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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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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五代十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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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0 03:42:27 |只看該作者
第60回 王延羲乘亂竊國



  方士陳守元、譚紫霄,以房術得倖。守元號天師,紫霄號正一先生,兩人受賄入請,言無不從。通文二年建白龍寺,四年作三清殿,統是雕甍畫棟,備極輝煌。白龍寺的緣起,是由譚紫霄等捏稱白龍夜現,乃命建築。三清殿是由天師慫慂,內供寶皇大帝,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統用黃金鑄成,約需數千斤。日焚龍腦薰陸諸香,佐以鐃鈸諸樂。每晨禱祝,謂可求大還丹,命巫祝林興住持殿中。一切國政,均由興傳寶皇命,裁決施行。確是搗鬼。興與閩主叔父延武、延望有怨,假托神語,謂二叔將生內變。閩主昶不察虛實,即令興率壯士夜殺二叔,及他五子。判六軍諸衛事建王繼嚴,即昶弟,見二十七回。頗得士心,昶又信林興言,罷他兵柄,令改名繼裕,別命季弟繼鎔掌判六軍,革去諸衛字樣。既而興謀發覺,尚不加誅,只流戍泉州。方士等又上言紫微宮中,恐有災祲,乃徙居長春宮。兩宮俱見二十六七回。淫酗如故。有時且召入諸王,強令飲酒,伺他過失。從弟繼隆,因醉失禮,即命處斬,又屢因醉後動怒,誅戮宗室。
  左僕射平章事延羲,系昶叔父,佯狂避禍,由昶賞給道士服,放置武夷山中。嗣復召還,幽錮私第。國用不足,專務苛征,甚至果蓏雞豚,無不有賦。因此天怒人怨,眾叛親離。
  先是昶父在日,曾襲開國遺制,設二衛軍,號為控宸、控鶴二都,昶獨另募壯士二千人為腹心,號為宸衛都,祿賜比二都較厚。或言二都怨望,恐將為亂。昶因欲將他遣出,分隸漳、泉二州,二都相率驚惶。控宸軍使朱文進,控鶴軍使連重遇,又屢為昶所侮弄,陰懷不平。會北宮大火,求賊不得,昶令重遇率內外營兵,掃除灰燼,限日告成。又疑重遇與謀縱火,意欲加誅。內學士陳郯,私告重遇,重遇因夜入值,竟號召二都衛兵,焚毀長春宮,攻逼閩王。且使人就延羲私第,迫出延羲,令從瓦礫中直入,奉為主帥,共呼萬歲。
  復召外營兵共逐閩主。
  閩主昶倉皇出走,引著皇后李春燕,及妃妾諸王,奔至宸衛都營中,宸衛都慌忙拒戰。怎奈火勢燎原,不可向邇,那控宸、控鶴二都,又乘勢殺來,令人無從攔阻。彼此亂殺多時,宸衛都一半傷亡,剩得殘兵千餘人,奉閩主昶等逃出北關。行至梧桐嶺,眾稍溃散。忽聞後面喊聲大震,延羲兄子繼業,統兵追來。昶素來善射,引弓射斃多人。俄而追兵雲集,射不勝射,昶投弓語繼業道:「卿為人臣,臣節何在?」繼業道:「君無君德,臣怎得有臣節?況新君系是叔父,舊君乃是兄弟,孰親孰疏,不問可知!」可作昏君棒喝。昶無詞可答,即由繼業麾動兵士,擁與俱還。行至陁莊,用酒灌昶,令他醉臥,用帛搤死。皇后李春燕,及昶諸子,並昶弟繼恭,一並被殺,藁葬蓮花山側。後來冢上生樹,樹生異花,似鴛鴦交頸狀,時人號為鴛鴦樹。可謂一雙同命鳥。
  繼業返報延羲,延羲遂自稱閩王,易名為曦,改元永隆。訃聞鄰國,反說是宸衛都所弒,假意改葬故主,諡昶為康宗,一面向晉稱藩,遣商人間道上表。晉乃遣使至閩,授曦為檢校太師中書令,福州威武軍節度使,兼封閩國王。曦雖受晉命,一切措施,仍如帝制。天師陳守元等,已為重遇所殺,更命泉州刺史,誅死林興,用太子太傅致仕李真為司空,兼同平章事,閩中粗安。
  曦因宮闕俱焚,另造新宮居住,冊李真女為皇后。曦性嗜酒,後性亦嗜酒,一雙夫婦,統視杯中物為性命。閩主累世嗜飲,應改稱為酒國。所以終日痛飲,不醉不休。一日在九龍殿宴集群臣,從子繼柔在側,向不能飲,偏曦今概酌巨觥,不得少減。繼柔實飲不下去,伺曦旁顧,傾酒壺中,不意被曦瞧著,怒他違令,竟命推出斬首。群臣相顧駭愕,不知所措,勉強飲了數觥,偷看曦面,亦有醉容,便陸續逃席,退出殿外。只翰林學士周維岳,尚在席中。曦醉眼模糊,顧左右道:「下面坐著,系是何人?」左右答是維岳,曦微笑道:「維岳身子矮小,為何獨能容酒?」左右道:「酒有別腸,不在長大。」曦作色道:「酒果有別腸麼?可捽他下殿,剖腹驗腸。」此語說出,嚇得維岳魂不附身,面無人色。幸虧左右代為解免,向曦稟白道:「陛下如殺維岳,何人侍陛下終飲?」曦乃免殺維岳,叱令退去。維岳忙磕頭謝恩,急趨而出,三腳兩步的逃回私第。
  泉州刺史餘廷英,嘗矯曦命,掠取良家女,曦聞報大怒,即欲加誅。廷英即進買宴錢十萬緡,曦尚是嫌少,便道:「皇后土貢,奈何沒有!」廷英乃復獻皇后錢十萬,因得赦罪。
  曦嘗嫁女,全朝士盡獻賀禮,否則加笞。御史劉贊,坐不糾舉,亦將笞責。諫議大夫鄭元弼,入朝面諍,曦叱責道:「卿何如魏鄭公,乃敢來強諫麼?」元弼答道:「陛下似唐太宗,臣亦敢自擬魏征了!」曦乃心喜,釋贊不笞。
  曦又納金吾使尚保殷女為妃,尚妃生有殊色,甚得寵幸。每當曦酣醉時,妃欲殺即殺,欲宥即宥,朝臣時虞不測。曦弟延政,出任建州刺史,屢上書規兄,曦不但不從,反覆書痛詈,且遣親吏鄴翹,監建州軍。
  翹與延政議事,屢起齟齬,翹語延政道:「公欲反麼!」延政遽起,欲拔劍斬翹。翹狂奔而出,往投南鎮,依監軍杜漢崇。延政發兵進攻,南鎮兵溃,翹與漢崇俱逃回福州。曦見二人奔歸,乃遣統軍使潘師逵、吳行真等,率兵四萬,往擊延政。兵至建州城下,分紮二營,師逵駐城西,行真駐城南,皆阻水自固,所有城外廬舍,悉數焚毀。鎮日裡煙霧迷蒙。延政登城四顧,未免驚心,亟遣使至吳越乞援。吳越王元瓘,命同平章事仰仁詮,都監使薛萬忠,領兵救建州。兵尚未至,那延政已攻破閩軍,殺退大敵。原來師逵在營,輕率寡謀,被延政探悉情形,先遣將林漢徽等,出兵挑戰,誘至茶山,由城中出軍接應,兩路夾攻,斬首千餘級。越宿復募敢死士千餘人,昏暮渡水,潛劫師逵營,因風縱火,城上鼓噪助威,嚇得師逵腳忙手亂,闖營出奔。湊巧碰著建州都頭陳誨,一槍刺去,墜落馬下,再復一槍,斷送性命。餘眾四溃。待至黎明,整兵再攻行真寨,行真聞潘營盡覆,正想遁走,驀聞鼓聲遙震,亟棄營奔逃。建州兵追殺一陣,約死萬餘人。延政遂分兵進取水平、順昌二城。
  會值吳越兵至,延政出牛酒犒師,說是閩軍敗去,請他回軍。偏仰仁詮等不肯空回,竟至城西北隅下營,想與建州為難。正是多事。建州已經過兩戰,人馬勞乏,更因分兵出攻,愈覺空虛,不得已想出一策,延入名幕,寫了一封急書,遣人詣閩求救,閩主曦本與延政為敵。得了來書,怎肯遽允,但書中說得異常懇切,引著鬩牆禦侮的大義,前來勸勉,乃令泉州刺史王繼業為行營都統,率兵二萬馳援,並遣輕兵絕吳越糧道。吳越軍食盡欲歸,由延政麾兵出擊,大破吳越軍,俘斬萬計,仁詮等倉皇竄免。這叫做自討苦吃。
  延政乃遣牙將齎了誓書,女奴捧了香爐,赴閩盟曦。曦與建州牙將,同至太祖審知墓前,歃血與盟,總算是罷戰息爭,再敦睦誼。但宿嫌未泯,總不能貫徹始終。
  未幾延政添築建州城,周圍二十里,一面向閩王乞請,擬升建州為威武軍,自為節度使。曦以威武軍是福州定名,不應復稱,但稱建州為鎮安軍,授延政節度使,加封富沙王。延政復改鎮安為鎮武,不從曦議。曦因是復忌延政。
  汀州刺史延喜,系是曦弟,曦疑他與延政通謀,發兵捕歸。又聞延政與繼業書,有勾通意,因即召繼業還閩,賜死郊外。並殺繼業子於泉州,別授繼嚴為刺史。後來復疑及繼嚴,罷歸酖死,專用子亞澄同平章事,掌判六軍諸衛,自稱為大閩皇。已而僭號為帝,授子亞澄為威武節度使,兼中書令,封長樂王。尋且加封閩王。王延政亦自稱兵馬大元帥,與曦失和,再行攻擊,兩下互有勝負。至晉天福八年,也公然稱帝。國號殷,改元天德,偌大一個閩國,生出了兩個皇帝來。彷彿兩頭蛇。小子有詩歎道:
  鬩牆構釁肇兵爭,寧識君臣與弟兄!
  分守一隅蝸角似,如何同氣不同情!
  閩亂未靖,晉廷亦變故多端,俟小子下回再表。
  楊光遠為後唐部將,從張敬達出討晉陽,戰敗以後,遽殺敬達出降,其心跡之不足恃,已可概見。及魏州一役,僥倖成功,彼即擁兵自恣,要挾多端。晉主曲為優容,愈足養成跋扈。范延光乞休歸裡,載寶甚多,雖象齒焚身,咎由自取,然光遠安得而殺之,亦安得而奪之!身為人臣,目無法紀,彼豈尚肯為晉室臣乎?閩祖王審知,雖起自盜賊,而好禮下士,有長者風。乃子孫不賢,淫酗無度,鏻後有昶,昶後有曦。篡殺相尋,禍亂無已。要之五季之世,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一晦盲否塞之天下也,胥中國而夷狄之,禽獸之,可悲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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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回     討叛鎮行宮遣將


  卻說晉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出自行伍,恃勇輕暴,嘗語部下道:「現今時代,講甚麼君臣,但教兵強馬壯,便好做天子了。」府署立有幡竿,高數十尺,嘗挾弓矢自詡道:「我射中竿上龍首,必得天命。」說著,即將一箭射去,正中龍首。投弓大笑,侈然自負。嗣是召集亡命,採買戰馬,意欲獨霸一方,每有奏請,輒多逾制,朝廷稍稍批駁,他便反唇相譏。
  鎮帥多跋扈不臣,都是當日的主子教導出來。
  晉主懲前毖後,嘗有戒心,義武軍節度使皇甫遇,與重榮為兒女親家,晉主恐他就近聯絡,特徙遇為昭義軍節度使,並命劉知遠為北京留守,隱防重榮。重榮不願事晉,尤不屑事遼,每見遼使,必箕踞嫚罵,有時且將遼使殺斃境上,遼主嘗貽書誚讓,晉主只好卑辭謝罪。重榮越加氣憤,適遇遼使拽刺一作伊哷。過境,便派兵捕歸。再遣輕騎出掠幽州人民,置諸博野。又上表晉廷,略言吐谷渾、突厥、契苾、沙陀等,各率部眾歸附,黨項等亦納遼牒,願備十萬眾擊遼。朔州節度副使趙崇,已逐去遼節度使劉山,求歸中國,此外舊臣淪沒虜廷,亦皆延頸企踵,專待王師,天道人心,不便違拒,興華掃虜,正在此時。陛下臣事北虜,甘心為子,竭中國脂膏,供外夷欲壑,薄海臣民,無不慚憤。何勿勃然變計,誓師北討,上洗國恥,下慰人望,臣願為陛下前驅云云。晉主覽奏,卻也有些心動,屢召群臣會議。北京留守劉知遠,尚未出發,勸晉主毋信重榮,桑維翰正調鎮泰寧軍,聞知消息,亦即密疏諫阻,略云:
  竊謂善兵者待機乃發,不善戰者彼己不量。陛下得免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負也。今安重榮恃勇輕敵,吐谷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觀契丹數年以來,士馬精強,吞噬四鄰,戰必勝,攻必取。割中國之土地,收中國之器械,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為敵也。且中國初定,士氣雕沮,以當契丹乘勝之威,其勢相去甚遠。若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不足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命,鎮定之地,無復遺民。今天下粗安,瘡痍未復,府庫虛竭,兵民疲敝,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為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而不休,禍結而不解,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用兵則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藩遠郡,得以驕矜,屈辱孰甚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動必有成矣。近聞鄴都留守,尚未赴鎮,軍府乏人。以鄴都之富強,為國家之藩屏,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勇夫重閉之戒。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是所至盼。冒昧上言,伏乞裁奪。
  晉主看到此疏,方欣然道:「朕今日心緒未寧,煩懑不決,得桑卿奏,似醉初醒了。」遂促劉知遠速赴鄴都,並兼河東節度使,且詔諭安重榮道:
  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不敢忘德,爾乃忘之。何耶?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抗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毋取後悔!
  重榮得詔,反加驕慢,指揮使賈章,一再勸諫,反誣以他罪,推出斬首。章家中只遺一女,年僅垂髫,因此得釋。女慨然道:「我家三十口,俱罹兵燹,獨我與父尚存。今父無罪見殺,我何忍獨生!願隨父俱死。」重榮也將女處斬。鎮州人民,稱為烈女,已料重榮不能善終。不沒烈女。饒陽令劉巖,獻五色水鳥,重榮妄指為鳳,畜諸水潭。又使人制大鐵鞭,置諸牙門,謂鐵鞭有神,指人輒死,自號鐵鞭郎君,每出必令軍士抬鞭,作為前導。鎮州城門,有抱關鐵像,狀似胡人,像頭無故自落。重榮小字鐵胡,雖知引為忌諱,但反意總未肯消融。取死之兆。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與重榮同姓,恃江為險,隱蓄異謀,重榮遂陰相結托,互為表裡。晉主既慮重榮,復防從進,乃遣人語從進道:「青州節度使王建立來朝,願歸鄉里,朕已允准。特虛青州待卿,卿若樂行,朕即降敕。」要徙就徙,必先使人探問,主權已旁落了。從進答道:「移青州至漢江南,臣即赴任。」晉主聞他出言不遜,頗有怒意,但恐兩難並發,權且含容。從進子弘超,為宮苑副使,留居京師,從進請遣子歸省,晉主也依言遣歸。弘超既至襄州,從進遂決計造反。
  天福六年冬季,晉主憶桑維翰言,北巡鄴都。學士和凝已升任同平章事,獨入朝面請道:「陛下北行,從進必反,理應預先佈置。」晉主道:「朕已留鄭王重貴,居守大梁,卿意還有何說?」凝又奏道:「兵法有言,先人乃能奪人,陛下此行,京中事恐難兼顧,願留空名宣敕三十通,密付留守鄭王,一旦聞變,便可書諸將名遣往討逆了。」晉主稱善,依議而行,遂留重貴居守,自向鄴都進發。及駕入鄴都,留守劉知遠,已遣親將郭威,招誘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徙入內地,翦去安重榮羽翼,專待晉主命令,聽候發兵。晉主因重榮雖有反意,尚無反跡,但遣杜重威為天平節度使,馬全節為安國節度使,密令調軍儲械,控制重榮。
  重榮致書從進,教他即日起事,趁著大梁空虛,掩擊過去。從進遂舉兵造反,進攻鄧州。鄭王重貴聞報,立派西京留守高行周,為南面行營都部署,前同州節度使宋彥筠為副,宣徽南院使張從恩為監軍,就從空敕填名,頒發出去,令討從進。鄧州節度使安審暉,方閉城拒守,飛促高行周赴援。行周亟命武德使焦繼勳,先鋒都指揮使郭金海,右廂都監陳思讓等,帶著精兵萬人,往援鄧州。從進得偵卒探報,謂鄧州援師將至,不禁驚詫道:「晉主未歸,何人調兵派將,來得這般迅速呢?」乃退至唐州,駐紮花山,列營待戰。陳思讓躍馬前來,挺槍突入,焦、郭二將,揮兵後應,一哄兒衝入從進陣內。從進不防他這般勇猛,嚇得步步倒退。主將一動,士卒自亂,被思讓等一陣掃擊,萬餘人統行溃散。襄州指揮使安弘義,馬蹷被擒,從進單騎走脫,連山南東道的印信,都致失去。如此不耐戰,也想造反,真是自不量力。既返襄州,慌忙集眾守禦。高行周、宋彥筠、張從恩等,陸續至襄州,四面圍住。從進很是危急,重榮尚未聞知,竟集境內饑民數萬,南向鄴都,聲言將入朝行在。晉主知他詐謀,即命杜重威、馬全節進討,添派前貝州節度使王周,為馬步都虞侯。重威率師西趨,至宗城西南,正與重榮相值。重榮列陣自固,由重威一再挑戰,均被強弩射退。重威頗有懼色,便欲退兵。指揮使王重胤道:「兵家有進無退,鎮州精兵,盡在中軍,請公分銳卒為二隊,擊他左右兩翼。重胤等願直衝中堅,彼勢難兼顧,必敗無疑。」重威依議,分軍並進,重胤身先士卒,闖入中堅。鎮軍少卻,重威、全節,見前軍已經得勢,也麾眾齊進,殺死鎮軍無數。鎮州將趙彥之,卷旗倒戈,奔降晉軍。晉軍見他鎧甲鞍轡,俱用銀飾,不由的起了貪心,也無暇問及來由,即把他亂刀分屍,擲首與敵,所有鎧甲鞍轡等,當即分散。此等軍士,實不中用,奈安重榮更屬不濟,所以敗死。重榮見全軍失利,已是驚心,更聞彥之降晉被殺,益覺戰慄不安。遂退匿輜重中,飛奔而去。部下二萬餘人馬,一半被殺,一半逃散。是年冬季大冷,逃兵饑寒交迫,至無孑遺,重榮僅率十餘騎,奔還鎮州。驅州民守城,用牛馬皮為甲,鬧得全城不寧。重威兵至城下,鎮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引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城中大亂。重榮入守牙城,又被晉軍攻破,沒處奔逃,束手就戮,梟首送鄴。晉主御樓受馘,命漆重榮首級,齎獻遼主,改鎮州成德軍為恒州順國軍,即用杜重威為順國節度使,令鎮恒州。
  先是遼主耶律德光,聞重榮擅執遼使,即遣人馳責晉廷。晉主恐他犯塞,亟遣邢州即安國軍。節度使楊彥珣為使,至遼謝罪。遼主盛怒相見,彥珣卻從容說道:「譬如家出逆子,父母不能制伏,奈何?」遼主怒乃少解,但尚拘留彥珣,不肯放歸。至重榮已反,始信罪在重榮,與晉無涉,乃釋彥珣歸晉。既而重榮首級,已至西樓,晉廷以為可告無罪,那知遼使復來詰責,問晉何故招納吐谷渾?晉主以吐谷渾酋長,陰附重榮,不得已徙入內地。偏遼使索白承福頭顱,致晉主無從應命,為此憂鬱盈胸,漸漸的生起重病來了。誰叫你向虜稱臣,事虜為父?
  是時已是天福七年,高行周攻克襄州,安從進自焚死,執住從進子弘超,及將佐四十三人,送往大梁。晉主尚在鄴都,病已不起,但聞捷報,不能還京受俘,徒落得唏噓歎息,一命嗚呼。統計在位七年,壽五十一歲,後來廟號高祖,安葬顯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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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回 納叔母嗣主亂倫


  晉主生有七子,四子被殺,散見上文,二子早歿,只剩幼子重睿,尚在衝齡。晉主臥疾,宰相馮道入見,由晉主呼出重睿,向道下拜,且令內侍抱置道懷,意欲托孤寄命,使道輔立幼主。及晉主病終,道與侍衛馬步都虞侯景延廣商議,延廣謂國家多難,應立長君。道本是個模稜人物,依了延廣,竟與議定擁立重貴,飛使奉迎。
  重貴已晉封齊王,接得來使,星夜赴鄴,哭臨保昌殿,就在柩前即位,大赦天下。內外文武官吏,進爵有差。會襄州行營都部署高行周,都監張從恩等,自大梁獻俘至鄴。由嗣主重貴,御乾明門受俘,命將安弘超等四十餘人,斬首市曹。隨即就崇德殿宴集將校,行飲至受賞禮,命高行周為宋州節度使,加檢校太尉,改調宋州節度使安彥威為西京留守,兼河南尹,張從恩為東京留守,兼開封尹,加檢校太尉。降襄州為防禦使,升鄧州為威勝軍,即授宋彥筠為鄧州節度使,此外立功將校,並皆進階。加景延廣同平章事,兼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延廣恃定策功,乘勢擅權,禁人不得偶語,官吏相率側目。從前高祖彌留,曾有遺言,命劉知遠輔政。延廣密勸重貴,抹煞遺旨,加知遠檢校太師,調任河東節度使。知遠由是怏怏,失望而去。暗映下文。
  馮道、景延廣等,擬向遼告哀,草表時互有爭議,延廣謂稱孫已足,不必稱臣。既已稱孫,何妨稱臣。道不置一詞。長樂老慣作此態。學士李崧,新任為左僕射,獨從旁力諍道:「屈身事遼,無非為社稷計,今日若不稱臣,他日戰釁一開,貽憂宵旰,恐已無及了!」延廣猶辯駁不休。重貴正倚重延廣,便依他計議,繕表告哀。晉使至遼,遼主覽表大怒,遣使至鄴,問何故稱孫不稱臣?且責重貴不先稟命,遽即帝位,亦屬非是。景延廣怒目道:「先帝為北朝所立,所以奉表稱臣。今上乃中國所立,不過為先帝盟約,卑躬稱孫,這已是格外遜順,有什麼稱臣的道理!況國不可一日無君,若先帝晏駕,必須稟命北朝,然後立主,恐國中已啟亂端,試問北朝能負此責任麼?」強詞非不足奪理,奈將士乏材何?遼使倔強不服,懷忿北歸,詳報遼主。遼主已怒上加怒,再經政事令兼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從旁挑撥,好似火上添油。那時遼主德光,自然憤不能平,便欲興兵問罪,入搗中原了。後來戰禍,實始於此。
  晉主重貴,毫不在意,反日去勾搭一位嫠居嬌娘,竟得稱心如願,一淘兒行起樂來。看官道嫠婦為誰?原來是重貴叔母馮氏。馮氏為鄴都副留守馮濛女,很有美色,晉高祖素與濛善,遂替季弟重胤,娶濛女為婦,得封吳國夫人。不幸紅顏薄命,竟失所天,馮氏寂居寡歡,免不得雙眉鎖恨,兩淚傾珠。重貴早已生心,只因叔姪相關,尊卑須辨,更兼晉高祖素嚴閫范,不敢胡行,藍橋無路,徒喚奈何!及為汴京留守,正值元配魏國夫人張氏,得病身亡,他便想勾引這位馮叔母,要她來做繼室。轉思高祖出幸,總有歸期,倘被聞知,必遭譴責。況且高祖膝下,單剩一個幼子重睿,自己雖是高祖姪兒,受寵不殊皇子,他日皇位繼承,十成中可希望七八成,若使亂倫得罪,豈非這個現成帝座,恰為了一時淫樂,把他拋棄嗎?於是捺下情腸,專心籌畫軍事,得平定安從進,成了大功。
  到了赴鄴嗣位,大權在手,正好任所欲為,求償宿願。可巧這位馮叔母,也與高祖後李氏,重貴母安氏等,同來奔喪,彼此在梓宮前,素服舉哀。由重貴瞧將過去,但見馮氏縞衣素袂,越覺苗條。青溜溜的一簇烏雲,碧澄澄的一雙鳳目,紅隱隱的一張桃靨,嬌怯怯的一搦柳肢,真是無形不俏,無態不妍,再加那一腔嬌喉,啼哭起來,彷彿鶯歌百囀,饒有餘音。此時的重貴呆立一旁,幾不知如何才好。那馮氏卻已偷眼覷著,把水汪汪的眼波,與重貴打個照面,更把那重貴的神魂,攝了過去。及舉哀已畢,重貴方按定了神,即命左右導入行宮,揀了一所幽雅房間,使馮氏居住。
  到了晚間,重貴先至李後、安妃處,請過了安,順便路行至馮氏房間。馮氏起身相迎,重貴便說道:「我的嬸娘,可辛苦了麼?我特來問安!」馮氏道:「不敢不敢!陛下既承大統,妾正當拜賀,那裡當得起問安二字!」開口已心許了。說至此,即向重貴襝衽,重貴忙欲攙扶,馮氏偏停住不拜,卻故意說道:「妾弄錯了!朝賀須在正殿哩。」重貴笑道:「正是,此處只可行家人禮,且坐下敘談。」馮氏乃與重貴對坐。重貴令侍女迴避,便對馮氏道:「我特來與嬸娘密商,我已正位,萬事俱備,可惜沒有皇后!」馮氏答道:「元妃雖薨,難道沒有嬪御?」重貴道:「後房雖多,都不配為後,奈何?」馮氏嫣然道:「陛下身為天子,要如何才貌佳人,盡可彩選,中原甚大,寧無一人中意麼?」重貴道:「意中卻有一人,但不知她樂允否?」馮氏道:「天威咫尺,怎敢不依!」滿口應承。重貴欣然起立,湊近馮氏身旁,附耳說出一語,乃是看中了嬸娘。馮氏又驚又喜,偏低聲答道:「這卻使不得,妾是殘花敗柳,怎堪過侍陛下!」重貴道:「我的娘!你已說過依我,今日是就要依我了。」說著,即用雙手去摟馮氏。馮氏假意推開,起身趨入臥房,欲將寢門掩住。重貴搶步趕入,關住了門,憑著一副膂力,輕輕將馮氏舉起,掖入羅帷。馮氏半推半就,遂與重貴成了好事。這一夜的海誓山盟,筆難盡述。
  好容易歡戀數宵,大眾俱已聞知。重貴竟不避嫌疑,意欲冊馮氏為後,先尊高祖後李氏為皇太后,生母安氏為皇太妃,然後備著六宮仗衛,太常鼓吹,與馮氏同至西御莊,就高祖像前,行廟見禮。宰臣馮道以下,統皆入賀。重貴怡然道:「奉皇太后命,卿等不必慶賀!」道等乃退。重貴挈馮氏回宮,張樂設飲,金樽檀板,展開西子之顰,綠酒紅燈,暄出南威之色。重貴固樂不可支,馮氏亦喜出望外。待至酒酣興至,醉態橫生,那馮氏憑著一身豔妝,起座歌舞,曼聲度曲,宛轉動人,彩袖生姿,蹁躚入畫。重貴越瞧越愛,越愛越憐,驀然間憶及梓宮,竟移酒過奠,且拜禱道:「皇太后有命,先帝不預大慶!」真是昏語。一語說出,左右都以為奇聞,忍不住掩口胡盧。重貴亦自覺說錯,也不禁大笑絕倒,且顧語左右道:「我今日又做新女婿了!」馮氏聞言,嗤然一笑,左右不暇避忌,索性一笑哄堂。重貴趁勢攬馮氏手,竟入寢宮,再演龍鳳配去了。小子有詩詠道:
  叔母何堪作繼妻,雄狐牝雉太癡迷!
  北廷暴惡移文日,曾否疚心悔噬臍?
  轉瞬間又閱一年,晉主重貴,已將高祖安葬,奉了太后、太妃,及寵後馮氏,一同還都。欲知後事,請看下回。
  安從進與安重榮,材具平庸,且無功績之足言,徒以攀龍附鳳,得為鎮帥,富貴已達極點,而猶不知足,敢生異志者,無非欲為石敬瑭第二,妄冀非分之尊榮耳。迨晉軍分道出兵,而二憾即歸殄滅,不度德,不量力,害必至此,何足怪乎!重貴以兄子繼統,甫經蒞事,即聽景延廣言,開罪契丹。外釁已開,自速其禍,而又納叔母馮氏,瀆倫傷化,敗德亂常,名為人主,而行同禽獸,亦安能不危且亡也!若馮氏以叔母之尊,甘與猶子為偶,淫婦無恥,殊不足責,厥後與重貴同斃沙漠,正天道惡淫之報。此淫之所以為萬惡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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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回     悍弟殺兄僭承漢祚


  卻說晉主重貴,由鄴都啟行還汴,暫不改元,仍稱天福八年。自幸內外無事,但與馮皇後日夕縱樂,消遣光陰。馮氏得專內寵,所有宮內女官,得邀馮氏歡心,無不封為郡夫人。又用男子李彥弼為皇后都押衙,正是特開創例,破格用人。重貴已為色所迷,也不管甚麼男女嫌疑,但教後意所欲,統皆從命。獨不怕為元緒公麼?後兄馮玉,本不知書,因是椒房懿戚,擢知制誥,拜中書舍人。同僚殷鵬,頗有才思,一切制誥,常替玉捉刀,玉得敷衍過去。尋且升為端明殿學士,又未幾升任樞密使,真個是皇親國戚,比眾不同。可惜是塊碔砄。
  小子因專敘晉事,把別國別鎮的狀況,未免失記。此處乘晉室少暇,不得不將別國情形,略行敘述。南漢主劉龑,自遣何詞入唐後,已知唐不足懼,並因擊敗楚軍,越加強橫。事見第二十回。龑生十九子,俱封為王。長子耀樞,次子龜圖,已皆早世。三子弘度,受封秦王。四子弘熙,受封晉王,兩人素性驕恣。惟五子弘昌封越王,頗能孝謹,且有智識。龑欲使為儲貳,惟越次冊立,心殊未安,因此蹉跎過去。且自龑僭位後,嶺南無恙,全國太平,他卻安安穩穩過了二十多年。年齡雖越五十,尚屬體強力壯,沒甚病痛,總道是壽命延長,不妨將立儲問題,寬延時日。那知六氣偶侵,二豎為祟。當後晉天福七年,即南漢大有十五年,竟染了一場重症,醫藥罔效。當下召入左僕射王翻,密與語道:「弘度、弘熙,壽算雖長,但終不能任大事,弘昌類我,我早欲立為太子,苦不能決,我子孫不肖,恐將來骨肉紛爭,好似鼠入牛角,越鬥越小呢。」說至此,泣下唏噓。翻勸慰道:「陛下既屬意越王,須趕緊籌備,臣意擬將秦、晉二王,調守他州,方可無虞。」
  龑點首稱是,乃擬徙弘度守邕州,弘熙守容州。
  計議已定,適崇文使蕭益入問起居,龑又述明己意。益力諫道:「廢長立少,必啟爭端,此事還求三思!」龑被他一說,又害得沒有主意,蹉跎了好幾日,竟爾畢命。弘度依次當立,遂即南漢皇帝位,更名為玢,改大有十五年為光天元年。命弟晉王弘熙輔政,尊龑為天皇大帝,廟號高祖。龑僭位二十六年,享年五十四歲,生平最喜殺人,創設湯鑊鐵牀等具,有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炮灸、烹蒸諸刑,或就水中捕集毒蛇,即將罪人投入,俾蛇吮噬,號為水獄。每決罪囚,必親往監視,往往垂涎呀呷,不覺朵頤。想是豺狼轉生。又性好奢侈,盡聚南海珍寶,作為玉堂璇宮。晚年更築起一座南薰殿,柱皆鏤金飾玉,礎石間暗置香爐,朝夕燃香,有氣無形,真個是窮奢極麗,不惜工資。
  到了弘度即位,比乃父更覺驕奢,更添一種好色的奇癖,專喜觀男女裸逐,混作一淘,外面作樂,裡面飲酒,鎮日間嬉戲淫媟,不親政事。或夜間穿著墨縗,與娼女微行,出入民家,毫無顧忌。左右稍稍諫阻,立被殺死。惟越王弘昌及內常侍吳懷恩,屢次進諫,雖然言不見從,還算是顧全臉面,不加殺戮。
  晉王弘熙,日進聲伎,誘他荒淫。昏迷了好幾月,度過殘冬,已是光天二年,弘熙陰圖篡位,知乃兄素好手搏,特囑指揮使陳道庠,引力士劉思潮、譚令禋、林少彊、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聚習晉府,習角抵戲。技藝有成,獻入漢宮。弘度大悅,親加驗視,果然拳法精通,不同凡漢,遂留五人為侍衛,有暇輒命他角逐,評量優劣,核定賞罰。未幾已屆暮春,召集諸王至長春宮,宴飲為歡。侑樂以外,即令五力士演角抵戲,且飲且觀。五力士抖擻精神,賣弄拳技,引得弘度心花大開,盡管把黃湯灌將下去,頓時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弘熙發出暗號,那陳道庠即指示劉思潮等,掖著弘度,就勢用力,竟將弘度乾骨拉斷。但聽得一聲狂叫,遽爾暴亡。可憐這位少年昏君,只活得二十四歲,便被害死。速死為幸。
  後來諡為殤帝。所有宮內侍從,都殺得一個不留,諸王乘勢逸出,不敢入視。待至翌晨,始由越王弘昌,帶著諸弟,哭臨寢殿。因即迎弘熙嗣位,易名為晟,改光天二年為應乾元年。命弟弘昌為太尉,兼諸道兵馬都元帥,少弟循王弘杲為副,並預政事。陳道庠及劉思潮等,皆賞齎有差。南漢吏民,雖不敢公然討逆,但宮中篡弒情形,已是無人不曉,免不得街談巷議,傳作新聞。循王弘杲,請斬劉思潮等以謝中外。不能仗義討逆,徒欲歸咎從犯,安得不自取死亡!看官試想,這弒君殺兄的劉弘熙,豈肯把佐命功臣,付諸典刑麼?思潮等聞弘杲言,反誣稱弘杲謀反,弘熙遂囑思潮暗伺行蹤。會弘杲宴客,思潮即糾集譚令禋等,帶同衛兵,持械突入。弘杲不及趨避,立被刺死。弘熙聞報,很是欣慰,且大出金帛,厚賞思潮、令禋等人。一面嚴刑峻法,威嚇臣下,並且猜忌骨肉,比前益甚。南漢高祖十九子,除長次二子早死外,三子五子被害,第九子萬王弘操,先在交州陣亡,此時尚剩十四子。弘熙欲將十三人盡行加害,陸續設法,殺一個,少一個,結果是同歸於盡,這便是南漢主龑好殺的慘報呢。大聲疾呼。
  小子因隔年太遠,不應並敘下去,只好將漢事暫擱,另述唐事。唐主徐知誥,已複姓李氏,改名為昪。見二十九回。自命為江南強國,與晉廷不相聘問,獨向遼通使,彼此互有往來。每當遼使至唐,輒給厚賄。及送至淮北,已入晉境,暗使人刺殺遼使,竟欲嫁禍晉廷,令他南北失和,自己可收漁人厚利。晉天福五年,晉安遠節度使李金全,為親吏胡漢筠所慫慂,擅殺朝使賈仁沼,為晉所討,不得已奉表降唐。唐主昪遣鄂州屯營使李承裕、段處恭等,率兵三千,往迎金全。金全馳詣唐軍,承裕遂入據安州。晉廷別簡節度使馬全節,興師規復,與李承裕交戰安州城南,承裕敗走。晉副使安審暉領兵追擊,復破唐兵,斬段處恭,擒李承裕,自唐監軍杜光鄴以下,盡被捕獲。全節殺死承裕及浮卒千五百人,械送光鄴等歸大梁。
  時晉主石敬瑭尚存,聞光鄴等被械入都,不禁歎息道:「此曹何罪!」遂各賜馬匹及器服,令還江南。唐主昪嚴拒不納,送還淮北,且遺晉主書,內有邊校貪功,乘便據壘,軍法朝章,彼此不可四語。晉主仍遣令南歸,偏唐主昪派了戰船,力拒光鄴,光鄴只好仍入大梁。晉主授光鄴官,編光鄴部兵為顯義都,命舊將劉康統領,追贈賈仁沼官階,算是了案。李金全到了金陵,唐主昪待他甚薄,只命為宣威統軍,金全已不能歸晉,沒奈何昪顏受命,此段文字,補前文所未詳。嗣是昪無心窺晉,惟知保守吳疆。
  既而吳越大火,焚去宮室府庫,所儲財帛兵甲,俱付一炬。吳越王錢元瓘,駭極成狂,竟致病歿。將吏奉元瓘子弘佐為嗣,弘佐年僅十三,主少國疑,更因火災以後,元氣蕭條。吳越事就便帶過。南唐大臣,多勸昪進擊吳越,昪搖首道:「奈何利人災殃!」這是李昪仁心,不得謂其迂腐。遂遣使厚齎金粟,弔災唁喪,此後通好不絕。昪客馮延己好大言,嘗私譏昪道:「田舍翁怎能成大事?」昪雖有所聞,也並不加罪。但保境安民,韜甲斂戈,吳人賴以休息。
  好容易做了七年的江南皇帝,年已五十六歲,未免精力衰頹。方士史守衝,獻入丹方,照方合藥,服將下去,起初似覺一振,後來漸致躁急。近臣謂不宜再服,昪卻不從。忽然間背中奇痛,突發一疽,他尚不令人知,密召醫官診治,每晨仍強起視朝。無如疽患愈劇,醫治無功,乃召長子齊王璟入侍,未幾已近彌留,執璟手與語道:「德昌宮積儲兵器金帛,約七百餘萬,汝守成業,應善交鄰國,保全社稷。我試服金石,欲求延年,不意反自速死,汝宜視此為戒!」說至此,牽璟手入口,齧指出血,才行放下,涕泣囑咐道:「他日北方當有事,勿忘我言!」為後文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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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回 逆臣弒主大亂閩都



  璟唯唯聽命。是夕昪殂,璟秘不發喪,先下制命齊王監國,大赦中外。越數日不聞異議,方宣遺詔,即皇帝位,改元保大。太常卿韓熙載上書,謂越年改元,乃是古制,事不師古,勿可以訓。璟優旨褒答,但制書已行,不便收回,就將錯便錯的混了過去。
  璟初名景通,有四弟景遷、景遂、景達、景逷。景遷蚤卒,由璟追封為楚王。景遂由壽王進封燕王,景達由宣城王進封鄂王,景逷為昪妃種氏所出。昪既受禪,方得此子,頗加寵愛。種氏以樂妓得倖,至此亦加封郡夫人。蛾眉擅寵,便思奪嫡,嘗乘間進言,謂景逷才過諸兄。昪不禁發怒,責他刁狡,竟出種氏為尼,且不加景逷封爵。及昪歿璟繼,種氏恐璟報怨,且泣且語道:「人彘骨醉,將復見今日了!」以小人心,度君子腹。幸璟篤愛同胞,晉封景逷為保寧王,並許種氏入宮就養。璟母宋氏,尊為皇太后,種氏亦受冊為皇太妃。議定父昪廟號,稱為烈祖。
  尋改封景遂為齊王,兼諸道兵馬元帥,燕王景達為副。璟與諸弟立盟柩前,誓兄弟世世繼立,景遂等一再謙讓,璟終不許。給事中蕭儼疏諫,亦不見報,但封長子弘冀為南昌王,兼江都尹。虔州妖賊張遇賢作亂,派將蕩平。中書令太保宋齊邱,自恃勛舊,樹黨擅權,由璟徙宋為鎮海軍節度使。宋齊邱暗生忿懟,自請歸老九華,一表即允,賜號九華先生,封青陽公。齊邱去後,引用馮延己、常夢錫為翰林學士,馮延魯為中書舍人,陳覺為樞密使,魏岑、查文徽為副使。這六人中除夢錫外,半系齊邱舊黨,且專喜傾軋,貽誤國家,吳人目為五鬼。夢錫屢言五人不宜重用,璟皆不納。
  既而璟欲傳位景遂,令他裁決庶政。馮延己、陳覺等,乘機設法,令中外不得擅奏,大臣非經召對,不得進見。給事中蕭儼,復上疏極諫,俱留中不發。連宋齊邱在外聞知,亦上表諫阻。侍衛都虞侯賈崇,排闥入諍道:「臣事先帝三十年,看他延納忠言,孜孜不倦,尚慮下情不能上達,陛下新即位,所恃何人,遽與群臣謝絕。臣年已衰老,死期將至,恐從此不能再見天顏了!」言畢,泣下嗚咽。璟亦不覺動容,引坐賜食,乃將前令撤銷。表揚諫臣。
  忽由閩將朱文進,弒主稱王,遣使入告,唐主璟斥他不道,拘住來使,擬發兵聲討。群臣謂閩亂首禍,為王延政,應先討偽殷,方足代除亂本。延政不過叛兄,未嘗弒主,唐臣所言不免偏見。因將閩使遣歸,特派查文徽為江西安撫使,令覘建州虛實,再行進兵。看官道閩中大亂,從何而起?小子在前文三十回中,已敘閩主曦酗亂情形,早見他不能久享。唐主璟即位,曾貽閩主曦及殷主延政書,責他兄弟尋戈,有乖友愛。曦復書辯駁,引周公誅管蔡,及唐太宗殺建成、元吉事,作為比附,自護所短。延政且駁斥唐主篡吳,負楊氏恩。唐主怒起,便與兩國絕好,尤恨延政無禮,意圖報怨。釋閩攻殷,伏機於此。可巧閩拱宸都指揮使朱文進,突然發難,再弒閩主,激成禍亂,於是全閩大擾,利歸南唐。
  先是文進與連重遇,分統兩都,重遇弒昶立曦,入任閤門使,控鶴都歸魏從朗統帶,從朗亦朱、連黨羽,統軍未久,為曦所殺。文進、重遇,未免兔死狐悲,陰生疑貳。曦又召二人侍宴,酒興方酣,遽吟唐白居易詩云:「惟有人心相對間,咫尺之情不能料!」二人知曦示諷,忙起座下拜道:「臣子服事君父,怎敢再生他志?」曦微笑無言,二人佯為流涕,亦不聞慰答。宴畢趨出,文進顧語重遇道:「主上忌我已深,毋遭毒手!」重遇應諾。
  會曦後半氏,妒害尚妃。俱見三十回。密欲圖曦,改立子亞澄為閩主,遂使人告文進、重遇道:「主上將加害二公,如何是好?」夫主不可信,別人可信麼?二人聞言益懼,即密謀行弒。適後父李真有疾,曦至真第問安,文進、重遇,暗囑拱宸馬步使錢達,掖曦上馬,乘便拉死。
  侍從奔散,文進、重遇,擁兵至朝堂,率百官會議。當由文進宣言道:「太祖皇帝,光啟閩國,已數十年,今子孫淫虐,荒墜厥緒,天厭王氏,應該擇賢嗣立,如有異議,罪在不赦!」大眾統是怕死,沒一人敢發一言。重遇即接口道:「功高望重,無過朱公,今日應當推立了!」大眾又噤不發聲。文進並不推讓,居然升殿,被服袞冕,南面坐著。重遇率百官北面朝賀,再拜稱臣,草草成禮。即由文進下令,悉收王氏宗族。自太祖子延熹以下,少長共五十餘人,一體駢戮。就是曦後李氏,曦子亞澄,也同時被殺。李真聞變驚死,餘官得過且過,樂得偷生。惟諫議大夫鄭元弼,抗辭不屈,擬奔建州,為文進所害。元弼雖死猶榮,不若曦後、曦子之死有餘辜。文進自稱威武軍留後,權知閩國事。葬閩主曦,號為景宗。用重遇總掌六軍,兼禮部尚書判三司事,進樞密使鮑思潤同平章事,令羽林統軍使黃紹頗,為泉州刺史,左軍使程文緯為漳州刺史,汀州刺史許文稹,舉郡降文進,文進許為原官。部署少定,因派人四出報告,且向晉奉表稱藩。晉授文進為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獨殷主延政,倡議討逆,先遣統軍使吳成義,率兵擊閩,與戰不利。再遣部將陳敬佺,領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盧進率兵二千屯長溪,作為援應。
  泉州指揮使留從效,語同僚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道:「朱文進屠滅王氏,遣腹心分據諸州,我輩世受王氏恩,乃交臂事賊,一旦富沙王攻克福州,我輩且死有餘愧了!」王、董等也以為然,從效即召部下壯士,夜飲家中,酒酣與語道:「富沙王已平福州,密旨令我等討黃紹頗,我觀諸君狀貌,皆非貧賤士,何不乘此討賊?能從我言,富貴可圖,否則禍且立至了!」眾壯士不以為詐,踴躍效命,各出持白梃,逾垣入刺史署,擒住紹頗,剁作兩段。從效入取州印,赴延政族子王繼勳宅中,請主軍府,自稱平賊統軍使,函紹頗首,遣兵馬使陳洪進勳詣建州。延政立授繼勳為泉州刺史,從效、洪進為都指揮使。漳州將陳謨,聞風起應,亦殺刺史程文緯,請王繼成權知州事。繼成也是延政族子,與繼勳同居疏遠,所以文進篡位,王氏親族多死,惟二人幸全。汀州刺史許文稹,又見風駛帆,奉表降殷。
  朱文進聞三州生變,慌得手足無措,忙懸重賞募兵,得二萬人,令部下林守諒、李廷諤為將,往攻泉州,鉦鼓聲達百里。殷主延政,也遣大將軍杜進,率兵二萬救泉州。留從效得了援師,開城出戰,與杜進夾攻閩軍。閩軍兵皆烏合,似鳥獸散,林守諒戰死,李廷諤被擒。捷報飛達建州,延政因促吳成義,率戰艦千艘,速攻福州。朱文進求救吳越,遣子弟為質,吳越尚未出師,殷軍已集城下。那時唐主璟已從查文徽請,遣都虞侯邊鎬攻殷。吳成義嚇迫閩人,反詐稱唐軍援己,閩人大恐。朱文進無法可施,因遣同平章事李光准詣建州,齎獻國寶。
  光准方行,部吏已有貳心。南廊承旨林仁翰,密語徒眾道:「我輩世事王氏,今受制賊臣,倘富沙王到來,有何面目相見呢?」眾應聲道:「願聽公令!」仁翰便令眾被甲,逕趨連重遇第,重遇嚴兵自衛,由仁翰執槊直前,刺殺重遇,斬首示眾道:「富沙王將至,恐汝等要族滅了!現我已殺死重遇,去一逆黨,汝等何不亟取文進,贖罪圖功?」大眾聽到此言,一齊摩拳擦掌,闖入闕廷,饒你文進威燄薰天,至此變成一個獨夫,立被亂軍拖出,亂刀齊下,粉骨碎身!惡人終有惡報,世人何苦作惡!
  當下大開城門,迎吳成義入城。成義驗過二人首級,傳送建州,並由閩臣附表,請殷主延政歸閩。延政因唐兵方至,未暇徙都,但命從子繼昌,出鎮福州,改號福州為南都,且復國號為閩。發南都侍衛及左右兩軍甲士萬五千人,同至建州,抵禦唐兵。小子有詩歎道:
  外侮都從內訌招,一波才了一波搖﹔
  閩江波浪喧豗甚,春色原來已早凋。
  欲知閩唐爭戰情形,且容下回續敘。
  五季之世,雖為天地閉塞之時,然亦未嘗無公理。南漢主劉龑,暴虐不仁,以殺人為快事,竟得安享國家,至二十有六年之久,且生子至十有九人,幾疑天心助暴,公理盡亡。且弘熙殺兄屠弟,淫刑以逞,弘度荒耽酒色,死不足惜,諸弟無辜,亦遭毒手,冥漠豈真無憑,意者其假手弘熙,俾龑子之無噍類,以償其殺人之罪惡乎!即如閩亂情形,成自篡弒,子可弒父,弟何不可叛兄!臣何不可戕君!朱文進、連重遇兩逆,連斃二主,自以為凶橫無敵,而卒歸誅夷,報施不爽,公理固自在也。彼唐主昪雖得國不正,而休兵息民,終為彼善於此。嗣主璟篤愛同胞,迎養庶母,孝友可風,大節已著,即無失政,而卒免篡弒之禍。閱者於夾縫中求之,可知公理昭昭,著書人固已道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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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回     得主援高行周脫圍


  卻說唐閩交爭的時候,正晉遼失好的期間。晉主重貴,自信任一個景延廣,向遼稱孫不稱臣,遼主已有怒意,見三十一回。會遼回圖使喬榮,來晉互市,置邸大梁。回圖使系遼官名,執掌通商事宜。榮本河陽牙將,從趙延壽降遼,遼主因他熟悉華情,令充此使。偏景延廣喜事生風,說榮為虎作倀,力勸晉主捕榮,拘系獄中。晉主不管好歹,惟言是從。延廣既將榮下獄,復把榮邸存貨,盡行奪取,再命境內所有遼商,一律捕誅,沒貨充公。彷彿強盜行逕。晉廷大臣,恐激怒北廷,乃上言遼有大功,不應遽負。晉主重貴,難違眾議,因釋榮出獄,厚禮遣歸。
  榮過辭延廣,延廣張目道:「歸語爾主,勿再信趙延壽等誑言,輕侮中國,須知中國土馬,今方盛強,翁若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盡足相待,他日為孫所敗,貽笑天下,悔無及了!」大言不慚者,其鑒之。榮正慮亡失貨財,不便歸報,既聞延廣大言,遂乘機對答道:「公語頗多,未免遺忘,敢請記諸紙墨,俾便覽憶!」延廣即令屬吏照詞筆錄,付與喬榮。榮歡然別去,歸至西樓,即將書紙呈上。遼主耶律德光,不瞧猶可,瞧著此紙,勃然大怒,立命將在遼諸晉使,縶住幽州,一面集兵五萬,指日南侵。
  是時晉連遭水旱,復遇飛蝗,國中大饑。晉廷方遣使六十餘人,分行諸道,搜括民谷。一聞遼將入寇,稍有知識的官吏,自然加憂。桑維翰已入為侍中,力請卑辭謝遼,免起兵戈。獨景延廣以為無恐,再四阻撓。那晉主重貴,始終倚任延廣,還道平遼妙策,言聽計從。朝臣領袖,除延廣外,要算維翰,維翰言不見用,還有何人再來多嘴。河東節度使劉知遠,料定延廣鹵莽,必致巨寇,只因不便力爭,但募兵戍邊,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為固圉計。為後文代晉張本。
  平盧節度使楊光遠,已蓄異謀。見三十回。從前高祖嘗借給良馬三百匹,景延廣又特傳詔命,發使索還。光遠不得已取繳,密語親吏道:「這明明是疑我呢!」遂發使至單州,召子承祚使歸。承祚本為單州刺史,聞召後,即托詞母病,夜奔青州。晉廷遣飛龍使何超權知單州事,且頒賜光遠金帛,及玉帶御馬,隱示羈縻。這卻不必。光遠視恩若仇,竟密遣心腹至遼,報稱晉主負德背盟,境內大饑,公私困敝,乘此進攻,一舉可滅等語。遼主已躍躍欲動,再加趙延壽從旁慫慂,便語延壽道:「我已召集山後及盧龍兵五萬人,令汝為將。汝此去經略中原,如果得手,當立汝為帝!」
  延壽聞命,喜歡的了不得,忙伏地叩謝。謝畢起身,即統兵起程。到了幽州,適留守趙思溫子延照,自祁州奔至父所。見三十回。當由延壽命為先鋒,驅軍南下,直逼貝州。
  晉主重貴方因即位逾年,御殿受賀,慶賞上元,忽接到貝州警報,說是危急異常。重貴召群臣計議,群臣多說道:「貝州系水陸要衝,關係甚大,但前此已撥給芻粟,厚為防備,大約可支持十年,為什麼一旦遇寇,便這般緊急哩!」重貴道:「想是知州吳巒,虛張敵燄,待朕慢慢兒的遣將援他便了!」救兵如救火,奈何遲緩!
  過了數日,又有警信到來,乃是貝州失守,吳巒死節。於是晉廷君臣,才覺著忙。看官閱過前文,應知吳巒在雲州時,守城半年,尚不為動,此次何故速敗,與城俱亡?原來貝州升為永清軍,曾由節度使王周管轄。見三十回。王周調任,改用王令溫。令溫因軍校邵珂,凶悖不法,將他斥革。珂陰懷怨望,潛結遼軍。會令溫入朝執政,保舉吳巒,權知州事。巒才到任,遼兵大至,城中將卒,與巒素不相習,怎能驅使得人?巒尚推誠撫士,誓眾守城,將士頗為感奮,願效死力。那居心叵測的邵珂,也居然在吳巒前,自告奮勇,情願獨當一面。巒不知有詐,優詞獎勉,令他率兵守南門,自統將吏守東門。趙延壽麾眾猛撲,經巒登陴督守,所有遼人攻具,多被巒用火撲毀,殘缺不全。極寫吳巒。既而遼主耶律德光,親率大軍至貝州城下,再行進攻,巒毫不膽怯,一面向晉廷乞援,一面督將吏死守。不意邵珂竟大開南門,迎納遼兵。遼兵一擁而入,全城大亂。巒懊悔不及,尚率將吏巷戰,待至支持不住,自赴井中,投水殉難。貝州遂陷,被殺至萬人。
  晉廷聞報,乃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行營都部署,河陽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排陣使,右神武統軍皇甫遇為馬軍右廂排陣使,陝府節度使王周為步軍左廂排陣使,左羽林將軍潘環為步軍右廂排陣使,率兵三萬,往御遼兵。晉主重貴,更下詔親征,擇日啟鑾。可巧成德節度使杜威,即杜重威,因避晉主名諱,去一重字。遣幕僚曹光裔至青州,為楊光遠陳說禍福。光遠即令光裔入奏,詭言存心不二,臣子承祚私歸,實由省視母病,既蒙恩宥,全族荷恩,怎敢再作他想,重貴信以為真,仍命光裔復往慰諭。其實光遠何嘗變計,不過為緩兵起見,權作哀詞。重貴以為東顧無憂,可以安心北征,命前邠州節度使李周為東京留守,自率禁軍啟行。授景延廣為御營使,一切方略號令,悉歸延廣主裁。
  途次連接各道警報,河東奏稱遼兵入雁門關,恒、邢、滄三州,亦俱報寇入境內,滑州又飛奏遼主至黎陽。重貴乃命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為幽州道行營招討使,成德節度使杜威為副。再派右武衛上將軍張彥澤等,赴黎陽御遼。因恐遼兵勢盛,未可輕敵,更派譯官孟守忠,致書遼主,乞修舊好。遼主復書道:「事勢已成,不可復改了!」
  重貴未免心焦,硬著頭皮,行至澶州。探報謂遼主屯元城,趙延壽屯南樂,又覺得與敵相近,益加愁煩。鎮日裡軍書旁午,應接不遑。太原劉知遠,奏破遼偉王於秀容,斬首三千級,餘眾遁去。一喜。知鄆州顏衎,遣觀察判官竇儀馳報,說是博州刺史周儒舉城降遼,又與楊光遠通使往來,引遼兵自馬家口渡河,左武衛將軍察行遇戰敗,竟為所擒。一憂。
  重貴憂喜交並,只好請出這位全權大使景延廣,與議軍情。竇儀語延廣道:「虜若渡河,與光遠合,河南兩面受敵,勢且難保了!」延廣也以為然,乃派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守貞,及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梁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統兵萬人,沿河進御。驀接高行周、符彥卿等急報,謂軍至戚城,被遼兵圍住,請即發兵相援。延廣本已下令,飭諸將分地拒守,毋得相救,此次來使請師,稍與軍令有違,不如觀望數天,再作計較。以人命為兒戲,安能不亡國敗家!
  嗣是戚城軍報,日緊一日,始入白重貴。重貴大驚道:「這是正軍,怎得不救!」延廣道:「各軍已皆派往別處,現在只有陛下親軍,難道也派往不成!」重貴奮然道:「朕自統軍赴援,有何不可!」改怯為勇,想是被延廣激起。遂召集衛軍,整轡前行。
  將至戚城附近,遙聞鼓角喧天,料知兩軍開戰,當下麾軍急進,僅越裡許,已達戰場。遙見敵騎甚眾,縱橫滿野,一少年驍將,白袍白馬,翼住行營都部署高行周,衝突出圍,敵騎四面追來,被少將張弓迭射,左射左倒,右射右倒,敵皆披靡。重貴乘勢殺上,高行周見御駕親援,也翻身再戰,救出左廂排陣使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殺斃遼兵甚多。
  遼兵遁去。
  重貴登戚城古台,慰勞三將,三將齊聲道:「臣等早已告急,待援不至,幸蒙陛下親臨,始得重生。」重貴不禁失聲道:「這皆為景延廣所誤!延廣遲報數日,所以朕來得太遲了。」三人淒然道:「延廣與臣等何仇,不肯遣兵救急?」說至此,相對泣下。經重貴好言撫慰,始各收淚。重貴問少將為誰?行周道:「是臣兒懷德。」點出高懷德,語加鄭重。重貴立即召見,賜給弓馬,懷德拜謝,重貴仍還次澶州。
  這邊方奏凱班師,那邊亦捷書馳至,李守貞等至馬家口正值遼兵築壘,步兵為役,騎兵為衛,當由守貞等衝殺過去,騎兵退走。晉軍乘勝攻壘,應手即下,遼兵大溃,乘馬赴河,溺死數千人,戰歿亦數千人,還有駐紮河西的遼兵,見河東失敗,也痛哭退還,遼人始不敢東侵了。守貞生擒敵將七十八人,及部眾五百人,解送澶州,一並伏法。又有夏州節度使李彝殷,奏稱合蕃、漢兵四萬,從麟州渡河,攻入遼境,牽制敵勢,有詔授彝殷為西南面招討使。尋聞楊光遠欲西會遼兵,即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分兵屯戍鄆州,防禦光遠。且命劉知遠帶領部眾,自土門出恒州,會同杜威各軍,掩擊遼兵。知遠不肯受命,但移屯樂平,逗留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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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回 迫父降楊光遠伏法


  遼主耶律德光,聞各路失利,已萌退志,又未甘遽退,特想出一計,偽棄元城,聲言北歸,暗在古頓、邱城旁,埋伏精騎,等候晉軍。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稱虜已遁去,晉軍意欲追擊,為霖雨所阻,方才停止。遼兵埋伏經旬,並不見晉軍追來,反弄得人馬饑疲。遼主因計不得逞,唏噓不已。趙延壽進策道:「晉軍畏我勢盛,必不敢前,不如進薄澶州,四面合攻,得據住浮梁,便可長驅中原了!」遼主依議,即於三月朔日,自督兵十餘萬,進攻澶州。自城北列陣,橫亙至東西兩隅,端的是金戈揮日,鐵騎成雲。高行周等自戚城進援,前鋒與遼兵對仗,自午至晡,不分勝負。遼主自領精騎,前來接應,晉主重貴,亦出陣待著。遼主望見晉軍頗盛,顧語左右道:「楊光遠謂晉遇饑荒,兵多餒死,為何尚這般強盛呢?」遂分精騎為兩隊,左右夾擊晉軍,晉軍屹立不動。等到遼兵趨近,卻發出一聲梆響,接連是萬弩齊發,飛矢蔽空,遼兵前隊,多半中箭,當然退卻。又攻晉軍東偏,兩下裡苦戰至暮,互有殺傷。遼主知不能勝,引兵自去,至三十里外下營。
  既而北去,有帳中小校竊馬來奔,報稱遼主已收兵北歸,景延廣疑他有詐,閉營高坐,不敢追躡。那遼主卻分軍為二,一出滄德,一出深冀,安然歸去。所過焚掠一空,留趙延壽為貝州留後。別將麻答陷德州,把刺史尹居璠拘去。嗣由緣河巡檢梁進,募集鄉社民兵,乘敵出境,復將德州取還。
  晉主重貴,因遼兵已退,留高行周、王周鎮守澶州,自率親軍歸大梁。侍中桑維翰,劾奏景延廣不救戚城,專權自恣,乃出延廣為西京留守。延廣鬱鬱無聊,唯日夕縱酒,藉以自娛。旋因朝使出括民財,河南府出緡錢二十萬,延廣擅增至三十七萬,意欲把十七萬緡,中飽私囊。判官盧億進言道:「公位兼將相,富貴已極,今國家不幸,府庫空虛,不得已取諸百姓,公奈何額外求利,徒為子孫增累呢!」延廣也不覺懷慚,方才罷議。尚有人心。
  各道橫斂民財,鎖械刀杖,備極苛酷,百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加朝旨驅民為兵,號武定軍,得七萬餘人,每七戶迫出兵械,供給一卒,可憐百姓無從呼籲,統害得賣妻鬻子,蕩產破家。那晉主重貴,尚下詔改元開運,連日慶賀,朝歡暮樂,曉得甚麼民間痛苦,草野流離。坐是速亡。
  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壽雖據貝州,部眾統久客思歸,正好伺隙進擊。奉詔授為貝州行營都部署,督將士規復貝州。當下麾兵往攻。及抵貝州城下,趙延壽已棄城遁去。城中煙燄迷濛,餘火未息。從恩入城撲救,盤查府庫,已無一錢,民居亦被劫無遺,徒剩得一座空城了。
  未幾滑州河決,水溢汴、曹、單、濮、鄆五州,朝命發數道丁夫,堵塞決口,好容易才得堵住。晉主重貴,欲刻碑記事,中書舍人楊昭進諫,疏中有「刻石紀功,不若降哀痛之詔,染翰頌美,不若頒罪已之文」,四語最為懇切。重貴方將原議擱起。
  嗣有人謂宰相馮道,依違兩可,無補時艱,特出道為匡國軍節度使,進任桑維翰為中書令,兼樞密使。維翰再秉國政,盡心措置,紀綱少振,頗有轉機。且授劉知遠為北面行營都統,晉封北平王,杜威為招討使,督率十三節度,控御朔方。維翰在內指揮,自行營都統以下,無敢違命,時人多服他膽略。惟權位既重,四方賂遺,競集門庭,僅閱一歲,積資鉅萬。並且恩怨太明,睚眥必報,又生成一張大面,耳目口鼻,無不廣大。僚屬按班進見,仰視聲威,無不失色,所以秉政歲餘,漸有謗言。磨穿鐵硯之桑維翰,亦未能免俗,可歎!
  楊光遠素為維翰所嫉,至是維翰必欲除去光遠,遂專任侍衛馬步都虞侯李守貞,率步騎二萬,進討青州。光遠方自棣州敗還,突聞守貞兵到,慌忙領兵守城,且遣使求救遼廷。守貞奮力督攻,四面兜圍,困得水泄不通。光遠日望遼兵來援,那知遼兵只來得千餘人,被齊州防禦使薛可言,中途擊退。城中援絕勢孤,糧食漸盡,兵士多半餓死。光遠料不能出,自登城上,遙向北方叩首道:「皇帝皇帝,誤我光遠了!」誰叫你叛國事虜?言已泣下,光遠子承勳、承信、承祚等,勸光遠出降,光遠搖首道:「我在代北時,嘗用紙錢駝馬祭天,入池沈沒,人皆說我當作天子,我且死守待援,勿輕言降晉哩!」承勳等怏怏退下,回憶謀叛首領,實出判官邱濤,及親校杜延壽、楊瞻、白承祚數人,乃俟光遠回府,竟號召徒眾,殺死邱、杜、楊、白四人,函首出送晉營。一面縱火大噪,劫光遠出居私第,然後開城迎納官軍,派即墨縣令王德柔上表謝罪。
  德柔齎表入都,晉主重貴覽表,躊躇未決,召桑維翰入問道:「光遠罪大宜誅,但伊子歸命,可否為子免父?」維翰忙接口道:「豈有逆狀滔天,尚可輕赦?望陛下速正明刑。」重貴始終懷疑,俟維翰退後,惟傳命軍前,飭李守貞便宜從事。守貞已入青州,接到廷寄,乃遣客省副使何延祚,率兵入光遠私第,拉死光遠,便算了案。上書報聞,詭言光遠病死。晉主重貴,反起復楊承勳為汝州防禦使。乃父叛君,諸子劫父,不忠不孝,同一負辜,可笑那重貴賞罰不明,縱容叛逆,徒養成一班無父無君的禽獸,那裡能保有國家呢!評論精嚴!
  先是光遠叛命,中外大震,有朝士揚言道:「楊光遠欲謀大事麼?我實不值!光遠素患禿瘡,伊妻又嘗跛足,天下豈有禿頭天子,跛腳皇后麼?」為這數語,轉令人心漸靖,不到一年,光遠果然伏誅了!
  遼主耶律德光,聞光遠被誅,青州歸晉,又擬大舉入寇。令趙延壽引兵先進,前鋒直達邢州。成德節度使杜威,飛章告急。晉主復欲親征,會遇疾不果,乃調張從恩為天平節度使,馬全節為鄴都留守,會同護國軍節度使安審琦,武寧軍節度使趙在禮,共御遼兵。在禮屯鄴都,餘軍皆屯邢州,兩下俱按兵不戰。遼主德光,復率大兵踵至,建牙元氏縣,聲勢甚盛。各軍已有懼意,再經晉廷戒他慎重,越加惶恐,頓時未戰先卻,沿途拋棄甲仗,無復部伍。匆匆奔至相州,勉強過了殘冬。
  開運二年正月,朝旨命趙在禮退屯澶州,馬全節還守鄴都,另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出戍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出扼胡梁渡。遼兵大掠邢、洺、磁三州,進逼鄴境。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三軍,同時會集,列陣相州安陽水南,為截擊計。神武統軍皇甫遇,方加官檢校太師,出任義成軍節度使,也聞難前來,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帶著數千騎兵,作為游騎,先去偵探敵勢。自旦至暮,未見回來,安陽諸將,免不得驚訝起來。正是:
  軍情艱險原難測,兵報稽遲促暗驚。
  究竟皇甫遇馳往何處,容至下回表明。
  石晉之向遼稱臣,原一大謬。但鑄錯已成,勢難驟改。重貴新立,皇綱未振,乃誤信一景延廣,向遼挑釁,遼主入寇無功,旋即引去,此豈重貴之果能卻敵,實由天奪之鑒,促其波亡耳!景延廣雖被劾外調,而進任者為一桑維翰,悉心秉政,頗有轉機。然賄賂公行,恩怨必報,究非大臣風度。且幽、涿十六州,淪沒虜廷,創此議者為誰,而可謂無罪乎?楊光遠引虜入侵,甘心叛主,實欲效石敬瑭故事,但禿瘡天子,跛腳皇后,久為世笑,安能有成?惟重貴不能明正典刑,徒令李守貞之遣人拉死,反以病卒見告,叛命者可以免罪,則天下誰不思藉蠻夷力,竊皇帝位乎?故遼兵再舉,而虎倀甚多。石晉不亡於內亂,而亡於外寇,有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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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回     戰陽城遼兵敗溃


  卻說義成節度使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往探敵蹤,行至鄴縣漳水旁,正值遼兵數萬,控騎前來。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後面塵頭大起,見遼兵無數馳至,遇語彥超道:「我等寡不敵眾,但越逃越死,不如列陣待援。」彥超亦以為然,乃布一方陣,露刃相向。遼兵四面衝突,由遇督軍力戰,自午至未,約百餘合,殺傷甚眾。遇坐馬受傷,下騎步戰。僕人顧知敏,讓馬與遇。遇一躍上馬,再行衝鋒,奮鬥多時,才見遼兵少卻。旁覓知敏,已經失去,料知為敵所擒,便呼彥超道:「知敏義士,怎可輕棄!」彥超聞言,便怒馬突入遼陣,遇亦隨往,從槍林箭雨中,救出知敏,躍馬而還。義勇可風。
  時已薄暮,遼兵又調出生力軍,前來圍擊,遇複語彥超道:「我等萬不可走,只得以死報國了!」乃閉營自固,以守為戰。安陽諸將,怪遇等至暮未歸,各生疑慮。安審琦道:「皇甫太師,寂無聲問,想必為敵所困。」言未已,有一騎士馳來,報稱遇等被圍,危急萬狀。審琦即引騎兵出行。張從恩問將何往?審琦慨然道:「往救皇甫太師!」如聞其聲。從恩道:「傳言未必可信,果有此事,虜騎必多,夜色昏皇,公往何益!」審琦朗聲道:「成敗乃是天數,萬一不濟,亦當共受艱難,倘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我輩何顏還見天子!」審琦亦頗忠勇。說至此,已揚鞭馳去,逾水急進,遼兵見有援師,便即解圍。遇與彥超,才得偕歸相州。
  張從恩道:「遼主傾國南來,勢甚洶湧,我兵不多,城中糧又不支一旬,倘有奸人告我虛實,彼虜悉眾來圍,我等死無葬地了。不若引兵就黎陽倉,倚河為拒,尚保萬全。」審琦等尚未從議,從恩麾軍先走,各軍不能堅持,相率南趨,擾亂失次,如邢州溃退時相同。從恩只留步卒五百名,守安陽橋,夜已四鼓。
  知相州事符彥倫,聞各軍退去,驚語將佐道:「暮夜紛紜,人無固志,區區五百步卒,怎能守橋!快召他入城,登陴守禦。」當下遣使召還守兵,甫經入城,天色已曙。遙望安陽水北,已是敵騎縱橫。彥倫命將士乘城,揚旗鳴鼓,佯示軍威。遼兵不知底細,總道是兵防嚴密,不敢逕進。彥倫復出甲士五百,列陣城北,遼兵益懼,至午退歸。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稱虜眾引還,宜乘勢大舉,出襲幽州。振武節度使折從遠,又表稱截擊歸寇,進攻勝朔。於是晉主重貴,復起雄心,召張從恩入都,權充東京留守,自率親軍往滑州。命安審琦屯鄴都,再從滑州趨潼州,馬全節部軍,依次北上。劉知遠在河東,得知消息,不禁歎息道:「中原疲敝,自守尚恐不足,今乃橫挑強胡,幸勝且有後患,況未必能勝呢!」你也未免觀望。
  遼主尚未知晉主親出,但取道恒州,向北旋師。前驅用羸兵帶著牛羊,趨過祁州城下,刺史沈斌,望見遼兵羸弱,以為可取,遂派兵出擊。不意兵已出發,那後隊的遼兵,突然掩至,竟將州兵隔斷,趁勢急攻。斌登城督守,趙延壽在城下指揮遼兵,仰首呼斌道:「沈使君!你我本系故交,想區區孤城,如何得保!不如趨利避害,速即出降。」斌正色答道:「公父子失計,陷沒虜廷,忍心害理,敢率犬羊遺裔,來噬父母宗邦,試問公具有天良,奈何不自愧恥,尚有驕色。斌弓折矢盡,寧為國家死節,終不效公所為!」對牛彈琴。延壽惱羞成怒,撲攻益急,兩下相持一晝夜,待至詰朝,城被攻破,斌即自殺。延壽擄掠一周,出城自歸。
  晉主再命杜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領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杜威乃進兵定州,派供奉官蕭處鈞,收復祁州,權知州事。一面會同各軍,進攻泰州,遼刺史晉廷謙開城出降。
  晉軍乘勝攻滿城,擒住遼將沒刺,復移兵拔遂城。
  遼主耶律德光,還至虎北口,迭接晉軍進攻消息,又擁眾南向,麾下約八萬人。晉營哨卒,報知杜威,威不禁生畏,拔寨遽退,還保泰州。及遼軍進逼,再退至陽城,那遼主不肯休息,鼓行而南,晉軍退無可退,不得不上前廝殺。可巧遇著遼兵前鋒,即兜頭攔截,一陣痛擊,殺敗遼兵,逐北十餘里,遼兵始逾白溝遁去。
  越二日,晉軍結隊南行,才經十餘里,忽遇遼兵掩住,四面環攻。晉軍突圍而出,至白團衛村,依險列陣,前後左右,排著鹿角,權作行寨。遼兵一齊奔集,攢聚如蟻,又把晉營圍住,並用奇兵繞出營後斷絕晉軍糧道。是夜東北風大起,拔木揚沙,很是利害。晉營中掘井取水,方見泉源,泥輒倒入,軍士用帛絞泥,得水取飲,終究不能解渴,免不得人馬俱疲。挨至黎明,風勢愈劇,遼主德光,踞坐胡車,大聲發令道:「晉軍止有此數,今日須一律擒住,然後南取大梁。」遂命鐵鷂軍遼人稱精騎為鐵鷂。同時下馬,來踹晉營。拔去鹿角,用短兵殺入,後隊更順風揚火,聲助兵威。
  晉軍至此,卻也憤怒起來,齊聲大呼道:「都招討使!何不下令速戰!難道甘束手就死麼?」杜威尚是遲疑,徐徐答道:「俟風少緩,再定進止。」李守貞進言道:「敵眾我寡,現值風揚塵起,彼尚未辨我軍多少,此風正是助我,若再不出軍奮擊,一俟風緩,吾屬無噍類了!」說至此,便向眾齊呼道:「速出擊賊。」又回頭語威道:「公善守禦,守貞願率中軍決死了。」馬軍排陣使張彥澤欲退,副使藥元福力阻道:「軍中饑渴已甚,一經退走,必且崩溃。敵謂我不能逆風出戰,我何妨出彼所料,上前痛擊,這正是兵法中詭道哩!」馬步軍都排陣使符彥卿,亦挺身出語道:「與其束手就擒,寧可拚生報國!」遂與彥澤、元福,拔關出戰。皇甫遇亦麾兵躍出,縱橫馳驟,銳不可當,遼兵辟易,倒退至數百步。風勢越吹越大,天愈昏暗,幾乎不辨南北,彥卿與守貞相遇,並馬與語道:「還是曳隊往來呢?還是再行前進,以勝為度呢?」守貞道:「兵利速進,正宜長驅取勝,怎得回馬自沮!」彥卿乃呼集諸軍,擁著萬餘騎,橫擊遼兵,吶喊聲震動天地。遼兵大敗而走,勢如崩山,晉軍追逐至二十餘里。
  遼鐵鷂軍已經下馬,倉猝不能復上,委棄馬仗,滿積沙場,及奔至陽城東南水上,始稍稍成列。杜威聞勝出追,行至陽城,遙見遼兵正在佈陣,乃下令道:「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因遣輕騎馳擊,也來駛順風船麼?遼兵皆逾水遁去。耶律德光乘車北走千餘里,得一橐駝,改乘急走。諸將請諸杜威,謂急追勿失。杜威獨揚言道,「遇賊幸得不死,尚欲索取衣囊麼?」總不肯改過本心。李守貞接入道:「兩日以來,人馬渴甚,今得水暢飲,必患腳腫﹔不如全軍南歸為是。」乃退保定州,嗣復自定州引還,晉主也即還都。
  杜威歸鎮,表請入朝,晉主不許。看官道他何意?原來杜威久鎮恒州,自恃貴戚,貪縱無度,往往托詞備邊,斂取吏民錢帛,入充私橐。富室藏有珍貨,及名姝駿馬,必設法奪取,甚且誣以他罪,橫加殺戮,沒資充公。至虜騎入境,他卻畏縮異常,任他縱掠,屬城多成榛莽。自思境內殘敝,又適當敵衝,不如入都覲主,面請改調。晉主重貴不許,他竟不受朝命,委鎮入朝。
  朝廷聞報,相率驚駭。桑維翰入奏道:「威常憑恃勛親,邀求姑息,及疆場多事,無守御意,擅離邊鎮,藐視帝命。正當乘他入朝,降旨黜逐,方免後患!」晉主重貴,默然不答,面上反露出二分慍意。維翰又道:「陛下若顧全親誼,不忍加罪,亦只宜授他近京小鎮,勿復委鎮雄藩。」重貴才出言道:「威與朕至親,必無異志,但長公主欲來相見,所以入朝,願卿勿疑!」維翰怏怏趨出。嗣是不願再言國事,托詞足疾,上表乞休。晉主總算慰留。
  未幾杜威入都,果挈妻同至。妻系晉主女弟,已進封宋國長公主,至是入宮私覿,替威面請,求改鎮鄴都。晉主重貴,立即應諾,命威為鄴都留守,仍號鄴都為天雄軍,令兼充節度使。為了兄妹的私情,竟把宗社送掉了。調故留守馬全節鎮成德軍。威欣然辭行,挈妻偕往。馬全節調任未幾,即報病歿,後任為定州節度使王周,用前易州刺史安審約充定州留後,這也無容絮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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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回 失建州閩主覆亡


  且說遼主連年入寇,中國原被他蹂躪,受害不堪,就是北廷人畜,亦多致亡死。述律太後語德光道:「今欲令漢人為遼主,汝以為可行否?」德光答言不可。述律太后復道:「汝不欲漢人主遼,奈何汝欲主漢?」德光答道:「石氏負我太甚,情不可容!」述律太后道:「汝今日雖得漢土,亦不能久居,萬一蹉跌,後悔難追!」又顧語群下道:「漢兒怎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不聞蕃和漢,若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這消息傳入大梁,桑維翰含忍不住,復勸晉主向遼修和,稍紓國患。晉主重貴,乃使供奉官張暉,奉表稱臣,往遼謝過。
  遼主德光道:「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再割鎮、定兩道與我,方可言和。」張暉不敢多辯,歸白晉主。晉主謂遼無和意,不再遣使。且默憶遼兵兩入,均得擊退,自謂可無後虞,樂得安享太平,耽戀酒色。凡四方貢獻珍奇,盡歸內府,選嬪御,廣宮室,多造器玩,崇飾後庭。在宮中築織錦樓,用織工數百,制成地毯,期年甫成。又往往召入優伶,夤夜歌舞,賞賜無算。尋且因各道貢賦,統用銀兩,遂命將銀易金,取藏內庫,笑語侍臣道:「金質輕價昂,最便攜帶。」後人即指為北遷預兆。驕侈如此,即無以金易銀之舉,寧能免虜!桑維翰復進諫道:「強鄰在邇,未可偷安!曩時陛下親御胡寇,遇有戰士重傷,且不過賞帛數端。今優人一談一笑,偶爾稱旨,輒賜束帛萬緡,並給錦袍銀帶,彼戰士寧無見聞!將謂陛下待遇優伶,遠過戰將,勢必灰心懈體,尚誰肯奮身效力,為陛下保衛社稷呢?」重貴不從。
  樞密使馮玉,專事逢迎,甚得主歡,兄妹本是同情。竟升任同平章事。玉嘗有微疾,乞假在家,重貴語群臣道:「自刺史以上,俟馮玉病癒視事,方可遷除。」嗣是內外官吏,多趨奉馮玉,門庭如市。還有宣徽南院使李彥韜,傾邪儉巧,素為高祖倖臣,至此復與馮玉聯絡,得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晉官檢校太保。兩嬖專權,朝政益壞。
  先是重貴有疾,桑維翰嘗遣女僕入宮,朝見太后,且問皇弟重睿,曾否讀書。語為重貴所聞,未免芥蒂。至馮玉擅權,偶與談及,玉即謂維翰有意廢立,益觸動重貴疑心。李彥韜是馮家走狗,當然與玉相聯,排斥維翰。還有天平節度使李守貞,亦與維翰有隙,內外構陷,立將維翰捽去,罷為開封尹,進前開封尹趙瑩為中書令,左僕射李崧為樞密使,司空劉昫判三司。維翰政權被奪,遂屢稱足疾,謝絕賓客,不常朝謁。或語馮玉道:「桑公系是元老,就使撤除樞務,亦當委任重藩,奈何令為開封尹,徒治理瑣務呢!」玉半晌才道:「恐他造反啰!」或又道:「彼乃儒生,怎能造反?」玉復道:「自己不能造反,難道不能教人造反麼?」朝臣以玉黨同伐異,嘖有煩言。玉內恃懿戚,外結藩臣,遂把那石氏一家,輕輕的送與他人了。
  小子因開運二年的秋季,閩為唐滅,不得不按時敘入,只好把晉事暫停,另述閩事。應三十二回。閩主延政,與唐相拒,不分勝負。唐安撫使查文徽,屢請益兵,唐主璟更派都虞侯何敬洙為建州行營招討使,將軍祖全恩為應援使,姚鳳為都監,率兵數千攻建州,由崇安進屯赤嶺。閩主延政,遣僕射楊思恭,統軍使陳望,率兵萬人,前往抵禦。望列柵水南,旬餘不戰,唐人也不敢進逼。偏思恭傳延政命,促望出擊。望答道:「江淮兵精將悍,不可輕敵,我國安危,系此一舉,須謀出萬全,然後可動!」思恭變色道:「唐兵深入,主上寢不交睫,委命將軍。今唐軍不過數千,將軍擁眾萬餘,不急督兵出擊,徒然老師糜餉,試問將軍如何對得住主上呢?」望不得已引軍涉水,與唐交仗。
  唐將祖全恩見閩兵到來,只用千人對仗,佯作虧輸,誘望窮追。望猛力追去,驀聽得後隊大噪,急忙回顧,已被唐兵截作數段,頓時腳忙手亂,不及施救。唐將姚鳳攪入中堅,先將帥旗砍翻,祖全恩又自前殺入。兩唐將交逼陳望,望心膽愈裂,偶然失防,身已中槊,一個倒栽蔥,跌落馬下,立刻送命。望能守,不能戰,故致喪身。楊思恭並不援應,一聞陳望陣亡,即慌忙逃回。延政大懼,嬰城自守,且向泉州調將董思安、王忠順,使率本州兵五千,分防建州要害。王、董二人見三十二回。
  偏建州未能免兵,福州又復生變。從前福州指揮使李仁達,叛曦奔建州,延政用以為將。及朱文進叛曦,仁達復奔還福州,為文進謀取建州。文進慮他多詐,黜居福清。尚有著作郎陳繼珣,亦叛延政入福州。至延政子繼昌,由延政派為福州鎮守,仁達、繼珣,恐難免罪,意欲先發制人。繼昌闇弱嗜酒,不恤將士,部下多生怨謗,延政曾防到此著,遣指揮使黃仁諷,為鎮遏使,率兵保護繼昌。繼昌瞧不起仁諷,仁諷亦不免介意。仁達、繼珣,乘間進語仁諷道:「今唐兵乘勝南下,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有建州,怎能顧及福州?昔王潮兄弟,皆光山布衣,取福建尚如反掌,況我等乘此機會,自圖富貴,難道不及王潮兄弟麼!」仁諷也不多說,但點首示表同情。仁達、繼珣退出,即密召黨羽,乘夜突入府舍,殺死王繼昌。吳成義聞變來援,雙手不敵四拳,也為所殺。
  仁達初欲自立,恐眾心未服,特迎雪峰寺僧卓巖明為主,托言此僧兩目重瞳,手垂過膝,真天子相。黨徒同聲附和,遂將禿奴擁入,代解衲衣,被服袞冕,就在南面高坐起來。大約亦是盤坐。仁達率將吏北面拜舞,年號恰遵晉正朔,稱為天福十年。遣使至大梁,上表稱藩。閩主延政聞報,族滅黃仁諷家,更派統軍使張漢真,帶領水軍五千,會漳泉兵往討巖明。
  到了福州東關,船甫下椗,那城內突出一將,領著數千弓弩手,飛射來船。漢真不及備御,所帶戰艦,均被射得帆折檣摧。當下麾船欲遁,不防江中駛出許多小舟,舟中載著水兵,七鐺八叉,來捉漢真。漢真措手不迭,被他叉落水中,活擒而去。餘眾或逃或死,不在話下。該統將入城報功,即將漢真砍為兩段。看官道該將為誰?原來就是黃仁諷。仁諷因家族夷滅,無憤可泄,所以勇往直前,擒戮來將,聊報仇恨。亦是錯想。那半僧半帝的卓巖明,毫無他能。惟在殿上噀水散豆,喃喃誦咒,謂為鎮壓來兵,因得勝仗。賞勞已畢,派人至莆田迎入乃父,尊為太上皇。仁達自判六軍諸衛事,使黃仁諷守西門,陳繼珣守北門。
  仁諷事後追思,忽覺懷慙,是良心發現處。從容語繼珣道:「人生世上,貴有忠信仁義,我嘗服事富沙王,中道背叛,忠在那裡?富沙王以從子托我,我反幫同亂黨,將他殺斃,信在那裡?近日與建州兵交戰,所殺多鄉曲故人,仁在那裡?拋撇妻子,令為魚肉,受人屠戮,義在那裡?身負數惡,死有餘愧了!」說著,淚如雨下。繼珣勸慰道:「大丈夫建功立名,顧不到甚麼妻子,且置此事,勿自取禍!」兩人密談心曲,偏為外人所聞,往報仁達。仁達競誣稱兩人謀反,猝遣兵役捕至,梟首示眾。仁諷實是該死。
  既而大集將士,請卓巖明親臨校閱。巖明昂然到來,甫經坐定,由仁達目視部眾,眾已會意,競登階刺殺巖明,仁達卻佯作驚惶,倉皇欲走,當被大眾擁住,迫居巖明坐位。仁達令殺偽太上皇,自稱威武軍留後,用南唐保大年號,向唐稱臣,又遣人入貢晉廷。唐命仁達為威武節度使,賜名弘義,編入國籍。仁達又派使至吳越修好。
  閩主延政,因國勢日危,亦遣使至吳越乞援,願為附庸。吳越尚未發兵,那唐軍卻銳意進攻,日夕不休。延政左右,密告福州援兵,有謀叛情狀,乃收還甲仗,遣歸福州。暗中卻出兵埋伏,待至半途,突起圍住,殺得一個不留,共得八千餘屍骸,載歸為脯,充作兵糧。看官試想,兔死尚且狐悲,這守兵也有天良,怎忍殘食同類,因此人人痛怨,瓦解土崩。或勸董思安早擇去就,思安慨然道:「我世事王氏,見危即叛,天下尚有人容我麼?」部眾感泣,始無叛意。
  唐先鋒使王建封,攻城數日,偵得守兵已無固志,遂緣梯先登。唐兵隨上,守卒盡遁。閩主延政,無可奈何,只好自縛請降。王忠順戰死,董思安整眾奔泉州,汀州守將許文稹,泉州守將王繼勳,漳州守將王繼成,聞建州失守,相繼降唐。閩自王審知僭據,至延政降唐,凡六主,共五十年。小子有詩歎道:
  不經弒奪不危亡,禍亂都因政失常。
  五十年來正氏祚,可憐一戰入南唐!
  延政被解至金陵,能否保全性命,待至下回再表。
  兵貴鼓氣,氣盛則一往莫御,觀此回白團衛村之戰,知晉之所以能勝遼者,全在氣盛而已。然杜威、張彥澤之臨陣畏縮,偷生畏死,已見一斑。若非李守貞、藥元福、符彥卿、皇甫遇諸人,踴躍直前,彼早靦顏降虜矣。晉主重貴,任用非人,反以威為懿親,有功王室,違命不誅,拒諫不從,能保狼子之不反噬乎!若閩主延政,勢成弩末,既無保邦卻敵之材,復有好猜嗜殺之失,倒行逆施,不亡何待!彼雪峰寺僧卓巖明,是何僥倖,一躍稱帝!但有非分之福,必有無妄之災。僭位未幾,父子駢戮,求再披緇而不可得,富貴其可幸致耶!覽此書,可作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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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回     拒唐師李達守危城


  卻說王延政被虜至金臨,入見唐主。唐主降敕赦罪,授為羽林大將軍,所有建州諸臣,一概赦免。惟僕射楊思恭,暴斂橫征,剝民肥己,建州人號為楊剝皮,唐主特數罪處斬,以謝建人。另簡王崇文為永安節度使,令鎮建州。崇文治尚寬簡,建人遂安。
  越年三月,唐泉州刺史王繼勳,貽書福州,意在修好。李弘義即李仁達。以泉州本隸威武軍,素歸節制,此時平行抗禮,與前不符,免不得暗生憤怒,拒書不受。嗣且遣弟弘通,率兵萬人,往攻泉州。泉州指揮使留從效,語刺史王繼勳道:「李弘通兵勢甚盛,本州將士,因使君賞罰不明,不願出戰,使君且避位自省罷!」繼勳沈吟未決,當由從效指揮部眾,把繼勳掖出府門,逼居私第。自稱代領軍府事,部署行伍,出截弘通。戰至數十回合,從效用旗一麾,部兵都冒死直上,弘通招架不住,回馬返奔。主將一逃,全軍大亂,走得快的還算倖免,稍遲一步,便即喪生。從效追至數十里外,方才凱旋,便遣人至金陵告捷。唐主璟授從效為泉州刺史,召繼勳歸金陵,徒漳州刺史王繼成為和州刺史,汀州許文稹為蘄州刺史,懲前毖後,為休息計。
  燕王景達,用屬掾謝仲宣言,面白唐主,謂宋齊邱系國家勛舊,棄諸草萊,未愜眾望。宋齊邱歸老九華,見三十二回。唐主乃復召齊邱為太傅,但奉朝請,不令預政。偏齊邱未肯安閒,硬要來出風頭。樞密使陳覺,向與齊邱交好,遂托齊邱上疏推薦,願往召李弘義入朝。齊邱樂得吹噓。未奉批答,覺又自上一書,謂孑身往說弘義,不怕弘義不來。唐主乃令覺為福州宣諭使,賚賜弘義金帛,並封弘義母妻為國夫人,四弟皆遷官。
  覺到了福州,滿望弘義出迎,就可仗他三寸舌,勸令入覲。不意弘義高坐府署,但遣屬吏導覺入見,弘義惟稍稍欠身,面上含著一種殺氣,凜凜可畏。兩旁更站住刀斧手,彷彿與覺為仇,有請君入甕的情狀。嚇得陳覺魂膽飛揚,但傳唐主賜命,不敢說及入朝二字。弘義但拱手言謝,即使屬吏送覺入館,以尋常酒飯相待。覺很覺沒趣,住了一晝夜,便即辭歸。可謂掃臉。
  行至劍州,越想越慚,越慚越憤,便矯詔使侍衛官顧忠,再至福州,召弘義入朝。自稱權領福州軍府事,旦擅發汀、建、撫、信各州戍卒,命建州監軍使馮延魯為將,前往福州,促弘義入朝。延魯先致弘義書,曉諭禍福。弘義毫不畏怯,竟覆書請戰,特遣樓船指揮使楊崇葆,率舟師抵拒延魯。覺恐延魯獨力難支,續派劍州刺史陳誨,為沿江戰棹指揮使,援應延魯。一面拜表金陵,但說福州孤危,旦夕可克。
  唐主璟並未接洽,接閱表文,才知覺矯制調兵,專擅的了不得,禁不住怒氣勃發。學士馮延己已進任首相,與朝上一班大臣,多是陳覺黨羽,慌忙上前勸解,統說是兵逼福州,不宜中止,且俟戰勝後再作區處。唐主乃權時忍耐。未幾接得軍報,延魯已得勝仗,擊敗楊崇葆。又未幾復接軍報,延魯進攻福州西關,被弘義一鼓擊退,士卒多死。連左神威指揮使楊匡鄴,都為所擒。那時唐主不能罷手,只好將錯便錯的做了下去。當下命永安節度使王崇文,為東南面都招討使,漳泉安撫使魏岑,為東面監軍使,延魯為南面監軍使,會兵進攻福州。憑著人多勢厚,陷入外郛。弘義收集殘眾,固守內城,改名弘達,奉表晉廷。晉授弘達為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惟不過授他虛名,並沒有甚麼幫助。唐兵在福州外城,攻撲以外,一再招誘。福州排陣使馬捷,願為內應,遽引唐軍至善化門橋。弘達不防內變,幾乎手足失措,還虧都指揮使丁彥貞,率敢死士百人,用著短兵,闖入唐兵陣內,再蕩再決,才將唐兵擊卻,不令入門。但孤城總危急得很,弘達寢臥不安,復改名為達,遣使至吳越乞援,奉表稱臣。再四改名,有何益處?適唐漳州將林贊堯作亂,殺死監軍使周承義。劍州刺史陳誨,忙會同泉州刺史留從效,往平漳亂,逐去贊堯。即用故閩將董思安權知漳州事,且聯名保薦思安,唐主因授思安為漳州刺史。思安以父名章,上書辭職。這也未免迂拘。唐主特改稱漳州為南州,且令他與從效合兵,助攻福州。
  福州已如纍卵,怎禁得住唐兵合攻,只好再三派使,至吳越催促援軍。吳越王弘佐,召諸將商議進止,諸將統言道路險遠,不便往援,惟內都監使邱昭券,主張出師。弘佐道:「唇亡齒寒,古有明戒,我世受中原命令,位居天下兵馬元帥,難道鄰國有難,可坐視不救麼?諸君只樂飽食安坐,奈何為國!」說著,便命統軍使張筠、趙承泰,調兵二萬,水陸南下,往援福州。李達聞援兵到來,急開水城門迎接。吳越軍自■浦夜進,得入城中。偏唐軍聞風急攻,進東武門。李達偕吳越軍拚命出拒,鏖鬥多時,不能得勝,只勉強保守危城。
  唐主更遣信州刺史王建封,再往福州,滿擬添兵益將,指日成功。偏建封素性倔強,不肯服從王崇文。陳覺、馮延魯、魏岑、留從效等,又彼此爭功,彼進此退,彼退此進,好似滿盤散沙,不相團結,因此將士灰心,各無鬥志。唐主召江州觀察使杜昌業為吏部尚書,昌業查閱簿籍,慨然歎道:「連年用兵,國帑將罄,如何能持久呢?」為下文伏筆。
  且說晉主重貴,本欲發兵援閩,因北寇方深,無暇南顧,只好虛詞籠絡,得過且過。定州西北有狼山,土人入山築堡,意在避寇。堡中有佛舍,由女尼孫深意住持,深意妖言惑眾,遠近奉若神明。中山人孫方簡,及弟行友,與深意聯宗。自居姪輩,敬事深意。深意病死,方簡詭稱深意坐化,用漆髹屍,置諸神龕中,服飾如生,香花供奉。徒黨輾轉依附,多至數百人。時晉、遼絕好,北方賦役繁重,寇盜充斥。方簡兄弟,自言有天神相助,可庇人民。百姓奔趨如鶩,求他保護,他遂選擇壯丁,勒成部伍,舍寺作寨,號為一方保障。初意卻是可取。
  遼兵入寇,即督眾邀擊,奪得甲兵牛馬軍資,分給徒眾,眾皆歡躍。鄉民聞風往依,攜老挈幼,絡繹不絕,歷久得千餘家,自恐為吏所討,歸款晉廷。晉廷亦借他禦寇,令署東北招收指揮使,方簡遂屢入遼境抄掠,輒有殺獲,漸漸的驕恣起來,嘗向晉廷多方要求。晉廷怎能事事依他,他不得如願,即叛晉降遼,願為嚮導,引遼入寇。匪人之不可恃也如此!會河北大饑,餓莩載道,兗、鄆、滄、貝一帶,盜賊蠭起,吏不能禁。天雄軍節度使杜威,遣部將劉延翰,出塞市馬,竟為方簡所擄,押獻遼廷。途次被延翰脫逃,還奔大梁。報稱方簡為遼作倀,亟宜預防。晉主乃命天平節度使李守貞為北面行營都部署,義成節度使皇甫遇為副,彰德節度使張彥澤充馬軍都指揮使,義武節度使李殷,充步軍都指揮使,並遣指揮使王彥超、白延遇等,率步兵十營戍邢州。守貞雖為統帥,但與內廷都指揮使李彥韜未協。彥韜方黨附馮玉,掌握軍權,應前回。往往牽制守貞。守貞佯為敬奉,暗中實怒恨不平。看官!你想內外不和,形同水火,國事尚堪再問麼!呼應語不可少。
  晉主恐吐谷渾等,再為遼誘,屢召白承福入朝,宴賜甚厚,白承福降晉見三十一回。令戍滑州。承福令部眾仍往太原,擇地畜牧。番眾不知法律,嘗犯河東禁令。節度使劉知遠,依法懲辦,不肯少貸。番目白可久,漸生怨望,率所部先亡歸遼。
  知遠得報,密與親將郭威計議道:「今天下多事,番部出沒太原,實是腹心大病,況白可久已先叛去,能保不輾轉相誘麼!」威答道:「頃聞可久奔遼,遼授他雲州觀察使,倘被承福聞知,必望風欣羨,陰生異圖。俗語說得好:『擒賊先擒王』,承福一除,部落自衰。且承福擁資甚厚,飼馬嘗用銀槽,我若得資餉軍,雄踞河東,就使中原生變,也可獨霸一方。天下事安危難測,願公早為決計!」威亦亂世梟雄。知遠稱善,因密表吐谷渾反覆無常,請遷居內地。晉主遂派使押還蕃眾,分置諸州。
  知遠料承福勢孤,即遣郭威召誘承福,俟承福入太原城,用兵圍住,誣他謀叛,把承福親族四百餘口,殺得精光。所有承福遺資,一並籍沒,事後奏達晉廷,仍然將謀叛二字,作為話柄。晉主哪裡知曉,頒敕褒賞,吐谷渾從此衰微,河東卻從此雄厚了。為劉氏代晉張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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