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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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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 22:3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安慰

      神情呆板的程笳面孔立刻亮了起來。

  她抓住了周少瑾的手,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周少瑾回答的無比堅定、肯定,「你想想,是不是我說的這個道理?」

  程笳陷入沉思。

  周少瑾道:「說到底,要不是潘清做出這樣的事來,賢姑母又怎麼會被氣倒呢?如果說內疚,也應該是潘清內疚才是。你這樣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拉,說不定正中潘清下懷,好把責任推給你。是你的錯就是你的錯,我們認錯認罰,改正就是,可不是我們的錯,我們為什麼要認?為什麼要代別人受過?」

  周少瑾的話未必是對的,可周少瑾的心意,程笳卻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停下了腳步,握住了周少瑾的手,認真地道:「少瑾,我知道,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我會聽你的話的。如果是我的錯,我願意去跪祠堂,去抄《女誡》,可如果不是我的錯,我不能就這樣認了,給別人背黑鍋!」她越說越快,越說眼睛越亮,到了最後,朝著周少瑾笑了起來。

  周少瑾心裡泛起一陣酸楚。

  前世,她對程笳比今生更好。

  程笳是不是也曾像這樣感受到她的好呢?

  程賢昏倒,她把責任全攬在了自己身上;前世,自己被她引到了那個山洞,事後她又是怎麼想的呢?

  之後,她們倆人都被程家的人看管起來,再也沒有見過面。

  她還不到二十歲,就病逝了。

  留下個襁褓中的兒子。

  兩人相比,程笳比她更可憐。

  她是糊里糊塗,識人不清。程笳卻像個小動物,平時好好地養著寵著,可關鍵的時候,卻毫不憐惜地把她推出去任人宰割……

  周少瑾抱住了程笳的胳膊,不由低聲道:「但願意我們這輩子都好好的!」

  沒了陰霾的程笳又變得沒心肺起來。

  「我們當然會好好的了!」她聞言笑道,然後有些神秘地朝著四周打量了一番,和周少瑾耳語道,「到時候我們嫁到一塊去,或是嫁到一家去,依舊像現在這樣來往……我要是生了兒子,就娶你女兒,你要是生了兒子,就娶我女兒……我們老了做兒女親家!」

  「啊!」周少瑾傻了眼。

  程笳看著覺得有趣,咯咯地笑著跑開了。

  她輕盈的腳步,像林間的小鹿,雀躍,快樂!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來。

  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程笳前世的丈夫李敬,沒多久就會來拜訪姑祖母李老太太了。

  他對程笳一見鍾情。

  姜氏卻嫌棄他是個商賈,不願意把程笳嫁給李敬。

  那個時候,她覺得姜氏是個好母親,處處為程笳著想。

  現在看來,程笳卻像個待價而沽的貨物。

  前世,程笳出事,李敬聽到消息後,千里迢迢地從洛陽趕過來,用五萬兩銀子作聘金娶了程笳。程笳去世之後,他沒有再娶,扶了程笳的一個貼身丫鬟做姨娘,主持家中的中饋,他則把程笳生的兒子帶在身邊,親自撫養,就算離家做生意,也會帶著兒子一起乘船走馬,捨不得把兒子交給別人,怕別人欺負他,更怕別人把他教壞了……

  自己,要不要幫一幫程笳呢?

  周少瑾猶豫著走進了花廳。

  李老太太拉著程笳的手,正兩眼含淚地道著:「你這孩子,怎麼這麼魯莽?你姑母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可讓我怎麼活啊……」

  就知道三房會把責任推到程笳的身上,讓這件事變成是小孩子之間的胡鬧!

  周少瑾見程笳不悅地嘟了嘴,一副要反駁李老太太的樣子,忙走上前去,笑著給郭老夫人、關老太太、李老太太等人行了個禮。

  「回來了!」關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好的,你們怎麼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可把我們嚇了一大跳。」

  就算是關老太太不問,周少瑾也要找機會解釋一番的,不然別人還以為她和程笳是故意的。

  「沂大舅母怕笳表姐亂跑,」周少瑾赧然地道,「就派了個嬤嬤看著我們,不讓我們亂走動。我們實在是坐不住了,所以才……」

  旁邊有人哈哈地笑了起來。

  緊張地站在關老太太身後的周初瑾也露出了笑容。

  氣氛一緩。

  周少瑾鬆了口氣。

  關老太太道:「那你賢姑母怎樣了?你們怎麼沒有留在那裡照顧照顧你賢姑母?」

  「賢姑母沒事。」周少瑾笑道,「好像是天太熱,賢姑母走得急了,所以才會暈倒的。涇大舅母說那邊多的是人,我們倆個年紀太小,什麼也不懂,只會幫倒忙。就讓我們先回來了,給您和諸位長輩回稟一聲,也免得諸位長輩擔心。」

  花廳裡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顯然大家都在支著耳朵聽周少瑾說些什麼。

  周少瑾答得滴水不漏。

  關老太太滿意地微微頷首。

  程笳開始還怕周少瑾露了餡。

  潘清的事,不管怎麼說都是程家的笑話,總不能自己把自己給捅出去吧?

  聽了周少瑾的話,她悄悄地朝著周少瑾翹了翹大拇指。

  周少瑾只當沒有看見。

  很快,程賢就虛弱地由潘清和姜氏攙扶著走了進來。

  「四嬸嬸。」程賢滿臉內疚,淚珠在她的眼眶裡滾來滾去,「真是不好意思。您的壽誕,我卻像中了暑似的……」

  關老太太「哎呀」一聲,忙道:「那你還不回屋歇了!我這壽誕哪年不過?你可不能拖成大病!」又問姜氏,「請了大夫沒有?你快陪著她回去吧!我等會去看她!」

  程賢也的確沒臉待在這裡了,和屋裡的人應酬了幾句,她就由姜氏和潘清、潘濯兄妹陪著,回了三房客居的院子。

  程笳就裝模作樣地深深地吸了口氣,悄悄地對周少瑾道:「你有沒有覺得整個人都暢快了不少!」

  「你小心樂極生悲!」周少瑾告誡她,「這會兒是有客。等你回到了三房,看沂大舅母怎麼收拾你!」

  程笳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周少瑾咯咯地笑了起來。

  管事的嬤嬤過來說吉時到了。

  女眷避到了屏風後面,程沔帶著男丁給關老太太拜了壽之後,沔大太太帶著程家的女著給關老太太拜了壽。

  僕婦們開始上菜。

  熱鬧一直持續到月上樹捎,周少瑾的鮮花屏風,八角大紅燈籠擺出來,院子裡鮮花簇擁,燈火輝煌,細樂聲聲,笑語不絕,把關老太太樂的合不擾嘴,直到打了三更敲,關老太太面露疲憊,周少瑾和姐姐服侍關老太太梳洗,關老太太臉的上笑容一直也沒有停過,私下裡賞了她們姐妹各一錠雪花官銀。

  第二天,四房忙著收拾壽誕用過的東西。

  程笳被禁了足。而且一禁就是三個月,誰也不許去探望。

  周少瑾有點意外,但又覺得這應該是預料之中的事。

  她拿了兩張澄心紙出來,裁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讓施香給程笳送過去:「給她沒事的時候寫詩、畫畫,打發時間用的。」

  寒碧山房,郭老夫人遣了身邊服侍的,正和袁氏說著私房話:「……我看大郎的婚事得早點定下來了。否則這個來這麼一下,那個又來那麼一下,平白的得罪親戚。容易結下仇怨。」

  袁氏苦笑,道:「我何嘗不想。可閔家那意思,許兒中了舉人再談婚事……免得耽擱了兩家的孩子。」

  郭老夫人冷笑,道:「我看他們是怕耽擱了自家的孩子吧?這樁事你要想好了,免得給人鑽了空子,牽著鼻子走,結果娶進來的還不如普通人家的姑娘。這要是娶進來的媳婦不行,可是會連累幾代人的!你看你三叔的兒媳婦,當年也是侍郎家的女兒,結果怎樣,偏偏像了她那個不識字的娘親,連句話都說不清楚,生的兒子又像足了她,你二叔父親自給他啟蒙,才勉強考了個秀才……」

  「我省得。」袁氏眼中閃著寒光,道,「我已經派人去福建了,姑娘家的品格怎樣,絕不會出錯的。」

  郭老夫人點頭,道:「那你去看看程賢吧!這又是個肖母的,官宦世家的大小姐,連個寒門出身的丈夫都拿捏不住,還要聽丈夫的話胡鬧。看誰家的祖墳埋錯了地方,和他們家聯姻……」

  袁氏恨死程賢了,不願意多說,笑著應「是」,讓貼身的丫鬟帶些藥材補品,去三房探望程賢。

  到了下午,周少瑾過來,給寒碧山房的丫鬟們帶了幾個甜瓜過來。

  郭老夫人看著她紅彤彤的小臉,隨手拿了把扇子給她扇了起來,並笑著問她:「家裡的事都安置好了?」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哪裡敢讓郭老夫人給她打扇,忙接過了郭老夫人的扇子,笑道:「有姐姐在,哪有我什麼事?我也就是在旁邊亂摻合。」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珍珠端了切好的甜瓜進來。

  郭老夫人笑道:「吃些甜瓜再去抄經書。」

  周少瑾知道郭老夫年紀大了,這些甜的一律不吃了,笑著應了,坐在郭老夫人身邊的小杌子上吃甜瓜。

  碧玉進來,笑道:「秦大總管來了。說有事求見。」

  周少瑾忙站了起來。

  郭老夫人見她嘴角還有甜瓜汁,笑道:「你吃你的——老秦今年都六十開外了。」

  言下之意,她不必迴避。

  周少瑾只好又坐了下來。

  碧玉去領了秦守約進來。

  這是周少瑾第一次見到秦守約。

  他中等身材,紅光滿面,頭髮烏黑髮亮,腰桿挺得筆直,穿了件寶藍底紫色祥雲團繭綢直裰,很精神。看上比實際年紀要年輕十來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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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離開

      看見郭老夫人屋裡有個陌生的小姑娘,嬌嬌柔柔的,像花似的,不僅漂亮,而且可愛,秦守約有些意外,但郭老夫人並沒有讓小姑娘迴避,他也就沒有多說,而是笑給郭老夫人行了禮,委婉地道:「大老爺從京都寫了信過來。」

  如果是尋常的家信,秦守約會直接拿出來,而不是先用話提點郭老夫人一番。

  郭老夫人這才覺得自己留下周少瑾有些不妥,可人已經留下了,總不能這個時候讓小姑娘出去吧?

  她沒有多想,點了點頭。

  秦守約從衣袖裡拿了封信出來,遞給了一旁服侍的珍珠。

  珍珠將信遞給了郭老夫人,又轉身拿了把裁紙的銀剪刀過來。

  郭老夫人裁了信封,珍珠拿了老花鏡,郭老夫人手執老花鏡,看起了信。

  眾人都怕打擾郭老夫人,盡量的靜聲屏息,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周少瑾輕輕地咀嚼著甜瓜。

  郭老夫人抬起頭來,眉峰緊緊地蹙在了一起,對郭守約道:「你知道大老爺為什麼寫信回來?」

  「知道。」秦守約微微低頭,恭慎地道:「大老爺也寫了封信給老奴,還讓老奴勸勸四老爺……」

  四老爺?程池!

  周少瑾的耳朵聳了起來。

  「老奴想,四老爺向來是有主張的,這麼做肯定深有用意。」秦守約說話的語氣中透著幾分斟酌的味道,「可大老爺久居京城,也不會無的放矢。老奴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自告奮勇地來給老夫人送信,也是想向老夫人討個主意,看這件事該怎麼辦好……」

  郭老夫人冷笑,道:「大老爺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秦守約的頭又底了幾分,道:「二房的老祖宗給大老爺寫了封信……說給萬童點銀子不為過,可十萬兩……太多了些……!」

  周少瑾張大了嘴巴。

  十,十萬兩銀子……送給萬童……那個宦官……

  前世,她出嫁的時候有大約五千兩銀子的陪嫁,林世晟的母親每次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林老太太都非常的得意和高興,旁邊的人則是一臉的艷羨……自己的陪嫁應該是很多了……卻不到萬童二十分之一……池舅舅,也送得太多了點……這都夠得上是賄賂了……

  她想到那天偶爾跑過來,郭老夫人發脾氣所說的那些話。

  難怪二房老祖宗會發脾氣!

  如果事情像剛才郭老夫人說的那樣,中宮空虛,那的確是有些不妥……萬一萬童身後站著哪位皇子,程家豈不提前站了隊。

  前世,皇上立了皇太孫為儲君,最後卻是四皇子繼了位。

  為這件事,朝廷的官員幾乎都被清洗了一番。

  父親因沒有參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僅安然無恙,還升了從一品的大理寺卿。

  程家好像也沒有站隊。

  所以程涇入了閣……

  只是不知道前世程家有沒有像現在似的送給萬童十萬兩銀子……自己的出現,讓很多的事都和前世有了不同……

  如果今生的事和前世沒有什麼兩樣就好了。

  這樣她就可以知道程家到底有沒有事了……

  周少瑾有些懊惱。

  郭老夫人毫不客氣地道:「我就知道是他。他真是吃飽了飯沒事幹了!」

  屋裡的人都裝作沒有聽見似的,珍珠等人更是輕手輕腳,自覺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卻不能像珍珠那樣一走了之,只好縮了縮肩膀,盡量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如坐針氈般地繼續聽他們說話。

  過了好一會,郭老夫人這才沉吟道:「不過,十萬兩銀子,對別人家來說是挺多的,可對我們家來說,也沒什麼……如今東宮空虛,大老爺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跟四郎說!」

  雖然老夫人還是像從前似的什麼事都護著小兒子,但好歹答應去勸勸四老爺。

  秦守約如釋重負地透了口氣,笑道:「這家裡的事,還是離不開老夫人啊!」

  郭老夫人笑了起來,道:「你也不用拍我的馬屁,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人老了,膽子小了,見識也不如從前了,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上仗著年紀大、資歷老啃點老本就行了!出去在小輩面前指手畫腳的,憑白惹人笑話!」

  「瞧您說的。」秦守約笑道,「二老太爺的事,要不是您親自出馬,哪能那麼快就解決了?老爺們是孝順,怕您勞心勞力,才不敢打擾你的。」

  這話說得就有些獻媚了,偏偏他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真不愧是九如巷的大總管!

  哪天自己要是能像秦守約這樣說話就好了。

  周少瑾不禁在心裡感嘆。

  之後秦守約又狠狠地拍了一通郭老夫人的馬屁,這才起身告辭。

  郭老夫人讓珍珠送秦守約出門。

  周少瑾鬆了口氣,三口兩口地吃完了甜瓜。

  郭老夫人看著她腮邦子鼓鼓的像無錫福娃似的,忍俊不禁地拿了帕子給她擦手:「別急,小心咽著!」

  周少瑾根本說不出話來,不住地點頭。

  珍珠折了回來,卻道:「老夫人,三房的李安人過來了。」

  程笳的祖母。

  她過來幹什麼?

  周少瑾知道自己不適合再留在這裡,忙擦了手,起身告退。

  這次郭老夫人沒有留周少瑾。

  出了門,周少瑾和來拜訪郭老夫人的李老太太碰了個正著。

  她忙屈膝行禮。

  李老太太笑道:「是少瑾啊!過來給老夫人抄經書?」

  周少瑾恭敬地應「是」,卻覺得李老太太的笑容不像平常那​​麼慈祥,反而顯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她暗暗留心,等到碧玉過來看她的時候,她問碧玉:「……三房的李老安人過來幹什麼?我在門口碰到她,她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碧玉看了看周遭,施香正和小檀在大門口坐著分線,她這才壓低了聲音和周少瑾耳語:「三房想把潘大小姐嫁給許大爺,被老夫人婉言拒絕了。說兒女是債,她再也不想管這些事,許大爺的婚事,由夫人作主。李老安人很不高興,左一句右一句的,一副老夫人就算是不管,也可以幫著潘小姐在夫人面前說幾句的樣子,惹得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

  施計失敗了,就赤膊上陣了!

  三房的臉面可真厚!

  周少瑾嘖嘖稱奇,趁機說起三房的事來:「……一直做生意,為什麼就不下場科舉?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再有錢,總不如做官來的體面!」

  碧玉小聲道:「好像是說三房的祖上就是做買賣的,他們於做買賣上熟門熟路,有自己的一套,可這做官,需要會讀書,還要會做人,許是三房沒有這樣的人才!」說到這裡,她語氣微頓,又道,「不過我聽老夫人誇過證大爺,說證大爺要是能讀出來,倒是個做官的料子。瀘大太太就是因為聽了夫人這句話,所以直到今天也沒有給證大爺訂親,聽那口氣,好像想給證大爺找個官宦世家的女子,以後能有得了岳父或是舅兄的提攜。瀘大太太為這事還曾經求過我們老夫人,不過老夫人有些年沒在外面走動了,一時間倒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前世,程證是娶了吏部侍郎家的小姐。

  只是不清楚是誰做的媒。

  難道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思忖著,和碧玉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直到翡翠過來找碧玉要庫房的鑰匙:「……梅花巷顧家的十六小姐七月初十訂婚,老夫人說庫房裡那套黃楊木的酒器送過去做賀禮。」

  碧玉起身。

  周少瑾問翡翠:「李老安人走了?」

  「走了!」翡翠說著,略遲疑了片刻,又道,「郭老夫人沒有答應三房,李老安人好像去了蘊真堂找夫人去了。」

  看樣子還是不死心啊!

  周少瑾笑著頷首,吩咐施香送了碧玉和翡翠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給關老太太問安的時候,遇到了程賢的貼身嬤嬤。

  等似兒送了那嬤嬤出去,她問外祖母:「這麼早,賢姑母身邊服侍的人怎麼就過來了?可是賢姑母那邊出了什麼事?」

  「事倒是沒出什麼事。」關老太太道,「說是接到了姑老爺的信,姑老爺已經在任上安頓下來,讓他們早日啟程去山東。李老安人翻了翻萬年曆,過了這個月的初八,要到下個月的二十二才是易遠行的好日子,你賢姑母和你濯表哥商量之後,決定初八啟程去濟南府。你賢姑母就讓貼身的嬤嬤過來給我們打個招呼,明天會正式來辭行!」

  潘清終於走了!

  最高興的應該是程笳了!

  周少瑾都跟著高興起來。

  她問外祖母和姐姐:「我們送些什麼土儀好?」

  「做兩塊帕子送給清表妹好了。」周初瑾知道周少瑾前些日子繡了幾方帕子,她不想妹妹再為這些事操勞,就建議送現成的東西。

  周少瑾實在是對潘清親暱不起來,自然也就無心給她準備些什麼,遂點頭應下,下午從寒碧山房回來,挑了兩方帕子,四雙鞋襪,兩根金簪,一起交給了姐姐,以畹香居的名義送去了三房的客房。

  她沒有特意等潘清——程賢領了潘清和潘濯去長房辭行的時候,周少瑾在畹香居做針線;他們到四房來辭行的時候,周少瑾在寒碧山房裡抄經書。

  不管潘清怎麼想,周少瑾覺得這樣挺好。

  她不想再處處遷就別人。

  這對那些喜歡她,於她有恩的人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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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出門

    潘清離開後,周少瑾去看程笳。

  如意軒守門的婆子十分的為難。

  周少瑾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她和那婆子商量:「瀘大舅母只是交待你們,不讓笳表姐出來,也不讓我們去找她玩。端人的碗,服人管。我也不是要你違背你們大太太的意思,我只是想你進去幫我通稟一聲,我就站在門口和笳表姐說幾句。我保證笳表姐不邁出這個門檻,我也不進去……這總應該可以吧?」

  婆子如釋重負,歡天喜地地向周少瑾道謝:「還是表小姐心慈,我這就去給您通稟一聲。」說完,還喊小丫鬟端了幾個杌子出來擺放在了門口的大樹下,去沏壺茶,「表小姐在這裡坐一會,乘乘涼,喝杯水,可別熱著了。」

  周少瑾笑著道了謝,也不客氣,在大樹下坐定。

  施香幾個幫著周少瑾打扇,服侍她喝茶。

  程笳一陣風似的從院內跑了出來。

  周少瑾忙道:「你不能邁出這道門檻——我可是答應那婆子的,你不能讓我言而無信!」

  程笳咯咯地笑,在門口站定,道:「你這主意好!以後我們每天都這樣在這裡說說話。」

  「我可沒那閒功夫。」周少瑾笑著,婆子們忙把小杌子端到門口,又服侍程笳在門內坐下,上了茶點,遠遠地守在院子裡。

  程笳道:「我知道潘清走了……你去送她了嗎?她是怎樣一副模樣?還是趾高氣揚的嗎?我猜她應該灰心喪氣的才是。她不是一直覺得她挺好的嗎?誰都會喜歡她似的……」

  周少瑾就是來告訴她這件事的。

  她想讓程笳高興高興。

  不過程笳已經知道了,她就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我沒去送潘清。」周少瑾笑道,「我沒有空……」

  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遍。

  程笳可是一點也不相信。

  她覺得周少瑾是故意的,她哈哈地笑,十分的快活。連帶著讓周少瑾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兩人東扯西拉了半天,期間有婆子在遠處探頭探腦的,周少瑾猜著可能是姜氏身邊服侍的,可她裝作沒有看見,繼續和周少瑾說了會話,才起身告辭。

  程笳依依不捨的:「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我這些日子在給我父親趕製冬衣。」周少瑾笑道,「等有空就來看你。」

  程笳聽了,兩眼發亮,道:「是不是像初瑾姐姐那樣?你也給我做一件吧!那衣裳好漂亮的。」

  就知道會這樣!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額頭好像冒出汗來了似的。

  程笳只要看中她的什麼東西,就會直言不諱地向她討要。

  前世,她吃了不少這樣的悶虧。

  可今生,她決定明明確確地拒絕她。

  大不了兩個人再吵一架!

  「不行,我沒有空!」

  「你怎麼能這樣?我們不是最好的姐妹嗎?我不過是讓你給我做件衣服而已……」

  「做衣服不累嗎?我又不是繡娘,憑什麼你需要我就得給你做衣裳?我們既是最好的姐妹,不是應該互相體諒的嗎?你看我姐姐,覺得做針線壞眼睛,就不讓我給她做衣裳。」

  程笳語凝。

  周少瑾柔聲叮囑看門的婆子收拾好杌子茶盅,回了畹香居。

  但在回畹香居的路上,經過嘉樹堂的時候,她遇到了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見她穿著件月白色素面杭綢褙子,丫髻上插了排茉莉花,清新靈秀,讓人有些挪不開眼睛,心中一動,道:「你明天跟郭老夫人告個假吧?我明天帶著你和你姐姐去親戚家吃酒!」

  「啊!」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前世,可沒有這件事。

  她清澈的眼眸像泉水,倒映著沔大太太的身影。

  沔大太太笑了起來,道:「梅花巷顧家十六小姐明天訂親,下了帖子給蘊真堂,你外祖母的意思,上次你沅大舅舅高中的時候,顧家曾送了賀禮過來,如今顧家十六小姐訂親,我們也應該去湊個熱鬧才是。」

  去顧家!

  梅花巷顧青鴻的那個顧家……外祖父曾經在顧家住過一些日子,還想把母親嫁到顧家去……不知道顧家現在有沒有人知道當年的事……說不定自己還能因此而打聽到些什麼……就算是什麼也打聽不到,顧家是金陵城士林之首,能去顧家看看,也是件十分難得的事……

  周少瑾想想就覺得很激動,立刻應了下來,並道:「那我和姐姐明天都穿什麼過去?要不要準備些小賀禮?手帕、荷包、扇袋什麼的我那裡還有幾個繡工頗為新奇的,要不等會我拿去涵秋館給您看看什麼東西適合吧?」

  她的積極主動取悅了沔大太太。沔大太太笑道:「晚上我們再商量。」

  周少瑾笑盈盈地應喏,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周初瑾正在和持香說話,看見周少瑾,笑道:「你回來的正好,明天是梅花巷……」

  「我知道!」周少瑾笑著打斷了姐姐的話,道,「大舅母說,要帶我們一起去顧家吃喜酒!」

  之前大舅母並沒有提起帶周少瑾去的事,不知道是外祖母的意思還是大舅母臨時起意?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周初瑾都無意讓妹妹傷心,她笑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

  周少瑾連連點頭,並將沔大太太晚上讓她們姐妹去涵秋館的事告訴了周初瑾。

  可能是怕妹妹出錯吧?

  這畢竟是妹妹第一次跟著大舅母走親戚。

  顧家又是儀​​禮詩書傳世之家,據說規矩很多,若是失了禮儀給別人笑話那可就麻煩了。

  周初瑾在心裡琢磨著,笑著應了。

  周少瑾就問姐姐:「我聽大舅母說,顧家還是沅二舅舅高中的時候來送過賀禮,顧家這幾年都沒有婚喪嫁娶嗎?」

  人情是有來有往的。

  四房人丁單薄,沒有什麼喜慶的事這可以理解。可顧家僅小姐就排到了第十六,肯定人丁興旺,不可能這幾年都沒有請過客。

  前世,在她的記憶裡四房和顧家並沒有來往。

  周初瑾道:「顧家是郭老夫人那邊的姻親,和長房走得近。上次沅二舅舅金榜題名,走得是長房那邊的路子,顧家就順手送了份賀禮過來,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顧家那邊有什麼事,也就沒有給我們這邊下帖子。這次是袁夫人有事找大舅母,大舅母見了顧家的請帖,想著人家當時給長房的面子送了賀禮過來,我們也應該給長房捧捧台,隨份子去顧家才是。」

  難怪!

  周少瑾恍然大悟。

  周初瑾笑道:「說起來,這件事也與你有關。」

  「我嗎?」周少瑾很是詫異。

  「是啊!」周初瑾笑道,「袁夫人請大舅母過去,是想請你幫著畫幾個花樣子。」她語氣微頓,又道,「繡活自有人做,只要你出花樣子。」

  如果不是這樣,估計姐姐也不會跟她說吧?

  周少瑾笑道:「我聽姐姐的。」

  周初瑾摸了摸她的頭,道:「說是簫表姐快要生了,袁夫人想給簫表姐家的小毛毛繡個戲嬰圖案的襁褓。針線房的人怎麼說也只是個工匠,拿了幾個樣子袁夫人都不滿意,上次見你給我做的裙子,就想讓你給畫一個——簫表姐嫁的是她的外家桐鄉袁氏。我想著這件事於你也有好處,就幫你答應了。」

  這於周少瑾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笑著答應了。

  關老太太知道沔大太太也帶周少瑾去梅花巷的時候,拉著她的手叮囑了半晌。到秋涵館的時候,沔大太太從周少瑾的繡品中挑了兩對荷包,然後拿出自己貼己的金錁子裝到了荷包裡:「用這個做賀禮。」

  「這怎麼能行!」周初瑾連連拒絕,「這隨禮的金子,我們自己出就是了。」

  沔大太太笑道:「既然跟我出去,自然就得聽我的。你們要是有這個孝心啊,等嫁瞭如意郎君,大舅母也老了,記得逢年過節的時候寫封信來問候大舅母一聲,大舅母也就心滿意足了。」

  再說下去,就有些生分了。

  周初瑾拉著周少瑾給沔大太太道了謝。

  沔大太太笑咪咪地送了兩姐妹出門。

  翌日,周少瑾穿了湖綠色素面湖綢褙子,周初瑾穿了件藕荷色素面湖綢褙子,和沔大太太上了轎。

  轎子在側門的時候停下。

  周少瑾不明所以,撩了轎簾朝外看。

  袁氏的轎子漸行漸近。

  原來她們是在等袁氏。

  周少瑾不由長嘆了口氣。

  她怎麼這麼傻。

  四房既然是因為長房的緣由才去顧家隨禮,那定是跟了長房的人一起去。

  不知道程許會不會也跟著。

  可別遇到了程許。

  沔大太太已招呼周氏姐妹下轎,和袁氏見禮。

  周少瑾跟在姐姐身後見了袁氏。

  袁氏笑盈盈地點頭,前所未有的親切地和周少瑾說話:「……今天戴的這珠花很漂亮,是在哪家銀樓裡打的?」

  這是因為求著自己給她女兒畫戲嬰圖吧?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客氣地笑道:「不知道——從小就放在我的妝奩裡。」

  或者,是莊氏的遺物?

  袁氏思忖著,不好再問,和沔大太太寒暄了兩句,各自上了轎。

  梅花巷在金陵城東,和郭老夫人的娘家石頭巷很近,離周家的祖宅也不過一射之地。

  她們到的時候,梅花巷的巷子裡已停滿了轎子。

  有人跑過來問了一聲,開了側門,讓她們直接進了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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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顧府

    落轎的地方是個不大的院子,青石磚鋪地,粉牆灰瓦月亮門,玉蘭、石榴、夾竹桃、美人蕉競相開放,穿著青色比甲的僕婦進進出出,不遠處紅漆扇門大開的廂房裡女眷們或三五成群地站在廡廊下,或坐在圓桌旁說笑著,笑語闐喧,一片繁榮熱鬧的景象。

  接待她們的是個年約三旬的婦人,她笑容滿面,殷勤地領著她們往月亮門裡去:「袁夫人,這邊請!」

  周少瑾前世每年的大年初一都需要進宮去給太后、皇后朝賀,曾經專門請宮裡出來的姑姑教過禮儀。知道初來乍到,最忌諱的就是東張西望,或讓人覺得輕浮,或讓人覺得沒見過世面。

  她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姐姐身後。

  沔大太太看了心中鬆了口氣。

  進了月亮門,穿過一道兩旁植滿了石榴樹的青石甬道,迎面一間三闊的花廳。

  和剛才的院落​​不同,花廳雖然也是扇門大開,卻只坐了七、八個女眷,大家輕聲細語地說著話,頭上的金飾、身上的織錦,在射進花廳的晨曦中不時閃爍著明亮的針芒,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嬸嬸過來了。」有花容月貌的年輕婦人笑盈盈地迎出來和袁氏打著招呼。

  「七奶奶。」袁氏笑著和她見禮,為沔大太太和這婦人互相引薦:「這是我們四房的大太太……這是顧府長房七爺顧錦城的太太,浦口鬱家的姑娘,幫著老安人管著家裡的中饋,為人最是爽朗大方、八面玲瓏不過了,這次訂親的顧家十六小姐,就是他的胞妹。」

  「不敢當,不敢當。您每次來都這樣的抬舉我……」顧七奶奶笑得燦若春花,謙虛了幾句,屈膝蹲身和沔大太太見禮。

  沔大太太見了禮,含蓄地笑道:「原來七奶奶的娘家在浦口,我的娘家也在浦口,三眼橋何家,不知道七奶奶可聽說過?」

  「哎呀!原來您娘家姓何啊!」顧七奶奶又驚又喜,親熱地拉了沔大太太的手,「怎麼沒聽說過?三眼橋何家,狀元府第,那可是我們浦口鼎鼎有名的人家。沒想到竟然會遇到您……我有個堂妹,就嫁到了何家,何家三房的五爺……」

  「知道,知道。」沔大太太笑道,「是隔著房頭的侄兒……」

  兩人寒暄著,立刻就熟了起來。

  袁氏在一旁笑。

  顧七奶奶就嗔道:「嬸嬸還笑,明明知道我和大太太的娘家都是浦口的,也不早點把我引薦給大太太,這事都怪您。等會侄媳婦敬您酒的時候,您可不能推託!」

  「你這是想趁機灌我的酒吧?」袁氏笑著,三人寒暄了片刻,顧七奶奶的目光就落在了周初瑾和周少瑾身上。

  她目露驚豔之色,道:「這是?」

  「四房的兩位表小姐。平橋街周家的千金。」袁氏笑道,「周大人在外為官,兩位小姐就暫時住在程家。」

  三年一取士,每科三百人。金陵城有幾戶進士及第的人家,那是有數的。

  顧家是讀書人,袁氏一說顧七奶奶就知道是誰了。

  她笑吟吟地拉了周初瑾的手道,道:「我說是誰家的姑娘,這麼漂亮,原來是周大人家的兩位千金,這可真是稀客。」她說著,吩咐身邊的僕婦,「去請了十七小姐過來,說平橋街周家的兩位小姐過來了,讓她過來陪陪。」

  「不用這麼客氣。」袁氏笑道,「老安人的身子骨還好吧?我還是過年的時候來給她老人家請過安。」

  「看我這記憶!」顧七奶奶聞言拍了拍額頭,笑道,「老安人早上起來的時候還問起嬸嬸……我這就陪您過去。」

  她說著,招了個管事媽媽模樣的婦人低聲的囑咐起來。

  袁氏想了想,對沔大太太和周氏姐妹道:「你們和我一塊去吧——她老人家是如今顧府的當家人顧梅珍的母親,按輩份,比我們家老夫人還高一輩,等會見我,你們就隨著大郎喊『太祖母』就是了。」

  最後一句,卻是叮囑周少瑾和周初瑾的。

  周少瑾和周初瑾輕聲應「是」。

  顧七奶奶過來了,笑道:「我們過去吧!」

  袁氏笑著點頭,一行人上了西邊的一條甬道。

  穿湖過亭,她們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

  院裡的人顯然早已得了信,有嬤嬤在門口等她們。

  那嬤嬤熟悉地和袁氏打著招呼,袁氏告訴她們:「……這是老安人身邊最貼己人,夫家姓苗。」

  沔大太太和周少瑾、周初瑾笑著喊了一聲。

  「折煞老奴了!」苗嬤嬤側過身去避了避,謙虛地和她們說了幾句,帶著她們進了院子。

  院落不大,小巧精緻,服侍的都是中年人。

  老安人滿頭白髮,精神矍鑠,笑容慈愛,歡歡喜喜地坐在羅漢床上受了她們的禮,讓人端了凳子給她們坐。

  袁氏代郭老夫人問候老安人。

  老人家有點不高興,道:「她自己怎麼沒來?要你幫她傳話?」

  郭老夫人是孀居之人,今天是顧家十六小姐訂親,自然要迴避。

  可這話卻不能這麼當著老人家說——老人家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樣,不認理了。要是這麼說,只會惹了老人家不高興。

  「原本是要來的。」袁氏笑道,「可前兩天四叔藻園的亭子突然塌了,我們家老夫人擔心得不得了,一早去了藻園。十六小姐這邊,只有委屈她了。等到她出嫁的時候,我和我們家老夫人再早點過來,給十六小姐添箱。」

  周少瑾愕然。

  有這樣找藉口的嗎?

  說人家的亭子塌了!

  不過,這個藻園又是怎麼回事?

  大家族裡的規矩,不是不準置私產的嗎?

  怎麼好像大家知道,還對此不以為然的樣子?

  她在心裡嘀咕著,卻見老安人不僅釋然,而且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連聲道:「那是得去看看,是得去看看。」然後又關切地問,「四郎沒什麼事吧?」

  「沒事,沒事。」袁氏連聲道,「四叔當時在府裡呢!」

  「那就好,那就好!」老安人聽了滿臉的慶幸,感慨道,「你們都沒有四郎孝順。四郎前兩天還來看過我呢!還給我帶了蓮子糕。說是宮中的貢品。好吃得很!」

  池舅舅,竟然會買了東西來孝敬顧老安人!

  周少瑾想著程池的模樣,有些不敢相信。

  原來池舅舅和顧家的關係這麼好?

  怎麼前世顧九臬沒有救程家呢?

  或許是顧九臬曾經為程家奔波過,只是沒有成功罷了。

  她在心裡琢磨著。

  老安人已指了苗嬤嬤,嘴角翕翕,半晌才道:「那個誰,你去把四郎送給我的蓮子糕裝幾塊給她們嚐嚐。」

  好像一時間想不起怎麼稱呼苗嬤嬤似的。

  苗嬤嬤不以為意,笑著應喏,轉身去了旁邊的茶房。

  老安人就道:「我打小就喜歡吃蓮子糕。可那會兒乳娘管得緊,不讓多吃,說吃多了胖,胖了不好嫁人。等嫁到了顧家,是玄孫媳婦,怕別人笑話我饞,還是不敢吃……再後來,做了太太,大家都看著我,就更不敢吃了……」

  大家都笑著聽老安人絮叨著。

  苗嬤嬤端了糕點進來。

  雪白的蓮子蓉做成了蓮花模樣,中間點了個紅,樣子非常的普通。

  老安人催著她們:「快吃吃看,是不是比齊芳齋的好吃——我覺得比齊芳齋的好吃!」

  苗嬤嬤朝著眾人使眼色,叫小丫鬟打了水進來。

  她們剛淨了手,一人拿了一塊蓮子糕。還沒有吃到嘴裡,老安人已迫不及待地道:「是不是很好吃?比齊芳齋的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比齊芳齋的好吃。

  老安人就呵呵地笑。

  眾人就吃著蓮子糕。

  的確比齊芳齋的好吃,甜而不膩,香而不鬱。

  周少瑾吃完了糕點,示意丫鬟拿了帕子過來淨手。

  老安人突然指了她,道:「這是誰啊?我看著怎麼這麼面善?」

  周少瑾的心驟然間就漏跳了一拍。

  袁氏已笑著介紹她:「……平橋街周家的二小姐。」

  「不對,不對!」老安人搖著頭,表情困惑,朝著周少瑾招手,「你過來,讓我看看。」

  周少瑾的心怦怦亂跳,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笑著走了過去。

  老安人拉了她的手。

  白皙的手滿是皺褶,卻溫馨乾燥。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周少瑾,嘟呶道:「不對啊……怎麼這麼小……身量應該比十九娘還要高才是啊……」

  苗嬤嬤忙低聲向她們解釋:「十九娘是我們家老太爺最小的女兒……十年前就過世了。老祖宗怕是認錯人了……」

  周少瑾長得少有的漂亮,就算是認錯人,對方也要有相當的美貌才是……顧家的十九娘,難道長得很漂亮?

  可怎麼沒有聽說過?

  袁氏和沔大太太都在心裡暗忖著。

  周少瑾心裡卻有點明白。

  很多人都說她長得像母親。

  顧老安人十之八九把她錯認成了她的母親。

  她看了沔大太太一眼。

  沔大太太有些懵懂。

  她又看了姐姐一眼。

  周初瑾正緊張地望著她。

  周少瑾有些忐忑的心就安定下來。

  她笑道:「太祖母怕是把我認成了我母親——外祖父和顧府的十二爺是知己,據說我母親出嫁之前,我外祖父曾帶著她在顧家住過一些日子,想是來拜見過太祖母……」

  顧七奶奶和袁氏等人還是很茫然,

  苗嬤嬤卻低聲地驚呼,笑了起來:「我就說看著怎麼這麼面熟呢?原來還想,美人都是一樣的,沒想到二小姐是莊家老太爺的外孫女!莊家大小姐,那也是驚才絕豔的女子。我們一時倒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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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意外

      提到莊氏,袁氏和沔大太太頓時恍然大悟。

  老安人也想起來了。

  「我就說,這小姑娘怎麼這麼面善呢!」老人家嗔怪道,「你們還說我認錯人了。我根本沒有認錯人。是莊家的小姑娘,我記得清楚著呢!那會兒莊老爺還想把莊家小姑娘嫁到我們家來呢!可惜十五郎、十六郎都訂了親,十七郎、十八郎的年紀都太小,後來還是十二郎做得媒……嫁給了誰家的呢?好像是和姬天子一個姓……」

  苗嬤嬤就在老安人耳邊提醒她:「姓周!」

  「對,姓周,就是姓周的。」老安人道,「我當時還送了對平安瓶給莊家小姑娘做添箱……只可惜了我們家十九娘,和莊家小姑娘玩得那麼好,莊家小姑娘順順利利地嫁了出去,她臨嫁的時候卻得癆病,最後卻落得個孤家寡人,連個奉承香火的人都沒有……」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苗嬤嬤忙道,「你總提這些做什麼?老太爺又該傷心了!」

  「哎!」老安人嘆氣,道,「我不提了,我不提了。」

  「這才是。」苗嬤嬤笑著,拿了塊蓮子糕給老安人,「你也吃一塊,是程四老爺的一片心意呢!知道您喜歡,特意託人從京城裡帶回來的。」

  「好,好,好。」老安人又歡喜起來。

  「對不住!」苗嬤嬤歉意地悄聲道,「老安人年紀大了,總喜歡說從前的事。」

  「七十隨心所慾不踰矩。」袁氏忙道,「老安人這是赤子之心,我們替她老人家、替你們顧家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怪罪?」

  「我想起來了。」一直沒有吭聲的顧七奶奶突然道,「莊家老太爺,就是那個很喜歡做木工的老爺子……我剛嫁進來的時候,他老人家還曾送過我們家大郎一架他老人家親手做的風箏,到如今還掛在我們家大郎的屋裡,誰家的風箏也不及它放得高,放得遠。我們家大郎像寶貝似的,誰也不讓動一下。」她說著,流露出他鄉遇故知的激動拉住了周少瑾的手,「原來你是莊家老太爺的外孫女……這可都不是旁人!」

  外祖父有這樣的愛好……周少瑾不知道。

  她想去看看外祖父做的風箏。

  但今天不是合適的機會。

  「誰說不是。」沔大太太也沒有想到莊家和顧家是通家之好,笑道,「可見我們家少瑾也是和你們家有緣的人!」

  「正是,正是。」顧七奶奶笑盈盈地道。

  老安人問周少瑾:「你的閨名叫少瑾,那你姐姐是不叫元瑾,或是初瑾?」

  「老安人您可真厲害。」周少瑾哄著老人家,「我的姐姐就初瑾。」

  老安人得意地笑,對周初瑾道:「你走過來,我瞧瞧!」

  周初瑾走了過去。

  老安人仔細地端詳了她一會,笑著對袁氏、顧七奶奶等人道:「這姑娘也長得俊俏,應該有十八歲了吧?說了婆家沒有?我們家的二十一郎和她年紀相當……」

  這老太太!

  沔大太太道:「說了婆家,說了婆家。就是鎮江的廖氏。廖氏的老安人去世了,過了孝期就要出閣了。」

  老安人點頭,道:「原來說給了鎮江的廖氏了,我們家好像有誰嫁到他們家去了……」

  苗嬤嬤就道:「是十五娘。」

  「對,是十五娘……」

  不過眨眼的功夫,老安人就給周初瑾找了個本家的妯娌。

  周少瑾覺得自己和姐姐都不虛此行。

  前世,四房和顧家沒有動走,她無處打聽生母的消息,姐姐也是一個人也不認識地嫁進了廖家。現在有了顧家的這位十五娘,姐姐還沒有嫁進去就有了一個「同鄉」,以後在廖家的日子肯定比前世要輕鬆。

  幾個人在老安人屋子裡坐了好一會,顧家的十七小姐過來了。

  她十五、六歲的年紀,中等個子,穿了件水綠色的湖杭素面褙子,皮膚白淨細膩,桃臉杏目,還帶著幾分嬰兒肥,雖不十分的漂亮,卻和藹可親,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顧七奶奶就趁機帶著她們告辭:「……花廳那邊的客人應該來得差不多了,等我們用過了午膳,再來陪您聊天!」

  「不用了。」老安人道,「我知道你們吃了酒會去抹牌,我也要睡午覺了,你們不用過來了。四郎說等他有空了,會來看我的。」

  眾人窘然。

  苗嬤嬤小聲賠禮。

  袁氏客套了幾句,眾人一起出了正房往花廳去。

  路上,袁氏和沔大太太由顧​​七奶奶陪著走在前面,顧家的十七小姐陪著周少瑾和周初瑾走在後面,悄聲地和她們說著話:「兩位是第一次來顧家嗎?從前家裡來了客人都是十五姐、十六姐幫著待客,這是我第一次幫著嫂嫂們招待客人,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你們多多包涵!」

  和從前一樣,周初瑾代表她們姐妹說話:「我和妹妹都是第一次過來。貴府真是漂亮!聽說十六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十六?」

  這是昨天晚上沔大太太告訴她們的。

  顧家十七小姐點頭,笑道:「十六姐的公公三年前金題提名考中了庶吉士,今年六月散館,任了大理寺主薄。寫了信回來讓她婆婆帶著他們去京城寓居,所以婚期才定得這麼急。」

  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很快就到了花廳。

  有婆子笑著迎了上來:「七奶奶,金陵知府吳大人的夫人過來了。」

  周少瑾看見顧七奶奶的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隨後笑著點了點頭,不改初衷地陪著她們不緊不慢地往花廳去。

  顧十七小姐低聲對周初瑾道:「我們家的兄弟姐妹多,除了親戚朋友、街坊鄰居,一般不搭情隨禮的……」

  言下之意,是沒有給吳家下請帖。

  周初瑾笑道:「吳大人畢竟是金陵的父母官,治下的名門望族家裡有喜事,他怎麼能不來呢!」

  顧十七小姐沒有吱聲。

  大家一起進了花廳。

  吳夫人正在和人說話,聽到動靜回頭,立刻打住話題走了過來:「袁夫人,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沔大太太,我們還是上次二房老祖宗生辰的時候見過,您可還好?我姑母可還好?」

  她一副熟人的模樣和她們搭著話,身邊站著的依舊是她的親生女兒吳寶華。

  可周少瑾一抬頭,卻看見了站在花廳中堂旁花幾前的吳寶璋。

  她梳著雙螺髻,戴著珍珠髮箍,穿著大紅色的焦布比甲,映著她皮膚欺霜賽雪般的白皙,端莊秀麗。

  吳寶璋怎麼會出現在顧家十六小姐的訂婚宴上?

  周少瑾很是驚訝,卻忍著沒表現出來,而是笑著挪開了目光,像沒有看見吳寶璋似的。

  吳寶璋有些意外。

  她咬了咬唇,最後還是沒有過來。

  袁氏和吳夫人寒暄了片刻,就藉口看見了熟人帶著周少瑾等人往東邊的小廳去。

  沒想到吳夫人卻一直跟著她們,直到進了小廳,袁氏看見了一位四旬的美婦,向沔大太太引薦說這是官街梅府的劉太太時,吳夫人竟然不顧臉面地上前自我介紹了一番。

  劉太太看著就是個好脾氣的,一直笑著沒作聲,等到開席的時候,卻不動聲色地坐到了袁氏身邊。吳夫人見桌上沒有了空位,這才訕訕然地去了隔壁的桌子。

  周少瑾看見吳寶華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她心裡咯噔一下。

  覺得吳家的人都不好惹,最好還是離遠點。

  可等到用了午膳,顧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給她插釵,袁氏等長輩被請到了顧家十六小姐的閨房,周少瑾等小姑娘則被留在院子裡。

  她們這些小姑娘不可避免地擠到了一塊。

  周少瑾嫁給林世晟的時候也是三書六禮,對定親的儀式不像其他的小姑娘那麼感興趣,就站在院子的石榴樹下等沔大太太。

  旁邊有兩個小姑娘在那裡竊竊私語:「你看見沒有,那個就是吳家的大小姐。聽說上次在程家鬧了笑話的,怎麼沒幾天又在外面行走?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另一人語帶譏諷地道,「吳家又不是什麼講規矩的人家。你們可能不知道吧?吳家就她還長得有幾分姿色。吳大人放出話來了,要在金陵給她找個婆家,而且不問年齡家勢,有才者為婿。你們想想,不問年齡家勢,那就是說,要選做官的了,只要是做官的就行,也不管是死了老婆還是品行不端的嘍?這哪裡是要選女婿,這是在選同僚?」

  周少瑾很是意外。

  吳寶璋是因為程家的事所以才落得這樣一個下場?還是吳大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拿吳寶璋出去聯姻呢?

  怪不得吳夫人又帶了吳寶璋出來交際應酬,想必想給她盡快找個婆家嫁了吧?

  有人也聽到了兩個小姑娘的話,道:「看不出來,她這麼可憐!」

  也有人反駁:「可憐什麼?這是她的命。誰讓她攤上了這麼個爹呢!」

  有人輕輕地拉著周少瑾的衣袖。

  周少瑾回頭,看見張白淨的臉。

  她有些不解。

  那人道:「周家二小姐,你不認識我嗎?」

  她的聲音細細的,帶著幾分怯弱,周少瑾覺得她說話的模樣有點像自己前世的模樣,可她實在是不記得這小姑娘是誰了。

  小姑娘很是失望,道:「我,我是孫侍郎家的……」

  周少瑾記起來了。

  她是那個和吳寶璋在程家廂房裡說話的小姑娘。

  後來自己和吳寶璋爭起來的時候,跑了的那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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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變化

      「是你!」周少瑾笑道:「對不住,我不怎麼記得住人……」

      小姑娘笑了起來,為她解釋道:「我知道,吳家大小姐委屈了你……你當時顧不得其他……」她問:「你是和誰來的?我和我祖母來的,我祖父曾經是顧家的學生。你們呢?」

      周少瑾簡潔地說了說自己的事。

      有人喊她:「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回頭,看見吳寶璋朝她走了過來。

      孫小姐忙低著頭,頗有些躲閃吳寶璋的味道。

      吳寶璋的注意力全放在周少瑾的身上,並沒有注意到孫小姐。

      「周家二小姐。」她笑吟吟地屈膝給周少瑾行了個福禮,道:「上次的事真是我不對,是我捕風捉影,亂說話,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來金陵城之後認識的第一個人,我希望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成為好朋友。你能原諒我嗎?」

      語氣十分的真誠。

      周少瑾發現周圍的人都豎著耳朵在聽。

      她不由在心裡冷笑。

      看著哄騙不行,就改變了策略裝愧疚了?

      不管吳寶璋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在這種情況下她若是拒絕了吳寶璋的道歉,不免會給人得理不饒人、心胸狹窄的感覺。

      既然要比大方,那就看看誰更大方吧!

      周少瑾索性笑道:「吳大小姐言重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又何談『原諒』之說?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還請吳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每天除了上課,抄經書,就是做針線,吳大小姐有空的時候不妨去家裡坐坐。我是很歡迎吳大小姐去做客的。」

      「這就好!」吳寶璋長舒了口氣,一副懸著的心終於落下的模樣兒,笑道:「我還一直擔心你在責怪我,再在看來。倒是我多心了。」她說著,上前幾步,想去挽周少瑾的胳膊。

      周少瑾像沒有看見似的,轉過身挽了孫小姐的胳膊,笑道:「孫小姐,這位是金陵府父母官吳大人家的千金,上次二房老祖宗做壽的時候,你們曾經見過。你還記得嗎?」

      周圍傳來細細的竊語聲。

      孫小姐硬著頭皮和吳寶璋打招呼。

      吳寶璋十分熱情,問起兩人別後的情景。

      孫小姐磕磕巴巴地應了幾句,就朝周少瑾投去求救的目光。

      周少瑾正要給孫小姐解圍,擠在顧家十六小姐門前的人突然像被洪水沖洗似的分成了兩邊,顧家大太太陪著顧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走了出來。

      孫小姐在周少瑾耳邊道:「我祖母不讓我和吳家的人玩。」

      周少瑾訝然。

      孫小姐已轉移了話題,指了顧家十六小姐的閨房道:「二小姐,你看。」

      周少瑾望過去。

      大熱天的,顧家大太太陪著的那婦人穿著三品夫人的服飾,髮釵、花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婚喪嫁娶,請了家裡最有地位的人出來撐場子。這很平常啊!

      周少瑾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孫小姐已感慨:「顧家的姑娘都嫁得很好。上次十四小姐出嫁的時候,來插釵的雖然沒有誥命,可戴的一串十八子的羊脂玉手串。我祖母說,那是有傳承的古物,價值連城……」

      周少瑾笑了起來,低聲道:「放心,你也會有的。」

      孫小姐羞紅臉。

      一旁的吳寶璋則打趣孫小姐:「看來孫小姐這是想要嫁人了吧?」

      孫小姐聞言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才道:「吳大小姐好生奇怪,女孩子家,竟然和我說這樣的話……我可真不知道怎麼回答!」

      吳寶璋的臉「騰」地一下通紅。

      她從小在鄉下。小姐妹間常這樣說笑的……

      「我,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吳寶璋額頭冒汗。

      同樣的話。周少瑾說得,她卻說不得。

      那次在程家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她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其中緣由。

      繼母罰她禁足,拿了厚厚的一本佛經讓她抄,還美其名曰地要她清心反省,像寺院裡似的,每日只供應兩餐素食,過午不食,她餓得暈過去幾次,要不是哥哥偷偷地送些吃食給她,她能不能活著見到父親恐怕還要兩說。而父親之所以放她出來和繼母應酬,也不過是想把她嫁個能對父親仕途有所幫助的人而已……她和在場的這些小姐們不一樣,她們犯了錯有人包容,她犯了錯,卻只有死路一條!

      「孫小姐。」吳寶璋不由抓住了孫小姐的胳膊,「我,我真是無心的……」她眼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哀求之意。

      孫小姐並不是那種刻薄的女孩子,見吳寶璋的姿態擺得這麼低,有些慌張起來,忙道:「你別,我沒有怪你……」

      吳寶璋鬆了口氣。

      周少瑾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

      被吳夫人禁足之後再出現的吳寶璋,相比前世,骨子裡的那份清高自傲已經不見了,反而更加卑躬屈膝了!

      一個人,如果沒有了自尊心,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旁邊有人「扑哧」一聲笑。

      吳寶璋臉色驟變,循聲望去。

      周少瑾也好奇地望了過去。

      是個和吳寶華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穿著件茜紅色焦布比甲,細白布挑線裙子,眉目清秀,胸前卻戴了個赤金鑲百寶的瓔珞,明晃晃的,十分耀眼。

      小姑娘見她們望過來,不僅沒有躲開,而且還十分大方地朝她們笑​​了笑。

      周少瑾不由得愕然。

      院子裡一陣喧嘩——顧家大太太和顧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出了院子,顧七奶奶招呼著大家去花廳裡抹牌,聽女先生說書。

      周少瑾看見沔大太太站在台階上找她。

      她問孫小姐:「你是和我去花廳還是在這裡等你祖母?」

      「我還是在這裡等我祖母好了。」孫小姐柔聲道。

      周少瑾朝著吳寶璋點了點頭,快步朝沔大太太走去,和袁氏、姐姐聚到了一起。

      幾個人往花廳去。

      周少瑾忍不住回頭朝那小姑娘站的地方望去。

      那小姑娘已不見了蹤影。

      顧家的姻親很多,周少瑾前世幾乎不出來應酬。今生也不認得幾個人,只是覺得那小姑娘特別的大方,這才多看了幾眼。既然別人已經走了,她也沒再放在心上。

      來的女眷分成兩撥。一撥抹牌,一撥聽女先生說書。

      袁氏和沔大太太原本想去聽書的,結果被人拉去了抹牌。顧七奶奶看著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單,把顧家十七小姐叫了過來陪她們。

      十七小姐就問她們:「我們去哪裡好?要不,也去聽書?」

      周初瑾無所謂,周少瑾見吳寶華陪著吳太太在花廳裡打牌,吳寶璋和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孩子站在廡廊聽書,她想了想。笑道:「能不能到院子裡走走?」

      「好啊!」十七小姐笑道:「離這裡不遠是我們家的水榭,那邊的風吹著特別的涼爽。」

      周少瑾跟袁氏和沔大太太說了一聲,跟著十七小姐去了水榭。

      雖然是假山河水營造而成,可到底是湖光山色,一眼望過去,也挺為養眼。

      周氏姐妹和十七小姐坐在水榭的美人倚上聊天:「……十九娘,是你們的姑姑嗎?」

      十七小姐點頭,笑道:「我們的上一輩,全叫『娘』。我們這一輩。全叫『姑』,我的閨名就是十七姑。」

      周少瑾駭然。

      十七小姐哈哈地笑,十分的爽朗。道:「我們家的人太多了,不這樣排名,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水榭外就有人道:「十七姑,是你嗎?我聽著聲音就像是你!」

      十七小姐跳了起來,探出頭去叫道:「阿朱,我十六姐插釵之前還問起你,說你怎麼沒來?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剛才去了哪裡?我怎麼沒有看見你?」

      周少瑾順著十七小姐的目光望過去。

      看見了個珠光寶氣的瓔珞項圈。

      原來是那個笑吳寶璋的小姑娘。

      沒想到她們又撞到了。

      聽這口氣,這小姑娘叫「阿朱」和顧家的小姐們都很熟。

      湘妃簾一撩。阿朱帶著個年約四旬的僕婦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我一早就跟著我娘過來了,結果被你們家大太太拉著說了半天的話。好不容易脫了身,結果十六姐姐婆家的人已經來了。我只好趴在窗戶看了半天。」她說著,得意地道:「我就知道十六姐姐會問起我,所以等插釵的人走了,我就跑進去跟她說了一會話。後來聽說你們在這邊,就帶著宮嬤嬤過來了。」她自來熟地和周少瑾、周初瑾打著招呼:「這兩位是周家姐姐吧?你們長得可真漂亮!剛才大家都說顧家來了兩位大美女,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你們兩個。還好我聰明,想到了十七姐。」她自我介紹道:「我閨名叫朱朱,今年十二歲,應該比你們都小,你們叫我阿朱就是了。我們家裡的人都這麼叫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是比較沉靜的性格,阿朱開朗活潑又熱情大方,兩人都對她挺有好感的。周少瑾和周初瑾上前和朱朱見了禮。周初瑾笑道:「我的確比你大,那我就托個大,叫你一聲『阿朱』了!阿朱,我妹妹今年也十二歲,不過她是冬天生的,應該比你小!」

      「真的!」阿朱頓時喜笑顏開,道:「我是四月份生的,那我就是姐姐了!」她讓周少瑾喊她姐姐,並道:「姐姐要給妹妹見面禮的。」

      周少瑾窘然。

      跟著阿朱進來的宮嬤嬤就咳了一聲,溫聲道:「初次見面,大小姐您也沒有準備見面禮,還是等下次再說吧!」

      「也是!」阿朱眼兒笑成了彎月,道:「我還是第一次做人姐姐,是得好好準備個見面禮才行。」說著,她去拉周少瑾的手:「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去我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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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認識

    宮嬤嬤又咳了一聲。

  阿朱立刻不耐煩起來,道:「難道因為我出身良國公府,就不能交朋友了嗎?」

  宮嬤嬤尷尬。

  周少瑾恍然。

  難怪她行事如此自信大方,原來是良國公府的大小姐。

  她要是沒有記錯,良國公沒有妾室,只有一兒一女,都是嫡出。兒子應該是那個朱琨,朱鵬舉了,女兒就應該是這個朱朱了。

  周少瑾笑道:「以姓為名,倒也少見。」

  阿朱嘿嘿地笑,道:「我原來叫珍珠的『珠』,我後來瞧得這名字不好,就改了朱紅的『朱』。是不是比珍珠的『珠』字好聽點。」

  周少瑾點頭:「頗有特色。」

  「我也這麼覺得!」阿朱得意洋洋地道,不再提做客之類的事,讓周少瑾長吁了口氣。

  有婦僕過來,看見她們「哎喲」一聲,道:「十七小姐,老安人正在找你們呢!」

  「找我們?」周少瑾指了自己胸口。

  婦僕點頭,笑道:「老安人說,她那裡三缺一,讓我或找了兩位周小姐,或找到阿朱小姐……」

  眾人目瞪口呆。

  十七小姐問那僕婦:「是打馬吊還是打葉子牌?」

  那僕婦笑道:「打葉子牌。」

  十七小姐問周少瑾姐妹:「你們會玩嗎?」然後道,「我不會玩,從前都是我十六姐陪老安人打牌的。」

  「我也不行!」阿朱叫了起來,「我坐不住……」

  周少瑾會玩。

  在她的記憶裡,姐姐也會玩。

  她想把這個機會讓給姐姐——給老安人留下許些的印象,以後也好和顧家的那位十五小姐搭訕。

  周少瑾朝姐姐望去。

  在周初瑾的印像中,周少瑾是不會的。她猶豫了片刻,道:「我會倒是會,就是玩得不好……」

  十七小姐和阿朱都如釋重負,十七小姐更是拉著周初瑾就走:「不會才好……不會你就會輸……我們家老安人,嘿,那是高手……你贏了她,她不高興;你有意輸給她,被她看出來了,還是不高興……不會,正好!」

  周少瑾駭然,讓那婦僕派個人去跟袁氏和沔大太太稟一聲,這才跟著周初瑾等人去了老安人那裡。

  阿朱躲在門口不願意進去。

  她對周少瑾和十七小姐道:「我就在這裡等你們……我們等會去花園裡撲蝶去。」

  周少瑾很是詫異。

  阿朱訕訕然地道:「老安人每次見到我都要我陪她老人家抹牌……」

  雖然剛剛認識,周少瑾已經看出來了,阿朱是個好動的性子,以她的年紀,讓她陪著個老人家抹牌,的確很難受。

  周少瑾和姐姐了然地笑了笑,和十七小姐進了屋。

  牌桌子早已支好了,老安人正坐在鋪了猩紅色氈毯的牌桌前一個人翻著牌玩。看見她們進來,非常的高興,對身邊一位穿著鴉青色湖綢比甲,白色挑線裙子的婦人道:「你可以走了,我現在有人陪了……」接著笑咪咪地朝著周少瑾招手,「二丫頭,坐到我身邊來。」

  周少瑾忙道:「老安人,我不會打牌!我姐姐陪您打牌!」

  「這樣啊!」老安人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高興起來,讓那婦人和周初瑾,「你們都坐下來。我們趁著她們在聽書多打幾盤,等會戲散了場,你們又都要回去了。」

  兩人笑著應「是」,坐了下來。

  又有小丫鬟端了凳子過來給周少瑾和十七小姐。

  另一個牌角是個丫鬟,看著也有二十出頭了,十七小姐悄悄地告訴她:「這是我曾祖母身邊的大丫鬟。」

  周少瑾猜著也是,不然不可能陪著老安人打牌。

  苗嬤嬤則坐在老安人的身後幫老安人看著牌。

  十七小姐就指了指那婦人和周少瑾耳語:「……是我姑姑,排行十三,姑父去世後,太祖母就把十三姑姑接了回來。我們姐妹都跟著她讀書。」

  又一個廖章英。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

  打牌的老安人突然對周初瑾道:「四郎剛過來了的,你們知道嗎?」

  周少瑾立刻反應過來老安人指的是程池,周初瑾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笑道:「我們在前面看十六小姐插釵,不知道池舅舅過來過了。他過來有什麼事嗎?」

  老安人聞言眼睛就笑成了一道縫,道:「他聽見我嘮叨,就留了心,幫我們家十九娘找了樁冥婚……」

  池舅舅……給人介紹冥婚……

  周少瑾覺得自己都有點繃不住了。

  周初瑾更是瞠目結舌。

  姐妹倆不由交換了一個眼神。

  老安人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還自顧自地道:「對方也是讀書人,十九歲的時候死的,頗有家資,還準備過繼個兒子給他們供奉香火……」

  十分滿意的樣子。

  周氏姐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十三娘就柔聲道:「祖母每次見到你們的舅舅都會說起這件事……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我們只能由著她老人家高興了。」

  周少瑾表示理解。

  可池舅舅幫著做這件事……她怎麼都覺得有股違和感。

  阿朱在窗外朝她們招手。

  周少瑾和十七小姐坐了一會,就找藉口溜了出來。

  阿朱咯咯地笑,道:「我們去花園去。」

  今天顧家來了很多的客人,這其中有吳寶璋這樣讓她心生提防的,也有像孫小姐這樣主動示好的,去了花園,誰知道又會遇到誰呢?

  她道:「我們不如就坐在院子裡聊天吧?」

  這樣姐姐找起她來也不費勁。

  阿朱一看就是那種很少有玩伴的人,只要有人陪著,怎樣都好。

  她立刻應了。

  周少瑾就朝十七小姐望去。

  十七小姐的性子也很隨和,立刻笑道:「好啊!那我就讓丫鬟們給我們端幾把竹椅子過來,沏壺茶,上些點心瓜果。」

  阿朱連聲稱「好」。

  周少瑾就想到了程笳,道:「我有個表姐,和阿朱的性子很像,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好啊!」阿朱笑咪咪地點頭。

  丫鬟們上了茶點,十七娘就把程池給自己夭折的十九姑姑介紹了一樁冥婚的事告訴了阿朱。

  阿朱驚呼:「程子川可真厲害啊!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他似的。」

  程池字子川。

  阿朱既然知道他的字,就算是不認識他的人,也應該聽說過他的名聲。

  周少瑾道:「你認識池舅舅。」

  「嗯!」阿朱笑道,「有一次我哥哥要去秦淮河玩,我爹爹知道了,不準。可我哥哥說,是跟程子川一道去的,我爹爹立刻就答應了。我娘知道了,就跟貼身的嬤嬤說:我說鵬舉怎麼轉了性,去秦淮河,不偷偷的去,還跟國公爺說一聲,敢情是打著程四爺的招牌啊!」她繪聲繪色地學著良國公夫人說話的樣子,笑容可掬地道,「我當時就留了心,等哥哥回來的時候,就跑到大門口去瞧了瞧。長得沒我哥哥英俊,可他人很好,很和氣,又有耐心,從來不發脾氣,不像我哥哥,動不動就說要把我丟出去,再就是讓我跪祠堂……」

  周少瑾想到程池的樣子,不禁點了點頭。

  她也覺得程池是個很溫和的人。

  「不過,」阿朱托著腮道,「冥婚哦……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問周少瑾,「你說,我要是託你舅舅把我帶去看熱鬧,他會不會答應啊?」

  「應該不會吧!」周少瑾沉吟道,「我們看著這件事挺熱鬧的,說不定舉辦冥婚的兩家人挺悲傷的。這樣大大咧咧地去看,我總感覺到有些不敬!」

  十七小姐贊同,道:「我聽家裡的人說,十九姑姑很聰明,我祖父不止一次的說,如果十九姑姑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十九姑姑去世的時候,我祖母一夜之間白了頭……」

  阿朱點頭,但還是忍不住道:「到時候我讓人問問程子川,說不定他會帶我去呢?」

  十七小姐不以為然。

  阿朱看了看四周,見丫鬟婆子都隔得遠遠的,湊到她們倆人面前道:「過幾天我爹要帶著我哥哥進京了!」

  周少瑾和十七小姐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自然知道藩王無詔不得進京的規矩,兩人都很驚訝。

  阿朱就道:「我聽我娘說,有個叫劉永的做了司禮監秉筆太監,你們知道秉筆太監是做什麼的嗎?就是幫皇上批紅的,內閣的大學士們都得看他的眼色……他當了秉筆太監之後,就跟皇上說,各地的藩王都有十幾年不曾入京朝拜了,皇上恐怕都不認識藩王府長大的世子們了。所以皇上就讓各地的藩王分批入京。我爹和我哥哥排在了頭一批裡,九月份就啟程。我娘說,我爹爹覺得,程家在京城的生意能做得這麼大,你舅舅肯定和朝中的大小官員都很熟悉,想請了你舅舅同去……也不要他做什麼,只要他遇到什麼事的給我爹報個信,讓我爹有個準備……」

  這恐怕不好吧?

  皇上最忌諱京官結交藩王,一樣也忌諱藩王結交當地官紳。何況程家既有人在廟堂為官,又是金陵百年的世家……前世,程氏被抄家,不會就與這件事有關吧?

  周少瑾道:「程家在京城的生意那麼大,應該是涇大舅舅的功勞吧?與池舅舅應該沒有太大的關係吧?」

  阿朱愣住,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就好像她說了什麼非常好笑的話似的。

  笑得前俯後仰。

  十七小姐也笑,比阿朱好一點,她只是用帕子掩了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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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或許

      自己哪裡說錯了?

  周少瑾望著阿朱和十七小姐,神色茫然。

  阿朱笑得更厲害了。

  十七小姐怕周少瑾臉面上過不去,忙拉了拉阿朱的衣袖,道:「你怎麼笑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少瑾妹妹一看就是個不怎麼出門的,程家的人也不可能自己誇自己,她又怎麼會知道程四叔的事?」

  阿朱點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面拿了帕子擦了眼角的淚,一面道:「我聽我娘說,你舅舅小的時候就很孝順,有膽量,有一次龍虎山張天師奉詔進京,你們長房的老太爺那時還活著,但已病入膏肓,你舅舅讓人領路,去了張天師落腳的三清觀。可那張天師豈是隨隨便便就是能見的?你舅舅用一本據說是天一教派開派祖師張道陵親手抄錄的半本《老子想爾注》請了張天師為程家老太爺治病,程家老太爺才多活了半年。

  「後來他接手程家的庶務,河道總督谷景玉奉詣治理淮河,結果戶部和工部打嘴仗,銀子怎麼也撥不下來,眼看著就要春耕了,那些河工都要回去務農,谷景玉急得團團轉,你舅舅那時候剛剛把裕泰票號做起來,就敢借銀子給谷景玉。谷景玉借了裕泰的銀子,第二年,他上書朝廷,皇上讓兩淮鹽運使幫著河道還銀子,整整兩年,兩淮的鹽引全都給了你舅舅……裕泰票號是這麼把生意做起來的。」

  這麼厲害!

  周少瑾額頭冒汗。

  阿朱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哥哥說了,皇上之所有讓兩淮鹽運使幫河道還銀子,是你舅舅走了萬童的路子。」

  周少瑾非常的驚訝。

  照阿朱這麼說,池舅舅很早就認識萬童了。

  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池舅舅才會給萬童十萬兩銀子呢?

  她忙道:「你會不會弄錯了?涇大舅舅不是在京城為官嗎?說不定是涇大舅舅幫得忙!」

  阿朱嘿嘿地笑,道:「當初你們府上長房的大老爺和黃理爭都察院左都御使的時候,人家黃理的曾祖父、祖父都曾是內閣大學士,你們長房的大老爺硬生生地把別人給踢開了,憑得是什麼?就是因為你舅舅和萬童交好,萬童赤膊上陣,親自幫你們長房的大老爺在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申敏之面前說項,申敏之沒有辦法,正好你們長房的大老爺又夠資歷,申請敏之只好讓黃理去了通政司……直到今天,黃理都不和你們長房的大老爺說話……」

  周少瑾忙道:「如今萬童不是貶到金陵,由劉永任了司禮監秉筆太監嗎?池舅舅如果早年間和萬童私交莫逆,他這次陪著你父親和哥哥進京,不被劉永忌恨就好,又怎麼能幫上你父兄的忙呢?」

  見她言之有物,阿朱頓時覺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她對這些朝野之事很感興趣,但不管是寵愛她的父親還是對她言聽計從的母親、風流倜儻的哥哥,都不喜歡她過多的關注這些事。沒想到來顧家做客,竟然交到了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咯咯地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萬童是皇上在潛邸時的大伴,那劉永難道就不是?你舅舅既然和萬童關係不錯,和那劉永的關係當然也一樣的不錯,所以我父兄才會佩服你舅舅,說他有朱陶之能,是個能幹大事的人,我爹爹更是希望我哥哥能近朱者赤,能學到你舅舅的些許手段,把良國公府打理得花團錦簇,一片熱鬧繁榮!」

  左右逢源?

  腳踏兩條船?

  難道當初程家被抄家的原因是因為池舅舅腳踏的兩條船翻了?

  周少瑾覺得自己知道的越多,好像就越糊塗似的。

  阿朱見她還懵懵懂懂的,「哎呀」一聲,笑道:「你別多想了,反正你池舅舅很厲害。你若是有什麼事求他,上天下地,他肯定能幫你辦好了。」說到這裡,她長嘆了口氣,道,「不過,他和那張天師似的,你想得他一句應諾,那可是比登天還難!」

  池舅舅原來這麼的厲害!

  所以前世程家被抄,他卻跑了,最後還請綠林好漢劫了法場……上輩子自己到底去幹什麼了?這麼有手段的舅舅,她怎麼一點印像也沒有了呢?如果早點知道,前世她的命運會不會就不一樣呢?

  想到這裡,周少瑾自嘲地笑了笑。

  前世就算是她知道有這樣一個舅舅又能怎樣?還不是遠遠躲著。與程家的未來又有什麼關係呢?

  念頭閃過,周少瑾愣住。

  她怎麼就沒有想到?

  既然在涇大老爺面前說得上話,自己又有機會接觸的,不是還有程池嗎?

  如果程池真的像阿朱說得那樣,自己只要得了他的一句承諾,就算是他懷疑​​自己,一樣可以把消息遞給涇大老爺,而且涇大老爺還有可能誤會這是程池得來的消息……那可就再完美不過了!

  至於之後的事,就算池舅舅要殺要砍,她該做的已經做了,問心無愧,隨他怎麼處置去!

  周少瑾想起程池溫和的眼眸,心裡隱隱覺得,就算是他發脾氣,也不會做出什麼特別暴虐的事來……並不覺得害怕。

  可她怎麼才能和池舅舅說上話呢?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姐姐周初瑾關切地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或者是誰說了什麼讓你不喜歡的話?」

  「沒有啊!」周少瑾道,想起牌局結束後她們要離開時顧家老安人拉著周初瑾的手不住地誇周初瑾是個好孩子,以後沒事的時候要常去顧家串門,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悄聲地問姐姐,「你輸了多少錢?」

  「老安人的牌打得不大。」周初瑾笑道,「不過輸了七、八百文錢罷了。」

  周少瑾怕姐姐擔心,就把阿朱邀請她七月半一起去逛廟會的事告訴了姐姐:「……說若是我們這邊不好跟長輩說,她讓她娘給我們發帖子。」關於程池的事,她隻字沒提。

  「那你想去嗎?」周初瑾柔聲地問。

  「不想去。」周少瑾很怕那些熱鬧嘈雜的環境,「我正為怎麼推脫阿朱苦惱——我又不想讓她傷心。」

  「我來跟阿朱回信吧!」周初瑾笑道,「就說七月半的時候我們可能要回周家祖宅祭祖,不能跟她逛廟會了。」

  周少瑾笑咪咪地點頭。

  把這些事交給姐姐,果然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

  回到九如巷,袁氏問周初瑾:「老安人怎麼突然想到把你們姐妹倆叫去陪她老人家打牌?顧家的姑娘多,她老人家向來喜歡找顧家的姑娘打牌的。」

  或許是因為前世和袁氏的那些糾結,周少瑾對她始終都沒辦法毫無芥蒂,袁氏這麼說,聽在她的耳朵裡覺得袁氏語氣不善,好像在懷疑她和姐姐使了什麼手段所以得到了顧家老安人的喜歡似的。

  她不由道:「或者這件事與池舅舅有關!」

  袁氏有些意外。

  周少瑾是那種典型的妹妹,只要有姐姐在場,她是很少說話,表達自己的意願的。

  她挑了挑眉。

  周少瑾笑道:「我聽老安人說,池舅舅給顧家的十九娘找了樁冥婚……」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並道,「涇大舅母沒有遇到池舅舅嗎?我們過去的時候老安人說池舅舅剛走沒一會?」

  袁氏愕然,道:「我沒有遇到四叔……或許他只是專程為這件事去的也說不定。」隨後她就轉移了話題,和沔大太太道,「我們若是定好了給十六小姐添箱的東西,會抄一份禮單給你的,你們看著準備就行了。用不著和我們一樣。顧家和郭家是幾代人的交情,自然會與其他人不同些。」

  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

  沔大太太笑道:「我知道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梅花巷。」

  袁氏笑著頷首,她們在聽雨軒分了手,一個前行,一個往西北的方向。

  第二天,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郭老夫人問她:「顧家好不好玩?」

  「好玩。」周少瑾乖巧地道,「我還認識了顧家的十七姑,良國公府的阿朱小姐。」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聽說你池舅舅給顧家的十九娘安排了一樁冥婚?對方是哪戶人家的公子?是怎麼死的?死的時候多大的年紀?家中的父母可還主持家中的事務?」

  問得非常細緻,像尋常人家結親似的。

  周少瑾暗暗奇怪。

  袁氏是長房的媳婦,婆婆會關心些什麼,她應該很清楚才是。為什麼聽到程池給顧家十九娘安排了一樁冥婚的時候卻不​​仔細地問問她呢?

  周少瑾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聽後很欣慰的樣子,道:「倒也勉強算得上是門戶對了。」

  這也講究門當戶對的嗎?

  周少瑾冒汗。

  郭老夫人嘆道:「這是老安人的一塊心病,如今四郎能幫老安人除了這塊心病,老安人心裡肯定很高興。四郎能代我們在老安人面前盡孝,我很高興。」然後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說起顧家從前的事來:「……老安人這麼心疼十九娘是有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她聰明,她還特別的孝順……別人都想不到的,她想的到,說的又是老安人娘家的堂侄孫……」

  周少瑾安靜地聽著。

  翡翠進來稟道:「老夫人,四老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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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接近

      周少瑾正愁沒有辦法和程池搭上話,程池就到寒碧山房來見郭老夫人,周少瑾心中一陣欣喜。

  她以後豈不是有機會在寒碧山房遇見池舅舅?

  周少瑾習慣性地站了起來,準備迴避。可她剛站起來,就覺得有些不妥。如果每次池舅舅來她都避開,又怎麼能和池舅舅說上話呢?可若是不迴避,又有些與禮不合。

  她一時間有些猶豫。

  郭老夫人卻沒有想這麼多,她忙吩咐翡翠:「快請了四老爺進來!」

  翡翠笑著應「是」,出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長吁了口氣,這才發現周少瑾還站在自己的旁邊。

  她原想讓周少瑾迴避的,可看著周少瑾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又決定讓周少瑾留下——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遇到長輩突然來訪,自己又沒有明確的示下,她不知道怎麼好也是正常。至於說到男女大防,兩人既差著輩份,還差著年齡,又是親戚,也不必那麼的拘謹。

  「坐下來說話!」郭老夫人招呼周少瑾,笑道,「來的也不是別人,是你池舅舅。長房的四老爺。」

  周少瑾鬆了口氣,笑了笑,溫馴地坐了下來。

  要是郭老夫人讓她迴避……她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能留下來。

  不一會,翡翠打簾,程池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的是件月白色細葛佈道袍,青竹簪子,石青色細佈福鞋,手上掛著串紫檀木的一百零八子佛珠,身上「如是我聞」淡淡的雅香若隱若現地傳過來,高華中帶著些許的矜貴,氣度雍容。

  周少瑾不由站了起來。

  程池就朝她笑了笑,上前給郭老夫人行了禮。

  郭老夫人沒等他彎腰就上前攜了程池,溫聲道:「這幾天越發的炎熱起來,你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程池也沒有勉強,順勢就站了起來,笑道:「我那邊綠樹叢蔭,又臨近清溪湖,涼爽得很。倒是母親,早晨晚上多去荷塘邊走走,一來避暑,二來可以強身健體。」他說著,想了想,道,「要不,您去藻園住幾天?那邊湖光山色,景緻更好。」

  「不用。」郭老夫人呵呵地笑著,和程池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圓桌旁,「出一趟門太麻煩。我在這裡住習慣了,要什麼旮旯拐角的東西順手就都能找得到,到了那卻只能將就,我還是住在寒碧山房的好。不過,倒像你說的,應該早晚去荷塘邊上走走。」

  小丫鬟端了茶點上來。

  周少瑾機靈地幫著擺點心。

  程池又笑著看了她一眼。

  郭老夫人見了,這才想起來,笑道:「人老了,這記性就越來越不好了。這是四房周家的二小姐,我請了過來給我抄經書。」

  周少瑾像不認識他似的,屈膝蹲身行了個福禮。

  程池笑著點了點頭,道:「來的是客,我和母親在這裡說話,就不用你服侍了。」

  啊!

  彷彿晴天霹靂。

  周少瑾張口結舌。

  她原以為她想和程池搭話的阻力來自於郭老夫人或是世俗的禮教,卻沒有想到程池會避開她。

  那她怎麼能和程池說上話呢?

  周少瑾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程池看她呆呆傻傻的,像被拋棄小狗似的睜著黑黝黝、濕潤潤的大眼睛,嘴角不由地翹了起來。

  第一次他是為了給她解圍,才掩耳盜鈴般地讓她冒充丫鬟給自己斟茶的,第二次是看著她像小老鼠般誠惶誠恐地到處亂竄,這才開玩笑似的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的吩咐她給自己斟茶的……沒想到這小丫頭居然當了真,見了自己認認真真當起小丫鬟來。

  他笑著,語氣變得更溫和:「下去吧!這裡有丫鬟服侍就行了。你快去抄經書吧!」

  周少瑾的臉頓時通紅。

  竟然被人這樣的攆……她哪還有臉繼續待在這裡!

  周少瑾匆匆行了個禮,出了郭夫人的宴息室,眼睛卻忍不住有些濕潤。

  像程笳常常嘮叨的那樣:真是太丟臉了!

  翡翠一開始還沒有注意,見她出來,忙過來低聲問道:「老夫人和四老爺在幹什麼?需不需要我們進去加點茶水?或是有其他什麼吩咐?」

  「沒有。」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讓視線恢復了原有的清明,「老夫人和四老爺有話要說……我才出來的!」

  「那就好。」翡翠笑著,心裡卻不由狐疑。

  二小姐眼睛濕濕的,像要哭了似的,難道是被郭老夫人或是四老爺訓斥了?

  她和周少瑾不像碧玉走得那麼近,裝作沒有看見,繼續站在簾子外面豎了耳朵關切著屋裡的動靜。

  周少瑾去了佛堂。

  施香正在磨墨,小檀在點艾香。

  周少瑾抄了一頁紙,心情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池舅舅剛才的舉動極尋常,不過是自己從來不曾低頭求過人,突然被拒絕,就有些受不了……如果是太平盛世,順風順水的時候,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從此再也不理池舅舅就是。可十年之後,程家會被滅族,自己重生的時候也曾立誓,一定要改變前世的命運。那就不能像從前似的,一點點委屈也受不得。想想姐姐,那麼出眾的人,剛嫁到廖家的時候也有些不順利,可後來,姐夫慢慢地了解到姐姐是怎樣的人,對姐姐就非常的敬重了,姐姐也被廖家的人承認,融入到了廖家。自己應該學姐姐才是,遇到事時不能一味的只想著自己的感受,還要想想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

  書上不也說,天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自己就當是上天要考驗自己,不然又怎麼會讓自己重生呢?

  這麼一想,周少瑾的心情又好了起來,覺得未來未必像自己想的那樣黯然無色。

  她喊了小檀,悄聲地吩咐她:「你幫我去看看池舅舅走了沒有?他來找老夫人幹些什麼?」

  小檀愕然,磨磨蹭蹭的,一副不敢去打聽的模樣。

  周少瑾不由嘆氣。

  畢竟是寒碧山房的人,讓她去做這些的確有些為難。但除了小檀,其他人去打聽就更不合適了。

  她笑道:「我就是很好奇。也不一定要打聽清楚了。你去隨聲問問好了。我原想著我最多在寒碧山房待三、四個月就行了,但老夫人說,這經書是要供奉到普陀山的,還可能帶了我一起去,我就想給自己抄一部《阿彌陀佛》經供奉給菩薩,想跟老夫人說說這件事,我知道上房那邊的事,我也好尋個機會跟老夫人提。」

  周少瑾畢竟是打著給郭老夫人抄經書的幌子才進的寒碧山房。

  而且人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喜歡把周圍的事打聽清楚,也不一定就是要說三道四地論長短,更多的是讓人覺得安心。

  小檀聽懂了周少瑾的話,笑咪咪地應了,去了上房。

  施香奇道:「小姐,既是您自己要用的,您可以回去了再抄啊!等到秋天,天氣轉涼了,每天這樣來來回回的,很冷的。」

  周少瑾笑道:「既是供奉給佛祖的書,表相也很重要——寒碧山房這邊用的是紅筋羅紋紙,我問過了,這紙是十年前的,現在的紙都找不到和這一模一樣的紋路了。如果郭老夫人同意我用這紙抄一部經書豈不是更好?到時候我多還些紙給郭老夫人就是。」

  施香覺得周少瑾的話有些牽強,可她見周少瑾一副我意已決的樣子,她只有把勸慰的話咽了下去。

  大約兩炷香的功夫,小檀回來回話:「老夫人叫了四老爺過來,原是想問顧家冥婚的事,沒想到小姐您都知道,所以老夫人和四老爺說了會家長,就和四老爺下起棋來。如今棋局都還沒有散呢!老夫人留了四老爺用晚膳。」

  又下棋……

  周少瑾已不覺得奇怪。

  也許人家母子間相處,就是下棋。

  就像外祖母和沔大舅舅,每次都會說起家中的庶務…

  她笑著向小檀道了謝,安心地抄起經書來。

  施香和小檀就坐在佛堂的門口就著外面的光線開始分線。

  晚上回去,周少瑾還要做會兒針線活。

  眼看著太陽落下山,西邊燒起了片雲彩,往日的這個時候她們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但今天,周少瑾還沒有停筆。

  施香的眼睛已經有點吃力,只好輕手輕腳地先把線收拾好了。

  翡翠過來傳來:「老夫人說,讓二小姐用了晚膳再回去。」

  從前,周少瑾都會覺得不自在,回四房用晚膳。

  施香正要幫周少瑾婉言拒絕,誰知道周少瑾卻笑著道了聲「好啊」,問翡翠,「不知道這邊的晚膳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講究?」

  翡翠顯然也沒有想到周少瑾會答應,愣了愣才笑道:「也沒有什麼講究,只是老夫人不吃肉,四老爺不吃魚罷了。」

  一個不吃肉,一個不吃魚……這不算是講究?

  周少瑾「嘿」了一聲,請翡翠派人回去跟四房說一聲,免得那邊等自己用晚膳。

  翡翠笑著出了佛堂。

  施香小聲地道:「我們這樣留在寒碧山房用晚膳,好嗎?」

  從前,是周少瑾說不太好的。

  「常常留下來用晚膳就不好了。」周少瑾泰然自若地道,「偶爾一次不打緊。」又道,「總是拒絕老夫人也不好。」

  施香想想也有道理。

  幫周少瑾收拾好了筆墨,又服侍洗手淨臉,簡單整了整頭髮衣飾,跟著去了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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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 22:38: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失策

    晚膳就擺在宴息室,或者是因為郭老夫人和程池的習慣不同,桌子上的菜餚有魚有肉,全用粉彩的小碟子裝著,擺了滿滿的一桌子。

  郭老夫人笑著招呼周少瑾:「來,到我身​​邊來坐!」

  這樣一來,她就和程池坐了個對面。

  周少瑾心裡直打鼓,捏著拳頭為自己打著氣,這才有勇氣落座。

  丫鬟擺箸,上飯。

  吃不言,寐不語。大家各自進食。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碗勺發出來的清脆碰壁聲,卻越發顯得屋子裡靜謐無聲了。

  周少瑾很緊張,眼睛不敢隨意亂瞟,更不要說打量程池的表情了。

  她知道這樣不行。

  為了消除自己的緊張,她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食。

  老鴨湯濃郁,小黃魚鮮美,雞丁嫩滑,櫻桃肉酸爽,青菜​​清淡……周少瑾漸漸吃出味道來,暫時忘記了​​坐在自己身邊的郭老夫人和對面的程池,專心地吃著飯。

  坐在對面的程池微微有些驚訝。

  對面的女孩子優雅又不失暢快地吃著東西,表情愉悅,好像她吃的不是飯菜而是什麼山珍海味似的。

  有這麼好吃嗎?

  他在心裡嘀咕,忍不住夾了一筷子櫻桃肉。

  酸甜宜中,沒什麼特別的。

  他又夾了一筷子雞丁。

  肉質嫩滑,但也只是嫩滑而已。

  他喝了口老鴨湯……然後他不得不承認,對面的小丫頭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兒,卻有副好胃口。

  不過,更難得的是性子好,沒有裝模作樣地做出副西子捧心樣​​兒,能吃就吃……估計也是個能睡就睡的主!

  程池笑著放下了筷子。

  郭老夫人擔憂道:「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不是。」程池道,「我上次聽了您的話,覺得晚飯是應該少吃點。」

  「又哄我!」郭老夫人嗔道,「我只求你晚上少出去喝點酒就阿彌陀佛了……」

  「哪能呢!」程池笑道,「自從您上次說了我之後,我晚上就再也沒有出去喝過酒了。您是知道的,我向來最聽您的話了。」

  這樣普通的一句話,居然讓郭老夫人神色微黯,突然沉默下來。

  程池也沒有說話。

  屋子裡聞針可落。

  周少瑾不收地放輕了手腳。

  真不應該留在寒碧山房吃飯的……這飯吃得可真難受……吃飯的時候又不能說話,等池舅舅吃完了飯,在外面堵他也是一樣啊……那樣就顯得有些故意了……還是應該留下來吃飯的……

  周少瑾胡思亂想著,感覺到對面的程池好像瞥了她一眼。

  她飛快地用眼角睃了程池一下。

  發現程池正笑著吩咐小丫鬟給他沏壺茶上來,並沒有看自己。

  難道是自己感覺錯了?

  周少瑾思忖著,三下兩下吃完了碗底的飯,不敢再添。

  正好郭老夫人也放下了筷子,丫鬟收拾桌子,端了茶進來。

  程池卻站了起來,對郭老夫人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若是有什麼事,讓小丫鬟們給我傳個口訊就行了。」

  咦!

  周少瑾愕然。

  他這就要走了!

  不留下來喝喝茶?和郭老夫人聊聊天?

  周少瑾只好跟著站了起來。

  「你這孩子。」郭老夫人嘆道,「我也有些日子沒看見你了,讓你過來,也不完全是有事,也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程池笑道:「小山叢桂那邊一大堆丫鬟、婆子、小廝,我有什麼過得不好的?」

  郭老夫人見留不住他,吩咐史嬤嬤關了程池出去。

  周少瑾猛地想起來,自己不是要想辦法和池舅舅搭上話嗎?

  如果兩個人同路,不就能很自然地說上兩句話嗎?

  「老夫人,」她立刻道,「我也告辭了……您正好早點歇了!」

  又不是冬天,歇那麼早幹什麼?

  郭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但兩人相處了一段時間,她知道周少瑾並不是那種八面玲瓏的性子,又喜歡她溫順有禮,倒也沒有計較,笑著點頭,道:「我讓翡翠送你回去。你路上要小心點!」

  寒碧山房離嘉樹堂怎麼也有半炷香的路程,天色又漸晚,她怎麼也要叮囑兩聲。

  周少瑾笑著應是,和翡翠出了門。

  外面晚風習習,吹動著樹枝沙沙作響,哪裡還有程池的影子!

  自己出來晚了,跟丟了?

  可就這麼會功夫……

  周少瑾的肩膀耷拉下來,有些怏然地對翡翠笑道:「翡翠姐姐不必送我了,這裡離四房又不遠,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翡翠還是堅持把她送出了寒碧山房才折回去。

  周少瑾無精打采地往嘉樹堂去,想著程池好不容易才去寒碧山房一趟,她卻找不到機會和程池說上一句話,以後她就算待在寒碧山房裡抄經書,恐怕也難得遇到他一面……還好沒有說自己想抄部《阿彌陀佛經》供奉給佛祖的事,不然她就算是在寒碧山房抄經書,一樣見不著程池。

  得想個辦法再打聽打聽池舅舅的事才行。

  不然像她這樣什麼也不知道,憑機會運氣亂竄,說不定還會誤事!

  她想到阿朱說七月半請她去逛廟會。

  雖然當時她已經婉言拒絕,但如果阿朱還是堅持給自己下了貼子,她還是去一趟吧……怎麼也能打聽點池舅舅的事。

  想到七月半離此時只有兩、三天了,周少瑾心情如雨過天晴般又明朗起來。

  她和施香說著話:「……現在買河燈還來得及嗎?」

  逛廟會,通常會放河燈。

  施香笑道:「讓馬總管想想辦法吧?」

  馬總管是個能幹人!

  周少瑾點頭,猝不及防地停住了腳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詫異。

  施香心中一跳,順著她的目光就望了過去。

  剛才走得不見人影的四老爺此時卻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大樹下,一個穿著青葛細布的小道童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旁邊,像個泥朔的菩薩。

  這,是怎麼一回事?

  施香忙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神情茫然。

  池舅舅不是回小山叢桂了嗎?

  他怎麼會站在這裡?

  是在等誰還是有什麼事?

  念頭閃過,這麼好的機會,周少瑾反而有些猶豫了。

  池舅舅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味道。

  他要是真的在這裡等什麼人或是有什麼事,自己這麼硬闖過去,不知道池舅舅會不會生氣?

  她是滿心地想和池舅舅搭上話,可她的目的是希望他能相信她說的話,通過他給程涇示警。

  如果因此引起池舅舅的反感,豈不是弄巧成拙?

  但如果她就這樣和池舅舅擦身而過,那她什麼時候才能和池舅舅說上話呢?

  周少瑾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程池卻突然笑了起來,道:「你急巴巴地趕出來,不是有話對我說嗎?怎麼?見著我又一句也不說了。難道我會錯意了?」

  周少瑾呆住,隨後喜出望外。

  原來池舅舅是在這裡等她啊!

  她忙走上前去。

  可待她在程池的面前站定才發現,她只齊程池的肩膀,她要仰著頭才能看清楚程池的表情。

  這讓她很不自在,彷彿……她在他面前變得很渺小,很柔弱般……

  她有些手足無措。

  暗暗後悔靠程池太近。

  她希望他能像大人般的對待嫁嫡最新章節她……而不是在他面前像個孩子似的……誰會把個孩子的話放在心上?

  周少瑾忙向後退了幾步,挺直了脊背。

  程池看著,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小丫頭真是有趣。

  一會兒喜,一會兒憂,七情六欲上面,分明還是個孩子,卻偏偏要裝大人。

  想到她吃飯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周少瑾早就想好了怎麼說。

  但這和她設想中見面的場景有些不同……在她的想像中,他們應該在郭老夫人的宴息室裡喝茶,池舅舅和郭老夫人聊天,她在一旁服侍,等到郭老夫人問起家中的庶務時,她趁機把萬童的事說出來,水道渠成,雁過無聲……可現在……她總不能因為場景不同就什麼也不說吧?

  她情不自禁地咳了一聲,道:「我在顧家的時候遇到了阿朱,就是良國公府的大小姐,她說,池舅舅會陪了她爹和哥哥進京,還提到萬童… …阿朱說,劉永現在很厲害……池舅舅,你要小心點才是!」

  程池一愣,朝周少瑾的眼睛望去。

  清澈的大眼睛,明亮又不失潤澤,彷彿水浸的寶石,不帶一點雜質。

  程池哂笑。

  自己……已經習慣想得太多……她不過是個小姑娘,知道了隻言片語,就想向他示警……

  「我知道了!」他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溫和起來,笑容也變得明朗起來,「良國公曾經跟我提過這件事,不過我覺得水太深,婉言拒絕了。」

  周少瑾放下心來,長透了口氣。

  這就好,這就好!

  程池笑了起來。

  那笑容,如​​拔開烏雲的晨曦,璀璨奪目,讓周少瑾有片刻的晃神,不禁跟著也笑了起來,以至於她回去的路上眉眼都帶著笑。

  周初瑾奇道:「出了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

  周少瑾嘻嘻地笑,摟了姐姐的肩膀,道:「你還想要什麼?我都幫你做!」

  「哎喲,我們的二小姐要當財神爺了!」周初瑾打趣她,「還要什麼有什麼?」

  「就算是當次財神爺又怎麼了?」周少瑾和姐姐開著玩笑,「我有兩百兩銀子的私房錢。」

  周初瑾笑不可支。

  畹香居裡一片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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