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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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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八章 找回

      姜氏雖然好強、虛榮、要面子,可更懂得察顏觀色。

      見向來老實的丈夫真的發了火,雖然在僕婦面前丟了這麼大的一個面子,但她還是強忍著低著頭和關老太太進了廂房。

      關老太太鬆了口氣,溫聲勸她:「老實人做固執事,孩子不見了,他這也是在氣頭上,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計較了。等笳丫頭找回來了,我去跟二房的老祖宗說,讓老祖宗狠狠地罰他!」

      可若是笳丫頭找不回來呢?

      姜氏拉著關老太太的手,哭著抱怨起來:「難道我是繼母不成?女兒是他的就不是我的!我可是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把她生下來的,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養這麼大了。女兒出事,難道我不心痛!難道我不難過。他這哪裡是打我的臉,這是在剜我的心啊!」

      裡間的李老安忍聽著,心裡不滿就飆到了最高點。

      她沒有能力,就把這個家交給姜氏管,她還樂得添閒。

      姜氏說要給笳丫頭找個有出息的,能讓笳丫頭鳳冠霞帔的,她想著自己見識少,笳丫頭的婚事就由著姜氏好了!

      可姜氏又幹了些幹什麼?

      把個笳丫頭逼得在家裡待不住了,哭著喊著求自己帶她到甘泉寺來散心。

      不就是因為自己娘家的侄孫瞧中了笳丫頭嗎?

      一家有女百家求。

      笳丫頭不僅長得好,這性子也好,自己娘家的侄孫看著喜歡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姜氏倒好,非要鬧得個人怨天怒、家宅不寧的。

      說來說去,不過是看不起李家是商賈出身。

      商賈出身怎麼了?

      老太爺在的時候要不是自己娘家的兄弟們提攜幫襯,三房的生意能做到現在這麼大?三房能這麼富貴?能讓二房和長房都多看一眼?姜氏能吃香的喝辣的?

      李氏覺得她不是瞧不起李家。是瞧不起自己這個做婆婆的。

      這可真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啊!

      李老安人不樂意了,坐在床上冷哼道:「她是你女兒不假。可自古以來是『養子不教父之過。養女不教母之過』。識哥兒大度寬和,走出去誰不翹著大拇指稱一聲『好』的。怎麼?大老爺就說不得你了?」

      姜氏倒吸了口冷氣。

      她沒有想到麵團似的婆婆突然強硬起來。更沒有想到婆婆會指責自己沒有教導好女兒,頂撞程瀘……若是再往深裡說,休了她都有可能。

      她氣得渾身發抖,卻知道此時不是申辯的時候。

      笳丫頭還沒有找到。

      若是沒事還好,若是有事,她此時的一言一行都會是她的罪過。

      她只好低頭進了里間,給李老安人賠不是。

      李老安人又哭了起來。

      她的笳丫頭,沒有跟李敬走。這是去了哪裡呢?若是被人拐了去,壞了清白可怎麼辦啊?

      關老太太看著她們婆媳鬥了一場,面紅耳赤,深覺自己不應該管這閒事的,只是此時退出來已經太晚了,只能耐著性子勸了李老安人又勸姜氏。

      程瀘在郭老夫人處聽了郭老夫人對這件事的處置,謝了又謝,這才來見母親。

      李老安人又少不得把姜氏數落一頓,說要不是姜氏把程笳逼得在家裡不得安生,她們又怎麼會來甘泉寺。如果不來甘泉寺,程笳又怎麼會被拐走。

      姜氏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有,卻哭得像個淚人似的。

      畢竟是少年結髮的夫妻。程瀘看著也有些不忍。

      一面是母親,一面是媳婦,他如坐針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只好在中間和著稀泥,而眼看著天色已經晚了下來,甘泉寺裡點起了燈籠,程笳還沒有影子,程瀘開始不耐煩起來。既不想聽母親抱怨,也不想看姜氏啼哭。索性找了個藉口去了郭老夫人那裡。

      郭老夫人這邊倒挺安靜的。

      周少瑾坐在床邊給假寐的郭老夫人讀著經書。

      柔柔的聲音甜糯如酒,安詳的神色靜謐而從容。

      程瀘暗暗搖了搖頭。

      同樣是姑娘家。程笳就一刻也坐不住,周家的二丫頭卻溫柔恬靜……如果女兒能像周家二丫頭似的,也不至於會不見了!

      想到這裡,李老安人剛才說的那些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裡,讓他對姜氏在女兒的婚事上表現出來強勢有些不滿起來。

      周少瑾見程瀘來了,乖巧地避到了耳房。

      程瀘坐下來和郭老夫人分析了半天,也沒有個結論。程瀘不禁道:「若是池從弟在家就好了?我也有個幫手!」

      郭老夫人卻無意讓兒子插手這件事。

      「可不是!」她嘆道,「怪只怪他走得太急,我就是派個人去給他送信都追不上。」

      程瀘也跟著嘆氣。

      郭老夫人就道:「時候也不早了,能想的辦法我們都想過了。笳丫頭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必定會逢凶化吉,你也不要太擔心。如今下面的人都看著我們,我們這些人卻不能倒下了,先用膳吧!僕婦們吃了飯也能安心地當差。」

      程瀘早沒有了主意,恭敬地道:「一切都憑大伯母吩咐。」

      郭老夫人就讓人傳膳。

      大家沉默地用了晚膳。

      白管事進來悄聲地告訴郭老夫人:「人還沒有找到!」

      而此已打了二更敲。

      郭老夫人反而冷靜下來,不聲如山地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每人賞一兩銀子,繼續找!」

      白管事低頭應是,退了下去。

      大家就睛睜睜的看著天色一點點地暗下去。

      周少瑾給郭老夫人重新沏了杯茶,溫聲道:「您還是歇會吧!我在這裡守著,若是有什麼事就叫您!你要是垮了,笳表姐可怎麼辦?」

      她覺得指望三房的幾個人恐怕是不行的。

      郭老夫人也知道這個道理,她由著周少瑾服侍著歇了。

      周少瑾把郭老夫人身邊服侍的人分成了兩隊,一隊陪著她等。一隊先去休息。

      漫漫地長夜,周少瑾只要一想到程笳有可能像自己的前世那樣遭遇欺凌,她就感覺到害怕。

      如果這世上真有報應這回事。也應該報應在程輅身上才是。

      怎麼會是程笳出事呢?

      周少瑾想不明白。

      更加的思念程池。

      如果池舅舅在這裡,肯定會給她一個答案。

      周少瑾抱了抱自己。

      旁邊候著的碧玉忙道:「二表小姐。我去給您拿件披風好了。」

      「不用了。」周少瑾道,「我只是擔心笳表姐……」

      碧玉含著眼淚別過臉去。

      外面響起一陣嘩喧,還有火把照耀的明亮。

      周少瑾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碧玉更是不用她吩咐就疾步朝外走去:「二小表姐,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周少瑾點頭。

      院子的門被撞了開,有婆子高聲道:「笳小姐找到了!笳小姐找到了!」

      周少瑾喜極而泣,提著裙子就跑了出去。

      模樣綽綽的男子都遠遠地站著,白管事打著燈籠,陪著兩個粗壯的婦人抬著門板走了過來。

      翠環扶著門板。神色狼藉,而躺在門板上的程笳則披頭散髮,面如金紙。

      「這是怎麼了?」周少瑾抬頭。

      白管事忙道:「在後山找到的,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昏迷了快一個時辰了。已經去請大夫了。釋慧大師馬上也會過來。」

      既然是在甘泉寺的後山被咬的,釋慧大師說不定知道何藥可治。

      周少瑾點頭,也顧不得許多,拉了程笳的走手護著程笳往裡走。

      門口卻呼啦啦地湧了一群人,團團地把程笳圍住,哭喊著「我的兒」、「我的笳丫頭」。把周少瑾擠到了一旁。

      周少瑾鬆了手,看著李老安人等簇擁著程笳進了廂房,然後去給郭老夫人報了平安信。

      郭老夫人倚在大迎枕上沉默了片刻。道:「人沒什麼事找回來就好了!離天亮應該也有一個時辰,你也累了,快去睡吧!明天早上才是場硬仗。」

      是啊!

      人找回來,程笳為什麼跑去了後山?翠環這丫鬟知道不知道?她到底是被什麼東西咬了?有沒有性命之憂?這才是關鍵!

      周少瑾笑著點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不曾想她倒頭就睡著了,還是春晚來叫她,她這才醒過來。

      春晚告訴她:「釋慧大師懷疑笳小姐是被一種甘泉寺後山特有的小蟲子咬了,灌了藥。笳小姐天剛亮的時候醒過來了一次,此時又睡了。釋慧大師說笳小姐能醒過來就沒​​事了。再吃兩副藥就能徹底地好了。翠環什麼也不肯說。被關到了柴房裡,說是要找了人牙子來把她發賣了……」說到這裡。她打了個寒顫。

      周少瑾隱隱已有所預料。

      翠環前世雖然對她不敬,可對程笳卻是忠心耿耿的。

      就像前世,樊劉氏對程家的人來說是惡僕,對她來說卻是救星。

      三房要發賣她,至少也得等程笳醒過來才是。

      她低聲囑咐春晚:「你去跟馬富山家的說一聲,若是程家有意發賣,就讓他先把翠環買下來。」

      她們這樣的人家,大丫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要體面,春晚和翠環同是小姐身邊的大丫鬟,看到翠環落得這樣的下場,不免有些同病相憐。聞言喜出望外,忙讓人帶信給馬富山家的。

      中午又灌了程笳一碗藥。

      她喝了藥,繼續昏沉沉不醒人事。

      到了晚上給她灌藥的時候,程笳終於醒了。

      雖然有些迷迷糊糊的,可她還算有良心,第一句話問的就是翠環。

      沒有立刻發賣翠環,防的就是程笳醒了之後怒氣攻心。

      李老安人讓人把翠環叫到了程笳的面前。

      程笳看見穿戴整齊的翠環,笑了笑,又昏睡過去。

      李老安人等都鬆了口氣。

      小丫鬟卻來稟道:「李家大爺過來了!」

      李家的大爺,就是李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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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九章 緣定

      周少瑾記得,她陪郭老夫人去普陀山敬香的時候,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到鎮江。

  而李敬從送信到回來只用了短短的一天功夫,他是怎麼做到的?

  周少瑾非常的好奇,忍不住提了裙擺出來看。

  李敬翻身下馬,滿頭汗,滿身的灰,白淨的面孔上一汗水混著塵土,留下一道道的黑梭。

  他丟了馬鞭給隨行的小匹,那馬就「撲通」一聲巨響,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李敬看也沒看一眼,一面疾步往裡跑,一面高聲道:「笳表妹怎樣了?笳表妹怎樣了?」

  帶著股一往無前的凌厲和霸道,讓周少瑾一時竟然看呆了。

  那邊程瀘聽到動​​靜走了出來,面色陰得彷彿可以滴得下雨來。

  他大聲喝斥道:「李敬,我敬你是老安人娘家的侄孫,你卻窺視我內宅,無恥之極,居然還敢在這裡大喝大叫,李升,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把人給我趕走?大門口當值的是誰?給我架出去打二十大板。」

  三房的大管事李升原是李老安人的陪房,程瀘的奶兄,而李敬卻是李家的大爺,他站在那裡很是為難,猶豫了片刻,還是上前攔了李敬,低聲道:「大爺,笳小姐沒事。只是被蟲咬了,還昏迷不醒。釋慧大師已用了藥,據說很快就能好了。」

  李敬不敢硬闖,抓住李升的胳膊急急地道:「笳表妹怎麼會被蟲子咬了的?釋慧大師的藥到底有沒有用?我認識一個祖上曾做過御醫的大夫,要不要請那位大夫過來幫著瞧一瞧!」

  眼睛卻看著站在廡廊下的程瀘。

  李升嘴角翕翕,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程瀘的臉色鐵青鐵青地,看也不看李敬一眼,只是呵斥那李升:「還不快把給趕走?這是什麼地方?閒雜人等都能來的嗎?」

  周少瑾的神色些恍惚。

  她記得前世是誰跟她說過,李家是洛陽首富,李敬的父親原是宗子,但在李敬十歲的時候去世了,他是和本家七個叔叔明爭暗鬥,二十歲那年祖父去世,他這才最終繼承了家業,成為李家的家主。

  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

  不要說洛陽知府了,就是河南布政使見了他也要給他幾分薄面,在中原一帶很有聲望。

  瀘大舅舅這樣羞辱他,他會拂袖而去嗎?

  周少瑾很是擔心。

  李敬眼底閃過一絲窘然,卻全無怨色,反而低聲道:「表叔,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擔心笳表妹,她既然沒事,我這就走。您別生氣了!」

  周少瑾睜大眼睛。

  就見程瀘狠狠地瞪了李敬一眼,道:「你還不快走!」

  李敬神色間流露出些許的頹然,默默地向程瀘行了個禮,慢慢地轉身朝外走去。

  周少瑾大為不忍,輕聲囑咐春晚:「你讓小檀跟過去,給李大爺個落腳的地方,梳洗歇息。這邊一有消息,我就告訴他。」

  春晚應聲而去。

  因為程笳的事,甘泉寺從昨天下午開始就不接待外客了,更不要說留宿了。

  李敬去鎮江還留個管事給程笳差遣,程笳還病著,李敬怎麼能放心走開。

  可他若想留宿,唯有花大筆的銀子打點寺裡的知客,而且還未必就能給他一個寬敞明亮的廂房。

  李敬前世為程笳付出的已經很多了,這一世能在她能幫他一把就幫他一把好了。

  周少瑾去回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嘆了口氣,卻什麼也沒有說。

  用早膳的時候,三房歇息的廂房鬧騰起來。

  周少瑾就聽到程瀘氣極敗壞的聲音:「……你再說一句這種恬不知恥的話試試!我立刻就叫官衙把李敬那下三爛的送去官衙……」又有如姜氏的女子聲音低低地勸慰,還夾雜著幾不可聞的哭泣。

  她不由走了出去。

  程笳尖銳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就是要嫁他!我就是要嫁他!你有本事把我也給關進去好了?我就是去和他私奔的……他不要我我也認了……我就是喜歡他……」

  周少瑾嚇得臉色發白。

  這種話程笳也敢說!

  這要是讓人聽去了,程笳的閨譽可就完了。

  她忙朝四周望去,見幾個在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擇路避開,她這才籲了口氣。

  可誰知道她這口氣剛剛籲完,就有男子低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周家表妹,今天的事多謝你了!」

  猝不及防,周少瑾差點就尖叫起來。

  還好她怕驚動了郭老夫人和關老太太,強忍了下去,轉過身去連連後退了好幾步,這才看清楚說話的是李敬,這才站穩了腳步。

  真是人嚇人嚇死人!

  她撫著胸口,不悅地道,「李大爺,您這樣直闖女眷往處,有些不好吧?」

  再重的話,她不會說。

  而且她雖然兩世為人,卻一直待在內宅裡沒怎麼見人,她也不會和外男打交道。

  李敬面露歉意。

  周少瑾這才定下神來,不禁困惑道:「你是怎麼進來了的?」

  看樣子李敬已經梳洗了一番,不僅收拾得乾乾淨淨,還換了件天青色杭綢直裰,看去清爽利落,精明幹練。

  李敬含蓄地笑道:「我說是自己是程府的親戚,又給寺裡贈了一筆香油錢,他們也就沒有攔我了。」

  這群見錢眼開的和尚!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道。

  李敬卻神色一正,道:「我有一事想請周表妹幫忙,還請周家表妹成全!」

  他說著,長揖到底。

  周少瑾側身兩步避開,心生警惕地道:「不知道李大爺找我有什麼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忙……」

  李敬忙道:「也不是別的什麼事,我就是想讓周家幫我打聽一下,看笳表妹的傷勢到底怎樣了?釋慧和尚的藥到底有沒有用?之後還有沒有要注意的事或是後遺症?」

  這簡單。

  周少瑾鬆了口氣,忍不住望了一眼程笳歇息的廂房,道:「你可有什麼打算?」

  李敬聽著,目光也落在了程笳歇息的廂房,想了想,斟酌道:「我實際上很後悔……」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後悔認識了程笳不成?

  周少瑾面色不虞。

  李敬卻內疚地道:「那天笳表妹讓我帶她走,我總覺得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不至於到這一步,就斷然拒絕了她……還對她說,請她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到辦法讓表叔和表嬸同意的……可我萬萬沒有想,我的決定卻讓她受了這麼大的苦……她肯定是實在沒辦法了,又見我不同意,所以才會偷偷去找我的……」

  周少瑾沉默下來。

  她相信李敬的推斷是正確的。

  不然程笳找到的時候就不會只有個丫鬟翠環在身邊了。而且她們躲在一處洞穴裡,若不是翠環聽到動靜求救,她們也不會被找到了。

  李敬從程笳嘴裡無數次聽到少瑾這個名字,知道眼前這個纖瘦美麗的小姑娘是程笳最好的朋友。

  他之所以拒絕就這樣帶程笳走,是因為他比程笳更懂人心。他不希望程笳陷入是選擇父母還是選擇夫婿的痛苦中。

  可事實上最終程笳還是陷入了這種痛苦之中。

  此刻周少瑾就變得非常重要起來——沒有了娘家,不能連親戚也沒了。特別是從小和程笳一起長大的周少瑾,何況周少瑾一直站在程笳這邊,他就更應該籠絡她了。

  李敬是個果斷的人,他很快收斂心緒,鄭重地道:「周家表妹,我決定帶笳表妹走!所以才讓你去打聽她的病情。如果她的病情不要緊了,我準備再向釋慧討幾副藥帶在身上,如果她的病情還需要靜養,那我就等幾天……這次不管怎樣,我都會帶她走的。我不能讓她一個人面前對表叔的怒火。這件事,我也有責任!」

  周少瑾之前聽他的語氣就隱隱猜到了一些,但聞言還是大吃一驚,略微沉思了一會才道:「聘者為妻,奔者為妾!你可曾想過?」

  李敬傲然一笑,道:「不過是紙婚書罷了!金陵知府辦不了,難道洛陽知府也辦不了?九如巷不給,難道杏林胡同也不給?再不濟,還有雙榆胡同呢?」

  杏林胡同是程涇住的地方。

  雙榆胡同是程劭住的地方。

  看來李敬早就打算好了。

  周少瑾想到前世李敬對程笳的好,嘴角終於綻開了一個淺淺的笑,低聲道:「我去幫你打聽。你等我的消息好了!」

  李敬再次對她一揖到底。

  周少瑾忙回了廂房。

  郭老夫人就問她:「那邊怎樣了?」

  周少瑾不想騙郭老夫人,低聲道:「我,我沒過去。在院子裡碰到了李敬,他有事求我……我答應了,又怕您生氣……」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指了對面的繡墩讓碧玉重新給周少瑾盛了半碗白粥,道:「不過是決定和程笳私奔,除了這件事,還能有什麼事?」

  周少瑾駭然。

  郭老夫人笑道:「我這輩子見過的事多著呢!你想幹什麼就去幹好了,別管我了!我向來膩味三房,讓他們自己鬧去好了。李敬能有這本事買通了甘泉寺的人,也能買通李氏身邊的人。程笳想和李敬私奔怕連累了你,對你一直不理不睬的,想必這個李敬也會把你摘出來的。你幫他們一個小忙,又不用觸怒三房,程笳也算欠了一個人情。這是件好事!」

  周少睜大了眼睛,好一會才蹦出一句話來:「老夫人,您可真厲害啊!我看這世上的事就沒有能逃過您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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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妥協

      俗話說得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何況周少瑾說得誠心誠意。

  郭老夫人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年輕的時候到擔得起你這句話。只是老太爺在的時候常嫌我喜歡惹是生非,管閒事,我為此還和老太爺大吵過一架。現在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做起事來常常丟三落四的,想管也管不了,也懶得管了。可見這世上的事都是此一時,彼一時。從前總覺得天大的事,再過幾年回頭看看,也走來了。再過十幾年回頭看看,也不過如此了。所以這人還是要放寬了心,高高興興地活著才好。」

  周少瑾覺得郭老夫人說的得非常的道理。

  前世,她經歷了那麼多的事,總是想著去死。

  可後來怕姐姐傷心,怕姐姐擔了惡名,她慢慢地挺著,也挺過來了,多活了十幾年。

  她陪著郭老夫人說了幾句,郭老夫人就催她去忙自己的事去:「……笳丫頭這麼鬧了一場,此時肯定想找個體己的人說說心裡話,你去陪陪她,也好安安她的心,別總這麼沒頭沒腦的到處亂蹦。這次是她運氣好,可這人不能總是憑運氣。你把我這句話也帶給她。聽不聽就看她自己的了。」

  老夫人真是典型的面冷心熱。

  周少瑾心裡暖暖,對老夫人就不由的親近起來,抱了老夫人的胳膊軟軟地「嗯」了一聲,道:「我去去就來。」

  老夫人剛強慣了,沒有兒子,三個孫女雖然都是在她的膝下長大的,程箏莊重,程簫傲氣,程笙嬌俏,沒有一個人像周少瑾這樣憨憨的卻又惹人憐的。就不由地摸了摸她的頭,讓呂嬤嬤送了她出門。

  呂嬤嬤對著周少瑾臉上的笑容又盛了兩分。

  家裡來了客,主持一府中饋的婦人才有資格讓她相送。二表小姐不過是出門去看看笳小姐,就把她給派上了。從前也就箏小姐有這樣的待遇,現如今二表小姐也趕上了箏小姐。

  她親自​​給周少瑾打了簾子。

  周少瑾沒有在意。

  她心裡全裝著程笳的事。

  要不要把李敬的打算告訴她?

  她知道之後會不會沉不住露了餡?

  要是她這病還有繼續醫治,李敬留了她在九如巷養病,會不會耽擱了時間,讓程笳和那個什麼知府的兒子訂下親事?

  萬一定下了親事,李敬又怎麼解這個結?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隱隱作痛。只盼著程池快點回來就好。

  池舅舅回來了,這件事也就不用她操心了!

  門口當值的丫鬟撩簾服侍她進了三房歇息的廂房。

  那廂房三闊,一明兩暗。一面住著李老​​安人,一面住著程笳和姜氏,因一院子女眷,程瀘歇了別處。

  周少瑾進去的時候程瀘和程笳剛吵完架,他鐵色發青地坐在中堂前的太師椅上,姜氏則紅著眼睛坐在他的對面。看見周少瑾,程瀘勉強地朝她點了點頭,姜氏則頗有些不自地道:「多謝你來看她!笳丫頭有些不好,剛睡下……」

  竟是要遂客的意思。

  周少瑾臉色通紅。

  程瀘沒有作聲。

  可能是怕程笳在她面前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出些讓他們覺得丟臉的話吧?

  如果是平時,周少瑾定會扭頭就走了,可想到李敬所託,她厚著臉皮留在了原地,正色地道:「既然笳表姐睡了,我就不見她了。不知道笳表姐的傷勢如何了?還需不需要繼續用釋慧大師的藥?」

  這幾句話問得很有些深意。

  程瀘和姜氏都猜是郭老夫人讓她來問的。

  姜氏就道:「笳丫頭已經沒事。釋慧大師剛才來看過,又給開了一副藥,說是吃了這副藥就好了。你瀘大舅舅正準備去和老夫人商量後天啟程回九如巷。」

  這就好!

  周少瑾鬆了口氣,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誰知道她的話音剛落,屋卻傳來程笳的聲音:「少瑾,我已經醒了!你進來陪著我說說話嗎?」又道,「我和少瑾情同姐妹,又一個院子裡住著,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你們這樣有意思嗎?」

  「你……」姜氏聞言就要跳起來,卻被程瀘一把拽住了,道:「你少說兩句吧!」

  姜氏忿忿地別過頭去。

  程笳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面色臘黃,人看上去很憔悴。

  她苦笑著扭過頭來對周少瑾道:「你肯定覺得我很傻吧?我也沒有想到我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我只要一想到要嫁給別人,和別人一起生活,我就一刻鐘也待不下去。哪怕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

  周少瑾慢慢地走了過去,坐在了床邊的錦杌上,指使旁邊服侍的小丫鬟去給她叫碗冰鎮的綠豆沙進來,道:「……天氣太熱了!」

  不過是到門口去傳個話。

  小丫鬟不疑有他,笑著應聲去了。

  周少瑾急急地道:「李敬要帶你走,又怕你的病非釋慧的藥不可,你想辦法把藥弄到手,我去通知李敬。」

  程笳頓時眼眶泛著淚花,緊緊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道:「少瑾,我一輩子都感激你!」

  周少瑾微微地笑了笑,還是忍不住道:「值得嗎?」

  「值得!」程笳說著,原本枯黃的面孔像鍍上了一層釉似的光彩照人,「以後縱被無情棄,我也知道他此時待我是真心的。」

  周少瑾兩世為人,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灼熱心。

  或者說是,沒有這樣大膽的念頭。

  她又想起集螢的話來。

  是為了個好名聲裝模作樣地過一輩子,還是順應本心自由地活著……

  周少瑾又開始有些恍惚。

  去傳話的小丫鬟回來了,她笑道:「二表小姐,綠豆沙很快就到了。」

  周少瑾笑道:「我差點忘了,老夫人曾囑咐過我,讓我夏天的時候不要吃冰鎮的東西,還是算了吧?」

  她不想在程笳的屋裡久待。

  想必李敬一得到消息就會動手,她在這裡待的時間長了,事後不免會被姜氏懷疑。

  姜氏懷疑她不怕,她就怕連累了長房。

  周少瑾起身告辭。

  程笳拉了她的手求她:「你幫我照顧翠環!」

  她還臥病在床,李敬能把她弄上手就不錯了,不可能再帶上翠環。

  而周少瑾並不是寄居在程家的窮親戚,她身邊有周家的世僕服侍,反而更能護著翠環。

  周少瑾點了點頭,回了她和郭老夫人落腳的廂房。

  郭老夫人正和關老太太在說話:「……不管笳丫頭的病怎樣了,我都準備等會就啟程回去。他們整天這樣吵吵鬧鬧的,我頭痛。」

  關老太太也正想脫身,郭老夫人的話正中她的下懷,忙道:「我和你一塊回去!」

  郭老夫人頷首。

  周少瑾上前給關老太太行了禮。

  郭老夫人就道:「你來的正好。我已經讓丫鬟婆子們下去收拾行李了。你再去趟三房,代我向她們辭個行。」

  這樣一來,三房就更加覺得周少瑾是受了郭老夫人之託來問程笳病情的。

  周少瑾眼睛微澀,輕聲應「是」,去了三房。

  三房的人果然這麼想了。

  等到周少瑾等人收拾好了,程瀘和姜氏親自來送郭老夫人等人。

  郭老夫人也沒有多說,徑直上了馬車。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關老太太打道回府。

  第二天下午,程瀘面色蒼白,腿腳發軟地闖進寒碧山房,跪在了郭老夫人的面前:「大伯母,求你快點讓子川回來吧!程笳不見了!李敬也不見了!肯定是李敬那個登徒子誆了程笳去了。這聲既不能聲張又不能報官,我只能來求子川了。他這幾年管著家中庶務,三教九流的都熟,我們三房出錢,您能不能讓子川幫我把程笳找回來。我可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郭老夫人瞥了神色自若的周少瑾一眼,道:「你快起來。我這就讓給四郎送信!」

  程瀘點頭,半晌也沒有站起來,還是呂嬤嬤扶了他一把,他這才跌跌撞撞地出了上房。

  郭老夫人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讓碧玉拿了自己的對牌請外院的管事安排人給程池送信。

  可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隔了一天,李敬竟然請了媒人上門向程笳提親。

  媒人的態度之恭敬,拿出來的聘禮之豐富,讓向來富貴的三房都大吃了一驚。

  姜氏勃然大怒,騰地站起來就要把媒人轟出去。

  程瀘卻隨沉著臉把媒人留了下來,並接了李敬的庚貼,對那媒人道:「若是想娶了我們家姑娘過門,讓他尋對大雁來做聘禮。​​」

  此時大雁日漸稀少,求親都以鵝代替。

  媒人喜出望外。

  李家大爺曾過,不管婚事成不成,她只要走這麼一趟,就賞她十兩銀子。

  姜氏不應。

  等媒人一走就和程瀘鬧騰起來。

  程瀘紅著眼道:「那你想怎樣?難道讓笳丫頭去給那小子作妾嗎?」

  姜氏愣在了那裡。

  向來不管事的李老安人聞訊趕過來,看見姜氏的樣子冷冷地笑了笑,陰陽怪氣地道:「你這到底是嫌棄李敬不好呢還是嫌棄他的出身不好呢?」

  程瀘一個冷眼瞥了過來。

  姜氏打個了寒顫。

  知道大事已去。

  她反對的理由一直都是李敬的出身。偏偏李敬是婆婆娘家的侄孫。說婆婆娘家的侄孫出身不好,不就是說婆婆不好嗎?

  她頹然癱坐在了太師椅上,覺得自己白養了一個女兒的。

  當天下午,李敬就送了對大雁過來。

  再三天,兩家訂下了婚約,程笳被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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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走動

      聽說程笳回來了,周少瑾鬆了口氣,覺得這才是她心目中的那個李敬,不以強勢壓人,處處都把程笳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春晚卻笑道:「二小姐,笳小姐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守門的婆子讓她進來她也不進來,怕是唯恐老夫人不喜,您還是去看看她吧!」

  周少瑾奇道:「她怎麼一回來就亂跑啊?」

  捧著大把蜀葵花的小檀笑著走了進來,接言道:「是李老安人說的,李家沒那麼多的規矩,笳小姐只管安安心心地把身體養好,高高興興地嫁過去就行了。為了這句話,瀘大太太如今都躺在了床上,李安老人卻派了身邊的李嬤嬤過去襄理瀘大太太主持中饋,瀘大太太一氣之下索性什麼也不管理,李老安人今天給笳小姐買架拔步床回來,明天給笳小姐買套紅木椅回來,聽如意軒的人說,僅家甚就有五套了,可聽李老安人話裡的意思,這出嫁,最好是成雙成對,還要湊一套才體面,差管事去了杭州,說是要在那裡採買些楠木回來。連瀘大老爺都看不下去了,勸了李老安人幾句,李老安人就不高興了,說她幫笳小姐買的東西全都用的是她老人家自己的貼己銀子,又沒有動用三房的一分銀子,誰要是看不下去,誰要是心裡不痛快,就當著她老人家的面說,不要在後面嘀嘀咕咕做小人。還說,她老人家的陪嫁,她老人家想怎麼就怎麼。程家甚麼時候窮得要算計媳婦的陪嫁了!言下之意是指瀘大老爺受了瀘大太太的慫恿,爭她老人家的體己。」

  「瀘大老爺唯唯諾諾地一句多的話都不敢說。瀘大太太則氣得幾天都沒有吃。就是證大爺,也只能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

  「誰還敢去管笳小姐啊!」

  這件事周少瑾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不由「哦」了一聲,笑道:「小檀,我沒想到你的消息這麼靈通!」

  小檀面色微紅,道:「我也是仗著從小在府裡長大,比旁人多認識幾個人罷了。」

  多認識幾個人也是優勢!

  周少瑾嫣然笑著去見了程笳。

  程笳還真是怕被郭老夫人訓斥,拉了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旁的湖邊石凳上說話:「……你都不知道,自從你上次病了之後,郭老夫人就把這賬算到了我的頭上。我可不想再去惹她老人家了。」

  周少瑾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程笳,見她神采飛揚,和幾天前相比像變了個人似的,這才真正的放下心來,笑道:「老夫人是面冷心熱,你去給她老人家賠個不是,說幾句好話,她老人家的氣也就消了。」

  程笳吐舌,道:「我可不敢。要去你去!」

  人和人之間也是要講緣分的。

  周少瑾也不勉強她,道:「你也真是的!就算是要去找李敬,也要好好策劃一番才是,怎麼能就這樣貿貿然就跑了呢?我們當時多擔心了,生怕你有什麼意外……」

  程笳赧然地打斷了周少瑾的話,道:「你別說了!那幾天李敬天天在我的耳朵邊說這些話,我的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你就別跟著嘮叨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已經在李敬面前發過誓了,以後再也不做這種讓親者擔心的事了。你就饒了我吧!」

  看來李敬並沒有被程笳沖昏頭腦。

  程笳就得有這樣一個人管著!

  周少瑾抿了嘴笑。

  程笳就拿了個巴掌大的雕牡丹花的紫檀木匣子出來,道:「這是李敬給你的謝禮!」

  周少瑾很是意外,欣然收下。

  程笳笑著道:「你打開看看。是我和李敬一起挑的。」

  周少瑾打開了匣子。

  鋪了棗紅色的漳絨的匣子裡靜靜地躺著五顆祖母綠寶石。個頂個的鴿子蛋大小,晶瑩艷麗的綠,讓春色都黯然失色。

  「這……」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這麼好品相的祖母綠寶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送給你的!」程笳得意地道,「好看吧!我就說你會喜歡——李敬還準備送你紅寶石呢!」

  「很漂亮!」周少瑾由衷地道,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我很喜歡!」

  大不了程笳出嫁的時候自己給她添箱的時候也尋個好物件就是了。

  程笳見自己挑選的東西周少瑾喜歡,也很高興,和周少瑾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李敬。

  周少瑾卻想著程池。

  瀘大舅舅讓老夫人給程池帶信的時候,老夫人並沒有理會。

  池舅舅肯定還會按著預定的時候回來。

  只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等到回到家裡,知道李敬和程笳訂了親,肯定很驚訝。

  想到七情六欲從來都不上面的程池會​​露出驚訝的表情,周少瑾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程笳推她:「你傻笑什麼呢?我剛才說的話很好笑嗎?」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程笳說了些什麼,含糊其辭地道:「我覺得有點好笑。」

  程笳臉色緋紅地湊到了周少瑾的耳邊道:「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她答應了什麼啊?

  周少瑾的神色有些懵懂。

  程笳不悅道:「你現在怎麼這樣?說話不算數!答應幫繡兩件褻衣的……」

  原來是這件事。

  好說,好說。

  周少瑾有些心虛,忙應下了。

  程笳轉陰為晴,興高采烈地走了。

  周少瑾籲了口氣,回了上房。

  郭老夫人問她程笳來找她做什麼,她直言以告。郭老夫人想了想,笑道:「你去和她商量了圖樣就回來,別在如意軒逗留。我猜著姜氏趁著笳丫頭出嫁之前還會鬧騰一番的。」

  周少瑾對郭老夫人的話自然是深信不疑。

  她連連點頭,給程笳畫了七、八個褻衣的圖樣,第二天用過早膳就去了程笳那裡。

  周少瑾因給關老太太和郭老夫人都做過針線,雖然東西不多,卻十分的精巧新穎,且大氣又不失明快,很得大家的讚賞。因而李老安人知道了她的來意,不僅賞了她一件羊脂玉荷花筆洗,還留了她用午膳。

  她記著郭老夫人的話,午膳推辭不過,但用過午膳不管李老安人和程笳的拘留,執意要回寒碧山房去:「……笳表姐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這是她求我做的針線,我還繡兩方帕子給笳表姐。東西雖小,卻是我的一片心意。早些繡出來才好。」

  李老安人聽了十分的妥貼,攔住了繼續留她的程笳,親自送周少瑾出了上房。

  周少瑾這才自然了些。

  春晚也道:「老安人要是總這樣客氣,我也不敢往三房去了​​。」

  因還沒有出三房的地界,又是議論李老安人,周少瑾心裡始終帶著幾分警戒。聽了春晚的話雖然很想笑,但在笑之前卻習慣性朝著四周睃了睃。

  此時正值正午,家中的僕婦多在午休,四周綠樹匝地,靜謐無聲。

  一襲天青色的袍角卻毫無徵兆地闖入了周少瑾的眼簾。

  她大吃一驚,忙將笑聲咽了下去,定睛打量那天青色的袍角。

  衣料是上等的杭綢,細膩順滑,袍角下是一雙天青色鑲玄邊胖臉鞋,月白色淞江三梭細布的襪子,整潔清爽。

  周少瑾立刻想起一個人來。

  程輅!

  這是前世程輅慣用的打扮。

  她的心裡頓裡有慌張起來。

  這是三房的內院,按道理程輅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才是。

  可程輅是程家的子弟,若是有事進了院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周少瑾沒有多想,朝著春晚就使了個眼角,然後提了裙擺,輕手輕腳地躲在了旁邊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樹後面,屏氣凝神,想等對方毫無察覺地離開這裡。

  春晚並沒有看見那襲袍角,卻忠心耿耿以周少瑾馬首是瞻,什麼也沒有問,動作甚至比周少瑾更靈活地躲到了旁邊的那棵大槐樹後面。

  不一會,就有聲音隱隱傳了過來:「……證從兄,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誰?如果是二房的沂大伯,那他又怎麼會送我去岳麓書院讀書?瀘大伯就更不要說了,對我們這些子侄向來寬厚有加,又一心向學,是誰也不可能是他老人家。四房的沔大伯,還不至於去指使吳知府和林教諭,五房的汶叔父正為諾從兄的婚事忙得團團轉,就更不可能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

  「我腦袋都想破了,實在是想不出來來。只好悄悄地來商量證從兄!」

  「證從兄,您說,有沒有可能是……」

  聲音戛然而止。

  竟然真的是程輅!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那邊就傳來程證「嗤」地一聲笑,道:「你這是在懷疑池叔父呢?還是在試探我的口氣呢?相卿兄,我們三房可惹不起長房,我更加惹不起池叔父,你想找人給你說項,恐怕是找錯了人!」

  程輅聞言冷笑道:「難怪外面的人說起九如巷來只知道長房出了個程嘉善,二房出了個程有儀……與兩位從兄相比,保明兄的確略有遜色。恕我看錯了人!保明兄,保重。我告辭了!」

  保明是程證的表字。

  周少瑾心中微沉。

  程輅和程證互稱表字,也就是把對方放在同等的地位上。

  他們雖然話不投機,骨子裡卻是認同了對方的。

  果然,幾聲「卡吱卡吱」的腳踏樹枝的聲音之後,程證突然道:「相卿,請留步!」

  樹後一陣沉默。

  半晌,程證低聲道:「相卿,並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我們三房真的惹不起長房。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寒窗苦讀,為何中了秀才就不再下場,不過是因為前祖曾經得罪過長房和二房,長房和二房這麼多年來一直耿耿於懷,壓得我們三房不能在仕途上出頭,只能與那商賈一較高低。這也是為何我姑母會嫁給潘直那個窮酸出身,我母親非要我妹妹找個讀書人家的緣故。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我自身難保,沒辦法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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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左右

      聽到程證說出這樣的秘史,不僅周少瑾,就是程輅也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程證歉意地道:「相卿,你不妨和二房的識從兄商量商量,他們長房向來和二房親近,有他幫著出面,縱然不能讓池叔父怒火全消,至少可以保你前程無憂。鄉試之後就要考核了,時間可不等人。」

  程輅遲疑道:「我和證從兄素來沒有什麼交往,又涉及到池叔父……只怕證從兄不會幫我?」

  程證道:「若你想我幫你出面,那他就更不會幫你了。他們兩家一直防著我呢!」

  程輅道:「那依保明兄的意思是?」

  程證想了想,道:「我幫你出個主意,成與不成,就看你的運氣了!」

  程輅連聲道謝。

  程證壓低了聲音,漸不可聞。

  周少瑾心中急得不得了,卻也無可奈何,不敢挪動半路。

  不一會,她聽見程輅興奮地對程證道:「多謝保明兄了!等我忙完這件事,再請保明兄喝茶!」

  程證呵呵地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如何客氣。倒是岳麓書院那邊,你要好生解釋一番才是。岳麓書院號稱四大書院之一,那邊若是對你印象不好,就算你以後進了仕途,也會對你有礙。」

  不管是程輅還是周少瑾,都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

  沉默了片刻,周少瑾才聽到程輅恨恨地道:「難怪有人要送我去岳麓書院讀書!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程證語氣誠懇地道:「柏叔父去世,有些事你也就不知道了。湖廣籍的士子多出於岳麓書院,而江西籍的士子是不能在戶部任職的。你若是只想做個七品的縣令還好說,你若是想做封疆大吏的,每年的稅賦、河工、餉銀,哪一項不得和戶部打交道?他們也不剋扣你,也不為難你,只按章辦事地把你拖著,就夠你喝一壺的了。」

  程輅沒有作聲。

  林間響漸行漸遠的「卡吱」樹枝斷裂的聲音和「窸窣」衣襟摩擦聲。

  周少瑾知道他們走了,不由鬆了口氣,等到那聲音聽不見了良久,朝四周望瞭望,沒有看見什麼人影,這才輕手輕腳地從大槐樹後面走了出來。

  春晚臉色蒼白。

  周少瑾有些同情她。

  任誰聽到了這樣的話都會嚇得一身冷汗,何況春晚還只是個丫鬟!

  她安撫春晚:「別怕。萬一都有我呢!但你也要把話藏住了爛在了心裡,不然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的。」

  春晚不住地點頭。

  兩人心情沉重,一路無語地回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不想讓郭老夫人擔心,打起了精神把給程笳設計的花樣子給郭老夫人看。

  郭老夫人特別喜歡她設備的那樣靛藍色繡桃紅色四季如意紋的褻衣樣子,笑道:「你也做一件。小姑娘家家的,穿得這樣艷麗才好看。」

  周少瑾臉色通紅,回到浮翠閣,卻忍不住脫了衣裳,拿起料子在身上比了比。

  細膩白皙的肌膚在柔順的靛藍色素面的杭綢的映之下如初雪般清純美麗。

  她面色更紅,咬了咬唇,穿了衣裳,喊了春晚進來,讓她把那匹靛藍色的素面杭綢收起來:「我另有他用。」

  春晚不疑有它,笑著著把料子收進了箱籠,道:「那二表小姐準備用什麼料子繡那件四季如意紋的褻衣呢?」

  「用湖綠色的吧!」周少瑾道,「繡鵝黃色的圖樣,一樣很好看。」

  春晚笑著頷首,並沒有多想。

  小檀喜笑顏開地跑了進來,喘著氣道:「二表小姐,四老爺回來了!」

  「真的嗎?」周少瑾丟下手中的畫筆就跑了出去。

  程池風塵僕僕剛進寒碧山房,就看見穿著件​​粉桃色鑲蔥綠色牙邊比甲的周少瑾亭亭玉立地站花廳的廡廊下伸長著脖子在望,看見了他,眼睛一亮,就跑了過來。

  如乳燕投林般。

  程池笑容就不可抑制如春風般和煦起來。

  周少瑾呼吸略沉地在他面前站定,一雙眼睛明亮如得夏日的太陽,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池舅舅,您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程池溫文地笑,柔聲道:「剛回來!還沒有來得及洗漱,就被你逮在了門口。」

  他打趣她。

  周少瑾頓時臉上火辣辣的,隨後又面色一白,低下了頭。

  池舅舅豈是她可以宵想的。

  想一想都是對池舅舅的不敬!

  她忙收斂了心緒,笑道:「那池舅舅快回屋梳洗去吧!老夫人一定等得急了。」

  可那笑容到底有些勉強。

  程池不禁有些奇怪。

  這小姑娘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氣似的。小丫頭片子剛剛還好好的,怎麼轉眼的功夫就難受起來?

  這些日子家裡清泰平安的,她一直高高興興的根本就沒有受什麼委屈……難道是因為程笳的事?

  可程笳的事不是順順噹噹地解決了嗎?

  程池思忖地笑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啊?」

  周少瑾心跳彷彿就漏了一拍似的。

  難道池舅舅看出什麼來了?

  她一時心虛,說話也磕磕巴巴起來:「我,我沒什麼話和池舅舅說啊……」

  程池提醒她:「程笳應該快要出嫁了吧?」

  原來池舅舅指的是這件事啊!

  周少瑾暗暗籲了口氣,笑道:「我還以為池舅舅不知道呢?」

  程池微微地笑。

  她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可能是想等他收拾好了再找個機會和他好好地說道這件事吧?

  程池就道:「等我去給老夫人請了安,我們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心又跳了起來,雀躍地道:「那我去幫碧玉她們準備晚膳。」

  程池點頭。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目送著他離開。

  程池就覺得有道視線溫柔似水般地緊緊地黏在他的背後。

  他心頭一凜。

  反覆地回想著自己剛才的舉止,再三確定沒在任何的異樣之後,這才舒了口氣。

  這小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啊?

  程池苦笑回聽鸝館盥洗了一番。

  懷山將他帶回來的禮物拿進來放在了羅漢床的床几上。

  程池的目光就落在了用紫金刻絲包裹面成的小匣子上。

  這是他帶給周少瑾的禮物。

  想到剛才周少瑾的目光,他很少見的猶豫了好一會,把那匣子收在了書房多寶閣的隔子裡,這才去了上房。

  上房裡歡天喜地的,母親正笑瞇瞇地站在廳堂裡,看著周少瑾指使著碧玉幾個擺著碗箸。

  程池有些意外。

  他這些年來多在外面走動,就是在家,不是住在藻園就是在小山叢桂院用膳,偶爾過來,母親也像他剛剛在寒碧山房用了早膳又來用晚膳似的,雖然高興,可也淡淡的,該幹什麼幹什麼的,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的情緒外露,熱情。

  程池朝周少瑾望去。

  就見她正嘰嘰喳喳地吩咐碧玉:「天氣這麼熱,池舅舅一路趕回來,很辛苦了。先上盤什錦瓜果,再上涼菜。既開胃,又解署。冰鎮的綠豆沙、蓮子湯雖然好,可到底是涼物,怕就怕寒熱交替反而壞了腸胃。灶上的人也要吩咐一句,若是聽鸝館的人來要冰鎮的吃食,跟他們好好說說,等到明天再說……」

  碧玉連連點頭。

  郭老夫人已看到了程池,笑著和兒子打著招呼:「你過來了!」

  程池忙上前行禮。

  周少瑾臉色微紅。

  不知道池舅舅剛才有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

  若是聽到了,不會認為她這是在多管閒事吧?

  前世她體弱,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養成了很多的忌諱,沒忍住就用在了池舅舅的身上……

  她悄悄地打量著程池的神色。

  只見程池神色自若地給郭老夫人行了禮,周少瑾懸著的心這才落定。

  程池心裡頗為苦惱。

  小丫頭這樣用心地照顧他,他於情於理都應該向她道聲謝才是。

  可他怕自己要再這麼顧著她,她懵懵懂懂地,對自己的那點心思只怕就要昭然若揭,人盡皆知了。

  他倒不怕什麼。

  怕就怕有人點醒了小丫頭,讓她難堪。

  程池決定裝作沒有看見似的,扶著郭老夫人坐到了桌前,笑道:「您這些日子可好?我聽說程笳和李敬定了親,李家借了這門親只怕是要入仕了。就是不知道到時候李家的子弟想到程氏族學讀書的時候二房的老祖宗會怎麼辦?」

  若是李家出了士子,三房就有了助力,目前的平衡就會被打破。

  郭老夫人沒有作聲,看了碧玉一眼。

  碧玉等人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原本也準備退下去的,可想到自己若是退下去了誰幫著布菜,又留了下來,卻是一半心思注意著程池和郭老夫人,一半的心思注意著門外端菜的僕婦。

  郭老夫人顯然也想過這個問題,沉聲道:「且不說李家會不會上門求學,就算是上門求學,至少也是十年以後,笳丫頭生了兒子之後,李家覺得和程家的關係足夠親厚了的事。我們總不能因為那個人可能出人投地就去打壓別人吧?世間的事向來是疏不如堵!如果嘉善連這點胸襟這點能耐都沒有,他還如何做九如巷的宗子。你任著那李敬娶了笳丫頭,不也是這麼想?」

  周少瑾接過了僕婦端過來的一碗櫻桃肉放在了桌上,支了耳朵聽。

  耳邊就傳來程池清澈的笑聲,道:「我倒沒有想這麼多。只是覺得難得李敬如此看重程笳,程笳若是嫁了過去,總比旁的人要強上許多。至於說助力不助力的,若是家裡還要靠這些婦孺成事,那程家也就離分崩離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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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重新

      周少瑾兩世為人,卻都只是個普通的女子,但她常年禮佛,在寺廟裡不知道見過多少因為家族利益被犧牲、因為事情敗壞被遷怒的女子,那些女子的下場讓她至今想起來都會唏噓不已。

      程池的話讓她感動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池舅舅雖然厲害,卻不願意以自己的厲害去傷害婦孺,這天下底大約沒有比池舅舅更心善的人了!

      周少瑾不由偷偷地瞥了程池一眼看。

      程池正端坐在那裡,神色從容地喝著湯,彷彿程笳的事根本不值得討論,原本就不應該打這樣的主意。

      她忙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微微頷首,不僅沒有流露出任何責怪程池的意思,好像對程池的回答還挺欣慰似的。

      周少瑾有些不解。

      就聽見郭老夫人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這樣很好!」

      若是能出仕,前途遠大。

      偏偏被困有家裡的是這個小兒子。

      郭老夫人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下的同時也目光微默,在心裡苦笑了幾聲。

      用過晚膳,大家移到了息宴息喝茶。

      程池就問起程笳的事來。

      郭老夫人不免有些感慨,道:「這可真是無知者無畏。還好沒有出什麼事,要是出了什麼事,就算我們沒有責任,可這心裡怎麼過得去?以後也不知道她在李家能不有站得住腳……」

      程池在母親面前湊著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以後是李家的媳婦,由李敬傷腦筋去……」

      周少瑾卻只是微笑著坐在一旁聽著。顯得有些沉默。

      程池就納悶了。

      這小丫頭到底怎麼了?

      平時自己說一句她有十句等著自己。

      這次他特意和她說她好朋友的事,她反倒不作聲了。

      難道程笳和李敬的事還有什麼內幕不成?

      或者是家裡有什麼商嬤嬤疏忽了沒有告訴他?

      他頓時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郭老夫人還以為兒子這是太累了,說了幾句也就打住了,催著他快回屋歇息,道:「反正大局已定,笳丫頭也沒有出什麼事,能嫁順順噹噹地給嫁給了李敬,總歸是件好事。我們到時候給笳丫頭去添箱就是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也不遲!」

      如果想從這小丫頭嘴裡問出什麼來,是要哄的。

      當著母親的面他怎麼好去哄小丫頭?

      還是私底下問她一聲好了!

      程池打定了主意,笑著起身告辭了。

      周少瑾送程池出了上房。直到程池的身影被大樹擋住看不見了。她這折回了上房,陪著郭老夫人又說了幾句話,回了浮翠閣。

      程池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周少瑾,心中有些不安起來。吩咐商嬤嬤:「去看看二表​​小姐在幹什麼?」

      商嬤嬤過來回話:「已經歇下了!」

      程池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以她的性子。如果出了什麼事。他回來了,十之八九會跑來跟他說……這次怎麼會這麼反常?而反常即為妖……

      他遣了商嬤嬤退下,走到聽鸝館書房的廡廊下。他對著滿庭的清輝不禁發起呆來。

      懷山輕聲道:「四爺是在擔心金沙幫的事嗎?他們不是答應從此改邪歸正,幫著您做事了嗎?金沙幫的新任的幫主徐牧年紀雖輕,卻義薄雲天,誠信守諾,稱得上君子,他答應了的事定不會反悔。四爺您還擔心什麼?」

      程池道:「這些事我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什麼是邪?什麼是正?不過是指條明路讓他們不必刀尖上舔血地過日子罷了。不然金沙幫也不會這麼快認輸了。」

      他擔心周少瑾。

      但他還是忍著沒有去找她。

      程池還清楚得記得留那道留在自己背後的目光。

      他若是主動去找她,只讓會她對她更親近。

      程池有些心神不寧,對帳、示下、和蔚字號談退股的事……這樣忙了兩三天,一直都沒有理睬周少瑾。

      周少瑾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家裡做針線。

      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胡思亂想。

      她和程笳這麼好,可見到了池舅舅,她只想問池舅舅一路上可辛苦了?吃飯投宿是否遇到過為難的事?淮安的事辦得順利不順利?以後還要不要繼續去淮安……至於程笳事,她根本不怎麼感興趣,反正程笳會好好的,她根本不必為程笳擔心。

      從上房出來回浮翠閣的路上,她在通往聽鸝館的甬道上佇立良久,想去和池舅舅說說話,又怕池舅舅太疲憊已經休息吵醒了他。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去了上房陪郭老夫人用早膳,以為這樣就可以遇到程池。結果程池說有事,連著幾天她都沒有遇到程池。

      她得把程輅已經和跟吳知府打招呼的人就是程池這件事告訴池舅舅!

      周少瑾雖然相信以程輅的能力手腕不可能傷害到程池,可明槍易躲,暗箭傷人,程輅這種人又最喜歡暗中行事,加上前世二房和三房合謀算計了程許,她生怕程池有個三長兩短的著了程輅的道。

      說到底這件事也是因她而已。

      萬一程輅算計了池舅舅,她可就萬死不足以謝罪了!

      池舅舅怎麼這麼忙呢?

      周少瑾又等了兩天,見還是沒有機會見到程池,針線也做不下去了,在屋裡子像困獸似的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是像從前那樣闖到聽鸝館去?還是再等幾天看看情況再說?

      這樣又躊躇了兩天,馬富山家的來見她,給她送來了一副鑲百寶的頭面,一副赤金頭面。笑道:「這是按您之前吩咐的,在永福盛金陵分號打的。一共是二百兩銀子。」

      這是她給程笳準備添箱。

      這些天她糾結著要不要去見程池,把這件事忘了個乾淨!

      周少瑾啞然失笑。

      如果她不說出去,有誰會知道她對池舅舅的心思?

      她這樣患得患失的,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反而可疑!

      周少瑾讓春晚把首飾收了,賞了馬富山家的,換了件蔥綠色的比甲就去了程池那裡。

      程池也琢磨著,要是周少瑾若是明天還不過來找他,他還是去看看……不曾想他這邊還沒有動靜,周少瑾倒像從前那樣的闖了進來。

      程池嘴角微翹。吩咐商嬤嬤:「去把我讓他們鎮在井裡的蓮子輕輕地灑上一層白霜糖了端過來。」

      商嬤嬤沒敢抬頭。

      四爺連著幾天讓人在井裡鎮了新鮮的蓮子。偏又忙得沒空吃……今天二表小姐過來倒派上用場了!

      她恭聲應是,退了下去。

      卻和周少瑾碰了個正著。

      「二表小姐!」她屈膝行禮,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周少瑾。

      周少瑾眉眼帶笑,溫溫柔柔。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商嬤嬤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殷勤地笑道:「四爺這幾天天天忙著算賬,連個吃飯的時候都沒有。剛耽了筆準備歇會,您過來了。正好陪著四爺說說話。讓四爺解解乏。」

      池舅舅竟然忙到這個份上了!

      別的事她幫不上忙,陪著池舅舅說說話還是可以的。

      周少瑾頓時情緒高漲,笑盈盈地進了書房,連門都沒有敲一下。

      程池也已經習慣了她這樣的不稟而進,並不起身,而是一邊磨墨一邊笑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是不是找有什麼事?」

      周少瑾嘻嘻地笑,走過去要幫程池磨墨。

      程池打趣她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還是直接跟我說要我幹什麼吧?你這樣我讓我的心裡十分忐忑不安。」

      周少瑾不悅地瞪了程池一眼,道:「池舅舅也太小瞧人了!難道我找您就一定是有事相求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心虛。

      程池被程輅記恨,都是因為自己的原因。

      程池看她挽起的衣袖露出小小的一截手腕,玉般的潔白無暇……他又想起自己給她帶回來的禮物……一對翡翠手鐲。

      她戴著一定很合適。

      特別是夏天的時候,沁涼沁涼,她一定會喜歡的。

      現在看來,只能留給她添箱了。

      程池收起自己那些想念,笑道:「那好,我們今天什麼也說,你幫我算賬好了!」

      周少瑾不會打算盤,她喜歡和程池鬥嘴,道:「我才不干呢?我又不是你請的賬房?你又不給我月錢,我才不能您算賬呢!」

      程池溫文地笑。

      商嬤嬤端了蓮子米進來。

      周少瑾非常的喜歡。

      程池微微地笑,低了頭劈裡啪啦地打著算盤。

      周少瑾想了想,用牙箸搜了一個把碟子端了過去,道:「池舅舅,你也吃!」

      程池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溫聲道:「你自己吃吧?我把最後這幾頁賬算好就完事了。」

      周少瑾就在一旁幫程池磨墨。

      很快,程池放下了筆,和周少瑾一左一右地坐在羅漢床上吃著蓮子米。

      周少瑾把自己無意間遇到程輅,並聽到了程輅和程證說話的事告訴了程池。

      程池有些意外,卻並不擔心,道:「讓他知道晚我要除他的功名也沒什麼,說不定他還會在心裡惴惴不安地猜測什麼地方得罪了我——嚇唬嚇唬他也好。」

      但這畢竟不是什麼好事。

      周少瑾道:「他真的不會影響您嗎?」

      程池笑道:「我一不作姦犯科,二不恃強凌弱,三不章台走馬,還不允許我目下無塵收拾一下不聽話的小輩,那我也活得太累了!」

      周少瑾卻聽出另一層意思來,緊張地道:「外面有人說了您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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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四章 相交

      小丫頭真是敏感!

  他上次去京城的時候為小丫頭的婚事去托袁別雲,袁別雲笑他整天就忙著這瑣碎無聊的事,說他「一不作姦犯科,二不恃強凌弱,三不章台走馬,士子不像士子,衙內不像衙內,考了個進士做什麼」。

  程池以為自己沒有放在心上,原來他一直都記得,還以調侃的方式說了出來!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不以為意地笑道:「就算是有人說我,那也是在背後說我,我怎麼知道呢?」

  也是哦!

  周少瑾赧然,道:「我聽到關於池舅舅的話,都是誇獎,池舅舅放心好了。」

  小丫頭竟然會安慰他了!

  程池呵呵地笑,聲音不知不覺地就柔了下來,道:「這件事我會跟吳知府說的。他就是再折騰,也改變了不結局。」

  周少瑾道:「萬一他要是到處嚷嚷……」

  程池打斷了她的話,笑道:「他父親早逝,他是依附九如巷長大的。程氏族學沒有收他的束​​脩,還一路供他讀到了秀才,他若是狗急了跳牆嚷了出去,是他有理還是我們程家有理?到時候我只要保持沉默,世人就會有各種各樣的猜想,一個被奪去了功名的秀才和一個兩榜進士,你說,大家會更相信誰?這也是為什麼吳知府和林教諭敢應諾我緣故之一。」

  「他既然受了程家的恩惠,就得付出代價的!」

  只不過程輅大約沒有想到他會付這麼大代價而已!

  周少瑾心裡如烏雲散盡,頓時明亮起來。

  她笑盈盈地點頭,忍不住道:「池舅舅,你可真厲害!我之前一直擔心程輅會用卑鄙的手段算計您。」

  精緻眉眼如春花盛花,明麗照人。

  程池看著不禁笑容更盛。

  難道小丫頭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裹足不前,一直沒有來找他?

  他溫聲道:「以後別一個人七想八想的,有事就來找池舅舅,知道了嗎?」

  周少瑾乖乖地應諾,問起程池這一路上的情景。

  程池常常去淮安,這次又比較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就撿了淮安的風土人情講給周少瑾聽。

  周少瑾聽得津津有味,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就像隻好奇的小獸。

  程池頓時有些不好起來。

  如同過年的時候長輩見到晚輩卻沒有給壓歲錢似的。

  他的目光朝多寶閣他放禮物的地方掃過,又掠過剛才用來算賬的算盤。

  程池精神一振。

  怎麼把這個東西給忘了?

  他和周少瑾說著話,從抽屜裡拿出了個小小的金算盤遞給了周少瑾,笑道:「回來的時候走急,也沒有來得及給你買什麼東西,這個金算盤是我原來準備送人的,後來有了更好的東西,就隨手放在了書案的抽屜裡,你拿去玩去吧!」

  那金算盤巴掌大不小,做得十分精巧,每顆珠子都能拔動,而且是實心的,和真的算盤沒有什麼兩樣,一角還繫了個寸餘的大紅色流蘇,非常的漂亮。

  周少瑾一看就很喜歡。

  又見程池是隨手從抽屜裡拿出來的,知道對程池來說不是什麼特別珍貴的禮物,不由笑道:「池舅舅屋裡原來還藏著這樣的好東西,也不早點拿出來。早知如此,我就不用給笳表姐打套頭面添箱,送這個過去了。」

  程池見她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心情頗好,笑道:「花了很多銀子嗎?」

  周少瑾在他面前湊著趣,嘟了嘴道:「一共花了我五十兩銀子。」

  程池哂笑,道:「缺錢?」

  「誰不缺錢啊!」周少瑾似真似假地和程池抱怨道,「有銀頭面還​​想金的,有了金的還想鑲百寶的……掃院子的婆子缺錢,我也缺錢!」

  程池哈哈地笑。

  周少瑾皺了皺鼻子。

  自從賞了樊祺之後,她覺得自己就一直沒有緩過氣來,是真的缺錢。

  可這些都不必跟池舅舅說,免得池舅舅誤會自己在向他哭窮。

  周鎮也好,周少瑾的繼母李氏也好,肯定不會剋扣周少瑾。

  可以周鎮的身家,周少瑾想敞開了花也是不可能的。

  在程池眼裡,只要是錢的事,都不是什麼事。

  他想了想,轉身從多寶閣閣子上拿了紮緊了口,巴掌大小的靛藍色的荷包遞給周少瑾,笑道:「拿好了,可別掉下去了。」

  「這是什麼?」周少瑾伸手去拿。

  程池挑了挑眉。

  周少瑾雙手上捧上,程池這才把荷包放在了她的手裡。

  沉甸​​甸的,儘管有心理準備,周少瑾還是一個趔趄,差點把荷包掉到地上去。

  「這都是些什麼啊?」周少瑾把小小的荷包放在茶几上,打開一看,竟然滿滿的一荷包金豆豆。

  不,說金豆豆不正確。

  應該說是滿滿一荷包金芸豆。

  和真的芸豆一樣大小,一樣的模樣,拿手裡沉沉的,居然全是實心的。

  周少瑾茫然地望著程池。

  程池笑道:「過年的時候用來賞人的,沒用完,給你了。」

  周少瑾嚇一跳。

  滿滿的一荷包金芸豆,最少也值幾千兩銀子。

  她不要,又不想讓自己顯得小家子氣,道:「您給我兩顆就行了,這麼多,我放在屋裡還要防賊呢!」

  程池與其說是要送她金芸豆,還不如說是想補償她沒有得到禮物的遺憾,笑道:「放到我這裡難道就不被賊惦記?給你你就收好了!沒有銀子的時候可以讓馬富山家給你兌銀子或是銅板。長者賜,不可辭!」

  周少瑾很喜歡這一袋子金芸豆。

  連腰間那處蒂芥都出來了,十分的逼真。

  單個的時候只覺得精巧,全都放在了一起,金燦燦的,耀人眼眸。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金子可以這樣用……想到郭老夫人送給她的那些東西……周少瑾淡定下來,笑道:「那好,我就收下了。」又道,「多謝池舅舅!」

  大不了像程笳似的,以池舅舅結婚的時候再給池舅舅準備同值東西還給池舅舅好了。

  周少瑾心情微微有點低落,又很快把這些拋到了腦後。

  想到這東西是程池送的,又小,總不能讓人隨手順了去,因而問道:「這有多少顆啊?」

  「不知道!」程池笑道,「當時隨手抓的。要不你數數?」

  反正閒著無事。

  更主要的是,可以繼續待在這裡。

  周少瑾欣然應充,跑到旁邊的羅漢床上,把荷包裡的金雲豆都倒了出來,一顆顆地擺在了茶几上。

  程池看她像玩玩具似的玩得很開心,心情大好。

  想起了他上次去京城收的兩間鋪子。

  二十幾年的老舖子,專做胭脂香粉,靠著原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申敏之,生意做得很紅火。申敏之致仕之後,這兩年開銷就大了起來,​​東家索性見好就收,托牙人轉鋪子。

  袁別雲在外面養了個戲子外室,向他借錢想把兩間鋪子悄悄地盤下來做那外室的開銷,誰知道鋪子盤下來了,那外室知道袁別雲的老婆還活得好好的,和他一拍兩散,回了山東老家重操舊業,袁別雲氣得肝膽俱裂,跑去了山東找人,鋪子也不要了。

  程池向來覺得靠著鋪子收租錢來得太慢,不太喜歡在手裡留很多的鋪面,加上胭脂香粉這類的東西他不擅長,準備盤出去或是送給誰……不如給小丫頭算了。

  鋪子裡的掌櫃伙計都是現成的,給她找個收益,也算是給她找個打發時間東西。

  程池拿定了主意就想起那鋪子的大小,客源,貨品來。

  他抽了張紙把自己覺得有問題的地方一一的例了出來,尋思著怎麼改進。

  周少瑾則把金芸豆一顆一顆地擺在了茶几上,見程池正忙著,又一顆一顆地把金芸豆收進荷包裡,不時偷偷地拿了眼角瞟程池。

  程池全神貫注,根本沒有註意到周少瑾的異樣。

  周少瑾悄悄地抿了嘴笑。

  覺得程池認真的樣子真好看。

  眉毛漆墨如眉,挺拔秀雅,目光清亮如水,溫潤沉靜……

  她又把金芸豆一顆顆地從荷包裡拿出來,擺在茶几上。

  商嬤嬤進來送茶點的時候就看見周少瑾和程池一個坐在羅漢床上玩金豆豆,一個坐在大書案後面奮筆疾書,一個溫柔不失活潑,一個持重而內斂,氣氛卻出奇的和詣溫馨。

  她思考了片刻,又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等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周少瑾又把金芸豆倒出來玩了一會,這才收在了荷包裡,放在了枕頭下面。

  春晚笑得不行,道:「二小姐,好歹是一荷包金豆子,還是收在箱籠裡吧?這要一顆就值好十幾兩銀子呢?您又從來不給櫃子上個鎖什麼的,我們這裡又人來人往的,若是丟了一顆怎麼得了。」

  周少瑾就是想把它留在手裡玩幾天,道:「等過幾天我的新鮮勁過去了,再給你收起來。」

  春晚愁得不行。

  樊劉氏和幾丫鬟也都知道周少瑾枕邊有一荷包金豆豆的事,反而不敢隨意進她的屋子了,就是有個什麼事要進去,也是兩人同行,統統都盼著她快把這金豆子入箱籠才好。

  三房那邊李老安人親自來給郭老夫人送信,說李敬不小了,因李敬沒有成親,洛陽李府那邊這些年都由著李敬的二嬸嬸主持中饋,亂糟糟的沒有個章程,就盼著程笳過去了好把內院的事都接在手裡,所以把程笳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

  這樣就很急了。

  好在三房有錢,置辦起嫁妝來毫不手軟,李老安人又私下補貼不少,雖不像劉家大小姐嫁入良國公府那樣的壯觀,卻也是十里紅妝,煊赫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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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五章 保媒

      郭老夫人並不相信這樣的說辭。

  她私底下對周少瑾笑道:「我看只怕是李敬想早點把新娘子娶了回去,免得夜長夢多。」

  周少瑾微微地笑,卻有點擔心程笳嫁過去之後是否能擔當得起主持中饋的責任。

  程笳卻毫不在意,道:「又不是我正經的公婆,我有什麼怕的。再說李敬也說了,萬事都有他呢!我只要把面子人情做足了就行了。」

  周少瑾想著前世因有林世晟抬舉她,林家上下縱然對她很是不滿她也一樣安安穩穩地做了十幾年的林太太,她覺得程笳的話很有道理。

  程笳就請了周少瑾過去幫忙:「我娘生著我的氣,如今還躺在床上裝病,祖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濟,我身邊連個提醒我的人都沒有。」

  周少瑾為難道:「我也不懂這些,要不我讓樊媽媽過去幫你?」

  前世她出現,這些瑣事全是樊劉氏幫著打點的,想必她是懂這些的。

  「就算行事的是她,這名份還是得你來擔。」程笳低聲道,「我出嫁,總不能讓家裡的一個僕婦幫著主持大局吧?」

  周少瑾聽著心中一動。

  說不定還有機會再聽到程輅的壁根,就算聽不到,興許也能知道些蛛絲馬跡,免得事無鉅細都要池舅舅幫忙,池舅舅實際上挺忙的。

  她想到了那天她在羅漢床上數金豆豆,池舅舅忙著看賬本、算賬……

  「行啊!」周少瑾爽快地答應了,「只是我要是哪裡做得不好,你可要多多包涵。」

  「你能來幫我我就很高興了。」程笳說著,臉上透出幾分悵然,道,「洛陽離這裡太遠了,我出嫁以後,也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機會見面,還能不能做兒女親家。」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以後爭取過幾年就回次娘家不就成了?」

  程笳苦笑。

  她娘只怕並不高興見到她這個不聽話的女兒。

  周少瑾忙轉移了話題,和她說起她的婚事來。

  碧玉進來稟道:「二表小姐,顧家大太太帶著顧家十七小姐和十八小姐過來串門,老夫人讓您過去打個招呼。」

  程笳忙起身告辭。

  周少瑾不好留她,把她送出了浮翠閣,去了郭老夫人那裡。

  顧大太太穿著雪青色的比甲,顧十七姑和顧十八姑卻一個穿著粉色的比甲,一個穿著蔥綠色的比甲。

  周少瑾這才記起來,顧十七姑和顧十八姑因是玄孫,已經出了孝。

  顧家的人每次來找郭老夫人都是有事,這次恐怕也不會例外。

  周少瑾替郭老夫人招待著顧十七姑和顧十八姑,和她們去了花廳裡喝茶。

  顧十七姑和周少瑾說著閒話,顧十八姑卻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少瑾朝著顧十七姑使眼色。

  不一會,顧十七姑就起身要去官房。

  周少瑾陪著去了。

  路上,顧十七姑笑道:「你也不是外人,縱然我不告訴你,等會你見了老夫人,老夫人也會告訴你的——大太太帶我們姐妹過來,是想求老夫人幫我們姐妹尋門好一點的親事。聽大太太的口吻,好像是想和郭家結親。」

  周少瑾有些意外顧十七姑的淡定。

  顧十七姑笑道:「我早有心裡準備。我這樣的,雖然找不到特別好的人家,卻也不會嫁得太差。只要那人不癡不傻,這日子肯定能想辦法慢慢過得好起來的。」

  周少瑾最喜歡顧十七姑的樂觀豁達。

  她安慰顧十七姑道:「你放心,老夫人是個喜歡幫人的人,何況顧家和程家、郭家的交情都不一樣,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也這麼想,但十八妹卻非常的擔心。」顧十七姑笑道,和周少瑾回了花廳。

  周少瑾只和顧十八姑說些針線上的事,顧十八姑的心緒慢慢地就開朗起來,等到顧大太太帶著她們倆個打道回府的時候,她們已約了下次一起去顧家賞荷。

  郭老夫聽了笑道:「我們家的水榭一年四季也沒有個人用,你們小姐妹既然約了,就到九如巷來好了,我讓婆子準備小舟給你們划船或是準備畫舫給你們辦詩會。」

  顧家公中的錢不好使,各家的體己銀子又不好拿出來,到程家來賞荷,又有郭老夫人開口,可就方便很多。

  周少瑾笑著應「是」,寫了信給顧十七姑。

  顧十七姑和顧十八姑都高興地應了,周少瑾乾脆給朱朱等人也去了帖子。

  郭老夫人有意教導周少瑾,自己撇手不管,派了呂嬤嬤協理她辦賞花會。

  周少瑾回憶著姐姐家宴客時的情景,倒也有章有程,沒有出什麼紕漏。

  呂嬤嬤暗暗驚訝,說給郭老夫人聽。

  郭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道:「到底是沒娘的孩子,就是金子埋在地下久了,也會被人當黃銅的。」

  呂嬤嬤不敢說話。

  郭老夫人就道:「你去跟管事們說一聲,少瑾請客的銀子我給掏了,讓他們用心地當差,要把這賞花會辦得漂漂亮亮才是。」

  呂嬤嬤笑應承了。

  程池也差了商嬤嬤過來尋問,知道周少瑾這邊一切順利,留了話讓她有什麼事就直接跟商嬤嬤說。

  正忙著給程誥佈置新房的沔大太太聽說了,則特意過來瞧了瞧。

  只是站了不到三刻鐘,關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似兒就趕了過來,說是採買了湘妃竹簾回來,讓沔​​大太太過去看看。

  沔大太太只得交待了周少瑾幾句,就匆匆回了四房。

  誰知道採買的人不見人影,似兒卻把她帶去了嘉樹堂:「老安人說有急事找您。」

  沔大太太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內室。

  關老太太正閉著眼睛斜靠在羅漢床上不停地捻著手上的佛珠。

  聽到動靜後她睜開了眼睛,皺著眉頭說了句「你來了」,然後道:「似兒,你守在門口,誰來了也不許進來,我有話和大太太說。」

  似兒忙退了下去。

  沔大太太溫聲道:「娘,什麼事這麼急?」一面說,一面給關老太太重新換了杯茶,坐在了羅漢床旁的繡墩上。

  關老太太思忖了好一會,才斟酌道:「大老爺剛才進來跟我說,收到了涇大老爺的信,想給詣哥兒保門親事……」

  沔大太太臉色大變,道:「那大老爺的意思?」

  「大老爺還是覺得少瑾好。」關老太太一字一句地道,「可我想,涇大老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給詣哥兒做媒,何況我早已和郭老夫人說清楚了,準備把少瑾留在家裡的……」她揉著太陽穴,「這事怎麼看怎麼透著幾分蹊蹺,我的意思,是想你去問問郭老夫人……」

  沔大太太整個人都呆住了,再不復從前的機敏,喃喃地道:「怎麼問?涇大老爺給詣哥兒說的是哪府的小姐?怎麼會想到詣哥兒?難道那家的小姑娘有什麼隱疾不成?或者涇大老爺有事求別人,拿了我們家詣哥兒做人情……」

  「胡說八道!」關老太太低低地呵斥了一聲,道,「涇大老爺信裡說了,是受了顧家之託。顧家的老安人沒了,幾個玄孫女的婚事都被耽擱了。所以寫了信給朝聽故舊,幫著讓人打聽有沒有合適的子弟。正巧那顧家的十七姑和我們家詣哥兒年紀相仿,涇大老爺這才向我起了這心思。那姑娘你也見過,相貌雖然比不得少瑾,卻舉止持重,進退有度,長袖善舞。原本這也沒什麼,把這件事向涇大老爺說清楚就是了,可為難的是涇大爺已經跟顧家提了這門親事。」

  「這可怎麼得了!」沔大太太急得團團轉,「我們和顧家同住金陵城,抬頭不見低頭見,這要是推了顧家的婚事,以後我見了顧家的人說什麼好啊!」

  「就是!」關老太太就是為這件事犯愁,「我讓人打聽了,說是前幾天顧大太太還帶著顧家十七小姐和顧家十八小姐來給郭老夫人請安了,怎麼轉眼涇大老爺就保了這門親事……」

  郭老夫人是什麼意思?

  壞了周少瑾和程詣的婚事於她又有什麼好處?

  少瑾那孩子自幼就長得漂亮,或者是有人瞧中了那孩子?

  可這也不對。

  少瑾的婚事自有周鎮做主,就算是郭老夫人打這主意,還要周鎮同意才行。

  婆媳倆在屋急得嘴上火,沔大太太沒等用晚膳,就找了個藉口去見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駭然,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顧家的大太太託了我給兩個孩子保媒,我還說我年紀大了,不怎麼出門,舊識家的孩子們也都不認識,推了這件事。怎麼又冒出樁這樣的事來?你先別急,我去打聽打聽。」

  沔大太太的一顆心這才落地,道:「少瑾那邊還請您別聲張。」

  她怕萬一周少瑾知道涇大老爺有意把顧家十七姑許配程詣,心裡有個疙瘩。

  郭老夫人點頭,去了程池那裡,道:「這可是你的手筆?」

  程池並沒有隱瞞,道:「這是最直截了當的辦法了。前程和少瑾,他們總得選一個!」

  只怕少瑾還不足以讓他們選擇放棄前程!

  郭老夫人默然。

  程池冷笑。

  關老夫人徹底不眠。

  長房大約覺得程詣和周少瑾的婚事不值一提,這才讓涇大老爺自作主張地給程詣保了顧家的十七姑。

  程涇雖然對族中之人很照顧,卻並不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

  結親,是結兩姓之好。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程涇需要和顧家聯姻?

  她派了人去打聽顧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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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發愁

      顧家一切安好。既沒有聽說有子弟陡然間飛黃騰達起來,也沒有聽到有子弟和哪家權貴聯姻。

  那程涇為可要做媒讓程詣娶顧家十七姑呢?

  關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程沔道:「不如寫封信去問問周姑爺,他在朝廷為官,又任職保定府,京中的消息不需一日就能知道。」

  沔大太太更是快言快語地道:「那還不如趁著這件事還沒有傳開,直接和周姑爺說說,把少瑾詣哥兒的親事定下來。」

  人越老越怕事。

  「胡說!」關老太太不禁低聲喝道,「涇大老爺寫了信給我們,你就敢保證他沒有寫信給顧家?少瑾和我們家詣哥兒定沒有定親,外頭的人不知道,九如巷的人也不知道嗎?你讓涇大老爺怎麼想?我們與其讓涇大老爺覺得詣哥兒的親事是拿了少瑾作藉口,還不如挑個顧家的毛病直接回了涇大老爺,涇大老爺只怕心裡更好受些。而且再過幾年誥哥兒就要下場應試了,涇大老爺那邊,實在是不宜得罪。」

  沔大太太怎麼想怎麼覺得周少瑾好,一心一意的就想把周少瑾留在家裡,特別周少瑾去了寒碧山房之後,行事作派有了很大的改變,溫柔婉順間又多了些許的雍容大氣,實在是惹人稀罕。

  她聞言小聲嘀咕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詣哥兒娶了顧家十七小姐進門不成?」

  關老太太也不願意。

  顧家的小姐沒什麼嫁妝,這是整個金陵城都知道的;而周鎮這幾年官運亨通,周氏姐妹準備的陪嫁越來越貴重,周少瑾的生母莊氏又恰好是周鎮心尖上的人,莊氏雖沒有陪嫁,但周鎮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虧待周少瑾的。顧家十七小姐的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不是人很迂腐,就是不太聰明;周鎮現在已是四品的知府,以後的仕途會越來越好……相比之下,顧家除了祖上的好名聲和家族興旺、子弟眾多,與這樣的人家結親以後遇到什麼事娘家的人能幫著出面撐腰之外,沒有一點比周家強。

  可他們是文人,又不是市井之徒,有了事難道還比誰家的人多誰家的拳頭硬不成?

  關老太太沉吟道:「我看這件事還得求郭老夫人!」

  程沔連連點頭,道:「還是娘高瞻遠矚。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恐怕只有郭老夫人才能問出緣由來!」

  沔大太太急道:「事不宜遲。那我們等會就去趟寒碧山房吧?」

  關老太太正應允,似兒隔著簾子道:「大老爺,老安人,大太太,郭老夫人過來了!」

  三個人俱是一愣。

  程沔猜測道:「大伯母多半是為了詣哥兒和顧家的婚事過來的。」

  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回過神來。關老太太吩咐兒子:「你先避一避。萬一話說得無可轉圜,少不得要你們這些爺們出面再試一試。」

  「我明白!」程池虛扶著關老太太到了門口,道,「你不如請了大伯母到宴息室裡坐,我正好可以聽聽大伯母都說了些什麼!」

  關老太太的內室和宴息室相連,平素郭老夫人過來關老太太為顯親熱,不是在內室招待郭老夫人就是在宴息室。

  如果因為程沔避入了內室而把郭老夫人迎去了花廳,特別是在她們想留周少瑾在家,程涇卻為顧家保媒的這個時候,更容易讓人浮想連翩。

  實際上關老太太等人想多了。

  郭老夫人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沒有放在心上。她過來,不過是要給四房一個交待,所以程顧兩家的聯姻綁得更緊罷了。

  她開門見山地道:「你們是不是對少瑾特別的中意?周家姑爺那邊,可曾有過口頭約定或是交換過信物?」說完,她苦笑地嘆道,「子明覺得他能當九如巷的家,先給顧家寫的信。顧家聽了歡天喜地,子明這才能你們寫信。」

  「誰知道竟然出了這樣的紕漏?」

  「只是他當大老爺當慣了,此時讓他出爾反爾的,他面子上有些過不去。正巧我派了人去問他,他就把這件事交給了我。你們把當初和周家的約定告訴我,我去做這個惡人好了。」

  「千錯萬錯,都是子明的錯!顧家那邊,我們會補償他們的,你們不必擔心。」

  子明是程涇的表字。

  關老太太的臉脹得通紅,道:「這怎麼能怪涇侄兒呢?他也是一片好心。至於補償之類的,我們四房出就是了,怎麼好連累長房。讓涇大侄兒出了力又出錢。」

  本來關老太太對周少瑾嫁程詣非常的篤定的,誰知道中途卻出了這樣的事,她有點患得患失,怕自家剃頭擔子一頭熱,把信物甚麼的含含糊糊地帶過,只說補償的事。

  這樣萬一周家不同意周少瑾留下來,她也有個退路。

  誰知道郭老夫人卻道:「這可不是銀子不銀子的事!只怕子明得給顧家的幾個子弟謀幾個適當的官位,顧家九老老爺出仕的時候,也要花錢一番心思了。」

  關老太太婆媳說不出話來。

  這樣的賠禮,她們不要說還了,就是想都不敢想。

  郭老夫人走後,母子三人半晌都沒有說話。

  良久,程沔勉強露出個笑容來,安慰母親:「就算是我們四房欠了長房的一個大人情好了。以後讓程詣還上。」

  程詣有能力還長房的情份,程沔自己都不相信,更不要說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了。

  關老太太又是一夜沒睡。

  第二天一大早就把程沔叫到了跟前,遲疑道:「要不,詣哥兒的婚事我們再看看……反正孩子們的年紀也還都小……」

  程沔沒有作聲。

  昨天晚上他們夫妻幾乎一夜沒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妻子何氏更是反覆地強調,她喜歡周少瑾,只想讓周少瑾做她的兒​​媳婦。

  關老太太見狀哪裡還猜不出兒子的心思。

  她無奈地道:「不是我背信忘義要另攀高枝,實在是長房的這份恩情我們還不起!以後的日子還長著,我們有求於長房的事還多著,這為了詣哥兒的事麻煩了長房,以後誥哥兒的事呢?你弟弟的事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

  程沔低聲道:「您讓我再想想!」

  關老太太鬱悶地點頭,讓似兒送了程沔出去,自己去了寒碧山房。

  雖然是早上,三伏天的太陽卻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周少瑾穿了月白色淞江三梭細布小衫,茜紅色比甲,雪白的小臉紅撲撲,正在院子的大槐樹下給那隻叫雪球的小狗洗澡。

  原本服侍郭老夫人的碧玉、珍珠幾個或拿著帕子或端著水盆在一旁伺候著。

  陽光從繁茂的枝葉間灑下,斑駁地落在周少瑾的身上,茜色的比甲如一絲薄霧籠罩在她的身上。

  關老太太眼睛像被陽光灼了似的瞇了瞇。

  那是雲霞,今年杭州府織造那邊新上的貢品,四月份才送到宮裡。

  端午節的時候何家來送節年,何太太私底下給親家沔大太太捎了一方這樣的帕子來。據說京中買到了三十兩一方。

  她再仔細地看過去。

  周少瑾的手腕上戴了副鑲百寶手鍊,細細地,有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也有蓮子米大小的貓眼石,更有米粒大小的南珠……就那樣隨意地掛在鍊子上,卻錯落有致,華美瀲灩,非常的漂亮,不說別的,單就那祖母綠和貓眼石就已價值不菲……就這樣戴著給狗狗洗澡嗎?

  關老太太有片刻的恍惚。

  她是拉扯著三個孩子長大,四房家風素來樸素。她們姐妹在四房多年,她雖然沒有缺過她們姐妹吃穿用度,可像這樣的奢華,卻是不曾有過的。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少瑾嫁到四房,能再適合四房的苦日子嗎?

  關老太太看著粉粉的臉,聽著那嬌嬌的呼聲,一時間心裡居然沒有了主張。

  周少瑾卻是一轉身就看見了關老太太,忙用帕子抱住已經洗完澡的雪球交給了春晚跑了過來:「外祖母,您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提前讓小丫鬟們稟一聲,我好去迎您。」

  關老太太收斂了心緒,呵呵地笑了幾聲,道:「你這身上的比甲很漂亮,什麼時候做的?」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從淮安帶回來的,郭老夫人就賞了我。還有一件蔥綠色的,一件粉紫色的,都很好看。我還用餘下的邊角做了幾個荷包,準備過幾天送幾個過去的。」

  一共三匹!

  關老太太暗暗在心裡數了一個數,由周少瑾挽著往上房去。

  路上教訓她:「給個狗兒洗澡,怎麼帶了這麼貴重的鍊子,若是丟了可怎麼好?」

  周少瑾笑盈盈地道:「是在寒碧山房,丟了也不打緊,總能找回來的。」

  好像她戴的是鎏金的空心鐲子似的,那無意間透露出來的漫不經心,才是真正的嬌縱。

  關老太太沉默著進了上房。

  郭老夫人已得了信,換了身衣裳在宴息室坐定。

  見周少瑾扶著關老太太走了進來,笑著對周少瑾道:「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給雪球洗澡,雪球身上要是有髒東西怎麼辦?以後可不准這樣了。」

  周少瑾紅著臉應「是」,神色間沒有一絲畏懼。

  等到大家坐下來,郭老夫人又吩咐呂嬤嬤:「不許給少瑾吃冰的,這幾天她吃得太多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周少瑾是郭老夫人的親孫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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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7 18:47: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各自

    關老太太摸了摸手腕上的十八子沉香木佛珠,沒有吱聲。

  小丫鬟端了茶點瓜果上來。

  周少瑾笑盈盈地接了,擺放在了茶几上,指了果盤裡半青半紅的大棗道:「外祖母,您今天來得可巧了!這是昨天池舅舅差人送過來的,說是山東的貢棗,又脆又甜,您肯定喜歡。」

  說話全無半點畏縮,像個半個主人似的招待著她。

  關老太太就笑著拿了個棗子,道:「那我嚐嚐。」

  周少瑾嫣然一笑,用牙箸插了塊水晶糕給郭老夫人,嬌聲道:「這是今天新做的,沒昨天那麼甜,我還讓人加了點澄粉在裡面,比昨天的好看吧?」像個要大長讚揚的小孩子。

  郭老夫人就道:「是看著比昨天的白!」然後嚐了一口,道,「這裡面放的什麼?不像是霜糖,比霜糖的味道淡,回味長。」

  周少瑾嘻嘻地笑,道:「是冰糖。化了水加進裡面。您可真厲害,一口就吃出來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也就這點本事了。」

  周少瑾皺了皺鼻子,非常的可愛。

  然後乖巧地把茶盅朝著郭老夫人的面前推了,對關老太太道:「外祖母,您喝茶。是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的茶水清淡,比較適合老年人喝。

  關老太太慢慢地把棗核吐到一旁的金邊甜白瓷的小碟子裡,想起周少瑾第一次正式和郭老夫人見面時候。

  她讓周少瑾好生服侍郭老夫人,周少瑾被人服侍慣了,還覺得有些委屈。

  可不過兩年光景,她服侍起郭老夫人來已猶如自家的長輩。

  周少瑾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到底是有父親做依仗的,骨子裡還有幾分清傲。能在郭老夫人面前盡孝,長房的煊赫是不可能讓她低頭的,只有可能是郭老夫人待她如親孫似的,她才可能這樣的溫婉順從。

  關老太太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

  在四房的時候,她滿身是刺;到了長房,她長成了一朵嬌柔的花。

  詣哥兒,可曾養得起這朵花,護得了這朵花?

  關老太太有點後悔把周少瑾送到長房來教養。

  可若是沒有郭老夫人的指點,從前的周少瑾,四房看得中嗎?

  一個家族要興旺,要興起,除了要有人,還要和睦,抱成一團。

  誥哥兒的媳婦是何家的姑娘,出身世家,父親是正三品的大員。

  若詣哥的媳婦是周少瑾,這樣的相貌不論在哪裡都會讓人另眼相看,可四品知府、單支獨戶的出身又讓她變是不是刺目……可有了長房做依靠的周少瑾,縱然無心,也可以穩穩地壓了何家姑娘一頭。

  就算何家姑娘比周少瑾有內秀,世人多看外表,何家姑娘那也是苦苦地支撐。

  而次媳蓋過了當家的長媳,通常都是亂家的根本。

  少瑾,已經不適合做四房的媳婦了。

  關老太太頓時意味闌姍。

  那些在腦海裡想了又想,在心裡琢磨了又琢磨的話如今已是毫無意義。

  郭老夫人一直在觀察著關老太太的神色。

  見關老太太面露幾分頹然,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她不能把少瑾留在程家。

  更不能讓周少瑾和程詣訂親。

  如果說從前是覺得程詣配不上周少瑾,那現在她則是怕兒子做出奪娶侄媳婦的醜聞來——誰年輕的時候沒有熱血沸騰的時候,有時是為了女人,有時是為了舉業,有時是為了興趣。可隨著年齡的增長,見識的增多,那份熱血也就漸漸地淡了下去。可這一次,兒子明明和她商量好了的,由方大獻出面給程詣說一門親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周少瑾摘出來,兒子卻陡然間像變了個人似的,簡單而又粗暴地安排了程涇給程詣說親。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小兒子打得是什麼主意!

  郭老夫人這幾天都沒有睡好。

  她相信自己的兒子穩沉持重,非那些冒冒失失的小伙子可比。可他心裡也喜歡周少瑾,不然也不會縱容著周少瑾把個聽鸝館當菜園子似的,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一個人總在自己面前晃動和遠遠的思念是不同的。

  總有自己面前晃動,感情只會越來越深。

  遠遠的思念,時光總會讓它褪色。

  她可不想冒這個險。

  所以她像從前一樣寵溺著這個小姑娘。

  讓以樸素持家的四房知難而退。

  她再給小姑娘找個如意郎君,兒子自會知難而退。

  不然她可就是自己砸自己的腳了——勸四房別讓外頭人把周少瑾當成了童養媳送到長房的教養,結果最後變成了自己的兒媳婦,在別人眼裡,周少瑾還是個童養媳。

  這孩子,命運也太舛了些!

  想到周少瑾中了自己的算計還一無所知,對她掏心掏肝的好,郭老夫人就有些不敢去看周少瑾的眼睛,決定快刀斬斷麻地把這件事解決了。

  她開誠佈公地問關老太太:「你可是為了前幾天的事來找我?」

  關老太太雖然沒有隱瞞,卻也決定不再求郭老夫人成全周少瑾和詣哥兒的婚事,道:「我心裡有些不舒服,想找你說說話。」

  郭老夫人就笑著對身邊服侍的周少瑾道:「我要和你外祖母說說體己話,你去和雪球玩去。」隨後半開玩笑地道,「可不許偷聽我和你外祖母說話!」

  周少瑾不滿地嘟了嘴,道:「我什麼時候偷聽您說話了,您可不能冤枉我!」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自己玩去吧!」

  周少瑾笑著應是,吩咐小丫鬟給郭老夫人和關老太太重新上了茶,這才出了宴息室。

  關老太太眼瞼低垂。

  少瑾,真的不再適合四房了。

  從前若是有人這樣說她,她只會強裝無所畏地笑著退下,現在卻是真正的無所畏懼了。

  只有對自己有信心的人,才會不怕別人說笑。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問郭老夫人:「那顧家十七姑是個怎樣的性子您可知道?她家裡有幾個嫡親的兄弟姐妹?母親是哪家的姑娘……」

  ※

  周少瑾實際上很想偷聽的。

  她從碧玉的嘴裡知道有人給程詣說了門親事。

  四房頻頻地來找郭老夫人,肯定和程詣的親事有關。

  池舅舅答應過她,不會讓她嫁給程詣的。

  她對此一點也不懷疑,就更談不上擔心了,她只是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想提前知道詣表哥的新娘子是誰?好不好相處?

  四房對她來說,就像第二個娘家。

  她希望四房能興旺發達起來,希望有人能提攜一下程詣,別讓程詣落得個前世的下場。

  可郭老夫人已經開了口,她反而不好偷聽了。

  她去問碧玉:「之後你就沒有再聽見老夫人說些什麼?」

  「沒有!」碧玉快出嫁了,近日子無事的時候就在屋裡做針線。

  雖然郭老夫人會幫她安排好嫁妝,可像這認親時的鞋襪什麼的,還是親手做來更有誠意,也能讓別人看看寒碧山房裡出現的大丫頭的德言工容。

  周少瑾覺得碧玉這樣很好,畫了花樣子,試著讓針線房的人幫著碧玉繡一件認親時穿的大紅色褙子。沒想到王娘子不僅應下了,還很熱心主動地說幫碧玉多做件回門穿的衣裳,讓她能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聽碧玉這麼說,她不由道:「也不知道池舅舅有沒有聽說?」

  碧玉笑著拿剪刀把線剪斷,重新穿了個顏色,道:「您還是等會再去吧!我剛才聽小丫鬟說,聽鸝館靜悄悄的,那氣氛,能砸死人。就是平日裡在四老爺跟前服侍的清風朗月,都遠遠地站著,不敢靠近書房。只怕是出了什麼事,惹了四老爺心裡不舒服!」

  周少瑾就奇怪了。

  外面就傳來雪球「汪汪汪」的叫聲。

  周少瑾和碧玉出門一看,集螢正拿著個繡球逗著雪球玩呢!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周少瑾意外望外。

  碧玉忙沏了茶端了茶點招待集螢。

  集螢舒舒服服地喝了口茶,道:「哎喲,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你在外面很辛苦嗎?」周少瑾打量著集螢。

  見她比從前瘦了些,也黑了些,可五官更立體了,目光更明亮了,整個人像把出鞘的劍,寒光四射卻又莫名的讓人覺得明艷逼人。

  集螢見四下無人,壓低了嗓子道:「你那個池舅舅,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牛馬用,真不是個人!」

  周少瑾忙捂了她的嘴巴。

  碧玉佯作去倒茶,裝沒聽見。

  集螢咯咯地笑,道:「還和你們在一起有意思!」

  周少瑾就瞪了集螢一眼。

  集螢毫無誠意地安慰周少瑾,道:「好了,好了。你池舅舅不會聽見的。他現在正在發脾氣,沒空理會我們。」

  「池舅舅為什麼發脾氣?」周少瑾問。

  這下就是碧玉也支了耳朵聽。

  集螢拿了塊酥糖,懶懶地道:「估計那位袁夫人又做了什麼蠢事,把他氣得鬢角冒青筋,把東亭都叫過來了,肯定又準備算計誰?」又道,「東亭你應該認識吧?魏東亭。他說見過你。你池舅舅有什麼髒活就交給他幹。他一出現,準沒什麼好事!」

  周少瑾覺是那是因為集螢對池舅舅有偏見。

  好的都能被她說成壞的,若是不如她的意,在她嘴裡那就是頭頂長瘡腳下流膿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周少瑾推搡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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