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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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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斷案       

  楊守文話一出口,屋外的人們頓時騷動起來。

  冷班頭覺得有些臉有些掛不住了,立刻道:「楊公子,屍體是你發現的,兇手也是你抓的,你現在又說他不是兇手?按照你的說法,這客房的門當時是從裡面關著的,進出也只有一個窗口。難道說,除了這個人之外,還有其他人進來嗎?」

  「也許,但我不確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守文其實是真不想和冷班頭計較,可是這冷班頭卻咄咄逼人,讓他感到了厭煩。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冷班頭,非是我要和你作對,實在是……

  死者是不是死於搏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死者是死在了床上。當時我進來的時候,這個人把死者的屍體丟給了我,便撞碎窗子逃了出去。窗檯上的血印子,若我猜得不錯,應該是被這個人撞碎窗戶的時候擦了一下,以至於變得模糊不清。

  所以,死者是死在床上,這一點可以從床上的血跡看出端倪。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桃花的年紀大概只有二十歲。昨日我在城門口聽到民壯班頭向府尊稟報時,提到了她的年紀。只不過由於她們常年奔波在外,風吹日曬以至於看上去老一些。這一點,冷班頭大可以先查看一下過所,就不會犯這個錯誤。」

  冷班頭一怔,扭頭向敬暉看去。

  只見敬暉朝他點點頭,證明楊守文沒有說錯。

  「還有,死者死於刀傷。

  但是在我進來之後,並沒有發現兇器。這個人跑出去後,就被我大兄攔下來。他身手不錯,尤其善於指爪上的功夫。和我大兄搏鬥時,他沒有使用兵器,也就是說,他身上並沒有攜帶兇器。你說他是為求財而來,我信!但是求色殺人。我卻不信。」

  一旁敬暉,輕輕點頭。

  冷班頭的臉上更掛不住了,看著楊守文,眼中好像噴火一般。

  楊守文沒有理他。而是對敬暉道:「府尊,請查驗死者胸前的傷口。」

  「哦?」

  楊守文把那口鴉九刀遞給了吉達,然後反手從他腰間拔出一口短刀,蹲在桃花身前,把她胸前的衣服割開。露出一片血紅。

  「傷口很窄,不像是正常刀傷。

  我覺得,這傷口要麼是被短刀所致,要麼是一種奇門兵器。刀傷也很淺,說明兇手的力氣不大。而且,死者臉上有恐懼之色,說明當時她的神智非常清醒。但是她卻說不出話來,以至於被兇手傷到之後,卻無法動彈,只能任由鮮血流盡而亡。

  為什麼發不出聲音?為什麼沒有掙扎和求救?」

  楊守文說著 。向敬暉看去。

  敬暉心領神會道:「除非她當時沒有辦法掙扎和求救。」

  那癱倒在地上的‘兇手’,聞聽之下,長出了一口氣。

  而冷班頭仍不死心,於是開口辯解道:「我承認剛才下結論有些魯莽,但楊公子所言,也有破綻。其一,兇手可能是第一次殺人,心驚膽顫之下,所以刀口不深。

  這第二點,他逃出客房之後。順手把兇器丟棄,以至於赤手空拳和楊公子的同伴搏鬥。」

  楊守文笑道:「這很簡單……我大兄就是在樓下抓到的此人。

  只要命人在外面搜索,咱們把地域擴大,以窗口為中心。百步半圓之內,看看有沒有兇器遺失。若冷班頭還不放心,咱們就放到二百步,我相信總是夠了吧。」

  「這個……」

  冷班頭頓時面紅耳赤,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而敬暉則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從客房裡走出。

  「傳我命令,將觀橋閣給我封鎖起來,任何人不得離開。

  同時,命城中民壯嚴加巡查,如果兇手已經離開,想必也不會逃出平棘縣城……冷班頭,你再帶人去拜訪城中的大小團頭,給我弄清楚這個人的身份,同時查訪兇手。」

  「卑職,遵命!」

  冷班頭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垂著頭走出客房。

  他已經可以猜到,以後他將面臨的困境。

  敬暉未必會再相信他。一旦敬暉不再信任他,他這班頭的位子,也就要變得不再穩固。

  「大郎,你還有什麼高見?」

  楊守文則搔了搔頭,突然對計老實道:「計老實,把你的過所拿來。」

  「啊,小人遵命。」

  計老實聞聽,連忙跑下樓,在大通鋪裡找到了過所,然後又送到了楊守文的手裡。

  楊守文接過了過所,一邊看,一邊走到窗邊,就著火把的光亮,仔細觀察那血印子。

  片刻,他又轉身來到床邊,舉著火仔細查看。

  「府尊。」

  「嗯?」

  敬暉立刻又走進了客房,來到楊守文身邊。

  「府尊,這是什麼印子?」

  敬暉順著楊守文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在床頭的圍欄上,有一個非常模糊的印子。

  由於這床榻是用紅酸棗枝製成,所以那印子並不容易被發現。

  「好像是什麼動物的指爪印記?」

  楊守文把過所遞給了敬暉,轉身又來到了桃花的屍體旁,捏開她那已經僵硬的下頜,俯下身子,聞了聞,站起身來。

  「她被人灌了麻沸散。」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扭頭對吉達說道:「我就說,怎麼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就是麻沸散,去年昌平之戰的時候,我曾中了暗器,上面就塗抹有麻沸散。不過桃花服下的麻沸散,劑量應該不小。以至於她看到了兇手,卻沒有辦法閃躲,更發不出聲音,也無法求救。」

  楊守文說完,朝計老實看去。

  「計老實,她之前是什麼病?」

  「啊……」計老實愣了一下,忙解釋道:「回稟公子,晚上我們在夜市裡表演,桃花正要出場的時候,突然下身出血,以至於當時就神志不清。你也知道,她剛生了孩子不多久,身子本來就虛。我們一看這情況,就急急忙忙把她送了過來。」

  「可有給她服過藥嗎?」

  計老實連忙道:「當然服過藥!」

  他說完,苦笑一聲道:「桃花身子不好,從生了孩子之後,就經常出現出血的情況。每次出血,她都會痛不欲生。我們想著,等到了洛陽找個好一點的先生為她診治。所以在離開雲州的時候,請當地的先生開了一副藥,能夠緩解她的疼痛。」

  楊守文聽罷,扭頭和敬暉相視一眼,頓時露出瞭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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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6 19:58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章 真相       

  「計老實!」

  「草民在。」

  敬暉突然問道:「你那口刀呢?」

  「刀?」

  「或者說,叫烏茲劍。」

  楊守文聽敬暉這麼問,立刻鬆了口氣。

  他沒有再發話,而是默默退到了一旁。做人要懂得進退,他已經出了不少的風頭,再繼續下去,說不定會惹來別人的反感。畢竟,敬暉才是趙州刺史,而他不過是路過平棘的平民百姓。

  敬暉嘴角微微一翹,眼中閃過一抹激賞。

  計老實忙道:「府尊說的可是那口烏茲鋼刀嗎?草民在入住客棧之前,就命人把兵器收拾起來,現在應該是存放在車裡。對了,府尊若要看,草民這就去拿來。」

  敬暉,點了點頭。

  計老實匆匆離去,忽然間樓下又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那孩子怎麼一直在哭?」

  敬暉眉頭一蹙,沉聲問道。

  有一個中年婦人道:「回稟府尊老爺,娃兒肚子餓了,亦或者是要換洗尿布。平日裡,都是桃花親自來做這些事,現在桃花死了,樓下又有差役老爺在,所以就無人照顧。」

  敬暉頓時露出不滿之色,「快下去照顧孩子,她娘親走了,更需要有人照顧。」

  「奴這就去。」

  婦人匆匆離開,而楊守文則來到了那‘兇手’的面前。

  他蹲下身子,沉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黑瘦的青年臉色慘白,卻仍帶著幾分孤傲之色,冷哼一聲,把頭扭了過去。

  楊守文突然笑了,輕聲道:「我不相信你是來盜取桃花的財物,一個傀儡把戲團裡的女人,身上能有多少財物?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所謂賊不走空,如果你沒有提前打聽清楚,豈不是辜負了樑上君子的名頭?只是。你沒想到我會換房吧。」

  黑瘦青年心裡一顫,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而楊守文的話語,也引起了敬暉的好奇。看那黑瘦青年的模樣,他立刻意識到了其中必有玄機。

  「你的目標。是我,對嗎?」

  楊守文說著話,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青年的斷腿處,看似毫不用力的輕輕一按。

  那青年立刻發出一聲悶哼。額頭上更滲出細密的汗珠。

  「別告訴我,你是臨時起意。」

  楊守文彷彿什麼都沒有做,面色平靜的看著青年,「我的大玉,今晚突然間變得非常暴躁,害得我好一陣安撫。這也是自我收服它之後,從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還有一件事,我這個兄長雖然不利言談,但卻是老江湖。

  他告訴我,這屋子裡似乎有一股氣味。雖然已經散的差不多了,但他還是可以分辨出來,那是針對鳥禽極有用處的迷藥。人和鳥禽聞到這種氣味,就會很快昏迷。你一開始,是想要來偷走我的大玉,卻沒有想到,屋子裡竟然會有一個死人。

  這種迷藥混合血液,就會產生出一種對鳥禽具有強烈刺激的氣味,令鳥禽狂躁。」

  楊守文一邊說著,手指頭上的力量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大。

  那青年剛開始還咬著牙強撐著。但是到了最後,他終於忍不住道:「是洪九,洪九讓我來的。」

  「洪九是誰?」

  楊守文露出了茫然之色。

  這時候,一個快手走到敬暉的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你沒有弄錯嗎?」

  「小人不知道這平棘有幾個叫洪九的人,但小人可以確定,民壯二隊裡確有一個叫洪九的。」

  敬暉氣息有些急促,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立刻帶人去把那洪九給我帶來。若他膽敢反抗,就只管拿了。」

  「小人遵命。」

  那快手的臉上,露出一抹快意之色。

  很明顯。他已經進了府尊大人的視線……

  敬暉上前,剛要對楊守文開口,卻見楊守文已經站起身來。

  他問出了這盜賊背後的主使者之後,相信敬暉一定不會袖手旁觀。那麼,他就沒有必要再插手進來。

  「敬府尊,這人的腿折了,最好是找個先生來為他診治,否則日後會落下殘疾。」

  敬暉眸光一閃,臉色頓時稍霽。

  這件事情裡,牽扯到了官府中的人,若楊守文強行追究下來,敬暉的面子勢必難看。

  他點點頭,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卻暗自記下了楊守文的這個人情。

  「府尊,不好了!」

  計老實從外面跑進來,一臉的慌亂。

  「怎麼?」

  「那口烏茲鋼刀,不見了!」

  「哦?」

  「還有,小人團裡那個耍猴的趙一念也不見了蹤影。之前小人讓他關照車馬,可現在他還有他養的那隻猴子都不見了!」

  敬暉聞聽,二話不說就往外走。

  楊守文沒有再跟去,只是蹲在桃花的屍體旁邊,看著桃花的臉,露出疑惑之色。

  「是府尊想要你的那隻鷹。」

  黑瘦青年突然開口,對楊守文說道。

  楊守文沒有回頭,背對著他回答道:「府尊是個愛鷹之人,但絕非那種奪人所愛之流。若我沒猜錯,恐怕是有人想要藉此機會討好府尊,洪九也不過是跑腿的。」

  說完,楊守文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他轉過身,看著黑瘦青年道:「你叫什麼名字?」

  「富貴。」

  「啊?」

  「我叫費富貴。」黑瘦青年露出了羞恥之色,輕聲道:「我老子想我一輩子能夠富貴,可到頭來我卻承了他的手藝,做起了盜賊。早知道是這樣,叫什麼‘富貴’啊。」

  「費富貴?」

  楊守文看了他兩眼,突然道:「你的身手不錯,赤手空拳能在我大兄面前走五個回合。」

  「才五個回合而已。」

  費富貴露出頽然之色,自言自語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無地自容了。」

  楊守文哈哈大笑,而一旁的吉達也笑了,搖搖頭,提著槍轉身走出房間。

  此時,已過了寅時。

  楊守文也感到有些睏倦,於是讓解小七去燒些水來。

  「你就滿足吧,你可知道,與我大兄交手的人,只有兩個結果。要麼殺死他,要麼被他殺死。你能在他手下活命,足以說明你的身手不弱,做樑上君子未免有些可惜。」

  費富貴擡頭苦笑:「不做盜賊,實在不知該做什麼。」

  「你如果願意,我可以在府尊大人面前為你求情。」

  「哦?」

  「把你流放幽州,你看如何?」

  費富貴睜大了眼睛,瞪著楊守文,臉上露出愕然之色。

  我不過是偷東西而已,依照大唐律最多是關上半年。你這傢伙一副要為我考慮的模樣,到頭來卻要把我流放幽州?你知不知道,流放那可是重罪,關我什麼事情?

  「我有個親戚,在幽州都督府做長史。

  新任幽州都督與我有贈刀之誼,你如果被流放幽州的話,我可以幫你寫封書信交給我那親戚,請他代為關照。不過兩三月你就能出來,甚至還可以得一個清白身。」

  費富貴的臉色,頓時變了。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敢問公子要我做什麼?」

  楊守文微微一笑,輕聲道:「我現在還想不起來,不過日後若有用你之處,還請不要推辭。」

  清白身,又有都督府長史的關照。

  好日子似乎正在向費富貴招手,令他心動不已。

  相比之下,流放幽州似乎也就變得沒那麼可怕……畢竟他留在趙州,也是靠盜竊為生。如果真的可以有一個前程,那他這‘富貴’之名,才算不負他老子的期望。

  想到這裡,費富貴用力點點頭。

  「他日若公子有差遣,小人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楊守文點點頭,便邁步走出了房間。

  費富貴現在這腿斷了,不良於行。而他呢,未來是什麼模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但他知道,他要從現在開始,就積蓄力量。

  薛訥也好,敬暉也罷,可以先打下基礎;而費富貴,現在或許沒什麼用處,但以後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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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7 19:52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失蹤的耍猴人       

  「府尊,這就是趙一念的住處。」

  觀橋閣客棧的後院,有一個馬廄。在馬廄外面,幾輛大車停在空地上,大車和大車之間搭著簡陋的雨棚,地面上有一個木頭架子,上面放著被縟,看上去很凌亂。

  敬暉走上前,伸手放在了被縟上。

  那褥子上還有些溫度,顯示之前的確是有人在上面睡覺。

  旁邊一輛大車的車板上,擺放著一個箱子,裡面全都是武器。

  「誰能證明,你那口刀放在裡面?」

  「回稟府尊,我們這車隊的人都可以證明,當時我還在箱子上打了火漆,不信你看。」

  計老實顯得有些慌亂,臉色發苦。

  遇到這種事,的確很麻煩。

  對於一個四海為家,到處流浪的傀儡把戲人而言,遇到命案簡直比天災還要痛苦。

  這裡面牽扯到各種事情,好的話要耽擱幾日,壞的話一兩個月都動彈不得。

  敬暉擺手,示意差役去客棧裡詢問。

  「那耍猴人,是耍的什麼把戲?」

  計老實連忙道:「趙一念有一個絕活,就是在身上放置果子,讓他那隻金絲猴用刀扎。刀落下,穿過果子,卻不會傷到趙一念分毫,也是小人這隊伍裡的招牌。」

  這倒的確是絕活!

  敬暉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把戲的場景。

  「平日裡,猴子都跟隨趙一念嗎?」

  「是的,睡臥都會跟著趙一念,而且整個隊伍裡,也只有趙一念能夠支使那猴子。」

  敬暉又詢問了幾個問題,計老實也都做出了回答。

  這時候,那差役跑回來,在敬暉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大體意思就是說,計老實沒有說謊。當時他的確是把刀放進了箱子,很多人都能夠作證。

  此時,雨停了。

  天也快要亮了,所有人都顯得很疲憊。

  敬暉也知道,是時候做出結論,於是帶著人又回到了客棧。

  「立刻傳我命令,發出海捕文書,捉拿殺人犯趙一念。此人身形短小,孔武有力,臉上有一道疤痕。他隨身會帶著一隻猴子,傳令全城搜索,絕不可放過此人。

  計老實,你們暫時不能離開平棘。

  待趙一念落網之後,確定案情無誤,方可以離開。」

  「可是……」

  計老實的臉上,苦色更濃。

  而楊守文則趴在二樓的欄杆上,看著樓下的敬暉說完,便打了個哈欠,轉身回房。

  差不多應該就是這樣!

  這案情其實非常明顯,應該就是趙一念所為,沒什麼蹊蹺之處。

  「真是倒霉,居然攤上這種事情。」

  解小七站在門口,也是一臉的晦氣,嘟嘟囔囔道:「誰知道那趙一念到底是人是鬼?」

  「你說什麼?」

  楊守文在門口,正好聽到了解小七的抱怨。

  「啊,是楊公子……我是說,都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

  「什麼人?」

  「趙一念啊。」解小七輕聲道:「當時那些人過來的時候,亂鬨哄的,也沒有顧上按照過所進行清點。不過按照他們的說法,我實在是記不得有這麼一個人來過。」

  「哦?」

  「倒是那隻猴子我有點印象,好像是關在籠子裡。

  不過呢,當時的確是很亂,也許小人沒有看到……誰知道呢?反正鬧出這種事情,少不得要有幾天的麻煩。剛才就有後面的客人和掌櫃的說,想要退房離開。」

  攤上這種事,誰都會感覺彆扭。

  畢竟同一間客棧裡發生了人命案,終究是一件晦氣的事情。

  楊守文對此倒是沒什麼感覺,只是笑了笑道:「好了,這天不早了,早點休息。」

  解小七答應一聲,便走開了。

  客房外面,漸漸平靜下來,但隱隱約約的,能夠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吉達已經躺床上睡了,楊守文也就沒去找他換床,直接在地鋪上躺下。只是,沒等他合上眼,就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傳來,緊跟著有人在外面,輕輕的叩響門扉。

  吉達驀地醒來,楊守文更坐直身子。

  他起身走到門邊,沉聲問道:「誰?」

  「我是敬暉。」

  楊守文一聽,連忙打開了房門,就見敬暉也是一臉疲憊之色,正站在門外。

  「府尊,都處理好了?」

  「暫時處理妥當了……只是,桃花的女兒,確是麻煩。

  我聽那計老實的意思,好像不太願意再帶著那個女嬰。不過,我已經斥責過他。桃花怎地都是他隊伍裡的人,那女嬰自然也要由他們收養……唉,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敬暉並沒有結案的喜悅,情緒看上去有些低落。

  楊守文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勸說。不過沒等他開口,就聽敬暉說道:「至於那費富貴的事情,我已經查清楚了。說起來,也是本官的不好,不該在城門口流露出對你那隻玉爪俊的喜愛之情,以至於那民壯班頭陸二郎生了邪念,指使洪九找費富貴,企圖盜走玉爪俊,以便日後送給本官,以博取一個功名和前程。」

  楊守文笑道:「府尊不必自責,此事和你沒有關係。」

  「不然,上有所好,下必趨之。」敬暉苦笑一聲,看著楊守文,話鋒一轉道:「今晚的事情,多虧了大郎出手相助。若不然的話,本官也不可能這麼快梳理清楚。

  我來,是和你說一聲,洪九已經歸案,但陸二郎卻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我已經命人盯著他家中,只要他回來,必會將他繩之以法,所以大郎也不用擔心。」

  從這一點看來,敬暉倒是個好官。

  楊守文連忙躬身道謝,並表示不會把此事放在心上。

  「大郎何時離開平棘?若是不急的話,我還想為大郎接風洗塵,一盡地主之誼。」

  「哦,府尊不必如此客氣,草民天亮之後就會動身離開。

  與家父分別已經有小半年,心中甚是牽掛,想必家父也是想念,所以想早些到達滎陽。」

  對於楊守文的拒絕,敬暉倒是沒什麼不滿。

  他和楊承烈也沒什麼交情,之所以這麼做,更多還是看在鄭靈芝的情面上。

  既然楊守文急著離開,敬暉也不打算挽留。於是客套了兩句之後他便告辭準備離去,可沒走兩步,就聽楊守文道:「府尊,小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府尊幫忙。」

  「哦?」

  「不知那費富貴,府尊打算怎樣處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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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7 19:30:20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7 19:56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女嬰(上)       

  楊守文可沒有忘記費富貴的事情。

  他把請求告訴了敬暉,敬暉一開始還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大戰之後,必有大亂。

  去年,敬暉來到之後推行以工代賑的方法,總算是讓平棘渡過了最為困難的階段。

  可隨著春暖花開,平棘將面臨一個休養生息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裡,難免會有牛鬼蛇神跳出來搗亂。潑皮地痞們要出來討生活,會各種鬧事。敬暉其實也挺煩這個,這種人大罪不犯,小錯不斷,了不起關上幾個月,他們會繼續出來鬧事。有的時候,甚至會變本加厲,弄的縣城裡烏煙瘴氣。

  對費富貴施以重罰,流放幽州,從某種程度也可以有敲山震虎的用處。

  那些潑皮和地痞,會因此而感到恐懼,自然會有所收斂。這對敬暉沒有壞處,更能夠藉此機會賣楊守文,或者說賣鄭靈芝一個情面。將來見面了,也能拉一拉關係。

  「此事本官會酌情處理,大郎不必擔心。」

  「那,有勞府尊。」

  敬暉走了,楊守文再次關上了房門。

  這一夜,實在是太疲憊了,以至於他躺下來,就呼呼大睡,而且一覺睡到了天大亮。

  吉達已經洗漱完畢,吃完了早餐。

  楊守文打著哈欠道:「大兄,咱們這就準備動身吧。

  吉達打手勢道:你不吃早飯嗎?

  「不吃了,再吃早飯不曉得什麼時候,咱們早點動身,說不定今天可以在邢州留宿。」

  吉達笑著點點頭,便開始收拾行李。

  楊守文也飛快的洗漱了一下,換了一身衣服,便架著大玉,提著槍走出了客房。

  兩人在櫃檯上會賬,就看到那掌櫃的愁眉苦臉。

  「昨夜,就不該發善心讓那些蠻子住店。

  沒賺到什麼錢不說。還弄出了命案……從早上到現在,至少有四成的客人退房了。」

  「小七呢?」

  「哦,他只是晚上值夜,已經回家休息去了。」

  楊守文和掌櫃的閒聊著。聽著他的抱怨。

  今天的觀橋閣,的確是非常冷清,與昨晚入住時那種車水馬龍的場面想必,簡直是門可羅雀。

  「那傀儡把戲人呢?」

  「別提那些蠻子了!惹了禍事,一大早就走了。」

  「哦?」

  楊守文詫異道:「府尊不是說不許他們走嗎?」

  「天曉得是怎麼回事。後來衙門裡來人,說他們可以離開……這不,一大早就跑了。」

  掌櫃一說起計老實等人,就咬牙切齒。

  很顯然,那些把戲人給觀橋閣帶來的麻煩不小。他們到了,惹了麻煩,卻拍怕屁股走了,留給觀橋閣一個爛攤子。可以想像,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裡,生意都會很冷清。

  對此。楊守文也沒有好辦法。

  吉達牽著馬來到門口,楊守文和掌櫃道了別,便走出客棧大門,把大玉放在馬鞍上,然後牽著金子和吉達並肩而行。那兩匹突厥馬,則馱著行囊,跟在了後面。

  今天,平棘出入城的盤查,比昨日更加嚴格。

  好在那城門口的差役,有昨晚去過客棧。所以認出了兩人,便很輕鬆的放行了。

  「那個趙一念找到了?」

  楊守文忍不住打聽道。

  差役見周圍沒人注意,苦笑道:「去哪裡抓?這洨水四通發達,說不定已連夜潛走。我們從昨晚到現在。也未能發現趙一念的蹤跡。他若是留在城裡還好,可如果出城了,我們怎麼抓?」

  他搖搖頭,輕聲道:「海捕文書今天一早已經發出,估計已送達各縣。但是……」

  差役嘆了口氣,那意思是說:估計沒希望。

  楊守文頗以為然。也只能勸說兩句,便翻身上了馬。

  這不是後世有四通發達的網絡,更沒有火眼金睛的朝陽群眾和廣場稽查隊。那兇手一旦逃離,想要抓捕可沒那麼容易。說句不好聽的,犯人逃走之後,那就只能是聽天由命。除非他還在案發地,否則想要跨州抓捕,其中的難度可是不小。

  信息不暢啊!

  楊守文催馬行進,吉達則落後半個身子。

  大玉在出城之後,便展翅翱翔於天空之中。和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感覺非常舒服。

  「大兄!」

  楊守文突然扭頭,對吉達道:「你說,會不會那趙一念已經死了?」

  吉達一怔,愕然看著他。

  「昨天解小七說,他印象裡沒見到過趙一念這個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昨天晚上趙一念就沒有在客棧裡出現,會是什麼狀況?」

  吉達笑了,指了指腦袋:你腦子有問題嗎?

  楊守文用力甩了甩頭,苦笑道:「我也知道這麼猜測很古怪,可不知為什麼,就是有些甩不掉!按照他們的說法,那趙一念對他的猴子愛的緊,一直都帶在身邊。

  可解小七卻說,昨晚他看到那隻猴子被關在了籠子裡,似乎有些怪異。」

  說到這裡,楊守文突然苦笑起來。

  職業病似乎發作了,讓他絕對昨晚的那個案子裡,似乎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隱情。

  算了,還是不要去瞎想了!

  估計那敬暉也不想在節外生枝,所以才草草放走了計老實吧。

  楊守文想到這裡,猛然仰天發出了一聲大叫。

  只是,他叫聲剛落下,就聽到從前方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音。

  「大兄?」

  楊守文向吉達看去,就見吉達已經在馬上騰身而起,跳到了地上。他快走了幾步,從路邊的一片灌木叢裡抱起了一個嬰兒,然後又快步走到了楊守文的馬前。

  「什麼意思?」

  楊守文有點懵了。

  吉達把嬰兒舉起來,遞給楊守文。

  兩輩子加起來,楊守文都沒有過育嬰的經驗。

  以至於當吉達把嬰兒送到面前時,他頓時手忙腳亂,慌慌張張的抱住了嬰兒。不過怎麼看,他都不像是抱嬰兒,更像是在抱著一枚隨時都可能會引爆的炸彈一樣。

  嬰兒看上去才幾個月大小,在襁褓中正哇哇大哭。

  楊守文慌了,「大兄,是個嬰兒?」

  吉達點點頭,那意思是說:你的觀察力非常敏銳。

  「誰把孩子丟在路邊了?他父母呢?」

  說完,楊守文仔細看去,卻忍不住眸光一凝,看著嬰兒問道:「大兄,這不會是那個把戲人的嬰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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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女嬰(下)

  嬰兒身上的襁褓很眼熟,用大紅碎花棉布製成。

  楊守文依稀記得,昨日在入城的時候,他曾看到桃花懷抱的嬰兒,就是這種襁褓。

  他眼珠子一轉,連忙扒開襁褓。

  女嬰!

  沒錯,是個女嬰!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桃花的孩子。

  「大兄,追一程,看看能否追到那些把戲人。」

  吉達二話不說,把突厥馬的韁繩從斧頭的馬鞍上接下來,繫在金子的馬鞍橋上。

  他翻身上馬,揚鞭催馬而去。

  楊守文則手忙腳亂的抱著嬰兒一邊催馬緩行,一邊吹著口哨,那嬰兒竟漸漸停止了啼哭。

  她對我笑了?

  看到那張紅撲撲的小臉上露出笑容,並且發出咯咯笑聲,楊守文也忍不住笑了。

  這計老實未免也太狠心了!

  敬暉讓他養著孩子,他居然把孩子丟棄在路邊?

  這真是,真是太狠心了……

  楊守文轉念再一想,似乎又有些理解計老實他們的想法。

  一幫苦哈哈的把戲人,以前孩子的母親在,自然一切都好說。現在,桃花不在了,其他人和女嬰有沒有什麼血緣關係。帶著個嬰兒,對這幫四處流浪,有一頓沒一頓的把戲人而言,絕對是累贅。要知道,這個年月的流浪把戲人,可是良莠不齊。

  不過,理解歸理解,楊守文卻無法原諒。

  他抱著孩子慢慢行進,那女嬰漸漸的,竟睡著了。

  大約走了四五里路,前方馬蹄聲傳來,原來是吉達回來了。

  他朝著楊守文打著手勢,意思是說:前面有一個岔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追。

  我的個天啊,還真讓我遇到了這種事?

  楊守文突然間感到一陣頭疼,他看看懷裡的女嬰。又看了看吉達,苦笑道:「怎麼辦?」

  帶著嘛!

  「我沒帶過孩子啊……你帶過嗎?」

  吉達搖了搖頭,露出茫然之色。

  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只能說是個半大小子。竟在這大路上都傻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能再把這孩子丟棄在路旁。可是帶在身邊,又該如何帶呢?

  就在這時。那女嬰醒了,發出一陣響亮的啼哭聲。

  她在襁褓裡掙扎,令楊守文頓時著了慌。忙換了一個姿勢抱她,可是哭聲卻越來越大。

  女嬰的襁褓裡,沒有留下任何信息。

  楊守文更不是一個擅長起名字的人,抓耳撓腮想了半天,起了一個‘一月’的名字。

  正是一月末,倒也算是應了景。

  女嬰哭鬧越來越離開,楊守文兩人沒辦法,只好在路邊下馬。從包裹裡取了一張獸皮做墊子,把她放在墊子上。兩人你眼對眼的看著,好半天楊守文才道:「會不會是尿了?」

  依稀記得,前世看過別人育兒。

  嬰兒在啼哭不停時,或是因為餓了,或是因為尿了。

  他手忙腳亂打開了襁褓,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楊守文連忙一扭臉,實在是不忍心看下去。

  「大兄,你來?」

  吉達可是個有潔癖的人,聞聽之下立刻連連擺手。露出了驚恐之色。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楊守文只得咬著牙,強忍著惡臭,把女嬰身下的尿墊取出來,然後又從馬背上取來皮囊。幸好離店時。他打了一囊溫水,這時候水還沒涼。從行李中又翻出一塊布巾,吉達拿著水囊,他拿著布巾把女嬰擦拭乾淨。

  最後,又翻出自己兩件內衣汗衫,撕開來當作尿墊。還找來一張獸皮褥子,當作襁褓。

  把這一系列的事情做完,楊守文就一屁股坐在了毯子上。

  這特麼的比殺人還累!

  殺幾個人,楊守文都不見得會出汗,可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滿頭大汗了。

  「怎麼還哭啊。」

  楊守文快哭了,看著仍哭個不停的女嬰,很無助的看著吉達。

  餓了?

  楊守文苦笑道:「可能吧。」

  那餵她啊!

  「大兄,我是男的,我怎麼餵她?」

  楊守文哭笑不得,把女嬰抱在了懷中,然後把手指頭放在女嬰嘴邊。

  女嬰,止住了哭聲,抱著楊守文的指頭含在嘴裡,吧唧吧唧好像在吸吮著什麼。

  「大兄,咱們還是快點找個人家,想辦法給她找點吃的,這撐不得多久。」

  楊守文說著話,便在吉達的幫助下翻身上馬。

  兩人打馬揚鞭一路南行,正如楊守文猜測的那樣,當女嬰發現楊守文的手指頭吸吮不出什麼之後,便哇哇大哭起來,而且哭的比之前還要兇狠,楊守文快瘋了。

  好在沒過多久,兩人在路邊看到了一個湯餅棚子。

  那賣湯餅的,赫然是個女人,身上還背著個嬰兒。

  楊守文連忙下馬,苦苦懇求。

  女人也是看那女嬰哭著可憐,總算是答應幫忙,抱著孩子到後面餵奶去了。

  「公子的千金嗎?」

  女人的丈夫接過了勺子,一邊下湯餅,一邊問道。

  此時,路上的行人倒是不多,所以湯餅攤子裡也是冷冷清清。

  楊守文苦笑道:「兄臺你弄錯了,那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在路邊撿來的棄嬰。」

  他把撿到女嬰的過程詳細解釋了一遍,最後很無奈道:「這孩子已經夠可憐了,總不成我再把她丟棄路邊,所以就帶在了身旁。只是,我與大兄都沒有帶過孩子。」

  這時候,婦人從屋後走出來。

  懷抱著已經停止哭啼的女嬰,邊走邊說:「這孩子的父母未免太狠心,也幸虧遇到了公子這樣的好心人。帶孩子的確是一樁麻煩事,若公子不棄,奴願教一教公子,該如何帶孩子。」

  這年頭,大家日子都不好過。

  婦人家中已有三個孩子,也無力收養。

  楊守文在婦人手把手的指點下,終於學會了怎麼做尿墊,怎麼抱孩子。臨走的時候,那婦人還教他找了兩根帶在,把女嬰綁在胸前,這樣也能讓楊守文方便一些。

  「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變成趙子龍了。」

  楊守文騎在馬上,看著胸前熟睡的女嬰,苦笑著對吉達說道。

  吉達眉毛一樣,那意思是在問:趙子龍是誰?

  咦,這年月似乎還沒有《三國演義》這本書呢!如果我寫出來的話,會不會有效果呢?

  從饒樂回來,楊守文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他有種預感,幼娘可能無法那麼快找到……我找不到她,但如果我能名揚四海,幼娘會不會能找到我呢?

  只不過,楊守文現在還不清楚,他如果寫出《三國》來,能否適應這時代人的口味呢?

  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個出路。

  「一月,你說我要不要寫呢?」

  懷中的女嬰睜開眼,咯咯笑了,還伸出手,揪住了楊守文的臉頰……

  ps:上午停電,沒辦法寫……還有兩更,爭取十點前奉上,請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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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四章 持刀的猴子(上)

  夜幕,降臨。

  漳水河北一片荒原中,點燃了一堆篝火。

  仲春的夜晚,很迷人。昨夜一場春雨過後,令夜空格外美麗。只見一條銀河橫跨天際,繁星璀璨。

  柔柔的風,夾帶著泥土的芬芳,令人迷醉。

  楊守文好不容易把哭鬧的一月哄睡著了,頗有些疲憊的躺在狼皮褥子上,閉上了眼睛。

  由於女嬰的事情,使得楊守文兩人今天並沒有趕出多少路程。

  當夜幕降臨時,他們才抵達漳水河畔。然而天已經很晚了,漳水渡口也隨之關閉。

  周圍不見村落,荒原中寂靜無聲,只能聽聞到河水的流動聲。

  這裡,依舊屬於趙州治下。

  過了漳水後,再過去像城,才算是進入邢州地界。

  吉達側臥在褥子上早已經熟睡,而大玉則落在一旁的樹上休息。楊守文躺在狼皮褥子上,很快也進入了夢鄉。不過他睡得並不踏實,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向他靠近。耳邊,驟然響起大玉淒厲的鷹唳聲,撲啦啦從樹上竄起。

  楊守文的眼角,閃過一抹寒光。

  他激靈靈一個寒蟬,探手抱起女嬰,一個就地十八滾。

  等他站起來時,整個人已經完全清醒。

  耳邊響起了‘吱吱吱’的叫喊聲,他順著聲音看去,就見大玉雙爪下死死扣著一隻猴子,而阿布思吉達則持槍站在一旁,看著那隻猴子,眼中流露出了疑惑之色。

  猴子看上去髒兮兮的,在吉達的威逼下,趴在地上,被大玉按著,一動也不敢動。

  在距離猴子不遠處的地上,則丟著一口二尺短刀。

  「吱吱吱!」

  猴子看到楊守文,立刻尖叫起來。

  誰曉得它到底在說什麼?楊守文向左右看去。荒原裡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

  吉達做出手勢:放心,沒人。

  楊守文這才放鬆了警惕,鬆開了刀柄。

  「大玉。過來。」

  他伸出手,大玉撲棱棱飛起,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而吉達這時候則走過去,從地上撿起那口刀,走道楊守文身邊。把刀遞給了楊守文。

  咦?

  楊守文一眼認出,這正是計老實那口烏茲鋼刀,也叫做烏茲劍。

  劍身細窄,刀身上呈現一種如絲綢織紋的花紋脈絡,更顯示出這口刀的來歷不凡。

  而在刀尖上,還沾著血跡。

  這隻髒兮兮的猴子,難道是……

  楊守文靈機一動,便蹲下了身子,看著那隻蹲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動的小猴子。

  「你的?」

  他把烏茲劍放在了猴子面前。就見那猴子立刻吱吱呀呀,手舞足蹈的叫喊起來。它指著楊守文懷中的一月,看上去很激動。楊守文這才發現,剛才還因為被吵醒而哭泣的一月,此時竟停止了哭泣,正看著那隻猴子,露出了非常可愛的笑容。

  真是那隻猴子!

  趙一念的金絲猴。

  楊守文已經能確定,這隻猴子就是趙一念的猴子,也是那隻可能殺死了桃花的猴子。

  它怎麼會在這裡?

  楊守文想到這裡,擡頭向吉達看去。

  吉達也正看著他。目光中帶著一絲疑惑,輕輕點頭。

  「那你知道,趙一念……你的主人,在哪裡嗎?」

  猴子停止了叫聲。眼中露出疑問。

  「一念,你的主人,矮個子,臉上有疤痕,趙一念。」

  楊守文其實很清楚,他說這些話。未必能有用處。你指望一隻猴子能回答你的問題?能聽得懂你在說什麼?反正楊守文不相信,但又忍不住看著猴子,輕聲問道。

  猴子的反應出乎楊守文的意料。

  它用那雙小爪子掐著自己的脖子,然後噗通就倒在地上。

  「你是說,趙一念被掐死了?」

  「吱吱吱!」

  猴子急了,指著楊守文手裡的那口烏茲劍,似乎是在討要。

  楊守文沉吟片刻,扭頭對吉達道:「大兄,你那裡可有什麼瓜果之類的東西?」

  吉達點點頭,轉身走到突厥馬的身邊,從包裹裡翻出兩個果子出來。那果子應該屬於漿果一類的東西,反正楊守文叫不出名來。吉達喜歡漿果,有時候在荒野郊外,會摘一些不知名的漿果帶在身邊充當零食。這,也是吉達的另一個喜好。

  楊守文把漿果遞給猴子,它接過來,就放在口中咀嚼。

  一月躺在楊守文的身邊又睡著了,而猴子在吃完了漿果後,便溜到了一月身旁蹲下。

  它好像一個慈祥的父親,輕輕拍打一月身上的襁褓,然後便蜷在了一月身邊。

  楊守文看著猴子好像輕車熟路的動作,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扭頭對吉達道:「計老實不是一月的爹!」

  趙一念是一月的爹!

  幾乎是在楊守文說話的時候,吉達也飛快做出了手勢。

  沒錯,只有這樣的答案,才能解釋猴子這一連串的動作。

  猴子此前已經經常這樣陪伴一月,否則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這對於猴子而言,似乎已經成了習慣。楊守文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短刀,又看著蜷縮在一月腳邊的猴子。

  如果一月不是趙一念的孩子,趙一念又怎可能讓與他形影不離的猴子去陪伴一月?

  一直以來,楊守文都以為計老實才是桃花的丈夫。

  可現在看來……

  慢著,如果趙一念是桃花的丈夫,為什麼要殺桃花?還有,猴子說趙一念被掐死了,是被誰掐死了,什麼時候被掐死了?還有,猴子又為什麼會在這荒原出沒?

  一系列的問題,在楊守文的腦海中此起彼伏。

  「如果趙一念和桃花是夫妻,趙一念就不可能殺死桃花,除非桃花出軌。

  可如果是趙一念殺死了桃花,趙一念呢?他為什麼會讓與他形影不離的猴子孤單單在荒原中出沒?如果趙一念被人掐死了,是誰掐死了他?什麼時候掐死了他?

  還有,如果不是趙一念殺了桃花,又是誰殺了桃花?」

  猴子手持烏茲劍,而這口烏茲劍的刀口,與桃花胸前的傷口極為相似。

  也就是說,桃花死在猴子的手裡……而那些把戲人裡,也只有趙一念能操縱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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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7 22:53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五章 持刀的猴子(中)

  楊守文說罷,看著吉達。

  吉達則盤膝坐在他的對面,兩人四目相視,半晌後楊守文輕聲道:「除非那把戲人之中,還有人知道如何去控制猴子。而猴子當時聽到了哨聲,以為是趙一念找他來表演,所以持刀進入桃花的房間。但是,桃花身上沒有果子,它一刀下去……」

  這個解釋,似乎就能把猴子殺桃花的原因說清楚。

  是把戲人裡另有兇手?亦或者是兇手就是計老實?

  對了,桃花被送去客棧的時候,似乎已經失去了言語和行動的能力……如果,如果在他們抵達客棧之前,趙一念就被人殺死了呢?也就是說,桃花在進入客棧之前,已經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她在黑暗中等待死亡,知道猴子拿著刀跑進來。

  她知道猴子要玩什麼把戲,所以臉上才會流露出那樣絕望的表情。

  楊守文想到這裡,心裡一下子豁然開朗。

  怪不得解小七嘟囔說,他印象裡沒有看到趙一念這個人。那樣說來,當時在客棧外面,大車旁邊宿營的人,不可能是趙一念。不過這個人應該和趙一念很熟悉,甚至和猴子也熟悉,否則猴子也不會乖乖的拿著刀,跑去客房裡殺死桃花了。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旋即苦笑搖頭。

  「想明白了又能怎樣?計老實他們現在已下落不明。

  而且,是敬暉放走了計老實他們,若我回去說明情況,敬暉的面子上肯定不好看。

  大兄,你說對不對?」

  吉達歪著頭想了想,比劃手勢道:你可以寫信給他,這樣就只有你二人知曉了。

  嗯,這也是個辦法。

  楊守文點點頭,「那我這就寫信,等到了像城的時候,就找人把信送給他。」

  吉達伸出了大拇指。而後指了指那隻猴子。

  你打算怎麼處置它呢?難道,讓它跟我們走?亦或者讓它自生自滅。

  哈,這又是一個問題。

  已經有了一個小丫頭,如今又跑出來一隻猴子。

  身邊還有一隻海東青。家裡還有四隻狗……楊守文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收容所,動物園了。

  「那就帶著吧,這傢伙現在,恐怕也沒有自生的能力了。」

  說完。他向猴子看去,卻見那猴子不知何時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卻把一個紅果果的屁股對準了他。

  楊守文,頓時無語了!

  二月節,驚蟄。

  神都洛陽,紫辰閣中。

  屋外,電閃雷鳴,大雨瓢潑。

  《夏小正》曰: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

  而此時,紫辰閣裡也正迎來雷霆,不過這雷霆卻是來自一個女人。

  已七十五高齡聖母神皇端坐在龍椅之上。紫辰閣內,燈火通明,照映她滿頭華髮。

  但是,她肌膚依舊嬌嫩,仍透著幾分徐娘風韻。

  武則天閉著眼睛,紫辰閣內鴉雀無聲。

  李顯、狄仁傑、李旦、張柬之等一干大臣都在鳳案前垂手而立,低著頭噤若寒蟬。

  「眾卿何以都不說話了?」

  武則天開口,悠悠然帶著些許冷意。

  狄仁傑知道。眼前這個華髮婦人已經怒到了極致,如果再不開口,只怕會引得雷霆之怒。

  「聖人容稟……」

  「懷英,這件事和你無關。朕知道你是什麼秉性,你莫要開口,朕想聽聽他們的解釋。」

  懷英,是狄仁傑的表字。

  算起來,狄仁傑比武則天還要小六歲,所以不管是在私下裡。還是在公共場合中,武則天都會稱狄仁傑的表字,已證明她對狄仁傑的信任,就如同信任家人一般。

  狄仁傑嘴巴張了張,苦笑著退了回去。

  「朕雖年邁,但還沒有糊塗。」

  這一句話,只嚇得其他人紛紛道:「聖人春秋鼎盛,何來年邁之說?」

  「夠了!」武則天突然拍案而起,厲聲道:「既然知道朕還沒老,為何卻有人做起了欺上瞞下的勾當?朕問你們,昌平之戰時,昌平縣尉楊承烈主持戰局,擊退叛軍,居功至偉,何以奏摺中不見提及?楊承烈之子楊守文少年俊傑,武藝高強,膽大心細,不但數次破壞叛軍陰謀,更為救援胞妹,孤身入塞北追殺叛軍,為什麼朕卻不曾知曉?

  國難之時,朕的子民在浴血而戰,可是戰後,朕卻無法論功行賞,又是何道理?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幽州都督張仁亶,左奉宸衛大將軍李元芳均有奏疏,可是朕為什麼到今天都沒看到?」

  狄仁傑露出愕然之色,顯然對此事毫無所知。

  事實上,今日聖人召見,狄仁傑也不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還以為又有什麼人觸怒了武則天。

  可現在看來……

  「太子。」

  「兒臣在。」

  「你為河北道兵馬大元帥,怎麼解釋?」

  李顯聞聽,激靈靈一個寒蟬,連忙跪在風案前道:「啟稟聖人,兒臣雖為河北道兵馬大元帥,但一直留守神都,對前方戰事的瞭解,也多是源自於國老發來的奏疏。

  在此之前,兒臣也不清楚,竟有這種事情啊,請聖人明察。」

  楊承烈?楊守文?

  李顯匍匐在鳳案前,所以並沒有人看到他表情的變化。

  為何這兩個名字,聽上去有些耳熟呢?

  「懷英?」

  狄仁傑連忙站出來,躬身道:「聖人明鑒,臣對此事也不清楚。

  臣雖年事已高,但記性還算不錯。只要是臣看過的奏疏,就絕不可能忘記……聖人所言父子兩人的名字,臣確實沒有印象。想必是幽州到鄴縣路程遙遠,以至於途中出現了什麼疏漏,才沒有送至老臣手中。此老臣疏忽,還請聖人責罰。」

  「懷英也沒有看過奏疏嗎?」

  「老臣實在是沒有印象……哦,老臣想起來了,這楊守文,老臣好像有些印象。」

  「哦?」

  武則天鳳目圓睜,白皙嬌嫩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青氣。

  狄仁傑道:「不過老臣對楊守文這個名字有印象,並非是源自昌平之戰。

  事實上,在李將軍前往幽州之前,老臣曾拜託李將軍,若遇到有趣的風土和人物,可書信與老臣知曉。畢竟,老臣也做過那幽州都督,對幽州也頗有幾分眷戀。

  後來,李將軍倒是寫了書信回來,並提到了楊守文此人,只說是頗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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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8 20:58:1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8 21:54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六章 持刀的猴子(下)       

  武則天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李顯雖然是河北道大元帥,但實際上只是個掛名,並未參與其中。李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洛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而他想要瞭解河北戰局的唯一途徑,就只有從狄仁傑那邊遞來的奏疏。如果狄仁傑都沒看過這份奏疏的話,李顯也不可能。

  「太子,你起來吧。」

  武則天的聲音,柔和許多。

  李顯顫戰兢兢起身,那懦弱的模樣,卻讓武則天微微蹙眉。

  這種模樣,又怎說得帝王氣概?她不喜歡李顯的這個樣子,但同時心裡又很清楚,也唯有這樣的李顯,才是最佳的繼承者。李顯或許沒有雄才大略,或許算不上什麼明主,但他有一樣是武則天看重的,那就是委任寬和,性子非常的柔和。

  這樣的李顯,在武則天有朝一日還政後,武家才可以得以保存。

  相比之下,相王李旦也很寬厚,但是在武則天眼中,李旦的寬厚背後,確是心機頗深。

  她不敢保證,她死之後,李旦登基會饒過武家。

  這也是李旦乃至改姓留在神都,陪伴武則天八年,到最後仍舊是選擇了李顯的原因。

  「如此說來,眾卿都不知此事?」

  「聖人明鑒。」

  武則天輕輕點頭,臉色稍霽。

  「既然如此,那就責太子徹查此事。

  另,傳朕旨意,昌平縣尉楊承烈忠勇剛直,遷幽州司馬之職,為正七品上;其子楊守文文采出眾,武藝高強。更兼秉性忠厚。朕特封為御悔校尉,為從八品上。」

  唐代的官制,分為職事官和散官兩種。

  散官有文武散官構成,被稱之為散位從屬於個人的結位,故而也稱之為‘本品’。

  在唐代,本品和職事官是兩分另立。

  職事官隨才錄用。遷徙不定;本品則依靠‘勞考’而穩步上升。

  所以,職事官必有散位,而散位卻未必會有職事,說穿了這就是一個頭銜和榮耀。

  這御悔校尉就是個武散官,若入軍中,與折衝府旅帥相當。

  一般而言,得散位者,大都是憑藉門蔭結品。楊守文原本只是個白身,卻一躍成為從八品上的武散官。換做普通人的話。說不得會為這麼一個職務而感到雀躍。

  武則天治下,素來一言九鼎。

  眾人或許有人心懷不滿,但是又無可奈何。

  「朕有些累了,眾卿退下吧。」

  狄仁傑等人連忙躬身往外走,可就在狄仁傑要邁出紫辰閣的門檻時,卻聽得身後傳來武則天的聲音道:「懷英,你留下。」

  他一愣,忙轉身過來。

  這時候。武則天已經轉過了鳳案。

  她邁步走下臺階,來到了門口。

  有宮娥取來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她這才邁步走出紫辰閣。

  「開春以來,懷英身體多次抱病,朕心中非常掛念。

  有幾次準備去探望懷英,可卻因種種緣故,最後不得成行。今日驚蟄,御花園裡的桃花。想必也發芽了,懷英陪朕走走,說說話,讓朕這心裡也能夠輕鬆一些。」

  「聖人所請,老臣之幸也。」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紫辰閣的長廊緩步而行。

  「那斬啜,近來可有動靜?」

  「據細作回報,斬啜返回黑沙城後,接連吞併數個部落,實力大增。聖人此前調張仁亶前往并州,是一個很好的對策。張仁亶才幹出眾,而且性情剛毅,必能在并州做出一番事來。只是,斬啜在塞北實力日間增長,還需早些有應對之策。」

  「朕何嘗不知道這些,只是……」

  武則天嘆了口氣,輕聲道:「懷英隨朕多年,當知朕所憂慮何事。

  外面謠言,朕是牝雞司晨,根本不足以重現太宗之雄武之姿。可懷英應該明白,非是朕不願,實文武不願配合。如去年河北道之戰,若無有人暗中之助,突厥焉能勢如破竹,攻城略地?還有萬歲通天元年,朕不相信百萬雄兵陳於河北,卻被區區十數萬契丹人打得丟盔棄甲?呵呵,朕不傻,朕這心裡面,都清楚的很。」

  說到這裡,武則天不由得咬牙切齒。

  狄仁傑感到了一絲寒意,連忙道:「聖人所言不過揣測,以老臣所見,文武百官都還算盡心。」

  「還算嗎?」

  武則天的聲音裡,透著悲涼。

  「懷英,連你都不願與朕說實話了?」

  「老臣……」

  武則天擺擺手,停下腳步。

  「前幾日,梁王找到朕,說是想要與太子結親。

  他欲以繼魏王迎娶永泰郡主,以其子高陽郡王迎娶安樂郡主,不知懷英怎麼看呢?」

  「這,此乃聖人家事,老臣不敢多言。」

  「懷英,朕只是想與你拉拉家常話,你何必如此拘謹?」

  繼魏王名叫武延基,是武承嗣的兒子。武承嗣原本是魏王,他死後,武延基襲承。只是,武則天很不喜歡他的名字,於是就讓他改為繼魏王;而高陽郡王名叫武崇訓,是武三思的次子。

  狄仁傑怎不知道武則天心裡在擔心什麼?

  他沉吟一下,輕聲道:「老臣以為,這兩樁親事極好。」

  「嗯,朕也問過太子,他對此也沒有反對。所以朕覺得,等春暖花開之後,請懷英你代為做媒,成全這兩樁婚事,你看如何?」

  狄仁傑笑了,「此事,老臣責無旁貸。」

  武則天的臉色頓時好了很多,她扭頭笑道:「朕就知道,懷英你一定明白朕的心意。」

  她說完,邁步向前走。

  就在這時候,就見從遠處急匆匆跑來兩個樣貌極為俊美的青年。

  前方的侍衛和太監對這兩人並未阻攔,甚至還讓開了道路。兩個青年來到武則天面前,便一臉關切之色道:「聖人,這麼大的風雨,怎麼還在外面走動?若生了病,豈不是讓我們心疼死?方才五哥還說譜了新曲,要為聖人吹奏一番,請聖人評鑒。」

  「五郎,又譜了曲子嗎?」

  「呵呵,六郎還為此專門編了舞呢。」

  「那朕定要好生欣賞。」

  不知不覺中,武則天和狄仁傑已經拉開了距離。

  那兩個青年分立左右,更阻絕了狄仁傑和武則天之間的交談。

  「懷英,今天就到這裡吧。

  那件事就拜託你,有所決定之時,告訴朕就好。」

  武則天倒是沒有忘了狄仁傑,只是她此刻,心已經不在這裡。

  看著武則天漸行漸遠的身影,狄仁傑輕嘆一聲,臉上更隨之浮現出了落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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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8 21:57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太子

  李顯穿過空蕩蕩的宮城,心裡面仍有些後怕。

  他感覺得出來,武則天今天是真的生氣了!雖然不知道她後來為什麼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但這心裡面,還是撲通撲通直跳。乃至於離開紫辰閣,仍無法安心。

  李顯流放廬陵多年,早已不是那個當年敢對著武則天高喊我是皇帝,我就要給我岳父高官的唐中宗。他倒是知道,武則天不會對他怎樣,奈何這心裡的陰影,總是無法散去。

  一直到他返回東宮,才算是安心了些許。

  只是,他那模樣看在韋氏的眼中,卻頓時知道不妙。

  「太子,何以這般模樣,莫非出事了?」

  「我怎生模樣?」

  「你看你,臉發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臣妾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呢。」

  李顯聞聽,擺手強笑道:「能發生什麼事?只是聖人今天在紫辰閣發了火,我這心裡面有些懼怕。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在洛陽一直很老實,能有什麼事情?」

  說完,他突然笑了。

  這一次笑,卻是發自內心,雖然笑得有些發苦。

  「我現在這樣子,可真是越來越膽小了。」

  「太子不是膽小了,是穩重了,謹慎了。」

  韋氏見他這模樣,連忙勸慰起來。

  片刻後,她又忍不住好奇道:「說起來,聖人究竟為什麼發怒?」

  「好像是遺失了一份戰報,以至於這次論功行賞時竟然出現了疏漏。聖人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就質問我們,為何沒有把功臣如數呈報上來。可問題是,連狄國老也沒有看到那份戰報,估計是在傳送路途中遺失。所以才會有疏漏吧。」

  疏漏?

  韋氏心裡咯噔一下,但臉色依舊平靜,甚至還露出了笑容。

  「這下面的人做事還真是不小心……不過,究竟疏漏了什麼?」

  李顯搔搔頭,看著韋氏道:「說來也奇怪,那疏漏的兩個名字。我竟有些耳熟。」

  「哦?」

  「一個叫楊承烈,一個叫楊守文,是一對父子。

  我總覺得,我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兩個名字,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你說怪不怪呢?」

  果然!

  韋氏的心砰砰直跳,卻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樣。

  人說,這女人是天生的好演員。不過再好的演技,也必須要有歲月和生活的沉澱。

  似韋氏這般出神入化的演技。普通人絕無法做到。

  她沉思半晌,搖搖頭道:「臣妾想不起來了,而且也不覺得耳熟。臣妾記得,太子從未去過幽州,而且和幽州也沒什麼瓜葛,怎可能會認得那小小的昌平縣尉呢?」

  李顯聞聽,頗以為然的點點頭。

  「愛妃說的有理。」

  「而且,太子才回神都。被聖人冊立為太子。

  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要謹慎。還是儘量不要與外官有瓜葛為好。如若不然,被那些御史言官參上一本,聖人少不得又要生氣。到時候,太子又免不得擔驚受怕。」

  歷朝歷代,為帝王者都會討厭太子和外官聯絡。

  李顯連連點頭,「愛妃所言極是。倒是我疏忽了……嗯,可能是聽人提起過那兩個名字,所以才會有些印象。不過,此事與我無關,我還是儘量不去碰觸為妙。」

  「太子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對了。太平今天要到神都,我這個做兄長的,怎地也要去迎接她一回,免得再被人說我不念兄妹之情。外面雨大,愛妃就不要去了,我送太平去了宮中之後,就會回來。」

  李顯這時候,已經完全定下心來,楊守文父子的名字更被他拋在了腦後。

  他起身離開大殿,留下韋氏長出一口氣。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汗濕後背……

  「來人!」

  「太子妃吩咐。」

  從大殿外跑進來一個眉目俊秀的小太監,弓著腰快步來到了韋氏身前。

  韋氏道:「去把皇太孫請來……嗯,讓他到後書房來見我,就說我有事情要問他。」

  「喏!」

  小太監連忙答應,便要轉身往外走。

  韋氏卻突然又喚住了他,沉聲問道:「我見你很是眼生,可是新來的嗎?」

  「回稟太子妃,奴婢入東宮尚不滿一月。」

  「哦?」

  「奴婢名叫高力士,司宮臺的高延福是奴婢的義父。

  奴婢本來是在御膳房做事,年後奉義父之命,前來東宮伺候太子,所以太子妃對奴婢眼生。」

  「原來是高延福的人啊……嗯,好好做事,下去吧。」

  「奴婢遵命。」

  高力士匆匆退下,只剩下韋氏在大殿裡露出苦澀笑容。

  這偌大的東宮,如今已經變得是四面漏風,存不住任何秘密。宮中的宮娥太監,要麼是武則天送來的,要麼是李旦送來,要麼就是太平公主送來,反正是各方勢力的人都有。高延福,出自武三思門下,掌司宮臺,專門負責採買宮中食材。

  這高力士既然是高延福推薦來的,想必也是武三思的耳目。

  面對這種局面,韋氏也沒有辦法。

  太子李顯在朝堂的根基太淺,甚至比不得相王李旦。他在廬陵十餘載,幾乎與世隔絕。此次回來,兩眼一抹黑。再加上他性子懦弱,自然無法拒絕他人的‘善意’。

  看樣子,以後還要更加小心才是!

  韋氏回到後書房後不久,李重潤就匆匆趕來。

  他一進書房,就笑呵呵問道:「母親,喚孩兒來何事?」

  韋氏站起來,走到門口向左右看了兩眼,然後肅容道:「還笑?那事情發作了。」

  「什麼事?」

  「就是你拿走了戰報的事情,聖人已經知道,疏漏了楊承烈父子。」

  「不會吧。」

  李重潤頓時變了臉色,驚恐看著韋氏,「母親,那孩兒該怎麼辦?」

  「看你這出息!」韋氏忍不住輕聲罵了一句,「怕什麼怕?這件事與咱們沒有關係,懂嗎?以後不管誰問到你頭上,你都不要承認看過那份戰報,就當做不知道。」

  「那……」

  「不過那對父子倒真是運氣好,我們這麼阻止他,還是傳到了聖人耳中。」

  李重潤猶豫一下,輕聲道:「母親,要不然我們一不做,二不休……」

  「休你個頭!」韋氏一巴掌拍在李重潤的腦袋上,輕聲道:「都說了,這件事與你我無關,與太子無關。你如果動手了,豈不是承認這件事和太子有關係了嗎?」

  「那怎麼辦?」

  「怎麼辦?」

  韋氏在書房裡徘徊片刻,停下腳步道:「你不是說,那對父子已經去了滎陽嗎?想辦法派人監視他們,絕不能讓他們再有成名的機會。等梁王那邊請了媒人來,把婚事確定下來之後,他就算再出現,也都無關大局。了不起,咱們給他些賠償。」

  說到這裡,韋氏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可在此之前,我不想再聽到他父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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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8 20:58:4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1-18 22:02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二月春風似剪刀

  滎陽,由歷史上的東虢、京、滎陽、成皋、滎澤、汜水、武泰、河陰、廣武等地區分和演變而成,故而也稱之為滎州。其所轄地域,土地肥沃、物產豐饒、山川秀美,更有滎陽關、虎牢關等險關要隘,也有廣武山、鴻溝等名山溝川。其歷史若追溯,約七百年之久,也是自春秋戰國以來重要的政治中心和軍事重鎮。

  公元581年,隋文帝楊堅建立隋朝,將北周時的滎州改名為鄭州,治所設立在成皋。

  而在入唐之後,鄭州的轄區較之隋朝又有擴大,下轄密縣、汜水、滎陽、滎澤和成皋五縣。至貞觀七年,也就是公元633年,鄭州的州府治所自成皋移至管城。

  不管鄭州州治轉移至什麼地方,滎陽縣在這個時代,都占居了非常重要的地位。

  在這個‘得中原者得天下’的時代,滎陽作為赤畿上上下下,有人口逾十萬之多。整個鄭州,州府在管城,但其中心卻在滎陽。畢竟,至聖歷二年,管城人口也不過近四萬人,甚至還不到滎陽人口的一半。其繁華程度,更遠無法和滎陽相提並論。

  不過,滎陽的繁榮和錦繡,並非只源於其經濟、政治和人口上的優勢。

  滎陽真正的優勢,在於它悠久的歷史,與其文化的追溯。

  自春秋戰國時期以來,滎陽曆經千餘年演變,孕育了兩個龐大的宗族,聲名遠颺。

  滎陽鄭氏,自不必贅述。五姓七大家之一,中原有數的頂級豪門,人才輩出。

  然而除了鄭氏之外,滎陽尚有一個論及歷史,比鄭氏更加久遠的豪門貴冑,也就是滎陽潘氏。這潘氏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西周成王四年,也就是公元前1040年。當時周朝方興。周公旦重整諸侯國,改當時的潘邑為潘國,季孫公因功被封為滎陽侯,並且建立宗廟於滎陽。隨後更創立的滎陽堂,成為滎陽唯一豪門。

  然則,斗轉星移,滄海桑田。

  滎陽潘氏漸漸沒落,而鄭氏則逐漸崛起。兩大豪門相互對峙,彼此之間爭鬥不休。

  西晉時期,有潘氏族人潘岳橫空出世,拜黃門侍郎。

  其後人又以他的官職創立堂號,取名黃門堂。除此之外,歷史上極具盛名的潘安,也出自滎陽潘氏。不過,他並非出自滎陽宗房,而是遷徙至鞏縣的分房子弟。

  相比之下,滎陽鄭氏的名人。已遠遠超過潘氏。

  他們的歷史沒有潘氏久遠,奈何宗族子弟人才輩出,其聲勢逐漸把潘氏壓制,成為滎陽第一望族。不過,自玄武門之變以後,鄭氏開始進入一個衰弱期。從貞觀開始,鄭氏再沒有湧現出什麼能夠在朝堂上佔據舉足輕重地位的人才。究其原因,除了朝廷對名門貴冑的強力打壓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在玄武門之變中,鄭氏站錯了隊伍。

  鄭氏由於有女下嫁李建成為太子妃。於是和李建成結成了共同戰線。

  他們聯手對秦王府一脈進行打壓,可誰料想最終李世民拚死一搏,卻取得了勝利。

  這也就使得鄭氏的地位,變得格外尷尬。

  李世民登基之後。對鄭氏的打壓幾乎是明目張膽。

  所有位於中樞的鄭氏子弟,紛紛被流派為外官,而且所去之處,大都是邊荒之地。

  當然了,你可以不去!那你就老老實實在家當一個平民好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五姓七大家中。鄭氏的損失最為嚴重,於是便進入了蟄伏期。

  可這一蟄伏,卻被潘氏從身後逐漸趕上。

  潘氏,追隨武則天,並且得到了重視。這八年來,潘氏外放刺史多達十幾人,而鄭家卻寥寥數人而已。若不是鄭靈芝這個從三品下的河南校尉勉力支撐,鄭氏的情況會更加悽慘。即便如此,面對潘家咄咄逼人的態勢,鄭氏卻只能默默忍耐。

  聖歷二年二月十八,春回大地。

  陽光和暖,普照人間。

  洞林湖畔微風徐徐,拂動岸邊楊柳隨風搖曳。

  波光粼粼,更襯出幾分柔美之氣。湖面上有幾艘畫舫,隱隱約約傳來絲竹歌舞之聲。

  而在案上,紅男綠女身著華服,漫步在岸邊,或高聲談論,或是垂首低語。

  這是一幅絕美的春光圖。位於洞林湖畔的觀水閣裡,鄭鏡思看著窗外那絕美的春?光,但心情卻格外激動。若非身邊有愛子相隨,他甚至想要和對方動起手來。

  原因嘛,非常簡單。

  今日是北祖二房子弟鄭長裕前往許州出任許州刺史,鄭家子弟紛紛前來道賀。

  鄭鏡思是鄭長裕的族弟,唐高宗時期曾為秘書郎。但由於反對武則天登基,被罷黜官身,回家閉門思過。鄭鏡思是滎陽鄭氏北祖六房子弟,祖父鄭道援是隋朝官員,因為站隊問題,也遭遇了貶官。而他的父親鄭懷傑同樣因為站隊問題,死後才被封為刺史。

  所以說,鄭氏一族在站隊問題上,實在是有些……

  鄭長裕以而立之年出任許州刺史,可謂是鄭家自玄武門之變以後,除鄭靈芝外陞遷最快的人。那許州畢竟不是邊荒之所,就坐落於鄭州之畔,也就是後世的許昌。

  能夠以而立之年拜許州刺史,相信用不得多久,鄭長裕就能夠入主中樞。

  所以,鄭家人很重視此事,專門為鄭長裕送行,北祖七房子弟中只要是在滎陽,都奉命前來送行。

  鄭鏡思近來興緻不高,但愛子鄭虔卻好像對此頗有興趣。

  年方八歲的鄭虔,是鄭鏡思唯一的兒子,自幼就顯示出非凡才智,聰明機警。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原本是一場極為歡樂的送別會,卻遇到了潘家子弟的挑釁。

  潘家有子潘華成丁,今日也在這觀水閣中擺酒。

  兩家恩怨已久,只要見面就會發生爭執。

  今天也沒有例外,潘家子弟見鄭家子弟聚會,於是就以潘華為首,上前挑釁。

  當然了,名門貴冑子弟見的爭執,大都不會用拳頭解決。在他們看來,那是田舍漢才會做的事情。於是潘華就提議這洞林湖畔的垂柳為題,賦詩三首,決出高下。

  這在當時,是一種非常流行的比鬥方式,名為鬥詩。

  鄭家子弟同樣是書香門第,又怎可能露怯。

  鄭鏡思也對此很感興趣,於是便參與其中。只是,那潘華顯然是有備而來,就在鄭家子弟還在思考的時候,已提筆在牆上賦詩一首。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縧。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潘華提筆賦詩,顯示出他才思敏捷。而且這首詩極為應景,恰恰喝了眼前的景色,即便是鄭長裕鄭鏡思等人,看到這首詩之後,也忍不住在心裡暗自稱讚起來。

  更重要的是,潘華一下子就打亂了鄭家子弟思緒,令得眾人手足無措的。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聲輕‘咦’,令鄭鏡思不由自主的扭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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