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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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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21:22: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早安

      周少瑾姐妹自然不知道上房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們倆高高興興地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翻箱倒櫃地給妹妹找衣飾。

  周少瑾不以為然,道:「不過是見個客人罷了,姐姐也不必像如臨大敵似的吧?」

  「我妹妹這麼漂亮,不好好地打扮打扮怎麼行?」周初瑾依舊興致勃勃。

  在周少瑾看來,姐姐「秋水為韻梅為骨」,才是真正的漂亮。她臉色一紅,推搡著姐姐,道:「姐姐也要好好捯飭倒飭才是。」

  「倒飭?」周初瑾不解。

  倒飭是北方話。

  「哦,就是打扮的意思。」周少瑾驚覺自己失語,掩飾般地隨手拿起了根簪子,忙笑道,「這根簪子好看嗎?」

  周初瑾見那金釵三寸來長,簪頭疊堆著三朵紫丁香,花蕊鑲著米粒大小的紅寶石,雖不十分的名貴,卻做工精巧,頗為可愛。

  「這是誰送給你的?」她奇怪道,「我怎麼沒見過?」

  周少瑾一愣,低頭仔細一看,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她要是沒記錯,這支金簪是去年她生辰的時候程輅送給她的。

  自己拿什麼不好,竟然拿這支金簪。

  她頓時神色有些尷尬起來。

  周初瑾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年紀還小,戴這金簪還早了點,還是換個首飾戴的好!」

  周少瑾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我聽姐姐的。」然後立刻叫了施香進來,道,「你把這金簪另外放著,看哪天要應酬送禮的時候記得幫我找出來。」

  施香不明所以,恭順地點頭稱「是」,拿著金簪退了下去。

  周初瑾臉色大霽,笑著給周少瑾挑了對牙雕的茉莉花髮箍,一件海棠紅芙蓉山茶梔子花暗紋褙子,竹青底繡墨綠色忍冬紋裙邊的湘裙。

  春晚將衣裳拿下去熨燙,施香將首飾收了起來。

  周初瑾和周少瑾閒聊了幾句,這才回屋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梳了個三丫髻,換上了姐姐為她挑選的衣裳首飾。

  施香望著鏡中周少瑾清澈的目光,粉嫩的面頰,不由讚道:「大小姐好眼光!二小姐這麼一打扮,不僅好看,還精神,老太太看了必定歡喜。」

  周少瑾想著自己從前不是不知道老人家都喜歡喜慶的顏色,但總覺著大紅大綠的太俗氣,寧願裝著不知道,一味的只穿那淡柳,白色,湖綠的衣服,有幾次因為要見外客還惹得外祖母說叨,她就覺得臉上發熱,起身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姐姐收拾得怎樣了。」

  畹香居從前是四房老太爺的書房,因緊鄰著嘉樹堂,程誥幾個漸漸長大,周氏姐妹要和表哥表弟避嫌的時候,關老太太就把她們姊妹安置在了這裡。小院是典型的江南建築,小橋流水,曲徑通幽,草木扶蘇,花團錦簇。周初瑾把位置最好的南邊三間廂房讓給了周少瑾,自己則選了東邊的三間廂房。

  繞過一片銀杏樹林,抬眼就能看見兩株齊屋簷高的茶樹,那裡就是周初瑾住的東廂房了。

  周少瑾腳步輕快地走了進去。

  周初瑾正在用早膳,見她笑道:「這麼早就過來了?你用過早膳了沒有?要不要在我這裡加點?」然後又吩咐冬晚,「讓廚房給二小姐加幾個菜!」

  周少瑾因病免了晨昏定省,周初瑾這些日子就沒有和妹妹一起用早膳。

  冬晚笑著出了廳堂,周少瑾卻看見桌上只有碗白米粥和尋常的小菜,想到出現在自己桌上剛上市水芹和薹菜,不由地沉默了片刻。

  家裡的境況向來不錯,父親也心疼她們姐妹倆,除了日常的開銷,每年都會私下補貼她們姐妹二、三百兩銀子的水粉錢,她從來不曾注意到這些……就算是她後來出了事,父親不再管她,姐夫才​​幫她做媒,訂下了林家這門親事。

  姐姐出嫁有生母十里紅妝抬進來的陪嫁、外祖母、大舅母等人的添箱,她卻什麼也沒有。姐姐和姐夫成親之後,姐姐把自己的陪嫁分了一半給她,姐夫雖是廖家的宗子,錢財卻是公中的,自己不過靠著不多的公中月例和俸祿過日子,沒有多少體己,還是向同年借了一千兩銀子才湊了三千兩銀子,全給她做了壓箱錢……雖然後來林世晟拉著姐夫做了樁買賣,把這錢給補上了,可自己到底是欠了姐姐、姐夫天大的人情……

  她眼圈濕濕的,叫住了冬晚:「不用了,你給我盛半碗粥來就行了。」

  冬晚進退兩難。

  周初瑾向來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很是敏感,知道她又多想了,不由笑著問周少瑾道:「你又在想些什麼呢?我那是因為外祖母桌上還沒有這樣的新鮮菜,這才避諱的。你卻不同——你正病著,沒有胃口,吃些新鮮的素菜養養身子,並不為過!」

  周少瑾已經不相信了。

  她睜大了眼睛望著姐姐,表情非常的認真,道:「我的病已經好了。姐姐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周初瑾還想勸她兩句,但轉念想著妹妹過兩年也到了說親的時候,在家裡自然沒人挑她什麼,可嫁出去對這些小節注意些,別人挑不到刺,總歸是好些。逐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吩咐冬晚:「讓廚房給二小姐做碗什錦豆腐撈。」

  冬晚笑著出了廳堂。

  周少瑾笑吟吟地向姐姐道了謝,在圓桌前坐下。

  用過早膳,等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她像往常一樣,牽了周少瑾的手準備一起去關老太太那裡。

  周少瑾心裡有幾分異樣。

  她已經習慣雍容矜貴的周初瑾,望著姐姐還只有十八歲,略帶幾分稚嫩的面孔,她實在是沒辦法生出敬畏、誠服之心來。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伸出手去握住了姐姐的手,和周初瑾肩並著肩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只要天氣尚好,早上起床後會在院子裡走幾步。

  她們到的時候關老太太剛走步回來,在沐浴更衣,似兒在廳堂裡和幾個小丫鬟在擺早膳。

  周初瑾上前幫忙。

  周少瑾遲疑了一會。

  她好像從來沒有給誰擺過箸……這念頭一閃而過,她乖巧地跟了過去,有樣學樣地幫外祖母擺著碗碟。

  老太太從內室出來,看見她們姐妹很高興,問了和周少瑾一樣的話:「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用過早膳沒有?」又問周少瑾​​,「看你這氣色,病應該好了很多?」

  「多謝外祖母掛念。」周少瑾笑著上前虛扶了外祖母,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想著來給外祖母問安,和姐姐來得早了點,已經用過早膳了。」

  關老太太笑著頷首,進了一旁佈置成小佛堂的耳房。

  周少瑾動作嫻熟地上前幫外祖母捏了香。

  關老太太很是意外,笑道:「沒想到我們少瑾還會這些!」

  周少瑾也有點出神。

  在她的印象裡,她每天早上起來也是要給佛神敬三炷香的……那些習慣好像已經刻在她的骨子裡,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就像她看到程詣就會想起他成年後抑鬱寡歡的樣子,看到姐姐總會想到她人到中年的威嚴模樣……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念頭拋到腦後,待關老太太磕了頭,扶了關老太太起身,幫她插了香燭。

  關老太太攜了周少瑾出了小佛堂。

  早膳已經擺好了,周少瑾和周初瑾陪著關老太太吃了一塊米糕。

  大家移到宴息室坐下。

  關老太太對周少瑾道:「過些日子就是浴佛節了,你就幫我抄幾頁經書捧給菩薩吧!」

  老人家雖然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出身江北的荊州府,認識的字不多,看看內宅的賬本還行,其他的就有些勉強了。沔大太太雖能書擅畫,但主持府裡的中饋,瑣事太多,還要管孩子,不可能抽得出時間來。抄經這樣的事通常都​​落在周初瑾的身上。不過,這還是老太太第一次要周少瑾幫著抄經。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很是驚訝。

  關老太太笑道:「家裡事多,初瑾你要幫你舅母多擔待些,抄經的事,就交給少瑾好了。」

  周少瑾恍然大悟。

  四月初八的浴佛節過後緊接著就是二房老祖宗程敘的壽辰,然後就要開始準備端午節的節禮了。周初瑾是待嫁的姑娘,正是學管家的好機會,自然沒有空閒的時間。

  周初瑾也明白過來。

  她臉色一紅,垂了眼瞼。

  周少瑾咯咯地笑,高聲應著「好」。

  屋裡服侍的人都望著周初瑾,露出善意的微笑。

  沔大太太來了。她和關老太太說起招待吳夫人的事。剛說了幾句話,程誥和程詣兄弟過來給老太太問安。

  關老太太想了想,對周氏姐妹笑道:「你們去內室等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以為關老太太有什麼話要私底下和沔大太太母子說,笑著去了內室。

  很快,宴息室內傳來輕微的笑聲,隱隱還能聽見「表妹」、「表姐」之類的話。

  周初瑾笑著叮囑周少瑾:「誥表弟問了你幾次,若是有機會遇到誥表弟,你記得要跟他道聲謝。」

  周少瑾應了。

  大約一刻鐘後,關老太太在似兒等人的簇擁下回了內室。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作者:

  有讀者朋友問我程家嫡庶的問題,我在這裡解釋一下。

  經過幾代的繁洐,程家五房現在都是嫡出,但在幾代之前,長房,二房,三房是同一個父親,其中三房是庶出;四房,五房是一個父親,五房是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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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21:22: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客人

      周氏姐妹自然沒有懷疑什麼,陪著老太太說了會話,話題很自然地轉到了抄經的事上。

  關老太太讓似兒拿了本《法華經》給周少瑾,問:「你可認得全?」

  何止是認得全,簡直是倒背如流。

  周少瑾點了點頭。

  關老太太鬆了口氣,笑道:「那你就幫我抄第二卷吧!我上九日供的是第一卷。」

  上九日,是指的正月初九,那天是觀世音菩薩的生辰。

  程家的女眷通常去甘泉寺上香,甘泉寺是觀世間菩薩的道場。

  周少瑾笑著應「是」,問關老太太有沒有從前抄廢了經文:「我看看是怎樣抄的?也好照著一樣的抄。」

  行事有著不同尋常的穩重。

  關老太太對周少瑾又放心了幾分,讓似兒去找抄廢了的經文。經文找來,又說了會抄經書的事,小丫鬟來稟:「吳夫人帶著三位小姐一起過來了。」

  三位小姐?

  是吳寶璋同父異母的妹妹吳寶華和吳寶芝嗎?

  周少瑾有些晃神。

  記憶中,她和吳寶璋熟了​​些後,吳寶璋曾經陸陸續續地和她說過吳家的事。

  據說,吳寶璋和她一樣,都是半歲的時候逝了母親。不同的是她父親在她七歲的時候才續弦,吳寶璋的父親吳岫卻在吳寶璋生母去世不到百日就續娶了自己同僚的妹妹關氏。而關氏看著賢良淑德,實則面甜心苦,尖酸刻薄,心胸窄狹,小氣吝嗇,因不滿吳寶璋的生母尹氏佔了髮妻的位置,更不願意撫養吳寶璋和其胞兄吳泰成,處處刁難他們兄妹,吳岫沒有辦法,只好一直讓他們兄妹跟著遠在四川綿陽老家的祖母生活。直到吳寶璋的祖母去世,他們兄妹無人可依,關氏膝下又只有兩個女兒,回鄉守制的關氏既怕被鄉鄰議論,背上「不賢」的名聲,又怕吳泰成繼承家業,不善待她和兩個女兒,沒有了辦法,這才只好帶著吳寶璋兄妹來了金陵。

  可就算是這樣,吳寶璋的繼母待吳泰成也是捧殺,以至於吳泰成養成了很多不好的習慣。

  吳寶璋邊說邊流淚,道:「我畢竟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平日裡遇到哥哥一面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勸他好生讀書,仕途有望的,為自己,也為我掙個前程……」

  正是因為這些原由,她對吳寶璋心生憐憫,後來雖然覺察到吳寶璋這個人不簡單,說出來的話未必就能全信,卻也總為吳寶璋找藉口,覺得吳泰成趨炎附勢,不是個能成大氣的人,吳寶璋是個沒有依靠的人,只能自己為自己搏個前程,手段下乘也是人之常情。她和吳寶璋雖好,卻也沒到情同手足的地步,不用和吳寶璋計較那麼多……就算吳寶璋和程輅訂了親,她想到吳寶璋一個女孩子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吳寶璋還能說個「不」字不成?也沒有覺得吳寶璋有錯,只是一心氣那程輅,七尺男兒卻沒有擔當,背信棄義不說,還優柔寡斷在她的事上含糊不清,讓吳寶璋忐忑不安,讓她飽受非議……

  周少瑾高一腳低一腳地跟在姐姐身後。

  走在前面的關老太太沒有註意,周初瑾卻很快就發現了妹妹的異樣。

  她牽了周少瑾的手,緊緊地握了握。

  周少瑾回過神來。

  周初瑾朝著她使眼色,示意她有什麼事先忍著,把眼前的事應付完了回到畹香居再說。

  周少瑾赧然地朝著姐姐微笑。

  四房女眷會客的花廳——什錦軒到了。

  周少瑾忙收斂了情緒,低頭順目地隨著關老太太走了進去。

  此時正值三月暮春,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什錦軒春花盛開,奼紫嫣紅,花廳四周的紅漆冰裂紋的窗戶全都支開了,花香撲鼻,暖風習習,讓人不飲自醉。

  周少瑾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吳夫人身後的少女。

  和記憶中的人一樣,她濃密的青絲綰了雙螺髻,戴丁香花金簪,穿了件茜紅底折枝花的杭綢褙子,蓮子米大小的珍珠垂在耳邊,眉間米粒大小的硃砂痣鮮豔欲滴,讓人過目難忘。

  真的是她!

  吳寶璋。

  在相隔十年之後,她們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再次相遇!

  周少瑾只覺得錐心的痛。

  那些逝去的時光彷彿都撲面而來,那些曾經的痛苦都再次鮮活起來。

  她捂著胸口,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外祖母和吳夫人嘴角一翕一合的,提線木偶似地隨著姐姐屈膝行禮,靜坐在了一旁,直到周初瑾拉了拉她的衣袖,外祖母和吳夫人的說話聲才嗡嗡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裡:「……您知道,我們江北不比江南,沒有這麼多講究。這又是我們老爺遇到的第一樁壽筵,不知道送什麼好——貴重了,怕別人說我們阿諛奉承;寒酸了,怕別人說我們眼界小,沒見過世面。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我們家老爺一夜沒合眼,爬起來就催我到您老人家這裡來討個主意,也免得壽筵上出了醜。」

  原來吳夫人是為了二房老祖宗的壽辰過來的。

  前世,吳夫人口口聲聲稱外祖母為「姑母」,十分的親熱。今天稱外祖母卻是一口一聲「您老人家」,原來這個時候關氏還沒有攀上外祖母啊……

  周少瑾木然地想著,腳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

  她悚然側頭,看見了姐姐擔憂的目光。

  周少瑾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她不由暗暗著急。

  這個時候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氣才行。不然姐姐豈不是要急瘋了?還有外祖母,好心帶她出面見客,讓她增長見識,她卻失禮於人,讓外祖母的臉往哪裡擱?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急急地整理著自己的情緒,就聽見外祖母不急不燥,略帶著幾分笑意地對吳夫人道:「外面的事我不知道。但照著程家的舊例,各房都會以各房頭的名義送份壽禮,散生要隨意些,整生要重視些。​​然後各人再送各人的,這就更簡單的,不過是些針頭線腦的東西,還有孩子親筆劃的畫,親手寫的對聯,也都算是份壽禮……」

  吳夫人聽了十分感慨地讚道:「程家不愧是詩書傳世的百年望族!家中如此的顯赫,這日子過得卻如此的低調,難怪金陵城裡提起九如巷的程家都要翹起大拇指來誇一聲『好』,也難怪別人看我們吳家都覺得格局太小。這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她中等的個子,身材圓潤,相貌看上去很平常,倒是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彷彿要看到你的心裡頭似的,非常的銳利。但此刻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溫和有禮,隱隱帶著幾分笑意,猶如春風撲面,讓人聽了非常的舒服。

  仔細聽來,吳寶璋說話的語氣語調都和吳夫人非常的相似。

  想起這個人,周少瑾心裡如那燒開了的沸水似的翻滾不已,半晌才平靜下來。

  而吳夫人和關老太太的話已告一段落,吳夫人正提議去看看關老太太屋裡養的那株三色牡丹:「聽說是程大老爺送的。大老爺可真是孝順!這麼稀罕的東西,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謀來的。不過,這也是您的福氣。像我,長這麼大,可從來沒見過一棵樹上開出三種顏色的花來。」

  聽到別人讚揚自己的長子,關老太太再也沒辦法像對待其他懷著目的來拜訪她的客人一般,擺出副客氣卻始終帶著幾分疏離的態度來。

  她呵呵地笑,由周初瑾虛撫著,帶著吳夫人往擺放三色牡丹的水榭去。

  吳寶璋見狀,上前去扶吳夫人。

  吳夫人卻快步向前,和關老太太站在了一起,把吳寶璋丟在了身後。而吳夫人的親生女兒吳寶華則看也沒看吳寶璋一眼,不緊不慢地上前扶了母親的手臂,和周初瑾一左一右地跟在吳夫人和關老太太身邊。

  吳夫人彷彿沒有察覺到發生了些什麼似的,笑盈盈地和關老太太說著金陵城新來的戲班子惠蘭班。

  吳寶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她飛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只見周少瑾面色蒼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有註意到這邊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不由得長舒了口氣,心中微定,抬眼卻看見吳寶芝正滿臉好奇地望著周少瑾。

  吳寶璋心中一動。

  來前她曾打聽過。程家四房雖然有兩位小爺,兩位小姐,可那兩位小姐卻是姓周的,不過是程家的表小姐,特別是那位周家二小姐,是四房姑爺續弦所生,與程家並無血緣關係。

  她只是沒想到周家二小姐會長得這麼漂亮。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更是透著股嬌嬌柔柔的氣質,好似那白山櫻,綣繾地開在枝頭,一不留神,她就會隨風飄走了似的,讓人對著她忍不住呼吸都會放輕些。

  別說是養在深閨裡的吳寶芝了,就是她,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女孩子,那模樣兒那身段,不管怎麼看,沒有一處不精緻,沒有一處不美好的,也難怪吳寶芝會對周二小姐感興趣了!

  吳寶璋想著,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她腳步頓了頓,就和周少瑾肩並著了肩。

  「二小姐,」吳寶璋露出了個溫柔嫻靜的笑容,輕聲道,「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看你臉白得厲害,要不要我在老太太面前知會一聲,找個藉口讓你歇一歇?」

  周少瑾看著她就覺得噁心,根本不想和她多說話。

  雖然這樣做有些失禮,可她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循規蹈矩了一輩子,最後還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時,這樣的隨心所欲就有種肆恣意妄為的痛快,讓她覺得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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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21:23: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姐妹

      周少瑾決定不理吳寶璋。

  吳寶璋卻沒有在意。

  沒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多是羞怯靦腆性子,更何況像週二小姐這樣寄人籬下的,只怕更是膽小慎微,不敢踏錯一步了。

  她繼續和周少瑾輕柔地說著話:「二小姐,我剛從四川綿陽老家過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出川,看什麼都覺得好奇又新鮮。我聽說金陵的老習俗,端午節的時候要把大蒜放在鍋膛裡燒熟了給孩子吃,一個孩子獨吃一頭,吃了夏天不拉痢疾,肚子裡不長蟲,是不是真的?」

  周少瑾裝做沒有聽見。

  吳寶璋眉頭微蹙。

  這位二小姐是怎麼一回事?

  從她進門到現在她就沒聽見這位二小姐說過一句話,難道是個啞巴?

  可她卻沒聽人說過……

  吳寶璋想了想,又道:「我進門的時候看見太湖石山旁長著了株合抱粗的樹,枝葉極其茂盛,樹冠只怕有一丈之地,你知道那是什麼樹嗎?」

  周少瑾依舊不理她。

  吳寶璋有些不知所措。

  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人。

  身後突然傳來「扑哧」一聲毫不掩飾的笑。

  吳寶璋臉都綠了。

  她回過頭去,看見了自己同父異母的三妹吳寶芝。

  吳寶芝滿臉的譏諷,小聲道:「大姐,人家不願意和你說話,你就不要勉強了,免得破壞了你寬厚大度的名聲。」

  吳寶璋鬢角的青筋直冒,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溫溫柔柔的,嗔道:「寶芝,看你說的是什麼話?也不怕別人笑話。」然後伸長了脖子朝著關老太太和吳夫人的方向望瞭望,道,「母親和老安人都快走到水榭了,我們也要快點才是。」說完,急急越過了周少瑾,快步朝著關老太太和吳夫人趕去。

  吳寶芝冷「哼」了一聲,轉過臉來對周少瑾露出了個友善的笑容,道:「你不用理她,她就是這樣不知道不知所謂,總覺得她搭理別人別人就一定得搭理她似的。」然後好奇地問她,「你今年幾歲了?看著比我好像還小似的?」

  她和她的胞姐吳寶華長得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五官、身材、模樣兒都隨了吳夫人,很是平常,皮膚卻和吳寶璋似的,欺霜賽雪,細膩白皙,顯然是隨了吳家的人。這讓她們看上去吳夫人多了幾分清秀,勉強算得上是中人之姿。

  不過,這吳氏姐妹也不是什麼好人。

  前世,她們可沒少和吳寶璋打擂台,而吳寶璋還在她們姐妹倆手裡吃了好幾次大虧。

  周少瑾也不想理會她。

  可當她發現走在她們前面的吳寶璋正豎著耳朵聽她和吳寶芝說話的時候,她突然改變了主意,朝著吳寶芝笑了笑,輕聲道:「我是甲申年出生的。」

  那笑意,就猶如那春日的暄陽,一點點的染暖了她的眼角眉梢,讓她如春風拂柳不可思議地柔軟起來。

  吳寶芝驚艷,失聲道:「你可真漂亮!」

  是嗎?

  周少瑾不禁蹙眉。

  程許……喝醉酒的時候也曾這樣囈語。

  她後來,就很恨痛自己的漂亮。

  如果她不漂亮,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那樣悲慘的事呢?

  她時常在噩夢醒來之後問自己,卻兜兜轉轉地找不到了答案。只是從此以後就素面朝天,遠離了那些脂粉膏蜜……

  周少瑾眼瞼輕垂,心底倏然間一片冰冷,再也沒有說話的興趣,轉身朝前走去。

  吳寶芝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惹惱了周少瑾。

  她在家裡也是倍受寵愛的,想到自己還是第一次這樣誠心地讚美別人的容貌,對方不僅不歡喜,還扭頭就走,頓時覺得委屈得不行,眉毛一擰,決定和周少瑾各走各的,可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吳寶璋回頭瞥了她一眼,她心中生警,想了想,還是忍了脾氣,笑吟吟地追上了周少瑾,強行地挽了周少瑾的胳膊,佯作出副歡喜雀躍的樣子笑道:「姐姐,我是不是哪裡說錯了惹得你不高興了?我給姐姐賠不是!姐姐快別生我氣了!」隨後不等周少瑾說話,又道,「姐姐,我是乙酉年的,比你小一歲。我二姐是癸未年的,比姐姐大一歲。我們去年冬月裡才到金陵,每天被母親拘在家裡做針線活,悶都悶死了。要是有失禮的地方,姐姐可千萬別和我計較。」

  吳寶芝的話又急又快,讓走在前面的關老太太等人紛紛轉過頭來。

  周初瑾更是面露焦慮,既擔心周少瑾小姐脾氣發作起來,不分場合,得罪了客人;又擔心她不擅言詞,受了這吳家三小姐的欺負卻被人倒打一耙。

  周少瑾不由惱怒這吳寶芝喜歡惹事生非,偏偏她又是個不擅長和人爭執的,特別是著急的時候,她更說不出話來。她眼眶一紅,眼看著就要落下淚來,吳寶芝稚氣的面孔和眼底閃過的得意卻讓她硬生生地將眼淚收了回去,臉上火辣辣的燒。

  前世,她就是不會爭辯,才會處處被程笳壓制。

  這一世,難道也要走前世的老路不成?

  何況眼前的這個小姑娘比她小了一年輪,她要是被這樣一個小姑娘氣得說不出話來,還有何面目面對一直關心愛護她的姐姐?

  她咬了咬唇,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你有什麼不會的,我都會告訴你的,你不用和我這樣的客氣!」說完,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還算是有理有節,又大著膽子回了一句,道:「你這樣說,反而覺得你我之間太生分了!」

  吳寶芝睜大了眼睛。

  眼前的女孩子看著軟弱,像朵花似的,誰知道說起話做起事來卻綿里藏針,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她張嘴慾和周少瑾爭辨一番,卻看見了姐姐吳寶華嚴厲又帶著幾分警告的目光,她只好怏怏然地鳴金收兵,皮笑肉不笑地衝著周少瑾咧了咧嘴,算是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關老太太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似的呵呵笑了兩聲。

  可送走了吳夫人之後,老人家卻拉了周少瑾的手,讚許地道:「以後就應該這樣!遇到事就要做聲。女孩子家家的,本就吃虧,若還是什麼時候都忍氣吞聲的,只怕是被人拆骨入肚了還被嫌棄味道不好。」

  周少瑾的眼淚刷地一下落了下來。

  外祖母的話說到了她的心上。

  前世,明明是她受了程許的羞辱,程許的母親袁氏卻說是她勾引的程許……二房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語,只有外祖母,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她一句話,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她。

  她跪趴在關老太太的膝頭,嗚嗚地大哭起來。

  周初瑾莫名的悲從心起,跟著抹起眼淚來。

  關老太太也眼眶濕潤,扶著周少瑾道:「好孩子,別哭了!這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我們做女子的,就更不容易了。你要是自己不立起來,誰幫你也沒用。你要記得外祖母的這句話才好!」

  周少瑾抽泣得說不出話來,淚流滿面地點著頭。

  關老太太掏了帕子幫她擦著眼淚,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瞧這漂亮的小臉,哭花了可不好看了。」接著抓了把糖塞給她,「乖,聽話!」

  周少瑾捧著糖,哭得更厲害了。

  屋裡服侍的無不掩面。

  周初瑾忙上前安慰著妹妹,半晌,周少瑾才漸漸止了哭聲,紅著眼睛鼻子給關老太太賠不是:「……惹得您老人家也跟著傷心!」

  關老太太不以為然,笑道:「哭過了,心情好些了吧?快回屋去睡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忘了。」

  周少瑾紅著眼睛鼻子含淚頷首,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問她:「你為什麼大哭?」

  「我也不知道。」周少瑾由施香幫她用煮熟了的雞蛋敷著眼睛,道,「就是聽外祖母那麼一說,就哭了起來。」

  周初瑾見問不出什麼來,想著以後自己只要多看照點妹妹,妹妹說的是不是真話總能知道的。

  她晚上陪了周少瑾睡。

  黑暗中,周少瑾回到了從前。

  袁氏挑著眉,面容尖刻,狠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厲聲追問她:「是誰讓你這麼做的?你這麼做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父親好歹也是正四品的知府,你怎麼一點廉恥也不講?我和他父親早已和閔大人說好了,為我們家大郎迎接他們家的大小姐,你這樣,是無媒私苟,壞人姻緣……」

  大舅母跳了起來,豐腴的臉上滿是汗珠,指著袁氏道:「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家少瑾是什麼性子,別人不知道,難道程家的人也不知道嗎?您怎能口空白牙的說出這番話來。枉我平日裡敬你是閣老家的千金小姐,卻原來連這點眼光也沒有!到底是你們家大郎色欲薰心地羞辱了我們家少瑾,還是我們家少瑾勾,引了你們家大郎,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和你不能罷休……」

  被稱做「大郎」的程許被袁氏的兩個陪房媽媽按著,目光呆滯,嘴裡不停地喃呢著:「你騙我!你騙我!你說我若是中了解元,你就為我求娶少瑾的。我誰都不要,我只要少瑾……」

  周圍的人都冷漠地望著她們。

  目光如刺。

  如同在看一場鬧劇。

  場景轉換。

  她呆坐在一張黑漆鑲鏍鈿梅花迎春的繡墩上,袁氏看她的目光猶如她是什麼污穢之物,不耐,隱忍,厭惡,聲音冷得像冰雹,一個字一個字的砸在她的心上:「……你既要強嫁到我們家來,那就要守我們家的規矩。其他的我就不說了,這『貞潔』二字卻是要和你好好說道說道……你身邊的丫鬟婆子一個也不許帶進來,陪房之類的,我會安排的……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隨意出入你住的院子;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和其他院裡的丫鬟婆​​子說話……每月同房不得超過三次……大郎還年輕,瞧你那煙視媚行的樣子,就是個不安分的。可這也由不得你,總不能讓你勾引著壞了他的精血……多少好好的爺們就這樣沒了的……」

  場景再次轉換。

  黑漆漆的屋裡只點了一根蠟燭,樊劉氏的臉惶恐又驚駭,在燭光中搖曳。她苦苦地哀求著:「好小姐,您使點勁,孩子就要下來了……我們好不容易從程家逃了出來安頓下來,您可不能把性命丟在了這裡,不然我可怎麼向老爺交待?您又怎麼對得起大小姐……」

  她又濕又冷,呼吸裡全是濃濃的血腥味,彷彿在地獄間行走,身體疼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

  誰來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她厲聲尖叫著,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手情不自禁朝身下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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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秘密

      「 怎麼了?怎麼了?」周初瑾慌慌張張地起身,緊緊地抱住了周少瑾,高聲地喊著丫鬟,「持香,施香,快點燈!」

  屋子裡亮起來。

  周少瑾看著了手上的鮮血,面露驚駭,人崩潰般地淒厲尖叫起來:「血,血,血……」

  「少瑾,少瑾。」周初瑾嚇得聲音都變了,「別怕,別怕,姐姐在這裡呢!姐姐在這裡!」她說著,也看見了周少瑾手上的血,她忙掀了被子,見周少瑾身下湮開了一塊,周初瑾鬆了口氣,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道:「好了,好了,沒事,沒事,是你的癸水來了!」

  真是這樣嗎?

  周少瑾惶恐不安地望著周初瑾。

  周初瑾點了一下妹妹的額頭,笑道:「姐姐還能騙你不成?你看你這個樣子……」她笑著搖頭,道,「我們家少瑾也長大了!」話說到最後,已是十分的感慨。

  周少瑾不明白。

  聽到動靜披著衣服趿著鞋跑進來的樊劉氏卻知道。

  「二小姐還是第一次呢!」她笑咪咪地吩咐施香,「你這就去給二小姐煮紅糖水去!」自己卻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周初瑾則抱著妹妹在她耳邊向她低聲地解釋著一些注意的事項。

  但周少瑾恍恍惚惚的。

  也就是說,剛才她只是做了個夢。

  並不是回到了從前。

  可那個夢,卻道盡了她這十年來深藏在心底,不敢觸及的秘密。

  當年,程輅和吳寶璋定親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非常的猝然。那時候,姐姐已出嫁,外祖母和大舅母正暗中幫她準備出閣的事宜,不要說是四房,就是程笳的母親姜氏也感到非常的意外,還曾急急地過來打探真偽。

  外祖母那麼剛強的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沔大舅舅氣得直罵,程詣擼了袖子要去找程輅算賬,還是程誥攔住了程詣:「事已至此,難道還能讓程輅和吳家退親不成?就算他想和吳家退親再娶少瑾也別想我們會答應。」他冷笑道,「怪只怪我們識人不清,把白眼狼當成了君子。少瑾以後還要嫁人的,你這麼一鬧,於程輅來說,不過是樁風流韻事,卻能要了少瑾的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且看著,我要是不收拾他,我就不姓『程』。」

  大舅母也攔著程詣:「這件事不過是我們兩家口頭上的約定,又沒交接個信物,原是我們做得不對,你千萬不要鬧騰,要是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去,吃虧的只能是少瑾。」又勸她,「我們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的,以後大舅母再給你找個比程輅更好的人家,和和美美的,讓那程輅後悔去。」

  她不甘心。

  又不是她巴著程輅不放,現在程輅背信棄義,反倒成了她的錯,不僅如此,還連累著外祖母、大舅母、舅舅表哥們都跟著她沒臉。

  所以父親寫信過來,說繼母會來接她到任上的時候,她不願意跟著繼母去保定,並對繼母道:「我的事,自有外祖母為我做主。」

  繼母不敢做主,寫了信給父親,就暫時住在了程家。

  她要程輅出面給她個說法。

  程輅沒來,吳寶璋卻來了。

  吳寶璋跪在她面前,滿臉的羞愧:「這樁婚事是我繼母做的主,等我知道的時候兩家已經下了定……如果我事先知道,說什麼也不會同意……」

  吳寶璋怎麼想,她根本就不在意。

  誥表哥說得對,再怎樣,他們兩家也不可能退親。就算是退了親,自己也不會嫁給程輅了。她只要個說法!

  程笳約了她去花園裡散步,說是有話對她說。

  她們走到了水榭旁由太湖石堆砌而成小山洞裡,程笳神秘地朝著她眨眼睛,道:「你在這裡等等,我有好東西給你。」

  她在山洞裡等著程笳回來。

  卻等來了醉酒的程許。

  周少瑾顫抖起來。

  像篩糠似的,不能控制,牙齒相碰,「咯咯」作響。

  「少瑾,少瑾。」周初瑾嚇得快要哭出來,再次把把妹妹摟在了懷裡,衝著樊劉氏直嚷,「快去請了大舅母過來,你快去請大舅母過來。」

  「我沒事,我沒事。」周少瑾緊緊地抱著姐姐,像個瀕臨死亡的人抱著救命的稻草,貪婪地汲取著周初瑾身上的溫暖,「我就是冷,姐姐你抱著我,你抱著我……不要去喊大舅母,太丟人了……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不許去喊大舅母……」

  「好,好,好。我不喊大舅母。」周初瑾的眼淚籟籟地落下,「我抱著你,我抱著你。」

  周少瑾不依,非要周初瑾喊了樊劉氏回來。

  周初瑾點頭,朝著樊劉氏使眼色。

  樊劉氏就站在了門口。

  周初瑾用力地抱著周少瑾。

  周少瑾伏在姐姐肩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好像聽到了程笳的尖叫和那不可置信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在幹什麼?你怎麼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來!我要告訴我娘,不,我要告訴大伯母……」

  然後,很多人趕了過來。

  有人扶起來她,把她送回了她的臥房,為她清理身體,給她換衣服,把她塞到了被子裡……

  她混混沌沌的,不知道白天黑夜。

  之後,她被人扶去了廳堂。

  大舅母和袁氏在那裡爭吵,袁氏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淫蕩。

  再後來,父親趕了回來,站在她床前默默地流著眼淚。

  大舅舅扶著外祖母走進來,曲膝欲跪,要給父親陪不是。

  父親一言不發地扶起了外祖母,然後走了出去。

  她就和程許訂了親。

  袁氏要親自教導她。

  外祖母和大舅母不同意。

  袁氏下巴揚得高高的,冷諷地道:「她可是我們程家的宗婦,你們連個養在深閨的姑娘都看管不往,何況是主持中饋的長孫媳婦?」

  外祖母和大舅母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滿臉通紅。

  「我去!」她站了起來。

  大舅母抹著眼淚,無奈地幫她梳妝打扮。

  程許在她去長房的路上偷看她。

  袁氏在上房的耳房裡羞辱她。

  還當著她的面吩咐陪房的媽媽相看幾個模樣、性子都要伶俐些的丫鬟,以後給程許做通房。

  她麻木跪在耳房裡背著《女誡》,隨他們折騰。

  可有一天,她不經意地抬頭,那些丫鬟婆子看她時流露出來的鄙夷和不屑卻像針般刺傷了她的心。

  她猛地清醒過來。

  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悠長悠長的夢。

  她為什麼要過這樣的日子?

  她又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程許可以不受任何的懲罰一身輕鬆,她卻要被千夫​​所指在這裡受苦?

  姐姐去了那裡?

  她要去找姐姐!

  如果姐姐知道她過的是這種日子,一定會幫她的!

  她把箱籠裡的百餘兩碎銀子全都揣在了懷裡,在一個風高月黑夜和乳娘樊劉氏離開了程家,離開了金陵。

  樊劉氏找了條去京城的大貨船,兩人躲在艙底,她一路吐到了京城,卻在通州的時候遇到了大風雪,被困在了驛站裡。樊劉氏當了樊家祖傳的金手鐲,她們才能找到廖家在京城的老宅子。

  她不知道自己出走的消息有沒有傳到京都,廖家人知道不知道金陵發生了些什麼事。她怕姐姐會因自己被人看輕,在廖宅不遠的地方租了個小院子落腳。

  北方的風雪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刺骨的冷。

  樊劉氏蹲在姐姐住的胡同口等人,她蜷縮在沒有地龍,四面透風,只在屋子裡燒了個火盆房間裡取暖,直到第九天,凍得臉色發青的樊劉氏才攏著衣袖帶著滿身是雪,用風帽掩臉的姐姐出現在她面前。

  「你怎麼瘦成了這個樣子?」姐姐錯愕地失聲驚呼。

  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害怕,或者是難堪,她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好姐姐什麼都沒有問,脫下身上的皮襖就緊緊地把她裹在了懷裡,扭頭對樊劉氏道:「這裡怎麼能住人?你收拾收拾,等會就陪著二小姐一起搬到我陪嫁的小田莊去。」

  那關心的話語,猶帶著姐姐體溫和香味的溫暖,讓驚恐不安卻一直強忍的周少瑾如潰決的河堤般嗚嗚大哭了起來。

  姐姐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

  樊劉氏欲言又止。

  「沒事!」姐姐沉聲道,「我已經讓馬賜過去了——那邊當差的都會打發到我在廊坊的田莊去,服侍你們的丫鬟婆子也會從山東那邊買過來。等二小姐養幾天,臉色沒這麼難看了,那些丫鬟婆子也用順手了,你們就搬到我那裡去。若廖家的人問起來,就說是少瑾想我,特意來京城探望我就是了。」她說著,臉色驟然一冷,「她的兒子是寶,我們周家的女兒難道是草不成?你們只管在我這裡住著,我看誰敢說你們一句不是。等過些日子,我再為少瑾相門好親事,免得她以為除了程家,少瑾就嫁不出去了似的!」

  她這樣還能嫁人嗎?

  姐姐到底知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不敢去看姐姐,朝樊劉氏望去。

  樊劉氏眼中含淚地點了點頭。

  她心中一輕。

  那樣恥辱的事讓她親口對自己最在乎、最親近的姐姐再說一遍,她寧願去跳莫愁湖。

  「姐姐!」她想阻止姐姐,又喃喃地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姐姐強忍著忿忿地道,「你只管安心在我的小田莊裡把身體養好就是了!」

  是啊,有姐姐護著她,她有什麼好怕的!

  她放下心來,安心在小田莊裡調理著身體。

  誰知道晴天霹靂——她卻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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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21:23: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往事

      「不,不,不!」她驚駭地搖著頭,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不可能!我不是懷孕了,我只是吃壞了肚子!」

  姐姐抱緊了她,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氣定神閒:「你別擔心!我既然留了你在京城,就有辦法讓程家風風光光地把你接回去!」

  姐姐不是說讓她安心留在小田莊裡住著嗎?

  不是說再給她找個人家嫁了的嗎?

  怎麼突然就變了卦?

  她滿心惶慌,推開了姐姐:「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嫁給程許!我不要被人罵作娼婦!我不要看那些下人的白眼!我不要一輩子都被人指指點點……」她說著,低頭望向自己的小腹,那裡平平的,什麼也看不出來,大夫的話就像一個謊言,一個玩笑,「我也不要這個孩子……」

  「可是,」姐姐憂心忡忡,滿臉擔心,「這畢竟是程家的孩子,而且還是程許的第一個孩子,是長房……」

  程許,孩子……讓她緊繃的心緒斷裂。

  她厲聲尖叫著跳了起來,打斷了姐姐的話:「你們為什麼都欺負我?你為什麼和那些人一樣,都幫著程許說話?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我姐姐!」她甚至來不及趿鞋,光著腳就朝外跑,「我不會回去的!我死也不會回去的!我也不會生下這個孩子的……」

  姐姐追了過來,把她箍在懷裡:「少瑾,少瑾,你聽我說……」

  「我什麼也不想聽!」她掙扎著,用腳踢著姐姐,像個瘋子似的,「你也只會讓我忍著,讓我認命,讓我死心,我憑什麼要忍著?我憑什麼要認命?我憑什麼要死心?就因為我是姑娘家嗎?我又做錯了什麼?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的懲罰我?」

  「不是,不是!是姐姐不好,姐姐沒有照顧好你,是姐姐辜負了母親所託,讓你受了委屈……」姐姐的淚水彷彿滾燙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也燙到了她的心裡。

  可這是姐姐的錯嗎?

  姐姐又憑什麼要包容她的無理取鬧?

  就因為姐姐是最愛她的人?

  而她,讓親者痛仇者快,和傷害她的程許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全身無力,委頓於地。

  「少瑾,少瑾,」姐姐嚇得臉色煞白,撲在她身上,「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沒事。」她喃喃地道,心如死灰,「姐姐你扶我到床上去吧……」

  這也許就是她的命!

  她不認命也不行!

  「二小姐,二小姐!」樊劉氏跪一旁,哭得像個淚人。

  她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她的命運在她答應程笳去花園散步的那一刻鐘就已經有了偏差。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蠢。

  別人要她怎樣她就怎樣。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沒用。

  程許欺負她的時候只知道求饒哭叫。

  她胡亂地抓了個東西想站起來,腿卻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她只好匍匐著朝床爬去。

  姐姐一把拽住了她,戚聲道著「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她卻置若罔聞,道:「姐姐你把我送回我租得宅子吧!程家肯定會很快找來的……就算他們不要我了,也會找到我才退親的……你別管我了,廖家的人要是知道我出了這樣的事,肯定要笑話你的……我一個人就算了,不能把你們都拖下水……只求姐姐能收留樊媽媽。他們找到了我,肯定不會放過樊媽媽的……可憐她奶了我一場,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也是受了我的拖累……」

  「二小姐,您別這麼說!您快別這麼說!」樊劉氏也撲了過來,「是我帶您走的。對,是我的主意,是我慫恿著二小姐來找大小姐的,與二小姐無關!都是我這個惡奴作得孽……」

  姐姐看著她們,目光卻慢慢地冷了下來。

  「少瑾,」姐姐板著她的肩膀,眼角的餘光掠過她的肚子,然後定定地望向了她的眼睛,肅然地道,「你真的不想回程家嗎?要知道,你若這個時候選擇留在京城,那你以後,就再也不能回程家了。你要想清楚!」

  她已經有了主意。

  聞言只是漠然地搖頭,道:「姐姐,你送我回我租的地方吧,我不想再折騰了。」

  姐姐望著她,良久,才起身扶她上了炕。

  她拉住了姐姐的衣袖,道:「姐姐,你答應過我,要幫我照顧樊媽媽的,你一定要說話算數。」

  姐姐點頭,眼角閃著淚光,道:「姐姐說話算數。」

  她第一次懷疑姐姐,讓姐姐發誓:「要用母親的名義發誓……」

  姐姐眼底閃過痛苦,認真地發了誓。

  她就衝著姐姐笑了笑,道:「姐姐,我全身無力,讓人給我用人參燉隻老母雞吧!」

  姐姐凝視著她,好像生怕遺漏了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似的,好一會才輕輕地道了聲「好」。

  她閉上了眼睛。

  等到雞湯端上來,她乖乖地喝了雞湯,繼續睡覺。

  姐姐一直守著她。

  可打了三更敲以後,疲憊不堪​​姐姐開始支持不住了打起了磕睡,兩刻鐘之後,姐姐伏在床前睡著了。

  她睜開了眼睛。

  出了這樣的醜事,為了她的名譽,以姐姐的謹慎,不僅誰也不會帶過來,而且還會遣了田莊裡服侍她的人,不然姐姐也不會一個人守在她身邊了。

  她在心裡琢磨著,聽了聽動靜,悄然起身,輕手輕腳地出了內室。

  外面果然悄無聲息看不到一個人。

  她無聲息地走在小田莊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裡。

  那天應該是十五,沒有風也沒有雪,月亮像個圓圓的玉盤,靜靜地掛在半空中。庭院中枯虯的樹枝雜亂無章隨意橫生,在地面留下一片斑駁的陰影。

  她一路朝前,凍得抖個不停。

  樹林,放農具的柴房,水井……她都徘徊良久。

  等她試圖打開後院廚房的角門時,姐姐竄了出來。

  「你要幹什麼?」姐姐緊緊地捏著她的手腕,捏得她鑽心般的疼,她從來不知道,姐姐的力氣有這麼大,「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母親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怎麼能這麼幹?你父親怎麼想?你讓黃泉之下的母親怎麼想?你讓我百年之後見到了母親怎麼跟她說?你讓我還有什麼面目每年的清明、端午祭拜母親?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姐姐說著,眼睛漸漸泛紅。

  「姐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她目光呆滯,呢呢地道,「我想死,卻連個死的地方都找不到——我若是在樹林裡吊死了,別人發現我死在你的宅子裡,還以為是你害死了我;我想找個讓人不容易發現的地方,可那也還是你的宅子,你一樣摘不清;為什麼你的宅子裡沒有湖?要是有湖就好了,綁了塊石頭跳進去餵了魚,神不知鬼不覺的;或是有條小河也好,水流大一點,屍骨可以沖到別的地方去,就讓我是孤魂野鬼……」

  姐姐「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她過了好一會才感覺到絲絲的疼痛,眼淚這才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姐姐!」她撲到了姐姐的懷裡。

  姐姐卻一把將她推開,道:「你真的不回程家?」

  那一刻,姐姐的目光像月光一樣清冷,像斑駁陸離樹影一樣陰森。

  她愣在那裡。

  姐姐大步上前,盯著她的眼睛又問她:「你是不是準備永遠都不回程家了?」

  她傻傻的點頭。

  姐姐輕輕地撫著她的面頰,她不知道上面浮現出手指印。

  「也好!」姐姐淡淡地道,「一命還一命,你就當還了他們一命。以後大家各不相干!」

  她不懂,但姐姐說:「我們回去!這件事姐姐幫你做主。」

  她還是不懂。

  姐姐說:「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交給程家的人的,你就跟著我留在京城。」

  可是,姐姐會很難做吧!

  她搖頭。

  姐姐笑,問她:「你還相信姐姐嗎?」

  她忙不迭地點頭。

  姐姐攬著她的肩膀往回走:「那你就再相信姐姐一次,我不會讓程家的人把你帶走的!」

  她當然相信姐姐,她不相信姐姐,又能相信誰呢?

  她乖乖地跟著姐姐回了廂房,姐姐餵了她一顆安神的藥丸,道:「你好好睡一覺,等醒了,就什麼都好了。」

  她閉上了眼睛。

  卻怎麼也睡不著。

  只覺光怪陸離到處都是不明所以光影,她甚至聽到了樊劉氏的哭聲和姐姐的說話聲:「你們來京城都一個多月了,程家要找來早就找來了。可見是覺得拿捏住了少瑾的命脈,不愁她不乖乖地自己回去。現在是他們程家的錯,那袁氏尚能如此,若是少瑾回去,只怕沒兩年就會被她折磨得丟了性命!何況這孩子的月份不對,別人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其中緣由,少瑾可就真如她自己所說的,​​一輩子都別想抬頭了……更有堪者,誰都可以想起來就辱沒她一頓……與其那樣丟了性命,還不如賭一把……若有什麼報應,就報應到我的身上,與少瑾無關……」

  她的事,不要連累姐姐!

  她想大聲跟姐姐說,但那些光影又朝著她撲了過來,她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沉沉地睡去。

  再後來,樊劉氏煎了碗藥給她,她連喝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孩子沒了,她大出血,姐姐帶了個鬢角貼著膏藥,面容刻薄的老嫗進來給她把脈,天亮,血止住了,但她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昏昏沉​​沉中,她聽到姐姐和樊劉氏說話:「……把那團血肉給我送到杏林胡同去,給程許,親自送到他手裡,讓他知道,他是怎麼失去的妻兒,讓他知道,他娘都做了些什麼……他們做的孽,沒道理只有我們受著……」

  那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恨。

  她卻只是在想,原來程許在城京,這下子他就再也不會纏著自己了吧?

  猶如心頭的大石頭被搬走了,她長長地籲了口氣,安心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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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決定

      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姐夫為她保了一門親事。

  她不願意嫁人。

  「是假夫妻!」姐姐卻道,「林世晟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成親的日子都定了,結果岳父犯了事,那姑娘也被除了籍。主辦這案子的是你姐夫的師兄,他走門路走到了你姐夫這裡。那林世晟家中是世襲的正四品僉事,他十五歲就襲了職,非常的能幹,如今已是羽林軍左軍指揮使,從三品……」

  「那就更不好了!」她頭搖得像撥浪鼓,打斷了姐姐的話,「恃恩挾報,就算是我嫁了過去,只怕那林大人心中堵著口怨氣,也不會待我好。何苦恩人變仇敵?何況我根本不想嫁人……」

  姐姐聽著笑了起來,道:「這件事是林大人主動提出來的。」

  她愕然。

  姐姐細心地給解釋給她聽:「他未婚妻就算是想辦法救了出來,他岳父那件事鬧得那麼大,想隱姓埋名都有些難,又怎麼可能嫁給林世晟為正妻?林世晟正是清楚這一點,又不想他那未婚妻受委屈,這才想出了這個主意——你和他做假夫妻,一年後,以你無子為由,由你做主為他納了他那個未婚妻進門。你佔了嫡妻的名份,以後老有所依,死有香火供奉;那姑娘和林世晟做了夫妻,生兒育女,得償所願。怎可能恩人變仇敵?說起來,是我們幫了他的大忙!」

  她依舊不同意,道:「到底是佔了夫妻的名份!」

  如果林世晟要對她做什麼,她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姐姐沉默良久,輕輕地嘆了口氣。

  外面卻一陣鬧騰。

  持香神色緊張地在門口張望。

  姐姐笑著對她道了句「你先休息,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起身欲走。

  她有所感觸,拉住了姐姐的手,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不用瞞著我,我若是差了人去打聽,一樣打聽得到。」

  姐姐想了想,神色難明地道:「程許這些日子一直在鬧騰,怕是我這次不小心露了行蹤,被他找上門來。」

  所以姐姐才急著把她嫁出去?

  她立刻道:「那我就嫁給林世晟吧!」

  姐姐反而猶豫起來,道:「先前是我太著急,如今聽你這麼一說,好比那拆了東牆補西牆,也未必是萬全之策。那你先歇著,我去打發那不速之客。」

  她笑著看姐姐出了內室。

  外面的喧鬧卻更大了。

  她最初還躲著被子裡,後來見事情久久不能平息,又擔心姐姐被人欺負,讓樊劉氏扶著她出了門。

  樊劉氏不肯,後來擰不過她,只好道:「老爺也趕過來了。大小姐不會有事的。」

  她忐忑地問樊劉氏:「父親,怎麼說?」

  「老爺和大小姐去了書房。」樊劉氏道,「有大小姐在,老爺不會責怪你的。」

  是的。父親不會責怪她,但會責怪姐姐!

  她怎麼坐得住?

  由樊劉氏扶著,她去了書房。

  持香等人都遠遠地站在抄手游廊裡。

  她示意持香等人不要聲張,悄聲地走了過去。

  屋裡隱隱傳來父親的聲音:「……你膽子可越來越大了!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敢自己就做決定?!要是少瑾以後有個三長兩短的,你準備怎麼辦?這世間的事有誰敢說自己就能周到圓滿從不出錯?你就能保證你所的這一切都是對的?你就能保證少瑾以後能衣食無憂,不被人欺負?」

  父親的質問越來越嚴厲,姐姐的的聲音委屈又無奈:「爹爹,我,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我總不能看著少瑾自縊吧?我能攔著住她一次,我能攔得住她兩次,三次嗎?何況……」

  姐姐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聽不清楚,父親的聲音卻像驚雷:「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不由把耳朵貼在了房門上。

  「少瑾,她,她大出血……以後不可能再生育了……」姐姐的哽咽著低聲道。

  她愣了愣,只是感覺有些意外。

  或者是那時候她還年輕,並不傷心或難過。

  「啪!」地一聲,屋子裡響起清脆的耳光聲還有父親的震怒:「你個孽障!看你做的好事!你還不如拿根繩子把你妹妹勒死算了!」

  那耳光,彷彿打在她的臉上,那尖刻的話,彷彿刺在她心裡。

  她忍不住衝進去,攔在了父親面前:「爹爹,這全是我的主意,與姐姐無關。您要打就打我,要罵就罵我。姐姐是擰不過我了才答應的。統統都與姐姐無關!」

  父親神色晦澀望瞭望她,又望瞭望姐姐,拂袖而去:「你們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們自己好自為之!」

  她轉身撫著姐姐已經開始泛紅的臉,心痛地問姐姐:「疼不疼?」

  「不疼!」姐姐搖著頭,眼底閃著淚光,「姐姐不疼。」

  怎麼會不疼?

  特別是被父親那樣的責罵。

  她高聲吩咐樊劉氏打水進來,道:「用冰水敷一敷會好很多。」

  姐姐卻喊住了樊劉氏,道:「你身體不好,快回屋去躺著,我一會就去陪你。」

  「姐姐要去哪裡?」她惶恐地抱著姐姐的手臂。

  「傻丫頭!」姐姐扶著她的頭,笑道,「父親打了我這一耳光,我不到程家人面前去晃晃程家的人又怎麼會死心!你別擔心,爹爹不是真心的責怪我們,這是他給程家的交待而已。」

  她不相信。

  姐姐在她面前慣會粉飾太平。

  可她覺得如果能這樣給程家一個交待也好。

  但程許還在鬧。

  她怕被廖家的人知道了。

  問姐姐:「和林家的親事怎樣了?」

  姐姐道:「我和你姐夫商量過了,覺得還是另給你找門好一點的親事好!」

  她相信姐姐,不再過問。

  誰知道林世晟卻找上門來。

  他長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目光明亮而誠摯。

  她不喜歡。

  那程輅,程許又何嘗不是一表人才,看上去溫文如玉,謙遜真誠?

  林世晟像知道她在擔憂什麼似的,拿了份文書給她,道:「你若不相信,我們立字為據。」

  她把林世晟趕了出去。

  姐姐隨後趕了過來,氣喘吁籲地問她:「林世晟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她把還沒來得及撕掉的文書遞給姐姐看。

  姐姐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文書折放在了衣袖裡。

  林世晟去而復返,求見姐姐。

  姐姐勸她:「要不,你考慮考慮?」

  如果林世晟長得平常些,她或者會覺得更安全些。

  她搖頭。

  「那我去回了林世晟。」姐姐起身,還沒有走出房門,持香跑了進來,道:「大奶奶,那林大人和程許大爺打了起來。」

  姐姐急急地往外走,她拽住了姐姐,道:「姐姐,你當著那個人就應了林家的親事吧!」

  「可是?」姐姐皺著眉。

  她道:「與其嫁了人還要遮遮掩掩的,不如坦坦蕩盪地嫁給林世晟。」

  姐姐思考良久才答了聲「好」。

  就這樣,她嫁入林家,一年後,給林世晟納了妾,她搬去了林家的田莊養病。

  可當林世晟帶了自己新生的兒子來探望她的時候,她望著那白嫩柔軟,眼睛清澈得像晴空,泛著淡淡的藍色的小小嬰孩時,她剎那間心痛如絞,後悔了。

  如果那個孩子還活著,也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會軟軟地趴在她的懷裡,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她,會吃著小指頭不願意放下……孩子雖然是程許的,卻是她生的,也有她的一半血脈啊!

  晚上,她的眼淚打濕了枕頭。

  可她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講,甚至是不能露出一絲的異樣——就在她出嫁的那年春天,姐姐和姐夫的第一個孩子小產了,之後姐姐就再也沒能懷上孩子。

  如果姐姐知道她對當初的事有了悔意,那又將姐姐置於何地?姐姐所受苦又算是什麼?

  她想起姐姐那天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什麼報應,就報應到我的身上。

  難道這就是報應?

  本應該報應在她身上的罪孽卻報應給了姐姐姐夫!

  她姐姐姐夫何其無辜,為她背負本不該背負的罪責。

  她不僅不能後悔,還要忘記這一切,就當那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好好生生地活下去,歡歡喜喜地活下去。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那個孩子,想起失去孩子的那個夜晚……像被藤蔓緊緊地纏住了般,夜不成眠,透不過氣來。

  她開始吃齋念佛,求菩薩原諒她的罪過,求菩薩保佑姐姐和姐夫子嗣興旺,有什麼報應就都報應到她的身上……直到五年後,姐姐磕磕巴巴地生下了外甥廖承芳,她這才鬆了口氣。

  現在,手尖上的血跡又把那些記憶翻了出來,多年的忍耐像被打碎了水瓶,深藏的秘密流淌出來,周少瑾分不清自己是在前世還是今生,她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

  好像這樣就能幫一直堵在胸口的疼找個出口,讓那傷痛、後悔、自責、內疚就不會那麼的沉重般。

  「姐姐,姐姐。」她伏在周初瑾的肩頭哭得不能自己,「我好後悔,好後悔……可我誰也不能說……是我不要那孩子的……我怕說了讓你傷心… …我就是念再多的經,吃再多的齋也洗不乾淨身上的罪孽……菩薩為什麼不收了我……還要讓我再受一遍這樣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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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決心

      「什麼孩子?誰家的孩子?」周初瑾的手緊緊地捏著周少瑾的肩膀,臉色蒼白,「你說清楚,出了什麼事?」

  周少瑾肩膀火辣辣的疼,她從往日的記憶中驚醒,心中不由悚然。

  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自己可不能被上輩子的事影響到心智,分不清前世今生,做出什麼傷人害己的事來!

  她穩了穩情緒,道:「姐姐,我沒事。我就是心情不好,想在姐姐懷裡哭一場。」

  「是嗎?」周初瑾很是懷疑。

  「我真的沒有騙姐姐!」周少瑾撒著嬌,用著她慣用的伎倆,想轉移姐姐的注意力,「我,我就是心裡害怕!」

  聽妹妹這麼說,周初瑾心中的困惑越深了。

  剛才妹妹趴在她的肩頭,說的什麼話,她聽得清清楚楚。那語氣,分明是個受盡了委屈的幽怨少婦,可妹妹卻是個養在深閨,年不過十二的小姑娘……難道纏著少瑾的東西還沒有走?

  她仔細地端詳周少瑾。只見周少瑾目光清明,神態安祥,舉止正常,不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的樣子……難道是靜方師太送的符水起了作用?以至於那東西時隱時現?

  周初瑾心裡又升起幾分希望來,尋思著自己要不要再去趟濟惠寺,小丫鬟跑進來稟道:「沔大太太過來了!」

  樊劉氏到底不放心,讓人去給沔大太太報了個信。

  她只是簡單地挽了個髻,素著臉,什麼首飾也沒有戴,顯然是得了信急匆匆起床趕了過來。

  周初瑾最怕別人知道周少瑾中邪的事,一個不小心就會影響到周少瑾的婚事。

  她忙趴在沔大太太耳邊一陣低語。

  沔大太太鬆了口氣,笑道:「你們兩姐妹,可真真把我給嚇死了。」說著,摟了周少瑾,道:「以後是大姑娘了。」然後說了很多癸水來時應注意的事項。

  周少瑾好多年都不曾和人這樣討論自己的私密事了,臉紅彤彤的。

  沔大太太見狀打住了話題,笑著交待了周初瑾幾句,起身告辭。

  周氏姐妹倆送沔大太太出門,卻在大門口碰到了關老太太貼身的丫鬟似兒。

  她笑盈盈地屈膝行禮,道:「老太太讓我過來問問畹香居這邊出了什麼事?」

  眾人面面相覻。

  似兒解釋道:「老太太這些日子睡眠都短,正準備歇下的時候,見涵秋館那邊有人打著燈籠往畹香居這邊來,特意讓我來問問。」

  竟然把她老人家都驚動了。

  周少瑾汗顏。

  周初瑾低聲對似兒說了幾句,似兒的目光落在周少瑾身上抿了嘴笑,道:「我這就去稟了老太太。」

  丟臉都丟到嘉樹堂去了。

  周少瑾的臉火辣辣的。

  沔大太太和似兒去了上房那邊,她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樊劉氏服侍著周少瑾換了衣服,喝了紅糖水。

  周初瑾道:「少瑾,我有好多的話要和你說,今天晚上我們還是一起睡吧?」

  周少瑾重重地點了點頭。

  姐姐明明懷疑她中了邪,卻還是不顧自身安危和她睡在一起……對於姐姐來說,自己一向都是她最重視,最重要,也是最疼愛的人!

  這讓她心裡暖暖的,有著被溺愛的愉悅。

  周少瑾決定趁這個機會把自己重生的事好好地和姐姐說道說道,務必要讓姐姐相信她並不是亂思亂想,可當她望著姐姐那秀雅娟麗卻難掩澀氣的面孔時,她又有了一絲的猶豫。

  上一輩子姐姐已經背負了她太多的苦難與責任,這一世,難道也讓姐姐像上一世似的為她背負苦難與責任嗎?何況認真的說起來,她實際的年齡比姐姐還要大,應該是她來照顧姐姐才是!

  她猶豫著。

  周初瑾已道:「少瑾,我看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明天我跟外祖母說說,我們姐妹一起去惠濟寺上炷香怎樣?」

  惠濟寺,就是上次姐姐為她求符水的禪寺。

  未嫁女,單獨帶著僕婦去上香,姐姐得找多少藉口,費多少口舌才能說服外祖母答應?

  她心裡鈍鈍的痛,為姐姐對她的付出和自己給姐姐惹的事愧疚。

  這一瞬間,她下定了決心。

  不管以後面臨著怎樣的困境,她都不能像上一世似的事事麻煩姐姐,更不能像上一世似的讓姐姐為她的罪過付出代價。

  這一世,換她來保護姐姐,保護程家,保證父親!

  就像她臨死前所想的那樣,她一定會睜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麼軟弱,離程輅遠遠的……不讓前世的悲劇重演!

  周少瑾暗暗捏了捏拳頭,想了想,親暱地把靠在了姐姐的肩上,提醒周初瑾:「姐姐你忘了,我要給外祖母抄經書!佛祖會保佑我的!」

  是啊!

  自己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周初瑾差點拍額頭。

  那經文既然是奉給菩薩的,菩薩自然會保佑抄寫經文的人。

  禪寺裡的人不是說,佛堂裡都有菩薩的佛光庇護,說不定妹妹多抄幾頁經文,多在外祖母的小佛堂里待待,就能把纏著少瑾的髒東西給徹底地趕跑呢!

  「姐姐明天早點喊你起床!」她笑吟吟地道,眉宇間盡是歡欣鼓舞。

  周少瑾看著,難過得眼淚都差點落下來。

  她在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周少瑾啊周少瑾,你看你姐姐的願望原來是這麼的低,你可要爭氣,千萬不能再哭哭啼啼了,遇到事一定要學前世的姐姐動腦筋想辦法去解決,而不是把事都推給別人……

  誰知到了第二天,似兒過來道:「老太太說了,二小姐身體不適,這幾天就免了晨昏定省,在家裡修養幾天,等好了,再去給老太太請安也不遲。」又拿出了幾名藥材,道:「老太太囑咐了,讓樊媽媽煎給二小姐喝。」

  周初瑾道了謝,心裡卻很是鬱悶。

  這麼一來少瑾豈不是還要受些日子的罪?

  她正尋思著找個什麼理由讓周少瑾早點開始抄經書,沔大太太差了人請她過去:「要開始裁夏衣了,請大小姐過去幫著記個賬。」

  周初瑾只得先去了沔大太太那裡。

  院子裡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周少瑾睡了個回籠覺,醒來的時候翠環正在屋簷下和施香說話。

  聽到動靜,她進來給周少瑾請安,道:「我們大小姐請您中午去花園裡摘玫瑰,說是要做玫瑰花露。」

  或者是那樣大哭了一場,心中不好的情緒都宣洩出來,再聽到程笳的名字,她變得坦然了很多。

  「你去跟你們家大小姐說一聲。」她淡淡地道,「我暫時還不能出門,她的好意我心領了!」

  翠環訝然。

  周家二小姐從來都不曾拒絕過大小姐,這次怎麼……難道是大小姐什麼時候得罪了周家二小姐自己都不知道?

  翠環匆匆回了程笳所居住的如意軒。

  沒有人打擾,周少瑾一個人安靜地躺在床上想著心事。

  既然確定了自己是重生的,那程家就肯定會被抄家滅族。

  怎麼避免程家被抄家滅族呢?

  她苦苦地回憶著前世的事。

  因為長期住在大興的田莊,又不愛交際應酬,除了春節回林家和林世晟一起祭祖、到大昭寺禮佛之外,她幾乎不怎麼出門。知道程家被抄的消息還是林世晟告訴她的。林世晟還安慰她,讓她不要著急,和程家有舊的幾位封疆大吏都有為程家想辦法了。就算萬一有什麼事,她是出嫁女,也不會牽扯到她身上來。

  她當時心情雖然有些複雜,卻也沒有覺得有多嚴重——程家享譽士林百來年,就算是失了帝心,家裡多的是讀書種子,最多不過沉寂幾年,一旦有機會,又會聲名雀起,重領風騷。她竟然還對林世晟感慨:「程家花園的秋波居是個水榭,承塵、窗櫺、門扇全都是楠木鑲寶藍色琉璃的,地面鋪著金磚。天氣晴好的時候,湖面的陽光反射進來,波光粼粼,像走進了龍王爺的水晶宮殿似的。沒見過的人根本沒法想像它的美。也不知道秋波居的琉璃保不保得住……」

  程家的罪名是程涇殿前失儀,接著牽扯出程渭貪墨案,彈劾程家的是程涇的政敵杜閣老,就連林世晟這樣的天子近臣也覺得這不過是政治上的輒壓,是東風壓倒西風的事,等事情過了,也就雨過天晴了。聽她這麼說,他還笑著問她:「你雖然幾乎從不提程家,可只要一提到程家,你就有很多的話要說。照我看來,你在程家的時候恐怕才是你最快活的時候!」

  她不承認,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和林少晟說起外甥廖承芳過生辰的事來。

  現在想想是多麼的可笑!

  那竟然是大廈傾塌之始。

  周少瑾不由眼角濕潤,想著到了那天晚上,林世晟還沒來得及回城,姐姐卻輕車簡從地出現在了田莊,眼睛又紅又腫,抱著她泣不成聲:「……說是男的斬立決,女的全都賣入教坊司……還是良國公開恩,悄悄給府裡遞了個話,按擦使宋大人睜隻眼閉隻眼……大舅母她們全都懸樑自盡了……就連圓圓,也沒能倖免……大舅母怎麼下得了手……又怎麼下得手……」

  圓圓,是表哥程誥的女兒,因是正月十五元宵節生的,乳名就叫了圓圓……還沒有滿月……

  她當時就懵了。

  之後混混沌沌的,只知道哭,只知道看著姐姐、姐夫和林世晟忙出忙進的,還要安慰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好不容易等她回過神來,長房四老爺程池已勾結綠林大盜劫了法場,把程許救了出去,程家已是明日黃花……她這才想到問姐姐:「廖家的人怎麼說?有沒有給臉色你看?」

  姐姐是喪母長女,能嫁到廖家去,全因程家始終高廖家一頭,而程家又非常重視這個外孫女的緣故。現在程家成了廖家的拖累,誰敢保證廖家不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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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排序

      周初瑾捂著臉哭了起來:「你姐夫在程家出事的時候就提出把宗子之位讓出來,想以此來保住我和你外甥。最後還是老祖宗發了話,說廖家不是那種沒有廉恥的人家,這才作罷……我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姐夫的恩情……」

  至少姐姐沒事。

  她心裡好過了許多,但卻不時地想起程家的人,想起​​自己在程家的那些日子。特別是程誥,穩重斂,寬厚仁和,當年她出事,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語,只有四房的人為她出頭,程誥甚至跑去狠狠地揍了程許一頓。至德十七年,程誥金榜題名,考進了庶吉士館,在刑部觀政,還特意帶了妻兒來看她。

  那麼好的人,前途光明一片光明,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還有程詣,平日裡總是笑嘻嘻的沒有個正形,卻為了他頂撞程笳的母親姜氏,還和程舉翻了臉。

  他們有什麼錯?

  不過是因為姓了程。

  就這樣統統沒了。

  想到這些,她的眼淚就流成了河,怎麼也止不住。

  再後來,程輅來找她。

  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怎麼好人都死了,像程輅這樣被程家趕出家門除了宗籍的人卻因禍得福越過越好……

  老天爺太不公平了!

  這才有了之後的刺殺。

  想到這,周少瑾的眼淚又開始止不住地往下落,但她很快擦乾了眼淚。

  既然說了不再哭泣,以後遇到就不能再掉眼淚了。

  可恨她前世過得太糊塗,除了自己的事一律都不關心,如今想利用前世所知幫幫程家卻沒有一點頭緒。

  周少瑾不由地假設:如果是姐姐遇到了這樣的事會怎麼辦呢?

  告訴外祖母?

  應該不會。

  她像中了邪似的,姐姐為了她的聲譽都使勁地瞞著,更不要說是像程家這樣抄家滅族又沒有證據的大事了!

  自己想辦法解決?

  程家的覆亡顯然和朝廷政局有關,不要說她們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眷,就是像父親這樣被人稱為「能吏」的四品官員也不夠資格參與到其中,更不要說改變局勢。

  想到這裡,周少瑾靈機一動。

  她沒有辦法改變程家的厄運,可她可以把這件事告訴一個能左右程家進退的人,讓那個人去阻止啊!

  不過,「告訴」好像也不對。

  這些天的經歷讓她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如果雙方地位、能力、學識懸殊相差太大,說得話在對方眼裡就沒有份量,不可能引起足夠的重視。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人微言輕。

  而在程家,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生於內宅,長於深閨,在長輩的眼裡,是個連字都沒有認全的人,更不要談什麼學識修養,哪有資格談論家族興衰之事?說不定自己的話一出口,就被會當成「失心瘋」交給父親處置,或是像姐姐似的以為她中了邪,找了道士和尚來做法事,她說得話就更沒有人相信了,更不要說拯救程家了!

  但如果能得到哪位能在程家說得上話的長輩的信任,她在恰時的時候示警,不就可以既能讓程家避開厄運又不至於把自己搭進去了!

  周少瑾頓時興奮起來,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可行!

  如果程家安危無恙,姐姐也不會沒有了依仗,父親不會受牽連,外祖母,舅舅舅母都能好好的,誥表哥和詣表哥也可以一展鴻圖,重振家業……說不定還可以超過長房呢!

  到時候讓程家的長房,二房,三房,五房的人統統都看四房的眼色!

  想到四房有可能會壓制其他幾個房頭,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來,靠在床頭尋思著向誰示警好。

  最合適的莫過於二房老祖宗程敘了,有威望不說,經歷眼界學識都非尋常人讀書人可以比擬,他說出來的話程家肯定沒人敢違背。

  可他在八十八歲的時候就無疾而終了,程家出事卻是在天順二年,他去世後第四年……程家二房老祖宗……不行!

  就那隻有長房的大老爺程涇了。

  他不僅是程家的長房長子,而且是程家目前官做的最大的一位,現在已隱隱有取程敘而代之的勢頭,等到程敘去世,更是當仁不讓地成為了程家的決策者,而且還進了內閣,做了次輔。

  但他遠在京都,有快十年沒有回鄉了,自己還是小的時候遠遠地見過他一面,連他長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就更談不上和他搭上話,取得他的信任了。

  長房的二老爺程渭?

  他也在京都,任翰林院學士,雖然後來累官光寺卿,可在他哥哥程涇的光芒之下,她對這個人一點印像都沒有,既不知道秉性也不知道為人,而且程家出事就是因為抓住了他的把柄……找他,那還不如找他哥哥程涇呢!

  二房的大老爺程沂?

  他十八歲就了得了舉人的資格,之後屢試不第,自己的兒子都考取了進士,他還在原地踏步。據說他對「父是舉人子是進士」的事比較敏感,決定從此以後再也不參加科舉,因而接手了程氏族學山長一職。

  在她的記憶中,他之後再也沒有離開過金陵。

  程家毀譽係於廟堂,他不做官,又怎麼左右程家的前程呢?

  他也不合適。

  三房的大老爺程瀘?

  大家都說他讀書都讀傻了,連韭菜和水仙都分不清楚。兒子程證已經是舉人了,他還是個秀才。三房老太爺有什麼事從來都不問這個兒子,直接和程證商量……在程家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這種人……自然也不行!

  沔大舅舅?

  還是算了吧!

  連姐姐都不相信她說的話了,沔大舅舅就更不會相信她說的話了。一個不小心還會驚動姐姐和外祖母,到時候可就得不償失了!

  至於五房大老爺程汶,除了章台走馬,就沒幹過一樁正事,指望著他還不如指望程誥。

  想到程誥,周少瑾眼睛一亮。

  程誥說不定會相信她!

  到時候讓他去跟涇大老爺說……可他和涇大老爺畢竟隔著房頭,又是晚輩,好像也很難見到涇大老爺……

  那,那還不如去找程許!

  想到那個人,周少瑾的心情就複雜起來。

  袁氏連生了兩個女兒,年過三旬才盼到這個兒子,對他如珍似寶,恨不得什麼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加上程許也爭氣,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還是案首,袁氏更是把他當心肝似的,不要說開口說話了,就是哼一聲,袁氏都奉如聖旨。如果他能出面,袁氏肯定不分青紅皀白地站在程許這一邊。而涇大老爺既敬重自己的妻子,又疼愛自己的子女,袁氏開了口,就算是離涇大老爺覺得荒謬,也絕對不會置若罔聞。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了……

  念頭閃過,周少瑾臉上的喜悅一點點的褪去。

  她……不想找那個人。

  前世她和他統共沒見過兩次面,說上十句話,程許卻口口聲聲地說喜歡她,袁氏口口聲聲地污衊她勾,引程許……她要是和他說上話了,事情肯定比前世還要糟糕。

  福建閔氏出過兩任首輔,一位狀元,一位榜眼,十幾位進士,舉人秀才之流更是數不勝數,是個不輸袁氏娘家——桐鄉袁氏的豪門官宦之家。

  袁氏可是一心一意想和閔氏聯姻呢!

  這也是為什麼事發之後袁氏地麼震怒的原因吧?

  她這輩子可不想再和程許扯上什麼關係?

  周少瑾硬生生地把這個名字拋在了腦後。想著二房識大表哥冷傲的樣子,三房證大表哥銳利的目光……沒有一個善與之輩。

  還有誰合適呢?

  周少瑾腦子轉馬燈似的,就是找不到個合適的人。

  她擰著眉。

  難道她非得和程許打交道不成?

  那和送上門去任他羞辱有什麼區別?還應了前世袁氏對她的指責……

  周少瑾很是不甘。

  施香進來稟道:「二小姐,輅大爺聽說您又病了,很是擔心,差松清送了幾本新出遊記過來給您解悶。」

  周少瑾聞言心情更加煩燥。

  「讓他拿回去!」她皺著眉頭道,「男女七歲不同席。再有這事,你不用來回稟我,直接把人打發了就行了。」

  「是!」施香見她心情不好,低眉順目地應「是」,退了出去。

  周少瑾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喊了春晚進來:「你去幫我找幾張明紙出來,我要畫幾副花樣子。」

  既然心緒不寧,不如找些事來做。

  就像前世,全神貫注地飛針走線,思緒就會漸漸地平靜下來,那些煩憂的事也就慢慢沒有了。

  不過,也不全對。

  一開始是樊媽媽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姐姐派來的閔媽媽管家,後來閔媽媽年紀大了,回家榮養,姐姐就默許了林世晟派來的鄭媽媽管家,她有什麼事煩心,鄭媽媽就會去回了林世晟,接著事情就都很順利地解決了。

  想到這裡,周少瑾晃了晃神。

  林世晟……說老實話,對她還是挺不錯的!

  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沒有了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找到個成全他和林姨娘的人!

  前世,有程輅程許這樣傷人於無物的人,也有林世晟這樣的謙謙君子,她看了才堅信這世上也是有好人的。

  周少瑾想找個機會給林世晟提個醒。

  如果林姨娘家裡不出事,她就能順順利利地嫁了林世晟,自己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報答了林世晟前世對她十年的庇護之恩。

  周少瑾決定給自己和姐姐各做幾件夏衫。等到夏天外祖母的生辰,姐妹倆一起穿了出去,肯定很好看。

  周初瑾回來就嚇了一大跳。

  她指著桌上的花樣子,遲疑地道:「這,是你畫的?」

  款式明艷繁麗,是她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也不像是金陵流行的樣子。

  「嗯。」周少瑾抬起頭來,笑盈盈地望著姐姐,「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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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禮佛

      儘管是白天,糊了高麗紙的屋子依舊還是有些幽暗,周少瑾光潔的面孔彷​​彿上了釉的甜白瓷般光澤,讓屋子裡的光線都明亮了幾分。

  真是漂亮!

  周初瑾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頭,微笑道:「好看!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些花樣子,有些驚訝罷了。」又道,「從前只看到你在屋裡寫寫畫畫的,沒想到你竟然能自己畫花樣子了。」

  她有些感慨,更多的卻是歡喜。

  周少瑾笑著問她:「那你喜歡哪一幅?我準備給你做兩套衣裳。」

  前世,她自去了大興的田莊之後,每天無所事事,除去大昭寺禮佛就是在家裡蒔花弄草,刺繡裁紉。

  畫個花樣子算什麼?

  觀音像她都繡過。

  後來給了林世晟送禮,還得了宮中貴人的稱讚。

  她聽林世晟說了之後,還特意抽出時間來多繡了幾幅準備給林世晟送禮。

  誰知道林世晟卻再也沒有提這件事。

  她向來不主動和林世晟說話的,過些日子也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也不知道樊媽媽把東西放哪裡了?

  周少瑾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可惜。

  周初瑾很是高興,只是看這花樣子繡著太花時間,道:「不用這麼麻煩,前兩天大舅母叫了馮裁縫進府,又多給我做幾身衣裳。你要是沒事,就給自己繡兩條帕子好了。或者給外祖母繡條裙子也好。再過四個月就是外祖母的生辰,到時候你把它當成壽禮送給外祖母,外祖母肯定很歡喜。」她說著,眉宇間閃過一絲失言懊悔,忙補救似地道:「要不也叫馮裁縫進府給你做幾件夏衫吧?我記得你很喜歡那件玉帶白的銀條紗夏衣,小了還拿出來穿了兩回,我那裡正好有兩匹玉帶白的銀條紗……」

  望著十八歲的姐姐,周少瑾臊得不行。

  從前她只要一聽到大舅母又為姐姐置辦了什麼,心情就會低落好幾天,連帶著姐姐和身邊的人都有些不自在。現在看來,大舅母這樣再對不過了。別的不論,就說做衣裳這件事。她年紀還小,正是長個子的時間,衣服做多了,有些還沒有上身就小了,只壓在箱底。姐姐卻是快出嫁的人了,就算穿不完,去了廖家還可以賞給廖家的那些丫鬟婆子,那也是份難得的體面。

  「姐姐。」她紅著臉打斷了周初瑾的話,「那銀條紗是貢品,等閒人見都沒見過,是外祖母特意託了長房的老夫人從京城謀得的,是留給你做嫁妝的,你給了我,那一百二十抬的嫁妝怎麼湊得齊?」為了讓姐姐放心,說完她還促狹地朝著她眨了眨眼睛。

  周初瑾有片刻的呆滯。

  這還是她那個敏感多疑的妹妹嗎?

  周少瑾心裡卻為自己的改變而高興。

  姐妹間不就應該這樣,你讓著我,我讓著你嗎?

  前世是她不懂事,這一世她再也不會讓姐姐那麼累了。

  她推搡著姐姐往耳房裡去,道:「這次就用我庫房裡的料子——爹爹每次送回來的東西都是我們姐妹各一半。我這裡雖然沒有銀條紗,可也有幾匹不輸銀條紗的碧水青!」

  周初瑾這才反應過來,頓時羞紅了臉,赧然上前去捂周少瑾的嘴:「小丫頭片子,什麼話都敢說,小心我讓樊媽媽教訓你!」

  「樊媽媽才捨不得教訓我了!」周少瑾笑嘻嘻地躲開。

  兩姐妹進了耳房。

  內室外的樊劉氏和持香等人聽著都鬆了口氣。

  這就算是雨過天晴了吧!

  而周少瑾的心情也彷若晴朗的天空,變得明快起來。

  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只要她和姐姐齊心合力,事情肯定都會漸漸好起來的。

  她專心致志地做著女紅,等到癸水乾淨,姐姐的褙子還只差袖口的繡花了。

  周少瑾梳了雙丫鬟,穿了件緗色鑲桃紅聯珠紋的褙子和姐姐去給關老太太請安。

  關老太太拉著周少瑾的手不住地點頭,道:「看著氣色真好,想必是沒有受什麼罪。」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初瑾則向外祖母道謝:「那是您送過去的藥丸好。」又道,「眼看著要到浴佛節了,您看什麼時候開始抄經書好?」一副恨不得關老太太立刻就把周少瑾留下的語氣。

  大家都笑起來。

  關老太太索性道:「那少瑾就留下來好了。等過了浴佛節再去靜安齋讀書也不遲。」然後吩咐似兒:「你去跟沈大娘說一聲,就說我留了二小姐給我抄經書,等過四月初八再去上課。」

  似兒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卻鬆了口氣。

  她壓根就把去靜安齋上課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清閒慣了,沈大娘教得那些她已經學過一遍了,這一世她不想再去靜安齋上課了。特別是靜安齋只有她和程笳兩個女學生,去靜安齋上課勢必每天都要和程笳打交道,前世的記憶太深刻,她沒辦法像從前那樣和程笳親密無間,彼此間還不如保持適當的距離。

  不過此時不是說這件事的時機。

  周初瑾跟著沔大太太去涵秋館給管事的婆子示下,她虛扶著關老太太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是由間耳房改成的,地方雖然不大,但鮮花果品,香燭幔帳置辦得十分整齊,供俸著一尊三尺來高的跏跌像更是由整塊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線條流暢,工藝精湛,菩薩那悲天憫人面孔靜謐而安祥,充滿了慈愛。

  周少瑾一看就喜歡。

  她嫻熟地從一旁香案上的伽南木匣子裡抽出了三支楠木香,在觀世音佛像前的香爐點燃,遞給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輕輕頷首,笑容滿意地接過佛香跪在了蒲團上,呢呢地禱告了幾句。

  周少瑾上前將老人家扶起,幫她插了香,然後自己給菩薩供了三炷香,這才和外祖母出了佛堂,由似兒服侍著,在關老太太的內室淨了手。

  「就在這裡抄經書好了。」關老太太指了指內室臨窗的書案,「這裡光線好。」

  周少瑾笑著應「是」。似兒等人忙幫她準備紙墨。她試了試筆,沉下心來開始抄經文。關老太太則坐在她的身邊翻著佛書。到了中午,關老太關老太太不僅留了周少瑾用午膳,膳後還移到了內​​室喝茶,給她講自己年輕時候的事,以此來教導她如何做人做事。

  周少瑾心中生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給程家示警,不能讓程家走前世的老路。

  之後她每天早上用過早膳後就和姐姐一塊去給關老太太請安,姐姐跟著沔大太太學著主持中饋,她就在關老太太的內室裡抄經,中午陪著關老太太用膳,喝過茶後說會話,然後各自回屋睡午覺,下午她就在畹香居做衣裳。

  如此幾天,樊劉氏突然向她告假,說是祿兒得了風寒,家裡的讓她趕緊回去一趟。

  樊劉氏有兩個兒子,長子叫樊祿,比周少瑾大兩歲,次子叫樊祺,和周少瑾同年,只大周少瑾十五天。樊祺是遺腹子,家裡只有兩畝薄田,為了養活兩個兒子,她才進府給周少瑾做乳娘。兩個兒子則託付了孩子的大伯父。

  此時樊劉氏說起樊祿,周少瑾這才想起來了,前世,樊祿就是這個時候病死的,而且是因為延誤了醫治病死的。

  她的心不由怦怦亂跳,忙道:「你快回去!」話說出口,又覺這樣不妥,道,「我讓施香給你拿十兩銀子。」這樣好像也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接著道,「我這就跟馬富山說,讓他請了周大夫和你一起回去。若是銀子不夠,讓周氏醫館的找馬富山結算。」

  樊劉氏感激涕零,紅著眼睛道:「哪裡就急成這樣!我回去看看就行了。」

  「你聽我的準沒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周少瑾不想和樊劉氏推來推去的耽擱了時間,直接叮囑施香,「你這就去跟馬富山家裡的說,讓馬富山家的僱頂轎子送樊媽媽回去。」

  樊劉氏跪下來給周少瑾磕頭,周少瑾嫌她囉嗦,直接讓施香把她攙了出去。

  周初瑾知道樊劉氏的事後私下同周少瑾道:「這件事你做得好。我們若是連身邊的人都照顧不到,又談何讓她們忠心耿耿。」

  周少瑾受教。

  過了兩天,樊劉氏回來了。

  她「咚咚咚」地給周少瑾磕著頭:「多謝二小姐救命之恩——要不是周大夫跟著去了,我們家祿兒的命就丟了!」

  周少瑾一陣歡喜。

  也就說,祿兒活過來了。

  因為她的示警,祿兒活過來了。

  她對挽救程家更有信心了。

  周少瑾問起事情的原委來。

  原來樊祿已經燒了七、八天了,樊祿的大伯父、大伯母心痛錢財,一直就用著土方子,沒有請大夫,眼看著孩子燒得開始說胡話,水米不進,他們這才慌了神,讓人帶信給樊劉氏……

  周少瑾不由皺眉:「孩子生病是大事,他們為何不來找你拿錢?」

  樊劉氏眼睛一紅,道:「兩個孩子交給他們,是說好一年多少錢的……」

  難怪!

  周少瑾想著樊祿和樊祺年紀都不小了,能自己照顧自己了,周家又不缺這口飯,逐道:「要不你把他們倆都個帶在身邊吧!」

  「那怎麼能行!」樊劉氏頭搖得像撥浪鼓,道,「兩位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能得寸進尺,再佔周家的便宜。」又道,「我已經想好了,讓樊祿在家裡種田,樊祺送到綢布莊去做學徒,兩個孩子也有個出路。」

  長子繼承家業,次子自謀出路。這是鄉間的慣例。前世樊祿病逝,樊祺繼承了家業,憑著辛苦勞作,不僅置了三十幾畝良田,而且還在鄉間開了個榨油坊,成了十里八鄉有名的能幹人。樊劉氏見兒子有能力照顧自己,就一直跟在她身邊,直到她要去刺殺程輅,怕自己出事後樊劉氏被牽連,找了個由頭把樊劉氏趕出了田莊……但她在樊劉氏的包袱裡塞了兩千兩銀票……

  這一世,她既然能改變樊祿的命運,也一定能改變樊媽媽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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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21:25: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收攏

      周少瑾讓樊劉氏在她身邊的小杌上坐下,道:「我還想媽媽一直服侍我呢!你們母子總這樣天各一方的,你不惦記,我還惦記呢!我看還是讓他們倆個都跟著您的好。鄉里田能有幾個收成,不種也罷!」

  樊劉氏很是感動。

  二小姐能這樣顧念著她,也不枉她奶了二小姐一場!

  「只要二小姐還用得著我,我就一直服侍二小姐。」樊劉氏抹著眼角道,「只是家裡的那幾畝地是孩子他爹留下來的,是祖產,丟不得。我這也是沒辦法!而且孩子他大伯讓不讓出來還兩說呢!我哪裡願意丟了西瓜去撿芝麻?可若是不保住這幾畝地,我到了地下怎麼有臉見孩子他爹!」

  這話也有道理。

  周少瑾想了想,道:「要不讓祿兒留在老家,祺兒跟著你到周家來當差?既可以少一份口糧,也可就近照顧您。萬一年成不好,祺兒的月錢多多少少能補貼些家用,豈不是兩全齊美!」

  何止是兩全其美。

  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若能如此,他們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樊劉氏很是心動,但想著家裡是大小姐當家,神色間不免有些猶豫,道:「周家的僕婦一個蘿蔔一個坑,祺兒年紀小,來了能幹什麼?總不能只拿月錢不幹活不成吧?那家裡還有什麼規矩可言!」

  周少瑾只要她同意,至於其他的事,在她看來都不是什麼事——萬一姐姐覺得不妥當,她拿自己的私房銀子給樊祺發例錢,到時候跟馬富山他們說清楚就行了。

  總之她是不會讓樊劉氏為難的。

  「那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她道,「等會我就去跟姐姐說,讓樊祺暫時在我身邊跑跑腿,反正我身邊也要人服侍。」

  如果說之前只是想報答樊劉氏前世的恩情,那等到這話說出口來,周少瑾突然覺得自己這主意挺不錯的。

  她既然有事要避開姐姐,就得調教幾個自己人才行。樊祺前世就是個能幹的,樊媽媽又是她乳娘,對她忠心耿耿……沒有比樊祺更合適的人了。

  周少瑾催促樊劉氏:「媽媽你這就回去把家裡的安排好了帶著樊祺過來。」

  樊劉氏還有些猶豫。

  施香進來服侍周少瑾換衣服。

  「媽媽快些。」周少瑾一面梳頭,一面對樊劉氏道,「我還要去給外祖母抄經書。」

  樊劉氏咬了咬牙,麻溜地站了起來,道:「我這就回​​去一趟,把祺兒給您帶過來。」

  若是大小姐不答應,大不了讓欺兒不要月錢,再從自己口裡省下一份嚼用,白給二小姐當幾差好了,也不能辜負了二小姐的這一片好心。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樊劉氏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挽了個纂兒,穿了蔥黃色纏枝葡萄暗紋的褙子,只在手上纏了串相思豆大小的紅瑪瑙石手串,和姐姐一起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正在擺弄一盆萬年青,見她們姐妹笑著放下了剪刀,笑道:「你們來了——這天氣越來越熱,我讓王嬤嬤去周娘子那裡討了些桑茶飲,初瑾你等會去涵秋館記得帶些去,和你大舅母一人喝一大盅。」

  周初瑾笑盈盈地應了,等到沔大太太過來給關老太太請了安,由丫鬟端著桑茶飲去了函秋館。

  周少瑾依舊在開了窗的內室抄經書。

  微風習習,她抬頭就可以看見在廊簷下修剪萬年青的外祖母。

  「哢嚓哢嚓」的聲音,讓人不僅沒有被打擾的煩燥,反而有種安定人心的踏。

  周少瑾不由微微地笑,筆落在紙上更加流暢。

  不過她剛抄完一段話,就有小丫鬟「噔噔噔」地跑了進來。

  「老安人,老安人!」小丫鬟氣喘吁籲地道,「老夫人過來了!」

  周少瑾的筆一滯,墨滴在紙上就成了團。

  在程家,能被稱為「老夫人」的只有一個人。

  程許的祖母,袁氏的婆婆,程涇和程渭、程池的母親,死後被追封為正一品光祿大夫的程勳之妻,程氏宗房的老太太——郭氏。

  關老太太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日頭,道:「她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不知道。」小丫鬟有些緊張,道,「看老夫人的樣子,不像是有什麼事的。」

  關老太太嘟呶了幾句,吩咐小丫鬟:「請了老夫人去花廳裡喝茶,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小丫鬟又「蹬蹬蹬」地跑了。

  似兒服侯關老太太更衣。

  周少瑾卻手腳冰冷,坐在那裡半晌都沒有緩過氣來。

  四房的嘉樹堂挨著長房的寒碧山房,而寒碧山房正是郭老夫孀居之處。

  前世,她只是遠遠地見過郭老夫人幾面,但卻知道,作為閣老家小女兒的袁氏,敢和丈夫程涇爭論,卻不敢在自己的婆婆郭老夫人面前大聲說一句話。這不僅僅是因為孝道,因為婆媳有別尊卑,據四房的僕婦私下議論,還因為敦老夫人鎮得住袁氏,壓得住媳婦。

  袁氏出身名門,郭老夫人的出身也不差——她祖父是前朝最後一任狀元,官至英武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太祖皇帝攻打京城時,他奉命守城,城破後他以身殉國。郭老夫人的祖母和丈夫共進退,帶著四個子女投了河。只有郭老夫人的父親郭元生被忠僕救了起來,倖免於難。之後郭元生從江南大儒顧青鴻,雖因書畫雙絕享譽大江南北,卻屢次婉拒朝廷恩旨,在金陵城的石頭巷以教書為生,至四十五歲病逝,已是桃杏滿天下,名士輩出。

  袁氏很得丈夫程涇的敬重,可郭老夫人卻能在年過四旬時還老蚌生珠,誕下了幼子程池。

  袁氏連生兩女,好不容易才得了唯一的兒子程許,為長房續上香火。郭老夫人前後生了三個兒子,且三個兒子都是兩榜進士,長子程涇更是位列小九卿,不僅為程家開枝散葉,還生育有功,袁氏在婆婆面前實在是直不起腰板,說不起話來。

  周少瑾還記得袁氏羞辱她的時候,誰也攔不住,郭老夫人突然走了進來,袁氏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

  她還清楚地記得郭老夫人漫不經心地朝著她瞥過來的那一眼。

  目光中充滿了嫌棄、輕蔑和冷漠。

  彷彿她是個什麼低賤的東西,郭老夫看一眼都抬舉了她。

  不過,也怨不得郭老夫人瞧不起她。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那樣傻傻地站在那裡任袁氏潑污水,不要說像郭老夫人那樣尊貴的人了,就是袁氏身邊的僕婦不都也瞧不起她。

  時光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刻。

  難堪,羞赧,不安……交織在心裡,讓周少瑾眼恨不得偷偷溜走才好。

  她縮著肩膀低著頭,好像這樣別人就不會注意到她了。

  誰知道關老太太卻喊她:「少瑾,你等會和我一起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我?」周少瑾傻了眼。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不是你還是誰?」關老太太笑著,打趣她道,「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怎麼能整天被我關在家裡抄經文呢!有人來了自然要帶出去顯擺顯擺!」

  「不,不,不!」周少瑾連連搖頭,「若是郭老夫人找您有事要說,我在場多不方便啊!」

  「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又不是外人!」關老太太呵呵笑道。

  周少瑾磨磨蹭蹭地不想去:「我還有經文沒有抄完呢!」

  關老太太笑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膽小!沒有遇到是沒有遇上,既然遇上了,好歹去問個好才是!」

  再推辭就太失禮了。

  周少瑾忐忑不安地安慰自己:只是見一面……應該沒關係吧?前世,出事前郭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誰。

  這麼一想,她心中微定。

  關老太太打量著她的衣飾。

  漂色素面鑲銀色襴邊的褙子,草綠色十二幅繡忍冬紋的湘裙,烏黑的頭髮鬆鬆地挽了個纂兒,只戴了對珍珠耳環,十指纖長,眉眼彎彎,恭順溫婉,看著非常的舒服順眼。

  女孩子家就應該這樣!

  關老太太滿意極了,道:「也不用重新梳頭了,這樣就行了。」

  似兒等人笑著應「是」,簇擁著關老太太和周少瑾迎了出去。

  郭夫人已年過六旬,滿頭銀絲,穿了件丁香色鳳眼團花褙子,耳朵上垂著蓮子米大小的祖母綠耳璫,手上戴著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戒指,面容冷峻,氣勢威嚴,襯得她身邊那些穿金戴銀的丫鬟婆子都成了胭脂粉黛,面目模糊。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緊張起來。

  她垂了眼瞼,小心翼翼地跟在關老太太身後。

  關老太太卻笑著走上前去,攜了郭老夫人手,道:「您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聽說簫姐兒有了身孕?我正想去你那裡討個准信呢!」

  程許有兩個姐姐。長姐程箏,嫁給了翰林院學士顧順的兒子顧緒;次姐程簫,嫁給程許的表兄袁鳴。程箏已育有兩個兒子,而程簫嫁過去已經三年了卻還沒有動靜,每次涇大太太提起這件事都會愁眉不展。而關老太太所說的「簫姐兒」就是程許的次姐程簫。

  郭老夫人聞言眼中流露出幾分笑容,讓她的神色都變得柔和起來:「我也是剛得的信。她婆婆高興壞了,這才剛剛確診,就讓人帶了信給我們。她娘有些不放心,準備明天去廟裡給她上炷香,保佑她能平安生產。」

  「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簫姐兒這次定能如願以償。」關老太太,安慰了郭老夫人幾句後,朝著周少瑾招手,「來,見過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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