官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光遠已恃寵生驕,嘗與宣徽使劉處讓敘談,多不平語。處讓答言朝廷處置,均由李、桑二相主議,並非出自宸斷。光遠不禁動怒道:「宰相得兼樞密,自前代郭崇韜後,無此重官。今聞李、桑二相,皆兼樞密,怪不得他獨斷獨行。主上尚肯優容,我光遠卻忍耐不下呢!」既而處讓歸朝,光遠即托呈密奏,極言執政過失。晉主明知他有意刁難,但因軍事甫平,不得已曲從所請,乃加桑維翰兵部尚書,李崧工部尚書,撤去樞密使兼職,即令劉處讓代任。光遠益加專恣,隨時上表,尚指斥宰輔不已。晉主見他跋扈,恐將來勢大難制,密與桑維翰熟商。維翰謂天雄重鎮,屢生叛亂,應析土分眾,減殺勢力。延光可使守洛陽,調虎離山,免為後患。晉主依議,即升汴州為東京,置開封府,改洛京為西京,雍京為晉昌軍,即加楊光遠為太尉,命任西京留守,兼河陽節度使。升廣晉府為鄴都,即魏州。設置留守,就命高行周調任。升相州為彰德軍,以澶、衛二州為屬郡,置節度使,由貝州防禦使王延胤升任。升貝州為永清軍,以博、冀二州為屬郡,也置節度使,由右神武統軍王周升任。自高行周以下,俱奉命蒞鎮,毫無異言。獨楊光遠怏怏失望,勉強移鎮,密貽契丹貨賂,詆毀晉室君臣。自養壯士千餘人,作為爪牙。既而誣劾桑維翰,遷除不公,與民爭利。晉主不得已出維翰鎮相州,調王延胤為義武節度使,另用劉知遠、杜重威同平章事。知遠有佐命大功,得升宰輔,自謂應當此職。重威出討魏州,略有微勛,怎能與知遠相比,不過尚帝妹樂平公主,得列外戚,也居然與攬朝綱。知遠羞與為伍,杜門托疾,不受朝命。晉主不覺怒起,召問趙瑩道:「知遠堅拒制敕,太覺不恭,朕意擬削奪兵權,令歸私第。」瑩拜請道:「陛下前在晉陽,兵不過五千人,為唐兵十餘萬所攻,危如朝露,若非知遠心同金石,怎能成此大業?奈何因區區小過,便欲棄置,竊恐此語外聞,反不足示人君大度呢!」晉主意乃少解,即命學士和凝,詣知遠第慰諭。知遠才起牀拜受。范延光自鄆州入朝,面請致仕,經晉主慰留,仍行還鎮。嗣復屢表乞休,乃命以太子太師致仕,留居大梁。越年,延光又請歸河陽私第,奉詔允准,遂重載而行。西京留守楊光遠,偏奏稱延光叛臣,不居洛汴,歸處里門,他日逃入敵國,適貽後患,請思患預防,禁止歸裡云云。晉主乃命延光寓居西京,延光到了洛陽,光遠即遣子承貴,帶領甲士,把他圍住,逼令自殺。延光道:「天子在上,賜我鐵券,許我不死,爾父子怎得如此!」承貴不允,挺著白刃,驅延光上馬,脅見光遠。途中遇河過橋,被承貴推落橋左,連人帶馬,墜了下去,活活沉死。死固其宜。只不應為光遠父子所殺。所有延光載歸寶貨,統為承貴所劫,一古腦兒搬回府署,光遠大喜。無非為此。
  奏聞晉廷,但說延光赴水自盡。晉主也詗破陰謀,但畏光遠強盛,不敢詰責,只征令光遠入朝。光遠還算聽命,入闕面覲,晉主與語道:「圍魏一役,卿左右各立功勞,未授重賞,今當各除一州,遍給恩榮,免他失望。」光遠代為謝恩,晉主遂選擇光遠親將數人,分授各州刺史。待他出發,卻下了一道詔敕,徙光遠為平盧節度使,進爵東平王。光遠才識中計,惘惘出都,馳赴青州去了。
  時契丹改元會同,國號大遼。公卿百官,皆仿中國制度,且參用中國人,進趙延壽為樞密使,兼政事令。一面遣人入洛,接歸延壽妻燕國長公主。即興平公主進爵燕國。夫婦同入虜廷,延壽遂一心一意,為遼效力。晉主聞契丹改遼,乃遣使上遼尊號,命宰相馮道為遼太後冊禮使,左僕射劉昫為遼主冊禮使,備著鹵簿儀仗,直抵西樓。遼主大悅,優待二使,厚賞遣歸。晉主事遼甚謹,奉表稱臣,尊遼主為父皇帝,每遼使至,必至別殿拜受詔敕,歲輸金帛三十萬外,吉凶慶弔,歲時贈遺,相續不絕。凡遼太后、元帥、太子、諸王大臣,各有饋遺,稍不如意,即來誚讓,朝廷均引為恥事,獨晉主卑辭厚禮,忍辱含羞。前已鑄成大錯,此時不得不爾。遼主見他誠意,屢止晉主上表稱臣,但令稱兒皇帝,如家人禮。嗣且頒給冊寶,加晉主號為英武明義皇帝。晉主受冊,事遼益恭。遼主既得幽州,改名南京,用唐降將趙思溫為留守。思溫子延照在晉,晉主命為祁州刺史。思溫密令延照代奏,謂虜情終變,願以幽州內附,晉主不許。吐谷渾在雁門北面,本屬中國,自盧龍一帶,讓歸遼有,吐谷渾亦皆遼屬。因苦遼貪虐,仍思歸晉,遂挈千餘帳來奔。遼主因此責晉,晉主忙派兵逐回,才得無事。
  北方稍得安靜,始思控馭南方。吳越王錢元瓘,楚王馬希范,南平王高從誨,均向晉通好,尚守臣禮。獨閩自王延鈞稱帝後,與中原久絕通問,嗣主繼鵬,改名為昶,晉天福二年,曾遣弟繼恭,入修職貢,且告嗣位。晉主以三鎮方亂,不暇南顧。但禮待繼恭,即日遣還。次年冬季,始命左散騎常侍盧損為冊禮使,封閩主昶為閩王,賜給赭袍,閩主弟繼恭為臨海郡王。
  使節方發,閩主昶已有所聞,即令進奏官林恩,入白晉相,謂已襲帝號,願辭冊使。晉主不追回盧損,損竟至福州,昶辭疾不見,但令弟繼恭招待,不受冊命。有士人林省鄒,私語盧損道:「我主不事君,不愛親,不恤民,不敬神,不睦鄰,不禮賓,怎能久享國家?我將僧服北逃,他日當相見上國呢!」不為國諱,亦非所宜。損遂辭歸。昶仍不出面,但令繼恭署名奉表,遣禮部員外郎鄭元弼,隨損入貢。晉主召元弼入見,諭令歸國稟明,此後上表,不應再由繼恭出名。元弼唯唯而去,還白閩主。閩主昶置諸不理,但與寵後李春燕,及六宮嬪御,徹夜宴飲,淫媟不休。弒父逆子,獨守家法,也算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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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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