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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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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0 21:12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追擊

  「是蓋家二郎!」

  馬越來越近,管虎突然開口道。

  這時候,楊承烈也看清楚了馬上人的長相,眉頭不禁一蹙,便長身而起,攔住了去路。

  「二郎,是我。」

  蓋嘉運跨坐馬上正在飛奔,忽見前方有人攔路,下意識就舉起大刀。

  不過,伴隨著楊承烈那一聲沉喝,蓋嘉運也分辨出來,收刀勒馬。戰馬希聿聿長嘶一聲,仰蹄直立而起,在原地打了個轉,隨後前蹄落地,穩穩的停了下來。

  只是這個‘穩’,是相對而言。

  如果蓋嘉運是那種騎術高明的人,自然很穩。

  可惜,他的騎術很普通。畢竟他生活在縣城裡,騎馬的機會不多。再加上馬背上還橫了一個人,戰馬仰蹄直立起來後,先把那馬背上的人摔下來,而後連蓋嘉運也給掀翻在地。

  誒呦一聲慘叫,蓋嘉運躺在地上,唐刀脫手。

  這時候,楊承烈連忙跑過來,把蓋嘉運扶起來,「二郎,你怎在這裡?兕子呢?」

  蓋嘉運齜牙咧嘴,看上去有些痛苦。

  楊承烈這才覺察到,自己手上濕漉漉的。再仔細看,手上都是血……蓋嘉運的衣袍被鮮血浸透,後背上、胳膊上的傷口清晰可見,甚至有些恐怖。他咬著牙道:「回叔父的話,二兄和大兄追擊慕容玄崱去了,他們抓了個俘虜,讓我帶回來。」

  「俘虜?」

  「大兄說,這廝好像是堇堇佛爾袞。」

  「啊?」

  楊承烈露出茫然之色,扭頭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死人的傢伙看去。這傢伙身材短粗,一看就是個凶悍的貨色。不過,一隻胳膊沒了,臉色慘白的沒有半點血色,身上還帶著一股子濃濃的酒味。

  「堇堇佛爾袞是誰?」

  仗打到了現在,昌平縣城的人還不知道堇堇佛爾袞的存在。

  他們只知道攻打昌平的獠子,好像是靺鞨人。但究竟是哪一支靺鞨人?他們的首領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所有人都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也難怪,這時代雖然也重視情報,但不可能傳送到縣城一級。似楊承烈這些人,在唐代也就是最基層的官員。他們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建立情報體系。打探對方虛實。

  「二郎,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承烈有些糊塗,特別是當他聽說楊守文和阿布思吉達跑去追擊慕容玄崱,就更加不安。

  蓋嘉運喘了一口氣,慢慢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時間。要倒退大約半個小時。

  楊守文等人趁著叛軍大營混亂殺出重圍後,足足跑了十里,才停了下來。

  身後,沒有追兵。

  楊守文這才留意到,那匹馬的背上綁著一個人,而且少了一隻胳膊,醉醺醺不省人事。

  詢問之下,才知道這傢伙是號室人首領,堇堇佛爾袞。

  原來,阿布思吉達和楊守文等人分開之後。潛入大營之中。不過,他摸到了堇堇佛爾袞的大帳裡,還找到了一個清醒的傢伙。雖然吉達不會說話,但是用手勢,還是讓那個號室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號室人不但說出了堇堇佛爾袞的身份,更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知了吉達。

  堇堇佛爾袞受傷後,直接昏死過去。

  等他醒來,得知自己的人馬要被撤換下來,頓時大怒。還跑去找慕容玄崱吵鬧了一頓。

  昨日,慕容玄崱突然讓他把號室人推上戰場,堇堇佛爾袞也沒有多考慮。

  在他看來,昌平破城已為時不遠。

  可沒有想到。即便是有慕容玄崱攻城器械的掩護,號室人最終也未能攻破昌平縣。

  好在,慕容玄崱並沒有嘲笑他,反而讓慕容明玉送來酒肉,犒賞號室人。

  堇堇佛爾袞一來是傷勢疼痛難忍,二來是因為損失慘重。昌平卻依然沒能攻破,心情煩悶。再加上慕容明玉的勸說,堇堇佛爾袞認為靜難軍會幫他們看守營地,所以乾脆讓手下的號室人一同飲酒。

  號室人嗜酒如命,再加上傷亡太大,所以心情都不太好。

  慕容玄崱送來的酒肉足夠讓他們食用,這些傢伙也就放開了肚子,一個個酩酊大醉。

  吉達比劃完,就盯著楊守文。

  他兩手飛快的比划著,意思是說:我沒有找到什麼慕容明玉,只發現了一些靜難軍的傷者。慕容玄崱也不見蹤影,估計是趁著堇堇佛爾袞喝醉後,撤離了昌平。

  現在,咱們怎麼辦?

  楊守文沉吟良久,目光轉到了蓋嘉運身上。

  剛才蓋嘉運在突圍時,被號室人打傷,身上鮮血直流。

  「三弟,你帶著堇堇佛爾袞回昌平。」

  「那大兄和二兄呢?」

  「我們要繼續追擊慕容玄崱……幼娘還在慕容玄崱的手中,如果不抓到慕容玄崱,就無法救出幼娘。我答應過嬸娘,一定要把幼娘救回來……你現在已經受傷,不適合長途跋涉。所以,堇堇佛爾袞就交給你帶回去,交給我父親來處置。

  請轉告我爹,就說我去追擊慕容玄崱。

  請他放心,我不會莽撞行事。如果不能把幼娘救回來,我絕不會返回昌平。」

  「可是……」

  蓋嘉運還想爭辯,但楊守文卻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他和阿布思吉達各自上馬,然後又牽了一匹馬,沉聲道:「回去吧,把消息傳給我父親。」

  說完,他和阿布思吉達便打馬揚鞭,趁著夜色向居庸關方向追去。

  「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我本來想追上去,可我的馬馱了兩個人,實在是追不上。」

  蓋嘉運一臉懊悔之色,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楊承烈等人,則面面相覷。

  慕容玄崱已經跑了?

  此前,楊承烈等人的確是覺察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但是卻沒有想到,慕容玄崱會如此果決。

  說走就走,一點都不留戀。

  臨走,他還丟了一個麻煩在這邊。可以想像,如果不是楊守文他們冒然行動,那些號室人一旦發現慕容玄崱逃走,也會四處逃逸。這幫傢伙,原本就是一群土匪。到時候,一定會給昌平製造很多麻煩。而這樣一來,慕容玄崱就可以從容撤退。

  楊承烈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

  兕子這個混帳東西,膽子也太大了吧……他怎麼能,怎麼敢就這麼大的膽子,兩個人就跑去追擊慕容玄崱?

  經過今天這些事情,楊承烈對慕容玄崱已經有了一個非常清晰的認識。

  這傢伙,不愧是媯州靈狐。

  此人的警惕性很高,而且也非常小心,足智多謀。

  這樣一個對手,只憑楊守文和阿布思吉達兩個人,真可以成功嗎?

  楊承烈這心裡不由得一陣煩躁,他突然站起來,伸手把蓋嘉運的那匹馬牽過來。

  「老虎,敬奉宸,你們立刻派人回去通知城上,讓老軍和盧子山調集所有人馬出城,阻擊截殺那些獠子。這一場大火,獠子就算能逃出來,人數也不會太多,更不會有什麼戰鬥力。儘可能把這些獠子捕殺,這樣我們也能減少一些麻煩。」

  管虎久居幽州,對獠子的性情也多少有些瞭解。

  他立刻明白了楊承烈的意思,招手喚來一個勇壯,讓他和蓋嘉運一起,壓著堇堇佛爾袞到昌平調集人手。他則與敬虎帶著四十九名勇壯,準備立刻前去截殺潰兵。

  「縣尉,你呢?」

  「我要去把那兩個混帳東西追回來。」

  楊承烈咬著牙,惡狠狠道:「這兩個混帳東西,膽子也太大了……兩個人就想追殺幾千靜難軍?慕容玄崱的實力並未受損,他二人就算追上了,也是自尋死路。」

  話說到這份上,管虎和敬虎也不好再阻攔楊承烈。

  「縣尉,那你可要速去速回,縣城裡還需要你來主持局面呢。」

  「我知道!」

  楊承烈不再廢話,兩腳一磕馬肚子,那匹馬希聿聿長嘶,便朝著居庸關方向追去。

  看著楊承烈的背影,管虎突然道:「敬奉宸,你以為縣尉能追上嗎?」

  「蓋二郎不是已經說了,楊兕子他們已經走了很長時間。

  我想楊縣尉怕是追不上他們……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只是想要試一試,盡人事吧。」

  馬蹄聲,漸漸遠去。

  管虎嘆了口氣,輕輕搖頭:看樣子,就算楊縣尉追上,也無法讓楊兕子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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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一百五十章 大戰落幕       

  天,亮了。

  山谷間,縈繞著薄霧。

  昌平城外則是一片狼藉,叛軍大營經過一夜焚燒,在天亮前終於熄滅。整個大營,化為一片灰燼,不少地方還冒著裊裊青煙。空氣中,瀰漫著煙火的味道,更伴隨著濃濃的血腥氣,以及人肉焦熟的惡臭氣息。那些從火場中逃離的無主戰馬,在廢墟中徘徊,發出一聲聲淒婉悲鳴,也為這個寧靜的清晨,憑添一絲悲意。

  兩千靺鞨人,有一大半藏身於火海。

  剩下的逃出火場,又遭遇到管虎等人的截殺。

  靺鞨人的數量雖多,可一來宿醉未醒,二來惶恐不安,更失去平日裡引以為傲的戰馬,戰鬥力自然可想而知。管虎等人並沒有和對方短兵相接,而是不斷用弓箭射殺。

  後來,蓋老軍等人帶著援兵抵達,也使得靺鞨人再無抵抗之力。

  一夜過後,逃走的靺鞨人大約也就是一百多人,剩下的要麼被殺,要麼就做了俘虜。

  已經是深秋,氣溫很低。

  那些靺鞨人一無戰馬,二無糧食,再加上服侍明顯,很容易被抓到,早晚會被消滅。

  不過,蓋老軍等人卻並不輕鬆。

  他們在城門口神色焦急的等待著,一直快到辰時,從遠方馳來一匹戰馬。

  那匹馬,看上去疲憊不堪,周身大汗淋漓,蒸騰著霧氣。

  而在馬背上,楊承烈神色黯然。

  他來到城門口翻身下馬,兩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上。

  蓋老軍連忙上前攙扶,他才不至於摔倒在地。有人取來一囊酒,楊承烈二話不說拿過來,拔掉塞子後,對著壺嘴咕咚咕咚一陣狂飲,而後把酒囊恨恨摔在地上。

  酒囊裡的酒,灑了一地。

  「文宣……」

  「別說了。就當我楊承烈,沒這個兒子。」

  楊承烈咬著牙,低聲說道。

  可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楊承烈雖然嘴巴上說的狠。但眼睛還是出賣了他的情感。

  「沒追上?」

  「嗯!」

  楊承烈閉上眼睛,平靜了一下情緒。

  他旋即一臉的頽然,輕聲道:「子山、老軍,這邊的事情就拜託你們……我現在腦子很亂,要回去靜一靜。」

  楊承烈說完。誰也沒理睬,牽著馬逕自入城。

  蓋老軍攔住了盧昂,嘆了口氣道:「子山,這時候還是讓他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吧。他現在這狀況,的確不適合再主持大局。若是換了我,恐怕比他還要難堪呢!」

  他停頓了一下,突然又笑了。

  「不過楊兕子那小子可真有種。」

  盧昂一怔,也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是啊,我都沒想到,這小子的膽子會這麼大……就算是加上一個吉達。他們兩個人,就敢去追擊慕容玄崱?子山,我有一種預感,弄不好那慕容玄崱會倒霉。」

  「哦?」

  盧昂詫異看著蓋老軍,在確定他並非是譏諷之語後,忍不住道:「老軍,你在說笑嗎?

  那慕容玄崱如果好對付的話,就不是靈狐了!

  那傢伙非常謹慎,亦或者說很膽小。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會變得很小心。此前李盡忠作亂時。他有好幾次,憑著他這份小心躲過伏擊,而後又後發制人,大獲全勝。

  楊兕子或許武藝高強。在同齡人中堪稱翹楚。

  可如果對上慕容玄崱……呵呵,我實在不太看好。年輕人,終究是太過於衝動了。」

  「我們打賭如何?」

  「嗯?」

  「如果我輸了,楊兕子回不來,我就做你盧家家奴。」

  盧昂一怔,旋即笑著道:「好。如果你贏了,我就答應你一件事。」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蓋老軍哈哈大笑,拍著盧昂的胳膊道:「子山,我這次贏定了。」

  說完,他轉身往城裡走去。盧昂站在城門口,看著蓋老軍的背影,半天才反應過來。

  蓋老軍說的是楊守文回不來,算他輸;反過來,只要楊守文能活著回來,就算他贏了。看得出,蓋老軍也不是很看好楊守文能夠刺殺慕容玄崱。不過以他的身手,再加上吉達的協助,從亂軍中突圍出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這老傢伙,竟然算計我!

  盧昂忍不住破口大罵,但旋即又笑了。

  內心裡,他又何嘗不希望楊守文能活著回來呢?

  聖歷元年九月十日,戰局突然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突厥大軍兵臨趙州城下,趙州司馬唐般若意圖開城獻降,卻不想被趙州刺史高睿看出了破綻。

  他秘密調集陳令英所部,埋伏在城門口。

  是夜,當唐般若帶人準備打開城門的時候,高睿突然出現,令唐般若猝不及防。

  不過,唐般若卻不死心,命家臣強攻城門,試圖把城門打開。

  哪知道那城門口,卻跳出來了一個殺神,手持一對鐵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生生把唐般若的手下擊退。同時,陳令英率部殺出,唐般若大敗。見大勢已去之後,唐般若只得拔劍自刎。臨死之前,他對高睿說:千般算計,般若實不得已。」

  同日,武則天在洛陽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下詔,立廬陵王李顯為太子,入主東宮。

  隨後,武則天拜李顯為河北道兵馬大元帥,狄仁傑為副帥。當然了,李顯不可能親自前往河北主持大局,如此一來,自然是由狄仁傑坐鎮鄴城,並招兵買馬。

  此前,武則天曾多次招募兵士,但響應者不多。

  此次在封李顯為太子之後,以李顯之名出面招兵,一時間從者如雲。

  狄仁傑得知趙州未失守,也時非常高興。急忙調集各路兵馬,前往趙州馳援高睿。

  突厥人在得知之後,立刻棄趙州北上。

  不過在臨走之時,默啜下令把他們從定州裹挾而來的百姓。近萬人斬殺於趙州城下。

  隨後,突厥人試圖從五回嶺退回塞外,卻不想被張仁亶率部伏擊。

  此一戰,默啜雖然最終成功撤走,卻付出了數千突厥人的性命。同樣是損失慘重。

  張仁亶在阻擊了突厥人之後,立刻返回薊縣。

  等待他的,是一個個令人振奮的喜訊,也使得張仁亶的心情,變得格外愉悅……

  一時間,捷報頻傳。

  洛陽更一掃籠罩在神都上空兩個月的陰雲。

  武則天聞聽喜訊之後,也極為高興,更派人賞賜了太子李顯,使得李顯長出一口氣。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人們好像在這一刻。把昌平遺忘在了角落裡。

  不知不覺,入冬了,一場初雪趁夜而來,在一夜之間,把昌平染白,宛如銀裝素裹。

  縣城裡,又恢復了往日的喧囂。

  縣丞李實暫領政務,一時間意氣風發。

  而楊承烈,則孤零零站在城門樓上。他看上去佝僂了一些,精神似乎也不是太好。

  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袍,頭戴一頂冬帽。

  他站在門樓上,手扶女牆,翹首向外眺望。

  楊承烈這已經不是第一天如此。從叛軍退走之後,他每天都會這樣子,一個人登上城樓,孤零零的站在那裡,一站就是一整天。

  風雪,飄揚。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楊承烈並沒有轉身。

  「父親,娘親讓我給你送飯來了。」

  俏生生的呼喚聲,把楊承烈從沉思中喚醒。他低頭看去,就見青奴吃力的拎著一個食盒,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額頭上還帶著汗珠子。在她身後,四隻圓嘟嘟,胖乎乎的小狗在城頭上追跑,嬉戲,看上去似乎非常開心。馳道拐彎處,蓋嘉運正偷偷摸摸的朝這邊觀望。

  「青奴,這麼冷的天,怎地一個人過來?」

  「三哥陪我一起來的……阿娘說,父親很辛苦,一定要吃飽肚子,所以讓奴奴送飯來,還要我監督父親吃完。」

  說著,楊青奴打開了食盒。

  裡面放著兩個菜,兩張餅,還有一壺酒。

  楊承烈連忙讓人幫忙,把食盒放在桌上。他拿起酒壺,打開來,一股酒香撲面……

  「這是?」

  「嘻嘻,是阿娘釀的酒,說是按照大兄留下來的配方所造。」

  楊承烈心裡沒由來一抽,看了一眼酒壺,猶豫片刻,伸手把那酒壺拿起來,抿了一口。

  就是這個味道!

  他轉過身,忍不住翹起腳尖向城外看去。

  兕子啊,你造的酒,你阿娘已經釀出來了,還說要等你回來的時候,就開始推廣。

  眼睛,突然間有些發酸,眼角變得有些濕潤。

  「父親,你快吃飯啊。」

  楊青奴嬌憨的聲音,在楊承烈耳邊迴響。

  他連忙轉身,順勢拭去了眼角的淚珠,然後低下頭,揉了揉楊青奴的小腦袋瓜子。

  「父親,大兄什麼時候能回來啊,奴奴想他了,還有悟空它們也想他了……剛才奴奴出門的時候,還看到楊嬸娘在哭。大家都想大兄,為什麼大兄一直不回來呢?」

  一句話,擊中了楊承烈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

  他鼻子抽了抽,蹲下來,輕輕拍了拍楊青奴的胳膊,輕聲道:「大兄也想奴奴,只是他的事情還沒有辦完,所以沒回來。等他辦完了事情,就會回來陪奴奴玩耍。」

  「嗯,那我等大兄。」

  楊承烈仰頭,把那一壺烈酒喝了個乾乾淨淨。

  酒很衝,讓他一陣劇烈咳嗽。他腳下有些踉蹌,來到了女牆邊上站定:兕子啊,你何時能歸?

  風,卷著雪花,漫天飛舞……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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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1 23:59:5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2 00:13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奕劍傳人       

  清晨,皚皚白雪映得天際發白。

  上黨縣城外的一個小村莊裡,一戶人家打開了房門。

  從屋中走出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出頭的模樣。一頭青絲,用一方黑底紅碎花布製成的方巾包裹著,穿著一件厚厚冬裝,足下是一雙黑色的暖鞋。

  往臉上看,確是一張頗有異域風情的面容。

  白皙的肌膚,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如果仔細觀瞧,就會發現她的眼睛裡透著一抹綠色。高挺的鼻梁,嘴唇有點薄。總體而言,這是一個美人,但是卻讓人感覺難以親近。

  把庭院積雪掃開,清出了一條小徑。

  女人走到馬廄裡,牽出一匹白馬和一頭大黑驢。

  黑驢背上放置兩個筐,一大一小。女人把馬放開,任由白馬在庭院中遊走。她牽著黑驢走到門前,把韁繩拴在了門前的柱子上,而後走進屋子。不一會兒,她提著一個碩大的包裹,手裡還牽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女童。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好像白瓷洋娃娃一樣漂亮的女童,眼神顯得非常空洞。

  「幼娘,咱們走啦。」

  「嗯!」

  女童點點頭,順從的任由女人把她抱起來,騎在黑驢背上。

  「我家幼娘,可真聽話。」

  女人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暖意,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女童的臉頰,然後把披在他身上的那件黑色狐皮大氅緊了緊。她從門口拿起一頂帷帽,戴在頭上,青紗垂下來。

  「等到了江南,就沒這麼冷了。」

  女人說著,把手指放進口中,嘬口一聲口哨。

  原本在庭院裡打轉的白馬,立刻跑了過來。

  那是一匹西域大宛良駒,高在150公分靠上,身長近160公分。通體上下一色雪白,沒有半根雜毛。

  這匹馬,有個名目,叫做照夜玉獅子。

  有唐時節。中原雖然不缺馬,可這樣一匹照夜玉獅子,仍舊是萬金難求的寶馬良駒。

  女人把大黑驢的韁繩繫在馬鞍上,然後牽著馬走出小院。

  此時,天還未大亮。村民們也大都沒有起床。

  她牽著馬,腳下冬靴踩著厚厚的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迴蕩在小村的街頭。

  行出村莊,女人翻身上馬。

  「幼娘,坐穩了,咱們出發。」

  「知道了,姨娘。」

  一馬一驢,沿著官道緩緩而行。

  大約走出了二十里左右,忽見前方有一隊人馬。路旁涼亭中。走出一個少年,站在路邊,面帶微笑,向女人招手示意。

  女人催馬,走了過去。

  「三郎,你怎麼來了?」

  女人在少年身前勒住馬,而後甩蹬離鞍,從馬上下來。

  那少年一副溫雅氣度,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感受。可若是仔細感覺,又會發現那溫雅之中。似有一股子令人難以靠近的傲慢氣質。他樣貌俊美,面頰瘦削,給人一種稜角分明的陽剛之氣。個頭不高,也就是170公分偏下。一身衣服極為華美。

  「聞梅娘子南下,身為地主,怎地也要相送,否則豈不被人說我李三郎不懂禮數?」

  「三郎這麼說,奴家可是愧不敢當。」

  女人一邊說,一邊微微欠身。「這次未能幫到三郎,以至於功敗垂成,梅超風實在羞愧。」

  梅超風?

  這女人,叫梅超風?

  李三郎哈哈大笑,「梅娘子,有道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次梅娘子能北上相助,三郎已經非常感激。至於失敗……三郎卻以為不然。太子入主東宮,終究是一樁好事。武氏未得如願,現在怕是正惱怒的很,我又怎會因此責怪梅娘子?」

  說完,李三郎朝坐在黑驢上的女童看了一眼。

  「倒是要恭喜梅娘子,此行喜得高徒啊。」

  「是啊,奴家也很開心……我家那死鬼阿郎生前獨創一門奕劍之術,要求甚高,以至於到死都未能找到傳人。這次我北上昌平,意外發現幼娘根骨清奇,正適合學那奕劍之術。我這次返回江南,短期之內不會再北上,要盡心傳授幼娘劍術。

  若三郎再有差遣,可以派人去蘇州找我那姐姐,亦或者可以派人往巴西縣請我兄長出山。幼娘劍術未成之前,奴家不會再走出天柱山一步,還請三郎多多見諒。」

  李三郎點點頭,表示理解。

  「公孫先生劍術絕倫,父王此前猶自感慨,說公孫先生故去之後,那超凡絕倫的劍舞之術就不得再見,常引為遺憾。今奕劍術喜得傳人,相信父王得知,也會為之開懷。」

  說完,他走上前,從腰間取下一枚玉珮。

  「尚未知奕劍傳人,如何稱呼?」

  「她名幼娘,如今既然要得我阿郎奕劍真傳,自然要隨阿郎的姓,就叫公孫幼娘。」

  「哦,以後還請幼娘多為關照。」

  李三郎說著,把手中玉珮遞了過去。

  大黑驢背上的公孫幼娘,頓時露出了慌亂之色。

  依稀間,腦海中有一個模糊的面孔浮現,並伴隨著一個幽幽的聲音在腦海中迴響。

  「這是送給幼娘的禮物,這是我們的秘密。」

  幼娘的臉上,突然間露出了痛苦之色,那雙空洞的眸子裡,更有一種奇異的光彩。

  「姨娘,幼娘頭好痛。」

  梅娘子大驚,連忙上前把她抱在懷裡,然後又取出一粒白色的藥丸,輕聲道:「幼娘不怕,把藥吃了就好不頭痛了。」

  「忘情丹?」

  李三郎心裡一動,下意識打量了幼娘一眼。

  而幼娘則聽話的把那藥丸吞下,在梅娘子懷中,慢慢放鬆下來,不復之前的掙扎。

  「這孩子根骨極好,且天賦秉異。

  只是有些頭痛症……等我回去之後,再慢慢為她診治。三郎,時間不早,奴家還要趕路,就不再耽擱了,告辭。」

  說完,她把幼娘放進驢背上的大筐裡,又取來一張裘皮蓋在幼娘的身上。

  幼娘看上去昏昏沉沉,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梅娘子朝李三郎欠身一禮,而後上馬牽著大黑驢走了。

  看著梅娘子的背影,李三郎那英俊的面龐,突然浮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奕劍傳人嗎?」

  李三郎冷哼一聲,回身對旁邊的僕從道:「立刻派人前往昌平,著人打探那幼娘的來歷。歲寒三君雖說是父王手下,可惜卻不聽我差遣。我已成人,更需幫手。

  待奕劍傳人出世,正好可以為我所用,說不得還會成為手中最為鋒利的一支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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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在灤河觀風景(一)       

  灤河,古稱渜水,因發源地有眾多溫泉而得名。

  後因訛而改名為濡水。隨著胡漢交融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深入,到了唐代已經變為灤河。

  灤河,是一條獨流入海的河流,直入渤海。

  而在其上游,也就是後世的圍場地區,此時還是一片蠻荒之地。

  聖歷元年十一月,一場暴風雪突然來襲。大雪整整持續了兩天才停下來,厚厚的積雪可以沒至膝蓋,千里莽原冰封,只見白皚皚滿目蒼茫,令人頓生寂寥之意。

  灤河已經結冰,河面上甚至可以行駛馬車。

  坐落在灤河東岸的一個部落裡,草原上的牧民們正穿著厚厚皮襖,清掃著積雪。

  「楊大郎,歇歇吧。」

  一個三十多歲,看上去非常健壯的女人穿過部落,來到河邊的一個帳篷外。

  那帳篷不是很大,只能容兩個人居住。

  帳篷外的拴馬樁上,繫著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

  那馬體高在五尺向上,也就是一米五以上的高度。身體呈管狀,胸部窄,背部長,肋骨架淺,趾骨軀長而不顯,後軀則略窄,但強健有力。臀部略長,肌肉發達,呈正常的傾斜角度。

  耆甲高過普通的戰馬,長且肌肉發達。

  肩寬,弧度良好,皮毛亮澤而皮很薄。這匹馬的體型極為飽滿又沒,頭細頸高,四肢修長。它體形優美,在襯以高昂彎曲的頸部,更凸顯出它完美的身形曲線。

  此刻,這匹黑馬正靜靜站在那裡,不時發出一兩聲輕弱的響鼻。

  而在距離黑馬不遠處的帳篷門口,則插著一根鵝卵粗細的大槍,通體黝黑,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帳篷旁邊,有一個簡易的棚子,裡面壘砌了一個火爐。

  一個身高大約在176公分上下。體形單薄的少年,正光著膀子,掄錘敲打通紅的鐵塊。

  那柄大鎚,約摸著有十幾斤重。但是在少年的手中,卻輕若無物。

  他頭髮披散,在身後用一根黑色帶子紮起來,好像馬尾一樣拖在身後。光著膀子,揮舞著鐵鎚。每次鐵鎚敲砸在鐵塊上。都可以看到那單薄的身體,竟分佈曲線柔和的肌肉。

  「楊大郎,這麼早你就開工了?」

  女人站在棚子外面,笑呵呵與少年招呼。

  少年停下錘,轉過身來。

  他生就一副清秀的面容,臉上的線條很柔和,還帶著一種呆萌的氣質。

  「原大娘,你來了。」

  少年,赫然正是楊守文。

  而站在棚子外面的女人,也是他的熟人。那個當初在孤竹託付了楊茉莉的原大娘。

  「狼矛又去打獵了?」

  「是啊,反正待在這裡,也無事可做。」

  原大娘口中的狼矛,就是阿布思吉達。

  吉達,在突厥語裡本來就有長矛的意思。加上他性子堅韌,沉默寡言(啞巴),且出手狠辣,一如草原上的孤狼。所以,這部落裡的人們,都稱呼吉達做‘狼矛’。

  楊守文和原大娘相遇。也是一個偶然。

  那日,他和阿布思吉達從昌平一路北上,追蹤慕容玄崱的叛軍。

  他要抓住慕容玄崱,打聽幼娘的消息。可慕容玄崱卻非常小心。而且為人很機警謹慎。他坐鎮中軍,身邊總跟隨著一個三百人之多的衛隊,守衛可稱得是森嚴。

  楊守文藝高人膽大,卻不代表他會莽撞行事。

  那三百衛隊,號稱靈狐衛,據說是慕容玄崱從靜難軍中千挑百選出來的銳士。一對一。乃至一對十,楊守文都不會畏懼和退縮。可一對三百,就算是有吉達相助,也不可能取勝,更不要說抓住慕容玄崱。慕容玄崱機警如狐,一旦失敗,再想動手就會變得非常困難。對付這個傢伙,楊守文和吉達都認為,需要一擊必中。

  慕容玄崱撤離昌平之後,出居庸關,過媯州,一路向北。

  他先是收攏了清夷軍的潰兵,而後攻佔廣邊軍,強渡潞水之後出長城繼續東進。

  一路上,他不斷收攏潰兵,襲擾那些弱小的部落。

  等到了灤河的時候,原本只有三千多人的靜難軍,竟然壯大到了七八千人,聲勢頗為駭人。

  楊守文眼看著慕容玄崱的兵馬越來越多,也不禁暗自叫苦。

  可是,他又沒有辦法阻止,期間他和阿布思吉達幾次暗助小部落,試圖進行偷襲。只是,草原上本就是強者為尊,適者生存的世界。小部落見慕容玄崱勢大,所以抵抗也就不甚激烈。楊守文兩人雖然殺了近百名靜難軍,但卻無法阻止慕容玄崱的勢力越來越大……剛開始的時候,楊守文以為這回事一次速戰速決的追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慕容玄崱東出長城,楊守文意識到,這將是一次漫長的追擊。

  這,需要耐心和時間。

  楊守文不斷適應著這種追擊的過程,耐心越來越大。

  在十月中,他們於灤河下游,也就是武列水和灤河交界處之處,遇到了原大娘一行人。

  原大娘他們是從孤竹逃難而來。

  靺鞨人偷襲居庸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等於是把原大娘他們也都捲入了戰亂之中。

  一開始,原大娘等人在觀察局面。

  可隨著慕容選擇敗北,原大娘等人也不敢在孤竹繼續居住。

  天曉得,朝廷大軍回來之後,會不會對孤竹進行報復?畢竟,那些靺鞨人出自孤竹。

  乍遇楊守文兩人,原大娘也非常驚訝。

  不過,她沒有詢問楊守文兩人的目的,甚至還為楊守文掩飾身份,讓兩人在部落中落腳。

  可是,那武列水和灤河交界之處,兵荒馬亂,且荒涼貧瘠。

  更可怕的是,他們還要面對來自於奚人的襲擾。這裡,依舊是大唐治下,名為饒樂都督府。不過,朝廷對這裡的控制力度,幾乎為零。生活在這裡的遊牧民族,以奚人為主。這是個喜歡蛇鼠兩端的民族,即歸附朝廷,同時又與突厥人交好。

  武則天登基之後,對外戰事接連失敗,令奚人漸漸向突厥靠攏。

  萬歲通天元年的契丹人之亂,奚人同樣也有參加。只是他後來見情況不妙,又馬上和突厥人聯手,從背後狠狠捅了契丹人一刀。之後,奚人靠著突厥人穩住陣腳。

  奚人的不斷襲擾,令部落也無可奈何。

  無奈之下,部落的人們在經過商議之後,決定繼續北上,前往赤山落腳。

  赤山歸屬於松漠都督府,同時又是契丹人控制的地區。如今的契丹人雖然已不復早先李盡忠時期的強盛。但盤踞赤山,依舊是不可小覷的力量,無人敢去輕視。

  最重要的是,赤山契丹與突厥和靺鞨人交好,正不斷招攏契丹子民。

  部落裡,以契丹人為多,投靠赤山,自然能夠得到關照,也是大家最終同意的原因。

  楊守文本不願意同行,可是後來聽說這支隊伍會路過灤河,也就是如今慕容玄崱盤踞之地,他立刻改變了主意。只是沒有想到,就在他們抵達灤河的時候,一場暴風雪突然襲來,令他們不得不暫時停下,在灤河畔安營紮寨,等待風雪停息。

  「大郎,我們要出發了!」

  原大娘看著楊守文,輕聲道:「雖然不知道你們的目的,但我想你不會和我們一起走吧。」

  楊守文猶豫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縣尉之子,又怎會隨我們同行?」

  她說完,上前拍了怕楊守文的肩膀。

  天氣很冷,幾乎是滴水成冰。可楊守文身上卻汗涔涔,更冒著一股白色的霧氣。

  「帳篷就留給你,待會兒我讓人再送些酒食。

  再過幾日,還會降溫,如果你們打算在這裡長留的話,最好找個妥當的地方安頓。已經是隆冬了,天曉得暴風雪何時會再來。這帳篷撐不久,你們要早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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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在灤河觀風景(二)

  楊守文心中一暖,輕輕點頭。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告訴原大娘自己的真實目的。可是這一路走來,楊守文相信,原大娘一定看出了端倪。可她什麼都沒有問,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關照。

  「大娘,你這一去赤山,就不回昌平了嗎?」

  原大娘苦笑道:「我倒是想回去,可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太危險。

  你們漢人,本就對我們有提防。這次又出了那種事情,估計你們的女皇不會善罷甘休。除非能確定安全無事,估計我會在赤山住上一陣子。如果大郎有空閒的話,可以來赤山看我……嘿嘿,赤山的姑娘或許沒有你們漢人嬌嫩,但很熱情呢。」

  原大娘一番話,說的楊守文滿臉通紅。

  「好了,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

  等你回去了,代我向烏力吉問好,就說有機會的話,讓他來赤山,我請你吃最好的牛肉。」

  說完,原大娘揮揮手,便轉身離去。

  楊守文目送原大娘走遠,也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他轉過身,抄起鐵鎚,又開始敲打鐵片。待一個馬蹄形狀的鐵片敲出來之後,他將燒紅的鐵片放進一旁鐵桶裡,融合了馬尿和雪水的液體中,吱的一聲響,竄出一股白色氣霧。棚子裡,頓時瀰漫著一股子難聞的味道,令楊守文連連蹙眉。

  他走出棚子,從柱子上拿下一件厚厚皮襖,穿在了身上。

  然後,楊守文回到帳篷裡,坐在暖乎乎的獸皮氈毯上,拿著小銼子,把已經打好的馬蹄鐵銼平。

  帳篷外,那匹高頭大馬發出一聲響鼻。

  馬,是一匹汗血寶馬。

  事實上,那天晚上楊守文和阿布思吉達從大營裡衝出來的時候。並沒有留意到這一點。一直到天亮,楊守文偶然間發現胯下戰馬的肩胛上好像在流血。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戰馬受了傷,於是連忙下來查看。這一查看。楊守文才發現,那所謂的‘血水’,其實是戰馬流淌出來的汗水。這匹馬,竟然是傳說中的汗血寶馬?

  其實,這也不奇怪。

  阿布思吉達是從堇堇佛爾袞王帳後面的馬廄裡找到的這幾匹馬。想必此前是佛爾袞的坐騎。

  馬鞍,是用黃金打造,甚至連馬鐙上都鑲嵌著綠松寶石。

  楊守文此次追擊,也是臨時決定,身上沒有帶什麼盤纏。

  他後來在廣邊軍把馬鞍賣掉,換上了一副上等的馬鞍,但看上去很不起眼,更談不上奢華。

  這匹馬,因為頭頂有一撮金黃色的毛髮,故而楊守文喚之為‘大金’。

  說起來他的確是沒有什麼起名的天賦。後來和原大娘說起來的時候。原大娘又給大金起了一個突厥名字,叫做阿拉塔,也是黃金的意思。對此,楊守文並不在意。

  就是個名字,又有什麼問題?

  阿布思吉達的那匹馬,同樣來歷不凡。

  雖然不是什麼汗血寶馬,確是純正的河曲馬,也是雄壯威武。

  但吉達卻給它取了一個‘蘇赫’的名字。蘇赫,在突厥語之中,就是‘斧頭’。吉達不說話。可是能和馬用眼神和手勢溝通。只是這‘斧頭’……那‘大金’也就算不得什麼。

  接下來,他們還要繼續等待,尋找機會。

  楊守文擔心戰馬受傷,於是就打了幾副馬蹄鐵出來。

  他的手藝不算好。但曾跟隨老胡頭學過一段時間。所以馬蹄鐵出來之後,式樣雖然醜陋,但基本的要求,都可以達到。楊守文把馬蹄鐵挫好,正準備出去,忽聽得外面一陣人喊馬嘶。

  原來。是原大娘派人東西過來。

  她們馬上要動身啟程了,原大娘送來了兩匹突厥馬,還有一些衣服和酒食,以及兩百枝鷹翎箭。

  原大娘的好意,楊守文沒有拒絕,直接把東西收下。

  突厥馬可以做馱馬,在某種程度上,更方便楊守文他們行動。

  向對方道謝之後,楊守文便來到了河邊。只見營地裡人聲鼎沸,部落的人們已經把行囊收拾妥當,準備啟程。

  遠遠的,楊守文就看到了原大娘,騎在一匹馬上。

  她衝著楊守文揮了揮手,「楊大郎,早點離開這裡,估計天黑之後,還會有風雪。」

  「原大娘保重!」

  楊守文拱手,朝著原大娘躬身一禮。

  原大娘則擺了擺手,撥轉馬頭喊道:「走了,出發了!天黑之前,咱們必須要渡過鸚鵡河,今晚在河源宿營。」

  「走嘍,上路嘍!」

  部落的人們高聲喊喝,車馬緩緩在雪地上行進。

  看著他們的背影越來越遠,歌聲漸漸變得模糊,楊守文心裡突然間有一絲的感慨……

  營地,一片狼藉,只剩下楊守文他們住的那頂帳篷,孤零零立在河畔。

  楊守文想起了原大娘的話,轉身回到帳篷裡。他把東西收拾起來,用一塊獸皮包裹,紮好之後,便從帳篷裡拿出來。從地上反手拔出那桿虎吞大槍,楊守文緊走兩步,來到棚子下,一槍把火爐搗毀。他從水桶裡,取出那塊打好的馬蹄鐵裝起來,走出棚子的時候,大槍舞動,啪啪兩下打斷了兩邊的木頭柱子,棚子轟然倒塌。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阿布思吉達縱馬行來,馬背上還馱著一頭血淋淋的小鹿。

  看到空蕩蕩營地,吉達一愣,翻身下馬走到楊守文的身邊,比劃了幾個手勢。

  「嗯,他們要去赤山,已經出發了。」

  「我們?」楊守文搔搔頭,一邊比劃手勢一邊道:「原大娘說,今天晚上可能還會有風雪,讓咱們換個地方宿營。你這幾天四處狩獵,可曾發現能藏身的地方?」

  阿布思吉達想了想,而後用力點頭。

  他比劃著手勢,意思是說:我知道有一個地方,不過距離有些遠。

  但是那裡,距離叛軍很近,而且不會被他們發現。如果我們要藏身,那邊是最好。

  距離叛軍很近?

  楊守文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既然如此,咱們收拾一下,準備動身。」

  他把那頭小鹿的屍體,連同酒食一起,放在一匹突厥馬身上。

  然後把收拾好的行李放在另一匹馬的身上。兩人擎槍上馬,楊守文看了一眼帳篷,而後縱馬從正在燃燒的棚子廢墟裡抄起一根燃燒的木頭,便丟在了帳篷上面。

  遊牧部落為了防止雨雪,所以在帳篷上會塗抹牛油。

  一碰火,那帳篷立刻燒起來,火勢越來越大。

  阿布思吉達騎著斧頭,一隻手牽著兩匹馬的繮繩。看楊守文回來,於是用手一指前方。

  「你帶路,咱們出發。」

  楊守文揮手,從吉達手中接過一匹馬的韁繩。

  兩人四騎緩緩而行,身後那帳篷的火也越來越大,發出噼啪的聲響,冒起滾滾黑煙。

  風,從雪原上吹來,捲起偏偏雪花,在空中飛舞。

  楊守文兩人在天黑前抵達四道溝。

  這裡距離慕容玄崱的叛軍營地,大約有十里左右。周圍山巒起伏,地勢頗為險要。

  慕容玄崱選擇這裡,正好可以背靠突厥,東聯祚榮。

  這裡距離奚族王帳大約有八十里,也方便聯絡。慕容玄崱如今,手下有兵馬七千人,一路上更裹挾了近萬人前來。看他的意思,是想要在這裡建城,而後站穩腳跟。

  吉達帶著楊守文,在四道溝找到了一個山洞。

  這山洞很深,面積也很大。最重要的是,洞口很隱蔽,彷彿與洞外的冰天雪地隔絕。

  洞裡有一條地下河,水質清澈。

  而在山洞的深處,還有一個天然溫泉,水氣蒸騰。

  楊守文牽著馬進來,也不禁發出一聲讚歎:「吉達,這地方你怎麼找到的?真是一個絕佳的藏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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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在灤河觀風景(三)       

  夜幕,將臨。

  一如原大娘所說,快到戌時的時候,暴風雪襲來。

  叛軍大營延綿十數里,在風雪中,依稀可以看到火光閃爍,人影晃動。

  在距離大營約百餘步的一處疏林中,楊守文和阿布思吉達身上都用白棉布製成的大氅把身體包裹起來,臉上帶著風巾,透過林木的間隙,仔細觀察營地的動靜。

  隱隱約約,從營地裡傳來犬吠聲。

  楊守文蹲在雪地裡一動不動,大約半個多小時之後,才起身示意阿布思吉達跟上。兩人在雪地裡艱難行進,圍著那營地轉了兩個多時辰。一直快到寅時,兩人才返回四道溝的山洞裡。天氣太冷了,一進山洞,楊守文就脫的赤條條,跳進溫泉。

  阿布思吉達把洞口的痕跡清理乾淨,在溫泉邊上點上篝火。

  這裡位於山洞的深處,即便是點上火,外面也無法看清楚動靜。他旋即也跳進溫泉裡,從地上拿起一個酒囊,遞給楊守文。冰涼的酒順著喉嚨流進肚中,楊守文長出一口氣,整個人也感覺舒服很多。把酒囊遞給吉達,他靠著溫泉的邊緣,閉目沉思。

  「吉達,能混進去嗎?」

  阿布思吉達想了想,點頭表示可以。

  一萬多人的營地,如果只在外面打轉,恐怕很難接近慕容玄崱。

  只有混進去,才可以得到更準確的消息。吉達生就突厥人的面孔,又不會說話,而且武藝高強,足以自保。如果他能混到營地裡的話,事情會變得容易很多。

  而楊守文,混進營地的用處不會太大。

  慕容玄崱手下的兵馬,多來自靜難軍和媯州。別看只隔了一座居庸關,這口音上區別不小。楊守文一口昌平口音,糊弄普通人還行,若是遇到有心人。就很難瞞過去。雖然說那些被裹挾來的難民也很雜,可萬一露出馬腳,就會功虧一簣。

  相比之下,吉達那張突厥人的臉。就有天然的優勢。

  「你混進去之後,設法打聽一下慕容玄崱的動靜。

  不要太心急,咱們可以等。我會在這邊接應你,每兩天咱們設法碰一次頭,這應該不難。」

  吉達點頭。表示明白。

  篝火熊熊燃燒,把山洞照映的忽明忽暗。

  楊守文靠在溫泉的邊沿,也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疲憊。

  一轉眼,已經快兩個月過去了……他們從昌平一路追下來,行程近千里,可是幼娘卻杳無音訊。這讓楊守文也有些心急!不知為什麼,他有種感覺,自己和幼娘,似乎相隔越來越遠。

  但願得,能有收穫吧。

  想到這裡。楊守文輕輕嘆了口氣。

  他從溫泉裡出來,換了一件乾爽的內衣,然後鋪開兩張獸皮氈毯,便靠著篝火躺下。

  吉達很快也走出溫泉,在另一邊和衣而臥,發出均勻鼾聲。

  楊守文翻了個身,仰面朝天的躺著,目光直勾勾盯著山洞頂部的那些形象各異的石鐘乳,腦海中不自覺,又浮現出了幼娘那純真動人的小臉。他閉上眼。心裡默默念叨:幼娘別怕,我馬上就來救你。

  「兕子哥哥,快來追我啊。」

  楊守文彷彿又回到了虎谷山,只見滿山遍野楓紅似火。

  幼娘在紅楓中奔跑。菩提跟在她身邊,不時停下腳步,扭頭衝著他吠叫兩聲,似乎是在催促。

  楊守文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愉悅很多。

  他跟在幼娘和菩提身後奔跑,可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和幼娘的距離越來越遠。任憑他如何發力,始終無法拉近兩人的距離。這也讓楊守文感到心慌,連忙高聲喊道:「幼娘,慢點跑。」

  可是幼娘卻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呼喚,越跑越遠。

  楊守文急的滿頭大汗,眼見幼娘的背影只剩下一個黑點,嘶聲喊叫道:「幼娘!」

  哐噹!

  楊守文不小心,踢倒了放在腳邊的虎吞大槍。

  他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子坐起身來。

  身上的內衣,已經被冷汗濕透,心跳的也格外急促。

  又在做夢!他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站起身來,才發現篝火已經熄滅,而阿布思吉達,也不見了蹤跡。

  他的槍還在,不過衣物卻沒有了。

  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蟬,連忙赤腳往外走。

  陽光,透過洞口的藤蔓照射進來,四匹馬正悠閒的在洞口遊蕩。

  他來到洞口,就見外面雪已經停了,天也亮了。驕陽當空,陽光普照,迎面一股冷風吹來,讓楊守文激靈靈,一個寒蟬。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昨晚讓吉達設法混入營地。

  這傢伙,還真是個行動派!

  楊守文回到洞內,穿上衣服鞋襪,然後把長髮簡單的紮成一個馬尾巴,垂在身後。披上大氅,帶上帷帽。他提槍走到洞口,牽著大金往外走去。斧頭很老實,如果沒有吉達,就不會亂跑。同時,它還會看著那兩匹突厥馬,也不必楊守文費心。

  楊守文在洞外騎上了大金,踏著積雪離開山洞。

  他圍著四道溝轉了一圈,用鐵丸彈弓射殺了一隻傻狍子。

  這裡,應該就是後世的木蘭圍場,千年後,這裡將會變成滿清皇帝的御用獵場。

  只是現在,這裡還很荒涼。

  他縱馬上了一座山丘,舉目向四周眺望。

  白茫茫一片,不見一個人影……慕容玄崱倒是有眼光,選擇這裡作為他立足的據點。

  可以想像,這傢伙如果真的能夠在這裡建城成功,說不定能有一番作為。

  西北,是突厥人的地盤。

  東北,則是契丹人的松漠都督府。向東,他可以與祚榮結盟,聯手打壓奚人;同樣,他也可以和奚人合作,聯手阻止祚榮向西挺進。如果祚榮和奚人聯手,慕容玄崱可以選擇和契丹人結盟,也能夠向突厥人求援……這裡,還真是一塊風水寶地。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禁蹙了蹙眉頭。

  慕容玄崱為什麼不直接去投靠突厥人,卻帶著手下跑來這荒山野嶺裡自立門戶呢?

  按理說,他幫過突厥人,而且手裡有兵。

  如果投靠突厥,肯定能獲得重用,好過現在自己打天下。

  亦或者說,他有野心,想要在這塞北之地另起爐灶?這也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楊守文覺得,慕容玄崱來這裡,肯定有他的目的。

  難道說……他還想著回中原嗎?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張名單,以及那封用突厥文書寫的信件。雖然楊守文並不清楚信件裡的內容,但他能猜出,那信來自何方。

  看樣子,這朝堂裡面恐怕也不會太平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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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五十五章 被遺忘的名字(上)       

  洛陽,東宮。

  太子李顯一大早就入宮請安,太子妃韋氏正端坐梳妝台前畫眉。

  已過而立之年的韋氏,依舊美艷動人,絲毫不顯老態。她本是名門之後,乃京兆韋氏之女。李顯第一次做太子的時候,韋氏因為姿色美艷,被封立為太子妃。

  之後,她為李顯剩下一子四女,更得李顯寵愛。

  本來,韋氏身居高位,注定了一聲享受榮華。特別是李顯在嗣聖元年登基之後,韋氏立刻被冊立為皇后,可謂母儀天下,風光無限。可就在這人生最巔峰的時候,李顯得罪了武則天,被武則天罷黜,貶為廬陵王,而後又被趕出長安,前往房州。

  在房陵被幽禁期間,韋氏和李顯經歷了種種苦難。

  而他的家族,更在李顯被廢黜之後,境遇慘痛。韋氏的父親韋玄貞流放欽州,並死於欽州;母親崔氏,乃博陵崔氏之女,卻隨著韋玄貞一同發配,被欽州首領寧承殺害。

  四個兄弟,客死容州。

  只有兩個妹妹,因逃竄而獲免,但卻下落不明。

  時隔十四年,韋氏重返神都,已不復當年的輕佻姿狂。她深知,李顯雖然被冊立為太子,但位置並不穩固。外有武家兄弟蠢蠢欲動,內有自家兄弟在旁虎視眈眈。

  你道李旦,果真就甘心嗎?

  當年李顯被貶,李旦隨後登基。

  但沒過多久,武則天登上皇位,李旦不得已禪讓。失去皇位的李旦,為了討好武則天,甚至把自己的姓氏做了更改。他改名為武旦,而後在東宮整整居住八年。

  誰料想,八年之後,武則天的確是復立了太子,但人選並不是他。

  雖然李顯回來的時候,已經改回原來名字的李旦表現的非常親熱。更沒有一句怨言。可韋氏能看得出,李旦眼中流露出來的不甘,以及那極力掩飾的濃濃恨意。

  這,也讓韋氏變得更加小心……

  「母親。母親!」

  韋氏梳妝完畢,正準備出門,卻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少年,看年齡當在十七八的模樣,相貌俊美。姿容不凡。只是他此刻卻顯得非常慌張,走進房間之後,甚至顧不得見禮,便開口道:「母親……」

  「盧舍那,注意儀表。」

  不等少年開口,韋氏臉一沉,厲聲喝道。

  這少年正是李顯的長子李重潤,小名盧舍那。

  之所以是叫盧舍那,也是為了討武則天的歡心。因武則天崇佛,故而李顯和韋氏乾脆給李重潤起了一個佛家的名字。李重潤聞聽。心裡一咯噔,連忙閉上嘴巴。

  李顯,性情溫和。

  而韋氏,對孩子卻非常的嚴格。

  所以李重潤不怕李顯,但是對母親韋氏,卻頗有些畏懼。

  韋氏見他穩下來,這才輕輕點了點頭,而後看了一眼身後的宮女,沉聲道:「你們先下去吧,我與皇太孫有話要說。」

  「是!」

  宮女連忙一福。躬身退出房間。

  韋氏走到門口向兩邊看了一眼,確定沒人之後,這才回身道:「盧舍那,我與你說了多少次。要注意姿容儀表。你如今是皇太孫,他日你父登基,你便是太子。

  似你剛才那樣慌慌張張,若被皇上看到,定要說你不懂禮數……以後,要千萬注意。」

  李重潤是李顯的長子。早在李顯第一次被冊立為太子的時候,就被冊立為皇太孫。

  聽了韋氏的話,李重潤一吐舌頭。

  「母親,孩兒記下了。」

  「你這孩子,這麼大了,怎地還這樣頑皮?」

  韋氏的眼中,透出一抹慈愛的光芒,輕輕掐了一下李重潤的臉頰,而後坐在榻上。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你剛才慌慌張張,到底何事?」

  李重潤聞聽,立刻收起嬉笑之色。

  他又走到門口向外面看了一眼,這才返回韋氏身前,輕聲道:「母親,可還記得楊守文?」

  楊守文?

  韋氏一愣,臉上露出疑惑之色。

  「這名字聽上去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是那家子弟?

  對了,我還沒有問你。太子讓你隨國老前往鄴縣,是要你跟隨國老學習。你不老老實實待在鄴縣,怎地跑回來了?楊守文又是什麼人?你怎麼突然提起這個名字?」

  「我就知道,母親已經忘了此人。」

  「怎麼,我應該記得嗎?」

  李重潤有些無奈,輕聲道:「母親還記得,均州武當山下,那對救了咱們的祖孫嗎?」

  韋氏聞聽,驟然倒吸一口涼氣。

  「你是說……」

  李重潤用力點了點頭。

  韋氏那美艷的面龐上,籠罩了一層陰霾。

  「已經十二年了吧……我記得那時候你才五歲。對了,你為何提起這個名字呢?

  當年你父親到了房陵之後,也派人去打聽過。

  不過,據傳回來的消息說,那一家人已經離開均州,下落不明。十二年了,若你不提起這個名字的話,我險些忘了這件事。這麼多年,想必他們都已經死了吧。」

  最後一句話,韋氏的語氣有些陰冷。

  李重潤咬咬牙,搖頭道:「母親,我在鄴城看到一份戰報,楊守文的名字就在其中。」

  「啊?」

  韋氏的臉上,頓時露出驚慌之色。

  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淡定笑道:「就算是,也可能是同名同姓,不是一個人呢?」

  李重潤卻沉默了,讓韋氏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盧舍那,不會那麼巧吧。」

  「那戰報上說,楊守文年十八歲,與孩兒同歲。他父親名叫楊承烈,是昌平人……我記得,母親當年派人打聽回來的消息也說,那人的父親叫做楊承烈,對嗎?」

  「可一個是弘農楊家,一個是……」

  「弘農楊家,已經把他除名了。」

  韋氏頓感一陣頭大,坐在榻上,呆呆發愣。

  「你真的認為,是同一個人嗎?」

  李重潤用力點了點頭,「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情,有一個楊守文同名同姓也就罷了,又恰好有一個名叫楊承烈的父親?母親,這種巧合,你能夠相信嗎?」

  韋氏苦笑搖搖頭,站起來,在屋中徘徊……

  「那封戰報,國老可曾看過?」

  「國老身體不適,所以當天休息。那封戰報只我一個人看到,然後就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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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五十六章 被遺忘的名字(下)       

  「藏起來好,藏起來好。」

  韋氏點點頭,目光一閃,盯著李重潤道:「盧舍那,你可以解決吧。」

  李重潤道:「我已經抄錄了一份,不過那戰報裡關於楊守文父子的消息,全部抹消。」

  「這樣最好!」

  韋氏露出讚賞之色,輕聲道:「太子重回神都,但根基不穩。

  聖人喜怒無常,隨時都可能把我一家趕回廬陵。盧舍那,娘不想再回去了……太子顯然已經忘記了那件事情,就不要再讓此人出現在太子面前。前些日子,梁王在聖人面前提出請求,有意和太子結為親家,想要裹兒嫁給他的兒子武崇訓。

  聖人對這樁婚事,似乎也頗有些意動。

  娘以為,這對於太子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如果太子能夠和梁王結親,有助於他在朝堂上站穩腳跟。要知道,太子離開中樞多年,在朝中全無根基。雖說有國老支持,但是……如果太子能早回來五年,不!三年也行,都不至於如此。」

  說完,韋氏重重嘆了口氣。

  李重潤已經明白了韋氏的心意,但臉色卻更加難看。

  「盧舍那,有困難嗎?」

  李重潤點點頭,「楊守文的生母,是滎陽鄭氏女,而他的舅舅,就是河南校尉鄭靈芝。」

  韋氏聞聽,頓時一陣頭大。

  一個被弘農楊氏開革出去的楊守文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後還有一個滎陽鄭氏。

  雖說五姓七宗這些年被打壓的厲害,但底蘊猶存。

  而鄭靈芝,更不是那被禁婚的七姓十家之內,他的妻子出身清河崔氏,母親則來自於太原王氏。這一下子,就捲進來三姓大族。交好武三思固然重要,可若是得罪了三姓豪門,同樣是麻煩不小。鄭靈芝為人低調,但其背後的實力可不小啊。

  「那楊守文流落昌平這麼多年。鄭氏都沒有聯絡,難道他們改主意了?」

  李重潤苦笑道:「改沒有改主意孩兒不知,但孩兒知道,高睿派人護送楊守文同父異母的弟弟前往滎陽去了。估計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抵達,並且見到鄭靈芝。」

  「高睿,怎麼他也捲進來了?」

  李重潤輕聲道:「說來也巧,據說是楊承烈在昌平遇到了麻煩,讓楊守文的弟弟代他去拜見鄭靈芝。不想那楊瑞在趙州意外遇到了高睿。還破壞了突厥人的陰謀。高睿因此非常喜愛他,於是收楊瑞為義子,還讓高仲舒親自把他們送去滎陽。」

  高仲舒,就是高睿的次子,博通經史,在關隴地區名聲極大。

  韋氏這下子是真頭痛了!

  一個小小的楊守文,竟然把這麼多人捲進來。韋氏也是個果決的女人,可是面對這樣的局面,她也不得不小心處理。一個不謹慎,她就會激怒整個關隴貴冑。以及中原世族。

  「母親,孩兒以為,也不必太在意楊守文。

  他父子這麼多年在昌平隱姓埋名……孩兒就不相信,他不知道太子身在何處?若他有心投奔太子,早十年他就可以去房陵。可是十幾年來,他一家寧可躲在那苦寒之地,也沒有和太子聯絡,說明他本就沒這個心思。孩兒派人去盯著他們,只要阻止他們和太子相見就好。等裹兒婚事完成,他就算有心搗亂。也沒有用。」

  韋氏聞聽,不禁連連點頭。

  李重潤說的很有道理,「那這件事,可千萬不要讓裹兒知道。」

  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如銀玲般悅耳的聲音,「母親,什麼事不要裹兒知道啊。」

  韋氏和李重潤心裡一顫,忙抬頭向外看去。

  卻見一個絕美的少女,年紀大約在十三四的模樣,正昂首挺胸的從外面走進來……

  少女美貌。即便是韋氏看到,都有些嫉妒。

  只是她那一身裝束,卻讓韋氏感到頭痛不已。

  明明是一個傾城傾國的美少女,卻偏偏一身男兒家的打扮,甚至還挎著一口寶劍。

  「裹兒,你怎麼又穿你兄長的衣服。」

  李重潤則指著那少女,「裹兒,這衣服是我剛在幽蘭坊請朱夫人親手製作……我都沒來得及試過,你怎麼找到的?」

  「嘻嘻,笨蛋大兄,你以為把衣服藏在阿娜日房裡我就找不到嗎?

  裹兒想要找的東西,就算是你埋在地裡都能翻出來,更不要說阿娜日那小丫頭片子。

  哼,我就嚇了她一下,她什麼都招了。」

  李重潤聞聽,一拍額頭,露出苦笑。

  「母親!」

  韋氏則哭笑不得,指著少女道:「你這丫頭,好好的女裝不穿,偏喜歡這男兒的服飾。」

  「可是父親卻喜歡嘛。」

  「你……」

  韋氏對眼前的少女,沒有絲毫辦法。

  她四個女兒,其他三個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惟獨這個丫頭……偏偏李顯還最喜歡這個丫頭,什麼都寵著她,順著她。以至於嚴肅如韋氏,也拿她沒有辦法。

  「對了母親,剛才你們說,什麼事不要裹兒知道啊。」

  韋氏眼珠子滴溜溜打轉,便看向了李重潤。

  那意思分明是說:你來解釋。

  可我怎麼解釋?

  少女瞪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天真看著李重潤。

  李重潤最受不了她這種眼神,最後只得苦笑道:「再過兩個月,就是裹兒的生日。

  母親讓我給你一個驚喜,並且不許我告訴你。」

  「有禮物嗎?」

  少女頓時笑逐顏開,上前抱住了李重潤的胳膊,「大兄,裹兒前兩日在寶香閣看到了一棵好漂亮的珊瑚樹,比姑姑那棵珊瑚樹還要漂亮,裹兒想要,卻囊中羞澀。」

  她的姑姑,就是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

  李重潤心裡一陣發苦,忙求援似地向韋氏看去。哪知道,韋氏卻把頭一扭,當作沒看見。

  為娘的,同樣囊中羞澀!

  太平公主的那棵珊瑚,據說價值萬金,是武三思今年送她的生日禮物。

  李顯如今,雖貴為太子。但初來神都,哪有閒錢?就算有閒錢,他也要買禮物孝敬武則天,更要去打點各方,拉攏關係。這都需要錢,李顯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比太平公主那棵紅珊瑚還漂亮?

  那豈不更貴!

  我兒,委屈你了,為娘實在是幫不得你。

  看著韋氏和李重潤那一臉的苦色,少女眼中閃過一抹狡佶之色,一雙明眸更笑成了月牙。

  哼哼,讓你們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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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朝天一槍(上)       

  進入十二月,天氣越來越冷。

  這已經是一年間最冷的時候,或許比不得東北,但相較於中原,饒樂都督府堪稱寒極。

  慕容玄崱率靈狐衛出饒樂都督府,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這饒樂都督府,又名奚王牙帳,坐落於土護真河以西的豐饒土地之上。

  奚族歷史很悠久,相傳早在殷商時代,就有奚族的記載。東漢經學家鄭玄曾註云:奚,女奴也。

  又有奚隷一詞,是泛指男奴、女奴。

  根據後世專家分析,奚族可能是作為被貴族役使的一個民族,甚至被鑄在青銅器上。

  但到了唐朝,奚族逐漸強盛。

  唐太宗李世民征討高句麗的時候,有奚族大酋蘇支從征有功。後來其子可度者內附,唐太宗為其專開饒樂都督府,並且拜可度者使持節六州諸軍事,饒樂都督,樓煩縣公,賜李姓。

  好吧,不得不說,奚人的名字很古怪!

  但是當奚王得到李姓之後,名字就逐漸正常起來。

  現任奚王名叫李大酺,就是個非常聰明的傢伙。萬歲通天元年,契丹造反,李大酺跟著造反,並與突厥相表裡,號稱兩蕃。他忽而依附唐,時而有依附突厥。朝廷為了穩定東北邊境,對李大酺也是很束手無策,只能儘量採取安撫的政策。

  於是乎,奚族逐漸強大。

  慕容玄崱此次前來饒樂都督府,自然不可能瞞過李大酺的眼睛。

  不過,李大酺也很聰明。饒樂都督府地廣人稀,也的確是需要大量的人口。奚族雖然已經強盛,可是相比起突厥、契丹以及靺鞨人,不論是人口還是實力,都有很大差距。為此,奚人有的時候,也要面臨契丹人和靺鞨人的夾擊,更需臣服突厥。

  慕容玄崱到來。無法改變整體局勢。

  但他若是留在饒樂,被可以使其作為溝通突厥的橋樑,也能成為奚人的屏障。同時還能強化饒樂的實力,對抗契丹以及靺鞨人。至於慕容玄崱是否會吞併饒樂?李大酺倒是一點都不擔心。饒樂之所以為饒樂。是因為他李大酺在這裡駐紮。

  一旦饒樂都督府被慕容玄崱吞併,第一個不答應的,恐怕就是中原的朝廷。

  說穿了,李大酺就是個牆頭草。

  慕容玄崱之所以親自來牙帳,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帶來小兩萬人千里迢迢。長途跋涉到饒樂之後,準備在開春後建城。可沒想到,糧食卻出現了短缺。畢竟兩萬人,每天吃喝拉撒的用度非常驚人。再加上饒樂苦寒,還需要有防寒之物。在進入十一月末,營地裡的物資,就變得短缺起來。

  無奈之下,慕容玄崱就想到了李大酺。

  他可以去找突厥借糧,但是黑沙城距離饒樂路途遙遠,遠水解不了近渴。更何況。找突厥人借糧容易,還的時候就會非常痛苦。那是一幫子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

  突厥人不能儀仗,契丹人更不可能。

  慕容玄崱和契丹人沒有什麼交情,又怎可能借來糧食?

  至於靺鞨人?

  祚榮那傢伙不見得比默啜強到哪兒去。而且,慕容玄崱同樣要面對和突厥相同的問題,那就是從饒樂到東牟山,路程同樣遙遠,道路呢?恐怕比去突厥更困難。

  相比之下,也只有李大酺最好說話。

  事實上也證明,當慕容玄崱登門拜訪的時候。李大酺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只不過,李大酺要求,一旦奚人對外開戰,慕容玄崱必須要予以協助。

  對此。慕容玄崱正好求之不得。

  兩人一拍即合,剩下的事情也就變得容易起來。

  得到了奚人的物資支援之後,慕容玄崱的心情也隨之大好。他率領靈狐衛踏上返回圍場的歸途。而作為禮數,李大酺還專門率領人馬,護送慕容玄崱一段路程。

  「過前面鸚鵡洲,就可以看到咱們的營地了。」

  慕容玄崱眼見就要到家。心情頓時大好。

  他勒住馬,手指前方一片蒼茫雪原,大聲笑道:「咱們這就催馬揚鞭,爭取今晚能在營地裡吃酒。」

  身後靈狐衛齊聲喊喝,回應慕容玄崱。

  戰馬奔騰,揚起了漫天的雪塵。

  一行人快要到鸚鵡洲的盡頭,遠處已經依稀可以看到營地的輪廓,都忍不住歸心似箭。

  就在這時,迎面一匹快馬攔住了去路。

  「前面可是慕容將軍?」

  慕容玄崱連忙勒住馬,認出對方身穿靜難軍的衣甲,想必是自己的手下。

  不過聽聲音,那人好像年紀不大。

  騎士在距離慕容玄崱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來,大聲道:「將軍,營地遭遇契丹人偷襲。」

  「什麼?」

  慕容玄崱一驚,催馬緊走兩步。

  但是,他又立刻勒住馬,在距離對面騎士大約十幾步的時候,上上下下打量起對方。

  「你是誰?」

  「卑下名叫木易,在左領軍帳下聽命。」

  左領軍,是慕容玄崱造反之後,重新為手下設定的編制。

  因為他的兵馬人數增加了一些,又擔心突厥人會產生誤會,乾脆就拋棄了唐軍的軍制,設立左右領軍。這是慕容玄崱到達圍場之後才確定的軍制,外面人不會知道。

  可不知為何,慕容玄崱並沒有就此放鬆警惕。

  他盯著對面騎士,突然哈哈大笑:「無知小兒,究竟是什麼人,竟敢哄騙本將軍?」

  「將軍此話怎講?」

  「高味道的手下我雖然說不上全都認識,但能叫得上名號的,我都知道。

  可是你,我卻非常陌生……更重要的,你一口昌平口音,休想瞞得過本將!來人,把這奸細給我拿下,我倒要看看,什麼人如此膽大,居然跑來這裡哄騙於我。」

  伴隨著慕容玄崱一聲令下,身後靈狐衛縱馬上前。

  那騎士見此情況,倒也沒有顯出慌張之色。

  他抬手摘下大槍,胯下馬呼的一下子長身竄出,就要向慕容玄崱撲來。

  「好馬……咦,你這是堇堇佛爾袞的坐騎?」

  慕容玄崱一眼認出那騎士胯下坐騎的來歷。沒辦法,那匹馬實在是特徵太明顯了。

  一身黑亮毛髮,如同緞子一般。

  而頭頂一撮金黃色的毛,更是極為醒目。

  這是號室首領堇堇佛爾袞那匹最愛的汗血寶馬,名叫呼雷豹。慕容玄崱不由得催馬向前兩步,眼中流露出詫異的表情。而這時候,騎士已經被靈狐衛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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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3 00:26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朝天一槍(下)       

  木易顯得有些慌張,那桿尺寸略顯短小的大槍也隨之一亂。

  慕容玄崱臉上,露出了幾分不屑之色。

  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居然想來殺我?不過,這小子年紀似乎不大,可膽子卻不小!

  想到這裡,慕容玄崱立刻道:「休要殺他,留活口。」

  靈狐衛齊聲吶喊,攻勢隨之一緩。

  木易在馬上左封右擋,看上去很狼狽。不過能看得出,這小傢伙底子不錯。被靈狐衛圍在中間,雖然慌亂,但還能保持章法。若調教得當,倒是個堪可培養的胚子。

  慕容玄崱,不禁生出了愛才之心。

  他催馬向前走了兩步,也就在這時候,木易突然大吼一聲,氣勢頓時發生了變化。原本的慌亂,也似乎隨著這一聲大喝不見了蹤跡,槍法更隨之變得兇狠起來。

  「吉達!」

  木易聲音未落,慕容玄崱身側的雪地中,突然間雪花飛揚。

  一道人影從厚厚的積雪中竄出來,一桿大槍翻飛,瞬間就挑翻了跟隨在慕容玄崱身旁的一名靈狐衛。他身法不停,在空中一個橫挪,而後便生生向慕容玄崱撲去。

  事發突然,慕容玄崱全無防備。

  不過,他畢竟戎馬一生,凶險的場面經歷過很多,所以並不慌亂。

  探手拔出腰間寶劍,他舉劍封擋。只聽叮的一聲響,槍尖擊中了劍脊,發出一聲脆響。那桿大槍釘在了慕容玄崱的劍上,好像黏在一起,槍桿隨之出現了一個弧度極為詭異的彎曲。而那刺客,整個人好像就凝固在空中一樣,槍身彎曲的弧度越來越大。

  說時遲,那時快,其實不過一息功夫。

  慕容玄崱久經沙場,立刻就從那弧度中,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本能的。他奮力揮舞寶劍,覺在這時,那槍劍突然分離,刺客如雄鷹般猛然加速俯衝下來。

  不好!

  慕容玄崱棄蹬就想逃走。

  但刺客在空中顯然已經完成了蓄力。口中發出一聲暴喝,如虎豹雷音般迴蕩空中。

  慕容玄崱的坐騎呼的仰蹄而起,慕容玄崱在馬上頓時失了平衡,連忙抓緊韁繩。帶戰馬前蹄落地時,刺客已經坐在了馬背上。抬手狠狠砸在慕容玄崱的後脖頸。

  慕容玄崱只覺眼前一黑,頓時昏迷過去。

  而刺客則抓著韁繩,撥馬就走。

  這一系列的變化,過程不超過十息。

  等到靈狐衛反應過來,那刺客已經帶著慕容玄崱離去。

  與此同時,木易手中大槍化作數十道槍影,五六名靈狐衛在瞬間被刺落馬下。靈狐衛徹底懵了!而木易則趁此機會,縱馬衝出了重圍,朝著刺客逃逸的方向離去。

  「將軍出事了!」

  靈狐衛終於反應過來,催馬就追。

  只是。木易胯下這匹馬是汗血寶馬,而慕容玄崱的坐騎,同樣是千金難買的良駒。

  兩匹馬仰蹄翻飛,如同兩道閃電。

  靈狐衛雖然拚命追趕,奈何戰馬不敵對方,只能眼睜睜看著兩匹馬越來越遠……

  「呼!」

  慕容玄崱幽幽醒來。

  當他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漆黑之中。

  他想要掙扎坐起來,可是身子卻被繩捆索綁,動彈不得。這一掙扎,自然引起了一陣聲響。

  腳步聲響起。慕容玄崱連忙扭頭。

  只見一個挺拔的身影走過來,伸手把他架起,便往外面走。

  「爾等何人,竟敢綁架本將?」

  「慕容軍使。你已經叛出了朝廷,早就不是什麼將軍了。」

  一個幽幽的聲音傳入慕容玄崱的耳中,眼前的視線,隨之變得明朗起來。

  這是一個幽深的山洞,洞裡瀰漫著一股水氣,非常溫暖。在不遠處。點著篝火,火上架著一隻狍子。那狍子已經被靠的金黃,油脂落在篝火上,發出噼啪聲響。

  篝火旁邊,坐著一個人。

  他手裡拿著一根棍子,正挑動篝火。

  慕容玄崱被拖到了篝火旁,攙扶他的人隨即把他按坐下來,便走到了篝火的旁邊。

  他取出一把刀子,從狍子身上切下一塊肉,遞給另一個人。

  而那人卻擺了擺手,又比劃了幾個手勢,他這才把烤肉收回來,放進口中咀嚼。

  「我叫楊守文,昌平縣尉楊承烈是我父親。」

  那人看著慕容玄崱,慕容玄崱才發現,他的年紀似乎並不算太大。

  「你,是木易?」

  「多謝慕容將軍之前要手下留情,否則我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楊守文說著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但是在火光中,卻透著一絲詭異。

  「昌平縣尉?」

  慕容玄崱坐直了身體,上下打量楊守文兩眼,「原以為楊承烈了不得,不想他的兒子也有如此手段。你們從昌平一路追來,想必費了不少心思。今日把我擄來,不知有何指教?」

  說著話,他眼睛滴溜溜打轉,向周圍看去。

  楊守文當然看出了他的動作,不過也沒有去阻止,而是切下一塊烤肉,遞到了慕容玄崱嘴邊。

  「將軍怕是一天水米未進,餓了吧。」

  慕容玄崱翻了個白眼,張口把那烤肉咬下來。

  「你抓我,到底要幹什麼?」

  他的確是餓了,一邊咀嚼烤肉,一邊含糊不清問道。

  楊守文則看著他,半晌後開口道:「那日你驅虎吞狼失敗,又在夜晚勾結奸細,偷襲昌平。

  慕容將軍,我不為難你,也不想害你性命,只要你能把那天從城中擄來的小姑娘還給我,我保證會放你離開。」

  「小姑娘?」

  慕容玄崱把烤肉吞嚥乾淨,露出了茫然之色。

  「什麼小姑娘?」

  楊守文心裡咯噔一下,從慕容玄崱的表情裡,看得出來,他似乎沒有撒謊。

  「就是你勾結梅娘子,夜襲我家,從我家裡擄走的小姑娘!」

  慕容玄崱聞聽,忍不住笑了。

  「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麼會千里追殺……那小姑娘,是你什麼人?」

  楊守文沒有回答,只看著慕容玄崱。

  慕容玄崱卻顯得好不慌張,他長出一口氣,然後沉聲道:「楊守文,梅娘子雖是受我所請,潛入昌平城內,但卻不聽我的差遣。我們之間,不過是錢帛交易,我給她五百金,讓她協助寶香閣在昌平城內製造混亂,至於如何行動,我沒有過問。」

  楊守文,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慕容玄崱接著道:「任務失敗後,梅娘子已經完成了約定,所以也沒有來找我……呵呵,所以你說的那小姑娘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只能去問梅娘子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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