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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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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五代十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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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0 03:51:48 |只看該作者
第70回 中遼計杜威設孤寨


  既而遼兵三萬寇河東。想由白可久導入!劉知遠命郭威出拒陽武谷,擊破遼兵,斬首七千級,露佈告捷。張彥澤亦報稱泰、定二州,連敗遼人,俘馘二千名。晉廷君臣,得意揚揚,還道是北虜濅衰,容易翦滅。
  適幽州來了一個弁目,謂趙延壽有意歸國。樞密使李崧、馮玉信為真情,遽使杜威致書延壽,具述朝旨,啗他厚利。嗣得延壽覆書,略言久處異域,思歸故國,乞發大兵接應,即當自拔來歸。馮玉等更懷癡望,且派使往幽州,與延壽約定師期。延壽假意承認,暗地裡報知遼主。遼主將計就計,且囑瀛州刺史劉延祚,遺樂壽監軍王巒書,佯言願舉城內附。並雲城中遼兵不滿千人,朝廷若發兵往襲,自為內應,城可立下。今秋又值多雨,瓦橋以北,積水漫天,遼主已歸牙帳,雖聞關南有變,道遠水阻,如何能來?請朝廷乘勢速行等語。王巒得書,飛使表聞。
  馮玉、李崧,喜歡的了不得,擬先發大軍,往迎延壽與延祚。杜威亦上言瀛、莫可取狀。深州刺史慕容遷,且獻入瀛、莫地圖。玉與崧遂奏白晉主,請用杜威為都招討使,李守貞為副。中書令趙瑩,私語馮、李二人道:「杜為國戚,身兼將相,尚所欲無饜,心常慊慊,此豈還可復假兵權!必欲有事朔方,不如專任守貞,尚無他慮呢!」亦非知本之言。馮、李亦不以為然,遂授杜威行營都招討使,李守貞為兵馬都監,安審琦為左右廂都指揮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都指揮使,皇甫遇為馬軍右廂都指揮使,他如梁漢璋、宋彥筠、王饒、薛懷讓諸將,統隨往北征。且下敕牓道,專發大軍,往平黠虜,先收瀛、莫,安定關南,次復幽、燕,蕩平塞北。能說不能行奈何?結末一行,是有能擒獲虜主者,除上鎮節度使,賞錢萬緡,絹萬匹,銀萬兩。是敕一下,各軍陸續出發。偏偏天不助美,自六月積雨,至十月末止,軍行糧輸,免不得拖泥帶水,各生怨言。
  杜威到了廣晉,與李守貞會師,北向進行,且恐兵馬不足,再令妻宋國公主入都,乞請添兵。晉主將禁軍多半撥往,顧不得宿衛空虛,但望他克期奏捷。威帶領全軍,直往瀛州,遙見城門大開,寂若無人,不由的暗暗驚疑,徬徨卻顧。當下駐營城外,分遣偵騎四往探聽。俟得偵報,謂遼將高漠翰,已引兵潛出,刺史劉延祚不知去向,威乃令馬軍排陣使梁漢璋,引二千騎往追遼兵。此時應知中計,何不速退?還要令梁漢璋往追,想是漢璋該死此地了。漢璋奉令前進,行至南陽務,陷入伏中,遼兵四面齊起,把漢璋困住垓心。漢璋左衝右突,竟不能脫,徒落得全軍覆沒,暴骨沙場。
  敗報遞入威營,威慌忙引還。那時遼主耶律德光,聞知晉軍已退,遂大舉南來,追躡晉軍。杜威素來膽小,星夜南奔,張彥澤時在恒州,引兵往會,主張拒敵。威乃與同趨恒州,使彥澤為先鋒。進至中渡橋,橋據滹沱河中流,遼兵已上橋扼守,由彥澤麾眾與爭,三卻三進,遼兵焚橋退去,與晉軍夾河列營。
  遼主德光,見晉軍大至,爭橋失利,恐晉軍急渡滹沱,勢不可當,正擬引眾北歸。嗣聞晉軍沿河築寨,為持久計,乃逗留不去。杜威築壘自固,閉門高坐,偏裨皆節度使,無一奮進,但日相承迎,置酒作樂,罕談軍事。磁州刺史李穀獻策道:「今大軍與恒州相距,不過咫尺,煙火相望。若多用三股木置水中,就木上積薪布土,橋可立成,更密約城中舉火相應,夜募壯士,斲入虜營,表裡合勢,虜自驚溃了!」確是退敵之策。諸將皆以為然,獨杜威不從。惟遣穀南至懷孟,督運軍糧。
  遼主德光,見杜威久不出兵,料知恇怯無能,遂用大兵潛壓晉營,暗遣部將蕭翰,與通事劉重進,領騎兵百人,及步卒數百,潛渡滹沱河上游,繞出晉軍後面,斷晉糧道。途中遇著晉軍樵彩,便即掠去。有幾個腳生得長的,逃回營中,張皇虜勢,說有無數遼兵,截我歸路。營中得此消息,當然恟懼。遼將蕭翰等馳至欒城,如入無人之境,城中戍兵千餘人,猝不及防,竟被翰等闖入,沒奈何狼狽乞降。翰俘得晉民,黥面為文,有奉敕不殺四字,各縱使南走。運糧諸役夫,從道旁遇著,總道是虜兵深入,不如趕緊逃生,遂把糧車棄去,四處奔溃。一時風聲鶴唳,傳遍中原。中國專思騙人,偏被外人騙去。李穀在懷孟聞警,忙自繕奏疏,密陳大軍危急,請車駕速幸澶州,並召高行周、符彥卿扈從,急發兵守澶州、河陽,防備敵衝。這疏由軍將關勳飛馬走報,晉廷接到穀疏,相率驚惶。那杜威又奏請益兵,都城衛士,已遣發軍前,只剩得宮禁守兵數百名,又一齊調赴,並命發河北及滑、孟、澤、潞芻糧五十萬,往詣軍前,追呼嚴急,所在鼎沸。已而杜威復遣使張祚告急,晉廷無從派兵,但遣祚歸報行營,令他嚴守。祚還至途中,竟被遼兵擄去。嗣是內外隔絕,兩不相通。
  開封尹桑維翰目擊危狀,求見晉主,擬進陳守禦計畫。晉主正在苑中調鷹,只圖快樂,不欲維翰入見,當遣內侍拒絕。維翰不得已入樞密院,與馮玉、李崧,談及國事。話不投機半句多,任你桑維翰韜略弘深,議論確當,那馮、李兩公,只是搖首閉目,不答一詞。維翰悵然趨出,還語所親道:「晉氏將不血食了!」
  過了兩三天,軍報益急,晉主因欲親自出征,都指揮使李彥韜入阻道:「陛下親征,孰守宗社?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陛下尊為天子,難道可屢冒矢石麼?」晉主乃命高行周為北面都部署,副以符彥卿,共戍澶州,遣西京留守景延廣,出屯河陽。
  杜威在中渡橋,與遼兵相持多日,不展一籌,惱了指揮使王清,入帳見威道:「我軍暴露河濱,無城為障,營孤食盡,勢且自溃。清願率步兵二千為先鋒,奪橋開道,公率諸軍繼進,得入恒州,守禦有資,始可無恐了!」威躊躇半晌,方才許諾。派宋彥筠領兵千人,與清俱往。清挺身直前,逾河進戰,約數十回合,殺斃遼兵百餘人,虜勢少卻。宋彥筠膽小如鼷,一遇遼兵接仗,不到半刻,便即退縮。遼兵從後追殺,彥筠鳧水逃回。獨清尚帶著孤軍,猛力奮鬥,互有殺傷。一再遣使至大營,促威進兵,威安坐營幄,竟不使一人一騎,往救王清。清力戰至暮,顧語部眾道:「上將握兵,坐視我等圍困,不肯來援,想必另有異謀。我等食君祿,當盡力君事,遲早總是一死,不如以死報國罷!」部眾都為感動,死戰不退。既而天色漸昏,遼主騰出新軍,來圍王清。可憐王清勢孤力竭,與眾盡死。臨死時尚格斃遼兵數名。小子有詩歎道:
  沙場戰死顯忠名,壯士原來不惜生﹔
  只恨賊臣甘誤國,前驅殉節尚無成。
  王清既死,諸軍奪氣,遼兵乘勝逾河,環逼晉營。究竟杜威如何抵敵,容至下回再詳。
  傾南唐之全力,尚不能拔一孤城,可見師克在和,不和必敗。彼李仁達四處乞援,僅得一吳越偏師,拒戰失利,假令南唐各將,齊心協力,取孤城如反手,亦何至曠日無功耶?若杜威雖中遼計,坐失一梁漢璋,然尚無損大局。苟聯合張彥澤等,逾滹沱河以殺敵,則一舉可逐遼兵,抑或從王清言,並力俱進,亦得入據恒州,固守卻敵。失此不行,徒致良將喪軀,強虜四逼,天下未有將帥不和,而能出師告捷者也。南唐尚不足責,如杜威者,其石氏之賊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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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回     張彥澤倒戈入汴


  卻說遼兵環逼晉營,氣燄甚盛,晉營中勢孤援絕,糧食且盡。杜威計無所施,惟有降遼一策,或尚得保全性命。當與李守貞、宋彥筠等商議,眾皆無言。獨皇甫遇進言道:「朝廷以公為貴戚,委付重任,今兵未戰敗,遽欲靦顏降虜,敢問公如何得對朝廷!」遇後來為晉殉難,故特別提出。威答道:「時勢如此,不能不委曲求全!」遇憤慨而出。威密遣心腹將士,馳往遼營請降,且求重賞。遼主德光道:「趙延壽威望素淺,未足為中原主子﹔汝果降我,當令汝為帝。」仍是騙局。這語由將士還報,威大喜過望,即令書記官草好降表。越宿召集諸將,出表相示,令他依次署名。諸將雖然駭愕,但多半貪生怕死,依令畫諾,惟皇甫遇未曾與列。威再遣閤門使高勳,齎奉降表,呈入遼營。遼主優詔慰納,遣勳報威,即日受降。
  威便令軍士出營列陣,軍士踴躍趨出,摩拳擦掌,等待廝殺。俄見威出帳宣諭道:「現已食盡途窮,當與汝等共求生計,看來只有降敵了。」說著,遂命軍士釋甲投戈,軍士驚出意外,禁不住號哭起來,霎時聞聲震原野。威與守貞同時揚言道:「主上失德,信用奸邪,猜忌我軍,我等進退無路,不如投順北朝,別求富貴。」杜威原是喪心,不意守貞亦復如此。
  語未畢,已有一遼將帶著遼騎,整轡前來,身上穿著赭袍,很是鮮明。看官道是何人?原來就是趙延壽。延壽到了軍前,撫慰士卒,杜威以下,相率迎謁。延壽命隨行遼兵,遞上赭袍,交與杜威。威欣然披服,向北下拜,及起身向眾,居然趾高氣揚,隱隱以中國皇帝自命。廉恥掃地。延壽即引威等往謁遼主。遼主語威道:「汝果立功中國,我當不負前言!」威率眾將舞蹈謝恩。遼主面授威為太傅,李守貞為司徒。
  威願為前驅,引遼主至恒州城下,招諭守將王周,勸他出降。周即開城迎入,遼主率大軍入城,派兵往襲代州,刺史王暉,亦舉城迎降。遼主復遣通事耿崇美,招降易州。易州刺史郭璘,素具忠忱,每當遼兵過境,必登陴拒守,無懈可擊。遼主德光,嘗恐他邀截歸路,屢有戒心,每過城下,必指城歎息道:「我欲吞並中原,恨為此人所扼,遲早總要除他哩。」至是命崇美往撫易州,易州兵吏,聞風生畏,爭先出降。璘不能禁阻。但痛詈崇美。崇美怒起,拔劍殺璘,應手而倒。
  不略忠臣。
  易州歸遼,義武軍節度使李殷,安國軍留後方泰,相繼降遼。遼主命孫方簡為義武節度使,麻答為安國節度使,另派客省副使馬崇祚權知恒州事。遂引兵自邢相南行,杜威率降眾隨從。皇甫遇不欲降遼,偏遼主召他入帳,令先驅入大梁。遇固辭而出,泣謂左右曰:「我位為將相,敗不能死,尚忍倒戈圖主麼!」是夜引從騎數人,行至平棘,顧語從騎道:「我已數日不食了,尚何面目南行!」遂扼吭而死。節尚可取。
  遼主改命張彥澤先進,用通事傅住兒一譯作富珠哩。為都監,偕彥澤前職大梁。彥澤引兵二千騎,倍道疾馳,星夜渡白馬津,直抵滑州。晉主重貴,始聞杜威敗降,接連收到遼主檄文,乃是由彥澤傳驛遞來,內有納叔母於中宮,亂人倫之大典等語。想是晉臣所為。慌得重貴面色如土,急召馮玉、李崧、李彥韜三人,入內計事。三人面面相覷,最後是李崧開口道:「禁軍統已外出,急切無兵可調,看來只有飛詔河東,令劉知遠發兵入衛呢!」重貴聞言,忙命李崧草詔,遣使西往。
  過了一宵,天色微明,宮廷內外,競起喧聲。重貴驚醒起牀,出問左右,才知張彥澤領著番騎,已逼城下。嗣又有內侍入報道:「封邱門失守,張彥澤斬關直入,已抵明德門了!」重貴越加慌忙,急令李彥韜搜集禁兵,往阻彥澤。不意彥韜已去,宮中益亂,有兩三處縱起火來。重貴自知難免,攜劍巡宮,驅後妃以下十餘人,將同赴火,親軍將薛超,從後趕上,抱住重貴,乞請緩圖。俄遞入遼主與晉太后書,語頗和平,重貴乃令親卒撲滅煙火,自出上苑中,召入翰林學士范質,含淚與語道:「杜郎背我降遼,太覺相負,從前先帝起太原時,欲擇一子為留守,商諸遼主,遼主曾謂我可當此任,卿今替我草一降表,具述前事,我母子或尚可生活了。」
  質依言起草,援筆寫就,但見表中列著:
   孫男臣重貴言:頃者唐運告終,中原失馭,數窮否極,天缺地傾。先人有田一成,有眾一旅,兵連禍結,力屈勢孤。翁皇帝救患摧剛,興利除害,躬擐甲冑,深入寇場,犯露蒙霜,度雁門之險,馳風擊電,行中冀之誅,黃鉞一麾,天下大定,勢凌宇宙,義感神明﹔功成不居,遂興晉祚,則翁皇帝有大造於石氏也。旋屬天降鞠凶,先君即世。臣遵承遺旨,纂紹前基。諒馘之初,荒迷失次,凡有軍國重事,皆委將相大臣。至於嬗繼宗祧,既非稟命,輕發文字,輒敢抗尊,自啟釁端,果貽赫怒。禍至神惑,運盡天亡,十萬師徒,望風束手,億兆黎庶,延頸歸心。臣負義包羞,貪生忍恥,自貽顛覆,上累祖宗,偷度朝昏,苟存視息。翁皇帝若惠顧疇昔,稍霽雷霆,未賜靈誅,不絕先祀,則百口荷更生之德,一門銜罔報之恩,雖所願焉,非敢望也。臣與太后暨妻馮氏,及舉家戚屬,見於郊野,面縛待罪,所有國寶一面,金印三面,今遺長子陝府節度使延煦,次子曹州節度使延寶,管押進納,並奉表請罪,陳謝以聞。
  表文草就,呈示重貴。重貴正在瞧著,突有一老婦踉蹌進來,帶哭帶語道:「我曾屢說馮氏兄妹,是靠不住的。汝寵信馮氏,聽他妄行,目今鬧到這個地步,如何保全宗社!如何對得住先人!」重貴轉眼旁顧,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太后李氏。當下心煩意亂,也無心行禮,只呆呆的站立一旁,李太后尚欲發言,外面又有人趨入道:「遼兵已入寬仁門,專待太后及皇帝回話!」太后乃顧問重貴道:「汝究竟怎麼樣辦?」重貴答不出一句話兒,只好將降表奉閱,太后約略一瞧,又慟哭起來。
  范質在旁勸慰道:「臣聞遼主來書,無甚惡意,或因奉表請罪,仍舊還我宗社,亦未可知。」癡呆子語。太后也想不出別法,徐徐答道:「禍及燃眉,也顧不得許多了。他既致書與我,我也只好覆答一表,卿且為我繕草罷。」質乃再草一表。其文云:
   晉室皇太后新婦李氏妾言:張彥澤、傅住兒至,伏蒙阿翁皇帝降書安撫。妾伏念先皇帝頃在並汾,適逢屯難,危同纍卵,急若倒懸,智勇俱窮,朝夕不保。皇帝阿翁,發自冀北,親抵河東,跋履山川,逾越險阻,立平巨孽,遂定中原。救石氏之覆亡,立晉朝之社稷。不幸先皇帝厭代,嗣子承祧,不能繼好息民,反且辜恩虧義。兵戈屢動,駟馬難追,戚實自貽,咎將誰執!今穹旻震怒,中外攜離,上將牽羊,六師解甲,妾舉宗負釁,視景偷生。惶惑之中,撫問斯至,明宣恩旨,曲示含容,慰諭丁寧,神爽飛越,豈謂已垂之命,忽蒙更生之恩!省罪責躬,九死未報。今遣孫男延煦、延寶,奉表請罪,陳謝以聞!
  太后與重貴,把表文略瞧一周,便召入延煦、延寶,令他齎著表文,往謁遼營。相傳延煦、延寶,系是重貴從子,重貴養為己兒,或說由重貴親生,未知孰是。兩人素居內廷,所兼節度使職銜,乃是遙領,並未蒞任。此次入奉主命,只好齎表前去。那遼通事傅住兒,已入朝來宣遼主敕命,重貴無法拒絕,勉強出見。傅住兒令重貴脫去黃袍,改服素衣,下階再拜,聽讀遼敕。重貴顧命要緊,不得已唯言是從,左右皆掩面而泣。滿朝皆婦人,如何守國!
  待傅住兒讀畢出朝,重貴垂淚入內,特遣內侍往召張彥澤,欲與商量後事。彥澤不肯應召,但使內侍覆報道:「臣無面目見陛下!」重貴還道他懷羞怕責,因此不來。再遣使慰召,彥澤微笑不應,自至侍衛司中,捏稱晉主命令,召開封尹桑維翰入見。維翰應命前來,行至天街,適與李崧相遇,立馬與談。才說了一二語,有軍吏行近維翰馬前,長揖與語道:「請相公赴侍衛司。」維翰料為彥澤所欺,勢難免禍,乃語李崧道:「侍中當國,今日國亡,反令維翰死事,究為何因?」崧懷慚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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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回 石重貴舉國降遼


  維翰既入侍衛司,望見彥澤堂皇高坐,面色驕倨,不禁憤恨交並,指斥彥澤道:「去年脫公罪戾,使領大鎮,繼授兵權,主上待公不薄,公奈何負恩至此!」彥澤無詞可答,但令置諸別室,派兵看守。
  一面索捕仇人,稍有嫌隙,無不處死。復縱兵大掠,擄得珍寶,多取為己有。貧民亦乘勢闖入富家,殺人越貨,搶劫至兩晝夜,都城一空。彥澤所居,寶貨山積,自謂有功北朝,日益驕橫,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前面導著大旗,上書赤心為主四字。道旁士民,免不得笑罵揶揄。隨軍聞聲拿捕,有幾個晦氣的,被他拿至彥澤面前,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豎起三指,便將犯人梟首。宣徽使孟承誨,匿避私第,也被彥澤捕至,結果性命。閤門使高勳,外出未歸。彥澤乘醉入高勳家,勳有叔母及弟,出來酬應,片語未合,俱被殺死,陳屍門前。都下咸有戒心,差不多似豺虎入境,寢食不安。
  先是彥澤嘗為彰義軍節度使,擅殺掌書記張式,甚至決口剖心,截斷四肢。又捕住亡將楊洪,先截手足,然後處斬。河陽節度使王周,曾奏劾彥澤不法二十六條,刑部郎中李濤等,亦交章請誅,彥澤坐貶為龍武將軍。後來御遼有功,因復擢用。上文所載桑維翰語,就指此事。補敘明白。
  李濤時為中書舍人,私語所親道:「我若逃匿溝瀆,仍不得免,何如親自往見,聽他處置!」遂大膽前往,至彥澤處投刺直入,朗聲呼道:「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彥澤欣就接見。且笑語道:「舍人今日,可知懼否?」濤答道:「濤今日懼足下,彷彿足下前日懼濤,向使朝廷早用濤言,何致有今日事!」彥澤益發狂笑,命從吏酌酒與飲。濤取飲立盡,從容自去,旁若無人。彥澤倒也無可如何。
  未幾令部兵入宮,脅遷重貴家屬至開封府,宮中無不痛哭。重貴與太后李氏,皇后馮氏,得乘肩輿,宮人宦官十餘名,隨後步行。彥澤見重貴等攜有金珠,又使人前語道:「北朝皇帝,就要來京,庫物卻不應取藏哩。」重貴沒法,悉數繳出。彥澤擇取奇玩,餘仍還封庫中,留待遼主。及重貴等已入開封府署,更派控鶴指揮使李筠率兵監守,內外不通。漢奸比外夷更凶,彥澤可見一斑。重貴姑母烏氏公主,以金帛賂守卒,始得入見重貴及太后,相持一慟,訣別而歸,夜自經死。倒還是個烈婦。重貴使取內庫帛數匹,庫吏不肯照給,且厲聲道:「這豈尚是晉主所有麼?」重貴又向李崧求酒,崧語使人道:「非敢愛酒,恐陛下飲酒後,更致憂躁,別生不測,所以不敢奉進。」宗社已失,還要酒帛何用,這是重貴自取其辱。重貴因所求不得,再欲召見李彥韜。待久不至,正在潸然淚下,忽由彥澤差來悍吏,硬索楚國夫人丁氏。丁氏系延煦母,年逾三十,華色不衰,為彥澤所垂涎。重貴稟白太后,不欲使往,太后當然遲疑。怎奈彥澤一再強迫,連太后亦不能阻難,丁氏更身不由主,被他載去。冶容誨淫,想總不能保全名節了!不索馮皇后,還保存重貴體面。是夕彥澤竟殺死桑維翰,用帶加頸,遣報遼主,詭雲維翰自縊身亡。遼主悵然道:「我並不欲殺維翰,奈何自盡!」遂傳命厚恤家屬。晉將高行周、符彥卿,都詣遼營請降。遼主傳入,兩人拜謁帳前,但聽遼主宣言道:「符彥卿!你可記得陽城戰事否?」見三十四回。彥卿答道:「臣當日出戰,但知為晉主效力,不暇他想,今日特來請罪,死生惟命!」你既知有晉主,到此何故變節!遼主解頤笑道:「也好算一個強項士,我赦你前罪罷了!」彥卿拜謝,與高行週一同退出。
  適延煦、延寶,奉表入帳,並呈上傳國寶等,遼主覽過表文,也不多言,惟接受傳國寶時,卻反覆摩挲,最後問延煦道:「這印可真嗎?」延煦答言是真,遼主沈吟道:「恐怕未必!」遂從案上取過片紙,草草寫了數行,遞給延煦道:「你去交與重貴便了。」二人趨出,即返報重貴。重貴見遼主手書,乃是模模糊糊的漢文。略云:
  大遼皇帝付與孫石重貴知悉,孫勿憂恐,必使汝有啖飯處。惟所獻傳國寶,未必是真,汝既誠心歸降,速將真印送來!
  重貴看了前數語,心下略略放寬。及瞧到後數語,又不免焦急起來,便自言自語道:「我家只有此寶,奈何說是假的!」忽又猛然省悟道:「不錯!不錯!」旁顧左右,只有愁容慘澹的妃嬪幾個,沒人可代為書狀。乃援筆自書道:
  先帝入洛京時,為偽主從珂自焚,傳國舊寶,不知所在,想必與之俱燼。先帝受命,旋制此寶,臣僚備知此事。臣至今日,何敢藏寶勿獻!謹此狀聞。
  這奏狀著人遞去,才免遼主詰責。嗣聞遼主渡河來京,意欲與太后前往奉迎,先告知張彥澤。彥澤不欲令見遼主,特遣人奏白遼主道:「天無二日,寧有兩天子相見路旁?」遼主依議,不許重貴郊迎,趙延壽等語遼主道:「晉主既已乞降,當使銜璧牽羊,大臣輿櫬,恭迎郊外。」遼主搖首道:「我遣奇兵直取大梁,並非前往受降,何必用這般古禮!惟景延廣前言不遜,很是可恨,應即速捕來!」遂派兵往捕延廣,自引親軍渡河南行。途次傳令晉臣,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仍用漢儀。晉臣請備齊法駕,迎接遼主。遼主又覆報道:「我方擐甲督兵,太常儀衛,尚未暇用,盡可不必施行!」
  及行至封邱,景延廣自來謁見。遼主怒責道:「兩國失歡,皆汝一人所致,汝尚敢來見我麼?十萬橫磨劍,今日何在!」妙甚,趣甚!延廣極口抵賴。遼主召喬榮入證,那延廣尚不肯承認,經喬榮取出一紙,就是當日筆錄,字跡分明。見三十三回。此時證據顯然,百喙難辯。榮復證成延廣罪案十條,每服一事,即授一籌。籌至八數,遼主忿然道:「罪不勝誅,說他做甚!」延廣渾身發抖,伏地請死。由遼主喝令鎖著,押往北庭,延廣夜宿陳橋,俟守兵少懈,扼吭而死。得免刀頭痛苦,還是幸事。
  時已歲暮,到了除夕這一日,晉廷文武百官,聞遼主翌日到京,夤夜出宿封禪寺。越日為正月元旦,百官在寺內排班,遙辭晉主,改服素衣紗帽,出迎遼主。但見遼兵整隊前來,前步後騎,統是雄糾糾的健兒,聲蹀蹀的壯馬。當中擁著一位遼皇帝,貂帽貂裘,裹著鐵甲,高坐逍遙馬上,英氣逼人。惹得晉臣眼花撩亂,慌忙匍伏道旁,叩頭請罪。遼主見路左有一高阜,縱轡上登,笑盈盈的俯視晉臣,徐令親軍傳諭,叫晉臣一律起身,仍易常服。晉臣三呼萬歲,響徹雲霄。越寫越丑。
  晉左衛上將軍安叔千,起身出班,趨至高阜前,再行跪下,口作胡語。遼主哂道:「汝就是安沒字麼?汝從前鎮守邢州,已累表通誠,我嘗記著,至今未忘。」叔千聽著,好似小兒得餅,非常喜歡,便磕了幾個響頭,呼躍而退。毫無羞恥。他本喜習夷言,罕識漢文,時人呼為安沒字,所以遼主亦如此相呼。
  晉臣已皆起立,引導遼主入封邱門。才到門前,晉主重貴,偕太后等一齊出城,來迎遼主。遼主拒不令見,但使往寓封禪寺中,自率大軍逕入。城內百姓,驚呼駭走。遼主上登城樓,遣通事宣諭道:「我亦猶人,汝等百姓,無庸驚慌,此後當使汝等蘇息!我本無意南來,漢人引我至此哩!」百姓聞諭,稍稍安靜。遼主再下樓入明德門,門內就是宮禁,他卻下馬拜揖,然後入宮。令樞密副使劉敏權知開封尹事。到了日暮,遼主仍出屯赤岡。不欲污亂宮闈,夷狄尚知禮義。
  晉閤門使高勳,上訴遼主,謂張彥澤妄殺家人﹔百姓亦爭投牒疏,詳列彥澤罪狀。遼主命將彥澤系至,宣示百官,問彥澤應否處死?百官統言應斬。遼主道:「彥澤應加死刑,傅住兒亦不為無罪,索性叫他同死罷。」遂令並捕傅住兒,與彥澤至北市,派高勳監刑。號炮一響,雙首齊落。彥澤前時所殺士大夫的子孫,俱絰杖來觀,且哭且詈。高勳命將彥澤屍骸,斷腕剖心,祭奠枉死諸人。百姓且破腦取髓,臠肉分食,頃刻即盡。未知延煦母丁氏意中如何?
  遼主又命將晉主宮眷,盡徙入封禪寺,派兵把守。會連日雨雪,外無供億,重貴等凍餒不堪。李太后使人語寺僧道:「我嘗飯僧至數萬金,今日獨不相念麼?」可為施僧者鑒。僧徒謂虜意難測,不敢進食,太后哭泣不止。重貴復密求守兵,丐得粗糲爛飯,勉強充饑。過了數日,遼主頒下詔敕,廢重貴為負義侯。晉自石敬瑭僭位,只得一傳,共計二主,湊成十一年而亡。小子有詩歎道:
  大敵當前敢倒戈,皇綱不正叛臣多﹔
  追原禍始非無自,成也蕭何敗也何!
  重貴被廢後,還要遷他到黃龍府。欲知底細,請看官續閱下回。
  觀本回杜威、張彥澤事,令人髮指,但亦由石氏自取其咎耳。石敬瑭為明宗婿而滅唐,杜威為石氏婿而滅晉,報應顯然,何足深怪!張彥澤反顏事仇,為虜效力,屠掠京邑,劫辱帝妃,罪較杜威為尤甚,然當日殺人負罪,廷臣交章請誅,石氏何為姑息養奸,略從貶抑,便即遷擢,仍使之典握兵權,倒戈反噬耶!況石重貴姦淫叔母,寵信佞臣,太后屢誡不知悛,謀臣獻議不知納,國危身辱,倉皇出降,不亦宜乎!故有石敬瑭之為父,必有石重貴之為子,其父暴興,其子暴亡,因果誠不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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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回     遷漠北出帝泣窮途


  卻說遼主廢去晉主重貴,且令徙往黃龍府。黃龍府本渤海扶餘城,遼太祖東征渤海,還至城下,見有黃龍出現城上,因改號為黃龍府。重貴聞要徙至遼東,哪得不慌,那得不悲!就是李太后以下諸宮眷,統是相向號泣,用淚洗面。有何益處?遼主卻使人傳語李太后道:「聞重貴不從母言,因致覆亡。汝可自便,不必與重貴偕行。」李太后泣答道:「重貴事妾甚謹,不過違背先君,失和上國,所以一舉敗滅。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隨子,將安所歸?」語亦太迂。
  遼主乃仍自赤崗入宮,所有內外各門,統派遼兵守衛。每門磔犬灑血,並用竿懸掛羊皮,作為厭勝。當下面諭晉臣道:「從今以後,不修甲兵,不買戰馬,輕賦省役,好與天下共享太平了。」遂撤消東京名目,降開封府為汴州,府尹為防禦使。遼主改服中國衣冠,百官起居,悉仍舊制。趙延壽薦引李崧,說他才可大用。還有遼學士張礪,從前也做過晉臣,與延壽同時降遼,亦謂崧可入相,遼主因授崧為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適威勝軍節度使馮道,自鄧州入朝,遼主亦素聞道名,即時召見。道拜謁如儀,遼主戲問道:「你是何等老子?」道答道:「無才無德,癡頑老子。」遼主不禁微笑,又問道:「汝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應聲道:「此時即一佛出世,亦恐救不得百姓﹔惟皇帝尚可救得呢。」無非面諛。遼主甚喜,仍令道守官太傅,充樞密顧問。隨即遣使四出,頒詔各鎮,諸藩爭上表稱臣。獨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住涇州,不受遼命。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手刃遼使,舉秦、成、階三州降蜀。
  杜威自降遼後,仍複名重威,率部眾屯駐陳橋。遼主在河北時,恐他兵眾生變,曾令繳出鎧仗數百萬,搬貯恒州,戰馬數萬,驅歸北庭。及遼主渡河入梁,意欲派遣胡騎,驅眾入河,盡行處死。部將謂他處晉兵,聞風知懼,必皆拒命,不若權時安撫,緩圖良策。遼主雖然罷議,心中總不能無疑,所以供給不時,累得陳橋戍卒,晝餓夜凍,怨罵重威。
  重威不得已表達軍情,遼主召趙延壽入議,仍欲盡誅晉兵。延壽道:「皇帝親冒矢石,取得晉國,是歸諸己有呢?還是替他人代取呢?」遼主變色道:「我傾國南征,五年不解甲,才得中原,難道甘心讓人麼?」延壽又道:「晉國南有唐,西有蜀,皇帝可曾聞知否?」遼主道:「如何不聞!」延壽復道:「晉國東自沂密,西及秦鳳,延袤數千里,接連吳蜀,晉嘗用兵防守,連年不懈。臣想南方暑濕,非北人所能久居,他日車駕北歸,無兵守邊,吳蜀必乘虛入寇,恐中原仍非皇帝所有,豈不是歷年辛苦,終歸他人麼!」遼主愕然道:「我未曾料到此著,據汝所說,今將奈何?」延壽道:「最好將陳橋降卒,分守南邊,吳蜀便不能為患了。」遼主道:「我前在潞州,一時失策,盡把唐兵授晉,晉得此兵,反與我為仇,轉戰數年,才得告捷。今幸入我手,若非悉數殲除,後患仍不淺哩!」延壽道:「從前留住晉兵,不質妻孥,故有此患,今若將戍卒家屬,徙置恒、定、雲、朔間,每歲分番,使戍南邊,料他必顧念妻子,不敢生變。這卻是目前上策哩!」遼主方才稱善,即命陳橋降卒,分遣還營。
  看官!你道延壽此言,是為遼呢?是為晉呢?還是為降卒呢?小子不必評斷,但看上文遼主與延壽言,許他為中國皇帝,他喜出望外,便可知他的心術,話中有話了。含蓄得妙。
  且說晉主重貴,得遼主敕命,遷往黃龍府,重貴不敢不行,又不欲遽行,延挨了好幾日。那遼主已派騎士三百名,迫令北遷,沒奈何挈眷起行。除重貴外,如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馮氏,皇弟重睿,皇子延煦、延寶,相偕隨往。還有宮嬪五十人,內官三十人,東西班五十人,醫官一人,控鶴官四人,御廚七人,茶酒三人,儀鑾司三人,親軍二十人,一同從行。遼主又派晉相趙瑩,樞密使馮玉,都指揮使李彥韜,伴送重貴。沿途所經,州郡長吏,不敢迎奉。就使有人供饋,也被遼騎攫去。可憐重貴以下諸人,得了早餐,沒有晚餐,得了晚餐,又沒有早餐,更且山川艱險,風雨淒清,觸目皆愁,噬臍何及!回憶在大內時,與馮後等調情作樂,謔浪笑傲,恍同隔世。富貴原是幻夢。
  及入磁州境內,刺史李穀,迎謁路隅,相對泣下。穀且泣且語道:「臣實無狀,負陛下恩!」重貴流涕不止,彷彿似有物堵喉,一語都說不出來。穀傾囊獻上,由重貴接受後,方說了「與卿長別」四字!遼兵不肯容情,催穀速去,穀乃拜別重貴,自返磁州。重貴行至中渡橋,見杜重威寨址,慨然憤歎道:「我家何負杜賊,乃竟被他破壞!天乎天乎!」說至此,不禁大慟。誰叫你信任此賊!左右勉強勸慰,方越河北趨。
  到了幽州,闔城士庶,統來迎觀。父老或牽羊持酒,願為獻納,都為衛兵叱去,不令與重貴相見。重貴當然悲慘,州民亦無不唏噓。至重貴入城,駐留旬餘,州將承遼主命,犒賞酒肉。趙延壽母,亦具食饌來獻,重貴及從行諸人,才算得了一飽。
  既而自幽州啟行,過薊州、平州,東向榆關,榛莽塞路,塵沙蔽天,途中毫無供給,大眾統餓得饑腸轆轆,困頓異常。夜間住宿,也沒有一定館驛,往往在山麓林間,瞌睡了事。幸喜木實野蔬,到處皆有,宮女從官,自往彩食,尚得療饑。重貴亦借此分甘,苟延殘命。
  又行七八日至錦州,州署中懸有遼太祖阿保機畫像,遼兵迫令重貴等下拜。重貴不勝屈辱,拜後泣呼道:「薛超誤我!不使我死。」求死甚易,恐仍口是心非。再走了五六日,過海北州。境內有東丹王墓,特遣延煦瞻拜。嗣是渡遼水抵渤海國鐵州,迤邐至黃龍府,大約又閱十餘天,說不盡的苦楚,話不完的勞乏。李太后、安太妃兩人,年齡已高,委頓的了不得。安太妃本有目疾,至是連日流淚,竟至失明。就是馮皇后以下諸妃嬪,均累得花容憔悴,玉骨銷磨,這真所謂物極必反,數極必傾,前半生享盡榮華,免不得有此結果呢!當頭棒喝。
  遼主德光,已將重貴北遷,據有中原。遂號令四方,徵求貢獻。鎮日裡縱酒作樂,不顧兵民。趙延壽請給遼兵餉糈,德光笑道:「我國向無此例,如各兵乏食,令他打草谷罷了。」看官道打草谷三字,作何解釋?原來就是劫奪的別名,自遼主有此宣言,胡騎遂四出剽掠,凡東西兩京畿,及鄭、滑、曹、濮數百里間,財畜俱盡,村落一空。
  遼主又嘗語判三司劉昫道:「遼兵應有犒賞,速宜籌辦!」劉昫道:「府庫空虛,無從頒給,看來只有括借富民了!」遼主允諾。遂先向都城士民,括借錢帛,繼復遣使數十人,分詣各州,到處括借。民不應命,即加苛罰。百姓痛苦異常,不得已傾產輸納。那知遼主並未取作犒賞,一古腦兒貯入內庫,於是內外怨憤,連遼兵亦都解體了。
  楊光遠子承勳,由汝州防禦使,調任鄭州。見三十三回。遼主因他劫父致死,召令入都,承勳不敢不至。及進謁遼主,被遼主當面呵斥,且置諸極刑,令部兵臠割分食。別用承勳弟承信為平盧節度使,使承楊氏宗祀。匡國軍節度使劉繼勳,曾參預絕遼政策,至是入朝遼主,亦為遼主所責,命他鎖住,將解送黃龍府。宋州節度使趙在禮,聞遼將述軋、拽剌等入據洛陽,急自宋趨洛,進謁遼將。述軋、拽剌踞坐堂上,絕不答禮,反勒令獻出財帛。在禮很是憤悶,但托言入朝大梁,再行報命。僥倖脫身,轉趨鄭州,接得劉繼勳被拘消息,自恐不免,便在馬櫪間縊死。死已晚矣。遼主聞在禮死耗,方將繼勳釋出,繼勳已驚慌成疾,未幾畢命。為此種種情事,遂致各鎮耽憂,別思擁戴一尊,驅逐胡兵。可巧河東節度使劉知遠,乘勢崛起,雄長西陲,於是中原帝統,迫歸劉氏身上,又算做了一代的亂世君主。特筆提出,成一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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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回 鎮河東藩王登大位


  劉知遠鎮守河東,本來是蓄勢待時,審機觀變,所以晉主絕遼,他亦明知非策,始終未嘗入諫。及遼主入汴,亟派兵分守四境,防備不虞,且恐遼兵強盛,一時不便反抗,特遣客將王峻,齎奉三表,馳往大梁。一是賀遼主入汴,二是說河東境內,夷夏雜居,隨在須防,所以未便離鎮入朝,三是因遼將劉九一,駐守南川,有礙貢道,請將劉軍調開,俾便入貢。遼主德光,覽畢表文,很是喜歡,便令左右擬詔褒獎。詔書草定,由遼主過目,特提起筆來,將劉知遠三字上,加一兒字。又取出木枴一支,作為賜物,命王峻持詔及枴,還報知遠。向例遼主賞賜大臣,以木枴為最貴,大約如漢朝舊制,頒賜幾杖相似。遼臣中惟皇叔偉王,才得此物。王峻負枴西行,遼兵望見,相率避路,可見得這枝木枴,是非常鄭重的意思。
  及峻到河東,覆報知遠,呈上遼主詔書,及所賜木枴,知遠略略一瞧,並沒有什麼希罕,但問及大梁情形。峻答道:「遼主貪殘,上下離心,必不能久有中原,大王若舉兵倡義,銳圖興復,海內定然響應,胡兒雖欲久居,也不可得了!」知遠道:「我遞去三表,原是緩兵計策,並不是甘心臣虜。借知遠口中,說出齎表本意。但用兵當審察機宜,不可妄動,今遼兵新據京邑,未有他變,怎可輕與爭鋒?好在他專嗜財貨,欲壑已盈,必將北去。況且冰雪已消,南方卑濕,虜騎斷不便久留。我乘他北走,進取中原,方可保萬全了。」計策固是,奈百姓何!於是按兵不發,專俟大梁動靜,再定進止。
  遼主未得知遠謝表,疑有貳心,又派使催貢方物。知遠乃遣副留守白文珂入獻奇繒名馬。遼主面語文珂道:「汝主帥劉知遠,既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究竟懷著甚麼意思?」文珂權詞解免。經遼主令他回報,即兼程西歸,報明知遠。孔目官郭威在側,便即進言道:「虜恨已深,不可不防!」知遠道:「且再探聽虛實,起兵未遲。」
  忽由大梁傳到遼詔,上書大遼會同十年,大赦天下。知遠大驚道:「遼主頒行正朔,宣布赦文,難道真要做中國皇帝麼?」行軍司馬張彥威入勸道:「中原無主,惟大王威望日隆,理應乘此正位,號召四方,共逐胡虜。」知遠笑道:「這卻未便,我究竟是個晉臣,怎可背主稱尊!且主上北遷,我若可半道截回,迎入太原,再謀恢復,庶幾名正言順,容易成功了。」遂下令調兵,擬從丹陘口出發,往迎晉主。特派指揮使史弘肇,部署兵馬,預戒行期。
  看官!你道劉知遠的舉動,果是真心為晉麼?他探聽得大梁消息,多推尊遼主為中國皇帝,不禁心中一急,因急生智,獨想出一個迎主的名目,試驗軍情。揭出肺腸。究竟大梁城內,是何實跡?小子不得不據實敘明。
  遼主德光,入據大梁,已經匝月,乃召晉百官入議,開口問道:「我看中國風俗,與我國不同,我不便在此久留,當另擇一人為主,爾等意下如何?」語才說畢,即聽得一片喧聲,或是歌功,或是頌德,結末是說的中外人心,都願推戴皇帝。大家都是搖尾狗。遼主獰笑道:「爾等果是同情麼?」語未已,又聽了幾十百個是字。遼主道:「眾情一致,足見天意,我便在下月朔日,升殿頒敕便了。」大眾才退。
  到了二月朔日,天色微明,晉百官已奔入正殿,排班候著。但見四面樂懸,依然重設,兩旁儀衛,特別一新。大眾已忘故主,隻眼巴巴的望著遼主臨朝。好容易待至辰牌,才聞鐘聲震響,雜樂隨鳴,裡面擁出一位華夷大皇帝,戴通天冠,著絳紗袍,手執大珪,昂然登座。晉百官慌忙拜謁,舞拜三呼。極寫醜態。朝賀禮畢,遼主頒正朔,下赦詔,當即退朝。
  晉百官陸續散歸,都道是富貴猶存,毫無悵觸。獨有一個為虎作倀的趙延壽,回居私第,很是怏怏。他本由遼主面許,允立為帝,見三十三回。此時忽然變幻,無從稱尊,一場大希望,化作水中泡,哪得不鬱悶異常,左思右想,才得一策,越日即進謁遼主,乞為皇太子。虧他想出。遼主勃然道:「你也太誤了!天子兒方可做皇太子,別人怎得羼入!」延壽連磕數頭,好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衷。遼主徐說道:「我封你為燕王,莫非你還不足麼?我當格外遷擢便了。」延壽又不好多嘴,只得稱謝而出。遼主乃召入學士張勵,令為趙延壽遷官。時方號恒州為遼中京,張勵因奏擬延壽為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兼樞密使。遼主見了奏草,援筆涂去二語,單剩得中京留守兼樞密使八字,頒給延壽。延壽不敢有違,惟益怨遼主食言,越加憤憤。
  誰知趙延壽未得稱帝,劉知遠恰自加帝號,居然與遼抗衡。河東指揮使史弘肇,奉知遠命,召諸軍至球場,當面傳言,令他即日迎主。軍士齊聲道:「天子已被擄去,何人作主?現在請我王先正位號,然後出師!」弘肇轉白知遠,知遠道:「虜勢尚強,我軍未振,宜乘此建功立業,再作計較。士卒無知,速應禁止亂言!」恐非由衷之論。遂命親吏馳詣球場,傳示禁令。軍士方爭呼萬歲,俟聞禁令傳下,方才少靜,次第歸營。
  是夕即由行軍司馬張彥威等,上箋勸進,知遠尚不肯允。翌日復迭上二箋,知遠乃召郭威等入商。郭威尚未開言,旁有都押衙楊邠進言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王若再謙讓不居,恐人心一移,反致生變了!」郭威亦接入道:「楊押衙所言甚是,願王勿疑!」知遠道:「我始終未忍忘晉,就使權宜正位,也不應驟改國號,另頒正朔。」郭威道:「這也何妨!」
  知遠乃諏吉稱尊,擇定二月辛未日,即皇帝位。
  屆期這一日,知遠在晉陽宮內,被服袞冕,登殿受朝。將吏等聯翩拜賀,三呼萬歲。即由知遠傳制,仍稱晉朝,惟略去開運年號,復稱天福十二年。蹊蹺得很。禮成還宮,又傳諭諸道,凡為遼括借錢帛,一概加禁。且指日出迎故主,令軍士部署整齊,護駕啟行。已經稱帝,還要迎甚麼故主,這明是掩耳盜鈴。小子記得唐朝袁天罡與李淳風同作推背圖,曾傳下讖語道:
  宗親散盡尚生疑,豈識河東赤帝兒!
  頑石一朝俱爛盡,後圖惟有老榴皮。
  自劉知遠稱帝後,人始能解此讖文,首句是隱斥石重貴,次句是借漢高祖的故事,比例知遠,三句是本遼主石爛改盟語,見二十八回。見得遼主滅晉,石已爛盡,應該易姓,四句老榴皮,是榴劉同音,作為借映。此語未免牽強。照此看來,似乎萬事都有定數呢。閒文少表,且請看官續閱下回,再敘劉知遠出兵詳情。
  前半回敘及晉主北遷,寫出無限痛苦,為後世亂政失國者,作一龜鑒。李太后以下,隨往沙漠,歷受艱辛,尚足令人歎息。若如馮氏之嫁姪失節,得為皇后,始若以為可幸,及北徙以後,奔波勞悴,求死不得,乃知有奇福者必有奇禍,守節者未必果死,失節者亦未必幸生也。後半回敘劉知遠事,見得知遠之處心積慮,無非私圖。彼於《五代史》中,得國可謂較正,乃以堂堂正正之舉,反作鬼鬼祟祟之為,忽臣晉,忽臣遼,忽欲自帝,心術不純,終屬可鄙,以視豁達豪爽之劉季,相去為何如耶?上下數千年,得漢高祖二人,名同跡異,優劣固自有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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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回     聞亂驚心遼主遄返


  卻說劉知遠已即位稱帝,才親督軍士,出發壽陽,托詞北趨,邀迎故主。是時石重貴等,早已過去,差不多要到黃龍府,那裡還能截回?知遠乃分兵戍守,自率親軍還入晉陽。假惺惺何為。當下擬斂取民財,犒賞將士,將士巴不得有重賞,當然沒有異言。獨有一位新皇內助,聞知此事,便乘知遠入宮時,直言進諫道:「國家創業,雖由天意,但亦須與民同治。陛下即位,不聞惠民,先欲剝民,這豈是新天子救民的本意,妾請陛下毋取民財!」知遠皺眉道:「公帑不足,如何是好?」語未畢,又聽得答語道:「後宮頗有積蓄,何妨悉數取出,賞勞各軍!就使不能厚賞,想各軍亦當原諒,不生怨言。」知遠不禁改容道:「卿言足豁我心,敬當從命!」遂檢出內庫金帛,盡行頒賞,軍士格外感激,愈加歡躍。看官道這位賢婦,系是何人?原來是劉夫人李氏。李氏本晉陽農女,頗有才色,知遠為校卒時,牧馬晉陽,偶然窺見李氏,便欲娶她為妻,先向李家求婚。偏李家不願聯姻,嚴詞拒絕,惹得知遠性起,邀同伙伴,夤夜闖入李家,把李氏劫取回來。實是強盜行為。李家素來微賤,無從申訴,只好由他劫去。李氏不得脫身,沒奈何從了知遠,成為夫婦,不意遇難成祥,轉禍為福,知遠迭升大官,進王爵,握兵權,李氏隨夫貴顯,亦得受封為魏國夫人。農家女得此厚福,可謂難得!此次知遠為帝,事出匆匆,未及立後,李氏已乘隙進言,情願將半生私積,一並充公。農家女有此大度,怪不得身受榮封,轉眼間就為國母了。
  這且慢表。且說遼主德光,聞知遠稱帝河東,勃然大怒,立奪知遠官爵,派通事耿承美為昭義節度使,守住澤潞,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守住相州,崔廷勳為河陽節度使,守住孟州。三面扼定,斷絕河東來路,且好相機進攻。那知各處人民,苦遼貪虐,又經游兵輾轉招誘,相聚為盜,所在揭竿。
  滏陽賊帥梁暉,集眾千人,送款晉陽,願效驅策,磁州刺史李穀,也遣人密報知遠,令暉往襲相州。暉偵知相州空虛,高唐英尚未到來,急率壯士數百名,乘夜潛行,直抵相州城下。城上毫無守備,便悄悄的架起雲梯,有好幾十個趫捷健兒,陸續登城。城內尚未聞知,直至健兒下城啟關,納入眾人,一哄兒殺將進去,守城將吏,才得驚醒。急切如何抵禦,只得拚命闖出,奪路飛跑,一半送命,一半逃生。梁暉入據相州,自稱留後,一面報捷晉陽。
  還有陝府指揮使趙暉、侯章,及都頭王晏等,殺死遼監軍劉願,懸首府門。眾推趙暉為留後,侯章為副,奉表晉陽,輸誠投效。
  劉知遠聞兩處響應,即欲進取大梁。郭威道:「晉代未平,不宜遠出,且先攻取二州,然後規畫大梁。」知遠乃遣史弘肇率兵五千,往攻代州。
  代州刺史王暉,背晉降遼,總道是高枕無憂,忽聞晉陽兵到,慌忙調兵守城。無如兵難猝集,敵已先登,霎時間滿城皆敵,無處逃避,立被河東兵拘住,牽至史弘肇馬前,一刀畢命。
  代州既下,晉州亦相繼歸順。原來知遠登極,曾遣部吏張晏洪、辛處明等,招諭晉州。適晉州留後劉在明,往朝遼主,由副使駱從朗,權知州事,從朗拘住張、辛二使,置諸獄中。可巧遼吏趙熙,奉命馳至,括借民財。從朗格外巴結,相助為虐,民不聊生。大將藥可儔,代抱不平,且聞河東勢盛,有意歸向,乃糾眾攻殺從朗,並戮趙熙,就在獄中釋出張、辛二使,推張為留後,辛為都監。張、辛便奏報晉陽,知遠自然欣慰。
  接連是潞州留後王守恩,亦上表輸誠,又未幾得澶州表章,乞請速援。澶州已為遼屬,由遼將耶律郎五或作郎烏,亦作郎鄂。居守,郎五貪酷,為吏民所苦。水運什長王瓊,連接盜首張乙,得千餘人,襲據南城,圍攻郎五。郎五一面拒守,一面求救。王瓊亦恐遼兵來援,寡不敵眾,忙令弟超奉表晉陽,求發援師。知遠召超入見,賞賚甚厚,越日遣還,但言援兵即發。超馳回澶州,瓊已敗死,徒落得悵斷鴒原,自尋生路罷了!連敘數事,為遼去漢興之兆。
  惟遼主迭聞變亂,未免心驚,乃遣天雄軍節度使杜重威,泰寧軍節度使安審琦,武寧軍節度使符彥卿等,各歸原鎮,用漢官治漢人,冀免反抗,仍用親吏監軍。適趙延壽新賦悼亡,意欲續婚。他的妻室,即燕國公主,本是唐明宗女。尚有妹子永安公主,出居洛陽,延壽聞阿姨有姿,遂請諸遼主,願以妹代姊。遼主當然允諾。即遣人至洛,迎永安公主入京。
  這永安公主,是許王從益胞妹,素由王德妃撫養。石敬瑭篡唐即位,曾迎王德妃母子,留養宮中。且封從益為郇國公,繼承唐祀。見二十九回。至重貴嗣立,動加猜忌,王德妃自請出外,挈領從益兄妹,往居洛陽。此時接得遼敕,王德妃是一女流,怎敢違慢,即與郇國公從益,送永安公主入京,親主婚禮,順便請謁遼主。遼主德光,亦下座答禮,且語王德妃道:「明宗與我約為弟兄,爾是我嫂,怎好受拜!」胡人尚顧名分。德妃令從益入謁,遼主亦歡顏相待,令母子俱居客館。已而婚嫁禮畢,王德妃母子,向遼主辭行。遼主面授從益為彰信軍節度使。德妃以從益年少,未達政事,替他代辭。遼主乃令隨母還洛,仍封從益為許王。自己尚欲留主中原,命張礪、和凝同平章事,且親臨崇元殿,易服赭袍,令晉臣行入閤禮。唐朝故事,天子正殿叫作衙,便殿叫作閤,遼主飭行入閤禮,無非隨時咨問,求治弭亂的意思。
  不料禮儀甫定,那宋、亳、密各州,俱有警報,並稱為盜所陷。遼主長歎道:「中國人如此難制,正非我所意料!」嗣是惹動歸思,即擬北返,天氣漸暖,春光將老,遼主越不耐煩,便召晉臣入諭道:「天時向暑,我難久留,意欲暫歸北庭,省問太后。此處當留一親將,令為節度使,料亦不至生變。」晉臣齊聲道:「皇帝怎可北去!如因省親不便,何妨派使奉迎。」遼主道:「太后族大,好似古柏蟠根,不便移動。我意已定,無容多議了!」晉臣不敢再言,紛紛退出。已而有詔頒下,復稱汴梁為宣武軍,令國舅蕭翰為節度使,留守汴梁。翰系述律太后的兄子,有妹為遼主後,賜姓為蕭,於是遼國後族,世稱蕭氏。
  遼主欲令晉臣一並從行,嗣恐搖動人心,乃只命文武諸司,及諸軍吏卒,隨往北庭,統計已達數千人,又選宦官宮女數百名,飭令隨侍,所有庫中金帛,悉數捆載整裝起行。蕭翰送遼主出城,仍然還守。遼主向北進發,見沿途一帶,村落皆空,卻也不免唏噓,立命有司發榜數百紙,揭示人民,招撫流亡。偏胡騎性喜剽掠,遇有人民聚處的地方,仍往劫奪,遼主也未嘗禁止。夷夏大防,萬不可溃,一溃防閒,必罹此禍。晝行夜宿,到了白馬津,率眾渡河,顧語宣徽使高勳道:「我在北庭,每日射獵,很覺適意。自入中原後,局居宮廷,毫無樂趣,今得生還,雖死無遺恨了!」死在目前。
  行抵相州,正值遼將高唐英圍攻州城,與梁暉相持不下。遼主縱兵助攻,頓時陷入,梁暉巷戰亡身。城中所有男人,悉被屠戮,嬰兒赤子,由胡騎擲向空中,舉刃相接,多半刳腹流腸,或竟墜落地上,跌作肉餅。婦女殺老留少,驅使北去,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檢閱城中遺民,只剩得七百人,髑髏約十數萬具。看官試想,慘不慘呢!
  遼主聞磁州刺史李穀,密通晉陽,派兵拘至,親加質訊。穀詰問證據,反使遼主語塞,佯從車中引手,索取文書。經穀窺破詐謀,樂得再三窮詰,聲色不撓。遼主竟被瞞過,乃命釋歸。算是大幸。
  嗣因所過城邑,滿目蕭條,遂遍語蕃、漢群臣道:「使中國如此受殃,統是燕王一人的罪過。」又顧相臣張礪道:「汝也算一個出力人員!」虎倀原是可恨,虎亦不謂無罪。礪俯首懷慚,無言可答,悶悶的隨向北行,毋庸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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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回 乘喪奪位燕王受拘


  獨寧國軍都虞侯武行德,為遼主所遣,與遼吏督運兵仗,用舟裝載,自汴入河,溯流北駛。行德麾下,有士卒千餘人,駛至河陰,密語士卒道:「我等為虜所制,離鄉遠去,人生總有一死,難道統去做外國鬼麼?今虜主已歸,虜勢漸衰,何不變計逐虜,據守河陽,待中原有主,然後臣服,豈不是一條好計呢!」士卒一體贊成,願歸驅使,行德遂舉舟中甲仗,分給士卒,一聲號令,全軍俱起,把遼吏砍成肉泥,乘勢襲擊河陽城。遼節度使崔廷勳,方派兵助耿廷美,進攻潞州,城內無備,突被行德殺入,逐去廷勳,據住河陽,令弟行友持奉蠟書,從間道馳詣晉陽,表明誠意。
  那時潞州留守王守恩,已向晉陽告急,劉知遠命史弘肇為指揮使,率兵援潞。弘肇用部將馬誨為先鋒,星夜進兵,馳詣潞州城下,寂靜無聲,並不見有遼兵,馬誨大起疑心。及王守恩出城相迎,兩下晤談,方知遼兵聞有援師,已經退去。馬誨奮然道:「虜聞我軍到來,便即退兵,這是古人所謂弩末呢。我當前往追擊,殺敵報功!」正說著,史弘肇繼至,即由馬誨請令,麾兵追虜。途中遇著遼兵,大呼直前,挾刃齊進,好似風掃落葉一般,不到一時,已梟得虜首千餘級,餘眾遁去。
  馬誨方奏凱回軍,遼將耿崇美退保懷州,崔廷勳亦狼狽奔至。就是洛陽遼將拽剌等,亦聞風膽落,趨至懷州,與崇美、廷勳等會晤,相對咨嗟,且會銜報聞遼主。
  遼主得報,大為失意,繼且自歎道:「我有三失,怪不得中國叛我呢!我令諸道括錢,是第一失﹔縱兵打草谷,是第二失﹔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是第三失。如今追悔無及了!」前責人,後責己,尚非愚愎者比。看官聽著!遼主德光,也是一個好大喜功的雄主,此番大舉入汴,到處順手,已經如願以償,但他尚思久據中原,偏偏不能滿意,連得許多警耗,由憤生悔,由悔生憂,竟至懨懨成疾。到了欒城,遍體苦熱,用冰沃身,且沃且啖。及抵殺狐林,病勢愈劇,即日畢命。
  親吏恐屍身腐臭,特剖腹貯鹽,腹大能容積鹽數鬥,乃載屍歸國,晉人號為帝羓。遼太後述律氏,撫屍不哭,且作恨辭道:「汝違我命,謀奪中原,坐令內外不安,須俟諸部寧一,才好葬汝哩。」
  原來遼主一死,形勢立變,趙延壽恨主背約,首先發難。他本內任樞密,遙領中京,至是扈蹕前驅,欲借中京為根據地。便引兵先入恒州,且語左右道:「我不願再入遼京了!」那知人有千算,天教一算,似這賣國求榮,糜爛中原的趙延壽,怎能長享富貴,得使考終!借古諷世,是著書人本意。延壽入恒州時,即有一遼國親王,躡跡前來,亦帶兵隨入。延壽不敢拒絕,只好由他進城。這遼親王為誰?乃是耶律德光的姪兒,東丹王突欲的長子。突欲奔唐,唐賜姓名為李贊華,留居京師。贊華為李從珂所殺,事見前文。獨突欲子尚留北庭,未嘗隨父歸唐。看官欲問他名字,乃是叫作兀欲。舊作烏裕,亦作鄂約。德光因他舍父事己,目為忠誠,特封為永康王。
  兀欲隨主入汴,復隨主歸國,嘗見延壽怏怏,料他蓄怨,特暗地加防。此次追蹤而至,明明是奪他根據。一入城門,即令門吏繳出管鑰,進至府署,復令庫吏繳出簿籍,全城要件,已歸掌握,遼將又多半歸附,願奉他為嗣君。兀欲登鼓角樓,與諸將商定密謀,擇日推戴。那趙延壽尚似在睡夢中,全然沒有知曉,反自稱受遼主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且向兀欲要求管鑰簿籍,兀欲當然不許。
  有人通知延壽道:「遼將與永康王聚謀,必有他變,請預備為要。今中國兵尚有萬人,可借以擊虜,否則事必無成!」延壽遲疑未決,後來想得一法,擬於五月朔日,受文武官謁賀。晉臣李崧入語道:「虜意不同,事情難測,願公暫從緩議。」
  延壽乃止。
  遼永康王兀欲,聞延壽將行謁賀禮,即與各遼將商定,屆期掩擊。嗣因延壽罷議,不得不另想別法。可巧兀欲妻自北庭馳至,探望兀欲,兀欲大喜道:「妙計成了,不怕燕王不入彀中。」遂折東往邀延壽,及張礪、和凝、馮道、李崧等,共至寓所飲酒。延壽如約到來,就是張礪以下,皆應召而至。兀欲歡顏迎入,請延壽入坐首席,大眾依次列坐,兀欲下坐相陪。酒醴具陳,肴核維旅。彼此飲了好幾觥,談了許多客套話,兀欲方語延壽道:「內子已至,燕王欲相見麼?」延壽道:「妹果來此,怎得不見!」即起身離座,與兀欲欣然入內,去了多時,未見出來,李崧頗為擔憂。和凝、馮道私問張礪道:「燕王有妹適永康王麼?」張礪搖首道:「並非燕王親妹,我與燕王在遼有年,始知永康王夫人,與燕王聯為異姓兄妹,所以有此稱呼。」借張礪口中說明,無非倒戟而出之筆法。道言未絕,兀欲已由內出外,獨不見延壽偕出。李崧正要啟問,兀欲笑語道:「燕王謀反,我已將他鎖住了!」這語說出,嚇得數人面面相覷,不發一言。兀欲復道:「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事,至歸途猝崩,並無遺詔。燕王怎得擅自主張,捏稱先帝遺命,惟罪止燕王一人,諸公勿慮。請再飲數觥!」和凝、馮道等唯唯聽命,勉強飲畢,告謝而出。
  越日由兀欲下令,宣佈先帝遺制,略云:「永康王為大聖皇帝嫡孫,人皇王長子,太后鍾愛,群情允歸,可就中京即皇帝位。」看官閱此,當知遺制為兀欲所捏造。但恐未知大聖皇帝,及人皇王為何人?小子應該補敘明白。大聖皇帝,就是遼太祖阿保機的尊諡,人皇王就是突欲。阿保機在世時,自稱天皇王,號長子突欲為人皇王,因此兀欲捏造遺制,特別聲明。兀欲始舉哀成服,傳訃四方,並遣人報知述律太后。太后怒道:「我兒平晉國,取中原,有大功業,伊子留侍我側,應該嗣立。人皇王叛我歸唐,兀欲為人皇王子,怎得僭立呢!」當下傳諭兀欲,令取消成議。兀欲哪裡肯從,竟在恒州即皇帝位,受蕃漢各官朝賀。尋即撤去喪服,鼓吹作樂,聲徹內外。
  我,這尚可坐視麼?」遂命親將麻答守恒州,並晉臣文武吏卒,一概留住,自率部兵北行。選得宮女、宦官、樂工數百人,隨從馬後。最後復有軍士數十名,押著一乘囚車,內坐一個燕王趙延壽,揶揄極了。小子走筆至此,口占一詩,隨筆錄出,為趙延壽寫照。詩云:
  失身事虜已堪羞,況復甘心作寇仇!
  自古賢奸終有報,好從馬後看羈囚。
  兀欲北去,劉知遠南來。欲知南北各事,且看下回分解。
  遼主之不能久據中原,或謂由天限華夷,迫令北返,是實不然。當時廉恥道喪,官吏以送舊迎新為得計。中原人民,手無尺寸柄,疇能反抗強虜?假令遼主入汴,但以噢咻小惠,籠絡臣民,中國可坐而定也。誤在貪酷殘虐,激成眾怨,遂致梟桀四起,與遼為難。遼主悵然北歸,自陳三失,亶其然乎!趙延壽叛唐降遼,又引遼滅晉,嗣復欲背遼自主,居心叵測,不可復問。遼永康王兀欲,一舉而拘縶之,誠為快事。且其稱帝恒州,辦非全然無理,立嫡以長,古有明訓,誰令遼太后溺愛少子,舍長立幼,違大經而生巨變,正遼太后之自取也!於兀欲乎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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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回     故妃被逼與子同亡


  卻說趙延壽為兀欲所拘,帶歸遼京,消息傳至河東,河東軍將,以河中節度使趙匡贊,為延壽子,正好乘勢招諭,勸他歸降。劉知遠依議辦理,派使至河中宣撫。既而傳說紛紛,言延壽已死,再由郭威獻策,著人往河中弔祭。其實延壽還是活著,過了二年,始受盡折磨,瘐死獄中。只難為永安公主。
  知遠遂召集將佐,商議進取,諸將嘩聲道:「欲取河南,應先定河北。為今日計,不若出師井陘,攻取鎮、魏二州。鎮州即恒州。二鎮得下,河北已定,河南自拱手臣服了。」知遠沈吟道:「此議未免迂遠,我意從潞州進行。」言至此,有一人抗聲諫阻道:「兩議皆未可行。今虜主雖死,黨眾尚盛,各據堅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旁無應援,倘群虜合勢共擊,截我前鋒,斷我後路,我不能進,又不能退,援絕糧盡,如何支持!這是萬不可行的。若從潞州進兵,山路險窄,粟少兵殘,未能供給大軍,亦非良策。臣意謂應從陝、晉進發,陝、晉二鎮,新近款附,引兵過境,必然歡迎,餉通路便,萬無一失,不出兩旬,洛、汴可俱定了。」三議相較,自以此議為善。知遠點首道:「卿言甚善,朕當照行。」
  節度判官蘇逢吉,已升任中書侍郎,獨出班進言道:「史弘肇屯兵潞州,群虜相繼遁去,不如出師天井關,直達孟津,更為利便。」知遠也以為然。嗣經司天監奏稱太歲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晉、絳抵陝。知遠乃決,准於天福十二年五月十二日,自太原啟鑾。告諭諸道,一面部署內政,釐定乃行。遂冊魏國夫人李氏為皇后,皇弟劉崇為太原尹,從弟劉信為侍衛指揮使。皇子承訓、承祐、承勳,及皇姪承贇為將軍,楊邠為樞密使,郭威為副使,王章為三司使,蘇逢吉、蘇禹珪同平章事。凡首先歸附諸鎮將,如趙暉、王守恩、武行德等,皆實授節度使。
  轉瞬間已是啟鑾期限,即命太原尹劉崇留守北都,趙州刺史李存瓌為副,幕僚李驤為少尹,牙將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佐崇駐守。知遠挈領全眷,及部下將士三萬人,由太原出發。越陰地關,道出晉、絳,意欲召還史弘肇,一同扈駕。蘇逢吉、楊邠諫阻道:「今陝、晉、河陽,均已向化,虜將崔廷勳、耿崇美,亦將遁去,若召還弘肇,恐河南人心動搖,虜勢復盛,轉足為患了。」知遠尚在躊躇,使人諭意弘肇,弘肇遣還使人,附呈奏議,與蘇、楊相符。乃令弘肇屯潞,規取澤州。
  澤州刺史翟令奇,堅壁拒守,弘肇已派兵往攻,經旬未下,部將李萬超,願往招降,得弘肇允許,騎至城下,仰呼令奇道:「今虜兵北遁,天下無主,太原劉公,興義師,定中土,所向風靡,後服者誅﹔君奈何不早自計!」令奇遲疑未答,萬超又道:「君為漢人,奈何為虜守節?況城池一破,玉石不分,君甘為虜死,難道百姓亦願為虜死麼?」令奇被他提醒,方答稱願降,開門迎納官軍。弘肇聞報,亦馳入澤州。安民已畢,留萬超權知州事,自還潞州鎮守。
  會遼將崔廷勳、耿崇美等,又進逼河陽,節度使武行德,與戰失利,飛向潞州求援。弘肇率眾南下,甫入孟州境內,廷勳等已擁眾北遁。經過衛州,大掠而去。行德出迎弘肇,兩下聯合,分略河南。弘肇為人,沈毅寡言,御眾嚴整,將校有過,立殺無赦,兵士所至,秋毫無犯,因此士皆用命,民亦歸心。劉知遠從容南下,兵不血刃,都由弘肇先驅開路,撫定人民,所以有此容易哩。反射後文。
  遼將蕭翰,留守汴梁,聞知遠擁兵南來,崔、耿諸將,統已遁還,自知大勢已去,不如北歸。籌畫了好幾日,又恐中原無主,必且大亂,歸途亦不免受禍。乃從無策中想出一策,捏傳遼主詔命,令許王李從益,知南朝軍國事。當即派遣部將,馳抵洛陽,禮迎從益母子。王德妃聞報大驚道:「我兒年少,怎能當此大任!」說著,忙挈從益逃匿徽陵城中。徽陵即唐明宗陵,見前文。遼將躡跡找尋,竟被覓著,強迫從益母子,出赴大梁。蕭翰用兵擁護從益,即日御崇元殿。從益年才十七,膽氣尚小,幾乎嚇下座來,勉強支撐,受蕃、漢諸臣謁賀。翰率部將拜謁殿上,令晉百官拜謁殿下,奉印納冊,由從益接受。方才畢禮,王德妃明知不妙,自在殿後立著。至從益返入,心尚未定。偏晉臣聯袂入謁,德妃忙說道:「休拜!休拜!」晉臣只管屈膝,黑壓壓的跪下一地。此時屈膝,比拜虜還算有光。德妃又連語道:「快……快請起來!」等到大眾盡起,不禁泣下道:「我家母子,孤弱得很,乃為諸公推戴,明明非福,眼見得是禍祟了!奈何奈何!」大眾支吾一番,盡行告退。翰留部將劉祚帶兵千人,衛護從益,自率蕃眾北去。
  王德妃晝夜不安,屢派人偵探河東軍,當下有人入報道:「劉知遠已入絳州,收降刺史李從朗,留偏將薛瓊為防禦使,自率大軍東來了。」未幾又有人走報,謂劉知遠已抵陝州,又未幾得知遠檄文,是從洛陽傳到,宣慰汴城官民。凡經遼主補署諸吏,概置勿問。晉臣接讀來檄,又私自聚謀,欲迎新主,免不得伺隙竊出,趨洛投效,也想做個佐命功臣。醜極。
  王德妃焦急萬分,與群臣會議數次,欲召宋州節度使高行周,河陽節度使武行德,共商拒守事宜。使命迭發,並不見到,德妃乃召語群臣道:「我母子為蕭翰所逼,應該滅亡,諸公無罪,可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我母子為念!」說至此,那兩眶鳳目中,已墮落無數珠淚。花見羞要變成花見憐了。大眾也被感觸,無不泣下。忽有一人啟口道:「河東兵迂道來此,勢必勞敝,今若調集諸營,與遼將並力拒守,以逸待勞,不致坐失,能有一月相持,北救必至,當可無慮。」德妃道:「我母子系亡國殘餘,怎敢與人爭奪天下,若新主憫我苦衷,知我為遼所劫,或尚肯宥我餘生。今別籌抵制,惹動敵怒,我母子死不足惜,恐全城且從此塗炭了!」是謂婦人之仁,但此外亦別無良策。大眾聞言,尚交相聚論,主張堅守。三司使劉審交道:「城中公私俱盡,遺民無幾,若更受圍一月,必無噍類。願諸公勿復堅持,一聽太妃處分!」眾始無言。德妃再與群臣議定,遣使奉表洛陽,迎接劉知遠。表文首署名銜,乃是臣梁王權知軍國事李從益數字,從益出居私第,專候劉知遠到來。
  知遠至洛陽後,兩京文武百官,陸續迎謁。至從益表至,因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領兵數千,先入大梁清宮。臨行時密諭從義道:「李從益母子,並非真心迎我,我聞他曾召高行周等,與我相爭,行周等不肯應召,始窮蹙無法,遣使表迎。汝入大梁,可先除此二人,切切勿誤!」郭從義奉命即行,到了大梁,便率兵圍住從益私第,傳知遠命,迫令從益母子自殺。王德妃臨死大呼道:「我家母子,究負何罪,何不留我兒在世,使每歲寒食節,持一盂麥飯,祭掃徽陵呢!」說畢,乃與從益伏劍自盡。
  大梁城中,多為悲惋,惟從義遣人報命。劉知遠獨歡慰異常,未免太忍。乃啟行入大梁,汴城百官,爭往滎陽迎駕。遼將劉祚,無法歸國,亦只好隨同迎降。知遠縱轡入城,御殿受賀,下詔大赦。凡遼主所除節度使,下至將吏,各安職任,不復變更。乃稱汴梁為東京,國號大漢,惟尚用天福年號。顧語左右道:「我實未忍忘晉呢!」還要騙人。嗣是封賞功臣,犒勞兵士,當然有一番忙碌。小子述不勝述,姑從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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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回 御史敢言奉母出戍


  當時各道鎮帥,先後納款。就是吳越、湘南、南平三鎮,亦遣人表賀。大漢皇帝劉知遠,得晉版圖,南面垂裳,又是一新朝氣象了。可惜不長。南唐主李璟,當遼主入汴時,曾派使賀遼,且請詣長安修復諸陵,即唐高祖太宗諸陵。遼主不許。會晉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皆避遼奔唐,淮北賊帥,亦多向江南請命。唐史館修撰韓熙載上疏道:「陛下恢復祖業,正在今日。若虜主北歸,中原有主,恐已落人後,必至規復無期。」唐主覽書感歎,頗欲出師,怎奈福州軍事,尚未成功,反且敗報傳來,喪師不少,自慨國威已挫,哪裡還能規取中原。
  福州李達,得吳越援軍,與唐兵相持,小子前已敘過。見三十五回。兩下裡攻守逾年,未判成敗。吳越復令水軍統帥餘安,領著戰艦千艘,續援福州,行抵白蝦浦,海岸泥淖,須先布竹簀,方可登岸。唐兵在城南瞧著,彎弓競射,簀不得施。餘安正沒法擺佈,靜待多時,既而箭聲已歇,便縱兵布簀,悉數登岸,進擊唐兵。唐將馮延魯,抵擋不住,棄師先走,冤冤枉枉的死了多人,並陣亡良將孟堅。原來唐兵停射,系是延魯主見,延魯欲縱敵登岸,盡加殲除,孟堅苦諫不從。至吳越兵登岸,大呼奮擊,銳不可當。延魯遁去,孟堅戰死。唐將留從效、王建封等,亦相繼披靡,城中兵又出來夾攻,大破唐兵,屍橫遍野。還虧唐帥王崇文,親督牙兵三百人,斷住後路,且戰且行,才得保全殘眾,走歸江南。這番唐兵敗衄,喪師二萬餘人,委棄軍資器械,至數十萬,府庫一空,兵威大損。
  唐主以陳覺矯詔,馮延魯失策,咎止二人,擬正法以謝中外,餘皆赦免。御史江文蔚本系中原文士,與韓熙載同具盛名,熙載奔唐,文蔚亦坐安重榮叛黨,懼罪南奔。安重榮事見三十一回。唐主喜他能文,令充諫職,他見唐主詔敕只罪陳覺、馮延魯,不及馮延己、魏岑,心下大為不平,遂對仗糾彈,上書達數千言。說得淋漓痛快,小子不忍割愛,因限於篇幅,節錄如下。
  臣聞賞罰者帝王所重。賞以進君子,不自私恩﹔罰以退小人,不自私怨。陛下踐阼以來,所信重者馮延己、延魯、魏岑、陳覺四人,皆擢自下僚,驟升高位,未嘗進一賢臣,成國家之美。陰狡弄權,引用群小,在外者握兵,居中者當國。師克在和,而四凶邀利,迭為前卻,使精銳者奔北,饋運者死亡,谷帛戈甲,委而資寇,取弱鄰邦,貽譏海內。今陳覺、馮延魯雖已伏辜,而馮延己、魏岑猶在,本根未殄,枝幹復生。延己善柔其色,才業無聞,憑恃舊恩,遂階任用。蔽惑天聰,斂怨歸上,以致綱紀大壞,刑賞失中。風雨由是不時,陰陽以之失序。傷風敗俗,蠹政害人,蝕日月之明,累乾坤之德。天生魏岑,朋合延己,蛇豕成性,專利無厭。逋逃歸國,鼠奸狐媚,讒疾君子,交結小人,善事延己,遂當樞要,面欺人主,孩視親王,侍燕喧嘩,遠近驚駭,進俳優以取容,作淫巧以求寵,視國用如私財,奪君恩為己惠,上下相蒙,道路以目。征討之柄,在岑折簡,帑藏取與,系岑一言。福州之役,岑為東面應援使,而自焚營壁,縱兵入城,使窮寇堅心,大軍失勢。軍法逗留畏懦者斬,律云:主將守城,為賊所攻,不固守而棄去,及守備不設,為賊掩覆者皆斬。昨敕赦諸將,蓋以軍政威令,各非己出。岑與覺、延魯更相違戾,互肆威權,號令並行,理在無赦。況天兵敗衄,宇內震驚,將雪宗廟之羞,宜醢奸臣之肉。已誅二罪,未塞群情,盡去四凶,方祛眾怒。今民多饑饉,政未和平。東有伺隙之鄰,北有霸強之國。市裡訛言,遐邇危懼。陛下宜軫慮殷憂,誅鉏虺蜮。延己謀國不忠,在法難原,魏岑同罪異誅,觀聽疑惑,請並行典法以謝四方,則國家幸甚!
  文蔚上疏時,明知詞太激烈,恐觸主怒,先在江中備著小舟,載送老母,立待左遷。果然唐主下敕,責他誹謗大臣,降為江州司士參軍。文蔚即奉母赴江州。直臣雖去,諫草具存,江南人士,輾轉傳寫,紙價為之一昂。究竟有名無利,宜乎諛媚日多。太傅宋齊邱,曾薦陳覺為福州宣諭使,見三十五回。至是竭力營救,竟得准請。赦免陳覺、馮延魯死罪,但流覺至蘄州,延魯至舒州。韓熙載亦忍耐不住,上書並劾齊邱,兼及馮延己、魏岑二人。唐主但撤延己相位,降為少傅,貶岑為太子洗馬,齊邱全不加譴,寵任如故。熙載又屢言齊邱黨與,必為禍亂,齊邱益與熙載為仇,劾他嗜酒猖狂,被黜為和州司士參軍。是時遼主歸死,遼將蕭翰,亦棄汴北遁,唐主又想經略北方,用李金全為北面招討使。那知劉知遠已捷足先得,馳入大梁,還要他費什麼心,動什麼兵哩!統是空思想。
  吳越軍將,解福州圍,凱旋錢塘。吳越王弘佐,另派東南安撫使鮑修讓,助戍福州。未幾吳越王病歿,年僅二十,無子可承,弟弘倧依次嗣立,頒敕至福州,李達令弟通權知留後,自詣錢塘,朝賀新君。弘倧加達兼官侍中,賜名孺贇,尋且遣歸。達已返福州,與鮑修讓兩不相下,屢有齟齬,復欲舉兵降唐,殺鮑自解,偏被修讓察覺。先引兵往攻府第,一場蹂躪,不但殺死李達,並將他全家老小,一並誅夷。凶狡如達,應該至此。隨即傳首錢塘,報明情狀。吳越王弘倧,別簡丞相吳程,出知威武軍節度使事。
  自是福州歸吳越,建州歸南唐,各守疆域,相安無事。那北方最強的大遼帝國,偏由兀欲繼統,仇視祖母,彼此爭哄。兀欲得著勝仗,竟把一位聰明伶俐的述律太后,拘至遼太祖阿保機墓旁,錮禁起來。小子有詩歎道:
  虜廷挺出女中豪,佐主興邦不憚勞,
  只為立儲差一著,被孫拘禁禍難逃。
  欲知遼太后被幽詳情,且至下回再閱。
  遼將北去,劉氏南來,偏夾出一個李從益來,權知南朝軍國事。從益母子,系亡國遺裔,誰樂推戴,而蕭翰乃迫而出之,舍安土而入危境,不死何待!但母子煢煢,受人迫脅,原為不得已之舉﹔且於劉知遠無名分之嫌,知遠又臣事唐明宗,胡為必殺之而後快?殘忍若此,宜其享年不永,而傳祚亦最短也。南唐為當時強國,苟任用得人,本可乘時出師,與劉知遠共爭中原,尚未知鹿死誰手。乃庸臣當國,呆豎弄兵,僅攻一殘破之福州,猶不能下,反且喪師敗北,致遭大挫,何其無英雄氣象耶!直言如江文蔚,反遭罷斥,而僉壬宵小,仍得竊位,南唐之不振也亦宜哉﹔
  讀江中丞彈文,可為南唐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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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1 02:18:26 |只看該作者
第79回     徙建州晉太后絕命


  卻說遼永康王兀欲,在恒州擅立為帝,便即率兵北向,歸承大統。到了石橋,正遇遼太後遣來的兵士,為首的乃是降將李彥韜。彥韜隨遼主北去,進謁遼太后,太后見他相貌魁梧,語言伶俐,即令他隸屬麾下。以貌取人,失之彥韜。此時聞兀欲進來,便命彥韜為排陣使,出拒兀欲。兀欲前鋒,就是偉王。偉王大呼道:「來將莫非李彥韜麼?須知新主是太祖嫡孫,理應嗣位。汝由何人差遣,前來抗拒?若下馬迎降,不失富貴﹔否則刀下無情,何必來做殺頭鬼!」彥韜見來軍勢盛,本已帶著懼意,一聞偉王招降,樂得滾鞍下馬,迎拜道旁。偉王大喜,更曉諭彥韜部眾,教他一體投誠,免受屠戮。大眾亦拋戈釋甲,情願歸降。兩軍一合,倍道急進,不到一日,便達遼京。述律太后方派彥韜出戰,總道他肯盡死力,不意才閱一宵,即聞偉王兵到,驚得手足失措,悲淚滿頤。老婆娘亦有此日耶!
  城中將吏,又素感兀欲厚恩,爭先出迎。原來兀欲平日,性情豪爽,散財下士。前由德光賜絹數千匹,便悉數分散,頃刻而盡。所以將士多受籠絡,相率愛戴。偉王入城,兀欲繼至,述律太后束手無策,只好聽他處置,當有數騎入宮,擁出太后,脅往木葉山。木葉山就是阿保機葬處,墓旁多築矮屋,派人守護。那述律太后被迫至此,沒奈何在矮屋棲身,晝聽猿啼,夜聞鬼哭,任她鐵石心腸,也是忍受不住,況且年力已衰,猝遭此變,自己也情願速死,憂能致疾,未幾告終。
  是前殺酋長之報。
  兀欲易名為阮,自號天授皇帝,改元天祿。國舅蕭翰馳至國城,大局已經就緒,孤掌當然難鳴,也只能得過且過,進見兀欲,行過了君臣禮,才報稱張礪謀反,已與中京留守麻合,將他伏誅。兀欲也不細問,但令翰復職了事。
  看官道張礪被殺,是為何因?礪隨遼主德光入汴,嘗勸德光任用鎮帥,勿使遼人,翰因此懷恨。及自汴州還至恒州,即與麻合說明,麾騎圍張礪第,牽礪出問道:「汝教先帝勿用遼人為節度使,究懷何意?」礪抗聲道:「中國人民,非遼人所能治,先帝不用我言,所以功敗垂成。我今還當轉問國舅,先帝命汝守汴,汝何故不召自來呢?」理論固是,但問他何故引虜入寇,殘害中原?翰無言可詰,惟益加忿恚,飭左右將礪鎖住。礪又恨恨道:「欲殺就殺,何必鎖我!」翰置諸不理,但令左右牽他下獄。越宿由獄卒入視,礪已氣絕僕地,想已是氣死了。看官記著!張礪、趙延壽,同是漢奸,同是虜倀。礪拜相,延壽封王,為虜效力,結果是同死虜手。古人有言:「惠迪吉,從逆凶。」這兩人就是榜樣呢!苦口婆心。
  兀欲已經定國,乃為先君德光安葬,仍至木葉山營陵,追諡德光為嗣聖皇帝,廟號太宗。臨葬時遣人至恒州召晉臣馮道、和凝等會葬,可巧恒州軍亂,指揮使白再榮等,逐出麻答,並據定州。馮道等乘隙南歸,仍至中原來事新主,免為異域鬼魂。這正是不幸中的大幸。惟恒州亂源,咎由麻答一人。麻答為遼主德光從弟,平生好殺,在恒州時,殘酷尤甚,往往虐待漢人,或剝面抉目,或髡發斷腕,令他輾轉呼號,然後殺死。出入必以刑具自隨,甚至寢處前後,亦懸人肝脛手足,人民不勝荼毒,所以釀成變亂。已而白再榮等,表順漢廷,於是恒、定二鎮,仍為漢有。這且無庸細表。
  惟遼負義侯石重貴,自徙居黃龍府後,曾奉述律太后命令,改遷至懷密州,州距黃龍府西北千餘里。重貴不敢逗留,帶領全眷,跋涉長途。故後馮氏,不堪艱苦,密囑內官搜求毒藥,將與重貴同飲,做一對地下鴛鴦。可奈毒藥難求,生命未絕,不得不再行趲路。行過遼陽二百里,適遼嗣皇兀欲入都,幽禁述律,特下赦文,召重貴等還居遼陽,略具供給。重貴等仍得生機,全眷少慰。越年四月,兀欲巡幸遼陽,重貴帶著母妻,白衣紗帽,往謁帳前,還算蒙兀欲特恩,令易常服入見。重貴伏地悲泣,自陳過失。兀欲令人扶起,賜他旁坐。當下擺起酒席,奏起樂歌,令重貴入座與飲,分嘗一臠。那帳下的伶人從官,多由大梁擄去,此時得見故主,無不傷懷。至飲畢散歸,各齎衣服藥餌,餉遺重貴。重貴且感且泣,自思被擄至此,才覺得苦盡甘來,倒也安心過去。想馮氏亦不願服藥了。
  偏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兀欲住居旬日,因天氣已近盛夏,擬上陘避暑,竟向重貴索取內官十五人,及東西班十五人,還要重貴子延煦,隨他同行,重貴不敢不依,心中很是傷感,最苦惱的是膝下嬌雛,也被蕃騎取去。父女慘別,怎得不悲!原來兀欲妻兄禪奴,一作綽諾錫裡。見重貴身旁有一幼女,雙髻綽約,嬌小動人,便欲取為婢妾。面向重貴請求,重貴以年幼為辭。禪奴轉白兀欲,兀欲竟遣一騎卒,硬向重貴索去,賜給禪奴。到了仲秋,涼風徐拂,暑氣盡消,兀欲乃下陘至霸州。陘系北塞高涼地,夏上陘,秋下陘,乃向來遼主慣例。
  重貴憶念延煦,探得兀欲下陘消息,即求李太后往謁兀欲,乘便顧視。李太后因馳至霸州,與兀欲相見,延煦在兀欲帳後,趨謁祖母,老少重逢,悲喜交集。兀欲顧李太后道:「我無心害汝子孫,汝可勿憂!」李太后拜謝道:「蒙皇帝特恩,宥妾子孫,沒世銜感。但在此坐食,徒勞上國供給,自問亦未免懷慚,可否在漢兒城廁,賜一隙地,俾妾子孫得耕種為生?如承俯允,感德更無窮了!」向虜主求一隙地,何如速死為是。兀欲溫顏道:「我當令汝滿意便了。」又顧延煦道:「汝可從汝祖母同返遼陽,靜待後命。」延煦遂與李太后一同拜辭,仍至遼陽候敕。
  未幾即有遼敕頒到,令南徙建州,重貴復挈全眷啟行。自遼陽至建州又約千餘里,途中登山越嶺,備極艱辛。安太妃目早失明,禁不起歷屆困苦,鎮日裡臥著車中,飲食不進,奄奄將盡。當下與李太后等訣別,且囑重貴道:「我死後當焚骨成灰,南向飛揚,令我遺魂得返中國,庶不至為虜地鬼了!」悲慘語,不忍卒讀。說著,痰喘交作,須臾即逝。重貴遵她遺命,為焚屍計,偏道旁不生草木,只有一帶砂磧,極目無垠,那裡尋得出引火物!嗣經左右想出一法,折毀車輪,作為火種,乃向南焚屍。尚有餘骨未盡,載至建州。
  建州節度使趙延暉,已接遼敕,諭令優待,乃出城迎入,自讓正寢,館待重貴母子。一住數日,李太后商諸延暉,求一耕牧地,延暉令屬吏四覓,去建州數十里外,得地五千餘頃,可耕可牧。當下給發庫銀,交與重貴,俾得往墾隙地,築室分耕。重貴隨從尚有數百人,盡往種作,蒔蔬植麥,按時收成,供養重貴母子。重貴卻逍遙自在,安享天年,隨身除馮後外,尚有寵姬數人,陪伴寂寥,隨時消遣。
  一日正與妻妾閒談,忽來了胡騎數名,說是奉皇子命,指索趙氏、聶氏二美人。這二美人是重貴寵姬,怎肯無端割捨!偏胡騎不肯容情,硬扯二人上輿,向北馳去。看官!你想重貴此時,傷心不傷心麼?重貴伏案悲號,李太后亦不勝淒惋。馮氏拔去眼中釘,想是暗地喜歡。大家哽咽多時,想不出甚麼法兒,可以追回,只好撒手了事。惟李太后睹此慘劇,長恨無窮,蹉跎過了一年,已是後漢乾祐三年。李太后寢疾,無藥可醫,嘗仰天號泣,南向戟手,呼杜重威、李守貞等姓名,且斥且詈道:「我死無知,倒也罷了,如或有知,地下相逢,斷不饒汝等奸賊!」罵亦無益。嗣是病勢日重,延至八月,已是彌留。見重貴在側,嗚咽與語道:「從前安太妃病終,曾教汝焚骨揚灰,我死,汝也可照辦,我的燼骨,可送往范陽佛寺,我也不願作虜地鬼哩!」語與安太妃略同,恰另具一種口脗。是夕即歿,重貴與馮氏宮人,及宦官東西班,均被發徒跣,舁柩至賜地中,焚骨揚灰,穿地而葬。
  後來重貴夫婦,不知所終。至後周顯德年間,有中國人自遼逃歸,說他尚在建州,惟隨從吏役,多半亡故,此後遂無消息,大約總難免一死,生作異鄉人,死作異鄉鬼罷了。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史家因重貴北遷,號為出帝,或因他年少失國,號為少帝,究竟他何年死,何地死,無從查考。小子也不能臆造,權作闕文,願看官勿笑我疏忽哩。敘法周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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