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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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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5: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八章 緣由

    程許換了件暗紅錦紋直裰,腰間繫著同色絛帶,然後在鏡台前照了照,略一思索,換下了頭頂的桃木簪換上了玉簪,這才笑著對歡喜道:「行了,我們去接四叔父。」

  歡喜笑嘻嘻地應「是」,和程許往聽鸝館。

  四叔父不拘言笑,他從小就有點怕這個四叔父。

  他這樣貿貿然地就跑了回來,一開始還擔心四叔父會教訓他,沒想到四叔父把他叫到書房之後只是仔細地問了他的功課要,對他提前回來的事隻字未提。

  不知道四叔父是覺得這不重要呢?還是那些幫他隱瞞行蹤的管事都會遭殃呢?

  他有些拿不准。

  不過,周少瑾留了下來,竟然被四房的叔祖母託付給了祖母教養,這對他來說,任何喝斥、責難他都認了。

  如今周初瑾嫁了人,程家只有周少瑾這個一寄居的表小姐,以祖母的強勢,聽雨軒的家宴肯定會帶她同去。

  他到時候就可以見到她了。

  然後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藻園讀書了。

  不過,他沒有想到四叔父會把他丟到藻園去,不是說藻園是四叔爺的禁地,家裡的人一般都進不去嗎?

  難道四叔爺是個外冷內熱的?

  他還是希望自己能桂榜題名?

  這是肯定了的!

  長房到了他這一輩,子嗣有點弱。

  四叔父為什麼不成親呢?難道像杏林胡同那些僕婦私底下議論,四叔父有斷袖之癖?可就算是這樣,四叔父也應該有個知己才是,怎麼從來沒有看見四叔父和誰特別的好。

  或者四叔父在外面養了個人?

  但祖母四叔父一直一個人,想必祖母和父親都管不住四叔父。

  不說別的,就憑這一點,程許就非常地佩服程池。

  他胡思亂想著,踏進了聽鸝館的大門。

  程池穿了件很樸素的靛藍色細布直裰,腰間繫了絛玉帶,垂著荷包和印章,看上去沉穩內斂又低調矜貴。

  程許頓時有些後悔。

  應該像四叔父這樣在腰間墜幾件飾物才是。

  他恭敬地上前行了禮,可直起身後就輕快地笑了起來,道:「四叔父,我能不能就在多稼閣讀書?那地方已經收拾好了,再搬動多麻煩啊!再說了,我還要每天給祖母晨昏定省……」

  他是長房的嫡長孫,未來程家的宗子,雖然心底有些畏懼程池,可也有不在乎的一面——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叔父,不在書房的時候還不許他開開玩玩的討價還價一番啊!就算是有什麼不對的,最多也就被斥責一頓罷了。四叔父難道還會為些許的小事懲罰自己不成?

  程池面無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程許就知道這件事不行。

  他不由哀嚎了​​一聲。

  程池已身姿筆直地往門外去。

  程許急急地跟上,但還是不死心,道:「四叔父,我保證這次過秋闈,你就讓我住家裡吧?我有兩年沒見著祖母了,很想她老人家,您就讓我在她老人家身邊盡盡孝吧!再說了,讀書也要講究勞逸結合啊,您總不能把我關在藻園,讓我睜開眼睛是製藝,閉上眼睛也是製藝。這樣閉門造車,又能考出什麼好成績來?父親也說了,秋闈之前要多和同窗走動走動,要打聽念年幾位主考官的喜好,對症下藥……」

  程池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朝前走著,像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似的,直到程許喋喋不休地跑到了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路,他這才腳步微頓,淡漠地道:「你說的話也有道理。不如這樣,你依舊住在多稼閣,然後沒事的時候出去和你的同窗走動走動,打聽一下幾位主考官的喜好,好對症下藥。我正好有事要出趟門,大概過了中秋節回來。你看怎樣?」

  這就是撇手不管的意思了!

  父親曾經說過,幾位主考官裡雖然不知道誰是主考誰是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位是四叔父的同年。

  他倒不是沒有信心考上,可若是想考解元,不對症下藥還真是不行的!

  四叔父不會是真的這麼想吧?

  要是四叔父真的因為自己不聽管教撇手不管了,首先父親那裡就過不去……他和周少瑾的婚事就談也不要談了!

  程許看著程池一臉肅穆,有些傻眼。

  程池繞過程許繼續朝前走著。

  程許再也不敢說什麼,乖乖地跟在程池的身後往聽雨軒去,心裡鬱悶極了。

  歡喜幾個更是遠遠的綴著,大氣也不敢吭。

  出了長房,過瞭如意門,走在四季錦的長廊上,程許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前面就是聽雨軒了,卻沒有看見祖母和周少瑾的影子!

  他忙上前幾步走到了程池的身邊,低聲道:「四叔父,怎麼沒看見祖母?」

  程許不敢問周少瑾,怕程池問他怎麼知道周少瑾搬到了寒碧山房裡住。

  程池輕描淡寫地道:「你祖母不想參加二房老祖宗的宴請,所以不過來了。」

  啊!

  程許大急,摸著額頭上的汗道:「為什麼啊?大家都過來,祖母怎麼不過來啊!」

  程池站定,看著滿臉焦慮的程許,想著周少瑾對他說的那些話,心思轉了又轉,正色地道:「別人家都是長房管著族譜,打理族務。可你曾祖父比二房的老祖宗年幼,就由二房的老祖宗管了族譜,打理族務。到了你祖父那一輩,二房的老祖宗覺得做官的俸祿杯水車薪,根本不足以支撐家中的嚼用,而打理族務卻可以動用兩家的錢財,做官就可以不用貪墨受賄,不用受制於人,於途仕上能走得更遠,就是想讓你他自己的兒子程勵管理庶務。誰知道程勵的運氣不好,出門做生意的時候被漕幫的人殺了。二房的老祖宗那時候版務纏身,既沒有精力打理九如巷的庶務,又沒有服眾的人幫他打理,只好又把家中的庶務交到長房的手裡來。當時你祖父去世,你父親和你二叔父剛剛入仕,守制之後需要二房​​的老祖宗幫著起復,就說定以後由我打理家中的庶務。所以我雖中了進士,卻不能入仕。你祖母恨他見利忘義,落井下石,所以這麼多年以來不待見他。」

  「你還要你祖母來參加二房老祖宗主持的家宴嗎?」

  程許表情呆滯地站在那裡,嘴角翕合,半晌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程池冷笑,朝聽雨軒去。

  該說的話他都說了,如果程嘉善還會上當,那九如巷的宗子到底由誰來坐,大哥和二哥的確得好好商量商量了。

  ※

  程少瑾在給郭老夫人量身量,碧玉幾個或拿著尺頭站在一旁或拿著筆端坐在旁邊。

  「一二……二一……二五……你這裡要收兩寸才好。」她看著手中的軟尺,「我覺得這樣衣裳做好了會服貼些。」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幾聲,道:「我年紀大了,喜歡穿寬鬆點的衣裳。」

  「所以我只准備收兩寸啊!」周少瑾眨著大眼睛笑道,「秋天的衣裳不比夏天,秋天風起了,有了寒意,衣裳做得服貼些也暖和起。」

  郭老夫人還有些猶豫。

  周少瑾保證道:「你就放心好了!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到時候再給您改回來。」

  「你就哄我吧!」郭老夫人聞言失笑道,「我只聽說衣服由大改小的,還沒有聽說誰會由小改大的。」

  周少瑾不以為然的咯咯笑,眉宇間地流露出對自己製衣手藝的自信來。

  郭老夫人就笑道:「那就收兩寸好了。要是穿著不舒服,反正你還得給我做一件。」

  「是啊!」周少瑾笑瞇瞇地道。

  坐在桌邊負責記尺寸的珍珠忍俊不禁,道:「那我就少寫兩寸了!」

  「不用,不用。」周少瑾忙道,「我報得全都是淨尺寸,你照著我的寫就是了。我縫的時候看著收放的。」

  郭老夫人笑道:「趕情你這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準備先斬後奏,準備按著自己覺得好的尺寸直接給我做秋裳啊!」

  周少瑾的確是這麼想的。

  她不喜歡衣裳穿在身上寬寬大大的。

  又不是沒有布料。

  布料放久了會爛的,花色放久了也會過時。

  當然是穿著服貼更好。

  周少瑾見郭老夫人雖然這麼說,卻並無慍色,知道是在和自己說笑,抿了嘴直笑。

  屋裡服侍的幾個則忍不住哄笑起來。

  周少瑾就拉著郭老夫人選料子:「……可以做件藤黃色內衣,外面穿件褐色的褙子,繡了暗紅色寶相花,顯得莊重又明亮。」

  郭老夫人聽了不住地點頭,誇她顏色選得好。

  碧玉忙將周少瑾說的幾個顏色的布匹挑出來放在一旁。

  周少瑾又給郭老夫人選了幾匹漳絨和織錦。

  郭老夫人都說好。

  可當周少瑾看著放在一旁的白色淞江三棱細佈時,卻不由道:「實際上池舅舅那樣穿最好的了——細布透氣又保暖,不管是春夏秋冬穿都好,就是沒有綢緞光滑。」

  見周少瑾誇獎程池,郭老夫人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嘴裡卻道:「他呀,就是離經叛道,從小就和他兩個哥哥不同,頑皮得不得了。我當時想,我要是沒生這個小兒子多好啊!可現在,陪在我身邊的卻是這個小兒子。可見這孩子都是菩薩給的,這是我的後福。」

  周少瑾默然。

  如果郭老夫人知道池舅舅準備離開程家,那得有多傷心啊!

  前世,如果池舅舅留在了程家,郭老夫人的壽元是不是會更長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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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5: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家宴

      周少瑾覺得自己應該對郭老夫人更好一點。

      程池和程許已到了聽雨軒。

      和團年飯的家宴一樣,聽雨軒被十二扇的沉香木屏風一分為二,裡面坐著女眷,外面則坐著男子。

      他們去的不早也不晚。

      「言」字旁的晚輩都已經到了,程識還帶著自己五歲的長子耕哥兒,程識幾個沒有成親的叔父正在那裡逗著耕哥兒玩。「水」字輩的則到了二房的程沂、三房的程瀘、四房的程沔和五房的程汶。

      程池的嘴角幾不可見地撇了撇。

      這位老祖宗每次出場都一樣,非要等人到齊了才姍姍來遲。不知道是因為他時間掌握的準呢?還是專門派了人通風報信,好踏著點來,以顯示自己在這個家裡的特殊地位?

      程池上前和幾位從兄見禮。

      程沂、程瀘微微頷首,都坐著沒有動,程沔雖然也沒有動,卻笑和程池打了個招呼「池從弟來了」,只有程汶急巴巴地走過來,抱怨道:「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就差你一個人了!到我這邊來坐,我這邊的椅子還空著!」然後又和程許寒暄,「嘉善,你比走的時候清減了很多,是不是讀書讀得太辛苦了。你要注意身體才是。」

      程沂和程瀘眼底都閃過一絲不齒,程沔卻笑容寬和。

      程許上前給幾位叔父行了禮,程識則帶著從弟們過來給程池行禮。

      程池的目光落在了灰頭土臉地跟在幾位從兄身後的程詣身上。

      他走路微微有些瘸。

      好像傷勢還沒有好的樣子。

      程池滿意地把目光從他的身上挪開。

      感受到程池目光的程詣卻肩膀縮了縮,更顯得不起眼了。

      程識把耕哥兒抱到了程池面前,溫聲笑著對長子道:「這是你池叔祖,快給池叔祖問安!」

      耕哥兒像著大人的樣子給程池作揖。奶聲奶氣地喊著「池叔祖」,道:「孫兒給您問安了!」

      程池忍不住就笑了起來,朝著耕哥兒招了招手。

      耕哥兒也不怕生,笑嘻嘻地跑了過去。

      程池摸了摸他的頭,想了想。吩咐懷山:「把我前些日子去京城買的那塊馬上封候的玉牌等會送去留聽閣。」

      懷山恭敬地應「是」。

      程證就輕輕地拍了拍耕哥兒的肩膀,笑道:「你池叔祖賞了你東西,你還不快向池叔祖道謝。」

      耕哥兒睜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奶聲奶氣地向程池道謝。

      程池就覺得這雙眼睛很熟悉,好像在哪裡看到過似的,心裡覺得很喜歡,想著要不要再賞耕哥兒幾件東西。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過了二房的程沂和三房的程瀘。

      程沂的表情有些得意,程瀘的眼神卻帶著幾分不喜。

      程池不由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書讀得少,眼光就會受限制。

      「言」字輩裡,只程識成了親,還生了兩個兒子。程識把長子帶到前廳來。頗有幾分顯擺他後繼有人的意思。

      可後繼有人,指得不僅僅是血脈的傳承,還有家業、家聲的傳承。

      二房的兩個孩子年紀都小,現在說這些太早了些。

      兩位從兄的心胸也都狹隘了些。

      難怪他們要算計程嘉善和少瑾了。

      若照此下去,十年之後程家就算是不被抄家滅族,想站在江南望族的行列裡,只怕也會有些勉強了。

      這樣一想,準備多賞幾件東西給耕哥兒的心思也就淡了下去。

      程沂就問起程許的功課來:「《四書註釋》都讀了幾遍?每天做幾篇製藝?前些日子文德閣和德一書局合出了本《製藝合刊》。我翻了翻,有幾篇製藝寫得還不錯,你也應該買本回來才是。」

      程許恭謹地道:「之前進京都的時候是跟著二叔祖讀書。按照二叔祖的意思,《四書註釋》我已經背了三遍了。製藝兩天一篇。《製藝合刊》據說是致仕的內閣大臣、首輔申敏之申大人刊發的,二叔祖託人買了要回來,說是要仔細看看,我還沒有翻過,回來的時候太匆忙了。也忘了向二叔祖討要,聽沂叔父這麼一說。我明天就叫人去書局買一本回來。」

      程識和程證都支著耳朵在聽。

      在京都的時候,程識雖然和程許一樣住在杏林胡同。可程許卻因為袁夫人的緣故,不是去袁家位於二條胡同的宅子裡拜訪,就是被住在離杏林胡同不遠的雙榆胡同的程劭叫去詢問功課,他和程許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在金陵的時候還要少。

      程許的進度如何,他很想知道。

      程證的心情則是很複雜的。

      他知道,如果沒有長房和二房的點頭,他就算是書讀得再好也不可能出仕,除非他的天賦逆天,長房和二房擋都擋不住。可從現在看來,他也只是比尋常人聰明一些罷了。

      看到程許有那麼多的資源,他心裡可以說是羨慕、忌妒兼而有之。

      如果程許這一科中了舉了,他可能就是程家最年輕的舉人了。

      不對,長房的二老太爺程劭十八歲就中了舉,最後被點了探花,難道程許以後也有這樣的才能?

      不對。

      程證又想。

      二房的沂伯父也是十八歲中的舉,可他卻屢試屢敗,最後只好做了程氏族學的山長。

      可見什麼事都不是一成不變的。

      程許說不定有程劭的命卻只有程沂運呢?

      程證想著,心裡總算是好受了些。

      程沂之前也隱隱聽說那本被江南士子極為推崇的《製藝合刊》是申敏之刊行的,只是沒有得到證實,如今聽程許這麼一說,神色不由地凝重了幾分。道:「這消息可靠嗎?」

      程家幾房的微妙關係程許很小就感覺到了,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在幾位叔父面前不能知而不言,言而不盡,何況剛才程池還跟他講了一席話,他就更不會說了。

      「我也不知道!」他歉意地笑道。「當時我一心一意趕著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和二叔祖說這件事。」

      據說這次主持春闈的考官就有位是申敏之的學生,不是那種主持科考的學生,而是跟著申敏之讀書,被認為門人的學生。

      程許要參加今年的鄉試,而他的兒子程識已經是舉人了。要參加明年的春闈。

      如果這本書是申敏之刊行的,那很有可能申敏之的學生喜歡的風格就在這其中。

      程沂想想就覺得非常的窩火。

      這就是長房現在和二房的區別!

      除了老祖宗,他們沒有辦法去甄別一篇文章的真假,可長房除了程涇還有程劭,甚至還有程渭和程池。

      他們費很大勁弄來的東西。對長房來說卻不過是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

      程沂就琢磨著要不要向程池討兩句話。

      誰知道還沒有等他開口,程瀘已道:「嘉善,你快寫封信去給你二叔祖,我有個知己,明年也要參加春闈。」又道,「嘉善,劭叔父是當年的探花郎。他老人家平時都讓你做了些什麼製藝,你給我看看。我今年也想下場試試。」

      程許求之不得。

      這位瀘叔父雖然是個讀死書,死讀書的人。可人卻不錯,有著讀書人的傲氣和耿直,喜歡的不喜歡的,好的不好的,都會直接表達出來,雖然有時候聽著讓人不舒服。卻不像跟沂叔父說話那樣費勁,稍不留神就被繞了進去。

      「我回去之後就把二叔祖讓我做的製藝題目給您謄一份……」

      兩人頓時說得火熱。

      程識默默地低下了頭。

      他真心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程汶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些。

      要不是程沂是兄長。又素來清高,喜歡講究什麼上下尊卑。又畏懼二房的老祖宗程敘,他早就開口說話了。

      現在換了程瀘在問程許,他哪裡還忍得住,笑嘻嘻地就湊到了程池的面前,低聲道:「池從弟,哥哥有件事想求你……」

      程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盅來喝口茶,這才道:「若是為了外面的那個女人,您還是別開口的好。我娘平時一個人在家,可經不起汶大嫂嫂一番鬧騰。」

      程汶的臉立刻脹得通紅,忙道:「那潑婦沒有教養,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大嫂那裡,我正準備親自過去賠個不是。」

      程池沒有作聲。

      程汶乾笑了兩聲,涎著臉道:「池從弟,我聽人說,你和十三行的人很好,這次十三行組了船隊下海,你也入了一股。池從弟,我這邊的情景你也是知道的。那婆娘不僅喜歡撒潑,還是個敗家的,眼看著你諾侄兒就要訂親了,家裡卻捉襟見肘,我不想著法子弄點錢,等新媳婦進了門,哪裡還會拿正眼看我,這臉可就丟到親家那裡去了。這個忙你無論如何也幫幫我!算是哥哥我求你了!」話說到最後,已有聲淚俱下的味道了。

      程池笑道:「汶從兄,十三行的入股,是從公中走的。與我自己沒有關係。到時候你也可以分一份,你又何必私下入股呢!」

      程汶的臉紅得發紫,半晌才道:「我,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嗎?池從弟,要不你幫我想想辦法?我這邊還短幾千兩銀子呢!諾哥兒再過幾天就要和吳知府的大小姐訂親了!」

      程池想了想,道:「要不,你向外面的那個挪一挪。我是聽誰說的,好像是你給了外面那個三間鋪子,四千兩銀子。左荷包換到右荷包裡,總歸是你的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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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5: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章 開始

      程汶急了,拉著程池就要去外面說話。

  有小廝跑了進來,高聲稟道:「老祖宗過來了!」

  屋裡的各種聲音戛然而止,眾人窸窸窣窣地站了起來。

  程敘由幾個小廝簇擁著,面帶笑容,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

  「老祖宗!」耕哥兒不知怎地就掙開了程識的手,邁著小腿「噔噔噔」地朝程敘跑了過去。

  他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聽雨軒裡顯得格外的響亮。

  程敘不以為忤,高興地抱起了耕哥兒,柔聲道:「太祖父昨天給耕哥兒佈置的功課耕哥兒做完了沒有?」

  耕哥兒不住地點頭,奶聲奶氣地道:「『擇其善得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說的是『親愛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蓋天子之孝也。《甫刑》雲: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指的是能夠親愛自己父母的人,就不會厭惡別人的父母,能夠尊敬自己父母的人,也不會怠慢別人的父母。以親愛恭敬的心情盡心盡力地侍奉雙親,而將德行教化施之於黎民百姓,使天下百姓遵從效法,這就是天子的孝道!《尚書•甫刑》裡說:『天子一人有善行;萬方民眾都仰賴他』。」

  他說完,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程敘:「老祖宗,我說的對嗎?」

  這是《孝經》裡的一段。

  程池聽著眼底閃過一絲不以為然。

  每次都這樣旁敲側擊地提醒他要孝順父母,也不知道程敘累不累?

  程瀘若有所思。

  他雖不管家裡的事,可二房這幾年越來越忌憚長房他卻感覺到了。

  老祖宗讓耕哥兒背這段《孝經》到底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呢?

  他瞥了程池一眼。

  程池灑脫地站在一旁,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程瀘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虧得程子川忍得住,要是換成了他,早就跳出來和程敘理論了!又不是沒有功名,又不是不會掙錢,憑什麼受程敘的股鳥氣?每次見面都陰陽怪氣地說些讓人聽了覺得不舒服的話。

  子川的性子可真是好!

  程敘的臉上卻笑​​開了花。

  「對,對,對。」他連聲讚道,「我們家耕哥兒真聰明。」

  耕哥兒就揚著小臉對著自己的父親程識得意的笑。

  程識眼底有著不容錯識的歡喜,卻板著臉道:「不要翹尾巴——老祖宗是看你年紀小,所以才特別誇獎你的,這屋裡比你會讀書的多著呢!還不快謝謝老祖宗。」

  耕哥兒就朝程敘道謝。

  程敘微微頷首,把耕哥兒交給了跟過來的程識。

  程汶見氣氛很好,程敘興致也很高,殷勤地上前摸了摸耕哥兒的頭,諂媚地笑道:「難怪別人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老祖宗可真喜歡你啊!還親自告訴你讀《孝經》。百事孝為先!你以後可得好好教訓老祖宗才是!」

  程識聞言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恨不得上前去捂了程汶的嘴。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想誇獎耕哥兒,說什麼不好,偏偏拿什麼「皇帝愛長子,百姓愛麼兒」做比喻。他程汶是鄉間不識字的老嫗嗎?

  還拿讓耕哥兒讀了《孝經》之後要好好教訓老祖宗。

  要不是知道程汶是個不學無術的直腸子,他差點就以為程汶是在暗諷耕哥兒對老祖宗不教訓,所以老祖宗要親自告訴耕哥兒讀《孝經》……若是這名聲傳了出去,耕哥兒以後還能在士林立足嗎?不,還能在世間立足嗎?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不怪程汶怎麼往老祖宗跟前湊老祖宗都看不上他。

  程敘如同沒有聽見似的,面色和煦地對幾個侄孫和晚輩道:「都坐下來說話吧!」

  眾人恭敬地應諾,紛紛落座。

  程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很是委屈。

  他又做錯什麼了?

  難道表揚耕哥兒也有錯不成?

  他不就是在外面養了個外室,把家裡的糟糠收拾了一頓嗎?老祖宗也不至於一直這麼擺臉色給他看吧?

  這氣量也太小了點!

  程汶不由得訕訕然,喃喃喊了聲「老祖宗」,那聲音,像個哀怨的內宅婦人似的。

  屋子裡就有人「扑哧」一聲笑。

  大家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就看見了程池嘴角邊還沒有來得及隱去的笑意。

  程敘不由皺眉。

  程池剛接手家中庶務的時候還會和他各執己見,可漸漸地,程池在他面前就像戴了個面具似的,永遠微笑的應「好」。可若是兩人意見相同還好,若是兩人的意見相左,程池就會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剛剛還笑著應「好」,轉身該幹什麼就該幹什麼……

  為這件事,他已經明裡暗裡告誡過程池好幾次了。

  但程池羽翼漸豐,特別是程涇,他沒有想到袁維昌不支持程涇,程涇也能想辦法入閣,如今他對長房和程池都已沒有了強有力的製約手段,言語上逞強,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可程池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挑戰過自己的權威,居然在族人面前哧笑他。

  這種風氣不可長。

  不然九如巷還有誰會把他放在眼裡,把二房放在眼裡!

  「子川,」程敘定定地註視著程池,道,「你覺得你汶從兄很可笑嗎?」

  出言就把這件事引到了程汶身上去了。

  程汶嚇得一哆嗦,剛想說「不要緊」,程池已笑著道:「老祖宗言重了!我們是看著老祖宗和汶從兄這個樣子,突然想到了先父。」他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表情變得有些悵然起來,「說起來我爹已經去世二十年了,如今他老人家活著,也到了『隨心所慾不逾規』的年紀了……」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

  程勳死的時候已位列小九卿。

  如果程勳還活著,肯定會拜相入閣。

  那長房就有兩個內閣大學士了。

  九如巷哪還有程敘指手畫腳的份。

  程敘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要比平時更沉得住氣,可程池的這話就像戳進了他的心窩子裡,讓他忍不住臉色微變。

  屋裡的空氣頓時有些凝滯。

  程瀘生怕程池和程敘談崩了。

  到時候可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忙道:「池從弟不說,我倒忘了勳伯父已經去世二十年了。再過些日子就是七月半了,我看不如給勳伯父好好地做場法事好了。」

  「我正有此意。」程池道,「清明節去給父親上墳的時候母親還給我說起這件事。我想著家裡還有長輩,心裡還有些猶豫。剛才聽到耕哥兒背《孝經》說起甫刑,想到我這也算是怠慢的父親,正想哪天有空和老祖宗商量這件事。結果被汶從兄這麼一鬧騰,倒把這件事忘了。」他話說到最後,笑了起來。

  程沂幾個卻笑不起來。

  他們都是讀書人。

  最擅長引經據曲。

  甫刑,是周穆王時有關刑罰的文告,由呂侯請命而頒,後來因為呂侯的後代改封為甫侯,故稱甫刑。其中東漢時因有人父母受辱忿激殺人觸犯了甫刑,狀告到皇帝那裡,皇帝卻以「百事孝為先」降宥。這條律法一直延用至今。

  程池可不是程汶。

  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提起甫刑,還說自己怠慢了父親。

  程敘的眼睛不由地瞇了瞇,射出刀劍般的寒光。

  程池這是什麼意思?

  覺得程勳之死與自己有關?要為父親報復了?

  還是覺得長房現在得勢了,暗示眾人他老了,不必把自己放在眼裡了,想趁機發難?

  程敘在心裡暗暗冷笑,臉上卻波瀾不興,淡淡地道:「雖說是給有儀和嘉善接風洗塵,可也有請大家聚一聚,說話話的意思。子川這個提議好。程家的祖墳有些年頭沒有修繕了,正如瀘侄孫說的,再過些日子就是七月半了,我們到時候都要去祭祖,不如趁著這些日子沒什麼事,子川,你安排人把祖墳好好地修繕一番,也算是我們以祖宗們的孝敬。」

  要修墳,那就把程家歷代祖宗的墳都一起修繕,想單獨給程勳修墳,門都沒有。

  程敘胸口像被塊大石頭壓著。

  程池笑了笑,不置可否。

  程敘的心怦怦地亂跳了兩下。

  程沂看著不對,笑著幾步上前,站在了程敘和程池之間,道:「今天是給有儀和嘉善接風,特別是嘉善,八月就要參加鄉試了,我們還都指望著他能中個解元呢!嘉善可是我們程家出的第一個案首啊!所以我覺得修祖墳的事不用那麼急,現在先顧著嘉善的鄉試再說。等嘉善桂榜題名,修祖墳,祭祖先,那才是真正的孝順!沔從弟,你說是不是。」

  程沔真是躲也躲不過,只得笑道:「沂從兄是知道我的,向來沒什麼主意。幾位兄弟怎麼商量的,我就怎麼做好了。不管是出錢還是出力,我隨叫隨到。」

  程沂呵呵地笑了幾聲,請大家入席:「人都到齊了,有什麼事吃了飯再商量。」

  程汶想想剛才的情景就嚇得滿身冷汗,聞言忙道:「是啊,是啊!我們吃了飯再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程沔笑道:「還是汶從弟心寬!」

  「所以體最胖!」程汶笑著自嘲,招呼程識等幾個小輩入席。

  程誥暗暗地捏了捏拳頭。

  池四叔和老祖宗鬥嘴,關他們四房什麼事?程沂卻把父親扯下水,說來說去,不過是看著四房沒人罷了!

  他一定要考中進士,一定要位列九卿,讓九如巷的人看看,他們四房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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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5: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一章 退席

     因有了這個前奏,之後的家宴的氣氛就顯得有些沉悶。

  大家遵守著「吃不言寢不語」習慣,低頭吃東西。

  幾個小輩都有些如坐針氈,程許索性站了起來,要去官房。

  程敘的臉色有些難看。

  程池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喊了懷山進來,吩咐他:「你陪著大爺去趟官房,聽雨軒這邊的官房有些蔭暗,小心地上的苔蘚。」

  程許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程池沒有說話。

  懷山低眉順目地在一旁候著,一副你怎麼說都沒有用,四爺讓我跟著你我就得跟你的樣子。

  程許氣結,狠狠地瞪了懷山一眼。

  程汶看了好笑,道:「嘉善,你又不是小孩子,你四叔也是為了你好。快去快回。今天最後一道菜是一品鍋,你從前不是最喜歡吃這道菜的嗎?小心回來晚了大家把湯都喝完了。」然後對程池道:「池從弟,我們家諾哥兒過幾天就要訂親了,到時候家裡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安排?若是沒有其他安排,我想讓灶上的兩位師傅去給我整兩桌酒席。我們諾哥兒訂親,一位媒人是梅府的劉大老爺,他如今已是良國公世子爺的岳父了,另一位是林教諭,都和我們家有舊,在金陵城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可不能怠慢了兩位媒人。」

  按禮,訂親的那天要請媒人、全福人到家裡吃飯。

  程池笑道:「你直管定下日子就是。不管家裡有什麼安排,先緊著諾哥兒的訂親宴。」

  程汶一聽,喜出望外,謝了又謝。

  程瀘看著程汶的樣子卻直皺眉,忍不住道:「那劉大老爺是汶從弟請的媒人吧?」

  劉大老爺因兒媳婦孫家三小姐的事在金陵已是名聲狼藉。

  程汶和劉大老爺「脾氣」相投,稱得是好友。雖然覺得這件事劉大老爺做得太張揚了,但想到劉家大小姐與朱鵬舉訂了親,好歹也算得上金陵城數一數二的名流了,對程瀘的話不以為忤,反而與有榮焉地道:「我們一向往來密切,這次諾哥兒成親,自然是要請他做媒人的。他也很高興!」

  程瀘嘴角微翕,正要說話,他的兒子程證突然站了起來,道:「爹,我也要去官房。」

  他真把他這個老子沒有辦法了!

  別人都不說話,他偏要站出來。

  要丟臉也是整個九如巷丟臉,長房、二房都不說話,他們三房出什麼頭啊?

  程證朝著一旁服侍的自家小廝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盯好父親,不要讓他闖出什麼禍來,拉著一直站在那裡的程許就出了聽雨軒。

  程許當著眾人的面不好掙扎,一出聽雨軒就甩開程證的胳膊,道:「你拉我出來幹什麼?我可不想讓人總是當成五、六歲的孩子,上個官房都要人在一旁服侍著。」說完,他不滿地看著緊跟著他出了聽雨軒的懷山。

  懷山依舊低眉順目,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似的,沉默地像座雕塑。

  程證就笑道:「行了,行了!你既然不想讓別人總把你當成五、六歲的孩子,那你就別做出這種只有五、六歲孩子才做得出來的事啊?你這樣和池從叔僵在那裡,就是大人所為了?」

  程許聽著目光微閃,低聲對程證道:「我實際上不想去官房,我只是受不了聽雨軒的氣氛,所以出來走走。有人跟著,麻煩死了!」

  程證沒有想到程許會陡然間和自己說起心裡話來。

  他想了想,笑道:「我也不是要去官房。你剛才也看見了,我爹是個直脾氣,有什麼說什麼。我要是不拿了這個藉口,指不定我爹又要說出什麼得罪人的話來。」

  程許也看出來了。

  他佯裝出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嘆了口氣,道:「算了,我們在外面坐回再進去好了!」

  程證頷首:「行啊!我沒異議。」

  倆人就找了個僻靜石墩坐下。

  程證問起程許秋闈的事:「那個《製藝合刊》真的是申敏之申大人刊行的嗎?」

  「怎麼可能?」程許頗有些沒心沒肺地道,「如果那《製藝合刊》真是申大人刊行的,二叔祖怎麼會拿到《製藝合刊》後卻一聲不吭?這分明是那些書局為了賣得好放出來的假消息。還請證從兄委婉地提醒瀘叔父一聲,免得上當。」

  程證深深地看了程許一眼。

  族學裡的人都說程許清高傲氣,不屑玩那些陰謀詭計,現在看來卻未必是對的。

  至少剛才他就什麼也沒有說,誤導了二房程沂。又找了自己把這件事給傳出去,給程沂一耳光,為自己立威,就很有手段。

  程許是不以為意的。

  既然長房和二房有不可能和解的矛盾,那他還顧忌二房的情面乾什麼?

  他打得就是二房的臉!

  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程許笑道:「這次我是真的要上官房了。」

  真的假的有什麼關係?

  這世上的事不都是真真假假的嗎?

  程證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許從弟請自便!」

  程許卻悄悄地指了指站不遠處的懷山,低聲道:「不知道證從兄能不能幫我把他引開,這樣被他看著真是不自在。」

  程證可不想幫程許背這個黑鍋,他笑道:「怎麼引開?」

  程許和他一陣耳語。

  程證微笑著點頭。

  兩往官房去。

  懷山不遠不近地跟著,在官房外的竹林旁站定,看著他們有說有笑地進了官房。

  不一會,官房裡響起了程證的聲音:「我原本也準參加今天秋闈的,但心裡沒有底,族學裡的章先生也覺得我應該多讀兩年書了再下場。還是許從弟好,會讀書,又有涇大伯父和二叔祖指點,這次秋闈定能桂榜題名,到時候你可要把秋闈的文章給我看看……」

  一切都很正常的樣子。

  懷山雙目微闔。

  官房的後面,程許望著寂靜的竹林,不由露出個得意的微笑。

  祖母既然心情不暢,他這個做孫子的就應該去瞧瞧才是。

  這種勾心鬥角的安宴,不參加也罷!

  想必四叔父知道了,也不會怪他的。

  他一溜煙地出了竹林,拐了個彎,上了四季錦。

  眼看著出了如意門就進入了內院,有人突然閒庭信步般地出現在了如意門。

  「許大爺,您這是要去哪裡?聽雨軒的家宴還沒有結束呢?這樣太失禮了!」

  程許不由在心裡暗罵了一句。

  竟然是懷山。

  他怎麼這麼快就發現自己不見了?

  在官房的程證怎麼樣了?

  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程許冷笑道:「懷山,你說到底也只是四叔父身邊的一個隨從,我去哪裡,你還管不著?」

  懷山沒有說話,眨眼間就靠近了程許,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腰帶,他立刻被股無形的勁托著往前,很快地出了四季錦。

  程許睜大了眼睛。

  他知道四叔父身邊的幾個人身手都十分的了得,特別是秦子安兄弟,大甦的拳腳功夫就是跟秦子平學的。

  而這個懷山看上去卻比孔武有力的秦子安更厲害。

  他想大聲呵斥懷山。

  卻張不開口。

  想停下來不走。

  卻邁不開腿。

  程許不禁在心裡把懷山罵了個狗血淋頭。

  反正懷山也聽不見,依舊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一直把程許「推」到了聽雨軒的門口,讓聽雨軒的人注意到了程許,他這裡放開程許,默默地退到了小廝隨從站的牆角。

  程許整了整衣襟,抬頭就看見了窘然地對​​著他微笑的程證。

  他都吃了這個虧,想必程證也不好過。

  程許安撫般地朝著程證笑了笑,扭頭朝程池望去。

  程池神色平靜而安祥,既然沒有和身邊多嘴的程汶說話,也沒有搭理和他說話的程瀘,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吃飯,好像這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眼裡心裡只有吃飯似的。

  莫名的,程許猝然間覺得有些氣餒。

  四叔父,永遠這麼氣定神閒!

  只要四叔父有心,恐怕他不管做了什麼都逃不過四叔父手掌心!

  就像小的時候,他每次逃學都是四叔父把他找到的一樣。

  可四叔父怎麼知道他要去找少瑾呢?

  難道他也和母親一樣,覺得娶個閔家的姑娘對程家的前程更重要?

  但如果一個人把自己的前程寄希望於別的家族、一個女人身上,他還有前程可言嗎?

  程許非常的苦惱。

  回到座位上坐下之後,程證湊了過來,歉意地悄聲對他道:「我照著你說的一直在那裡自言自語了半天,算著你應該走遠了才出來的。那時候懷山已經不在了。我隱隱覺得他可能去找你去了,在周圍找了你們一圈也沒有找到,又怕廳裡的長輩們懷疑,就先回來了。」

  程許相信。

  四叔父再怎麼教訓他,當著其他幾房的人也會給他留面子的。

  他畢竟是長房的長子嫡孫,未來的宗子。

  「多謝證從兄。」他真誠地向程證道謝,「懷山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他說起兩人分開之後聽情景,和程許竊竊私語起來。

  程諾看著羨慕極了。

  許從兄不顧什麼時候出現,出現在哪裡,大家都那麼的喜歡他,總有人拉著他說話,巴結奉承他。

  如果哪天他也能像許從兄那樣就好了。

  他想著,用手肘拐了拐坐在他身邊的程詣,悄聲道:「你的婚事有眉目了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多數人通常在訂親之前才知道自己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程家卻對子女的婚事頗為寬鬆,通常都會提前告訴他們會嫁娶誰。對待姑娘們就開明了,定親之前會讓姑娘們自己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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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6: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二章 情緒

      程詣還是十七、八歲臉薄的年紀,被程諾這樣大咧咧地問起,頓時臉色緋紅,道:「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管我的事幹什麼?」

      程諾嘿嘿地笑,眉宇間流露出些許的志得意滿。

      他一開始是對這門親事是不滿意的。

      吳寶璋有點喜歡奉高踩低,在他們的圈子裡名聲並不是特別的好。可母親也說了,誰不奉高踩低的?就像他們五房,還有四房,不也要捧著長房和二房過日子嗎?不過是有的人做得漂亮,有的人心眼直,被人瞧了出來罷了。而且他若是能成為吳知府的乘龍快婿,有了吳家撐腰,外面的女人和他生的孩子就算是再厲害,分產的時候一樣沒有他們的份,從兄弟之間,也要高看他一眼。

      別人他不知道,程舉就十分的羨慕他。

      還讓他幫著留意,看能不能幫程舉在衙門裡找個差事。

      所以程諾現在覺得,娶了吳家的大小姐也不錯,何況吳家大小姐他是見過的,模樣兒長得好,又能說會道,擅於交際,帶出去也不丟人。

      程詣卻是有些心虛。

      母親把她叫到身邊好好地說數了一番,最後道:「要不是你這麼不聽話,我早就幫你向你姑父求娶少瑾了!」

      他當時好尷尬,忙道:「你沒有跟姑父說吧?」

      母親非常的生氣,橫眉怒目地道:「你是什麼意思?難道少瑾配你還辱沒了你不成?」

      「不是,不是。」他連連擺手,「我,我一直把她當妹妹……」

      母親怒道:「他又不是你的親妹妹!」

      他只有乾笑。

      要是他能夠選。他寧願娶集瑩為妻。

      他看著就心旌搖拽。

      少瑾,他從小看著她長大……她長大後,又把他當弟弟訓……實在是不能想像兩人成為夫妻的樣子。

      何況他剛剛才被集螢打了一頓,少瑾肯定對他很失望,又怎麼會嫁給他了?

      程詣心情複雜。說不出來是懊惱還是後悔。

      而在寒碧山房的上房,沒等聽雨軒那邊散席,郭老夫人已經得了消息。

      老人家沉默良久,以正在外間興高采烈地挑選衣料的周少瑾道:「少瑾,我的秋裳,你幫著拿主意就行了。我有點累。回房歇會。」

      周少瑾等立刻感受到了郭老夫人的異樣,雖然俱是笑著應「是」,可等郭老夫人進內室就湊到了一起。

      「老夫人這是怎麼了?」

      「剛才還好好的!肯定是呂嬤嬤跟老夫人說了些什麼?」

      「不會是聽雨軒那邊出了什麼事吧?我們老夫人這次沒有參加家宴,不會是惹怒了二房的老祖宗了吧?」

      「呸!惹怒了又怎麼樣?有四老爺在,二房的老祖宗還敢呵斥我們老夫人不成?」

      「我沒這意思……我只是覺得不太好……」

      周少瑾靜靜地聽著碧玉等人小聲的議論著。輕手輕腳地將內室的簾子撩了道縫。

      郭老夫人閉著眼睛靠在床頭,眉頭緊鎖,搭著床寶藍色仙鶴紋的錦被,飛快地撥著手上的十八子檀香木佛珠。

      周少瑾朝著春晚招手,吩咐她去廚房端碗蓮子紅豆羹——寒碧山房的小廚房時常備著各種甜點。

      春晚飛奔而去,很快就用紅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盤端了碗蓮子紅豆羹來。

      周少瑾接過托盤,在門口輕輕地喊了聲「老夫人」。

      屋裡的珍珠等人在春晚進來的時候已經注意到她的舉動,等到她出聲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屏氣凝神地望著周少瑾,生怕有個響動打擾到了周少瑾似的。

      內室沒有聲響。

      周少瑾又輕輕地喊了一聲。

      依舊沒有聲響。

      她很失望地轉過身來,朝著珍珠等人搖了搖頭。

      珍珠等人的神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周少瑾眼神一黯。轉身正要把托盤給春晚,內室卻傳來郭老夫人威嚴又不失慈詳的聲音:「是少瑾吧?進來嗎?」

      她頓時精神一振,一面朝著珍珠等人使了個眼色,一面輕柔地道「是」,笑道:「那我進來了!」

      珍珠幾個都歡喜起來,朝站周少瑾使眼神。示意她要好好地勸勸郭老夫人。

      周少瑾笑著頷首,端著甜羹進了內室。

      郭老夫人已放下手中的佛珠。眉宇間一片平靜,笑著問她:「你端的什麼?我們剛用了午膳。我什麼也吃不下。」

      「是蓮子紅豆羹。」周少瑾甜甜地笑著,坐到了床頭的錦杌上,「只讓他們盛了半碗。我有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吃點的甜食,心情很快就好了。」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想了想,端起甜羹來喝了幾口。

      周少瑾鬆了口氣,笑道:「你要不要躺下來養養神。我幫您搥搥腿吧?要不按按肩膀也可以。這樣可以很快地入眠。」

      「不用了!」郭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嘆了口氣,道,「這些事讓珍珠她們做就行了。」

      可珍珠她們沒有她的膽子大。

      又怕受牽連。

      做起事來不免有些畏縮。

      「我知道珍珠她們肯定比我的手巧,」周少瑾笑故意歪曲著郭老夫人的意思,道,「我就是想陪陪你。」

      陪陪她!

      郭老夫人一愣。

      有多少年漢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了?

      她心中一暖,不禁徐徐地點了點頭。

      周少瑾大喜,放了碗,服侍郭老夫人歇下,不輕不重地幫郭老夫人捏著腿。

      不一會,郭老夫人真的就睡著了。

      周少瑾很欣慰。

      剛發現花園事件的時候,她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樊劉氏就是這樣幫她按摩,她才勉強能睡上一、兩個時辰。

      她幫郭老夫人掖了掖被腳。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

      可一轉身,卻看見了程池。

      他身材挺拔地站在內室的門口,一隻手還撩著簾子,目光直直地望著室內,表情卻很是茫然。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這樣的池舅舅。還是她第一次看見。

      她不由悄聲地喊著「池舅舅」。

      程池回過神來,立刻恢復了沉穩內斂地笑著朝她點了點頭,順手撩高了簾子。

      周少瑾紅著臉說著「謝謝」,出了內室。

      外面只有珍珠一個服侍的,其他的人都不見蹤影。

      「坐!」程池指了指窗前的羅漢床。

      周少瑾輕聲道謝,坐了下來。

      程池略一猶豫。坐到了她的對面。

      珍珠上了茶點,退了下去。

      程池這才道:「我聽珍珠她們說,你在安慰我娘……多謝你了。」

      「不用,不用。」周少瑾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赧然地道。「我,我什麼也沒有幹!」

      程池柔聲道:「大哥、二哥他們都不能回家,我娘多半的時候都是一個人,你就能陪著她坐一會,也是好的。」

      周少瑾愧不敢當。

      思忖了一會,斟酌道:「池舅舅,聽雨軒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程池直覺地敷衍著,可當周少瑾那墨白分明眼眸闖入他的視線中。他不由心神恍惚地想,原來耕哥兒的眼睛長得像少瑾,又陡然覺得這樣有點不好。語氣頓了頓,摘些要緊的把聽雨軒的事告訴了周少瑾,至於程許的心情,他覺得周少瑾可能不想知道,就沒有說。他讓人盯著程許的事就更不會告訴周少瑾了。

      周少瑾氣得面紅耳赤,道:「二房的老祖宗怎麼能這樣?做子女的。自然要孝敬父母和長輩,他這壓著你。也難怪你……」她很想說難怪他想開程家,可又怕隔壁有耳被人聽了去。急急地把後半句話給咽了下去,「不喜歡待在家裡了!」她說,遠黛般的眉毛細細蹙了一起,憂心忡忡地道,「池舅舅,難道就沒有辦法對付二房的老祖宗嗎?」

       程池失笑,道:「你想怎麼對付二房的老祖宗?」

      周少瑾訕然,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有沒有什麼辦法讓二房的老祖宗以後再也不插手你的事……二房的老祖宗到底要幹什麼?二房從前是顯赫,現在卻日薄西山,二房的老祖宗糊塗了,可二房不是還有沂大舅舅和識表哥嗎?能不能從他們那裡下手……」

      她這樣滿腹心事的樣子可真有趣!

      就像個為賦新詞強說愁小姑娘。

      程池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的頭,待手伸出去,這才發現兩人之間還隔著個茶几,他只好悻悻然地順勢把放在周少瑾手邊的點心朝著周少瑾推了推,道:「別管他們了。這次我頂撞了二房的老祖宗,他肯定會找機會給我使絆子的,別的我不怕,就怕他把手伸到寒碧山房來。你這些日子最好哪裡也別去,待在我母親身邊。若是我母親要去哪裡,也要幫著勸勸。等到九月份就好了。」

      一力降十慧。

      程嘉善就算計謀如海,少瑾不出門,他就沒有辦法見到少瑾。

      周少瑾連聲保證:「我聽池舅舅的,哪裡也不去。」

      「乖!」程池滿意地微笑,問起周少瑾​​的起居來,「用過晚膳沒有?都吃了些什麼?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屋裡堆了很多布料,這是要做衣服嗎?給誰做?嘉興、湖州、淞江的貢品都應該出來了,我過幾天讓他們各送幾匹過來……」

      周少瑾一一應答。

      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有一句的說著家常話。

      周少瑾覺得心裡特別的踏實、安寧,還有隱隱的歡喜。

      程池坐著不想動。

      在聽雨軒的時候看見程敘在哪裡裝模作樣,他差點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因為知道母親肯定也關注著聽雨軒的動靜,他打發了程許之後立刻趕到了寒碧山房。

      母親安詳睡相,周少瑾恬靜的神色,還有輕手輕腳的模樣,都讓他原本煩躁的心緒瞬間就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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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下雨

      程池沒有想到溫柔順從的周少瑾除了善良可人之外還有這樣懂事體貼的一面。

  這麼多年以來,他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明槍暗箭,卻從來沒有畏懼過任何人、任何事。如果說他有什麼放心不下的,那就是表面看上去堅韌剛強內心卻孤獨寂寞的母親了。

  他一句話也沒有交待,她甚至不知道聽雨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僅憑著母親情緒上的變化,她就能去安慰母親,陪伴母親……

  母親一手帶大的程箏應該能做到。

  可她並不是機智過人、狡黠聰慧的程箏。

  她是溫馴順從甚至有點傻氣的周少瑾。

  程池心裡亂糟糟的。

  她是怎麼做到的呢?

  是出於對母親的孝敬?還是對他那莫名其妙的了解?知道他最擔心的是母親,所以在他去參加那場如鴻門宴般的家宴後,她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全放在母親了身上……

  程池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絮絮叨叨地和周少瑾說起家常來。

  周少瑾卻答得興高采烈。

  好像午膳用的那茶香雞要比特別好吃似的,給母親做衣裳特別有趣似的,今年的貢品流行什麼圖案需要好好討論一番似的……他不管說了什麼,在她聽來,都非常的有趣。

  是因為她長這麼大只去過一趟普陀山的緣故嗎?

  過幾天他要去趟濟南府,要不要把她也帶上……還是再挑個時間吧?這次他去濟南府是去拜訪那邊的山派堂,估計會有些爭執,不是太安全,她又什麼都不會,萬一自己顧不過來,她被人傷著怎麼辦?還是等到程嘉善秋闈之後,他去京城的時候帶上她,正好讓她回保定去看看她父親。還可以讓她在保定住一段時間,等他從京城回來的時候再帶她回來。這樣他可以安心地去辦他的事,她也可以好好和家裡人聚聚。

  那個時候程嘉善的婚事應該定下來了……那少瑾豈不是也要出嫁了?

  想到這裡,程池一愣,心情突然變得糟糕起來。

  那母親……不是又要一個人!

  程池可以想像,家裡肯定會比從前更冷清——程笙在的時候,嘰嘰喳喳地總能把母親留笑了,可周少瑾在的時候,卻能讓母親從心裡變得柔軟起來,從骨子裡溫和起來。所以寒碧山房才可能像現在這樣溫暖而又充滿了生氣。

  程池皺了皺眉。

  總不能把少瑾一直留在母親身邊吧?

  少瑾慢慢地長大了,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腦海裡就浮現出他剛才看到的場景。

  靜謐無聲的內室,小丫頭潔白如玉的面孔,纖細苗條的身段,柔軟得像春天裡的柳條,一不留神就長高了不少。

  程池的目光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她依舊穿了件鵝黃色鑲著蔥綠色牙紋的褙子,下面是月白色的挑線裙子,烏黑的青絲鬆鬆地綰了個纂兒,戴著支丁香花百寶珠簪,合身的衣衫已經可以看得出玲瓏的曲線了。

  他有些氣悶。

  周少瑾見兩人剛才還說得好好的,怎麼轉眼間程池的情緒就低下來,她不由關切地道:「怎麼了?池舅舅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去辦?」

  她知道自己看見程池很高興,話說得比平時要長,要囉嗦,生怕程池不耐煩。

  這小丫頭片子,自己想在這裡歇個腳,她倒好,趕起他來。

  「我沒什麼事!」程池失笑,道,「你怎麼沒戴我送給你的南珠簪子?」話脫口而出,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妥當,忙道,「我看你前些日子還總戴著,還以為你很喜歡!」

  周少瑾莫名的臉色微紅。

  沒想到池舅舅的心這麼細。

  連她喜歡什麼都看出來了。

  「我是很喜歡啊!」她不由摸了摸頭上的丁香花百寶珠簪,細細地解釋道,「這不四月底了嗎?菊花都長成了株,前幾天我去花房裡給菊花分株,誰知道把簪子落在了花房裡我自己還不知道,後來回到浮翠閣找了大半天也沒有找到,把我急得團團轉,要不是花房裡的婆子拾到送過來,我差點就把寒碧山房翻了個遍,到時候肯定會驚動老夫人的……我怕把簪子又弄掉了,這些日子就沒戴。」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

  那南珠簪子做得太富實了,居然是實心的,她戴著有點重。所以簪子才會從她頭上滑落下來的。

  要怪就怪她的頭髮還太少了些。

  如果能像姐姐那樣長一頭茂密的頭髮就好了!

  不過,樊媽媽說她年紀還小,過幾年頭髮也能長得像姐姐那樣好了。

  程池做夢也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

  他心裡頓時像有什麼東西流過似的,熱呼呼的,燙得他心尖一顫,卻說不出來的舒暢,讓他情不自禁地說了句「沒事」,道:「你若是落了就跟我說一聲,我讓銀樓裡給你打就是了。」

  怎麼能總是收池舅舅的東西?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向程池道謝,道:「我以後會小心的。」

  程池覺得這是件小事。

  首飾珠寶這些亮晶晶的東西,如果尊嚴的母親,張揚的大嫂,甚至是寡言的二嫂,就沒有一個不喜歡的。到時候請銀樓的師傅來多打幾件就是了。

  他沒有在這個事上多糾結——因為周少瑾的話,他想到剛上就要過端午節了,不知道今年金陵城賽不賽龍舟?

  當然,他所說的賽龍舟是指官府出面組織的賽龍舟,金陵城民間每年都會有賽龍舟,是那些金陵城內外那些有名大姓人家組織的,派出族中子弟一較高低,程家子孫不旺,又多讀書入仕,不在這上面一爭長短,還是在前朝的時候,他的老祖宗程製考上了舉人之後親自上陣擊敲,組織家中的僕從參加了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參加了。

  以他現在的情況,當然不適應去參加龍舟賽了。

  而官府又因支出的原因不能每年都舉辦龍舟賽。

  過幾天他去問問吳知府好了。

  如果官府沒有這打算,那他就出資助官府舉辦一次龍舟賽好了。

  到時候可以把母親和少瑾都帶去看看。

  自父親去世之後,母親搬進了寒碧山房,很少出去走動了。

  而且由官衙組織龍舟賽,那些潑皮無賴都不敢鬧事,也安全些——民間組織的龍賽舟,每年不知道走失多少漂亮的小姑娘。

  程池拿定了主意,就有些迫不得及地想把這件事快點敲定下來。

  他和周少瑾說了幾句話,起身告辭。

  周少瑾剛才就覺得程池肯定是有事要辦,自然不會多說什麼。只是低聲告訴他,她會陪著郭老夫人,聽他的話乖乖的哪裡也不去,讓他放心好了,絕不會連累他的。

  程池覺得她說話時那低眉順目的模樣兒特別的順眼,說得話也說到了他的心坎上,讓他覺得特別的舒服。

  他現在就怕自己在外面忙的時候家裡的這一老一小出什麼事。

  程池還是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頭,笑道:「你聽話,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好吃的。」

  周少瑾臉上火辣辣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麼池舅舅總把她當小孩子似的哄著。

  還讓她聽話,回來的時候帶好吃的給她吃……

  她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可這種感覺……這種被人寵愛的感覺卻……很好……讓她有點捨不得放棄……更捨不得出言反駁了……

  她紅著臉低著頭送程池出上房。

  程池見她還準備送他出上院,天空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烏雲密佈,一副暴雨將至的樣子,道:「快回去!別送了!小心下雨。」又道,「雖是初夏的雨,可還是寒意襲人,等會要關緊了門窗,別貪著看雨被雨淋著感冒了。」

  周少瑾點頭,赧然地笑道:「這才幾步路,不會淋著雨的。雨不會這麼快下下來。」

  程池不悅。

  周少瑾忙道:「那我站在這裡看著好了。」

  程池見她答應不出廡廊,微微頷首,快步出了上院。

  周少瑾直到程池的身影不見了良久,這才有些悵然地回到了上房。

  空中突然電閃雷鳴。

  碧玉幾個紛紛關窗關門。

  周少瑾不由暗暗在心底喊了聲「糟糕」。

  剛才她只顧著送程池了,竟然忘了囑咐他拿把傘。

  這鬼天氣,要到江南的梅雨季節了,一旦下起來就會連綿不停地下上好幾天。若池舅舅只是出去辦事了倒好說,若是要出遠門可就麻煩了。

  她怎麼這麼糊塗?

  周少瑾急急地喊了春晚,道:「你去聽鸝館問一起,池舅舅是出去辦事還是要出遠門了?這兩天怕是天氣太好……」

  春晚聞言掩了嘴笑,道:「二小姐,四老爺肯定只是要出去一趟,要是出遠門,怎麼會不向老夫人辭行呢?」

  是啊!

  她怎麼會想到池舅舅會出遠門呢?

  而且池舅舅常年在外行動,她都能看出要下雨了,他又怎麼會不知道要帶傘呢?就算他不知道,他身邊​​的懷山、秦子平都那麼精明能幹,肯定也會幫他帶傘的。

  周少瑾悻悻然。

  空中轟隆隆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

  春晚提醒周少瑾,道:「二小姐,您快回屋去吧!雷聲這麼大,就怕老夫人被驚醒了。碧玉幾個都在檢查門窗,我也要去花房看看小姐的花。」

  她怎麼把前幾天剛剛換盆的花給忘了。

  周少瑾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回了內室。

  郭老夫人果然被驚醒,擁被坐了起來。

  看見她失魂落魄般的走了進來,嚇了一大跳,關心地道:「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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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6: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反感

      周少瑾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郭老夫人道:「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是嗎?

  周少瑾一愣,道:「池舅舅剛才來過了……」

  郭老夫人聽著一下子坐了起來,肅然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你應該把我叫醒的。他可曾說什麼?」

  周少瑾幫郭老夫人把搭在旁邊衣架上比甲拿了過來,道:「池舅舅是過來看您的……」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喊醒郭老夫人,甚至怕驚醒了郭老夫人,特意壓低了說話的聲音,放輕了手腳……周少瑾赧色,知道有些事是瞞不過郭老夫人的,索性撿了要緊的道:「可能是怕您聽說了什麼擔心,過來看見您睡著了,池舅舅說還有事,就出門了。」

  今天程池當著家裡的那麼多人頂撞了程敘,不管從哪方面來說,程敘都不能就這樣聽之任之地沒有反應。程池做些安排和佈置是完全有必要的。

  郭老夫人輕輕點頭,沒再多說。

  周少瑾鬆了口氣,心裡不由想,郭老夫人很厲害,池舅舅也很厲害,可不管郭老夫人對她如何的慈愛,她面對郭老夫人的時候都覺得很有壓力。反之,池舅舅有時候甚至會諷刺嘲笑她,可她卻覺得池舅舅沒有把她當外人,不僅不害怕還覺得很親切……

  為什麼兩個人會在她的心裡截然不同呢?

  周少瑾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

  她服侍著郭老夫人起了床。

  領著小丫鬟端了熱水進來的碧玉朝著她直使眼神。

  坐在鏡前台梳妝的郭老夫人從鏡子裡看了個一清二楚,她不由笑道:「碧玉,小心把眼睛眨成了眨巴眼。」

  碧玉臉色緋紅。

  眾人哄堂而笑。

  郭老夫人這才道:「你有什麼話對少瑾說?若是我在不方便,就拉了她出去說,在我這裡擠眉弄眼的,也不怕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碧玉羞得抬不起頭來。

  她和翡翠都到了出嫁的年紀,郭老夫人幫兩人精挑細選,選了兩個人品相貌都在同齡人中非常出眾的管事,一個叫左賢,一個叫丁榮,明年開春就要出閣了。

  這件事前幾天才定,周少瑾明面上送了兩人各一對五、六分的金簪子,私底下卻多給碧玉添了對四兩左右的金鐲子。

  珍珠挽了周少瑾的胳膊笑成了一團。

  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

  碧玉好不容易才抬起頭來,對郭老夫人道:「是三房的笳小姐,好像是和瀘大太太吵了架,哭著跑到寒碧山房,卻不進來,只是呆呆地坐在門檻上發呆。我問她,她說是來找二表小姐。當時您正歇著,我就讓小檀把她請去了浮翠閣。剛才小檀過來跟我說,笳小姐趴在二小姐的床上已經哭了快一個時辰了,我心裡急得不得了,就朝著二表小姐使眼色了……」

  郭老夫人直皺眉,道:「不是都說姜氏賢淑嗎?我看未必是真賢淑。孩子都這麼大了,不管是遇到了什麼事,只能疏不能堵,她這樣,遲早要把女兒逼翻的。少瑾,我這邊也沒什麼事,你去看看她好了。要好生地勸勸她,卻不能把她的事攬上身。不管怎麼會,笳丫頭和姜氏畢竟是母女,外人這個時候插進去事情辦得好還好,事情若是辦得不好,恐怕是兩邊都得罪了,吃力不討好!」

  周少瑾連連點頭,道:「我會把您的話記在心裡的。」但讓她就這樣撒手走了,她又有點擔心郭老夫人,道,「老夫人,要不您和碧玉他們玩會葉子牌吧?這會兒離用晚膳還有一個時辰。誰贏了今天就到小灶房裡加菜!」

  碧玉幾個也想哄郭老夫人高興,只是礙於身份,誰也沒有周少瑾這樣大膽,敢拿郭老夫人的主意,聞言不由紛紛湊趣,道:「二表小姐,你可不能拿了笳小姐當逃兵——您人可以走,但銀子得留下。」

  周少瑾也有意和她們打趣,道:「我還有二兩碎銀子,都給你們好了!」

  「二表小姐這是要賴皮吧?」珍珠要活潑些,道,「二兩碎銀子就打發了我們,我們可不依。」

  周少瑾莞爾,道:「那你說多少銀子?」

  「怎麼也要拿個三、五兩吧?」珍珠笑道。

  「哎喲喲!」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我身邊的一等大丫鬟,三、五兩銀子就給收拾了,你可真有眼光!」

  瑪瑙等人都笑得不行。

  周少瑾就喊了春晚和碧桃進來支了桌子,等郭老夫人的葉子牌打了起來才冒雨去了浮翠閣。

  程笳一雙眼睛紅得像桃核似的,正支肘坐在她內室臨窗的大書案前發著呆。

  掛在廡廊上的兩隻黃鸝鳥嘰嘰喳喳地叫著,更顯得她無精打采的沒有一點精神。

  「你這是怎麼了?」周少瑾在桌前坐下,吩咐小丫鬟上茶點。

  「你回來了!」程笳懶懶地回過神來,道:「我娘今天又把我罵了一頓,說我不知道檢點……」她說著,又哭了起來,「你說,有哪個母親會這樣罵自己的女兒……敬表哥不過是從個神醫那裡得了個方子,親自釀了一批雄黃酒讓人送過來,又不是指名道姓送給我的,她有,祖母有,甚至是你也有。她要是瞧不上,就當著李家的管事把東西給人退回去就是了……不過因為我和那送酒過來的婆子多說了兩句話而已… …」

  周少瑾想著郭老夫人剛才的叮囑,道:「算了,母女哪有隔夜的仇,李敬也是,不是送了節禮嗎?怎麼又節外生枝地特意送雄黃酒過來?你以後少理他們家的人就是了。」然後道,「你是什麼時候跑出來的?翠釵呢?她怎麼沒有跟著你?瀘大舅母知道你來我這裡了嗎?要不要我去跟瀘大舅母說一聲?瀘大舅母雖然嘴裡說著,可心裡肯定還是惦記著你的…​​…」

  程笳聽著卻咬了咬唇,答非所問地低聲道:「少瑾,那婆子說,敬表哥有筆生意在金陵城談,就住在離我們家不遠高升客棧。你說,我見見他怎麼樣?」

  周少瑾嚇得差點打翻了茶盅,厲聲道:「你,你要幹什麼?」

  「你小點聲!」程笳警惕地四處張望,悄聲道,「這念頭我只對你說過,你可要幫我保密!」

  「我不能幫你保密。」周少瑾前世深受其害,今生則怕程笳吃虧——前世李敬是對程笳好,今生的情況有變,誰又能拍著胸脯保證,「你不能這樣,你這樣……只會讓瀘大舅母更反感李敬,覺得是他的主意……他可是比你大好幾歲!」

  周少瑾說了個能讓程笳接受的理由。

  誰知道程笳卻壓根沒有聽進去,還在那裡自言自語地道:「實際上我都不怎麼記得敬表哥長什麼樣了……只是知道他很高……可他為什麼會看中我呢?當時你也在場!你可比我漂亮多了……可他不看你直看我,可見他覺得我比你長得好看……你說,他到底要幹什麼?明明知道我家裡不可能答應這門親事,他幹嘛還要自取其辱!你不知道,端午節的節禮,是敬表哥親自送過來的。我母親根本就沒有告訴我爹,只打發了個三等的管事去招待敬表哥……聽敬表哥家的婆子說,敬表哥在洛陽那一帶也是響噹噹的人物……」

  周少瑾恨不得叫小丫鬟倒一桶冷水來澆在程笳的頭上。

  「你不能去見他!」她只好威脅程笳,「你要是去見他,我就告訴瀘大舅母。」

  這句話終於引起了程笳的注意。

  她很是不屑地瞥了周少瑾一眼,道:「我傻了吧?我去見他!他要是對我動粗我怎麼辦?我讓他來見我!他不是很有本事嗎?那就想辦法來見我一面。」說到這裡,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好玩的場景,陡然扑哧一聲地笑了起來,道,「他要是能見著我,我就……我就去跟我外祖母說。」

  周少瑾嘴角翕翕,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程笳卻被自己的這個主意迷住了,她哭也不哭了,像被露水澆灌的花兒般精神起來,緊緊地攬了攬周少瑾的肩膀,喜笑顏開地道:「我知道你服侍郭老夫人很忙,我不就打擾你了,我先走了,你快回上房去吧!」然後沒等周少瑾說話已三步並作兩步出了內室。

  周少瑾沒有說話。

  程笳遠比自己想像的聰明。

  知道讓李敬來見她。

  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周少瑾回了上房。

  珍珠面前堆了一堆的銅錢。

  看見周少瑾,她忙指了指面前,笑道:「二表小姐,你總算是來了。再打下去,碧玉的那點體己銀子都要輸給我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

  碧玉站起身來,道:「二表小姐,還是您打吧?我已經連輸九把了……」

  周少瑾把碧玉按到了位置上,笑道:「你放心好了!剛才是我不在,現在我來了,珍珠就休想一路贏到底了。」她說著,坐到了郭老夫人的身邊,嗔道,「肯定是老夫人心軟,看見珍珠要什麼就打什麼。我坐在老夫人身後幫你們看著,不准老夫人隨便出牌!」

  郭老夫人大笑。

  等程池從外面回來,雨已經停了。

  樹葉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

  遠遠的,他就聽見了上房的歡笑聲。

  待進了廳堂,只見碧玉幾個都笑嘻嘻的或在收葉子牌,或是在收牌桌,非常的高興。只有周少瑾嘟著嘴抱著母親的胳膊把頭枕在了母親的肩膀上,一副受了委屈撒嬌的模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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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7: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五章 私語

    程池不由笑道:「這是怎麼了?」

  周少瑾臉漲得通紅,立刻從郭老夫人身邊站了起來,喃喃地喊了聲「池舅舅」。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碧玉在一旁道:「二表小姐輸打牌輸了錢!」

  「哦!」程池挑了挑眉,道,「輸了多少?我補給你。」

  「不用了,不用了。」周少瑾的臉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

  郭老夫人拉了周少瑾的手,嗔怪地看了程池一眼,道:「我們不理他,洗手吃飯去!」

  周少瑾低著頭跟郭老夫人進了內室。

  程池滿頭霧水。

  碧玉幾個抿了嘴不敢笑。

  程池窘然。

  自己出銀子難道也出錯了……

  待送走了周少瑾,郭老夫人忍不住說小兒子:「你平時行事也算足智多謀了,怎麼今天犯起糊塗來?小姑娘家玩個子葉牌,能輸幾個錢?要你像暴發戶般的在那裡拍胸?」

  剛才吃飯的時候程池就想明白了,此時唯有尷尬地笑。

  郭老夫人道:「說起這件事,我還有件事要問你?」

  程池正色地道:「您說!」

  郭老夫人沉吟道:「你和周鎮,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

  程池愣道:「您怎麼會這麼想?」

  郭老夫人道:「我看你對少瑾不一般……你從前很少注意到我身邊的人。」

  因為兒子不願意成親,她也曾在把幾個她覺得好的故人之女留在家裡小住,程池卻連誰是誰都不知道。

  「是嗎?」程池聞言神色間有些詫異,猶猶豫豫地道,「好像還好吧?」

  他從前很討厭家裡的幾個侄兒侄女,特別是不諳世事的程嘉善和活潑討喜的程笙。總覺得大家同枝同脈,流著一樣的血脈,憑什麼他的人生就只能走一條路,他們就能陽光燦爛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他有段時間看什麼也不順眼,在外面恣意妄為。可他越是任性跋扈,別人越是怕他,他越能隨心所欲。這樣的生活讓他既著迷又困惑,甚至去參加了科舉——沒有誰規定繼承家族庶務的人就不能參加科舉吧?

  可這樣一來也讓他的身份曝了光。

  有很多人都猜到他是江南人氏,雖然然忌憚,卻不時的刺探,讓他煩不勝煩。

  母親的話讓他不由地反思自己的行為。

  他對少瑾很好嗎?

  程池想來想去也沒有覺得他對周少瑾有多好。

  他若有所指地道:「也許是她是隔壁家的孩子吧?」

  郭老夫人默然。

  小兒子對家裡的心結她又怎麼會不明白?

  這一大家子的人只知道要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享樂,卻從來不想這錢從什麼地方來?

  如果四郎沒有考個進士回來,他們甚至連個正眼也不會給他。包括她的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只會跟著裝聾作啞。

  她的四郎是個那麼傲氣的人,心裡怎麼不會有恨?怎麼不會有怨?怎麼能夠喜歡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侄兒侄女?

  郭老夫人突然崩不住了。

  她的眼淚唰地就落了下來,拉著程池的手低聲地哭了起來:「子川,是娘對不住你!」

  程池的眼淚也忍不住落下來。

  堅韌剛強的母親,第一次為了他的事在他面前落淚。

  他不由緊緊地抱住了母親,哽咽道:「娘,我挺好的,你別為我擔心。您好好的,我這心裡才能安穩。」

  郭老夫人聽著更加傷心了,道:「是我們這些人連累了你。要不是為了你哥哥嫂子侄兒們這一大家子,憑你的本事,你哪裡去不得?」說到這裡,郭老夫人打住了哭抽,抬起頭來擦了擦眼淚,道,「子川,要不你還是娶個媳婦回來吧?」

  這件事母子之間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

  每次都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看見母親淚水的程池不願意惹母親不高興,但他更不會改變主意。

  他耐心地道:「娘,我不想我的兒子走我的老路!可我也答應您,一定會娶妻生子的,您給我點時間,讓我把外面的事理順了。所以您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體,我還指望著您以後給我帶孩子呢!您可是幫大哥和二哥管教了閨女的,怎麼也得幫我管教我的閨女!」

  一席話說得郭老夫人心花怒放,喜上眉梢,連聲道「好」,並笑呵呵地道:「你直管生,娘幫你帶著。保證像教你們三個一個樣,教出進士舉人、誥命夫人來。」

  程箏的夫婿顧緒原先在禮部任給事中,他是庶吉士出身。後來雖然因為程涇任了禮部尚書,為了避嫌去了大理寺任右寺正,正六品,但誰也不可否認,他給程箏掙個「夫人」的誥命那是遲早的事。

  程池見母親的情緒好了起來,心裡一鬆。

  郭老夫人卻朝著這條路越走越遠,憧憬道:「子川,要不你今年就把婚事辦了吧?悄悄地娶回來。」

  這是能悄悄地娶回來的事嗎?

  程池有些哭笑不得。

  沒想到向來理智冷靜的母親為了他的婚事也會說出這種不合常理的話來。

  他心一暖,笑道:「娘,那豈不是要委屈別人。」

  「也是哦!」郭老夫失望地道,腦海裡卻浮現出程池小時候的粉粉嫩嫩的樣子,就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道,「要不,你生了孩子養在你大哥的名下?你大哥不會不答應的。」

  「我的兒子我自己養。」程池順著母親說著話,「養在大哥的名下算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讓我兒子叫我『叔父』,喊大哥『爹』?就算是我答應,大嫂只怕也不會答應。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我說過的話什麼時候沒有兌現?你只管安心的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就行了。別到時候我成了親,您走都走不動了,更不要說給我帶孩子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這一刻是真正的開懷。

  程池出上房卻不由在廡廊下站定。

  天空中又飄起了雨。

  夜色中,連連綿綿彷彿沒有盡頭。

  程池心裡陡然間煩躁起來。

  他和母親之間的矛盾,他和家族之間的罅隙,也像這雨似的,兜兜轉轉的,沒完沒了。

  懷山感受到程池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在他頭頂撐開了傘。

  程池信步出了上院,沉思著在寒碧山房裡隨意走著。

  懷山屏氣凝神,生怕打擾了程池。

  終南道長聽說四爺請他幫忙,榮幸之至,很快就聯繫上了北丐幫的主事。

  待他說明來意,北丐幫的主事的很高興,回去就和下面的幾位長老商量。幾位長老卻大多數都不願意。覺得跟著四爺的人最終都成了四爺碗裡的一道菜,與拿錢聽人差遣,還不如像現在這樣逍遙自在——他們丐幫原本就是以乞討為生。贊成的和反對的勢均力敵,到現在也沒有個定論。

  照著四爺的脾氣,過些日子肯定會親自去找北丐幫的人「談」的。

  說不定此時四爺就在考慮這件事呢?

  想到這裡,他不由在心裡猜測,四爺是會和他們文談呢還是武談呢?

  程池卻沒有這麼多心情。

  他只是想隨意地走走,把心中的不快散發出去。

  可當他的心情平靜下來,停下了腳步時候,他卻發現他站在浮翠閣的月亮門前。

  程池愕然。

  他怎麼會走到這裡來了?

  懷山卻道:「四爺,您找二表小姐有什麼事嗎?這個時辰,只怕二表小姐早已歇了?要我上前去叩門嗎?」

  他雖然不知道周少瑾重生的事,可做為程池貼身隨從,卻隱隱感覺到了周少瑾身上有秘密,而且這個秘密對程池還很重要。

  程池「哦」了一聲,神色有些恍惚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明天再來好了!」

  懷山打了傘服侍程池回到了聽鸝館。

  等程池回過神來,他已盥洗更衣上了床。

  他對少瑾真的很不一般嗎?

  程池想起周少瑾的嬌憨,想起她的俏皮,想起她樂觀開朗……還有溫柔體貼。

  這樣的小姑娘人人見了都會喜歡吧?

  可娘也不會無的放矢,說他對周少瑾比別人都要好!

  難道是因為周少瑾對他很重要的?

  好像也不是……她已經把她知道的告訴了他,他只需要小心求證就可以了……那他從前遇到這種事的時候是怎麼處置的呢?

  給錢?

  許諾高官厚祿?

  程池覺得腦子裡有點糊。

  可他理了半天也沒有理個頭緒出來,反而整個人躺在床上懶洋洋的,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

  要不,找個人幫自己梳理一下?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他按了下去。

  這是自己的私事,為什麼要說給別人聽?

  他想想就覺得不舒服。

  那就算了!

  等忙過這段時間再仔細地考慮這件事好了。

  程池心緒平靜下來,安靜地進入了夢鄉。

  周少瑾聽巡夜的婆子說程池就在她門外的時候,心裡又驚又喜。

  驚的是這麼晚了,程池來找她肯定有很要緊的事;喜的是又可以和程池好好地說說話了——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可比她一個人琢磨靠譜,特別是那個人又是池舅舅的時候,她覺得這天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她已經睡下了,忙吩咐春晚給她更衣。

  春晚笑道:「難道四老爺是專程來給二表小姐送銀子的?」

  周少瑾碎了她一聲,道:「以後再也不可拿這件事開玩笑,小心池舅舅不高興。他也是好心。你們輸銀子的時候我不也悄悄地補了你們!」

  春晚道:「我只是沒有想到四老爺那麼冷峻嚴肅的一個人會說出這種話來。」

  周少瑾就不悅地瞪了春晚一眼。

  春晚忙道:「我再也不說了,再也不說了。」手腳麻利地幫她更衣。

  可還沒等她穿上褙子,巡夜的婆子又來稟,說程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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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遠眺

      周少瑾聽了巡夜婆子的稟告沮喪地垂下了肩膀。

  春晚卻笑道:「我就說嘛!這麼晚了,四老爺怎麼會來拜訪二表小姐?肯定是和老夫人說了話之後,隨意在院子裡走走,無意間停到了我們門口​​。」

  是嗎?

  周少瑾的心情瞬間落到了谷低,覺得自己穿衣服的這個舉動傻呆了。

  春晚卻是長舒了口氣,笑道:「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周少瑾臉上火辣辣的,心想,還好內室只點了一盞燈,這要是燈火通明的,她只有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儘管心中這樣的慶幸,可翌日她遇到程池的時候,還是止不住臉色發紅。

  程池見她不好意思,想到昨天的情景也有些尷尬,但他畢竟是在外面行走的,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笑著問她:「今天天氣放晴了,花園裡的花應該都開了,你們今天可以去花園裡賞花了。」

  周少瑾笑著點頭,等程池給郭老夫人問安走了,她就慫恿著郭老夫人去賞花。

  郭老夫的心情非常的好。

  小兒子從前說他是不會成親,不會讓自己的後代走自己的老路。可這幾年她隔三岔五的在他耳邊絮道,今年他就改變了主意,說肯定會成親,但為了不讓自己的後代接管庶務,他會晚點成親。

  若是她繼續在他耳邊叨唸,說不定哪天他又改變主意了,同意先成親了再說……然後在她的堅持下,說不定又會改變了主意,同意生個孩子……

  郭老夫人覺得自己的生活看到了曙光,充滿了希望,正朝著好的方向在轉變。

  她不僅要好好地活著看到小兒子的孩子出世,她要像幫長子和次子一樣,幫小兒子帶孩子。

  想到這裡,她全身都是勁,揮著手道:「我們今天到四宜樓去用午膳!讓外院的廚子幫著做午膳。」

  程家私房菜就出自外院的廚房,程家來了貴賓都由他們做席面。

  碧玉等一陣歡呼。

  珍珠更是看出了郭老夫人對周少瑾的喜歡,湊站趣道:「我們這是沾了二表小姐的光!」

  郭老夫人沒有否認,呵呵笑著摸了摸周少瑾的頭。

  老夫人和池舅舅一樣,都喜歡摸她的頭,把她當小孩子似的!

  周少瑾赧然地微笑。

  碧玉等人或拿了郭老夫人的對牌對外院廚房點菜,或開了庫房去拿器皿,或把前幾日剛收進箱籠的墊子拿出來給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坐,或去吩咐粗使的婆子通常四宜樓當值的……等到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在佛堂裡念經出來,大家就浩浩蕩盪地往四宜樓去。

  和前幾日來這裡聽戲或是應酬不同,周少瑾心情愉悅,隨著郭老地人走走停停地觀著景,覺得入眼皆美。

  一行人湖邊的涼亭停下腳步,一群群紅色的鯉魚游了過來,朝她們吐著泡泡。

  周少瑾訝然,道:「這群人難道認得人不成?」

  她從前在大興的田莊裡養過幾尾金魚,​​每次她經過的時候幾尾金魚就會朝她游過來。樊嬤嬤說,那是因為它們認識她。

  可這些湖裡的魚又不是她養的,怎麼也圍了過來?

  郭老夫人笑道:「多半是有人常在這裡餵這些魚,所以這些魚一看到有人過來就遊了過來。」

  她正說著,兩個婆子說說笑笑挽著個籃子往這邊走了過來。

  周少瑾大為佩服,道:「老夫人,您可真厲害。連這都猜得到。」

  郭老夫人笑道:「處處留心皆學問,有些事不必從書本裡學也能懂。」

  周少瑾想到自己的前世的笨拙,若有所思。

  那兩個婆子確實是來餵魚的。

  看見郭老夫人,兩個婆子戰戰兢兢地上前行了禮,殷勤地服侍著周少瑾等人餵魚玩。

  周少瑾見郭老夫人只是坐在旁邊看著,就悄然退了出來,洗了手,陪著郭老夫人喝茶。

  有婆子氣喘吁籲地跑了過來,道:「老夫人,四房的老安人說等會過來看您。」

  郭老夫人笑道:「那就請她一起到四宜樓用午膳吧?」

  婆子笑著去了。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沒看見外祖母了。」

  郭老夫人笑道:「她多半是為了前兩天聽雨軒的家宴而來。」

  周少瑾不解。

  郭老夫人笑道:「我沒有參加,連藉口也沒有找,肯定是有人找到你外祖母那裡,讓你外祖母給我帶話。」

  周少瑾郭老夫人的語氣頗不以為然的樣子,擔心郭老夫人和關老太太因此而起了罅隙,笑道:「外祖母多半是推脫不過了。」

  郭老夫人讚同地笑著頷首。

  她們去了四宜樓。

  前世周少瑾根本沒有上過樓,今生她雖然上了樓,卻未曾隨意走動過,她這發現,原來站在四宜樓東邊欄杆前,是可以看見大半個程家花園的,而初夏的風緩緩吹過,又帶著些許的清涼,吹散了一路走過來的燥熱。

  她愜意地透氣,請郭老夫人到欄杆前坐:「……這邊涼快!」

  郭老夫人笑著走了過去,由珍珠服侍著坐了下來。

  風一陣陣的,一會兒吹著衣襟獵獵作響,一會兒又沒了影蹤。

  郭老夫人就招著在佈置餐桌的碧玉幾個招手,道:「你們也過來歇歇,離午膳還早著點。」

  碧玉等人哄笑著跑到了欄杆前,興奮地喊著「好涼快」。

  小檀更是指著西邊道:「你們看,那裡是不是我們長房?」

  「我們怎麼沒有看出來?」

  碧玉等人嘰嘰喳喳地擁了過去。

  周少瑾好奇地走了過去。

  卻只看到了一片連綿起伏的樹浪,看見不一座亭台樓閣,就更談不上分辯出寒碧山房在哪裡了。

  她心中一動,朝西邊的欄杆走去。

  那邊雖然也被參天的大樹遮掩,可她對四房太熟悉了,仔細地看了一個會,就能根據盛開的花樹和高高的屋簷分辯出哪裡是嘉樹堂,哪裡是畹香居,哪裡又是涵秋館,甚至找到了那條通往寒碧山房的甬道。

  周少瑾心中微沉,朝東邊的欄杆走去。一面走,還一面道:「我記得笳表姐住在九巷的東邊,從這裡不會也能看到如意館吧?」

  郭老夫人笑道:「那你仔細找找。從前是很容易分辨的,這幾年樹越發長得高大起來,有些地方就看得不真切了。」

  也就是說,不止小檀發現了,還有人也知道在四宜樓的樓上可以看見各房的動靜。

  周少瑾沒有作聲,她仔細尋找,看到了一株類似於程笳屋門前的紫玉蘭。

  她指著那紫玉蘭問郭老夫人:「您看,是不是那裡?」

  郭老夫人走過來看了一眼,笑道:「也沒見你總往三房跑,卻一眼就找到了笳丫頭住的地方。那裡正是如意館。」

  周少瑾心潮起伏。

  如果有人站在這裡,是不是就可以洞察到各房的動靜呢?

  她有些出神。

  郭老夫人卻像看出了她的心情似的,笑道:「除非是有千里眼在手,又熟悉各房的佈局,隔得這遠,不然怎麼能看得清楚。」

  可如果有千里眼在手呢?

  她之前只想到了五房的漏洞,可如果花園的事有二房和三房暗中推波助瀾,那四宜樓不也是個漏洞嗎?

  周少瑾決定回去後好好和程池說說這件事。

  她見郭老夫人的興致不高,扶著郭老夫人在敞廳的羅漢床上坐下。

  不一會,關老太太過來了。

  她的神色顯得有些疲憊。

  周少瑾忙上前攙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沒讓她攙,而是握著她的手笑吟吟地朝郭老夫人走去。

  眾人見過禮,分尊卑坐下,瑪瑙拿了菜單子過來,笑道:「老安人,這是我們剛才點的菜,這是今天廚房裡準備的,您看還要添些什麼?」又解釋道,「奴婢們今天過來得挺早的,得了信知道你要來的時候已經把菜安排下去了。」

  關老太太一目十行地把菜單看了一遍,笑道:「挺好的,大多數是我喜歡吃的,我也就不添什麼了,這樣就行了。」顯然對吃什麼根本不太在意。

  那就是來說事的了!

  周少瑾思忖著郭老夫人的話,在一旁支著耳朵聽。

  誰知道關老太太卻先說起了程諾的婚事:「汶侄媳婦昨天晚上提著禮盒去了我那裡,說是和吳家商量好了五月初二小定。這件事本來應該早點來商量您的,可前些日子她鬼迷了心竅,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鬧到您那裡去,現在想起來也沒臉來見你了,託了我過來跟您說一聲。也不敢請你過去喝酒,只求您新娘子進了門給諾哥兒一個臉面,讓她和諾哥兒一起去寒碧山方給您敬杯茶。」

  郭老夫人挑了挑眉,道:「她是小輩,公公婆婆又不在了,我還能和她計較不成!」

  關老太太不由鬆了口氣。

  聽這口氣,郭老夫人應該是原諒了汶大太太。

  周少瑾聽著卻暗暗稱奇。

  郭老夫人最看重一個人氣度。如果你做錯了事惹怒了她,親自向她道歉,她多半會原諒你。可如果你迴避不提,她就會一直記得。特別是像汶大太太這件事,明明可以趁著諾哥兒要訂親的事來向郭老夫人道個謝,卻請了外祖母出面……郭老夫人怎麼突然就原諒了她呢?

  果然,郭老夫人隨後話鋒一轉,道:「不過,她竟然鬧到了我這裡來,你讓她以後還是少到我面前晃悠的好。諾哥兒是又一輩的人了,我也還沒有老糊塗,他的新媳婦進門眼裡有我這個長輩,敬我一杯茶,我也不會短了他們,讓他們空手而歸的。」

  關老太太有些訕訕然,笑道:「你這個脾氣啊,這麼多年也不改改,前些日子聽雨軒的家宴,怎麼說不去就不去,可把二嫂羞得,差點就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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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5 22:37: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七章 任性

      話題終於還是轉到了這件事上。

  雖然郭老夫人說了不會生關老太太的氣,但周少瑾還是忍不住為外祖母捏了把汗。

  郭老夫人笑道:「這是老三媳婦讓你過來說項的吧?」

  不是說二房的唐老太太羞得不行嗎?怎麼又涉及到了三房的李老太太?

  周少瑾心中納悶。

  關老太太卻臉色一紅,道:「我也有這個意思。家和萬事興。您和二嫂要是有了什麼罅隙,我們這些做弟妹的,總歸是有些擔心的。」

  郭老夫人想了想,正色地道:「四弟妹,我也跟你說實話吧?按禮說呢,長房應該是族長,可您看,二房的拿著族譜一直都不願意拿出來不說,還要處處壓著我們,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幹什麼?你說我心裡怨不怨?前幾十年,我心裡才不怨。因為沒有二房的老祖宗,當初我們家的兩位老太爺就不可能入仕——他們總得留一個在家裡守祖業吧?我的兩個兒子也不可能順順噹噹地參加科舉,如今一個拜相入閣,一個清貴閒散。可現在這幾年,我心裡卻是有股怨氣的。」

  「既然四郎放棄了入仕的機會管了庶務,二房的老祖宗怎麼卻依舊拿著族譜不放?」

  「四弟妹你也知道的,我是個爽快人,有什麼話只管當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了,行就說行,不行就說不行的事,想著解決不行的辦法。二房的老祖宗若是說想繼續做這個族長,也行。把幾房招在一起說叨說叨,我們長房把祭田交出來,以後就由識哥兒他們守家業,我們四郎也可以去吏部掛個號,謀個一官半職,說不死後也能掙個神龜伏碑。若是二房的老祖宗只是怕子嗣們不成氣候,就應該把讓四郎慢慢熟悉家中的族務才是,別的不說,這程氏族學就應該讓四郎試著管管才是。」

  「怎麼能就這樣什麼話也不說,名不正方不順地擱在那裡算是怎麼一回事?」

  「那天在聽雨軒二房的老祖宗說了些什麼話你們也應該聽得清清楚楚才是?難道我們家四郎不孝順?他讓耕哥兒背《孝經》也就罷了,之後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怎麼能不容我們多想?」

  「老二媳婦他有什麼羞怒的?」

  「要說羞怒,那也是我羞怒。」

  「我也是一把年紀做祖母的人了,二房的老祖宗哪次不是要說些戳人心窩子的話?我明明知道,還去聽雨軒幹什麼?嫌自己還不夠丟臉?」

  「我看二房的老祖宗年紀大了,已經開始犯糊塗了。倒和那汶大奶奶似的了。我們上一輩是上一輩的恩怨,小輩卻是小輩們的交情。不然族人不能齊心,這個家遲遲早早是要散的。他居然拿了耕哥兒做筏子,背了《孝經》也就算了,還拿耕哥兒背的《孝經》說事。」

  「你去跟老三媳婦去說,這件事我放在心裡了,遲遲早早要和二房的說明白的。她到底是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二房那邊,最好早點想清楚了。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只有被人踢的份。」

  郭老夫人一番明削暗打的,讓關老太太半天說不出話來,神色尷尬。

  從前二房的老祖宗對郭老夫人可以說是尊敬有加,剛致仕那回還曾當著來拜官他的內閣首輔曲敏說「我們九如巷能有今天,多虧了我那大侄媳婦」的話來,反倒是郭老夫人,行事隨心所欲,二房的老祖宗什麼話也沒有說過。上次聽雨軒的事,照三房李老安人的話說,多半是二房的老祖宗看著長房勢大,自己春秋已高,門生故舊或是已經不在了世了,或是已經不在位了,怕論到識哥兒的時候長房會撇手不管,加上郭老夫人無緣無故的又沒有去參加聽雨軒的家宴,憤然之下的倉促而舉。

  郭老夫人年紀大了,四郎應該去向老祖宗道個歉才是。

  四郎這樣不理不睬的,只會加劇兩房的矛盾。

  而關老太太卻覺得二房的老祖宗反正也活不長了,長房這個時候和二房翻臉,無疑是不明智的。所以才回來勸。

  可讓關老太太沒有想到的是,郭老夫人卻倒打一耙,說是二房的老祖宗不應該含沙射影地說那一番。

  但沒有郭老夫人不出席家宴的事,又怎麼會有二房的老祖宗暗喻長房要孝順長輩的事?

  這下子關老太太就是有千言萬語也沒辦法說了。

  郭老夫人明顯的就是要扯橫皮嘛!

  她只好無力地訕笑道:「我們這也是怕你們吵起來?」

  還好郭老夫人沒有繼續往下說,嘆氣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以後你就別管他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有些事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關老太太也就不好說下去了。

  「您這麼一說,把我心裡的一塊大石頭也給挪走了,我早就不想管這些事了,有時候實在是礙情面不過。」她轉移了話題笑道,「今天我可有口福了,跟著您可以嚐嚐廚房大師的手藝。」

  程氏的廚房只管長房和二房平時的膳食的,其他三房都是在各自的小廚房用膳。有了客人需要廚房幫著整席面,還要向長房的袁夫人要對牌或是奉了二房的唐老夫人之命行事。

  這麼一想,程家是有點亂。

  也不怪郭老夫人心裡不痛快!

  關老太太在心裡苦笑數聲,走的時候朝著周少瑾使了個眼色。

  只是還沒有等周少瑾開口,郭老夫人已道:「少瑾,你去送送你外祖母。」

  周少瑾笑著應諾,扶著關老太太出了四宜樓。

  關老太太這才道:「你可知道郭老夫人為什麼發脾氣嗎?」

  周少瑾直覺地搖了搖頭,見外祖母眼底浮現出些許的困惑,只好故做無知地道:「剛才郭老夫人不是說因為二房的老祖宗說了長房不好的話嗎?」

  關老太太望著她青澀的面孔,在心裡搖了搖頭。

  少瑾這孩子還是太小了!

  以後長房和二房之間的矛盾肯定會還會更大,還是早點把這孩子和詣哥兒的婚事定下來,把這孩子送去保定府好了,免得夾在兩房之間難做人。

  關老太太叮囑了周少瑾幾句「要聽話」,就由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

  周少瑾為難地上了二樓。

  郭老夫人卻什麼也沒問她,只是笑著道:「你是想回去還是想繼續在這裡用晚膳?」

  外面正是一天之中氣溫最好的時候。

  周少瑾笑道:「能不能就留在四宜樓?」

  二樓樓梯間隔出兩個小房,宴請的時候用來給女眷們休息或是整理衣物的。

  郭老夫人聞言道:「那我們就用了晚膳再回去。」

  周少瑾笑盈盈地點頭,各郭老夫人各自在四宜樓睡了個午覺。

  下午醒來,她們又打起了葉子牌。

  這次程池過來用晚膳的時候什麼話也不說了。

  周少瑾卻只要一想起程池那句「輸了多少,我給你補上」的話,心裡就有股暖流流過。

  就好像他是她的參天大樹,不管她做了什麼,他都能給她遮風避雨似的。

  她抿著嘴笑,想到外祖母來時說的話,尋思著郭老夫人肯定有話對程池說,她接過了小丫鬟捧上的茶放到了程池的面前,下去和碧玉一起準備晚膳。

  郭老夫人望著周少瑾纖細苗條又不玲瓏的背影,笑道:「這孩子看著看著就長大了,比從前更乖巧懂事了。」

  程池順著母親的視線望過去,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是啊」,心裡卻想著,等她知道了端午節能出去看賽龍舟,還不知道怎麼高興呢!

  然後又為吳知府的知情識趣大為讚賞。

  他不過是開了個頭,吳知府就接了下去,最後居然只用五百兩銀子就解決了這件事。

  吳知府這個人不怎麼樣,幫著辦事倒是很靠譜。

  看來金陵知府這個位置他還可以坐幾年……

  郭老夫人跟程池說起關老太太的來意,最後道:「……我年紀大了,也懶得和他們虛與委蛇了。」

  程池看得出來,母親心中還是有些不安的。

  應該是怕影響到他的佈置。

  他這些年東奔西跑的,母親隱約感覺到他在做什麼,卻不知道他是在籌劃離開程家。

  程池突然間心生內疚,不由拉了母親的手安慰母親:「您放心,家裡的事影響不到我的。」

  郭老夫人這才放下心來,想到昨天程池答應她會成親的事,心情又好了起來,歡歡喜喜地和程池、周少瑾用了晚膳。

  之後程池走在前面,周少瑾挽著郭老夫人的胳膊,他們說說笑笑地回了寒碧山房。

  唐老安人那邊得了消息恨得咬牙切齒,冷笑不已,道:「我看她能笑到幾時?」

  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裝作沒有聽見似的,低頭做著各自的事。

  姜氏卻把李老安人呵斥了一頓:「別人都沒有說什麼,您怎麼就出了這個頭的?」

  李老安人委屈地道:「唐老安人找到我這裡來了,我能不答應嗎?」

  姜氏牙綁子都咬酸了。

  李家怎麼淨出這種人,就算是把女兒嫁個窮酸,也不能讓女兒和那李敬沾上關係?

  受了無妄之災的李敬在客棧裡直打噴嚏。

  周少瑾卻趁著送程池出上房的機會和程池說著四宜樓的事。

  程池沉吟道:「你是想知道前世為什麼會發生那些事嗎?」

  「也不是吧?」周少瑾自己也有些說不清楚,猶豫道,「我也知道前世的事已經不可能再去追究……就是心裡……有點複雜……想和池舅舅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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