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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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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五代十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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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1 02:19:02 |只看該作者
第80回 幸鄴都漢高祖親征


  且說劉知遠入主大梁,四方表賀,絡繹不絕。河南一帶,統已歸順,遼兵或降或遁,遼將高唐英駐守相州,為指揮使王繼弘、楚暉所殺,傳首詣闕。知遠大悅,免不得有一番封賞。湖南節度使馬希廣,派人告哀,並報稱兄終弟及,有乞請冊封的意思。知遠遂加希廣為檢校太尉,兼中書令,行天策上將軍事,鎮守湖南,加封楚王。
  希廣即希范弟,希范曾受石晉冊封,歲貢不絕。生平豪侈,揮金如土,嘗造會春園及嘉宴堂,費至巨萬。繼築九龍殿,用沈香雕成八龍,外飾金寶,抱柱相向,自言己身亦是一龍,故稱九龍。遼兵滅晉,中原大亂,湖南牙將丁思瑾,勸希范出兵荊襄,進圖汴洛,成一時霸業。希范也驚為奇論,但終不能照行。思瑾意圖屍諫,扼吭竟死。無如希范縱樂忘返,哪裡肯發憤為雄!晝聚狎客,飲博歡呼,夜羅美女,荒淫狎褻,後宮多至數百人,尚嫌不足,甚至先王妾媵,多加無禮。又往往囑令尼僧,潛搜良家女子,聞有容色,強迫入宮。一商人婦甚美,為希范所聞,脅令該夫送入,該夫不願,立被殺斃,取婦而歸。偏該婦顏如桃李,節若冰霜,誓志不辱,投繯自盡。足與羅敷齊名,可惜不載姓氏。希范毫不知悔,肆淫如故,嘗語左右道:「我聞軒轅御五百婦女,乃得昇天,我亦將為軒轅氏呢?」果然貪歡成癆,一病不起。
  瀕危時召入學士拓跋常,常一作恒。以母弟希廣相屬,令他輔立。拓跋常有敢諫名,素為希范所嫉視,至是卻囑以後事,想是迴光返照,一隙生明。但希廣尚有兄希萼,為朗州節度使,舍長立少,仍然非計。希范歿,希廣入嗣,拓跋常慮有後患,勸希廣以位讓兄,獨都指揮使劉彥瑫,天策學士李弘臯,定欲遵先王遺命,乃即定議。繼受漢主冊封,似乎名位已定,可免後憂,那知骨肉成仇,鬩牆不遠。湖南北十州數千里,從此禍亂無已,將拱手讓人了。插入楚事,為湖南入唐伏案。
  小子因楚亂在後,漢亂在先,且將楚事暫擱,再敘漢事。
  天雄軍節度使杜重威,天平軍節度使李守貞等,前奉遼主命令,各得還鎮。劉知遠入汴,重威、守貞,皆奉表歸命。適宋州節度使高行周入朝,朝命行周往鄴都,鎮天雄軍,調重威鎮宋州。並徙河中節度使趙匡贊鎮晉昌軍,調守貞鎮河中,此外亦各有遷調,無非是防微杜漸,免得他深根固蒂,跋扈一方。各鎮多奉命轉徙,獨有一反覆無常的杜重威,竟抗不受命,遣子弘璲,北行乞援。時遼將麻答,尚在恒州,即撥趙延壽遺下幽州兵二千人,令指揮使張璉為將,南援重威。重威請璉助守,再求麻答濟師,麻答又派部將楊袞,率遼兵千五百人,及幽州兵千人,共赴鄴都。漢主劉知遠,得知消息忙命高行周為招討使,鎮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為副,率兵往討重威。並詔削重威官爵,飭二將速即出師。
  行周與彥超,同至鄴州城下,彥超自恃驍勇,請諸行周,願督兵攻城。行周道:「鄴都重鎮,容易固守,況重威屯戍日久,兵甲堅利,怎能一鼓即下哩!」彥超道:「行軍全靠銳氣,今乘銳而來,尚不速攻,將待何時?」行周道:「兵貴持重,見可乃進,現尚不應急攻,且伺城內有變,進攻未遲!」彥超又道:「此時不攻,留屯城下,我氣日衰,彼氣益盛,況聞遼兵將至,來援重威,他日內外夾攻,敢問主帥如何對付?」行周道:「我為統帥,進退自有主張,休得爭執!」彥超冷笑道:「大丈夫當為國忘家,為公忘私,奈何顧及兒女親家,甘誤國事!」行周聞言,越覺動惱,正要發言詰責,彥超又冷笑數聲,疾趨而出。原來行周有女,為重威子婦,所以彥超疑他營私,且揚言軍前,謂行周愛女及賊,因此不攻。應有此嫌。行周有口難分,不得已表達漢廷。
  漢主慮有他變,乃議親征。當下召入宰臣蘇逢吉、蘇禹珪等,商諮親征事宜,兩人模稜未決。漢主轉詢吏部尚書竇貞固,貞固與知遠同事石晉,素相和協,至是獨贊成親征。還有中書舍人李濤,未曾與議,卻密上一疏,促御駕即日征鄴,毋誤時機。漢主因二人同心,並擢為相,便下詔出巡澶、魏,往勞王師。越二日即擬啟行,命皇子承訓為開封尹,留守大梁,湊巧晉臣李崧、和凝等,自恒州來歸,報稱遼將麻答,已經被逐,可絕杜重威後援。漢主甚喜,面授崧為太子太傅,凝為太子少保,令佐承訓駐京。且頒詔恒州,宣撫指揮使白再榮,命為留後。見上文。復稱恒州為鎮州,仍原名為成德軍。
  號炮一振,鑾駕出征,前後擁衛諸將吏,不下萬人。行逕匆匆,也不暇訪察民情,一直趨至鄴下行營。高行周首先迎謁,泣訴軍情。漢主知曲在彥超,因當彥超謁見時,面責數語,且令向行周謝過。行周意乃少解,隨即遣給事中陳觀,往諭重威,勸他速降。重威閉城謝客,不肯放入。陳觀覆命,觸動漢主怒意,便命攻城。彥超踴躍直前,領兵先進,行周不好違慢,也驅軍接應。漢主登高遙望,但見城上的矢石,好似雨點一般,飛向城下,城下各軍,冒險進攻,也是個個爭先,人人努力。怎奈矢石無情,不容各軍進步,自辰至午,仍然危城兀立,垣堞依然,那時只得鳴金收軍,檢點士卒,萬餘人受傷,千餘人喪命。漢主始歎行周先見,就是好勇多疑的慕容彥超,至此亦索然意盡,啞口無言。
  行周入帳獻議道:「臣來此已久,城中聞將食盡,但兵心未變,更有遼將張璉助守,所以明持不下。請陛下招諭張璉,璉若肯降,重威也無能為力了。」漢主依議,遣人招張璉降,待他不死。偏偏璉不肯從,一再往勸,始終無效。遷延至兩旬有餘,圍城中漸覺不支,內殿直韓訓獻上攻具。漢主搖首道:「守城全恃眾心,眾心一離,城自不保,要用甚麼攻具呢?」韓訓懷慚而退,忽由帳外報入,有一婦人求見,漢主問明底細,才命召入。正是:
  猖獗全憑強虜助,竊危要仗婦人扶。
  畢竟婦人為誰,待至下回表明。
  遼太后為朔漠女豪,佐夫相子,奄有北方,而受制於其孫。李太后為石氏內助,因宴傳言,激成大舉。而被累於其子。南北睽違,事適相合,何兩智婦結果之不幸也!但遼太后幽死墓側,得隨夫於地下,李太后羈死建州,徒作鬼於虜中,兩兩相較,當以李太后之死為尤慘焉。杜重威身亡晉室,引虜覆邦,罪不容於死,不特李太后罵為奸賊,至死不忘,即中原人士,亦誰不思食其肉,寢其皮乎?劉氏入汴,不加顯罰,仍令守官,幾若多行不義之人,亦得倖免,乃移鎮命下,復思抗拒,梟獍心腸,不死不止,而天意亦故欲迫諸死地,以為奸惡者戒,漢主親征,猶然招降,雖得苟延殘喘,而終不免於誅夷。李太后有知,庶或可少泄餘恨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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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1 02:21:39 |只看該作者
第81回     奉密諭王景崇入關


  卻說漢主劉知遠,傳見來婦,看官道婦人為誰?原來是重威妻宋國公主。公主入謁漢主,行過了禮,由漢主賜令旁坐,問及重威情形,公主道:「重威因陛下肇興,重見天日,不勝慶幸,但恐陛下追究既往,負罪難逃,所以一聞移鎮,慮蹈不測,適遼將又來監守,遂致觸犯天威,勞動王師,今願開城謝罪,令臣妾前來乞恩,望陛下網開一面,曲貸餘生!」漢主道:「朕信重威,重威尚不信朕麼?況朕已一再招降,奈何拒命!」公主道:「重威非敢抗陛下,實由虜將張璉,挾制重威,不使迎降。」雖是誑言,但欲為夫解免,不得不爾,閱者尚當為公主曲原。漢主道:「虜將獨不怕死麼?」公主道:「正為怕死,所以阻撓。」漢主沈吟半晌,方微笑道:「朕一視同仁,既赦重威,何不可赦張璉,煩汝入城回報,如果真心出降,不問華夷,一體赦免!」公主起身拜謝,辭別回城。
  重威得公主傳語,轉告張璉,璉答道:「公可全生,璉難倖免,願守此城,以死為期!」倒是個硬漢。重威道:「糧食早盡,兵皆枵腹,看來是不能不降了,漢主謂一體赦免,諒不欺人,請君勿慮!」璉又道:「恐怕未必。」重威道:「我再遣次子弘璉,前去請求,能得一朝廷赦書,大家好安心出降了。」璉方才允諾,弘璉即出往漢營。過了半日,持到漢主手諭,許璉歸國。重威乃復遣判官王敏,先送謝表。旋即素服出降,拜謁漢主。漢主賜還衣冠,仍授檢校太師,守官太傅,兼中書令。大軍隨漢主入城,城內已餓殍載道,滿目蕭條。遼將張璉,亦來拜見,漢主忽瞋目道:「全城兵民,為汝一人,害得這般悽慘,汝可知罪否?」璉不意有此一詰,一時轉無從措詞。漢主便令推出斬首,復捕斬弁目數十人,天子無戲言,奈何背約!惟什長以下,放還幽州。遼眾無從報怨,將出漢境,大掠而去。樞密使郭威入帳,與漢主附耳數語,漢主即令他會同王章,按錄重威部下諸親將,一並拿下,悉數處斬。又將重威私資,及僚屬家產,抄沒充公,分賜戰士。重威似刀剜肉,無從呼籲,只好與妻孥相對,暗地流涕罷了。還是小事,請看後來。
  漢主住鄴數日,下令還都,留高行周為鄴都留守,充天雄軍節度使。行周固辭,漢主語蘇逢吉道:「想是為著慕容彥超了,我當命他徙鎮泰寧軍,卿可為我諭意。」逢吉轉諭行周,行周乃受命留鄴。漢主且晉封行周為臨清王,即命杜重威隨駕還都。既歸大梁,加封重威為楚國公。重威平時出入,路人輒旁擲瓦礫,且擲且詈,虧得他臉皮素厚,還是禁受得起,但威風已盡掃地了。所有宋州一缺,不願再任重威,但令史弘肇兼鎮,毋庸細表。看似閒文,實補前回未了之文。
  且說漢主劉知遠原籍,本屬沙陀部落,知遠以自己姓劉,改國號漢,強引西漢高祖,東漢光武帝,作為遠祖。當尊漢高為太祖,光武帝為世祖,立廟祭享,歷世不祧。高祖湍尊為文祖,妣李氏為明貞皇后,曾祖昂為德祖,妣楊氏為恭惠皇后,祖僎為翼祖,妣李氏為昭穆皇后,父琠為顯祖,母安氏為章懿皇后,共立四廟,與漢高祖光武帝並列,合成六廟。命太常卿張昭,釐定六廟樂章舞名。知遠以鄴都告平,入廟告祖,所有訂定樂舞,概令舉行,真個是和聲鳴盛,肅祀明禋。
  不料皇子開封尹承訓,自助祭後,感冒風寒,逐日加劇。漢主因承訓孝友忠厚,明達政事,格外留心看護,多方醫治。怎奈區區藥物,不能挽回造化,竟於天福十二年十二月中,悠然而逝,年止二十六。漢主在太平宮舉哀,哭得涕泗滂沱,幾致暈去。經左右極力勸慰,勉強收淚,親視棺殮,追封魏王,送歸太原安葬。此子若存,劉氏不至遽亡。嗣是常帶悲容,少樂多優,一代梟雄,又將謝世。
  蹉跎過了殘年,便是元旦,漢主因身軀未適,不受朝賀,自在宮中調養。轉眼間已過四天,病體少痊,乃出宮視朝,改天福十三年為乾祐元年,頒詔大赦。越數日,易名為昺,晉封馮道為齊國公,兼官太師。兵部遞上奏牘,報稱鳳翔節度使侯益,與晉昌節度使趙匡贊,叛國降蜀,蟠踞關中,請速派將往討云云。漢主聞變,即命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調集禁兵數千,往略關西。
  原來蜀主孟昶,嗣知祥位,除去強臣李仁罕、張業,國內太平,十年無事。遼主滅晉,晉雄武節度使何重建,舉秦、成、階三州降蜀。見三十七回。蜀主昶遂欲吞並關中。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孫漢韶等,攻下鳳州。適晉昌軍節度使趙匡贊,聞杜重威得罪,恐自己亦未必保全,索性向蜀投降,別圖富貴。遂派人奉表蜀主,乞遣兵援應長安,即晉昌軍。兼略鳳翔。蜀主甚喜,即命中書令張虔钊,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侯,率兵五萬,道出散關。又飭何重建為副使,領部眾出隴州,與張虔钊等會師,同趨鳳翔。一面令都虞侯李廷珪,統兵二萬出子午谷,為長安聲援。
  鳳翔節度使侯益,接得偵報,知蜀主大舉入侵,驚慌的了不得。正擬拜表告急,忽來了雄武軍弁吳崇惲,遞入何重建手書,並附蜀樞密使王處回招降文,內容大意,無非是曉示利害,勸益歸蜀,益恐待援不及,不如依書乞降,免得驚惶。遂繳出地圖兵籍,使吳崇惲帶還,附表請平定關中,且貽書趙匡贊,約為犄角互相幫扶。偏趙匡贊狐疑未定,復聽了判官李恕,仍然上表漢廷,自請入朝。東倒西歪,比牆頭草且勿如。
  這李恕本是趙延壽幕僚,延壽令佐匡贊,為晉昌軍節度判官,當匡贊降蜀時,恕已出言諫阻,匡贊不從,至是復極諫道:「燕王入胡,本非所願,今漢家新得天下,方務招懷,若謝罪歸朝,必能保全爵祿,入蜀恐非良策哩,蹄涔不容尺鯉,願公三思,毋貽後悔!」匡贊聽了,很覺有理,因遣恕入朝謝罪,情願面覲漢主,聽受處分。漢主問恕道:「匡贊何故附蜀?」恕答道:「匡贊以身受虜言,父在虜廷,恐陛下未肯俯諒,所以附蜀求生。臣一再諫諍,謂國家必應存撫,匡贊亦自知悔悟,故遣臣來祈哀!」漢主道:「匡贊父子,本吾故交,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阱,我何忍再害匡贊呢?汝可返報匡贊,不必多疑,盡可來朝!」恕拜謝而去。
  嗣得侯益表章,也與匡贊一般見解,謝罪請朝。時王景崇尚未啟行,漢主召入臥內,密諭景崇道:「趙匡贊、侯益,雖俱來請朝,未知他有無詭計,汝率兵西去,當密觀動靜!他若真心入朝,不必過問,倘或遷延觀望,汝可便宜從事,勿墮狡謀!」景崇應聲遵旨,即日啟行,西赴長安。
  趙匡贊恐蜀兵馳至,轉難脫身,不待李恕返報,便離長安,趨入大梁。途次與李恕接著,得知漢主諭言,益放心前行。復與景崇晤談,景崇亦讓他過去,自率兵逕謁長安。才入長安城中,軍報已陸續到來,統說蜀兵已入秦州,就要來攻長安。景崇因隨兵不多,恐未足敵蜀,忙發本道兵馬,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蜀人。又慮匡贊牙兵,或有叛亡等情,意欲黥字面中,使不得逞。當下與齊藏珍商議,藏珍尚不甚贊成,那牙兵將校趙思綰,已入請黥面,為部兵倡。景崇當然心喜。藏珍待思綰退出,私語景崇道:「思綰面帶殺氣,恐非良將,況黥面命令,尚未發出,他即先來面請,越是諂諛,越是狡詐,此人萬不可恃,速除為宜!」甚是,甚是。景崇搖首道:「無罪殺人,如何服眾!」遂不從藏珍計議,自督兵往堵蜀軍。
  蜀將張廷珪,正自子午谷出師,探得匡贊入朝音信,便欲引歸。不意景崇突至,險些兒措手不及,倉猝對敵,已被景崇麾兵入陣,衝破中堅,沒奈何且戰且行,奔回至十里外,才免追襲。手下兵士,已傷亡至數千名,懊喪而去。侯益聞景崇得勝,廷珪敗還,自然順風使帆,決計拒蜀。蜀帥張虔钊行至寶雞,略悉侯益反覆情形,便與諸將會商。或主進,或主退,弄得虔钊無可解決,只好按兵暫住。忽聞漢將王景崇,召集鳳翔、隴、邠、涇、鄜、坊各兵,紛紛前來,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引兵夜遁。及景崇追到散關,蜀兵已奔入關中,只剩得後隊四百人,被景崇一鼓擄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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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1 02:22:18 |只看該作者
第82回 捏遺詔杜重威肆市


  景崇兩次告捷,朝命景崇兼鳳翔巡檢使,因即引兵至鳳翔。侯益開門迎入,與景崇談入朝事,語帶支吾。景崇未免動疑,即派部軍分守諸門,再伺侯益行止。驀然間接到朝旨,御駕升遐,皇次子承祐即皇帝位,不由的心下一動,倒有些躊躇起來。小子且慢敘景崇意見,先將漢主臨崩大略,演述出來。順事敘入,而文法獨奇。
  漢主劉知遠,自長子承訓歿後,感傷成疾,屢患不豫。虧得參苓補品,逐日服餌,才支撐了一兩月。乾祐元年正月終旬,病體加重,服藥無靈,乃召宰相蘇逢吉,樞密使楊邠、郭威,入受顧命。還有都指揮使史弘肇,雖命他兼鎮宋州,卻是在都遙制,所以亦得奉召。四大臣同入御寢,見漢主病已大漸,俱作愁容,漢主顧諭道:「人生總有一死,死亦何懼。但承訓已歿,承祐依次當立,朕慮他幼弱,後事一切,不得不囑托諸卿!」四人齊聲道:「敢不效力!」漢主又長歎道:「眼前國事,尚無甚危險,但須善防杜重威!」說到威字,喉中如有物梗住,不能出聲。四人慌忙趨退,請後妃、皇子等送終。
  未幾即發哀聲,當由蘇逢吉趨入道:「且慢!且慢舉哀!皇帝有要旨傳下,須立刻辦了,方可發喪。」後妃等未識何因,只因逢吉身任首相,且是顧命中第一個大臣,料他必有要圖。當即停住了哀,令他出辦。逢吉退出,見楊邠、郭威等,已擬好詔敕。即飭侍衛帶領禁軍,往拿杜重威及重威子弘璋、弘璉、弘璲。重威在私第中,安然坐著,毫不預防,至禁軍入門,倉皇接詔,甫經下跪,那冠帶已被禁軍褫去。且聽侍衛宣詔道:
  杜重威猶貯禍心,未悛逆節,梟首不改,虺性難馴。昨朕小有不安,罷朝數日,而重威父子,潛肆凶言,怨謗大朝,煽惑小輩。今則顯有陳告,備驗奸期,既負深恩,須置極法。其杜重威父子,並令處斬。所有晉朝公主及外親族,一切如常,仍與供給。特諭。
  重威聽罷,魂飛天外,急得帶哭帶辯。偏侍衛絕不留情,即令禁軍縛住重威,並將他三子拿下,一並牽出,連他妻室宋國公主,都不使訣別。匆匆驅至市曹,已有監刑官待著,指麾兩旁劊子手,趨至重威父子身旁,拔出光芒閃閃的刀兒,剁將過去,只聽得有三四聲,重威父子的頭顱,皆已墮落。父子同時入冥府,未始非天倫樂事。遺骸陳設通衢,都人士在旁聚觀,統激起一腔義憤,或詬罵,或蹴擊,連軍吏都禁遏不住。霎時間成為肉泥,幾無從辨認了。該有此報,但至此始見伏法,已不免為失刑。
  重威既誅,方為故主發喪。並傳出遺制,封皇子承祐為周王,即日嗣位,朝見百官,然後舉哀成服。先是漢主劉知遠欲改年號,宰臣進擬乾和二字。御筆改為乾祐,適與嗣主名相同,當時目為預征,所以後來沿稱乾祐,不復改元。太常卿張昭,擬上先帝諡法,稱為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廟號高祖,嗣葬睿陵。統計劉知遠稱帝,未滿一年,不過時已易歲,歷史上算做二年,享年五十四歲。
  承祐既立,尊母李氏為皇太后,頒詔大赦,號令四方。關中接得詔書,王景崇躊躇未定,便是為處置侯益的問題。侯益非常狡黠,為景崇所疑。或勸景崇殺益,景崇歎道:「先帝原許我便宜行事,但諭出機密,恐嗣皇帝未曾聞知,我若殺益,轉近專擅。況赦文已下,更覺難行,我只好密奏朝廷,再作計較。」主見已定,便草密疏奏請,疏未繕發,那侯益已私離鳳翔,星夜入都去了。景崇不禁大悔,甚至自詬不休。
  這侯益卻是機變,一入都門,便詣闕求見。嗣主承祐,問他何故引入蜀軍?益並不慌忙,反從容答道:「蜀兵屢寇西陲,臣意欲誘他入境,為聚殲計。」承祐不由的嗤了一聲,令益退出。似乎有些識見。益見嗣主形態,倒也自危,幸喜家資富厚,好仗那黃白物,運動相臣。金銀是人人喜歡,宰相以下,得了他的好處,那有不替他說項。你吹噓,我稱揚,究竟承祐年未弱冠,也道是前日錯疑,即授益為開封尹,兼中書令。益又賄通史弘肇等,讒構景崇,說他如何專恣,如何驕橫。承祐不得不信,派供奉官王益至鳳翔,征趙匡贊牙兵詣闕。
  趙思綰很是不安,復由景崇激他數語,越覺心慌,既隨王益啟行,到了半途,語同黨常彥卿道:「小太尉已落人手,我等若至京師,自投死路,奈何奈何!」小太尉指趙匡贊。彥卿道:
  「臨機應變,自有方法,願勿再言!」
  越日行抵長安,長安已改號永興軍。節度副使安友規,巡檢使喬守溫,出迎王益,置酒客亭。思綰入請道:「部下軍士,已在城東安駐。惟將士家屬,多在城中,意欲暫時入城,挈眷出宿城東。」友規不知是計,且見思綰並無鎧仗,樂得做個人情,應允下去。思綰便引弁目馳入西門,適有州校坐守門側,腰劍下懸,為思綰所注目,突然趨進,順手奪劍,挺刃一揮,剁落州校頭顱。州校真是枉死。當下顧令黨羽,一齊動手,急切裡無從得械。便向附近覓得白梃,左橫右掃,擊死門吏十餘人,遂把城門闔住,自入府署劈開武庫,取出甲仗,分給部眾,把守各門。友規等在外聞變,驚惶失措,不待飲畢,便已溜去。朝使王益,也逃之夭夭,不知去向。思綰據住城池,募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餘人,繕城隍,葺樓堞,才經十日,守具皆備。王景崇不知聲討,反諷鳳翔吏民上表,請令自己知軍府事。正是:
  功業未成先跋扈,嫌疑才啟即猖狂。
  欲知漢廷如何處置,容至下回說明。
  漢主劉知遠,殺張璉而赦杜重威,賞罰不明,無逾於此。璉不過一虜將耳。既已請降,撫之可也,縱之亦可也。誘使降順,突令處斬,是為不信,是為不仁。重威引虜亡晉,罪已難逃﹔況復叛復靡常,負惡益甚,不殺果胡為者?彼侯益、趙匡贊之忽叛忽服,亦無非藐視漢威,同兒戲耳。迨知遠已殂,始由蘇逢吉等捏稱遺詔,捕誅重威。所頒詔文,實是無端架誣,不足為重威罪。罪可殺而殺非其道,猶之失刑也。前過寬,後過暴,何怪三叛之又復連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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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回     智郭威抵掌談兵


  卻說王景崇暗諷吏民,代求節鉞。漢主承祐,與群臣會議,都料是景崇詭計,不肯允行,別徙邠州節度使王守恩,為永興節度使,陝州節度使趙暉,為鳳翔節度使,調景崇為邠州留後,令即赴鎮。景崇遷延觀望,不肯遽行。那時又突出一個叛臣,竟勾通永興、鳳翔兩鎮,謀據中原。這人為誰?就是河中節度使李守貞。守貞為三叛之首,故特提一筆。
  守貞與重威為故交,重威誅死,也未免兔死狐悲。默思漢室新造,嗣君才立,朝中執政,統是後進,沒一個可與比倫,不若乘時圖變,倒可轉禍為福,遂潛納亡命,暗養死士,治城塹,繕甲兵,晝夜不息。參軍趙修己,頗通術數。守貞召與密議,修己謂時命不可妄動,再三勸阻。守貞半信半疑。修己辭職歸田,忽有游僧總倫,入謁守貞,托言望氣前來,稱守貞為真主。守貞大喜,尊為國師,日思發難。一日召集將佐,置酒大會,暢飲了好幾杯,起座取弓。遙指一虎舐掌圖,顧語將佐道:「我將來若得大福,當射中虎舌。」說著,即張弓搭箭,向圖射去,颼的一聲,好似箭鏃生眼,不偏不倚,正在虎舌中插住。將佐同聲喝采,統離座拜賀。守貞益覺自豪,與將佐入席再飲,抵掌而談,自鳴得意。將佐樂得面諛,益令守貞手舞足蹈,樂不可支。飲至夜靜更闌,方才散席。
  未幾有使人自長安來,遞上文書。經守貞啟視,乃是趙思綰的勸進表,不由的心花怒開,使人復獻上御衣,光輝燦爛,藻錦氤氳。守貞到了此時,是喜歡極了,略問來使數語,令左右厚禮款待,閱數日才命歸報,結作爪牙。自是反謀益決,妄言天人相應,僭號秦王。遣使冊思綰為節度使,令仍稱永興軍為晉昌軍。
  同州節度使張彥威,因與河中相近,詗知守貞所為,時常戒備,且密表請師。漢廷派滑州指揮使羅金山,率領部曲,助戍同州。因此守貞起事,同州得以無恐。守貞遣驍將王繼勳,出兵據潼關。軍報馳入大梁,漢主乃命澶州節度使郭從義,充永興軍行營都部署,與客省使王峻,率兵討趙思綰,邠州節度使白文珂,為河中行營都部署,率兵討李守貞。繼復派出夔州指揮使尚洪遷,為永興行營都虞侯,閬州防禦使劉詞,為河中行營都虞侯。
  各軍同時西行,獨尚洪遷恃勇前驅,趨至長安城下。趙思綰正養足銳氣,專待官軍對仗,遙望洪遷前來,立即麾眾殺出,與洪遷交鋒。洪遷尚未列陣,思綰已經殺到,主客異形,勞逸異勢,就使洪遷驍悍過人,至此亦旗靡轍亂,禁遏不住。勉強招架,終究是不能支撐,看看士卒多傷,便麾兵先退,自率親軍斷後,且戰且行。思綰力追不捨,惱動了洪遷血性,拚死力鬥,才把思綰擊退。但洪遷身上,已受了數十創,回至大營,嘔血不止,過了一宵,便即捐生。寫洪遷陣亡情狀,又另是一種寫法。
  郭從義、王峻二人,因洪遷戰死,未免畏縮,斂兵不進。峻與從義,又兩不相容,越覺得你推我諉,延宕不前。漢廷再遣澤潞節度使常恩,領兵援應,可巧郭從義也分兵往迎,兩下會師,總算克復了一座潼關,由常恩屯兵守著。河中行營都部署白文珂,逗留同州,未嘗進兵。新授鳳翔節度使趙暉,到了咸陽,部署兵士,一時也不能急進。漢主承祐,頗以為憂,特派樞密使郭威為西面軍前招諭安撫使,所有河中、永興、鳳翔諸軍,悉歸郭威節制。
  威奉命將行,先詣太師馮道處問策。馮道徐語道:「守貞宿將,自謂功高望重,必能約束士卒,令他歸附。公去後,若勿愛官物,盡賜兵吏,勢必眾情傾向,無不樂從,守貞自無能為了!」威謝教即行,承制傳檄,調集各道兵馬,前來會師。並促令白文珂趨河中,趙暉趨鳳翔。暉已探得王景崇降蜀,並通李守貞,連表奏聞,有詔命郭威兼討景崇。威乃與諸將會議軍情,熟權緩急,諸將擬先攻長安、鳳翔。時華州節度使扈彥珂,亦奉調從軍,獨在旁獻議道:「今三叛連兵,推守貞為主,守貞滅亡,兩鎮自然膽落,一戰可下了。古人有言,擒賊先擒王,不取首逆,先攻王、趙,已屬非計。況河中路近,長安、鳳翔皆路遠,攻遠舍近,倘王、趙拒我前鋒,守貞襲我後路,豈非是一危道麼!」誠然!誠然!威待他說畢,連聲稱善,乃決分三道攻河中,白文珂及劉詞自同州進,常恩自潼關進,自率部眾從陝州進。沿途所經,與士卒同甘苦,小功必賞,微過不責,士卒有疾,輒親自撫視,屬吏無論賢愚,有所陳請,均和顏悅色,虛心聽從。雖由馮道處得來秘訣,但亦能得法意外。因此人人喜躍,個個歡騰。
  守貞初聞郭威統兵,毫不在意,且因禁軍嘗從麾下,曾受恩施,若一到城下,可坐待倒戈,不戰自服。那知三路漢兵,陸續趨集,統是揚旗伐鼓,耀武揚威。郭威所帶的隨軍,尤覺得氣盛無前,野心勃勃。當下已有三分懼色,憑城俯矚,見有認識軍將,便呼與敘舊。未曾發言,已聽得一片嘩聲,統叫自己為叛賊,幾乎無地自容,轉思木已成舟,悔恨無益,只得提起精神,督眾拒守。郭威豎柵城西,白文珂豎柵河西,常恩豎柵城南。威見恩立營不整,又見他無將領才,遣令歸鎮,自分兵駐紮南城。諸將競請急攻,威搖首道:「守貞系前朝宿將,健鬥好施,屢立戰功,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萬難急拔。且彼據高臨下,勢若建瓴,我軍仰首攻城,非常危險,臂如驅士卒投湯火,九死一生。有何益處?從來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時有可否,事有後先。不若且設長圍,以守為戰,使他飛走路絕。我洗兵牧馬,坐食轉餉,溫飽有餘,城中乏食,公私皆竭。然後設梯衝,飛書檄,且攻且撫,我料城中將士,志在逃生,父子且不相保,況烏合之眾呢!」一番大議論,確有特見。諸將道:「長安、鳳翔,與守貞聯結,必來相救,倘或內外夾攻,如何是好?」威微笑道:「盡可放心,思綰、景崇,徒憑血氣,不識軍謀,況有郭從義等在長安,趙暉往鳳翔,已足牽制兩人,不必再慮了!」成算在胸。乃發諸州民夫二萬餘人,使白文珂督領,四面掘長壕,築連壘,列隊伍,環城圍住。越數日,見城上守兵,尚無變志,威又語諸將道:「守貞前畏高祖,不敢囂張。今見我輩崛起太原,事功未著,有輕我心,故敢造反。我正宜守靜示弱,慢慢兒的制伏呢。」遂命將吏偃旗息鼓,閉壘不出。但沿河遍設火鋪,延長至數十里,命部兵更番巡守。又遣水軍艤舟河濱,日夕防備,水陸扼住。遇有間諜,無不捕獲,於是守貞計無所出,只有驅兵突圍一法。偏郭威早已料著,但遇守兵出來,便命各軍截擊,不使一人一騎,突過長圍。所以守貞兵士,屢出屢敗,屢敗屢還。守貞又遣使齎著蠟書,分頭求救,南求唐,西求蜀,北求遼,均被漢營邏卒,掩捕而去。城中益窮蹙無計,漸漸的糧食將盡,不能久持,急得守貞日蹙愁眉,窘急萬狀。國師總倫,時常在側,守貞當然加詰。總倫道:「大王當為天子,人不能奪,惟現在分野有災,須待磨滅將盡。單剩得一人一騎,方是大王鵲起的時光哩。」真是呆話。守貞尚以為然,待遇如初。利令智昏,一至於此。
  王景崇據住鳳翔,既與守貞勾通,受他封爵,便殺死侯益家屬七十餘人,只有一子仁矩,曾為天平行事司馬,在外得免。仁矩子延廣,尚在襁褓,乳母劉氏,易以己子,抱延廣潛逃,乞食至大梁。狡如侯益,不期得此乳母。侯益大慟,哀請朝廷誅叛復仇。漢主傳詔軍前,促攻鳳翔。
  趙暉時已進攻,與景崇相持,忽聞蜀兵來援景崇,已至散關,當即派遣都監李彥從,潛師襲擊,殺退蜀兵,且乘勢奪取鳳翔西關。景崇退守大城,暉屢用羸兵誘戰,不見景崇出師。乃別設一計,暗令千餘人繞出南山,偽效蜀裝,張著蜀旗,從南山趨下。又命圍城軍士,佯作慌張,嘩稱蜀兵大至。景崇本已遣子德讓,詣蜀乞援,眼巴巴的望著好音,一聞蜀兵到來,還辨甚麼真假,即派兵數千往迎。出城未及裡許,驀聞號炮聲響,暉軍四面攢集,把數千鳳翔兵圍住,鳳翔兵士,方知中伏,可憐進退無路,統被暉軍殺盡。暉頗能軍。
  景崇聞報,徒落得垂頭喪氣,懊悔不及,自是不敢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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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回 勇劉詞從容破敵


  那蜀主孟昶,果遣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率兵救鳳翔,另派雄武節度使韓保貞,引兵出汧陽,牽制漢軍。景崇子德讓,先行入報,景崇才令部將李彥舜等,出迓蜀兵。趙暉得蜀兵來信,亟分兵遏守寶雞。蜀將申貴,為思謙前驅,用誘敵計來誘漢兵。漢兵已入寶雞城內,見蜀兵稀少,出城追趕,遇伏敗還,不意城內已被蜀兵掩入,竟將寶雞奪去。幸趙暉先事預防,恐寶雞戍兵,不足敵蜀,更派精兵五千人援應,途中遇著敗軍,兩下會合,復將寶雞奪還。思謙引軍至渭水,經申貴還報,始知先勝後挫。再欲進攻,因探得寶雞有備,料一時不能攻下,遂語大眾道:「敵勢尚強,我軍糧少,未便與他久持,不若暫退,再作後圖。」實是怯懦。乃退屯鳳州,尋歸興元。
  王景崇聞蜀兵退歸,再遣使向蜀告急,蜀臣多不願發兵。經景崇再三表請,始由蜀主下令,仍命安思謙出援。思謙請先運糧四十萬斛,方可出境,蜀主太息道:「思謙未曾出兵,先來索糧,意已可知,豈肯為朕進取?朕且撥糧頒給,看他願出兵否?」乃發興州、興元米數萬斛,交與思謙。思謙始自興元出鳳州,再由鳳州進散關,另派部將申貴、高彥儔等,擊破漢箭筈、安都諸寨。寶雞戍卒,出截玉女津,也為蜀兵所敗,仍然退歸。思謙進駐模壁,韓保貞也出新關,同至隴州會齊,將攻寶雞。趙暉再欲分軍接應,因怕勢分力弱,反為景崇所乘,乃飭寶雞兵吏,嚴守城池,不得妄動。一面移文至河中,向郭威乞師。
  威正欲破滅李守貞,適值南唐起兵,來援河中,不得不分師邀擊,暫緩攻城。守貞幕下,有遊客二人,一是狂士舒元,一是道士楊訥。二人見守貞圍困,特扮作平民,出城南向,求救唐廷。舒元易姓為朱,楊訥易姓名為李平,好容易混出重圍,奔至金陵,籲請救急。唐主璟猶豫未決,諫議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慫慂唐主出師。唐主因命北面行營招討使李金全出救河中,以清淮節度使劉彥貞為副,文徽為監軍使,岑為沿淮巡檢使,相偕俱出,同至沂州。
  金全令部眾暫憩,遣探騎偵察漢營,再定行止。探騎去了多時,至午未回,營中已備好午餐,一齊會食。那探騎入帳通報道:「距此地十數里外,有一長澗,澗北有漢兵駐守,不過數百人,且甚羸弱,請急擊勿失!」金全不待說畢,厲聲叱退,仍然安坐食飯。諸將莫名其妙,待至大眾食畢,都至金全面前,請即出戰。金全又厲聲道:「敢言出戰者斬!」兩層寫來,事奇筆亦奇。諸將默然退出,免不得交頭接耳,私謗金全。待至夕陽西下,暮色蒼黃,金全又下令道:「營內隊伍,須要整齊,各軍器械,不得拋離,大家守住營門,毋得妄動,違令立斬!」又作一層疑案。諸將越加疑心,但軍令如山,不敢不遵,只好依言備辦。
  驀聽得鼓聲大震,四面八方,有兵掩至,統到營門前吶喊,幾不知有多少人馬。金全營內,但守住營壘,無人出戰,那來兵喧嚷多時,恰也不聞進攻,四散而去。到了起更,已寂靜無聲,方奉金全命令,造飯會食。
  金全問諸將道:「汝等試想,午後可出戰麼?」諸將始齊聲道:「大帥料敵如神,倖免危禍,但究竟從何料著?」金全微笑道:「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漢帥系是郭威,號稱能軍,難道我軍遠來,彼尚未能偵悉麼?澗北設著羸兵,明明是誘我過澗,墮他伏中。我軍至暮不出,伏兵無用,當然前來鼓噪,亂我軍心,待見我壁壘森嚴,無隙可乘,不得已知難而退,明眼人何難預料呢!」諸將方才拜服。
  金全一駐數日,復探得漢壘嚴密,料知河中必危,便語諸將道:「郭威為帥,守貞斷難倖免,我等進援,有損無益,不如退師為是。」查文徽、魏岑等,前時乘興而來,至此也興盡欲返,即拔營退駐海州。且遣使入奏唐主,詳陳一切情形,唐主復貽漢書,婉謝前失,請仍通商旅,並乞赦李守貞。
  漢廷置諸不答,但聞趙暉情急,飭郭威設法往援。威計卻唐兵,親督兵往援趙暉,行抵華州,接暉來文,謂蜀兵食盡退去,因即折回。途次過了殘臘,便是乾祐二年。白文珂聞郭威將至,引兵往迎,河中行營,只留都指揮使劉詞,主持一切。
  先是郭威西行,曾戒白文珂、劉詞道:「賊不能突圍,遲早難逃我手,若彼突出,我等且功敗垂成,成敗關鍵,全在此舉,我看賊中驍銳,盡在城西,我去必來突圍。汝等須要嚴防,切切毋忽!」白文珂、劉詞兩人,依著威言,日夕注意,守兵也不敢出來。到了文珂迎威,城中已經探悉,潛遣人夜縋出城,沽酒村墅,任人賒欠。邏騎多半嗜酒,見了這杯中物,不禁垂涎,況又是不需現錢,樂得暢飲數杯。你也飲,我也飲,飲得酩酊大醉,統向營中睡熟,不復巡邏。杯中物誤人甚大,故酒色財氣中列為第一。劉詞恰也小心,惟這一著未嘗預防,險些兒墮他狡計。
  一夕已經三鼓,詞覺有倦意,和衣假寐,正要朦朧睡去,忽聞柵外有鼓噪聲,歘然驚起,趨出寢所,向外一望,已是火勢炎炎,光明如晝,部兵東張西望,不知所為。詞故意鎮定,絕不變色,且下令道:「區區小盜,怕他甚麼!」遂率眾堵御,冒煙而出。客省使閻晉卿道:「賊甲皆黃,為火所照,容易辨認,惟眾無鬥志,頗覺可憂!」裨將李韜朗聲道:「無事食君祿,有急可不死鬥麼?我願當先,諸將士快隨我來!」說至此,即援勳先進,大眾也趁勢隨上。俗語說得好,一夫拼命,萬夫莫當,況經李韜一言,激動眾憤,就使火勢燎原,一些兒沒有怕懼,只管向前奮擊。河中兵相率辟易,為首驍將王繼勳,勇敢善鬥,至此也殺得大敗,身受重傷,逃入城中,手下剩得百餘騎,踉蹌隨回,餘眾皆死。
  劉詞方收軍入柵,撲滅餘火,夤夜修補,次日仍壁壘一新。待郭威到來,詞出迎馬首,向威請罪。威欣然道:「我正愁此一著,非兄健鬥,幾為虜笑,今幸破賊,賊技已窮,可無他慮了。」至入柵後,厚賞劉詞及李韜,將士等亦各給財帛。惟嚴申酒禁,非俟破城犒宴,不准私飲。愛將李審,首犯軍令,飲酒少許,威察得情跡,召審入詰道:「汝為我帳下親將,敢違我令,若非加刑,何以示眾!」遂喝令左右,推審出轅,斬首示眾。小子有詩贊道:
  用威用愛兩無私,便是諸軍用命時,
  莫怪將來成帝業,堯山兵法本來奇。郭威堯山人,見下。
  李審就誅,全營股栗。嗣是令出必行,成功就在目前了。
  欲知河中克復情形,請看官續閱下回。
  三叛連兵,首發難者為趙思綰,繼以李守貞、王景崇,似乎思綰之罪為最大,而守貞次之,景崇又次之。實則不然,守貞背晉降虜,罪與杜重威相同,倘有明王,早已不赦。乃幸得免死,仍予旌節,復敢效重威故智,再生叛亂,罪惡至此,死有餘辜。景崇受命討叛,反自為叛,《春秋》之戮,寧能後諸!趙思綰一狂暴徒耳,若非守貞、景崇之為逆,一將平之足矣。故本回敘事,於河中為最詳,次鳳翔,次長安,而於郭威之首攻河中,趙暉之分攻鳳翔,亦具有褒詞,一褒一貶,筆下固自有陽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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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回     覆叛巢智全符氏女


  卻說河中叛帥李守貞,被圍逾年,城中糧食已盡,十死五六,眼見是把守不住。左思右想,除突圍外無他策。乃出敢死士五千餘人,分作五路,突攻長圍的西北隅。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把河中兵掃將過去,五路俱紛紛敗走,多半傷亡。越數日又有守兵出來突圍,陷入伏中,統將魏延朗、鄭賓,俱為漢兵所擒。威不加殺戮,好言撫慰,魏、鄭二人,大喜投誠,因即令他作書,射入城中,招諭副使周光遜,及驍將王繼勳、聶知遇。光遜等知不可為,亦率千餘人出降。嗣是城中將士,陸續出來,統向漢營歸命。郭威乃下令各軍,分道進攻,各軍聞命,當然踴躍爭先,巴不得一鼓就下。怎奈城高塹闊,一時尚攻它不進,因此一攻一守,又遷延了一兩月。想是守貞命數中,尚有一兩月可延。
  可巧郭從義、王峻,報稱趙思綰已有降意,惟此人不除,終為後患,應該如何處置,聽命發落。郭威令他便宜行事。於是首先發難的趙思綰,也首先伏誅。思綰為郭從義、王峻所圍,苦守經年,曾遣子懷■,詣蜀乞援。蜀兵尚未能到河中,怎能入援長安?援絕猶可,最苦糧空。思綰本喜食人肝,嘗親自持刀,剖肝作膾,膾已食盡,人尚未死。又好取人膽作下酒物,且飲且語道:「吞人膽至一千,便膽氣無敵了。」至城中食盡,即掠婦女幼稚,充作軍糧。糜肉飼兵,自己吞食肝膽,權代飯餐。有時且用人犒軍,計數分給,如屠羊豕一般。可憐城中冤氣沖天,鎮日裡籠著黑霧,不論晴雨,統是這般。郭從義乃使人誘降。
  先是思綰少時,求為左驍衛上將軍李肅僕從,肅適致仕,謝絕不納。肅妻張氏,系梁、晉兩朝元老張全義女,具有遠識,特問肅何故不納思綰?肅慨然道:「是人目亂語誕,他日必為叛賊!」張氏道:「妾意亦然,但君今拒絕,他必挾恨無窮,一旦逞志,必遭報復,我家恐無遺類。不若厚贈金帛,遣令圖生!」肅如言召入思綰,饋贈多金,思綰拜謝而去。
  後來入據長安,正值李肅閒居城中,思綰即往謁見,拜伏如故。肅驚起避席,禁不住思綰勇力,將肅捺入座中,定要肅完全受拜,且尊呼肅為恩公。肅勉強敷衍,心中委實難過,及思綰退出,急入語張夫人道:「我說此人必叛,今果闖亂,復來見我,我且受污,奈何!」張氏道:「何不勸他歸國!」肅又道:「他已勢成騎虎,怎肯遽下!我若勸他,反惹他疑心,自招屠戮了。」張氏道:「長安雖固,料他必不能久據。他若捨此而去,不必說了,否則官軍來攻,總有危急這一日,那時容易進言,自無他患。」肅也以為然,暫且紓憂。
  思綰屢遣人送奉珍饈,加以裘帛,肅不好峻拒,又不便接受,百端為難。自思將來多凶少吉,不如圖個自盡,免致株連,因覓得毒藥,即欲服下。虧得張氏預先覺察,將藥奪去,始得免死。及長安圍急,日食人肉,張氏複語肅道:「今日正可入府勸降。幸勿再延!」相時知機,好一個賢智婦人。肅乃往見思綰,思綰倒履相迎,推肅上坐,便開口問道:「恩公前來,想是憐念思綰,設法解圍,願乞明教!」肅答道:「公本與國家無嫌,不過因懼罪起見,據城固守,今國家三道用兵,均未成功,公若乘此變計,幡然歸順,料朝廷必然喜悅,保公富貴,為二鎮勸。公試自思,坐而待斃,亦何若出而全身呢!」思綰道:「倘朝廷不容我歸順,豈不是欲巧反拙!」肅又道:「這可無慮,包管在我手中。我雖致仕,朝廷未嘗不知,若由公表明誠意,再附我一疏,為公洗釋前愆,當無有不允了!」思綰尚未能決,判官程讓能,正受郭從義密書,有意出降,乘著李肅進言時,也即入勸,熟陳禍福。思綰乃即令讓能起草,撰成二表,一表是由肅出名,一表是思綰出名,遣使詣闕。待過旬餘,得去使返報,知朝廷已允赦宥,且調任他鎮,思綰大喜。未幾即有詔敕頒到行營,授思綰檢校太保,調任華州留後。當由郭從義傳入城中,令思綰出城受詔,思綰釋甲出城,拜受朝命,遂與郭從義面約行期,指日往華州任事。從義允諾,許令還城整裝,惟派兵隨入,守住南門。思綰遲留未發,托言行裝未整,改易行期,至再至三。從義乃與王峻商議道:「狼子野心,終不可用,不如早除,杜絕後患!」王峻不甚贊成,但言須稟命郭威。便是兩不相容之故。
  從義因遣人至河中行營,請除思綰。既得威諾,即與王峻按轡入城,陳列步騎,直至府署。遣人召思綰出署道:「太保登途,不遑出餞,請就此對飲一杯,便申別意。」思綰不得不從,一出署門,便被從義一聲暗號,麾動軍士,將他拿下。並入署搜捕家屬,及都指揮常彥卿,一並牽至市曹,梟首示眾。且籍沒思綰家貲,得二十餘萬貫,一半入庫,一半賑饑。城中丁口,舊有十餘萬,至是僅遺萬人。從義延入李肅,請他主持賑務,肅自然出辦。兩日即盡,入府銷差,歸家與張夫人說明,一對老夫妻,才得高枕無憂,白頭偕老了。應該向閫中道謝。
  思綰伏法,郭威免得兼顧,日夕督兵攻城,衝入外郭。李守貞收拾餘眾,退保內城,諸將請乘勝急攻,威說道:「鳥窮猶啄,況一軍呢!今日大功將成,譬如涸水取魚,不必性急了。」守貞知己必死,在衙署中多積薪芻,為自焚計。遷延數日,守將已開城迎降,有人報知守貞,守貞忙縱火焚薪,舉家投入火中。說時遲,那時快,官軍已馳入府衙,用水沃火,應手撲滅,守貞與妻及子崇勳,已經焚死,尚有數子二女,但觸煙倒地,未曾斃命。官軍已檢出屍骸,梟守貞首,並取將死未死的子女,獻至郭威馬前。
  威查驗守貞家屬,尚缺逆子崇訓一人,再命軍士入府搜拿。府署外廳已毀,獨內室巋然僅存。軍士馳入室中,但見積屍累累,也不知誰為崇訓,惟堂上坐一華妝命婦,豐彩自若,絕不慌張。大眾疑是木偶,趨近諦視,但聽該婦呵聲道:「休來!休來!郭公與我父舊交,汝等怎得犯我!」好大膽識。軍士更不知為何人,但因她詞莊色厲,未敢上前鎖拿,只好退出府門,報知郭威。威亦驚詫起來,便下馬入府,親自驗明。那婦見郭威進來,方下堂相迎,亭亭下拜。威略有三分認識,又一時記憶不清,當即問明姓氏。及該婦從容說出,方且驚且喜道:「汝是我世姪女,如何叫汝受累呢!我當送汝回母家。」該婦反淒然道:「叛臣家屬,難緩一死,蒙公盛德,貸及微軀,感恩何似!但姪女誤適孽門,與叛子崇訓結褵有年,崇訓已經自殺,可否令姪女棺殮,作為永訣!得承曲允,來生當誓為犬馬,再報隆恩!」威見該婦情狀可憐,不禁心折,便令指出崇訓屍首,由隨軍代為殮埋。該婦送喪盡哀,然後向威拜謝,辭歸母家。威撥兵護送,不消細敘。惟該婦究為何人?她自說與崇訓結褵,明明是崇訓妻室。惟她的母家,卻在兗州,兗州即泰寧軍節度使魏國公符彥卿,就是該婦的父親。畫龍點睛。
  先是守貞有異志,嘗覓術士卜問休咎。有一術士能聽聲推數,判斷吉凶。守貞召出全眷,各令出聲。術士聽一個,評一個,統不與尋常套話。挨到崇訓妻符氏發言,不禁瞿然道:「後當大貴,必母儀天下!」術士既知吉凶,如何專推符氏,不言守貞全家之多凶。守貞果信術士言,何不轉詰崇訓之可否為帝。史家所載,往往類此,本編亦依史演述云爾。守貞聞言,益覺自誇道:「我媳且為天下母,我取天下,當然成功,何必再加疑慮呢!」於是決計造反。
  及城破後,守貞葬身火窟。崇訓獨不隨往,先殺家人,繼欲手刃符氏,符氏走匿隱處,用帷自蔽,令崇訓無從尋覓。崇訓惶遽自殺,符氏乃得脫身,東歸兗州。符彥卿貽書謝威,且因威有再生恩,願令女拜威為父,威也不推辭,復稱如約。惟女母對此嫠雛,說她夫家滅亡,孑身僅存,無非是神明佑護,不如削髮為尼,做一個禪門弟子,聊盡天年。符氏獨搖首道:「死生乃是天命,無故毀形祝發,真是何苦呢?」還要去做皇后,怎肯為尼。後來再嫁周世宗,果如術士所言,這且待後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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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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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回 投火窟悔拒漢家軍


  且說郭威攻克河中,檢閱守貞文書,所有往來信札,或與朝臣勾結,或與藩鎮交通,彼此統指斥朝廷,語多悖逆。威欲援為證據,一並奏聞,秘書郎王溥進諫道:「魑魅乘夜爭出,見日自消,願一概付火,俾安反側!」保全甚多。威聞言稱善,乃將河中所留文牘,盡行焚去。當即馳書奏捷。召趙修己為幕賓,掌管天文。四面搜緝偽丞相靖、孫願,偽樞密使劉芮,偽國師總倫等犯,與守貞子女,分入囚車,派將士押送闕下。
  漢主承祐,御明德樓,受俘馘,宣露布,百官稱賀。禮畢,即命將罪犯徇行都城,懸守貞首於南市,誅各犯於西市。二叛既平,但有鳳翔一城,朝夕可下。朝旨令郭威還朝,留扈彥珂鎮守河中,所有華州一缺,即命劉詞補任。授郭從義為永安節度使,兼加同平章事職銜。此外立功將士,封賞有差。
  郭威奉詔還都。入闕朝見,漢主承祐,令威升階,面加慰勞,親酌御酒賜威,威跪飲盡卮,叩首謝恩。漢主又命左右取出賞物,如金帛衣服玉帶鞍馬等類,一一備具。威復拜辭道:「臣受命期年,只克一城,何功足錄!且臣統兵在外,凡鎮安京師,撥運軍食,統由諸大臣居中調度,使臣得滅叛誅凶,臣怎敢獨膺此賜?請分賞朝廷諸大臣!」漢主承祐道:「朕亦知諸大臣功勛,當有後命。此物但足賞卿,卿毋固辭!」威乃拜辭而出。翌晨威復入朝,漢主擬使威兼領方鎮,威又拜辭道:「楊邠位在臣上,未受茅土,臣何敢當此!且臣嘗蒙陛下厚恩,忝居樞密,帷幄參謀,不能與將帥同例。史弘肇為開國功臣,夙總武事,所以兼領藩封,臣萬不敢受!」漢主乃上威檢校太師,兼職侍中,且加賜史弘肇、蘇逢吉、蘇禹珪、竇貞固、楊邠等兼職,與威略同。惟中書侍郎李濤,已早罷相,不得與賜。漢主尚欲特別賞威,威一再叩謝道:「運籌建畫,出自廟堂﹔發兵饋糧,出自藩鎮﹔暴露戰鬥,出自將士﹔今功獨歸臣,再三加賞,反足使臣折福。願匄餘生為陛下效力,嗣有他功,再當領賞便了!」差不多似三揖三讓。漢主方才罷議。
  嗣因受賜諸臣,謂恩賞只及親近,不錄外藩,未免重內輕外。於是再議加恩,加天雄節度使高行周為太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為太傅,泰寧即上文兗州。節度使符彥卿為太保,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忠武節度使劉信,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平盧節度使劉銖,並兼侍中,朔方節度使馮暉,夏州節度使李彝殷,並兼中書令,義武節度使孫方簡,武寧節度使劉贇,並加同平章事。他如鎮州節度使武行德,鳳翔節度使趙暉等,也各加封爵,不勝殫述。
  趙暉圍攻鳳翔,已歷年餘,聞河中長安,依次平定,獨鳳翔不下,功落人後,免不得焦急異常。遂督部眾努力進攻,期在必克。王景崇困守危城,也害得智窮力竭,食盡勢孤。幕客周璨,入語景崇道:「公前與河中、長安,互為表裡,所以堅守至今。今二鎮皆平,公將何恃?蜀兒萬不可靠,不如降順漢室,尚足全生。」景崇道:「我一時失策,累及君等,雖悔難追!君勸我出降,計亦甚是,但城破必死,出降亦未必不死,君獨不聞趙思綰麼?」璨知不可勸,退出署外。
  越數日外攻益急。景崇登陴四望,見趙暉跨馬往來,親冒矢石,所有將士,無不效命,城北一隅,攻撲更是利害,不由的俯首長吁,猛然間得了一計,立即下城,召語親將公孫輦、張思練道:「我看趙暉精兵,多在城北,來日五鼓,汝二人可毀城東門,詐意示降,勿令寇入。我當與周璨帶領牙兵,突出北門,攻擊暉軍。幸而得勝,或守或去,再作良圖。萬一失敗,也不過一死,較諸束手待斃,似更勝一籌了。」兩將唯唯聽命,景崇又與周璨約定,詰旦始發,是時準備停當,專待天明。
  既而城樓譙鼓,已打五更,公孫輦、張思練兩人,行至東門,即令隨兵縱起火來,周璨也到了府署,恭候景崇出門。不意府署中忽然火起,燒得煙燄沖天,不可向邇。璨急召牙兵救火,待至撲滅,署內已毀去一半,四面壁立,獨有景崇居室,一些兒沒有遺留,眼見是景崇全家,隨從那祝融回祿,同往南方去了。輦與思練,正派弁目來約景崇,突然見府舍成墟,大驚失色。急忙返報,急得兩將沒法,只好弄假成真,毀門出降。周璨早有降意,當然隨降趙暉。暉引兵入城,檢出景崇燼骨,折作數段。當即曉諭大眾,禁止侵掠。立遣部吏報捷大梁。漢廷更有一番賞賜,無容細表,於是三叛俱亡。
  當時另有一位大員,也坐罪屠戮。看官欲問他姓名,就是太子太傅李崧。李崧受禍的原因,與三叛不同。從前劉氏入汴,崧北去未歸,所有都中宅舍,由劉知遠賜給蘇逢吉,逢吉既得崧第,凡宅中宿藏,及洛陽別業,悉數占有。至崧得還都,雖受命為太子太傅,仍不得給還家產。自知形跡孤危,不敢生怨,又因宅券尚存,出獻逢吉。馬屁拍錯了。逢吉不好面斥,強顏接受。入語家人道:「此宅出自特賜,何用李崧獻券!難道還想賣情麼?」從此與崧有嫌。崧弟嶼,嗜酒無識,嘗與逢吉子弟往來,酒後忘情,每怨逢吉奪他居第。逢吉聞言,銜恨益深。
  翰林學士陶穀,先為崧所引用,至此卻阿附逢吉,時有謗言。可巧三叛連兵,都城震動,史弘肇巡邏都中,遇有罪人,不問情跡輕重,一古腦兒置入叛案,悉數加誅。李嶼僕夫葛延遇,逋負失償,被嶼杖責,積成怨隙,遂與逢吉僕李澄,同謀告變,誣嶼謀叛。結怨小人,禍至滅家。但陶穀文士,以怨報德,遑論一僕!逢吉得延遇訴狀,正好乘隙報怨,遂將原狀遞交史弘肇。且遣吏召崧至第,從容語及葛延遇事,佯為歎息。崧還道是好人,願以幼女為托。逢吉又假意允許,不使歸家,即命家人送崧入獄。
  崧才識逢吉刁狡,且悔且忿道:「從古以來,沒有一國不亡,一人不死,我死了便休,何用這般傾陷呢!」及為吏所鞫,嶼先入對簿,齗齗辯論。崧上堂聞聲,顧語嶼道:「任汝舌吐蓮花,也是無益,當道權豪,硬要滅我家族,毋庸嘵嘵了!」嶼乃自誣伏罪,但說與兄弟僮僕二十人,同謀作亂,又遣人結李守貞,並召遼兵。逢吉得了供詞,復改二十字為五十字,有詔誅崧及嶼,兼戮親屬,無論少長,悉斬東市,葛延遇、李澄,反得受賞,都人士統為崧呼冤。小子有詩歎道:
  遭讒誣伏願拼生,死等鴻毛已太輕﹔
  同是身亡兼族滅,何如殉晉尚留名!
  欲知後事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永興圍城中,有一李肅妻張氏,河中叛眷內,有一李崇訓妻符氏,本回特別敘明,於軍馬倥傯之際,獨顯出兩個女豪,尤足使全回生色。惟張氏以智全夫,且令叛賊出降,長安得以戡定,為家為國,共得保安,七尺鬚眉,對之具有愧色矣。符氏膽識過人,智不在張氏下。但夫死不嫁,禮有明文,女母令削髮為尼,實欲為女保全貞節。符氏乃不從母言,志在再醮。雖其後果為國母,而繩以禮律,毋乃猶有遺憾歟!若夫三叛之亡,咎皆自取,而李崧族滅,不無冤誣。然試問誰與亡晉,誰與降遼,而得長享富貴耶?故蘇逢吉固不得殺崧。而崧之罪實無可逭﹔都下稱冤,其猶為一時之偏見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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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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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回     弟兄構釁湖上操戈


  卻說漢主承祐,因三叛已平,內外無事,自然欣慰異常,除賞賜諸臣外,復加封吳越、荊南、湖南三鎮帥。吳越王弘倧,秉性剛嚴,統軍使胡進思,驕橫不法,為弘倧所嫉視,密與指揮使何承訓商議,謀逐進思。承訓佯為定計,出與進思說明。進思即帶領親兵,夤夜叩宮,戎服入見。弘倧驚問何事?進思以下,語多狂悖,急得弘倧駭奔,跑入義和院,閉門避禍。進思反鎖院門,矯傳王命,詭言猝得瘋痰,不能視事,可傳位王弟弘俶等語。弘倧本出鎮台州,當弘倧嗣立時,召入錢塘,賜居南邸,參相府事。進思既頒發偽敕,即召集文武大吏,至南邸迎謁弘俶。弘俶愕然道:「能全我兄,方敢承命。否則寧避賢路,幸勿強迫!」進思拜手道:「願遵王言!」諸官吏亦俯伏稱賀。弘俶乃入元帥府南廳,受冊視事,徙故王弘倧至錦衣軍,遣都頭薛溫率兵保護。且戒溫道:「此後有非常處分,均非我意,汝當死拒,不得相從!」溫受命而去。
  進思屢勸弘俶害兄,弘俶始終不從,且嚴防進思。何承訓希承意旨,復請弘俶速誅進思。弘俶恨他反覆無常,猝命左右拿下承訓,推出斬首。殺得爽快。進思聞承訓賣己,卻也說是該殺,惟日慮弘迴報復,又捏稱弘俶命令,飭薛溫毒死弘倧。溫抗聲道:「溫受命時,未聞此言,不敢妄發!」進思復夜遣私黨二人,逾垣突入,持刀前進。虧得弘迴日夜戒懼,聞聲大呼,溫急率眾趨救,捉住二賊,剁斃庭中。詰旦面報弘俶,弘俶大驚道:「保全我兄,全出汝力。」乃賞溫金帛,仍令加意。進思無從下手,憂懼日積,猝然間疽發背上,呼號而死。命該如此。
  弘俶仍奉漢正朔,奏達弘倧傳位情形。漢主承祐,授弘俶為東南面兵馬都元帥,兼鎮海、鎮東等軍節度使,封吳越國王。未幾以平亂覃恩,加授尚書令,弘倧得弘俶優待,移居東府,優游二十年,安然告終,吳越號為讓王。友愛家風,足矯亂世。這是後話。同時荊南節度使高從誨病歿,子保融嗣。先是漢高祖起兵太原,高從誨嘗遣使勸進,一面且入貢大梁,取媚遼主。至漢已定國,從誨上表稱賀,並求給郢州,未得俞允。從誨遂潛師寇郢,被刺史尹實擊退。又發水軍襲襄州,也為節度使安審琦所破,敗歸荊南。從誨兩次失敗,恐漢兵南討,急向唐、蜀稱臣,求他援助。時人見他東奔西走,南投北降,見利即趨,見害即避,呼他為高無賴。乾祐元年,從誨因與漢失和,北方商旅不通,境內貧乏,復上表漢廷,自陳悔過,願修職貢。漢廷方慮三叛搆兵,無暇詰責,乃派使臣宣撫荊南。既而從誨寢疾,命三子保融判內外兵馬事。從誨旋歿,保融嗣知留後,告哀漢廷,漢授保融荊南節度使,同平章事。越年漢平三叛,推恩加封,命保融兼官侍中,與吳越同時頒詔。
  尚有湖南節度使楚王馬希廣,亦得進授太尉,算是大漢隆恩。希廣當然拜命,獨希廣兄希萼,據有朗州,也遣使至漢,表求節鉞。小子於前四十回中,曾已敘明希萼為兄,希廣為弟,弟承王位,兄獨向隅,勢不免同室操戈,想看官當已閱過。果然為時未幾,即致暴裂。希廣有庶弟希崇,曾為天策左司馬,素性狡險,陰遺希萼書,內言指揮使劉彥瑫等,妄稱遺命,廢長立少。願兄勿為所欺云云。希萼得書覽畢,激動怒意,遂借奔喪為名,入探虛實。行至硃石,早被劉彥瑫聞知,請命希廣遣都指揮使周廷誨,帶著水軍,往迎希萼。兩下會著,由廷誨逼他釋甲,然後導入。希萼見廷誨軍容,不敢不屈意相從,卸甲改裝,隨廷誨入國城,成服喪次,留居碧湘宮。及喪葬禮畢,希萼求還。廷誨入白希廣道:「王若能讓位與兄,不必說了﹔否則為國割愛,毋使生還!」勸人殺兄,亦屬非是。希廣道:「我何忍殺兄,寧可分土與治。」乃厚贈希萼,遣歸朗州。
  希萼大為失望,還鎮後即上訴漢廷,謂希廣越次擅立,事出不經,臣位次居長,願與希廣各修職貢,置邸稱藩。漢廷以希廣已受冊封,未便再封希萼,乃不允所請,但諭以兄弟一體,毋得失和,所有貢獻,當附希廣以聞。又別賜希廣詔書,亦無非勸他友愛,弭釁息爭。希廣原是受命,希萼偏不肯從,募鄉兵,造戰艦,將與希廣從事,爭個你死我活。適南漢主晟,本名弘熙,見三十二回。殺死諸弟,驕奢淫佚,特遣工部郎中鐘允章,赴楚求婚,那知希廣不許,謝絕允章。允章還報,晟憤憤道:「馬氏尚能經略南土否?」允章道:「馬氏方啟內爭,怎能害我?」晟又道:「果如卿言,我正好乘隙進取了。」允章極口贊成。晟遂遣指揮使吳珣,內侍吳懷恩,率兵攻賀州。楚主希廣,忙派指揮使徐知新、任廷暉,統兵往救。到了賀州城下,見城上已遍豎敵旗,惹起眾憤,立刻攻城,鼓聲一起,各隊競進,忽聽得幾聲怪響,地忽裂開,前驅兵士,統墜入地下去了。令人驚訝。徐知新等忙令收軍,十成中已失去四五成,且恐敵兵出擊,星夜奔回,乞請濟師。希廣責他不肯盡力,立將徐、任二將處斬。看官聽著!這徐、任二將的敗衄,並非畏怯,實出鹵莽。南漢統將吳珣,陷入賀州,就在城外鑿一大阱,上覆竹箔,附以土泥。復從塹中穿穴達阱,設著機軸。專待禁軍來攻。若徐、任等能小心查察,當可免禍,誤在麾兵輕進,徒然把前驅士卒,送死阱中。罪固難貸,情尚可原。希廣當日,何妨令他帶罪立功,乃驟加顯戮,傷將士心,如何能禦敵固防呢!評斷精確。南漢兵轉攻昭、桂、連、宜、嚴、梧、蒙諸州,多半被陷,大掠而去。希萼乘勢發兵,督領戰艦七百艘,將攻長沙,妻苑氏進阻道:「兄弟相攻,無論勝負,俱為人笑,不如勿行!」希萼不聽,引兵趨潭州。即長沙。希廣聞變,召入劉彥瑫等,慨然與語道:「朗州是我兄鎮治,不可與爭,我情願舉國讓兄。」言之有理,惜為群小所誤。劉彥瑫固言不可,天策學士李弘臯、鄧懿文,亦同聲諫阻,乃命岳州刺史王贇為戰棹指揮使,出拒希萼。即命劉彥瑫監軍。彥瑫與贇,駛舟至僕射洲,巧值朗州戰船,逆風前來。贇據住上風,麾眾截擊,大破朗州兵,獲住戰艦三百艘,復順風追趕,將及希萼坐船,忽後面有差船到來,傳希廣命,說是勿傷我兄!既不能讓國,還要戒以勿傷,真是婦人之仁。贇乃引還,希萼得從赤沙湖遁歸。苑氏聞希萼敗還,泣語家人道:「禍將到了!我不忍見屠戮呢。」遂投井自盡。未免輕生。
  靜江軍節度使馬希瞻,系希廣弟,聞兩兄交爭,屢次作書勸戒,各不見從,也病疽而歿。希萼因敗益憤,招誘辰漵州及梅山蠻,共擊湖南,蠻眾貪利忘義,爭來赴敵,與希萼同攻益陽。希廣遣指揮使陳璠往援,交戰淹溪,璠竟敗死。希萼又遣群蠻破迪田,殺死鎮將張延嗣,希廣再命指揮使黃處超赴剿,也致敗亡。希萼連得勝仗,再向漢廷上表,請別置進奏務於京師。漢主承祐,仍優詔不許,惟勸他兄弟修和。希萼遂改道求援,臣事南唐。唐令楚州刺史何敬洙,將兵往助希萼,共攻希廣。
  希廣到了此時,哪得不焦灼萬分,慌忙遣使至漢,表稱荊南、嶺南、江南連兵,謀分湖南,乞速發兵屯澧州,扼住江南、荊南要路。漢廷並未頒發覆諭,急得希廣寢食不安。劉彥瑫入見希廣道:「朗州兵不滿萬,馬不盈千,何足深懼!願假臣兵萬餘人,戰艦百五十艘,逕入朗州,縛取希萼,為大王解憂。」言之不怍。希廣大悅,即授彥瑫為戰棹指揮使,兼朗州行營都統,親出都門餞行。
  彥瑫辭別希廣,航行入朗州境,父老各齎牛酒犒軍。彥瑫總道是民心趨附,定可進取,戰艦既過,即用竹木自斷後路,表示決心。也想學項羽之破釜沈舟耶!行次湄州,望見朗州戰艦百餘艘,裝載州兵、蠻兵各數千,即乘風縱擊,且拋擲火具,焚毀敵船。敵兵驚駭,正思返奔,忽風勢倒吹,火及彥瑫戰船,反致自焚,彥瑫不遑撲救,只好退走,無如後路已斷,追兵又至,士卒窮蹙無路,戰死溺死,不下數千人。
  彥瑫單舸走免,敗報傳入長沙,希廣憂泣終日,不知所為。或勸希廣發帑犒師,鼓勵將士,再行拒敵。希廣素來吝嗇,沒奈何頒發內帑,取悅士心。或又謂希崇流言惑眾,反狀已明,請速誅以絕內應。希廣又是不忍,潸然流涕道:「我殺我弟,如何見先王於地下。」迂腐之極。將士見希廣迂懦,不免懈體。馬軍指揮使張暉,從間道擊朗州,聞彥瑫敗還,也退屯益陽。嗣因朗州將朱進忠來攻,詭詞誑眾道:「我率麾下繞出賊後,汝等可留城中待我,首尾夾擊,不患不勝。」說著,引部眾出城,竟從竹頭市逃歸長沙。進忠聞城中無主,驅兵急攻,遂陷益陽。守兵九千餘人,盡被殺死。
  希廣見張暉遁歸,急上加急,不得已遣僚屬孟駢,赴朗州求和。希萼令駢還報道:「大義已絕,不至地下,不便相見了!」希廣益懼,忽又接朗州探報,希萼自稱順天王,大舉入寇。那時無法可施,只好飛使入漢,三跪九叩首的,乞請援師。漢主承祐,倒也被他感動,擬調將遣兵,往援湖南。偏值外侮猝乘,內變紛起,連自己的宗社,也要拱手讓人,那裡還能顧到南方!說來又是話長,小子按年敘事,不得不依著次第,先述漢亂。界限劃清,次第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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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回 將相積嫌席間用武


  漢主承祐嗣位,倏經三年,起初是任用勛舊,命楊邠掌機要,郭威主征伐,史弘肇典宿衛,王章總財賦,四大臣同寅協恭,國內粗安。惟國家大事,盡在四大臣掌握,宰相蘇逢吉、蘇尚珪等,反若贅瘤。二蘇多遷補官吏,楊邠謂虛糜國用,屢加裁抑,遂致將相生嫌,互懷猜忌。適關西亂起,紛擾不休,中書侍郎兼同平章事李濤,請調楊、郭二樞密,出任重鎮,控御外侮,內政可委二蘇辦理。這明明是思患預防,調停將相的意思。不意楊、郭二人,誤會濤意,疑他聯絡二蘇,從旁傾軋,竟入宮泣訴太后,自請留奉山陵。李太后又疑承祐喜新厭舊,面責承祐,經承祐述及濤言,益增母怒,立命罷濤政柄,勒歸私第。種種誤會,構成隱患。承祐欲使母生歡,更重用楊、郭、史、王四大臣,除弘肇兼官侍中外,三大臣皆加同平章事兼銜。二蘇益致失權,愈抱不平。既而郭威出討河中,朝政歸三大臣主持。邠司黜陟,重武輕文,文吏升遷,多方抑制。弘肇司巡察,怙權專殺,都人犯禁,橫加誅夷。章司出納,加稅增賦,聚斂苛急,不顧民生。由是吏民交怨,恨不得將三大臣同時捽去。
  及三叛告平,郭威還朝,今日賜宴,明月頒賞,彷彿是四海清夷,從此無患。承祐年已濅長,性且漸驕,除視朝聽政外,輒與近侍戲狎宮中。飛龍使後匡贊,茶酒使郭允明,最善諂媚,大得主寵,往往編造廋詞,雜以媟語,不顧主僕名分,亂嘈嘈的聚做一堆,互相笑謔。李太后頗有所聞,常召承祐入宮,嚴詞督責。承祐初尚遵禮,不敢發言,後來聽得厭煩,竟反唇相譏道:「國事由朝廷作主,太后婦人,管甚麼朝事!」說至此,便搶步趨出,徒惹起太后一場煩惱,他卻仍往尋樂去了。太常卿張昭,得知此事,上疏切諫,大旨在遠小人,親君子。承祐怎肯聽受,置諸不理。
  到了乾祐三年初夏,邊報稱遼兵入寇,橫行河北,免不得召集大臣,共商戰守。會議結果,是遣樞密使郭威出鎮鄴都,督率各道備遼。史弘肇復提出一議,謂威雖出鎮,仍可兼領樞密。蘇逢吉據例辯駁,弘肇憤然道:「事貴從權,豈必定授故例,況兼領樞密,方可便宜行事,使諸軍畏服。汝等文臣,怎曉得疆埸機變哩!」逢吉畏他凶威,不敢與較,但退朝語人道:「用內制外,方得為順。今反用外制內,禍變不遠了!」逢吉能料大局,如何不能料自身?越日有詔頒出,授郭威為鄴都留守天雄軍節度使,仍兼樞密使,凡河北兵甲錢谷,見威文書,不得違誤。為此一詔,漢社遂墟。
  是夕宰相竇貞固,為威餞行,且邀集朝貴,列座相陪,大家各敬威一樽,才行歸座。弘肇見逢吉在側,引酒滿觥,故意向威厲聲道:「昨日廷議,各爭異同,弟應為君盡此一杯。」說畢一飲而盡。逢吉亦忍耐不住,舉觴自言道:「彼此都為國事,何足介意!」楊邠亦舉觴道:「我意也是如此!」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遂與逢吉同飲告乾。郭威恰過意不下,用言解勸。弘肇又厲聲道:「安朝廷,定禍亂,須恃長槍大劍,毛锥子有何用處?」王章聞言,代為不平,也插嘴道:「沒有毛锥子,餉軍財賦,從何而出?史公亦未免欺人了!」真是舌戰,不是餞客。弘肇方才無言。
  少頃席散,各怏怏歸第。威於次日入朝辭行,伏闕奏請道:「太后隨先帝多年,具有經驗,陛下春秋方富,有事須稟訓乃行,更宜親近忠直,屏逐奸邪,善善惡惡,最宜明審!蘇逢吉、楊邠、史弘肇,皆先帝舊臣,盡忠殉國,願陛下推心委任,遇事諮詢,當無失敗!至若疆場戎事,臣願竭愚誠,不負驅策,請陛下勿憂!」承祐斂容稱謝。待威既北去,仍然置諸腦後,不復記憶。那三五朝貴,卻暗爭日烈,好似有不共戴天的大讎。
  一日由王章置酒,宴集朝貴。酒至半酣,章倡為酒令,拍手為節,節誤須罰酒一樽。大家都願遵行,獨史弘肇喧嚷道:「我不慣行此手勢令,幸毋苦我!」客省使閻晉卿,適坐弘肇肩下,便語弘肇道:「史公何妨從眾,如不慣此令,可先行練習,事不難為,一學便能了。」說著,即拍手相示,弘肇瞧了數拍,到也有些理會,因即應聲遵令。令既舉行,你也拍,我也拍。輪到弘肇,偏偏生手易錯,不禁忙亂,幸由晉卿從旁指導,才免罰酒。蘇逢吉冷笑道:「身旁有姓閻人,自無慮罰酒了!」道言未絕,忽聞席上豁喇一聲,兒震得杯盤亂響。隨後即聞弘肇詬罵聲,大眾才知席上震動,由弘肇拍案所致。好大的手勢令。逢吉見弘肇變臉,慌忙閉住了口。弘肇尚不肯干休,投袂遽起,握拳相向。逢吉忙起座出走,跨馬奔歸。弘肇向王章索劍,定要追擊逢吉,楊邠從旁泣勸道:「蘇公是宰相,公若加害,將置天子何地!願公三思後行!」弘肇怒氣未平,上馬逕去。邠恐他再追逢吉,也即上馬追馳,與弘肇聯鑣並進,直送至弘肇第中,方才辭歸。
  看官試想,逢吉雖出言相嘲,也無非口頭套話,並不是甚麼揶揄,為何弘肇動怒,竟致如此?原來弘肇籍隸鄭州,系出農家,少時好勇鬥很,專喜闖禍,惟鄉里有不平事,輒能扶弱鋤強。酒妓閻氏,為勢家所窘,經弘肇用力解決,閻氏始得脫禍。娼妓多情,以身報德,且潛出私蓄,贈與弘肇,令他投軍。閻氏頗似梁紅玉,可惜弘肇不及韓蘄王。弘肇投入戎伍,得為小校,遂感閻氏恩,娶為妻室。到了夫榮妻貴,相得益歡。逢吉所言,是指閻晉卿,弘肇還道是譏及愛妻,所以怒不可遏,況已挾有宿嫌,更帶著三分酒意,越覺怒氣上衝。還虧逢吉逃走得快,僥倖全生。逢吉遭此不測,始欲外調免禍,繼且自忖道:「我若出都門,只煩仇人一處分,便成虀粉了。」乃打消初意。王章亦鬱鬱不樂,欲求外官。還是楊邠慰留,也致遷延過去。統是出去為妙。漢主承祐,探悉情形,特命宣徽使王峻,設席和解,仍然無效。小子有詩歎道:
  豈真杯酒伏戈矛,攘臂都因宿忿留﹔
  天子徒為和事老,不臨死地不知休!
  將相不和,內變已伏,尚有各種讒構情形,待小子下回再敘。
  希廣、希萼,鬩牆構釁,與吳越適成反比例。故吳越雖有內亂,而得免破裂,湖南一啟紛爭,而即促危亡,甚矣兄弟之不宜相殘也!希萼兇悍,希廣迂懦,劉彥瑫等喜懦懼凶,故舍長立少,庸詎知迂懦者之終難成事耶!但推原禍始,實由希范,有事或可達權,無事必宜守經,否則,未有不亂且亡者也。夫兄弟不和,家必破。將相不和,國必亡。楚以兄弟不和而破家,漢以將相不和而亡國。同時肇亂,又若不相謀而適相合。著書人讀書得間,合成一回,使其兩相對照,標目生新,是亦一文字中之特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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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1 02:28:52 |只看該作者
第89回     伏甲士駢誅權宦


  卻說楊邠、史弘肇等,攬權執政,勢燄薰天,就是皇帝老子,亦奈何他不得。漢主近侍,及太后親戚,夤緣得位,多被邠等撤除。太后有故人子,求補軍職,弘肇不但不允,反把他斬首示眾。還有太后弟李業,充武德使,夙掌內帑,適宣徽使出缺,業密白太后,乞請升補。太后轉告承祐,承祐復轉語執政,邠與弘肇,俱抗聲說道:「內使遷補,須有次第,不得超擢外戚,紊亂舊綱!」理非不正,語亦太激。承祐入稟太后,只好作為罷論。客省使閻晉卿,依次當升宣徽使,久不得補。這是何理?樞密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茶酒使郭允明,皆漢主倖臣,亦始終不得遷官。平盧節度使劉銖,罷職還都,守候數月,並未調任。因此各生怨恨,漸啟殺機。
  承祐三年服闋,除喪聽樂,賜伶人錦袍玉帶。伶人知弘肇驕橫,不得不前去道謝,果然觸怒弘肇,當面叱辱道:「士卒守邊苦戰,尚未得此重賞,汝等何功,乃得此賜。」立命脫下,還貯官庫。伶人固不應重賞,但亦須上疏諫阻,不得如此專橫。承祐嘗娶張彥成女為妃,不甚和協。嗣得一耿氏女,秀麗絕倫,大加寵信,便欲立她為後。商諸楊邠,邠謂立後太速,且從緩議。何不辨明嫡庶。偏偏紅顏薄命,遽爾夭逝。速死實是幸事。累得承祐哀毀,如喪考妣,且欲用後禮殮葬。又被邠從旁阻撓,不得如願。承祐已恨為所制,積不能平。有時與楊邠、史弘肇商議政事,承祐面諭道:「事須審慎,勿使人有違言!」邠與弘肇齊聲道:「陛下但禁聲,有臣等在,還怕何人!」驕恣極了。承祐雖不敢斥責,心中卻懊恨得很。退朝後與左右談及恨事,左右趁勢進言道:「邠等專恣,後必為亂,陛下如欲安枕,亟宜設法除奸!」承祐尚不能決,是夕聞作坊鍛聲,疑有急兵,起牀危坐,達旦不寐。嗣是慮禍益深,遂欲除去權臣,為自安計。
  宰相蘇逢吉與弘肇有隙,屢用微言挑撥李業,使誅弘肇。業即與文進、匡贊、允明,定好密計,入白承祐,承祐令轉稟太后。太后道:「這事何可輕發,應與宰相等熟權利害,方可定議。」業答道:「先帝在日,嘗謂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文人怯懦,容易誤人。」太后終不以為然,召入承祐,囑他慎重。承祐憤憤道:「國家重事,非閨閣所知,兒自有主張。」言已,拂衣逕出。業等亦退告閻晉卿,晉卿恐謀事不成,反致及禍,急詣弘肇第求見,欲述所聞。也是弘肇惡貫已盈,適有他故,不遑見客,竟命門吏謝絕晉卿。晉卿不得已馳歸。
  越日天明,楊邠、史弘肇、王章入朝,甫至廣政殿東廡,忽有甲士數十人馳出,拔出腰刀,先向弘肇砍去,弘肇猝不及防,竟被砍倒,楊邠、王章駭極欲奔,怎禁得甲士攢集,七手八腳,立將兩人砍翻,結果又是三刀,三道冤魂,同往冥府。殿外官吏,不知何因,都驚惶的了不得,忽由聶文進趨出,宣召宰相朝臣,排班崇元殿,聽讀詔書。宰臣等硬著頭皮,入殿候旨。文進復趨入宣詔道:「楊邠、史弘肇、王章,同謀叛逆,欲危宗社,故並處斬,當與卿等同慶。」大眾聽詔畢,退出朝房,未敢散去。嗣由漢主承祐,親御萬歲殿,召入諸軍將校,面加慰諭道:「楊邠、史弘肇、王章,欺朕年幼,專權擅命,使汝等常懷憂恐。朕今除此大憝,始得為汝等主,汝等總可免橫禍了!」大眾皆拜謝而退。又召前任節度使、刺史等升殿,曉諭如前,大眾亦無異言,陸續趨退。無如宮城諸門,尚有禁軍守住,不放一人,待至日旰,始放大眾出宮。大眾步行歸第,才知楊邠、史弘肇、王章三家,盡被屠戮,家產亦籍沒無遺了。可為爭權奪利者鑒。
  到了次日,又聞得緹騎四出,收捕楊、史、王三人戚黨,並平時僕從,隨到隨殺。大眾都恐連坐,待至日暮無事,才得安心。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向與弘肇友善,此時正出屯澶州,承祐聞信李業等言,遣供奉官孟業,齎著密敕,令業弟澶州節度使李洪義,乘便殺殷。又因鄴都留守郭威,素與楊、史等聯絡一氣,也遣使齎詔,密授鄴都行營馬軍指揮使郭崇威,步軍指揮使曹威,令殺郭威及監軍王峻。令兩威殺一威,恐還是一威利害。
  是時高行周調鎮天平,符彥卿調鎮平盧,慕容彥超調泰寧,俱由承祐頒敕,令與永興節度使郭從義,同州節度使薛懷讓,鄭州防禦使吳虔裕,陳州刺史李谷,一同入朝。命宰相蘇逢吉權知樞密院事,前平盧節度使劉銖,權知開封府事﹔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李洪建,權判侍衛司事﹔客省使閻晉卿,權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逢吉雖與弘肇有嫌,但李業等私下定謀,實是未曾預議。驀聞此變,也覺驚心,私語同僚道:「事太匆匆,倘主上有言問我,也不至這般倉皇了!」劉銖索性殘忍,既任開封尹職務,便與李業合謀,為斬草除根的計畫,凡郭威、王峻的家族,一律捕戮,老少無遺。李洪建本為業兄,業使他捕誅王殷家屬,他卻不肯逞凶,但派兵吏監守殷家,仍令照常寢食,殷家竟得平安。獨殷在澶州,尚未知悉,忽有李洪義入帳,遞交密詔,令殷自閱。殷覽畢大驚,問從何處得來?洪義道:「朝廷正遣孟業到此,囑洪義依著密旨,加害使君,洪義與使君交好有年,怎忍下此毒手?」殷慌忙下拜道:「如殷餘生,盡出公賜!」又問孟業尚在否?洪義道:「適與他同來,想在門外。」說至此,即出引孟業,同入見殷。殷問及朝事,略得數語,已是憤憤,便將業囚住,立派副使陳光穗,轉報鄴都。
  郭威至鄴都後,去煩除弊,嚴飭邊將謹守疆埸,不得妄動,如遇遼人寇掠,盡可堅壁清野,以逸待勞。邊將相率遵令,遼人也不敢入侵,河北粗安。
  一日正與宣徽使監軍王峻,出城巡閱,坐論邊事,忽來澶州副使陳光穗,便即延入。光穗呈上密書,由威披閱,才知京都有變,將來書藏入袖中,即引光穗回入府署。王峻尚未知底細,也即隨歸。威遽召入郭崇威、曹威及大小三軍將校,齊集一堂,當面宣言道:「我與諸公拔除荊棘,從先帝取天下,先帝升遐,親受顧命,與楊、史諸公彈壓經營,忘寢與餐,才令國家無事。今楊、史諸公,無故遭戮,又有密詔到來,取我及監軍首級。我想故人皆死,亦不願獨生,汝等可奉行詔書,斷我首以報天子,庶不至相累呢!」
  郭崇威等聽著,不禁失色,俱涕泣答言道:「天子幼衝,此事必非聖意,定是左右小人,誣罔竊發﹔假使此輩得志,國家尚能治安麼?末將等願從公入朝,面自洗雪,蕩滌鼠輩,廓清朝廷,萬不可為單使所殺,徒受惡名!」威尚有難色,假意為之。樞密使魏仁浦進言道:「公系國家大臣,功名素著,今握強兵,據重鎮,致為群小所構,此豈辭說所能自解?時事至此,怎得坐而待斃!」翰林天文趙修己亦從旁接入道:「公徒死無益,不若順從眾請,驅兵南向,天意授公,違天是不祥呢!」威意乃決,留養子榮鎮守鄴都。
  榮本姓柴,父名守禮,系威妻兄子,天姿沈敏,為威所愛,乃令為義兒。漢命榮為貴州刺史,榮願隨義父麾下,未嘗赴任,故留居鄴城,任牙內都指揮使,遙領貴州。為後文入嗣周祚,故特從詳。威以留守有人,遂命郭崇威為前驅,自與王峻帶領部眾,向南進發。道出澶州,李洪義、王殷,出郊相見,殷對威慟哭,願舉兵屬威,乃率部眾從威渡河。途次獲得一諜,審訊姓名,叫作鸗脫,是漢宮中的小豎,受漢主命,來探鄴軍進止。威喜道:「我正勞汝還奏闕廷,當下命隨吏屬草,繕起一疏,置鸗脫衣領中,令他返奏。疏中略云:
   臣威言:臣發跡寒賤,遭際聖明,既富且貴,實過平生之望,唯思報國,敢有他圖!今奉詔命,忽令郭崇威等殺臣,即時俟死,而諸軍不肯行刑,逼臣赴闕,令臣請罪廷前,且言致有此事,必是陛下左右譖臣耳!今鸗脫至此,天假其便,得伸臣心,三五日當及闕朝。陛下若以臣有欺天之罪,臣豈敢惜死。若實有譖臣者,乞陛下縛送軍前,以快三軍之意,則臣雖死無恨矣!謹托鸗脫附奏以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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