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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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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19: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賭博

      三寶滿臉的糾結,磨磨蹭蹭地喊著「二小姐」,半晌沒動。

  周少瑾眼睛一瞪——雖然依舊溫柔如水,全然沒有什麼殺傷力,甚至讓三寶小小地驚艷了一下,可到底是發了脾氣,三寶不敢公然違抗,急聲應「是」,一溜煙地跑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

  幾個人就站在柳樹旁​​等。

  可兩刻鐘過去了,程詣的影子都沒看見,蚊子卻越來越多,施香的蒲扇扇得呼啦啦直響。

  周少瑾氣得抿著嘴,使勁地擰著帕子。

  施香笑著勸道:「二小姐,從五房那邊過來就算是走近道也得兩刻鐘,這一去一來的,最少也得半個時辰,要不讓春晚留在這裡,我陪著你在周圍轉轉吧?」

  周少瑾想想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留了春晚在柳樹旁等,自己和施香去了園子裡散步。

  前世,程許就是從五房那邊的小花園進來的,這世,她無論如何也要堵住這漏洞。不然沒了個程許,誰知道會不會又出來個程舉?

  兩人在花園裡默默地走了大約兩刻鐘的功夫,程詣還沒有來。

  想必是不會來了!

  周少瑾心裡有著說不出來的失望,她吩咐施香:「我們回去吧!」

  施香安慰她:「不要說在外面行走的爺們了,就是小姐們聚在一起,也講個面子。二爺總不能被三寶這麼一叫就下桌吧?想必是那邊留得緊,又不是二爺的同窗就是從兄弟,二爺要顧著大家的面子。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歇了明天再說也好。二爺從這邊溜進來,萬一被巡夜的媽媽們碰了個正著,只怕會生出事端來,也不是什麼好事。」

  周少瑾沒有說話,叫了春晚,和施香一起回了畹香居。

  可回去之後,她立刻叫了守夜的婆子進來,反覆地叮囑她們:「一定要看好門戶。若是發現違不遵的,就別怪我不給她臉,一律交給秦大總管處置。」

  畹香居近身服侍周少瑾和周初瑾的是周家的僕婦,粗使的婆子丫鬟是程家的。這些日子周少瑾在碧寒山房抄經書,她又開口就越過了四房直接提起了九如巷的大總管秦守禮,還以為周少瑾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睞,在秦守禮面前也能說得上話了,個個嚇得臉色大變,爭先恐後地表著忠心,連「天打五雷轟」之類的毒誓都說了出來。周少瑾這才心中稍安,由施香服侍著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還沒有起床,程詣就過來了。

  周少瑾心裡還惦記著五房的小花園,晚上根本沒有睡好,聽說他過來,讓施香去請了他到書房裡喝茶,並道:「你順道問問二爺用過早膳了沒有?若是沒有,就讓廚房先給二爺擺早膳。我這邊梳洗好了就過去。」

  施香去了書房。

  周少瑾氣他昨天讓自己空等,慢慢地梳妝打扮了一番,這才去了西廂。

  程詣已用過了早膳,周少瑾卻還沒有來,他很是無聊,隨手翻了幾本書,都是些種花養樹的,他不太感興趣,見有小丫鬟進來餵魚,索性接過青花瓷小碟,餵起魚來。

  結果周少瑾走進去就看見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她不由氣結,道:「昨天輸了多少?」

  「嘿嘿嘿。」程詣轉過身來,隨意地捏著魚食,道,「不過是頓飯錢,你擔心什麼?」

  周少瑾奪過​​他手中的魚食,道:「這些魚都笨得很,你餵牠多少它就吃多少。你小心把我的魚給漲死了。」說著,她把裝魚食的小碟放在了一旁的書案上,這才道,「我昨天讓三寶去找你,你為什麼不來?」

  程詣閃爍其詞,道:「我這不是來了嗎?你有什麼事?今天早上先生還要檢查昨天教的《大學》,我得早點去。」

  「你還知道你要讀書啊!」周少瑾不客氣地道,「你昨天晚上要不是去和他們玩,何至於今天要臨時抱佛腳。我找你,還不是想讓你以後少跟他們來往些。怎不見識表哥、證表哥和你們一塊玩。外祖母還指望著你好好讀書,給她老人家掙一副鳳冠霞帔回來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程詣笑著認錯,語氣卻帶著些不以為然,「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跟他們廝混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程詣畢竟是周少瑾的表哥,說重了,傷他的自尊;說輕了,他又聽不進去。

  她都不知道怎辦好。只好柔聲道:「也不是不讓你們聚,只是汶舅舅和汶舅母正鬧騰著,你們在五房的小花園玩耍就不太好了。而且這樣玩到三更半夜又耽擱讀書,還是少聚的為好。」

  「放心,放心。」程詣嘻笑道,「大家見三寶去叫我,都知道你曉得了,決定以後再不到五房的小花園裡玩耍了。」

  然後再換個地方嗎?

  周少瑾不是那總把人抵到牆角的,把到了嘴邊的這句話都咽了下去。開著玩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我去外祖母那裡告狀。」她想起程詣前世的落魄,心裡到底心痛他,道,「你昨天到底輸了多少錢?我這裡還有些銀子,若是手裡急,先從我這裡挪挪,總好過和程諾、程舉、你的那些同窗借銀子。」

  四房對子嗣管得極嚴,別看程詣是二爺,吃穿用度都不一般,可手裡能隨意支配的零花錢還沒有周少瑾多。

  常言說得好,吃別人的嘴軟,拿別人的手短。何況是借了別人的銀子長久不能還的?

  程詣知道自己的這個表妹純善柔軟,待人真誠,見她主動提起,也不客氣,道:「那你有沒有二十兩銀子?」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他竟然輸了這麼多。

  她不要程詣在程舉面前抬不起頭來。

  「有!」她毫不遲疑地道,喊了香施去拿銀子,再次勸他,「你以後還是少和他們玩的好。」

  程詣點頭,赧然道:「都是面子上的事,也不好一口就回了。」

  這倒也是。

  周少瑾遂不再說什麼。

  程詣拿了銀子就告辭了。

  周少瑾親自送了他出門,這才折回廳堂。

  不一會,周初瑾過來了,她問周少瑾:「詣表弟這麼早來找你做什麼?」

  周少瑾苦惱地道:「別提了。詣表哥昨天晚上和程諾、程舉他們賭博……」

  她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雖然有些意外,卻不像周少瑾那樣緊張,而是笑道:「你以後你少在詣表弟面前嘮叨,誰也不會喜歡一個總嫌棄自己的……妹妹。」

  「我也不想,」周少瑾嘀咕道,「就是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

  她並沒有注意到姐姐在說起嫌棄時那短暫的停頓。

  周少瑾擔心程詣只是在敷衍她。

  她叫了樊祺進來,要他注意點程詣:「特別是他每天下學如果沒有回自己住的院子,都去幹了些什麼?」

  樊祺笑著退了下去。

  翌日,他神神秘秘地告訴周少瑾:「二爺和五房的諾大爺,舉大爺還有幾個同窗在五房小花園裡的水榭裡賭博。」

  周少瑾的血直往上湧。

  程詣,根本就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隨即她又奇怪​​。

  程詣拿什麼錢去賭博。

  她想了又想,把三寶叫了過來,問他:「二爺前天晚上到底輸了多少銀子?」

  三寶是知道周少瑾借銀子給程詣的事的,他想,二表小姐既然能借銀子給二爺,想必和二爺極好,二爺輸了多少銀子,大家都是知道的。就算他此時不講,二小姐只要到外面去一問,也能問出來。何況也不大。因而也不瞞周少瑾,笑道:「輸了六兩銀子。」

  周少瑾差點跳了起來。

  難怪程詣能繼續和那幫人一起賭博了,原來是自己借了二十兩銀子給他。

  三寶見她神色帶慍,忙道:「二小姐,二爺昨天贏了二兩三分銀子,很快就能都贏回來了。」

  周少瑾聽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道:「敢情二爺還要和他們賭博?」

  「不是,不是。」三寶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連聲道,「是我說錯了話,二爺說了,不能就這樣白白地被他們笑話了,等把銀子贏回,請他們到九香樓吃一頓,以後再也不跟他們玩了。」

  一面說,還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少瑾的神色。

  周少瑾連話都不想說了,讓施香送了三寶出門。

  晚上昏省,她特意走慢了幾步,遇到了程誥和程詣。

  周少瑾笑著和程誥打了招呼,拉了程詣一邊說話:「要是這次沒辦法把銀子全都贏回來,你是不是還要繼續和他們賭?」

  「那怎麼可能!」程詣睃了程誥一眼,悄聲道,「我連輸了好幾場了,你把銀子一借給我,我就轉了手氣,可見還是你的福氣好,我這次肯定能把輸的銀子都贏回來的。」

  周少瑾見程誥盯著他們面色不虞,​​不好和程詣多說什麼,笑著和程詣分了手。

  晚上,她讓樊祺繼續盯著程詣。

  程詣和程舉幾個又玩到三更敲才散。他們的幾個同窗更是宿在了五房。

  周少瑾知道她這樣勸說程詣是沒用的了。

  但除了勸說,她還能幹什麼呢?

  周少瑾徘徊在靜安齋的竹林,望著對面五房的水榭發呆,連潘清什麼過來的她都一無所覺,要不是潘清笑著問她「少瑾妹妹在這裡幹什麼呢」,她只怕還沒有發現潘清就站在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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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19: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落水

      周少瑾心中微微有些不虞。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她感覺到潘清太過關注她了。

  她敷衍潘清​​地笑道:「沒什麼。就是站在這裡吹吹風。」

  湖面上吹過來的風比較涼爽。

  「是嗎?」潘清笑著也朝對面的水榭望去,道,「我看那邊的景緻倒是十分的宜人,只可惜是五房的小花園,不方便走動。」

  周少瑾笑笑沒有作聲。

  程笳搖著湘妃泥金柄大紅色繡彩蝶撲花團扇走了過來,道:「你們怎麼都站在這裡?這裡有什麼可看的?」

  「只是涼快罷了。」潘清說著,笑望了周少瑾一眼。

  「有毛病啊!」程笳小聲地滴咕著瞥了眼潘清,然後笑著對周少瑾道,「你明天下午能不能放半天假啊!我想約了你去花園裡划船。清溪河裡的荷花長出花苞來,我想摘些荷葉曬了冬天的好做叫花雞吃。」

  「那可不行!」周少瑾笑道,「我既然答應了郭老夫人,就不能言而無信。你自己去吧,也給我摘點。」

  公然的要求,就是沒有把自己當外人!

  程笳立刻高興起來,道:「滿塘的荷花,多得是荷葉。我到時候給我採點嫩了,除了能做叫花雞,還能泡茶……」

  兩人東扯西拉了一通,硬是沒讓潘清插上一句話,等到翠環過來報信,說沈大娘來了,程笳挽著周少瑾的胳臂去了靜安齋。

  潘清目光微冷。

  可惜不管是走在她前面的周少瑾還是程笳都沒有注意到,到了靜安齋兩人還不時耳語,把她撇到了一邊。

  結果,程笳去採荷葉的時候差點掉到湖裡。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前世,在她出事之前,程笳都很順利,今生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一個紕漏?

  還好程笳被婆子及時拉住,只是受了點驚嚇。

  周少瑾和姐姐一起去探望程笳。

  關老太太聽說後把她們叫了過去,道:「……也替我問問,看笳丫頭要不要收收驚。若是要收驚,我這裡還有上等的硃砂。」

  兩人笑著應諾,和沔大太太一起去瞭如意軒。

  如意軒位於三房的中間,東邊是程證的玲瓏館,西邊是三房老太太李氏的稻香院,前南邊是三房的上院長青堂。景緻十分的優美,佈置的富麗堂皇,特別是廳堂南邊有面用楠木做成的多寶閣隔斷,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金銀玉石的如護花戰神最新章節意,熠熠生輝,一眼望去,有些睜不開眼。

  她們去的時候,程笳正裹著大紅丹鳳朝陽的錦被靠在床頭上和圍坐在她床前的姜氏、李老太太說著什麼,程賢和潘清站在姜氏和李老太太身後,姜氏李老太太等人的貼身的嬤嬤、丫鬟則在內室外,偌大個正房,到處是人,連呼吸間聞到的都是混合了各種脂粉的香味。

  周少瑾清淡慣了,聞不得這樣的味道,不由皺了皺眉。

  可能是久入蘭室而不香。程笳卻沒有任何的異樣,沔大太太和李老太太等人見禮的時候,她朝著周少瑾招手:「你怎麼來了?我沒事,你別擔心。」又高聲地和周初瑾打招呼:「初瑾姐姐!」

  周初瑾朝著她笑。

  周少瑾先前隔得遠還不覺得,此時走近了,這才發現她紅光滿面,笑顏如花,哪裡有半點受驚的樣子,倒是姜氏等人,神色比她更緊張。

  沔大太太見笑道:「小孩子害真病。典型的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我們臨過來的時候我們家老安人還叮囑了又叮囑,讓我們一定要問清楚笳丫頭到底怎樣了,她倒好,沒事人似的。只可憐了我們這些做父母的。」

  「可不是!把她祖母的七魂就嚇掉了三魂了。」姜氏才緩過神來,聞言自然身同感受,眼圈一紅,接過丫鬟捧過來的茶,親手遞給了沔大太太,「偏她還笑嘻嘻的,把我們老安人給急的,要不是周娘子說沒事,都逼著老爺再去請個大夫來了。」

  程笳赧然,嘟呶道:「那有那麼誇張,不過是那採荷葉的婆子不小心踩在了船弦上,搬搖晃了幾下,我沒想到,有些慌神,她們又去拉我,打濕了衣袖罷了……」

  「你還說!」姜氏瞪著程笳,「一點也不讓人省心。你要摘茶葉,吩咐下去就是了,你倒好,自己上了船……」

  李老太太聽著不高興了,道:「好了,好了,你都說多少遍了。她已經知道錯了,你就不要再念叨她了。那個拉著笳丫頭的僕婦叫什麼來著,要重賞!不然誰還要做忠僕!」

  姜氏雖然沒有把這個婆婆放在眼裡,可人前人後卻很是敬重,決不讓人拿住把柄。

  她起身恭身稱「是」,果然不再說什麼。

  程笳就朝著周少瑾眨眼睛。

  周少瑾卻在心裡嘆氣。

  程笳就是這樣被慣壞了的。

  不過,有人慣總比沒有慣得好。

  李老太太就拉了周少瑾的手道:「你們自小玩得好,你笳表姐如今要在屋裡休養幾日,你沒事就過來陪陪她,給她解解悶。」

  周少瑾微笑著應了。

  五房的汶大太太過來了。

  她進門沒有問程笳怎麼,反而是拉住了姜氏的手,淚如雨下地哽咽著:「我是個苦命的人,出了這樣的事,真是沒臉在各房走動了。」

  姜氏煩她不知道重點,引了她到旁邊的太師椅坐。

  長房的袁氏和二房的洪大太太、鄭氏也都來了。

  四房的人就提前告辭了。

  姜氏親自把她們送出瞭如意軒。

  天上已是星星點點,皓月當空。

  周初瑾挽著沔大太太的胳臂,說著家長里短,不緊不慢地往嘉樹堂去。

  跟著她們身後的周少瑾卻想著程詣的事,滿腹心事。

  像程詣這個年齡,正是頑皮的時候,對賭博吃酒、宿柳眠花好奇,甚至去試一試,那是很正常的事,只要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就算她把這件事捅到了外祖母那裡,外祖母多半也就是拘住程詣不再和那些人玩,卻不會去管五房的小花園裡是否還會繼續的歌舞昇平——那裡畢竟是別人家的地方,別人家的子弟,四房既不佔長又不佔嫡,又得來與幾房交好,沒有資格,也不會去管,最多把這件事委婉地知會各家的長輩一聲。等過了這陣風,他們恐怕還會聚在一起……五房的漏洞還在。

  如果想堵住這漏洞,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事情鬧大。讓程家的長輩們知道這其中的危害。

  可她一個女孩子家,又怎麼把事情鬧到程家的長輩面前去呢?

  周少瑾想到了汶大太太……她不禁苦笑。

  等見到外祖母,外祖母問完程笳的事之後告訴她們姐妹以後切不可親自動摘花採河,小心「落到水裡或是摔到地上」時,她心中一動,出了嘉樹堂就讓春晚去叫了樊祺過來,道:「我有事要他去辦。」

  周初瑾奇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這麼急,不能等到明天?」

  「哎呀,明天上午我想請半天假,去陪陪程笳。」程笳這幾天在家休息,靜安齋就只剩下她和潘清了,與其對著時時找她說話的潘清,她還不如聽程笳嘮叨,就算潘清也請了假去陪程笳,有程笳和服侍程笳的那些丫鬟婆子在場,潘清怎麼也要夾著尾巴做人——她還要在人面扮演賢良淑德的模樣,怎能讓姜氏聽到什麼風聲?

  周初瑾不再多問。

  周少瑾低聲囑咐樊祺:「你繼續幫我盯著二爺,他們那邊只要有動靜,你就來告訴我。然後看看二爺他們都是怎從五房那邊過來的。」

  樊祺以為她是要到長輩面前去告狀,拍著胸脯道:「您就放心好了,我保證不驚動一草一木就打聽得一清二楚。」

  周少瑾抿了嘴笑,讓施香抓了把銅錢給他,道:「你再去請幾個到花園裡摘些荷葉來。這些是給你請他們喝酒的。」

  程笳採荷葉的事,她也有份,現在程笳躺在了床上,自己好歹給她送些去,也算是還了她的人情。

  樊祺接過銀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第二天中間,樊祺就搬了兩大籮筐荷葉過來。

  周少瑾哭笑不得,讓春晚帶著幾個小丫鬟按照老的嫩得分摘出來,老的曬了做荷葉飯,叫花雞,嫩得制荷葉茶,送到外祖母那裡,再以四房的名義送給各房秋天的清火。

  程笳知道後感動得不得了,接著周少瑾笑得甜如蜜糖,衝著潘清道著「還是少瑾對我最好」。

  潘清也請了假陪著程笳,可程笳卻對她沒有一句好言語,她卻能不動聲色,該幹什麼幹什麼,周少瑾看著都替她難受,卻也更加下定了決心離潘清遠一點。

  翌日,她從寒碧山房一出來,就看見樊祺拿著樹枝無聊地蹲路邊的樹下畫來畫去的。

  「你這是在幹什麼呢?」香問他。

  樊祺立刻跳了起來。

  「二小姐。」他兩眼發光,低聲道,「二爺他們今天晚上又約了在小花園裡賭博。」

  周少瑾心中一喜,但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她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去小花園就是賭博呢?」

  樊祺嘿嘿地笑,得意地道:「五房的廚子一大早就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地往家裡扛,五房的午膳卻還是往常的菜。然後舉大爺身邊的小廝去了當舖,當了一支婦人的金簪,當得是活期,十兩銀子。聽當舖的伙計說,那小廝不是第一次去了,這些日子猶為頻繁……還有二爺身邊的三寶,腰間掛的荷包鼓鼓的,我有意撞了他一下,硬梆梆的……他們不是去賭博還是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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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走水

    這孩子,沒想到這麼機敏!

  再過幾年,就能獨擋一面了。

  周少瑾心中歡喜,生出把樊媽媽和樊祺永遠地帶在身邊的念頭,甚至她出嫁之後,還可以讓樊祺當她的大總管,樊媽媽幫她管著內宅……不過,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頓覺腳下生風,道:「走,我們邊走邊說。」

  這裡是長房的地方,誰知道隔牆有沒有人?

  樊祺高興地應「是」,歡歡喜喜地和周少瑾回了畹香居。

  周少瑾讓施香守在屋外,和樊祺低語了一番,然後樊祺興沖沖地走了。周少瑾吩咐施香:「我們今天晚上早點睡。」

  施香看了看外面紅日高照,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周少瑾卻自顧自地叫了春晚進來,吩咐她讓廚房早點上晚膳,又提前去給關老太太請安,給周初瑾打過招呼,回到畹香居用晚膳就上床歇了。

  睡得太早,施香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瞇了眼,卻被春晚給推醒了:「二小姐說,有事出去,讓我們跟著她一道去。」

  施香揉著眼睛,好一會才清醒過來。

  她想到之前周少瑾讓樊祺做事,心中有些不安,悄聲問春晚:「知道是什麼事嗎?」

  「不知道。」春晚忙著綁頭髮,嘴裡還咬著根紅繩,含含糊糊地道,「二小姐只是說讓我穿深色的衣服,把頭髮都梳起來,穿平底鞋。」

  難道是去堵二爺?

  施香的睡意一下子灰飛煙滅,她急急地起了床,去了周少瑾屋裡。

  周少瑾穿知道從哪裡找了件墨綠色的褙子,像男子似的在中間纏了條同色的腰帶。因那衣服不太合身,那腰帶襯得更是弱不勝衣。

  她正由樊劉氏服侍著在打辮子。

  「您這是……」施香目光發直。

  周少瑾卻不管這些,直道:「你快去換衣服,我們要出門。」

  「不行!」施香忙道,「就算是二爺做得再不對,我們應該去跟老安人說才是。怎麼能私下去堵二爺?您讓二爺的面子往哪裡擱?您又讓程家的長輩怎麼看您?還有大小姐那邊……」

  「哎呀!」周少瑾不耐煩地道,「那麼多廢話幹什麼?你跟不跟我去?你若是跟我去,現在就去換衣服,你若是不想跟我去,就好生生地待在屋裡,什麼話也別說,當作什麼也不知道的。你可別忘了,你是我屋裡服侍的。我可不想自己屋裡有點什麼就弄得滿城風雨的!」

  這還是那個軟弱沒有主見的二小姐嗎?

  施香睜大了眼睛望著周少瑾,手足無措。

  樊劉氏就笑著把施香拉了出來,待出了廳堂這才輕聲勸她:「我們跟著,總比讓二小姐一個人的好!你可別忘了,二小姐已經長大了。以後她還會更有主見的。是留在二小姐身邊服侍,還是早點出去,你自己拿主意吧?免得到時候好心辦了壞事,既招了二小姐的嫌棄,又讓大小姐不喜— —大小姐和二小姐畢竟是姐妹。」

  她的話如當頭棒喝,讓施香清醒過來。

  自己今年都十八歲了,按府裡的規矩,再過兩年無論如何都要配人了。大小姐向來看重二小姐,如果是從前,二小姐肯定不會違背大小姐的意思。可現在……若是二小姐心中不悅,執意要把自己許配給誰,大小姐難道還會為了自己和二小姐撕破臉不成?

  施香不由打了個寒顫,緊緊地拽住了樊劉氏的手:「媽媽,多謝您提醒我。我這就換了衣服梳了頭跟著二小姐出門。」

  「這才是個聰明人!」樊劉氏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進屋服侍周少瑾去了。

  大家素來怕姐姐,周少瑾還有些拿不准施香會不會聽自己的,見樊劉氏進來,問道:「施香怎麼說?」

  樊劉氏笑道:「她去換衣服去了,說還是跟著二小姐出門。」

  周少瑾放下心來。

  不一會,樊劉氏幫她綁好了辮子,施香和春晚也都換好了衣裳。

  她們倆人都穿著靚藍色的細布衣服,包著頭,沒戴任何的首飾。

  周少瑾滿意地點了點頭。

  樊祺過來了。

  他穿著褐色的短褐,背著個藍色粗布搭褳,先從衣袖裡掏出個東西:「這是火折子,花了三兩銀子,據說是江南什麼霹靂堂產的,是最好的東西,迎風搖一搖就亮,點亮了任你是狂風暴雨都不熄。我從前在村裡聽那些閒幫吹牛的時候說起過,沒想到還真有賣的……」然後把搭褳裡的東西給周少瑾看:「我親手摸過了,全是乾的。保證一點就燒……」

  施香聽得膽戰心驚。

  二小姐這是要做什麼?

  她想問個究竟,但再一想到剛才樊劉氏說的話,還是什麼也沒有問,跟著周少瑾出了門。

  已經過了月中,雖然有月亮,卻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

  她們沒有點燈,而是靜悄悄地跟著樊祺身後,輕手輕腳在內院穿行,遇到巡夜的婆子時,還會想辦法避開。

  施香越走越惶恐。

  她們竟然從四房穿到了五房,還沒有人發現。

  她望著身後泛著清冷波光的湖水,大熱天的,手腳發冷。

  走在前頭的樊祺小聲地說了聲「到了」,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四房的人不常和五房走動,施香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見花木扶蘇,藤蘿疊垂,對面是一半在陸地一半在湖裡的水榭,景緻十分的宜人。

  周少瑾指揮著她們蹲在了一株樹冠如傘,枝條如絲的銀葉銀樹下,樊祺一個人躡手躡腳地竄到了水榭的屋基旁。

  他掏出了搭褳裡的東西堆放在屋基旁,搖了搖手中的火折子,施香這才發現原來樊祺的搭褳裡裝的是枯稻草。

  敢情二小姐這是要來放火啊!

  施香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頓時手心額頭全是冷汗。

  她想制止,可抬頭看見蹲在自己旁邊的周少瑾目不轉眼地盯著樊祺,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泡在水銀裡的黑水晶似的,璀璨奪目,讓她的整個人都彷彿月光下的寶石,光彩照人。

  施香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樊祺那邊已是「嘭」地一聲,點著了枯稻草。

  火光速度地在黑暗中燃燒起來,在夜空中明亮的讓人心裡害怕。

  樊祺貓著腰跑了過來,興奮地道:「二小姐,成了。我們可以走了!」

  「不能走!」周少瑾注視著那火堆,手指緊緊地絞在了一起,「我們要等有人看見這邊走水,嚷著過來救火才能走。不能讓他們真的出什麼事。不然我這輩子怎麼能心安。」

  大家都明白過來。

  樊劉氏立刻道:「二小姐說得對,我們等有人來救火了再走。」

  眾人點頭。

  看著火熱越燒越猛,在乾燥的空氣中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並且快速漫延到旁邊的草叢中。

  等候的時候好像特別的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河對面的四房那邊有人嚷了起來:「快!五房那邊走水了!快喊人救火!」

  周少瑾等人齊齊鬆了口氣。

  施香緊張地道:「二小姐,我們可以走了吧?」

  「再等一會。」周少瑾皺著眉頭,喃喃地道,「怎麼水榭裡沒有一點動靜?難道他們沒有賭博?還​​是玩得忘了形,沒有聽到動靜?」她對施香等人道,「再等等。等到水榭這邊有人跑出來了也不遲。」

  施香心急如焚。

  二小姐跑到五房來放火……程家長輩知道了,不管會怎樣的處罰二小姐,她們這些身邊當差的卻難逃其咎……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但周少瑾開了口,她們也只能陪著周少瑾等。

  水榭旁的一棵大樹燒了起來。

  四房那邊已有人敲鑼打鼓地往這邊跑,東邊長房那邊隱隱約約地好像有燈亮了起來,偏偏五房這邊卻沒有什麼動靜。

  周少瑾頓時有些不安起來。

  她沒有想到一把火會燒出這麼大的陣勢來。

  這要把四房、長房都驚動了,五房卻沒有聲響,她該怎麼辦?

  難道要跳出來大喊一聲「走水」了嗎?

  周少瑾猶豫間,四房的人已朝這邊衝了過來,其中還夾雜著個陌生卻頗為威嚴的聲音:「出了什麼事?怎麼五房會走水的?五房巡夜的人都去了哪裡?」

  四房的人有人喊著「秦管事」,道:「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在對岸看見五房走了水,就過來救火了。」

  「敲鑼。」被稱為「秦管事」的人道,「把五房的人敲醒。」又道,「火勢不大,派人去跟其他幾房的人說一聲,讓他們守好各自的門戶就行了,不要亂走動。關老安人那裡,也要去回一聲。」

  有人應諾,跑走了。

  那個秦管事朝這邊走過來,道:「還不救火!」

  四房有人「哦」了一聲,「哐噹噹」地敲起鑼來。

  水榭的人終於被驚動了,有人撩了簾子往外瞧,周少瑾能清楚地看見屋裡燈火通明,幾個年輕男子東倒西歪地坐在一張圓桌前。

  「走水了!」水榭裡的人終於喊了起來。

  屋裡的亂了。

  更多的人湧到了窗邊。

  陌重的面孔,秦總管暴喝:「什麼人?半夜三更不睡覺,聚在水榭裡?」

  周少瑾懸著的心此時才徹底地放下來。

  如果他們不是在水榭裡賭博,她還真不敢放這把火。

  萬一真的燒了起來可怎麼辦?

  周少隱藏不住心中的喜悅,對樊祺等人笑道:「我們走!」

  可沒等她鑽出出來,她就發現,她們所在的位置,變得十分的微妙——四房來救火的人都擁在他們身邊。他們要想走,就得從這些人群中穿出去!

  可這怎麼能行?

  周少瑾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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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逃跑

      緊接著,樊祺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他抹著額頭的汗問周少瑾:「二小姐,我們,我們怎麼辦?」

  無恨無怨的,竟然跑到別人家來放火,而且還是姻親,這要是被逮住了,可怎麼得了!

  周少瑾也不知道怎麼辦好。

  照她原來的計劃,她們悄悄地放了火,再悄悄地回去,神不知鬼不曉的,只等程家的長輩發現五房的問題,整頓五房……

  可現在,她們卻被困在了這裡!

  她問樊祺:「我們能不能從其他的地方回去?」

  五房,她統共沒來過兩回,根本不熟悉地形。

  樊祺快哭了。

  他來九如巷才幾天,哪裡敢隨便亂跑?要不是有周少瑾的吩咐,五房又是程家幾房中最弱的,僕婦們也不怎麼管事,就是給他個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隨意在五房溜達啊!

  像長房和二房,他就只敢在外面打個轉,和長房二房的僕婦沒有混熟之前,那是萬萬不敢隨意走動的。

  可周少瑾開了口,他也不能說不知道啊!

  「二小姐,」他聲音有點發抖,道,「我們只能往南邊走,有條路,通西群房……」

  整個九如巷,有兩個群房,一個在西北,靠近五房,一個在東邊,靠近三房,是僕婦居住的地方。而西群房和東群房又有些不同。世間萬物向來以東為尊,加上程氏族學就是在原來的東群房僻出來的一塊地方,緊鄰著東群房,能住進東群房的不是有頭有臉、能獨當一面的大管事,就是賬房、隨從。而西群房卻複雜得多,各房說得上話的嬤嬤、幾代世僕卻最終怎麼也混不出頭來的小管事、大爺們貼身的小廝、車夫、馬車……魚龍混雜,像個大雜院。

  「不行!」樊祺的話音還沒有落下,樊劉氏立刻道,「怎麼能把小姐引到外院去?外院巡夜的可全是些護院,不比我們內院,他們厲害著呢!何況去西群房得穿過整個五房,萬一路上被人發現了怎麼辦?就算是我們順順利利地到了西群房,西群房可是什麼人都有,我們只要一露面,明天全九如巷的人都會知道。半夜三更的,我們貿然跑到那裡去了,五房又走了水……你讓我們怎麼跟程家的老祖宗們解釋?」

  很多人家因為走水,燒掉了祖業,傾家蕩產的。

  所以大戶人家家家都會在屋簷下備個大水缸,就是用來防火的。

  「那,那怎麼辦?」樊祺道。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手心直冒汗。

  這件事既是她起的頭,關鍵的時候她就不能撂挑子……

  她遲疑道:「要不,我們想辦法去靜安齋吧?」

  五房內宅的小花園和程家內宅的花園隔水相望,中間有座石板九曲欄橋相通。

  只要到了靜安齋,不管從哪裡走,她都能避開巡夜的人帶著大家回到畹香居。

  眾人的目光都望得那黑沉沉的湖面。

  九曲欄橋依稀可見。

  施香不由道:「今天的月亮要是沒這麼亮就好了!」

  如果沒有月亮,那邊就根本看不清楚。

  來的時候嫌月色太暗,要逃的時候卻嫌月色太亮。

  說來說去,都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周少瑾嘆了口氣。

  嘩啦啦一陣腳步聲過來,停在了離他們不遠的甬道上。

  「四房那個領頭的,你叫什麼?你帶著你們四房的人去救火。」秦管事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他鎮定自若地指揮著,「你們去看看水榭那邊是怎麼一回事?」

  眾人七嘴八舌地應是,劈裡啪啦地朝水榭去。

  那個秦管事就帶著兩個人站在通道上。

  他不是應該親自去看看水榭裡的那幫人嗎?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忍不住輕輕地擰頭望過去。

  火光下,秦管事面容粗獷,穿了件杭綢直裰,腰間圍著布帶子,身材高大健碩,看上去不僅精明幹練,而且一看就是個孔武有力、很厲害的人。

  在周少瑾心目中,管事都應該像馬富山,不說話的時候都帶著一臉的笑。

  她不禁在心裡琢磨。

  這人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沒想到程家還有這樣的管事?

  大家都稱他「秦管事」,他難道和大總管秦守約有什麼關係不成?

  周少瑾縮了縮肩膀,心裡卻有些害怕起來。

  她們得想辦法快點離開這裡。

  若是讓秦管總發現了,可能事情會比她想像的更糟糕。

  但秦總管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實在是不敢動彈。

  還好去水榭那邊察看的人很快就回來了:「秦管事,是四房的詣二爺,五房的諾大爺、舉大爺和幾個同窗在那賭博,至於是怎麼走水的,他們也不知道。」

  「賭博?」周少瑾聽見秦管事冷笑了一聲,道,「就說放火的人還沒有找到,怕是還在內院裡流竄,為了避免幾位爺遇到危險,請幾位爺暫時到五房的諾大爺屋裡歇下,別隨意走動,等天亮了​​,再各自散去也不遲。」然後對身邊兩個打著燈籠的人道,「走,我們過去看看。四房都發現這邊走了水,五房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看樣子這五房的內務亂得很……」

  幾個人隨著秦總管往水榭去。

  周少瑾差點就念了聲「阿彌陀佛」。

  若是程家的長輩們都這麼想就好了。

  她覺得這位秦總管厲害歸厲害,人還是很聰明的。

  不過,這個地方她們也不能再待了。

  那個秦總管那麼厲害,說不定他轉身就會尋來……

  周少瑾沉聲道:「樊媽媽,我們從九曲欄橋上過去……只要到了靜安齋,他們就不能把我們怎麼樣了……那裡可是四房的地方,我們隨便往哪裡一躲,他們還能找到天亮不成?」

  等天亮了,秦總管肯定得去給程家的長輩回話。

  沒有他在場,周少瑾覺得她們逃脫的可能性很大。

  幾個人也都聽見了秦管事的話,也都覺得就這樣待在這裡太危險了,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更安心,也覺得會想到更好的辦法……都紛紛點頭。

  樊祺在前,周少瑾緊隨其後,一行人悄悄地從柳樹下溜了出來。

  還好江南的庭院講究的是小橋流水,曲徑通幽。

  他們專找僻靜的地方偷偷往那九曲欄橋去。

  此時火勢已經被撲滅,五房的人才反應過來,巡夜的人不明所以地往這邊趕過來,掩飾了周少瑾等人的身影。

  望著前面的九曲欄橋,周少瑾等人都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我們快跑過去。」周少瑾道,「就算秦管事發現,我們也魚躍大海,找不到了。」

  樊祺等人連連點頭。

  周少瑾等人跑上了九曲欄板。

  可他們剛剛跑了一半,就被發現了——水榭那邊傳來男子的驚呼:「秦管事,您看!」

  完了,完了!

  周少瑾心中一沉,卻也知道她跑還有逃脫的可能,如果停下來就只有被捉住這一條路。

  「快跑!」她朝身後的樊劉氏等人喊道,自己則加快了腳步。

  但就在他們快要跑過九曲欄橋的時候,秦管事已帶人追到了九曲欄橋旁。

  漫天的火把暴露了他們的身影。

  秦管事冷喝道:「是幾個女人!捉活的。」

  周少瑾聽著腳一軟,一個趔趄,要不是身後的樊劉氏眼疾手快,她就跌落在地上了。

  「快走!」周少瑾喊著,身子像墜入了冰窟窿了似的。

  樊祺也顧不得什麼了,回過頭來扶著周少瑾就一頭竄進了靜安齋的竹林裡。

  大家都鬆了口氣,朝著畹香居跑去。

  周少瑾聽著耳邊越來越嘈雜的聲音,她做了個大膽的決定:「我們往寒碧山房那邊去。」

  那邊住著郭老夫人,他們就是再大膽子,也不敢這樣亂闖進去。

  只要不被秦總管捉了現行,她主動去找郭老夫人坦白,就算是被郭老夫人責罰,被程家的長輩厭惡,甚至被趕出程家,壞了名聲,也好過被這群男子拉手扯衣​​的……

  樊劉氏等人卻以為周少瑾有把握讓郭老夫人出面救他們,個個面露喜色,想也沒想,跟​​著周少瑾就往寒碧山房的方向跑去。

  身後的嘈雜聲果然漸漸消失了。

  周少瑾暗暗生喜。

  前面卻突然傳來個溫醇卻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這是誰啊?大半夜的不睡覺,在林子裡亂竄,也不怕遇到什麼打家劫舍的!」

  周少瑾嚇得全身僵直,腦子裡空蕩蕩的,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林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樹梢上​​掛了盞昏黃的瓜燈,一個青年男子正坐在燈下的石桌上喝茶,兩個隨從站在他的身後,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樣子。

  周少瑾冷汗淋淋。

  她剛才看得清清楚楚,這邊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亮,怎麼會冒出個喝茶的男子來?還有那燈籠,誰沒事會掛那麼高?用什麼掛?有那麼高的竹竿嗎?

  難道她……她遇到鬼了不成?

  周少瑾想尖聲厲叫。

  可喉嚨裡咯咯作響——她害怕的叫都叫不出聲來。

  那男子卻好整以暇地朝著她招手:「來,過來幫我沏杯茶!」

  沏茶?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沏茶?拿什麼沏?

  她不由朝那男子周圍望去。

  石桌旁只有他坐著的一個石凳,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她怎麼沏茶?

  他手中的茶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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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解困

      難道她真的遇到鬼了?

  周少瑾心裡一慌,差點就暈過去。

  誰知道對面卻傳來那男子朗然的笑聲。

  周少瑾愣住。

  那聲音,有點熟悉,還帶著幾分讓她喜歡隨和……

  她不由睜大了眼睛。

  男子身形修長,舉手投足間隨意卻顯得很是灑脫,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許清貴,讓人很難忽視。

  周少瑾兩世為人,只有一個人給過她這樣的印象。

  她不禁上前兩步。

  對面的男子哈哈大笑起來。

  燈光下,他飛揚的眼角都帶溫煦。

  「池舅舅!」周少瑾跳了起來。

  程池大笑,朝著她招手:「想起我來了!」

  周少瑾連連點頭,心情完全鬆懈下來,拔腿就跑了過去。跑了兩步,這才想到樊劉氏他們還跟著自己,又忙回頭,發現樊劉氏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一副呆滯的模樣,她情不自禁燦然一笑,道:「是池舅舅,長房的四老爺,沒事。」

  聽說是長房的人,見周少瑾又和他一副相熟的樣子,樊劉氏等人齊齊鬆了口氣。

  周少瑾回頭想向程池引薦自己的僕婦,她這才發現……事情變得很奇怪……她應該怎麼向池舅舅解釋她們的出現呢?還有,半夜三更的,清風冷月的,池舅舅怎麼會坐在這裡喝茶?

  她的腳步不由躊躇起來,看程池的目光也帶著幾分猶豫:「池舅舅,我……」

  只是沒等她的話說出口,他們身後就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周少瑾急急地回頭。

  看見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帶著兩個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是秦總管追了過來。

  周少瑾嚇得心裡砰砰亂跳,朝程池望去。

  程池含笑地望著她。

  周少瑾腦子靈光一閃,莫名地就覺得程池肯定會護她周全,肯定能護她周全。

  要不然,他為什麼會主動朝自己招手?

  她想也沒想,躲到了程池的身後。

  樊劉氏等人見了,則竄到了一旁的樹林裡。

  秦管事就帶著兩個隨從大步地走了過來。

  周少瑾心跳得厲害,她再次悄悄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穩坐釣魚台般,眼角眉梢也沒有動一下,依舊神色輕鬆愜意摩挲著手中的茶盅。

  難道他就不怕秦總管發現她嗎?就算是他管著程家的庶務,能約束秦總管,可程家不止長房一家,二房還有個老祖宗程敘呢?家裡突然走了水,這是件很嚴重的事,如果連走水的緣由都找不到,放火的人都抓不到,誰知道有了這一回還有沒有下一回?誰知道這回能發現下一回能不能發現?這就更嚴重了。萬一程敘親自過問,隱瞞自己的行蹤​​也是件很麻煩的事?

  池舅舅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和他非親非故的……算起來加上這次才見過三面……

  周少瑾暗自在心裡嘀咕著,心裡很是忐忑不安。

  秦總管已在程池面前站定。

  他卻像什麼也沒有看見似的,恭敬地朝著程池躬身作揖,垂手而立地恭稱了聲「四老爺」。

  周少瑾有點摸不清楚狀況。

  程池微微點頭,淡淡地道:「怎麼一回事?」

  秦管事眼瞼微垂,恭謹地道:「五房的諾大爺引了幾位從兄弟及族學的同窗在五房小花園的水榭裡賭博,不知道誰在水榭旁放了把火,四房巡夜的婆子發現了,敲鑼打鼓地跑過去救火,誰知道五房那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直到我過去,才有幾個僕婦衣冠不整地跑出來喊著救火。如今火勢已經撲滅了,幾位爺和公子都安排到了諾大爺屋裡暫時歇著,還沒有找出走水的原因。」

  周少瑾心中一窒,急急地朝秦管事望去。

  秦管事正好也朝她望過來。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了一下,秦管事很快垂下眼簾,避開了周少瑾的目光。

  她才是那個做錯事的人,應該是她害怕他,迴避他的目光才是,怎麼他反而一副害怕多看一眼自己的樣子?

  周少瑾越發覺得糊塗了。

  她耳邊卻響起程池依舊淡淡的聲音:「天乾物燥的,怕是幾位公子不小心把水榭外面的什麼東西點著了,這都是小事。倒是五房走火,四房都看見了,五房卻沒有動靜,這才是大事。那邊想必還亂著,你去處置一下,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見二房的老祖宗——想必他老人家​​今天晚上要睡不著了。」

  秦管事恭聲應「是」,帶著兩個隨從轉身離開。

  他的兩個隨從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好像兩個人偶。而秦管事臨走時好似不經意間朝周少瑾投來的那一瞥目光卻有著掩飾不住的詫異。

  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秦管事就這樣走了?

  像沒有看見她似的?

  池舅舅還說,是那些在水榭裡賭博的人無意間點著了火……

  周少瑾的腦子都有些不夠用了。

  池舅舅這是在為她開脫嗎?

  但今天驚動了那麼多的人,大家都看見她們跑過九曲欄橋竄進了四房,府裡從來不缺討好奉承的人,池舅舅能輕易地壓下去?

  她,不能連累了他!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從程池的身後走了出來。

  「池舅舅,是我在五房……」

  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程池已輕聲地笑了起來。

  周少瑾不明所以地呆望著他。

  「小姑娘家的,就算是看熱鬧也不應該就這麼跑出來。」程池笑道,清明的眼眸溫和而親切,「還好遇到了我,要是遇到了別人,豈不是要被當賊給抓了起來。時候也不早了,快回去歇著吧。你明天不是還要去學堂裡上課嗎?小心起不來被女先生打手板。」

  因為程笳受了驚嚇,她這幾天都在陪程笳,不用去學堂好不好?

  不過,池舅舅肯定不知道她的事了!

  要不是一陣冷風吹過來,周少瑾差點就脫口而出。

  她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燒。

  自己怎麼在池舅舅面前就那麼的不著調呢?

  先是被程許當成招蜂引蝶的女子追逐,然後是做錯了事被秦管事追捕……唯一正常的一次是在寒碧山房的佛堂……但當時她還是像被什麼登徒子騷擾似的嚇了一大跳……

  周少瑾覺得自己有必要向程池解釋一番,自己並不是那種頑劣的女子,只不過是情況特殊而已……但她沒來得及說話,程池已用比剛才和她說話略高的聲音喊了聲「集螢」。

  一個穿著暗色衣裳的女子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她身材高挑微腴,曲線玲瓏有致,一張雪白的鵝蛋臉,五官艷麗逼人,目光更是明亮如火。她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卻讓人想起盛放在陽光下的玫瑰,肆意張揚,動人心魂。

  周少瑾張大了嘴巴,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子。

  不,她不是沒見過比她漂亮的女子,而是她沒見過像她這樣有個性的女子。

  她望瞭望程池,又望瞭望這個被稱做「集螢」的女子,有些手足無措。

  程池卻彷彿沒有看見似的,輕聲地吩咐集螢:「你把這小姑娘安全地送回去。」

  既不告訴集螢自己是誰,也不告訴集螢自己住在哪裡。集螢也不問,雙手交合地放在腹問,微微低頭,應了聲喏,朝著周少瑾做了個「請」的手勢。

  比宮中女官的姿勢更優美,更規範。

  周少瑾的腦子已經迷糊了,她呆呆地隨著集螢往前走……但忍不住回頭朝程池望去。

  程池坐在昏黃的燈光下,默默地摩挲著手中的茶盅,靜靜地望著她遠去,身後是兩個木頭般的隨從,身邊是無邊的黑暗……顯得冷清,而又寂寞!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忙搖了搖頭。

  自己怎麼會覺得池舅舅冷清而又寂寞呢?

  他是兩榜進士,管著程家的庶務,又有那麼身份尊貴的朋友,怎麼可能冷清、寂寞?

  可她為什麼越想,越覺得他很冷清、寂寞呢?

  周少瑾還想回頭看看。

  集螢已道:「二小姐,你看著腳下,請隨我來!」

  她的聲音有些冷,這讓周少瑾很不好意思,忙留意著自己腳下的路,隨後想起樊劉氏他們……他們還躲在樹林呢!

  「集螢姐姐,你等會!我還有幾個同伴。」她朝著樹林輕聲地喊著樊祺。

  樊祺等衝了出來,個個臉上都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激動。

  樊劉氏更是雙手合十道:「四老爺真是個好人!二小姐,您一定要好好地謝謝他。」

  周少瑾也這麼覺得,她再次朝程池望去。

  樹林裡卻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

  周少瑾眼睛瞪得大大的。

  樊劉氏等人更是面面相覷。

  集螢輕笑,道:「二小姐,我們快點走吧!五房那邊走了水,各房都需仔細地盤查,等會盤查的人就應該過來了……」

  「哦,哦,哦!」樊劉氏聞言急急地應道,拉了周少瑾就往畹香居的方向去,「多謝這位姑娘了,我們會小心的。還請姑娘在前面帶路!」

  集螢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行走間沒有任何的猶豫,可見對周圍的地勢是十分熟悉的。

  程家甚麼時候有這樣氣質高華的婢女了?

  周少瑾心裡亂糟糟的。

  又回頭望了一眼程池所在的地方。

  靜悄悄的,一片漆黑。

  池舅舅,真的不在那裡了!

  她猝然間心生茫然,高一腳低一腳地隨著集螢回了畹香居。

  樊祺等人都低聲地歡呼。

  只有周少瑾,望著集螢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越發覺得心中茫然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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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後續

      回到畹香居,周少瑾一夜都沒有闔眼。

  她一直仔細地注意著外面的動靜,偏偏卻什麼動靜也沒有,好像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個夢般。

  第二天早上,她破天荒地兩個眼圈發黑。

  服侍她梳洗的施香和春晚也好不到哪裡去,不用當值的樊劉氏更是像湊熱鬧似的,早早地就過來了,幫著施香和春晚遞帕子,遞靶鏡……忙前忙後的,目光幾次落在周少瑾的身上,都欲言又止地挪開了。

  周少瑾就是再遲鈍,也看得出樊劉氏這是有話要跟她說。

  她索性打發了屋裡其他幾個服侍的,問樊劉氏:「媽媽有什麼話要說?」

  樊劉氏聞言和施香、春晚交換了一個眼神,三人齊齊地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低聲道:「二小姐,我們昨天回去想了又想,遇到池四爺的事,只能當作沒有發生似的,爛在肚子裡,以後不管出了什麼事,誰問起,也不能說出來……」

  她說著,目光殷殷地望著周少瑾,好像要周少瑾給她一個答覆她才安心似的。

  周少瑾驀然明白過來。

  樊劉氏她們這些內院近身服侍的僕婦,給服侍的人保守秘密這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她們怕的是自己把這件事給說出去。特別是說給姐姐周初瑾聽……

  她當然要保守秘密!

  不然豈不是要連累池舅舅!

  不過,如果池舅舅需要她說出來,她肯定會說出來的。

  但此時,卻不必讓樊劉氏她們擔心……

  周少瑾示意樊劉氏等人快起來,道:「還是你們考慮的周到,我都忘了跟你們說一聲。你們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了。昨天池舅舅的話你們想必也已經聽見了,他已經幫我們兜了這爛攤子,如果我們還把他給扯了進來,那可就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這件事,以​​後再也不要提起了!」

  三個人聞言都鬆了口氣,高高興興地站了起來。

  樊劉氏下去給周少瑾安排早膳,春晚指使著小丫鬟倒洗臉水,收拾床鋪,施香幫著周少瑾換衣裳,屋裡又是一派熱鬧祥和的氣氛。

  周初瑾派了冬晚過來問周少瑾:「昨天晚上五房走水,大小姐問二小姐可曾受了驚嚇?」

  周少瑾此時才一陣後怕。

  原來四房看見五房那邊的火光開始敲鑼打鼓,秋涵館就得了消息,因怕有人趁亂混魚,立刻下了禁令,各房的人一律閉門不出,若有急事,需兩人同行,否則捉到的一律亂棒教訓,死活不論。

  程氏是積善之家,哪能隨意打罵僕婦。

  這樣的禁令好幾年都不曾發出過了。

  誰也不敢違反。

  她們這才能不動聲色地安全回到畹香居。

  不然以姐姐對她的關心,五房那邊一發現走水就會來看她了,她那個時候就露了餡……

  這種高難度的事,果然不是她能幹的!

  周少瑾有些痛苦地想著,笑著讓冬晚帶話回去:「昨天聽到了動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五房走水了,有沒有大礙?」

  畹香居的人都知道周少瑾是個不操心​​的,冬晚倒也沒有起疑,笑道:「據說是五房的諾大爺引了人來家裡賭博,不小心把水榭旁的樹燒著了,還好我們四房去的及時,立刻就把火勢撲滅了。這不,我們大老爺一大早就被二房的老祖宗叫了過去,說是要問這件事呢!」

  她一臉的與有榮焉。

  周少瑾心裡卻暗自喜歡。

  把失火的責任說成是「程諾引人來家裡賭博」,程詣的責任相對來說就會少很多吧?

  如果事情最終被這樣確定下來,四房可欠了池舅舅一份天大的人情。

  不過,希望程詣經過了這件事之後能受點教訓,不要總把別人的話當成耳旁風。

  等到去給關老太太問安的時候,消息就都傳開了。

  關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

  沒等程沔從二房老祖宗程敘那裡回來,就派人去把程詣從五房給領了回來。

  「你給真給你母親老子長臉啊!」關老太太讓程詣跪到了嘉樹堂的院子中間,吩咐王嬤嬤拿了荊條在一旁問話。

  「誰讓你去賭博的?」

  「程家的家訓是怎麼寫的?」

  「你還是不是程家的子孫?」

  「你的書都讀到什麼地方去了?」

  問一句,就打一荊條。

  陽光下,程詣單薄白皙的背上青一條、紫一條的,觸目驚心,讓人不忍直視。

  程詣趴在春凳上,殺豬般的叫。

  沔大太太躲在茶房裡掩著臉低聲地哭,卻始終沒有給兒子說一句求請的話。

  周少瑾不由對大舅母另眼相看。

  她上前摟了沔大太太,不停地安慰她:「玉不琢不成器。外祖母這是為了詣表哥好。姐姐已經差人去請大夫了,王嬤嬤手下也是有分寸的,不會有事的。」

  沔大太太淚眼朦朧地點著頭,緊緊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

  但程沔對這樣的處置結果並不滿意,他把程詣叫到了自己的書房裡訓斥了一頓不說,還讓程誥監督他把《春秋》抄十遍。

  程詣哀號不已,從此陷入文山墨海。

  關老太太叫了程沔過去說話:「老祖宗那裡,怎麼說了?」

  相比程詣年少經不起誘惑賭博而言,怎樣評價這次走水的事對程詣以後的影響更大。

  程沔笑道:「您不必擔心!老祖宗對我們如此的警醒十分的欣慰,誇了我治家有方,提出來讓我幫著子川管理庶務……」

  關老太太聽著立刻緊張起來,忙道:「那你可答應了?」

  「怎麼可能。」程沔笑道,「子川把家裡的事打點得好好的,知人善用,自己都沒什麼事做,我去了幹什麼?去給子川打下手還是和子川打擂台?我還沒那麼糊塗。娘放心好了。」

  「你心裡明白就好。」關老太太聽著舒了口氣。

  程沔道:「走水的事也查清楚了。是他們幾個不小心點著了什麼,以後小心燭火就是了。」

  關老太太點頭。

  周少瑾聽說後心裡的這塊石頭才徹底地放了下來。

  可五房在處置子弟賭博這件事上,卻高低立現。

  程汶只是把程諾打了一頓,就丟下不管了。程舉家裡就更溺愛他了,由著他的母親裕大太太帶著過來給管著程家庶務的程池賠了個不是,還說什麼「他爹沒臉來見您,讓我把人領過來,要打要罵,隨四老爺處置」。

  據說程池呵呵地笑了幾聲,不痛不癢地說了程舉幾句,就把程舉母子送走了。

  二房老祖宗程敘要追究的是五房走水為何沒有人及時發現和救火。

  程汶被程敘罰跪之後膝蓋還痛著,正想找汶大太太的不痛快,出了這樣的事,火又是從內宅燒起來的,程汶像吃了十全大補丸似的興奮起來,把汶大太太娘家的兄弟都叫了過來,嚷著汶大太太管家無能,要休了汶大太太。

  程家還從來沒有下堂妻。

  這當然是句笑話。

  不過是要汶大太太出醜而已。

  汶大太太被捉住了把柄,連句辯解的話都沒有。長房的袁氏自恃身份,向來不和她們這些妯娌說長道短,二房的洪大太太是個悶葫蘆,四房的沔大太太是個和稀泥的,她就拉了姜氏哭訴。把姜氏弄得頭大如斗,還不能不管。整個九如巷頗有點雞飛狗跳的感覺。

  長輩們的爭端在晚輩看來就像場大戲。

  程笳就喝著冰鎮梅子湯和周少瑾咬耳朵:「你說,汶五叔父會不會趁著這機會提出來把那外室接回來?」

  周少瑾還沒有說話,潘清正色地道:「如果他這個時候再提這件事,那就真是腦子壞了——家裡就算是同意休了汶大太太,也不可能讓他把外室接回來的。這關係到家裡的規矩,壞了尊卑,以後就麻煩了。」

  程笳很不滿意潘清的插言,嘟著嘴道:「你又知道!」

  潘清沒有理她,低下頭安靜地練字。

  程笳問周少瑾:「要你是汶五嬸嬸,你會怎麼辦?」

  「我,」周少瑾愣了愣,認真地道,「我大概不會走到這一步吧?男人喜歡,就讓他納進來好了。這樣吵來吵去的,有什麼意思?」

  了不起她去田莊裡住著就行了。

  她又不是沒住過。

  程笳對周少瑾的回答不以為然,但仔細想想,周少瑾還真就是這樣的人。

  她低聲和周少瑾耳語:「我娘說,要是遇到這種事,最好別吵別鬧,給汶五叔父身邊安置幾個比那外室更漂亮更懂得討人喜歡的,若兩邊還是不能脫關係,那就把人接進來——遠著香,近著臭。還怕沒有辦法收拾個人。這樣吵吵鬧鬧的,把自己的臉都丟乾淨了。」

  這種事,不遇到,誰也不敢說自己就處理得好。

  周少瑾敷衍的頷首。

  一旁的潘清眼底掠過一絲不屑。

  程詣卻是另一番委屈。

  他一瘸一拐地來周少瑾這裡串門:「……我問過了,那火根本不是我們放的,但走水的時候五房卻沒有人救火,那個秦勉像黑面神似的,幾句話問下來,也不怎地,就變成了我們放的火……你說冤枉不冤枉?」

  程詣趴在周少瑾西廂書房的涼榻上發洩般地揪著周少瑾的狼毫筆。

  周少瑾聽了卻是眼睛一亮,道:「秦勉?什麼人?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哦!」程詣懶洋洋地道,「是秦大總管的孫子,從小在池叔身邊服侍,後來池叔管了家裡的庶務,他也跟著開始在府裡當管事……他多半的時候都在外面收賬,只有年節的時候才回來……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他……沒想到池叔身邊的人都這麼厲害!不過,這件事他們的確是冤枉我們了… …」

  周少瑾對他之後都絮叨了些什麼,已不感興趣了。

  她知道了秦總管是程池的人,程池不會有事,這就行了。

  不過,那個集螢又是個什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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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好奇

      周少瑾問程詣:「那你知道池舅舅身邊還有些什麼人嗎?」

  「我怎麼知道!」程詣不以為然地繼續揪著周少瑾的狼毫筆,道,「池舅舅是長輩,哪有我們置喙的份!」

  說的也是!

  周少瑾的打算落空了。

  她只好在心裡暗自琢磨。

  程汶的腦子到底沒有徹底的壞掉。

  鬧了大半個月,他跑去了寒碧山房,跪在郭老夫人面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這九如巷,也就您一個明白人了。侄兒這是八字不好,倒血黴,娶了這樣一個惡婦,可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總不能讓兩位老人家丟臉吧!求大伯母看在一支同脈的份上,幫我整頓內院。」

  眾人都大吃一驚。

  就是郭老夫人自己,也沒有想到。

  她委婉地推辭道:「我年事已高,早不理俗務,整頓內院的事,我看你還是委託其他人吧!」

  程汶長跪不起。

  郭老夫人讓人去請了程池過來:「你去跟老祖宗說一聲,看老祖宗是什麼意思?」

  程池去了程敘居住的澤蘭院,很快就折了回來,道:「老祖宗說,這件事全憑母親做主!」

  郭老夫人想了想,讓碧玉去叫了袁氏過來說話。

  「這件事鬧得太不像話了。既然老祖宗也同意了,你就代我走一趟五房吧!」郭老夫人鄭重地交待袁氏,「你暫時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了起來,別以為這不關你的事。五房那邊挨著西群房,又和四房隔河相望,從靜安齋到我這裡不過半個時辰,到你住的蘊真堂也不過一個時辰,都是內院的腹地,若真是有人竄了進來,全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這要是出了個什麼事,程家幾百年的聲譽可就全都完了。今天就算是程汶沒有求到我面前來,過幾天我也會主動攬了這事的。」

  袁氏也不是那沒有見識的人,聞言立刻向郭老夫人保證道:「你放心,我知道輕重。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五房此時已好比是那蚊穴,此時不補,以後只有我們都跟著吃虧的份。您既然已下了決心讓我去,我也不會手軟,先去找汶五叔把五房的對牌拿到手裡,和他約法三章,該攆得就攆,該賣的就賣,怎麼也要把五房那邊收拾出一番新局面來。」

  郭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讓史嬤嬤送了袁氏出門。

  周少瑾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急巴巴地趕過去看。

  程池已經走了,袁氏正由七八個丫鬟簇擁著離開寒碧山房。

  她肩膀頓時有些耷拉。

  碧玉笑道:「二小姐這是怎麼了?」

  周少瑾訕訕然地笑,道:「我沒看著熱鬧!」

  碧玉忍俊不禁,道:「我們寒碧山房最清靜不過,二小姐要想看熱鬧,三房,五房都多的是。」

  周少瑾當然不會和她議論這些,笑咪咪地聽著,轉身回了佛堂。

  翡翠拉了拉碧玉的衣袖,道:「你和二小姐說這些做什麼?小心被別人聽了去。」

  碧玉笑道:「我看二小姐人挺不錯的,沒事的時候說說閒話,想來二小姐也不會當真。」

  是不會當真。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當真。

  翡翠從心底有點悚周少瑾,遇到她自然就沒有從前那樣的隨意親切。

  碧玉卻很喜歡周少瑾。

  周少瑾得了郭老夫人賞的西瓜請了碧玉到佛堂裡共享的時候,碧玉就對她道:「……出了這樣的事,汶大太太哪還有臉露面。躲在屋裡裝聾作啞,五房的事全憑了我們夫人。除了汶大太太身邊服侍的兩個二等丫鬟,五房當值的十之八九都換了。就是汶大太太的乳娘和貼身的大丫鬟,一個攆了出去,一個拉出去配了人,走的時候據說除了幾身衣裳,什麼都沒讓帶出去……如今汶五老爺可得意了,屋裡屋外全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五房的人都看著他的眼色行事。別人都說我們夫人這是為汶五老爺做了嫁衣。可我們老夫人也說了,就算是為汶五老爺做了嫁衣,可這嫁衣也不是那麼好穿的,以後五房再出什麼事,那就全都是汶五老爺的責任了。汶五老爺要是實在是連家裡的這些瑣事都管不了,不如開了祠堂,把五房分出去自立門戶。」

  「汶五老爺聽說後,臉都嚇白了。這幾天也不出去喝酒抹牌,尋花問柳了。每天晚上都回家歇著,有時候半夜還起來巡夜呢!」

  「只是便宜了二房和三房的人,五房換人,拼了命往裡塞人。如今五房的不是二房那邊過去的人就是三房那邊過去的人。」

  那五房豈不是像個篩子似的?

  長房這到底是在幫五房還是在害五房?

  周少瑾咯咯地笑。

  碧玉知道她聽明白了,就朝著她眨眼睛。

  周少瑾心中一動,很想向她打聽打聽程池的事,話幾次到了嘴邊,都覺得有些不適宜,怕引起碧玉懷疑,最終還是沒有問成。

  儘管這樣,她的心情還是很舒暢,高高興興地在佛堂裡抄經書。

  郭老夫人無意間路過佛堂看到,不禁笑了起來,對貼身服侍的史嬤嬤道:「這孩子,倒是沒心沒肺,沉得住氣的。」

  史嬤嬤並不了解周少瑾,但她順著郭老夫人的話說,笑道:「那也是二小姐福澤綿長,宅心仁厚。」

  郭老夫人沒有做聲,站在窗櫺外看了周少瑾半晌,沒有讓周少瑾知道,悄然離開。

  周少瑾一路歡喜地回到嘉樹堂。

  誰知道程舉的母親裕大太太卻在和關老太太說話。

  周少瑾避到了一旁的茶房,等到裕大太太走後才去給關老太太問安。

  關老太太神色微微有些不虞,看見周少瑾,她這才露出些許的笑容。問了問她抄經書的事,就讓她回屋歇了。

  周少瑾覺奇怪,悄悄地問姐姐。

  周初瑾笑道:「你別管!」但還是忍不住把事情告訴了她,「長房二老太爺那邊的訓表弟不是沒了嗎?裕大太太也不知道聽了誰的慫恿,竟然找到外祖母這裡來,想把自己的一個族妹送到京城二老太爺那邊去服侍汾舅舅……」

  周少瑾目瞪口呆。

  程汾,是長房二老太爺程勳的獨子。

  他們這些人可真敢想啊!

  她發現自己對程家越了解,就越覺得程家複雜。

  前世,她怎麼就糊里糊塗地在程家住了十幾年的。

  「那外祖母怎麼說?」周少瑾問姐姐。

  「外祖母怎麼會去幫她說項。」周初瑾也很是鄙視程舉母親的舉動,說話很不客氣,「人家長房的郭老夫人、袁夫人都沒有說話,哪裡就輪到我們多管閒事!」

  周少瑾深以為然。

  突然覺得要是五房被分了出去,好像也是件挺不錯的事!

  時間轉眼間就到了六月,周鎮的生辰快到了。

  周少瑾把自己親手給父親做的兩件衣裳,兩雙襪子,一個扇套,一個鏡套,還有兩個荷包,並給繼母李氏做的一條裙子,以及其他和周初瑾一起準備的壽禮讓馬富山家的送去了南昌周鎮任上。

  東西寄過去不過半個月,周少瑾和周初瑾就收到了父親周鎮的回信。

  周鎮在信中除了叮囑她們姐妹要孝順長輩,小心安全,不要表兄妹們置氣之外,還提到了周少瑾寄去的衣服穿著很合適,李氏很喜歡之類的,最後還給周少瑾和周初瑾姊妹各寄了一張二百兩的銀票,說是李氏給她們姊妹的體己銀子,給她們姐妹買胭脂花粉的。

  可見想和繼母和平相處,並不是那麼困難的。

  周少瑾把銀票收到了箱籠裡。

  周初瑾卻覺得心疼,她攬了周少瑾的肩膀,道:「你若是不願意,大可不必如此!我們籍貫在金陵,理應從金陵出嫁。」

  如果說一開始周少瑾是如此打算的,可重生之後的這幾個月裡,卻讓她有另一番感觸。

  她道:「姐姐,做件裙子對於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卻能讓父親高興,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周初瑾一愣,隨後眼眶有些濕潤,摸了摸周少瑾的頭,抿著嘴對她笑了笑,道:「既然是舉手之勞,那也給我做件裙子。要你上次畫的那個什麼海棠如意雙蝶團花壽字錦紋……」

  「哎喲!」周少瑾跳了起來,「那是繡襪帶的,哪能繡在裙子上?豈不要把人眼睛繡瞎了?」

  「你不是說很容易嗎?怎麼?我讓你繡你就推三阻四了?」

  「那我給你繡個五彩雲錦團花好了,也很漂亮……」

  「其他的我都不要,就要那個海棠如意什麼錦紋的……」

  「姐姐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姐妹們在屋裡嘻嘻哈哈的推搡了一番。

  周少瑾卻奇怪。

  按理說,程池還沒有成親,他屋裡的針線應該由母親郭老夫人管著才是。怎麼卻從來不見他的丫鬟到郭老夫人這邊來拿個花樣子或是要個裁剪​​的。

  難道是平時自己沒有留意。

  周少瑾多了個心眼。

  卻發現程池不僅這些生活瑣事從來都不曾和寒碧山房這邊有接觸,就是日常的嚼用,寒碧山房這邊也不管。

  如果不是知道還有程池這麼一個人,她都要以為郭老夫人只生了程涇和程渭兩兄弟。

  周少瑾想起上次見到程池和郭老夫人相處的情景。

  誰家的母子見了面不說些家長里短的,噓寒問暖的,卻坐在一起下圍棋的……

  郭老夫人和池舅舅之間,好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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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針線

      周少瑾覺得程池像霧中的山,看似清楚,可你若想仔細看清楚,卻怎麼也看不見。

      而周初瑾得李氏二百兩銀子的體己,和周少瑾商量回禮的事:「總不能白得了她的吧?顯得我們很小氣似的。金銀飾品什麼的,總覺不夠誠心,吃食嚼用之類的,隔得又太遠,只怕是東西還沒有送到就壞在了路上……」

      周少瑾笑道:「那就再給爹爹和繼母做幾件冬衣吧!我看爹爹很喜歡的樣子。」

      周初瑾想了想,還真就沒有比這個更適合的。

      只是周初瑾也好,周少瑾也好,都很少給男子做衣裳,李氏的衣裳沒什麼問題,周鎮的衣裳卻有些拿不准。

      周少瑾想到程家是有針線房的,又仗著自己的女紅不錯,道:「請了常給沔大舅舅做衣衫的裁縫指點指點不就行了!」

      周初瑾點頭稱好。

      周少瑾就想提前從寒碧山房回去。

      這是自她在寒碧山房抄書以來的第一次。

      郭老夫人不禁奇道:「可是屋裡有什麼事?」

      「沒有,沒有。」周少瑾笑道,「是前幾天我父親壽辰,我做了兩件衣服送過去,得了父親的誇獎,繼母還特意給我和姐姐寄了二百兩銀子過來,我就尋思著再給父親做兩件冬衣……」

      她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事呢?不就是要給你父親親手做兩件衣服嗎?讓府裡針線房的人幫著拿幾個樣子就行了,還到外面去請什麼人?外面的人哪有家裡的師傅手藝好。」

      周少瑾知道程家有個針線房,雇了江南頂尖的裁縫和繡娘,但他們只給程家長房、二房的老太爺、老爺和太太做衣服,就是程汶也不敢麻煩他們。

      至少四房就沒找過程家的針線房做衣裳……

      她不由心動。

      江南頂尖的裁縫和繡娘……和普通的裁縫、繡娘會有怎樣的不同呢?

      周少瑾斟酌道:「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適合的?」郭老夫人笑道,「要不是你們姐妹孝敬父母的,照我,就讓針線房的給你們做了。」說著,喊了碧玉進來,「你陪著二小姐去趟針線房。看二小姐都要問些什麼,讓她們好生地告訴二小姐。」

      碧玉笑著應是,帶著周少瑾往針線房去。

      路上,她向周少瑾說起針線房的情景:「有個胡師傅,總管著針線房。他只給老祖宗做衣服。幾位爺的衣裳都是他的徒弟做……繡房的大娘姓章,不過二十出頭,去年才進府。夫人生辰時穿的那條大紅色百花穿蝶的馬面裙就是她繡的,那蝴蝶,栩栩如生的,像要飛出來了似的,就是老夫人看了,都說好。她這些日子奉了老夫人之命,在幫二小姐繡百子戲嬰的襁褓……」

      程簫的產期在九月,程家這邊要送洗三禮,滿月禮和百日禮,這襁褓就是滿月禮外家必送的賀禮之一。

      周少瑾問:「簫表姐那邊可有消息過來?」

      碧玉笑道:「上次送信回來說一切都很順利,穩婆,產婆都已經請到了家裡……」

      兩人絮叨著,到了針線房。

      程家的針線房不大,是個占地不過一、兩畝的小院子,四面都是三闊的廂房,天井裡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樹,樹冠如傘,遮陽蔽日,顯得很清涼,有點像北方四合院的格局。

      她們走進去的時候,院子裡靜悄悄的,七、八個婦人正埋頭坐在老槐樹下做針線,老槐樹樹杆突起的疙瘩上還掛著做針線的荷包和小篾籃,氣氛溫馨而寧靜。

      見有人走了進來,做針線的那些婦人不過匆匆地抬頭瞥了一眼,又低下頭去飛針走線,沒有人上前搭話。

      周少瑾和碧玉被晾在了那裡。

      碧玉歉意地看周少瑾一眼,低聲道:「針線房的事多,又瑣碎,以對於她們的脾氣也不怎麼好,二小姐您別放在心上。」說著,上前幾步,高聲道:「有人嗎?我們是寒碧山房的,有事請教。」

      周少瑾莞爾。

      碧玉的性子真好。

      程家的針線房恐怕不是事多,而是脾氣不好吧?

      不過,既然來了,少不得要看看再走。

      一個穿著圍裙的三旬婦人從東邊的廂房快步走了出來。

      她衣飾整潔,笑容殷勤,手上還戴著個頂針,熱情地招呼碧玉:「原來是姑娘啊!可是老夫人那邊有什麼吩咐?」她說著話,眼角瞥過周少瑾,目光中有難掩的驚艷。

      碧玉暗笑,只當沒看見,說明了來意。

      「原來是四房那邊的小姐。」那婦人面露詫異,打量了周少瑾一眼,把周少瑾和碧玉迎到了東邊廂房,上了茶,笑道:「碧玉姑娘領著二小姐來找我就對了。幾位老爺的衣裳現在都是我在做。不知道二小姐是要給周大人做幾件什麼樣的衣裳?準備什麼時候穿?南昌府那邊我沒去過,冬天比我們這邊是冷些還是暖和些……」

      東廂房三闊的敞廳西邊放著個大案板,七、八個婦人圍坐在旁邊,一聲不吭地做著針線。

      周少瑾則坐廳堂的圓桌旁。她笑道:「我也沒去過南昌府,不知道冬天的天氣如何?我想,父親那邊肯定也不缺衣服,不過是我的一點孝心罷了。師傅看著給我推薦幾個款式就行了。」

    「二小姐等等!」那婦人說著,轉身就鑽進了旁邊屏風後面。

      有小丫鬟在門口道:「王娘子在嗎?」

      那婦人皺著眉頭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道:「什麼事?」

      小丫鬟陪著笑臉道:「王娘子不記得我了嗎?我二房識大奶奶身邊的紅蕊。我們家大奶奶想給大少爺繡個步步高升的斗篷,大太太聽說要黑色的玉石做眼睛,一時沒找到,就差了我過來看看您這裡有沒有?」

      「等著!」被稱為王娘子的婦人不耐煩地道,轉身又鑽進了屏風。

      紅蕊不免有些尷尬,但她還是笑著和周少瑾、碧玉打招呼:「姐姐們是哪個屋裡的?看著面生?我是二房的,在識大奶奶身邊服侍。」

      也就是二房程證的妻子鄭氏的丫鬟。只是不知道是陪嫁過來的還是程家的世僕?

      周少瑾笑著和她點了點頭,碧玉則小聲向她引薦周少瑾。

      紅蕊一看就是個來事的,忙上前給周少瑾行禮,親親熱熱地喊碧玉「姐姐」。

      王娘子找了四、五件衣服出來,道:「這個是平日裡在家穿的,衣袖什麼的都寬鬆些……這個是出客訪友的,要選些挺闊的面料,肩袖這裡,也要做得貼身些……」

      周少瑾見她說得在行,不禁豎了耳朵聽。

      紅蕊自然被撇到了一旁。

      門外有人喊:「誰在屋裡當值?」

      聲音清脆。

      王娘子正講到要緊處,聽了也不搭理,繼續和周少瑾說話。

      外面卻響起輕微的喧囂聲。

    「鳴鶴姑娘,您過來了!」

      王娘子聞聲色變,丟下周少瑾等人就跑了出去。

      周少瑾等人不明所以。

      屋外已傳來王娘子獻媚的聲音:「鳴鶴姑娘,您怎麼來了?這大熱天的,您有事讓小丫鬟傳一聲就是了,還親自過來。瞧您走得這一身汗。快到屋裡去歇歇……」

      清脆的女聲笑道:「也沒什麼事。就是南屏姐姐說,上次你們送過去的那暑襪做得不錯,想讓再做幾雙……」

      「這是個什麼事?」王娘子笑道,「是誰要穿?做多大?明一早就幫您送過去。」

      這是誰啊?

      周少瑾朝碧玉望去。

      碧玉笑道:「若是我沒有猜錯,應該是四老爺屋裡的大丫鬟鳴鶴!」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她之前還想打聽集螢的事,竟然就在這裡遇到了程池屋裡服侍的。

      周少瑾愕然。

      清脆的女聲笑道:「也不用這麼急。你們這些日子不是在給二姑奶奶趕滿月禮嗎?等二姑奶奶的東西做完再給我們做也不遲。」

    「不過是幾雙暑襪,哪里就抽不出空來呢!」王娘子拍著胸,陪著來人往東廂房來。

      周少瑾坐直了身子。

      王娘子擁著個雙十年華,皮膚白皙,濃眉大眼,穿著件湖綠色杭綢褙子女子走了進來。

      看見周少瑾等人,她愣了愣,道:「碧玉,你怎麼在這裡?」

      碧玉笑著上前給鳴鶴行了禮,笑道:「我奉了老夫人之人命,陪二小姐過來找幾件衣服樣子……」

      兩人打了個照面。

      王娘子在一旁笑得獻媚,道:「說起來都不是外人。這位就是周家二表小姐了……這位是二房大奶奶身邊服侍的……」她指了指紅蕊。

      鳴鶴朝著紅蕊點了點頭,卻規規矩矩地屈膝蹲身給周少瑾行了個福禮。

      「鳴鶴姑娘不必多禮。」周少瑾客氣地和她寒暄,「你在池舅舅屋裡當差?好像很少去寒碧山房似的?」

      鳴鶴笑道:「我是爺屋裡做粗活的,哪裡敢到寒碧山房去丟臉。」

      她語氣是爽朗,讓周少瑾心生好感。

      王娘子拿了幾雙暑襪出來,道:「鳴鶴姑娘,您要做什麼樣子的?」

      鳴鶴翻了翻,指了其中的兩雙,道:「就照著這個樣子做幾雙吧?」

      王娘子連聲應諾。

      周少瑾發現她要的暑襪是女式的樣子。

      鳴鶴這是給誰跑腿呢?

      周少瑾想到一身黑衣,氣質高華的集螢……她忍不住道:「這襪子還有什麼不同之處不成?鳴鶴姑娘怎麼單挑了這兩種款式?」

      「沒什麼不同的。」鳴鶴好像覺得她的話很好笑似的,道,「只是覺得這兩個款式比較好看。」

      周少瑾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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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丫鬟

      鳴鶴見周少瑾滿臉通紅,就是脖子也泛著淡淡的粉色,倒不好意思再笑,索性和周少瑾說起來話:「二小姐決定了做什麼樣子嗎?王娘子是行家老手,你問她一准沒錯。」又道,「可惜我們屋裡的針線是南屏姐姐管著的,我粗手粗腳的,只會端茶倒水,幫不上您什麼忙。」

      交淺言深,不過都是些客氣話而已。

      周少瑾向鳴鶴道了謝,鳴鶴交待好了暑襪的事,就起身告辭了。

      識大奶奶身邊服侍的紅蕊望著鳴鶴遠去的背景,目光有些發直:「沒想到鳴鶴這麼出眾的姑娘竟然只是四老爺屋裡一個跑腿的。」笑道,「也不知道那管事的南屏姑娘又是個怎樣神仙般的人物?」

      王娘子聽了止不住地笑,道:「你看鳴鶴那樣子,像是個跑腿的嗎?池四老爺屋裡三個大丫鬟,她就是其中一個,也屬她最瘋,這裡那裡都敢去,所以大家和她最熟!」

      三個大丫鬟?

      不是應該是四個的嗎?

      周少瑾訝然。

      她問王娘子:「除了鳴鶴和南屏,池舅舅屋裡的另一個大丫鬟叫什麼名字?」

      「叫集螢!」王娘子說著,轉身去拿了幾顆米粒大小的黑色玉石出來遞給紅蕊,道:「你看這個行嗎?」

      「行,行,行!」紅蕊連聲道謝,卻站著不動,一副等著聽王娘子說長道短的樣子。

      王娘子見狀,也來了興致。她道:「你們別看我幫著鳴鶴姑娘做針線,有南屏在,四老爺屋裡的活是輪不到我們的。不過是鳴鶴姑娘為人豪爽大方,常來我們這裡串門,些許小事求到我們頭上來,我們總不能推了吧?這才做個順水的人情……就是這樣,這些東西也多半不是鳴鶴姑娘自己的——鳴鶴姑娘沒這麼講究,十之八九是集螢姑娘交待下來的,鳴鶴姑娘嫌麻煩,就推給了我們……」

      暑襪之類的小東西,通常都是小丫鬟們隨手做做,用來練手的物件。

      看她那巴結奉承的樣子,這話誰相信?

      周少瑾有些心不在焉。

      集螢,果然是池舅舅的丫鬟?

      可她卻沒有一點丫鬟的樣子。

      還指使鳴鶴幫她跑腿……鳴鶴還不能不應……

      難道她是池舅舅的……

      一時間,周少瑾心裡冒出來許多的念頭……直到她出了針線房,紅蕊和她們道別,她才回過神來了。

    「……我是大奶奶的陪房,過來已經好幾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我以後去找你玩嗎?」紅蕊問碧玉。

      碧玉是什麼人。

      紅蕊的那點小心思她哪裡看不出來。

      只是她向來不輕易得罪人,笑道:「你能來找我玩,我自然是倒屐相迎。只是我平日裡多在老夫人面前服侍,等閒也難得在外面走動。你若找我,得提前讓小丫鬟給我帶個口信,不然很難找到我的。」

      紅蕊乖巧地應是,笑著屈膝給周少瑾行禮,和她們在岔道分了手。

      周少瑾忍不住問碧玉:「你知道池舅舅屋裡為什麼只有三個大丫鬟嗎?」

      碧玉笑道:「四老爺屋里的嘉樂姐姐配了人之後,四老爺屋裡就一直沒有添人,可能是沒有適合的人吧?」

      這樣的回答等於沒有回答。

      周少瑾道:「老夫人也不過問嗎?」

      碧玉仔細地想了想,道:「我們老夫人好像從來都不管四老爺屋裡的事的。」

      周少瑾找不到答案,有些沮喪地回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見了笑道:「怎麼?她們沒什麼好樣子?」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道,「那個王娘子人挺好的,給我找了好幾個樣子,還說若是不懂,隨時去找她。我準備過些日子遇到不懂的,就去請教她。」

      以她的眼光,這王娘子在裁剪上的確有自己的一套。

      她和王娘子之間就不過差在經驗上了——可畢竟王娘子是專司裁剪的,自己不過是偶爾為之。以後有尺寸不對的地方問一聲就行了,倒也不必專程去請教。

      郭老夫人笑著點頭。

      碧玉道:「我們在針線房遇到了四老爺那邊的鳴鶴。」

      郭老夫人道:「她去針線房做什麼?四郎那邊的針線不是向來由南屏管著的嗎?她們怎麼還要針線房的幫忙?」

      「說是讓幫忙做幾雙暑襪。」碧玉笑道,「看那款式,是女子的。想必是她們自己的,又沒時間做,就拿去讓針線房幫忙。若是四老爺的東西,他們不會丟給針線房做的。」

      郭老夫人輕輕頷首,對周少瑾道:「若論女紅好壞,四郎屋裡的南屏那才是一等一的。可惜她早年做得太多,傷了眼睛,這些年四郎不怎麼讓她拿針線了,不然鳴鶴她們怎麼會讓針線房幫她們做東西。」

      周少瑾不好說什麼。

      女紅好的女子都這樣。因為女紅好,年輕的時候就做得多,等到年輕大了,眼睛卻不行了……還好她們是偶爾為之。

      周少瑾拿了王娘子給的衣裳樣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和周少瑾開了庫房給周鎮和李氏尋尺頭。

      府衙那邊傳來消息。

      程輅府試位列第六,評為稟生。

      周少瑾拿著針線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程輅就不用再依靠程家也能免了徭賦了。

      只是程輅他到底要幹什麼呢?

      周少瑾只要一想到官街的那幢宅子,心裡就像著了火似的。

      而程輅也算是言而有信。

      去府衙拜過老師之後,他就去見了程沔,把從前寄名在四房的房產田畝都拿了回去。

      程沔私底下和關老太太不免有些感慨:「看他的樣子,只怕非池中之物。我們這樣,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糊涂!」關老太太不悅,道,「那些窮兇極惡之人,多是有才無德之人。這樣的人,離得越遠越好,有什麼可惜的!至於說到記恨,他若是君子,滴水之恩,自當湧泉以報。他若是小人,我們就算是此事上保全了彼此的情份,難免會在其他的事上得罪他,還不如趁早彼此乾淨。」並囑咐沔大太太,「以後柏大太太那邊,我們也要少走動。」

      倆人齊齊應喏,開始給關老太太準備壽辰。

      因是慣例,四房田莊莊頭們的賀禮來得最早,程詣也有了些許喘息的功夫,允許他每天少抄一個時辰的《春秋》,幫著管事們跑腿,算是歷練。

      程詣故態復萌,趁著管事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到周少瑾的書房裡偷懶,每次都會帶個甜瓜過來,指使著施香用井水鎮了,分給周少瑾等人解暑。

      周少瑾嘮叨他,他卻滿不在乎,道:「家裡有大哥就行了,我準備接父親的手,管理家中的庶務。」

      有些事,自己不經歷,別人說什麼也沒有用。

      周少瑾望著他不諳世事的一派天真,唯有嘆氣。

      過了兩天,程賢宴客——潘濯也順利地通過了府試。雖然沒有程輅的成績好,但也白袍換襕衫,有了功名,成了秀才。

      這本是前世發生的事,周少瑾看得淡,拿出銀子來和姐姐湊分子送了一份筆墨紙硯過去算是賀禮。

      等到吃正席的那天,潘清和程賢在水榭裡待客,周少瑾和程笳躲在角落裡吃甜瓜。

      穿著碧青色湖杭褙子的潘清笑得滿面春風。

      程笳氣得把甜瓜砸在了盤子裡,拉了周少瑾就要走:「我們去如意軒抹牌去。」

      「我不去。」周少瑾繼續吃著她的甜瓜,「等會坐了席,我就要回畹香居去了——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做針線,想早點睡。」

      程笳怒其不爭,道:「你就不能有出息點?」

      非要拉了她走。

      周少瑾猛地把按住了程笳。

      程笳被拽得暈頭轉向,扶著頭上搖搖欲墜的步搖道:「你這是怎麼了……」一句話沒說,她目瞪口呆。

      一大群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程識、程證、程許、潘濯還有程誥、程詣、程諾等人都在其中。

      程笳只看見了潘濯。

      她低呼:「潘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們怎麼還不走?難道還要在這裡住一輩子不成?」

      周少瑾卻想著程許。

      她好不容易過了幾天清靜的日子,怎麼程許又開始在內院裡走動?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看見潘清走了過去。

      她笑語盈盈地和程許等人打招呼,指著水榭這邊說了半晌話,然後才屈膝行禮折了回來。

      程笳和周少瑾都鬆了口氣。

      前者不想作為陪襯出現在自家的從兄弟面前,後者是不希望被程許看到。

      潘清卻望著程笳和周少瑾微微地笑,對程賢道:「識表哥在挹翠亭那邊辦琴會,讓我們也過去聽……」

      她望著母親,目光滿是期許。

      程賢有些猶豫。

      李老太太卻道:「去吧,去吧!聽聽你哥哥們說些什麼,你們也能跟著長長見識。」

      姜氏也覺得不錯。

      周初瑾也很感興趣。

      周少瑾和程笳勉為其難地去了挹翠亭。

      程證他們席坐在挹翠亭旁的草地上,周少瑾等人則坐在四面垂著湘妃竹簾的挹翠亭內。

      程識彈了首《平沙落雁》。

      他指法嫻熟,曲調流暢,意境高遠。

      周少瑾開始還有些擔心程許會打擾她,後來見程許目不斜視,像不認識她似的,她才漸漸地放下心來,沉浸到了程識的琴弦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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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0 22:22: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琴聲

      萬里衡陽雁,尋常到此回。

  琴到深處,周少瑾潸然淚下。

  大雁尚有落腳處,她的歸屬又在哪裡呢?

  這樣的傷感在她的心底久久徘徊,等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聽得入神的並不止她一個人——程笳支肘托腮地坐在亭中的圓桌旁,雙眸輕闔,豎耳傾聽;潘清則倚在美人靠上,全神貫注地望著簾外的程識,滿目驚艷;只有姐姐和她一樣,眼角含淚,神色悲傷,低頭用帕子擦著眼角。

  周少瑾不禁哂笑。

  可見不同的經歷會有不同的感受。

  她到底還是和姐姐最親近。

  周少瑾擦了眼淚。

  餘音裊裊,一曲終結,大家清醒過來。

  亭外擊掌聲不斷,稱讚聲不絕。

  周初瑾也感嘆:「我在府裡住了這幾年,卻不知道原來識表哥是高手!」

  程笳為哥哥程證抱不平,道:「​​這有什麼?我們家藏龍臥虎的人多著呢!我哥哥的琴也彈得很好。不信我等會讓他也彈一曲,保證技驚四座。」

  「還技驚四座呢!」潘清「扑哧」地笑,「彈琴是講技藝的嗎?那豈不是成了技師!彈琴是要講意境的,意境到了,技巧反而是輔助,不是那麼重要了……」

  程笳聽不得她說話,打斷了潘清的話,笑著問周初瑾:「姐姐,你可知道識從兄的綽號?」

  周初瑾搖頭。

  程笳狡黠地笑道:「識從兄的綽號叫『憐花居士』……」

  周少瑾等人都有些呆滯。

  好一會,潘清才惱道:「笳表妹,你怎麼整天捕風捉影沒有個正經的時候?識從兄的綽號,也是你能到處嚷嚷的嗎?」

  程笳哈哈大笑,道:「識從兄最喜歡的就是養花了,他養的菊花,個頂個的都開到碗口大,他養得西府海棠,花期可以到仲春,所以才得了『憐花居士』這個綽號……清表姐想到哪裡去了呢?」

  潘清滿臉通紅,強辯道:「你怎知我在想什麼?是你自己想歪了,卻推到別人的身上……」

  周氏姐妹不想攪合其中。

  周初瑾含笑望著兩人,周少瑾的目光則轉向了挹翠亭外的程識和程證。

  兩人一樣的高大英俊,氣質儒雅,不同的是程識多了幾分書卷味,頗有些世家子弟的風流倜儻;而程證則更沉穩持重,顯得老成幹練,像世代耕讀傳世之家的子弟,帶著幾分質樸。

  兩人正低聲說著什麼,笑容燦爛,表情真誠,神色坦蕩,就像一對知交多年的好友。

  可實際上他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只怕是誰也不知道?

  周少瑾扭過頭來。

  眼角的餘光看見了程許。

  他正盯著挹翠亭。

  周少瑾皺了皺眉。

  程許收回了目光,和身邊的程誥、潘濯說笑起來。

  不一會,有小廝捧了琴過來,程許席地而坐,開始調琴。

  周少瑾耳邊突然傳來潘清的聲音:「不知道等會許表哥會彈什麼曲子?有了識表哥珠玉在前,不知道許表哥會不會緊張?」

  她聲音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周少瑾非常的不喜歡。她淡淡地笑道:「難道清表姐知道許表哥擅長彈什麼曲子嗎?我可不知道!」

  潘清笑了笑。

  潘濯不知道說了什麼,程誥等人都面露驚訝地朝挹翠亭望過來,隨後又笑了起來,好像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

  周少瑾離開了竹簾。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高聲笑道:「幾位爺說,不能讓他們專美於前,請幾位小姐也彈幾首曲子,大家互相點評一番。」

  這就是要鬥琴了!

  程笳大驚失色,道:「這是誰的主意?」

  小丫鬟不敢言。

  潘清笑著給那小丫鬟解圍:「她不過是來傳話,你衝著她發脾氣有什麼用。」然後柔聲道,「這話是誰說的?」

  小丫鬟感激地望著潘清,道:「幾位爺都這麼說……」

  程笳氣得直跳腳。

  挹翠亭外已傳來程識爽朗的笑聲:「既然是如此,我怎敢不從?」

  周少瑾等人循聲望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潘濯已站在了程識和程證的身邊,程識正在解腰間的玉佩,道:「這玉是曾祖父所賜,算是彩頭!」說完,又悔不迭地拍了拍額頭,道,「看我,若是妹妹們獨占鰲頭,這玉佩卻不合適了……」他想了想,喊了程許的字「嘉善」,道,「我記得你那裡有幾把好琴的,到時候拿出一把來給妹妹們做彩注。」

  程許豪爽地笑道:「大表哥開了口,小弟怎敢不尊!」他高聲吩咐歡喜,「你去把我那把『凰鳴』拿過來。」

  程識笑道:「還是嘉善細心,想得周到。琴身輕巧,聲音清越,女孩子彈最好不過了。」

  程笳恨不得上前狠狠地戳戳她的胞兄程證:「他這算是什麼哥哥?我什麼時候都想著他。他卻轉眼間就把我給賣了。我要是不到祖母面前告狀告得他罰跪,我就不是『如意軒主人』……」

  她給自己取了個別字叫「如意軒主人」。

  潘清不悅,道:「兄妹間開個玩笑,你也犯得著這樣攻擊證表哥?」

  「我說我哥哥,與你何干?」

  兩個人又鬥起嘴來。

  周初瑾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沒有作聲。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潘清等人驚訝地望著她。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喘著氣給周初瑾和周少瑾行了禮,道:「二小姐,碧玉姐姐說有事找您,請您挪步芙蓉榭。」

  程賢在芙蓉榭裡宴客,家中有頭有臉的女眷都在那邊,碧玉是郭老夫人身邊服侍的。

  周初瑾問那小丫鬟:「出了什麼事?」

  小丫鬟搖頭,怯生生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卻什麼也沒有解釋,安撫了姐姐一聲「沒事,我去去就來」,然後帶著春晚,徑直出了挹翠亭。

  碧玉在芙蓉榭旁的涼亭裡等她。

  見到周少瑾,她笑著迎上前去,道:「出了什麼事?你要丫鬟給我帶信,讓我中途把你找出來?」

  「不過是有些人面目可憎,不想看見罷了。」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拉了碧玉的手,「好姐姐,這次多謝你了。明天定請了你們吃酒。」

  原先不過是礙著情面去了挹翠亭,但並不代表她就得坐在那裡難受!

  「吃酒就算了。」碧玉笑著打量著她纖細的身材,道,「你這吹一吹就倒的,到時候還不是哄了我們喝酒,你在一旁看著。」

  兩人咯咯地笑。

  碧玉道:「我還要服侍老夫人,不和你說了。你等會哪裡去?」

  「就在這裡坐坐。」周少瑾道,「等到散席,我直接回芙蓉榭去。」

  碧玉笑著帶了丫鬟走了。

  涼亭下鴛鴦游水,錦鯉成群,周少瑾折了枝柳條,坐到了涼亭外的太湖石石墩上逗著那魚玩。

  春晚看著太陽漸漸升了起來,芙蓉榭那邊已開始落座,便商量周少瑾:「二小姐,我去廚房裡端點吃食過來吧?」

  已臨近中午,周少瑾也就早上吃了半碗白粥,芙蓉榭那邊又隱隱有飯菜的香味傳過來,她肚子也有些餓了。

  「那你小心點。」她叮囑春晚,「可別讓人看出破綻來。」

  春晚知道她這是要避開程家的宴請,笑著點頭,腳步輕盈地去了廚房。

  周少瑾丟了柳枝,抱膝坐在湖邊,瞇著眼睛想著心思。

  可有些事,太巧了。

  潘濯中了秀才,程賢請客……四房和程輅翻臉的事,以沔大舅舅等人的忠厚,肯定不會說出去,沒有了四房做後盾,程輅想再藉著程家更進一步,不管是哪一房,都會詳細掂量掂量他和四房的恩怨,所以程輅也不會說,大家此時還不知道這件事,卻沒有請同為新科秀才的程輅……程識等人到花園裡來開琴會,全是自家人,而且全是潘清和程笳的自家人……李老太太附和……她們去了挹翠亭……她和姐姐成了某些人的陪襯……

  周少瑾想到了潘清對自己的陰陽怪氣。

  她和姐姐未必是陪襯,說不定還是人家的棋子也不一定。

  周少瑾冷笑。

  有人從太石湖壘石邊走過,低聲道:「……小姐果然搏了頭彩,也不枉我們小姐這兩天辛辛苦苦地選曲,背著人悄悄地練習!」

  周少瑾起身。

  看見紅綠兩道苗條的身影朝芙蓉榭去。

  這裡是三房的地方,這兩個丫鬟不是三房的丫鬟就是潘家的丫鬟。

  這是去給程賢還是李老安人報喜呢?

  看樣子潘清是鐵了心要嫁進程家了。

  可她若是因此想拿自己或是姐姐當墊腳石,只怕是沒那麼容易!

  周少瑾絞著手指頭。

  程識是二房的大爺,他在這裡面又扮演了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周少瑾回到芙蓉榭,眾人正在議論挹翠亭的琴會:「……那邊是許大爺得了頭彩。這邊是清小姐得了頭彩……幾位大爺還做了詩,識大爺說是要出本集子……可惜了周家大小姐,清小姐彈得是《梅花引》,周家大小姐選了首《清平調》,雖然也彈得好,曲子太簡單了……不然這次奪魁的就是周家大小姐了……」

  沒有人提程笳,也沒有人提周少瑾。好像她們倆個人的不堪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笳恨得咬​​牙切齒,周少瑾卻安之若素。

  她想到一個主意,或者可以查清楚莊家和程家當年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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