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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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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八章雞肋

  程池微笑著點頭。

  周少瑾躊躇了片刻,見程池並沒有挽留之意,心中失望之極,卻還是笑著辭了程池。

  程池暗暗地嘆了口氣。

  這丫頭,有雙會說話的眼睛。

  清澈透明,千言萬語彷彿都凝聚在其中。

  他不由站起身來,走到窗櫺前推開了窗戶。

  皎潔的光華下,穿著月白色比甲的周少瑾身影纖細,如拂風吹柳般的輕盈柔韌。

  程池垂下了眼瞼,神色不明。

  ※

  周少瑾一路嘟著嘴回到了浮翠閣。

  第二天,董氏病重,程輅變賣家產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九如巷。

  吳寶璋聽了臉色發白,捏著梳子思忖了半晌,這才笑盈盈地出了室內,對正由丫鬟服侍著斜歪在羅漢床上看遊記的程諾笑道:「大爺今天不出去嗎?我看著屋後的秋海棠開得正好,不如讓灶上的婆子做幾道小菜,我陪著大爺小酌幾杯?」

  程諾嚇得差點摔下了床。

  他仔細地打量著吳寶璋。見吳寶璋笑語殷殷,和藹可親,不由瞪大了眼睛。

  這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自從他和吳寶璋成親之後,吳寶璋不僅對他態度冷淡,而且從最初的規勸到現在的教訓,他身上沒有一處她看得上眼的,弄得他煩不盛煩,又想著兩人剛剛成親,父母隔三岔五的就大吵一通,成了九如巷的笑話,他只好把諸多的不滿壓在了心底。

  可現在吳寶璋是怎麼了?

  突然對她柔情似水起來。

  程諾始終記得祖母告訴他的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

  吳寶璋,難道做錯了什麼事要他幫著出面解決?

  他小心翼翼地道:「你這是怎麼了?昨天還說我整天躺在床上看遊記,連個剛剛啟蒙的學童都不如……」

  吳寶璋臉一紅,道:「我那不是氣你不好好學習製藝嗎?後來婆婆說了我一頓。我這幾天仔細想想,覺得婆婆說的話很有道理……」

  汶大太太對程諾頗有些放縱。

  這件事程諾也是知道的。

  當時吳寶璋很是不滿,說了些「慈母多敗兒」之類的話,他生怕別人聽見,恨不得捂了吳寶璋的嘴巴。

  沒想到他學了父親的姿態,幾天沒有理會吳寶璋,吳寶璋就知道他的厲害了。

  他聽著揚了揚下巴,得意中又帶著幾分傲然地「嗯」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我們程家詩書禮儀傳世,這讀書的事最拿手不過。什麼時候讀什麼書,什麼時候該讀書,都有一定的程章,你不懂就不要在一旁指指點點的……」

  吳寶璋強忍著才沒有拂袖而去。

  她當初怎麼就覺得嫁給程諾也不錯了?

  這過日子除了柴米油鹽,有個這樣糟心的丈夫,也是另一種磋磨。

  可惜程輅也是個靠不住的,居然要到了要賣祖產為母親治病的地步。還好她當初沒有堅持,這若是嫁了過去,少的就是柴米油鹽了。

  可到底是柴米油鹽要比情投意合更重要。

  她還是對程諾好一點吧?讓程諾去和她那個不著調的公公婆婆鬥去。

  等到她生了兒子,好好的教導,又有程家的這棵大樹乘涼,她就不信供不出個進士來。

  想到這些,吳寶璋覺得這日子又有了盼頭。

  她笑著對程諾道:「你去不去後面院子裡賞花?」

  「賞花倒不必了。」程諾大大咧咧地道,「讓灶上的婆子炒兩個小菜,來一壺好酒才是正理!」

  正理個屁!

  吳寶璋在心裡罵道,臉上卻笑盈盈地應「是」,讓丫鬟去了廚房,自己則陪著程諾去了後院。

  程諾望著溫順的吳寶璋,覺得自己這小日子過得也不錯,吩咐隨身的小廝:「去,給舉大爺送張帖子,就說我請他吃飯喝酒。」

  小廝飛奔而去。

  吳寶璋氣得手直發抖,強忍著才沒有把手中那杯熱茶潑到程諾的臉上。

  程家是讀書人家,行的是古禮,沒有鬧洞房之說,可她嫁進來的那天,就是那個程舉,領了一群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男客,跑到她的新房裡鬧洞房。她之前還不知道程家遵循的是古禮,沒有在意,只想著把人打發走了就是了,誰知道這個程舉卻猥瑣得令人髮指,竟然悄悄地摸了她一把。

  她之後知道了程家沒有鬧洞房的規矩之後,恨不得喝他的血噬他的肉。偏偏她怎麼說程諾這個蠢貨都聽不進去,只說是她心眼太小,程舉帶人鬧洞房讓她沒了體面,她對程舉有偏見……兩人為此差一點就吵了起來。

  吳寶璋一輩子都記得這個人!

  可她還要笑著對程諾道:「您這樣臨時給舉大爺下帖子,會不會太失禮了?不如哪天專程請他到家裡做客?」

  程諾道:「你知道什麼?他最喜歡熱鬧了。只要聽說我請他喝酒,他一準來!」

  那就更不是什麼好東西了?

  吳寶璋覺得自己再和程諾說下會吐血,索性閉了閉眼睛,在心裡念了幾聲「南無阿彌陀佛」,深深地吸了口氣,笑道:「那我去看看廚房的菜準備的怎樣了?等舉大爺過來了再吩咐他們端上來。」

  程諾點了點頭。

  吳寶璋忙起身往廚房去。

  離開的時候聽到程諾吩咐小廝:「今天難得一聚,我再下幾張帖子……」

  眼不見心不煩,吳寶璋加快腳步離開了後院,在內室唱了半杯茶心緒才平靜下來。

  她貼身的丫鬟百果端了盤桔子過來。

  吳寶璋的心情就更好了,一面剝著橘子一面對百果道:「出了嫁好歹能想吃多少橘子就吃多少橘子,不用看夫人和我那位二妹妹的眼色了。」

  「誰說不是!」果百笑著,去給吳寶璋絞了塊帕子,「夫人明明知道您最喜歡吃橘子,非說橘子吃了上火,就是像這樣正吃橘子的季節也只準你吃五、六個,我總覺得夫人是有意在為難您。」

  吳寶璋在四川長大,最喜歡吃橘子。

  她連連點頭,遞了個橘子給百果。

  百果吃著橘子,悄聲道:「我剛路過轎廳的時候,看見四房老安人身邊的大丫鬟似兒的哥哥拿著幾個橘子顯擺,說是福建來的福橘,是貢品。長房的大老爺命人送了幾簍過來,周家二表小姐得了一簍,又送了大半簍孝敬四房的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似兒也跟著沾光,賞了幾個。大奶奶,我們也買些福橘回來吃吧!」

  吳寶璋還是第一次聽說,笑道:「那就買一簍回來。等會我也賞大太太身邊體己丫鬟幾個。」

  百果欣然應允,晚上買橘子回來,花了快三兩銀子。吳寶璋嚐了嘗,是比普通的橘子要好吃,拿了半簍給汶大太太。

  汶大太太兩鬢貼著膏藥,正躺在床上呻吟,看見那橘子,嘗也沒嚐一個就賞了身邊服侍的人。

  吳寶璋臉紅得能滴下血來,羞憤地回了廂房。

  等過兩天她去四房喝程誥的喜酒,吃到酒席的橘子,忙驚艷地問四房服侍果點的丫鬟道:「這是什麼橘子?真好吃!」

  那丫鬟得意地道:「託了我們二表小姐的福,廣生樓專程從福建弄了一批福橘過來。雖說比不上大老爺孝敬郭老夫人的,可也不像市面上都是那篩選剩下的。」

  難怪汶大太太看也不看就把她送的橘子賞了人!

  那些得了橘子的人還不知道在背地裡怎麼非議她呢?

  吳寶璋感覺五房的丫鬟婆子待自已沒有她剛進門時的恭敬了。

  她如坐針氈,找到個藉口就離開了唱戲的水榭,一個人心情鬱悶地沿著湖堤走了段路。

  旁邊的甬道有人在說話。

  而且是一男一女的聲音。

  吳寶璋好奇地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冬青樹修剪成的綠色籬笆前,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纖細溫婉,如畫中的一對璧人。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程許和周少瑾!

  吳寶璋心中一動。

  想到那年程家二房老祖宗過八十大壽,程許和周少瑾之間的曖昧。

  吳寶璋頓時像喝了人參湯似的,覺得這其中肯定有內幕。

  她貓著腰,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就聽見周少瑾氣極敗壞般地道:「……我跟你說了好多次了,我不喜歡你,不想嫁給你。你中了解元也好,中了狀元也好,都與我無關。你就是去向我父親求親,父親也會問我同意不同意的。我勸你最好別自取其辱了!」

  雖然說的話既直白又尖銳,可她那又軟又糯的聲音卻讓人並不覺得受了羞辱。

  程許也是如此。

  他低聲下氣地道:「你覺得我哪裡不好,我可以改。何況我現在中了解元,我的婚事能自己做主了……」

  周少瑾很無力。

  她不知道該跟程許說些什麼程許才能明白她的心意。

  周少瑾只好保持著沉默,聽程許絮絮道道地把話說完,道:「你若是下次還這樣攔著我,我就去告訴老夫人!」

  誰知道程許聞言眼底卻閃過一絲喜悅。

  周少瑾愕然,隨後氣得肝痛。

  程許為什麼總是這樣?

  上一次他打著生米煮成熟飯的主意,逼著家裡的人承認自己;這一次肆無忌憚地圍堵她,希望用那些流言蜚語讓長輩們退步。

  周少瑾一句話也不想再和程許說,她喊春晚,道:「我們走吧!許大爺不怕丟臉,就讓他自己鬧騰去好了。」

  吳寶璋這才發現不遠處還站著周少瑾的貼身大丫鬟春晚和程許的小廝歡喜、隨從大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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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九章挖坑

  吳寶璋眼珠子直轉。

  沒想到這個程許倒機警,來堵周少瑾還帶了隨身服侍的,也不怕身邊的人嚷了出去。但如果有人說起閒話來,倒可以找藉口是偶然碰上的!

  這件事可真是有趣了!

  原來程許喜歡周少瑾。

  不知道周家會不會應了這門親事——周少瑾畢竟是在程家長大的,如今又住在寒碧山房,嫁給了程家的長房長孫,這說起來,周少瑾可就是程家的童養媳了,若再刻薄一些,甚至可以說是周少瑾煙視媚行,勾引了程許。

  想到這裡,吳寶璋不由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程輅不是對周少瑾頗有些情意嗎?若是他知道了程許喜歡周少瑾,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不,應該說是如果程輅知道了周少瑾原來和程許私下有來往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吳寶璋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很妙。

  她嘴角噙笑,提著裙裾躡手躡腳離開了冬青樹籬笆,然後躲在一顆合抱粗的大槐樹後面,看著周少瑾離開,程許不甘心地朝著空中揮了揮拳頭,這才轉身回到了聽戲水榭。

  台上咦咦呀呀地唱著,台下袁夫人矜貴地坐在正中的位置,身邊轉著兩、三個衣飾華美的婦人和沂大太太說著話。

  識大奶奶鄭氏笑盈盈地站在自己的婆婆身後,不時的添茶送水,氣氛好得很。

  倒是三房的瀘大太太姜氏獨坐在一旁觀戲,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吳寶璋已經聽說了,程笳嫁給了一個商賈。

  而她自己的婆婆汶大太太則接著沔大太太在說些什麼,沔大太太面帶微笑地聽著,她的婆婆則滿臉愁悵地說著。

  她的婆婆肯定又是在說她公公如何如何的不好,那個外室如何如何的狐媚吧?

  吳寶璋不以為然地在心裡撇了撇嘴。

  自己管不往丈夫,還怪別的女人,這種深宅內院的女人她見多了,最是瞧不起了!

  但她還是收斂了自己的情緒,笑著上前給沔大太太和汶大太太行了禮。

  汶大太太皺了皺眉,道:「你又跑去哪裡了?九如巷可不是金陵府的後衙,也不是你們吳家。你要去哪裡讓識路的婆子帶著你,這身邊連個服侍的都沒有,穿得又樸素,別人看見還以為人是哪房的管理娘子,平白的讓人輕視一番。」

  就算吳寶璋嫁進來的時候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汶大太太的這番羞辱還是讓她氣得直哆嗦,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是沔大太太看著直搖頭。想著不管從前吳寶璋怎樣,現在已經是九如巷的媳婦了,在四房的地界上,就不能讓吳寶璋太難堪,給她解圍地笑著對汶大太太道:「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喜歡身邊跟著一大堆人了,你別總是用舊規矩拘著她,也要開通些才是。」

  當著眾人的面,汶大太太也不是誠心讓自己的媳婦面子上不好過,只是性子使然,喜歡訓斥別人,如今見沔大太太出面為吳寶璋說話,她也就不再說什麼,輕輕頷首,算是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吳寶璋感激地看沔大太太一眼,想著周少瑾從小是在四房長大的,那麼懦弱無能的人都能得了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喜歡,心裡五味俱全,很不是滋味,不由咬了咬唇,笑道:「周家二表妹向來愛清靜,可怎麼也不見笳妹妹?她不是最喜歡聽戲的嗎?」

  沔大太太笑道:「我們家老太太那邊安排了酒宴招待幾位老安人,二丫頭和笳丫頭都在那邊服侍!」

  因是喜事,老安人卻因孀居的原因沒有出現宴席上。

  吳寶璋聞言笑道:「難怪我剛才看見一個人影從冬青樹籬笆那邊閃過,那身影極像是周家二表小姐,我還以為我眼花了,原來真的是她啊!」

  今天的女客在內院的水榭,男客在外院的花廳,那冬青樹籬笆原是一道障礙,為的就是將內院和外院區分開來。

  周少瑾在嘉樹堂的退步服侍幾位老安人,有什麼差遣從那邊路過也是很平常的。

  沔大太太並沒有放在心上,笑道:「你去那邊做什麼?那邊離花廳很近,你若是有什麼事,最好是叫個婆子走一趟。」

  吳寶璋一愣,隨後氣得不行。

  這位沔大太太不問周少瑾去那邊做什麼,倒盤問起她來?

  這真是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

  可她卻不能不回答。

  不然別人還以為她和外院的男子有什麼不清不楚的呢!

  偏偏她的那個婆婆還不省心,一副白痴的樣子問她:「是啊,你去那邊做什麼?」

  因為台上正唱著戲,汶大太太的聲音就有點大,袁氏幾個都望了過去。

  上好的綃紗帕子被吳寶璋揉成了一團捏在了手裡。

  她忍了又能忍,這才笑道:「我無意間走到了那裡……」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汶大太太已不悅地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讓你出門的時候帶個熟路的婆子,你偏不聽!現在好了,迷了路… …真是不知道說你什麼好!」

  根本沒有人把周少瑾的行蹤放在心上。

  吳寶璋的手攥成了拳,腦子嗡嗡直響。

  ※

  周少瑾也氣得不行。

  這個程許,怎麼就說不明白?

  他有精神發瘋,她還沒有精神奉陪呢!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走進了招待幾位老安人的退步。

  郭老夫人就笑著朝她招了招手,道:「那扇絡可修好了?」隨後蹙了蹙眉,道,「四郎也不是那種苛刻之人,扇絡壞了,換一把扇子就行了,何必非要南屏急趕急的修起來,還到你這裡來借勾針,讓你幫她看看!你也是的,她說讓你去,你就去了……以後這種事大可不必理會,那是她的事,不是你的事。」

  聽那口氣,居然對南屏都有些不滿起來。

  周少瑾忙解釋道:「這可是錯怪池舅舅了,是南屏姑娘看著池舅舅難得有喜歡的東西,聽說讓她修好,就想絞盡腦汁把這件事辦妥了。她也是一片忠子。池舅舅則是看著那扇絡上的絡子好看,不知道那絡子打起來非常的複雜,等閒人根本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南屏也是怕事情辦不好了,所以才來找我的。」

  郭老夫人沒有再說什麼。

  周少瑾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回到寒碧山房郭老夫人就把她叫去了內室,躊躇半晌才道:「少瑾,南屏守的是望門寡,秦子寧又是為了四郎才死的,我原想,她年紀輕輕的,突失伴侶,心傷之上立志守貞也是常事。可現在已經五年了,她還青衣素衫的,我想著就覺得心裡不好受。你既然和她說得上話,就幫我試試她的口氣,看她現在的口風有沒有鬆動,我也好安排。」

  南屏的未婚夫秦子寧居然是為了池舅舅死的!

  周少瑾非常的驚訝。

  郭老夫人點了點頭,低聲道:「你池舅舅在外面做生意的時候遇到了一群劫匪,他是為了保護你池舅舅才遇難的。」

  周少瑾心裡很難受。

  上輩子,她心如死灰,也守過,可依舊會覺得日子慢長。

  像南屏這樣心裡裝著個人守著,日子恐怕會更難過。

  她坐在郭老夫人身邊,挽了郭老夫人的手臂,把頭靠在了郭老夫人的肩頭,喃喃地道:「您放心。我一定幫您探探她的口氣。若是她不想嫁,你就讓她繼續待在池舅舅身好了——她至少還有個家!」

  郭老夫人嘆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

  周少瑾就猶豫了片刻,道:「老夫人,實際上我根本沒有見到南屏!」

  郭老夫人愕然。

  周少瑾坐直了身子,垂首道:「那個小丫鬟是南屏姑娘身邊服侍的不假,可去的路上卻遇到了許表哥……他,他攔著我說了會話……我害怕,就跑了回來……沒有給池舅舅修扇絡……」

  郭老夫人血氣直往頭上湧,手直打顫。

  周少瑾生怕郭老夫人被氣出什麼意外來,嚇得聲音都變了:「老夫人,老夫人……」

  「沒事!我沒事!」郭老夫人吸了口涼氣,不由仔細地端詳起周少瑾來。

  小姑娘嚇壞了,如梨花帶雨般地望著她,眼中全是驚恐。

  郭老夫人「扑哧」一聲笑。

  自己這是在想什麼呢?

  別人看著程許想到他是長子嫡孫、新晉的解元可能會覺得他是個金龜婿,少瑾這孩子單純,卻未必會想得到這些!

  她掏出帕子遞給了周少瑾,柔聲道:「別怕!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周少瑾長長的籲了口氣。

  算算日子,就是在前世,程閔兩家也開始議親了。

  這一世有池舅舅,兩家議親的時間肯定比前世提前,不然閔家也不人派了婆子來相看。

  她把這件事告訴郭老夫人,郭老夫人肯定會阻止的。

  有郭老夫人出面,程許就算是有張良計她相信郭老夫人也有辦法阻止他。

  周少瑾鬆了口氣。派了丫鬟去問南屏,程池是否有扇絡真的壞了。

  丫鬟來回說:「有扇絡壞了,但南屏姐姐早就重新打了一根換上了。」還讓丫鬟問周少瑾:「可是出了什麼事?」

  周少瑾這才算是徹底地放下心來。

  第二天去參加程誥的婚禮時,寸步不離地跟在郭老​​夫人身邊。

  郭老夫人看在眼裡,對周少瑾越發的滿意,走到哪裡都帶著她。

  這情景落在有心人的眼裡,牙都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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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離意

  程誥的新娘子何風萍從蒲口出嫁,程家需要去浦口接親,所以頭一天程家的人就抬著花轎去了浦口。行禮的吉時定在了酉正時分(注:下午六點左右)。幾位孀居的老安人是不方便觀禮的,因而等到新娘子進了新房就會散去,等到明天一大早新娘子去祠堂拜過祖先、在廳堂裡認過親,才會一一去給幾位老安人行禮。

  周少瑾只需要跟著郭老夫人就行了。

  這讓她覺得很安心。

  沔大太太卻有些奇怪,趁著新娘子的花轎還沒有到把她拉到一旁悄聲地問她:「可是郭老夫人說了什麼?」

  前幾天周少瑾一直興致勃勃地幫著她籌備程誥的婚禮,怎麼到了正期這天,她反而像個客人似的不再插手四房的事務?

  周少瑾不好提及程許的事,解釋道:「家裡的事都安排好了,有外祖母坐陣,有您看著,還有王嬤嬤等人幫忙,我也沒什麼事。可郭老夫人卻只能在退步裡待著——前些日子五房諾表哥娶親郭老夫人根本沒去……我就想待在她老人家身邊陪陪她老人家。」

  沔大太太連連點頭,欣慰地道:「少瑾,你年紀雖小,卻溫柔體貼,也不知道以後誰家的祖墳埋得好,能把你娶了去!」說著,不由嘆了口氣。

  有時候得不到的最好!

  周少瑾生怕沔大太太會因為自己的緣故對顧十七姑有偏見,忙笑道:「我從小在您膝下長大,您待我就像親生的女兒一樣,自然是自家的孩子怎麼看都比別人家的孩子好了!」

  沔大太太一愣,想想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啞然失笑,不再說什麼,叮囑她「好好地陪著郭老夫人,走的時候也不必專程來向我道別,就算是你不在場,你誥表嫂的紅包也會給你留著的」。

  周少瑾做出一副小兒狀,歡喜地向沔大太太道謝。

  沔大太太輕輕地摟了摟周少瑾,轉身忙去了。

  程笳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羨慕地道:「你身邊的人為什麼對你都這麼好?」

  這幾天程笳一直跟在李老安人身邊,倒常和周少瑾同出同進了。

  周少瑾笑道:「你有李敬還那麼貪心作什麼?」

  程笳面色一紅,輕輕地推了推她,道:「你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貪嘴了?」

  周少瑾眨著眼睛道:「我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

  程笳赧色,隨後又面露幾分必然,道:「李敬說,等我們有了孩兒,抱回來給我爹我娘看,我爹我娘就不會再生我們的氣了。」

  姜氏一直沒有理睬程笳,程笳也怕哪裡惹著了姜氏,和李敬的婚事再生波瀾,也不敢往姜氏身邊湊,這次程誥成親,她一早就和周少瑾說了要去看熱鬧的,結果卻因為姜氏的原因不能到前面去,服侍幾位老安人在退步裡說閒話。

  周少瑾羞得面色通紅,道:「李敬居然和你說這些,你也是……也說得出口……你們可真是天生的一對!」

  程笳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食色性也。連聖人都這麼說,我們怎麼就說不得。」

  周少瑾怕了她的,忙道:「好,好,好,全是我錯,你別說了行不行!」

  程笳咯咯地笑,在她耳邊低聲:「餵,我們等會等幾位老安人都回去了,去新房裡看新嫂嫂怎麼樣?」

  周少瑾連連搖頭。

  到時候她就落了單,豈不是讓程許趁虛而入?

  程笳並不失望,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你向來是最聽長輩話的一個。那等會我自己去看熱鬧好了!」

  周少瑾忍不住囑咐她:「你小心點,身邊多帶幾個服侍的人。雖說是內院,今天有外客來,如果無意間碰到了就不好了。」

  程笳笑瞇瞇地點頭,道:「李敬也這麼說。」

  周少瑾不禁打趣她:「李敬還說了些什麼?你不妨一次性都說出來好了。一會一句李敬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嫁給了李敬呢!」

  程笳不以為意,道:「你就別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了,等你有了心中人,自然就能體會了。」話說到這裡,程笳有些為周少瑾擔心起來,「以你的性子,婚事多半會隨了長輩們,能不能嫁個心疼你的人,可真的就像是賭博似的。少瑾,你以後要是議親,千萬不能隨意就答應了,一定要寫信去告訴我,我讓李敬幫你去查查對方家風作派,李敬是在外面走動的,看人比內宅的女人強多了!」

  她說的十分真誠,周少瑾很是感激,道:「謝謝你!若是有那一天,我一定告訴你。」

  程笳不悅道:「什麼叫若是有那一天?肯定會有那一天的,你一定要告訴我……」

  她正說著,有小丫鬟氣喘吁籲地跑了進來,高興地道:「老夫人,老安人,新娘子的轎子過了金陵府衙。」

  也就是說離九如巷不遠了。

  「我去看看!」程笳沒等李老安人開口,提著裙裾就跑了出去。

  幾位老安人善意地呵呵大笑。

  程笳直到新娘子進了新房也沒有回來。

  想必是去看新娘子了!

  周少瑾莞爾,陪著郭老夫人回了寒碧山房。

  袁氏得了信,大鬆了口氣。

  她生的兒子她知道,但凡​​有點機會,他肯定去會找周少瑾的。昨天的事她雖然知道的時候周少瑾已經走了,卻還是沒能瞞過她派在程許身邊的人。

  只是不知道兒子和周少瑾都說了些什麼?

  若是周少瑾也中意嘉善,那可就麻煩了!

  她昨天晚上特意讓廚房裡燉了人湯參給兒子端過去,想告訴他程閔兩家已交換了庚貼,請了欽天監的幫著看日子,不曾想程嘉善卻不搭腔,任她怎麼把話題往那上面引他都能很快岔開。

  這可與他從前對待這件事的態度大不相同——從前只要她的話與這件事沾邊,他就會獻媚般地抱著她的胳膊,試圖說服她周少瑾有多好。

  這讓袁氏隱隱有些擔心。

  她覺得兒子好像有了什麼打算,而這件事一但成行,肯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讓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袁氏就一直盯著周少瑾。

  她覺得不管程許打得是什麼主意,沒有周少瑾,都是白搭!

  還好周少瑾一直陪在郭老夫人的身邊,一整天都風平波靜的沒有任何異樣。

  袁氏在心裡念了聲「阿彌陀佛」,又開始擔心起明天來。

  明天新娘子認新,程家的三親六眷都會聚在廳堂,如果程許鬧騰起來,那也是要人命的事。

  袁氏略一思忖,悄聲吩咐貼身的丫頭:「你去看看大爺在幹什麼?」

  那丫鬟笑吟吟地應「是」,過了半炷香的功夫回來回話:「大爺正和二房的識大爺、三房的證大爺一起喝酒呢!」

  袁氏還不放心,道:「只有他們兄弟三個人嗎?大爺身邊誰服侍?」

  丫鬟笑道:「只有大爺和識大爺、證大爺三個人。幾個小廝在一旁服侍。大爺身邊的歡喜和大蘇都在。」

  袁氏叮囑那丫鬟:「你多看顧著大爺些,他從前只知道讀書,哪裡知道喝酒應酬,這要是不知深淺地被識大爺和證大爺灌起酒來,喝醉後失了態可怎麼辦?家裡這麼多客人,這臉可就丟大了!」

  丫鬟忙道:「夫人放心,奴婢親自去盯著。」

  袁氏滿意地點頭。

  郭老夫人回了屋就早早地歇下了,說是這幾天天天去嘉樹堂喝酒累著了,讓周少瑾早些回去歇了,並吩咐呂嬤嬤:「這幾天大家都高興,打牌吃酒的,不玩到半夜三更不罷休。你去蘊真堂說一聲,讓夫人和大爺這幾天就不必到寒碧山房來晨昏定省了,也免得我也不得安生。」

  呂嬤嬤笑著退了下去。

  周少瑾卻知道這是為了她。

  晚上,她低了頭在燈下打著梅花贊心的扇絡。

  春晚想著明天新娘子還要過來認親,催著她早睡:「……雖說可能會到了中午才來,可到底是以誥大奶奶的身份第一次行事,您得打起精神來好好地招待誥大奶奶才是。」

  「這還用你說!」周少瑾笑著指了指衣架,道,「你看,我連明天要穿的衣服都準備好了。」

  她睡不著。

  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她再待在長房已經不合適了。

  難道要她眼睜睜地看著池舅舅娶妻不成?

  周少瑾淚盈於睫。

  等送了程笳出閣,她也該走了。

  只在走之前,她想給池舅舅打幾根扇絡,也算是她的一片心意了。

  周少瑾問春晚:「你以後給我做管事媽媽怎樣?」

  春晚臉色一白。

  她想到今天早上偶爾聽到的「長房的許大爺愛慕的是四房的周家二小姐」的話,她心跳如鼓,笑道:「我跟著小姐,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周少瑾笑了起來。

  只是那笑容顯得非常的勉強。

  她輕聲地道:「春晚,把那些該收起來的東西就慢慢地收起來吧!我們去保定府去。」

  這樣也好!

  九如巷雖好,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家。

  若是和長房的許大爺牽扯到了一起,不管最終的結局如何,於小姐都不利。

  春晚沉穩地道:「我省得。二小姐放心!」

  周少瑾徐徐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去了院子裡。

  九月的風吹在身上已有了涼意,她住進來之後種在院子裡的玉簪花凋謝了,美人蕉也黃了葉子,只有那石榴樹,雖過了花期卻一樣長得鬱鬱蔥蔥,像盛夏的光景。

  可見有些東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想挽留也留不住。

  周少瑾望著天邊疏疏忽忽的星子,雙肘緊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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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一章認親

  翌日,周少瑾和往常一樣卯初時分就起了床。

  春晚不由勸她:「您昨天晚上打絡子打到敲了三更鼓才歇下,老夫人那邊又不用您去晨昏定省,您起得這麼早做什麼?還是再睡會吧?」

  周少瑾睡不著,笑道:「已經習慣了這麼早起來,你讓我再睡也睡不著。不如起來打會絡子!」

  前些日子不是推遲到了卯正才起嗎?

  春晚愕然,道:「您還打絡子啊!仔細眼睛!」

  「沒事。」周少瑾笑道,「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二小姐畢竟大了,有些事也不是她們這些做僕婦的能幫著拿主意的。

  春晚只好勸道:「那您要是覺得有累了可一定要歇歇,不能硬撐著。若是大小姐知道了,定會責怪奴婢沒有照顧好二小姐的!」

  周少瑾朝著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春晚只能在心裡嘆著氣,去吩咐廚房的幫周少瑾準備早膳。

  程笳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少瑾!少瑾!」

  遠遠的,浮翠閣的人就聽到她雀躍的聲音。

  周少瑾一面起身迎了出去,一面笑著對春晚道:「這是怎麼了?有好些日子沒有看見她這樣高興?」

  春晚打趣道:「怕是昨天得了誥大奶奶的一個大封紅。」

  周少瑾笑著點頭。

  程笳已跑了過來,佯作不悅地道:「你們又在說我什麼壞話?」

  這不是她說話的時候,春晚自然是笑而不語。

  周少瑾則笑道:「我們在說哪裡飛了隻大麻雀進來,把人耳朵都震聾了!」

  「你才是大麻雀呢!」程笳不依地去揪周少瑾的耳朵。

  周少瑾忙朝後退著躲開了她的手。

  程笳追了過去。

  兩人嘻嘻哈哈地進了廳堂。

  程笳見桌上擺著箸,毫不客氣地就坐了下來,問春晚:「今天早膳是什麼?我要碗什錦豆撈!」

  因周少瑾喜歡吃什錦豆撈,寒碧山​​房的什錦豆撈不僅做得好,而且什錦的樣數也比外面的做得多,程笳吃過一次就喜歡上了,還特意讓了三房的廚房過來學。

  周少瑾和她面對面的坐了下來,臉上還有嘻笑未曾褪去,道:「來的早不如來得巧,你倒會挑時間!」

  「那肯定的了!」程笳得意洋洋地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周少瑾扑哧地笑,問她:「看你這麼高興,難道是瀘大舅母和你說話了?」

  提起這個程笳的肩膀就垮了,悵然地道:「別提了。我看只能用用李敬的法子了!昨天我湊到我娘跟前去,她也沒有看我一眼。」

  周少瑾也為她嘆氣。

  反倒是程笳比較樂趣,笑道:「我們別說這些傷心的事了。你昨天應該和我一起去新房看新娘子的。誥表嫂好漂亮的!而且為人也很和善,還給了我一個大的封紅!」

  屋裡服侍的全都笑了起來。

  程笳不解地道:「難道我說錯了什麼?」

  「沒有,沒有。」周少瑾笑著轉移了話題,「肯定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你才這麼高興的吧?」

  程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少瑾見她一副有話要對自己說的樣子,就朝著春晚使了個眼色。

  春晚等人擺好了早膳,就全都退了下去。

  程笳一邊用調羹搗著什錦豆撈,一面眉眼帶笑地低聲對她道:「我娘不是什麼也不告訴我嗎?我見大家都稱讚誥嫂嫂行止得體,就決定去請教她——她不是新嫁娘嗎?何家又是詩書傳世禮儀世家,我照著她的做,肯定不會出錯的。」

  周少瑾展顏微笑,道:「那肯定是的了!」

  程笳見有周少瑾贊同她的觀點,興致就更高了,低聲周少瑾商量:「你說,我怎麼跟誥嫂嫂說這件事?她會不會笑話我不和知羞?如果我有更多的時間和她相處就好了。現在趕鴨子上架似的,她肯定會覺得我發瘋了!」

  非常矛盾的樣子。

  「誥表嫂是我大舅母親自挑選的媳婦,你就算是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也應該相信我大舅母的眼光才是。」這是周少瑾前世的經驗之談,她道,「而且有些事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程笳聞方眼睛發亮,忙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周少瑾笑道:「我能有什麼好主意。不過若是換成了我,我就會如誠地把自己的窘境告訴誥表嫂,然後誠心地請教她!」

  程笳遲疑道:「她會不會笑話我啊?」

  這樣患得患失的程笳,周少瑾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不禁笑道:「你就是不告訴她,瀘大舅母做得那麼明顯,過些日子她也會知道。你還不如知道她呢!我感覺誥表嫂人不錯的樣子。」

  「你怎麼知道?」程笳道,「你又沒和她接觸過!」

  周少瑾語塞,頓了頓,道:「上次去下小定,我不是去了的嗎?我看誥表嫂的行事作派就覺得她是個很不錯的人。」

  程笳又在那裡猶豫良久,最後還是下決心道:「那好,我這就去探望誥嫂嫂。」

  周少瑾笑道:「我看你還是等幾天再去好了。」

  程笳訝然。

  周少瑾道:「她今天認親,明天回門,兩天後才從浦口回來。」

  可程笳卻已是急不可待,道:「哎喲,我先去瞧瞧,說不定誥嫂嫂正無聊著呢!」

  周少瑾只得送了她出門,隨後去了寒碧山房給郭老夫人問安。

  雙朝賀紅,袁氏、程許,甚至是程池都去了大廳認親,院子裡靜悄悄的,和程許回來之前沒有什麼兩樣。

  周少瑾的卻好像要把這景像印在心裡似的,站在院子裡四處打量片刻,這才進了廳堂。

  給郭老夫人問過安之後,她照例陪著郭老夫人去了佛堂念經。

  郭老夫人顯得有些心緒不寧​​。

  周少瑾不無苦澀地想,老夫人接她過來的時候原本是一片好心,誰知道事情卻變成了這樣,老夫人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吧?

  她是不是主動地提出回保定去,也免得讓老夫人和池舅舅為難……

  明明知道應該這麼做,可周少瑾就是難開這個口。

  她在心裡自己對自己道:這麼大事,她總不能就這樣倉促地就決定吧?怎麼也要跟父親說一聲才好。也免得父親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和長房生出罅隙來。

  周少瑾決定回到浮翠閣就給父親寫封信。

  碧玉笑著走了進來,道:「新娘子來給老夫人問安了!」

  這麼快就過來了!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俱是很意外,兩人都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塵灰,去了廳堂。

  何風萍和程誥都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禮服,並肩而立,如金童玉女般。

  周少瑾嫣然一笑。

  何風萍面色微紅,程誥卻顯得有些拘謹。

  郭老夫人看著兩人如一對璧人,也很高興,笑呵呵地在羅漢床上坐下,受了兩人的禮。

  隨後何風萍給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奉上了鞋襪,郭老夫人和周少瑾分別給了何風萍見面禮。

  碧玉端了茶點進來。

  郭老夫人請了兩人坐下,問起何風萍的祖父來:「……早些年也曾到石頭巷求學,和我大兄私交甚密,不過這些年彼此年紀都大了,來往的少了些。你祖父身體可還好?」

  何風萍站了起來,恭敬地道:「勞您老人家惦記,祖父一切安好。只是喜歡近兩年非常的喜歡吃肥肉,父親擔心他老人家的身體,每每令母親少做些肉食給祖父吃,祖父就會生氣!」

  郭老夫人大笑,道:「人到七十古來稀。令祖也有七十歲了吧?能吃是好事!」

  「家母也是這麼說。」何風萍半坐在了太師椅上,和郭老夫人聊起天來。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碧玉悄聲地問周少瑾要不要擺飯,郭老夫人耳朵尖,笑著對何風萍道:「我知道你們還要去二房和三房給兩位老安人問安,我也不留你們。這樣,你們快去快回,等會到我這裡來用午膳。」

  何風萍朝程誥望去。

  程誥想了想,道:「那就叨擾老夫人了!」

  郭老夫人笑道:「都不是外人,不必客氣。」然後示意周少瑾幫她送客。

  周少瑾笑著送了何風萍出門。

  何風萍笑著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道:「三房的笳小姐,說下午要去看我,你下午有沒有空?也過來一起喝杯茶吧!你表哥說了,你就和他的同胞妹妹沒有什麼兩樣。」

  言下之意,她們才是最親的。

  周少瑾欣然應允。

  程誥朝著她笑了笑,帶著何風萍去了二房。

  周少瑾看見袁氏由幾個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過來。

  她咬了咬唇,轉身進了上房。

  郭老夫人讓她準備中午招待程誥夫妻的宴席。

  袁氏走了進來,笑道:「何必麻煩少瑾,我來擬菜單就是了。」

  郭老夫人道:「你不在家的時候,我身邊的事都是由少瑾在打點,你剛回來,事也挺多,寒碧山房的事,依舊還是由少瑾打點好了。」

  袁氏笑著稱「是」,給郭老夫人行了禮。

  周少瑾卻覺得有些尷尬,默默朝著袁氏福了福,退了下去。

  灶上的幾個婆子正在說話:「……這次四房的誥大爺娶親真是熱鬧。金陵城叫得上號的人家都來了。今天的宴席也是由外院廚房裡承辦的。」

  「四房的老安人為人厚道,幾房都給面子,場面也自然大了……」

  陪著周少瑾進來的婆子就輕輕地咳了一聲。

  幾個婆子悚然而起。

  周少瑾善意地笑了笑,吩咐她們準備招待程誥夫妻的宴席。

  幾個婆子恭聲應是。

  周少瑾就道:「四房中午還有宴請嗎?」

  幾個婆子忙殷勤地道:「有,有,有!四老爺和大爺都留在那邊用午膳了。」

  周少瑾笑著頷首,離開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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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7: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二章山洞

  程誥已經成親,周少瑾再也沒有了藉口長時間滯留在四房。

  今天程許在外院午膳,她饒幸避開了,那明天呢?後天呢?

  程許是郭老夫人的嫡孫,他來拜見郭老夫人是孝道,她難道還能攔著不成?

  就是郭老夫人那裡,年事已高,正是盼著子孫滿堂承歡膝下的時候,時間長了,只怕也會生出些許的怨懟來。

  真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

  等送走了程誥夫妻,周少瑾見袁氏一副有話要對郭老夫人說的樣子,就起身回了浮翠閣。

  春晚笑道:「二小姐快歇個午覺吧!免得等會去了嘉樹堂沒有精神。」

  因要留了程誥夫妻在寒碧山房午膳,郭老夫人這邊就派了人去給關老太太報了個信。關老太太則請了郭老夫人晚上去嘉樹堂用晚膳,說是來的客人下​​午都陸陸續續地回去了。新媳婦進門的第一頓飯想請長房的人一塊聚一聚。

  郭老夫人高興地答應。

  等會周少瑾也要跟著一起去。

  周少瑾哪裡還睡得著,她坐在臨窗的太師椅上,低聲道:「我打會絡子再睡。」

  春晚忍不住道:「您這是給誰打得絡子?急著要嗎?」

  周少瑾半真半假地道:「是給池舅舅打得扇絡,南屏姑娘托得我,我想早點打完,開始給外甥做小衣裳。」

  春晚釋然,笑道:「那我去給您沏杯濃一點的茶嗎?」

  周少瑾笑著應了。

  小檀歡快地走了進來,道:「二表小姐,笳小姐身邊的翠環姑娘過來了。」

  她過來幹什麼?

  周少瑾思忖著,讓小檀帶了她進來。

  她屈膝給周少瑾行了禮,道:「二表小姐,我們家小姐說請你去趟滿芳亭。」

  周少瑾訝然:「去滿芳亭做什麼?」

  那是離寒碧山房不遠的一個涼亭,在湖邊,盛夏時節站在那裡可以看見綠葉連天,荷花亭立。可此時卻是秋季,滿湖殘花,風吹過來已帶著寒意。

  翠環笑道:「我們家小姐說,她在那裡等您,然後一起去杏榴園。」

  杏榴園是程誥的新房。

  周少瑾笑了起來,一面收拾東西一面道:「誥大奶奶可知道你們家小姐要過去?」

  「知道!」翠環手腳伶俐地上前幫她收著針線,道,「時間還是誥大奶奶定的。說是怕再晚了要用晚膳了。」

  周少瑾笑著點頭,換了件衣裳,想了想,吩咐春晚幫她包了幾盒點心,這才跟著翠環往滿芳亭去。

  她們穿過一片曲徑通幽的竹林往西去,走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周少瑾就發現小徑旁不時可以看見幾塊形態迥異的太湖石。

  她不由打住了腳步。

  在江南的園林裡,竹林的小徑旁若是出現了這種太湖石,通常再往前,就會看見一座太湖石磊成的石林或是假山。

  翠環不解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道:「你怎麼想到往這裡走?」

  翠環道:「證大爺說走這邊比較近!」

  周少瑾一下子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頓了。

  她過一會才輕聲地道:「既是笳表姐約我,怎麼又扯出了證大爺?」

  翠環笑道:「我出門的時候遇到了證大爺,證大爺剛從外面回來,說是把幾張澄心紙落在了外院的書房,讓我去跟外院書院的小廝拿。笳小姐還等著我呢!我當時就猶豫了一下。證大爺就問我有什麼事。我想這也不是件什麼不好的事,加之又不敢在證大爺面前說謊,就告訴了證大爺。證大爺就指了我這條路,讓我快去快回,幫他把澄心紙送到玲瓏館去。」她說著,面露困惑,道,「二表小姐,有什麼不對的嗎?」

  是啊!

  有什麼不對?

  程笳去杏榴園是和她臨時起意決定的,程笳向來怕郭老夫人,讓翠環請她到滿芳亭匯合,翠環無意間遇到了程證,程證指了一條小路給她……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合情合理……如果不是看見小徑旁的太湖石,如果不是看見這片竹林,如果她沒有前世的記憶……

  周少瑾站在枝葉婆娑的竹林中間,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沉聲道:「你在前面帶路吧!」

  翠環應「好」,臉上是卻是狐疑。

  周少瑾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有些事,該來的還是會來!

  只是她再也不是前世那個膽小懦弱的周少瑾,不是那個出了事就會先找自己錯誤的周少瑾了!

  她對春晚耳語了幾句。

  春晚大驚失色。

  周少瑾一言不發地望著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星子般清冷。

  春晚咬了咬牙,狠狠地點點頭,道:「小姐,您放心,我這就去拿。」

  周少瑾點了點頭,看著春晚出了竹林。

  走了幾步發現周少瑾並沒有跟上的翠環忙折了回來,望著春晚消失的背影,她不由道:「二表小姐,您這是……」

  「我想起來給老安人的坎肩做好了,讓春晚回去拿了一併帶過去。」周少瑾笑道,藏在衣袖下的手卻緊緊地攥成了拳。

  但願她是錯的!

  但願這只是她的臆想!

  周少瑾在心裡默默地念著。

  翠環就和她閒聊起來:「二表小姐,您又做繡活了?上次給您給我們家小姐繡的那對炕屏大家都說好。二表小姐,您怎麼想到給我們家小姐繡炕屏?洛陽是不是睡炕?不能睡床嗎?」

  她會跟著程笳嫁出去,李家是個怎樣的情景,她比程笳更想知道。

  周少瑾和她說著話:「我沒有去過洛陽,不知道那邊是個怎樣的情景。不過聽說過黃河都睡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跟著笳表姐過去之後,有空的時候不妨寫信回來,讓家裡的僕婦也見識見識……」

  翠環聽著,不由在心裡納悶。

  天氣這麼涼爽,怎麼二表小姐的額頭上卻冒出細汗來?

  她正想問一句,春晚氣喘吁籲地跑過來:「二,二小姐,坎肩拿到了!」說完,好像怕周少瑾不相信似的,把手中的坎肩抖給周少瑾看。

  周少瑾笑了笑。

  翠環更加奇怪了。

  怎麼二表小姐的笑容這麼勉強?

  難道是身體不舒服?

  翠環覺得自己應該關心一下,誰知道周少瑾已率先朝前去:「別讓笳表姐等急了。」

  也是。

  程笳脾氣急躁,最不耐煩等人的。

  翠環只有把話藏在了心裡,跟著周​​少瑾急急向前行去。

  轉眼間她們就看見了太湖石假山。

  長著青苔的青石板蜿蜒向上,白色的野花搖拽其旁,充滿了野趣。

  周少瑾的臉色發白。

  她還記得,前世和程笳走上去的時候,她差點被青苔滑倒。

  又到了那個山洞嗎?

  周少瑾從來不敢去想那些細節。

  只覺得四肢百骸已開始隱隱作痛。

  她一步步地往上走,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刀尖上,凌遲般的痛。

  山洞陰暗,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有人坐在那邊洞口的青石板上,捂著胸呻吟。

  秋日下午的陽光被參天的大樹遮擋住,只能分辯出是個男子的輪廓。

  春晚沒有作聲,手緊緊地捏住了帕子。

  翠環卻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去,喝道:「是誰在那裡?」

  男子抬頭,依稀可見英俊模樣。

  「是,是許大爺!」翠環如釋重負,上前屈膝行禮。

  程許滿身酒氣,呆呆地坐在那裡,像個泥塑的人,沒有一點反應。

  翠環又上前幾步,溫聲道:「許大爺,您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您的隨從呢?」

  程許望著她,表情呆滯。

  翠環嘆氣,轉身對周少瑾道:「二表小姐,許大爺喝多了,可能是怕在長輩面前失態,所以一個人藏在這裡。您要不要在這裡看著許大爺?我去把歡喜找來。」

  莫名的,周少瑾想笑。

  前世,也是這樣。

  程笳跳著腳對程許道「你怎麼會在這裡」,說過這話之後,她和翠環一樣,以為程許喝多了藏在了這裡,讓周少瑾看著他一點,她去把程許貼身的小廝找來。

  她是怎麼做的呢?

  傻傻地走了過去。

  然後程許一把就抱住了她……

  程笳尖叫著拍打著程許,要把程許從她身上拉開……可程許卻怎麼也不放手,任她哭,任她求饒,任她咒罵……

  這一世,領她來的人換成了翠環。

  主僕卻說出了同樣的話,做出了同樣的事。

  周少瑾只覺得好笑。

  她慢慢地朝著程許走過去。

  心像浸在冰水裡,從心裡涼到指尖。

  程許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一股酒臭襲來。

  周少瑾心中一翻,「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二表小姐!」還沒有走遠的翠環擔心地跑了過來。

  只是還沒有等她近身,程許已把周少瑾朝懷裡拉,嘴裡還嘟呶著:「你是少瑾,我知道,你是少瑾……」

  周少瑾沒有像前世那樣被嚇傻了,而是使出吃奶的力氣,很噁心地一把將他推開。

  儘管如此,她的手腕還是被程許死死地箍住,怎麼也爭脫不了。

  春晚衝了上去,擋在了程許和周少瑾的中間。

  周少瑾這才覺得手腕像被捏斷了般鑽心的痛。

  她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嘶聲道:「程許,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兩世為人,這句話在她心裡盤旋了良久,她也沒有找到答案。

  程許動作一頓。

  有人衝了進來,朝著程許的臉就是一拳,喝道:「人渣!」

  程許趔趔趄趄後退,就是不願意鬆開周少瑾的手,連帶著周少瑾差點就跌到他的懷裡。

  來人眼明手快地把周少瑾抱在了懷裡,踹了程許一腳。

  程許「哎呀」一聲,摀住了胸口,這才鬆開了周少瑾。

  周少瑾覺得自己半個身子都麻了,情不自禁地躲進了來人的懷裡,喊了聲「集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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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三章打人

  集螢氣得臉都紅了,指著程許道:「剛才春晚去跟我說,我還不相信。沒想到你還真是個人渣!虧你還是解元郎。要不是我相信少瑾決不會信口開河,恐怕少瑾就要被你欺負了!」說著,想到剛才的情景,要不是自己還會點拳腳功夫,幾個弱質女孩哪裡能攔得住程許?那少瑾豈不是要被他羞辱?

  出這種事,柔弱的少瑾除了一死哪裡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集螢腦子嗡嗡直響,覺自己的那一拳一腳真是打得太輕了,忍不住把周少瑾往春晚的懷裡一塞,上前揪起程許就劈頭蓋臉揍了起來。

  程許迷迷瞪瞪的,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等回過神來,本能地抵抗著,神色間還是顯得有些茫然,並不是集螢的對手。不一會,他的臉上就青一塊紫一塊的了,鼻子流著血,嘴角也破了。

  翠環看著嚇得呆若木雞,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去拉集螢,可集螢的表情非常的凶狠,她既沒有辦法近身,也有些害怕,只好轉了頭去求周少瑾:「二表小姐,您快讓集螢姑娘別打了!那可是長房的長子嫡孫,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集螢姑娘只怕會被發賣出去……」這話說出口,翠環自己都不相信——集螢只要是動了手,​​程家就已經沒有了她的立足之地,更不要說已經把程許打傷了,而且還傷成瞭如此模樣……想到集螢和她一樣,都是婢女,她頓生同病相憐之感,急切地道:「二表小姐,趁著大家還沒有發現,您趕緊讓集螢跑了吧!她是四老爺貼身的大丫鬟,等過了這一茬再去求求四老爺,四老爺長情,待身邊的人都很好,只盼著四老爺能大發善心,讓集螢撿了一條命回來……」

  周少瑾緊緊地抓著春晚的手臂,靜靜地站在那裡,對翠環的話置若罔聞。

  翠環心裡「咯噔」一下。

  二表小姐不會被嚇傻了吧!

  她抬頭就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原來清澈如水的眸子此時卻黑漆漆的,泛著幽幽的清光,深沉如潭。

  翠環不由打了個寒顫,到了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站在旁邊觀看的三個人都詭異地保持了沉默。

  山洞裡全是集螢揍程許的動靜。

  「真是個人渣!連親戚的主意你也打!你這是要逼死少瑾不成?」

  「你混蛋!」程許低聲地道,毫無章法地還著手。

  集螢輕輕鬆鬆地就避開了程許的拳頭,朝著程許就是一拳。

  周少瑾第一次發現,原來拳頭落在人的身上是「嘭」的聲音。

  這聲音,真好聽!

  她早就該揍程許一頓了。

  現在她終於如願以償了!

  集螢幫她報了仇!

  她心裡像有張帆似的揚了起來。

  甚至有脫胎換骨,揚眉吐氣之感!

  這才是她得重生的意義吧!

  周少瑾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春晚的臉色卻漸漸發白。

  二小姐藉口讓她去給關老太太拿坎肩,實際上是讓她去給集螢通風報信,說許大爺在前面攔二小姐,二小姐怕自己掙脫不了許大爺的糾纏,驚動了長輩鬧出笑話來被人詬語,請集螢悄悄地跟在她的後面,護送她們去杏榴園……她還以為許大爺不過是說些不靠譜的話來,還頗有些不以為然,覺得沒有必須把這件事鬧得讓聽鸝館的人也知道了丟人,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許大爺這次竟然得寸進尺,對二小姐動手動腳起來。

  若是當時二小姐的表情不是那麼嚴肅,若是她對二小姐少了些許的尊重,對二小姐的話陽奉陰違,在集螢覺得二小姐小題大做的時候沒有極力地說服集螢……會發生什麼事,春晚根本不敢繼續往下想!

  可把許大爺打成了這​​樣……翠環的擔心卻不無道理。

  她不禁攬住了周少瑾的肩膀。

  春晚這才驚訝地發現,周少瑾在發抖。

  「二小姐!」她忙道,「沒事了!沒事了!您別害怕!今天發生的事我和翠環都知道了。大不了我們回保定府去,帶著集螢一塊回去。老爺和大小姐肯定會為二小姐做主的!」

  話說到這裡,她陡然意識到,她們現在是在九如巷,身邊的丫鬟婆子媳婦子全都是九如巷的人,她們想回保定府,也要能走出去才是!

  春晚想也沒想,放開周少瑾就朝著翠環跪了下去:「好姐姐,求您救我和我們家二小姐一命!」

  翠環嚇了一大跳,知道春晚此時求她只怕是件關係到她身家性命的事。可她和春晚抬頭不見低頭見,平時也是姐妹相稱,這時候驟然翻臉,並沒有經歷過什麼事的翠環還做不出來。

  她臉漲得通紅,神色掙扎著去拉春晚:「你別這樣,你別這樣……」卻是一句承諾的話也不敢說。

  春晚心裡明鏡似的。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無意讓翠環為難,忙道:「好姐姐,這件事只怕是不能善後了。我只求姐姐趁著大家還沒有發現,趕快給我們家的管事馬富山報個信。若是老安人她們問起來,我就說姐姐急著要去給證大爺拿那半刀澄心紙,指了路就去了外院……姐姐的大恩大德,不僅我記得,我們​​二小姐,大小姐記得,就是我們家老爺和太太,也一定會報答姐姐的!」說完,就咚咚咚地給翠環磕起頭來。

  翠環心中一凜,看春晚的眼色瞬間就變得不一樣了。

  這麼短的時間,能說出這樣一軟硬兼施的話來,想了個這樣周全的點子,春晚這​​個周家二表小姐身邊的大丫鬟不簡單。

  只要是不簡單的人,就不可能沒落的時候。

  何況周老爺對自己的兩個女兒可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她若是幫了她們這個幫,正如春晚說的,周老爺的確不會虧待她,怎麼也會保著她的性命的。更重要的是,她也因此而全了姐妹之間的情誼。就是笳小姐問起來,她也可以答得理直氣壯,免得笳小姐覺得她是個沒有風骨的人。

  翠環立刻就做了決定。

  她道:「你放心。我這就去給馬富山報信。主辱僕死。我也是在笳小姐面前當差的,這個道理我懂。」

  春晚懸著的心落了地。

  她拔下前幾天周少瑾賜給她的點翠祥雲簪子就遞給了翠環:「姐姐,這個給你打點門房的用。」

  「不用!」翠環一旦做了決定,也是個非常爽利的人,道,「你我姐妹,計較這些就沒意思了。多的話你也別說了,我這就去!」

  春晚點頭。

  翠環一溜煙地跑了。

  春晚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長長地籲了口氣,轉過身去準備繼續安慰周少瑾。

  誰知道周少瑾卻淚盈於睫地望著她。

  她心中一急,忙道:「二小姐,怎麼了?」

  「沒事,沒事。」周少瑾抱住了春晚,愧疚道,「我對不起你!」

  這麼好的春晚,她前世卻把她丟在了九如巷。

  跟著失了錯的主子,還被無情地拋棄,能有什麼好前程?

  春晚以為周少瑾是為了剛才的事向她道歉,她抿了嘴笑,道:「連翠環都知道主辱僕死,我跟了二小姐這麼多年,沒道理我不知道啊!」

  是啊!

  春晚一直都是那麼的好,只是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周少瑾微微地笑,柔聲道:「你不用擔心。程家的人不會對我們怎麼樣的。還有池舅舅呢!不過,去給馬富山家的報個信也好。事已至此,我們不可能再在九如巷待下去了,正好去保定府過年。」

  也免得眼睜睜地看著池舅舅娶妻生子。

  難道四老爺就不是程家的人?

  春晚腹誹著,見周少瑾神色間全是對程池的信任,又想著翠環已經去通知馬富山了,那些掃興的話就沒有說。

  那邊集螢見程許癱在地沒有了還手之力,心裡這怒氣這才消散了一些,踢了程許兩腳,這才收了手,問周少瑾道:「你有什麼打算?」

  周少瑾正要說話,洞口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山洞裡的人朝外望去,正好看見了吳寶璋那張驚愕不已的臉。

  她是來看自己熱鬧的吧?

  現在熱鬧沒看見,卻看見了程許的醜態,還尖叫著把別人引了來,以袁夫人的性子,只怕不會放過她?

  周少瑾陡然覺得心情愉快。

  前世讓吳寶璋逃脫了,今生她卻自己來淌了這趟渾水,又怨得了誰?

  集螢皺眉。

  周少瑾忙道:「你先走吧!等會就應該有人來了。」說不定,那些人早就等在半路上了,就等吳寶璋這聲尖叫了。「等會我來應付好了!」

  那些人敢這樣算計她,不就是看她柔弱可欺嗎?

  那她就直接面對好了。

  反正她也在九如巷待不下去了。

  她也不想在九如巷待下去了。

  集螢正要拍胸說自己不怕,有小石子彈中了她的後頸,她身如鬼魅地轉身,看見了懷山那張千年不變老臉。

  四爺就在附近!

  她心中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

  實際上她只要阻止程許就可以了,可看到程許的樣子,她沒能忍住……不知道四爺會不會責怪自己?程許畢竟是他的侄兒……不過,就算是四爺責怪自己,自己也有話說,既然懷山看見了都不管,他憑什麼責怪自己把程許狠狠地揍了一頓!

  集螢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懷山就朝著她做了個手勢。

  集螢立馬氣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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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齊至

  不管實際情況是怎樣的,名義上集螢卻是程池的婢女。

  她打了程許,因為吳寶璋的尖叫,程家的人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她功成身退,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集螢瞪大了眼睛。

  懷山又做了幾個手勢。

  集螢氣得跳了起來。

  周少瑾好歹是程家的姻親,又是程許不對在前,就算是有人想動她了,也得顧忌名聲不是?何況還有四爺這尊大神在,怎麼也不會讓周少瑾吃了虧去。讓她留在這裡護著周少瑾這算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還能拳打袁夫人、郭老夫人不成?

  集螢揚起手來就要朝懷山打手勢,結果她的胳膊剛剛抬起來,耳邊就傳來了周少瑾關切聲音:「集螢,你怎麼了?」

  懷山面色一沉,神色冷峻,做了個「不可違令」的手勢。

  集螢一張臉憋得通紅,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才道:「我想揍那個姓程的一頓。」說著,捏了捏拳頭。

  周少瑾望著臉上沒有一塊好顏色的程許,忙道:「他現在的所作所為,罪不致死。若是我們再打下去,就有些過份了。你就放過他吧!」

  就算要殺程許,她也不能把無辜的集螢牽扯進來!

  集螢陰著張臉,半晌都沒有說話。

  洞外傳來漸行漸近的喧嘩聲。

  春晚害怕地摟住了周少瑾的肩膀。

  「別怕!」集螢安慰她們,「有我在這裡,沒有人敢動你們一根指頭!」

  周少瑾心中雖然不安,但神色間還是盡量地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冷靜。

  她道:「集螢,你快走吧!就算是走不脫了,在入口的地方躲一躲也好。如果有人問起來,我就說是我打的好了。」

  集螢看著柔弱的周少瑾,又看了看身材高大的程許,忍不住笑道:「你說程許是你打的,有人信嗎?」

  所以程池才讓她待在這裡吧?

  可他怎麼不想想,萬一那袁夫人要是發起瘋來她怎麼辦?

  同樣是女子,難道周少瑾是個寶,她就是棵草?

  集螢很不服氣,決定等會見到程池的時候一定要問問他。

  誰知道周少瑾卻笑道:「我一口咬定是我打的,她們總不能把我拘起詢問吧?而且春晚已經讓人去通知馬富山了,我只要和她們對峙片刻,就脫了困。到時候真相是怎樣的根本就不重要……」

  集螢覺得周少瑾的話很有道理,不禁在心裡腹誹。

  連周少瑾都想得到的事,沒道理程池想不到。

  他就是想讓自己給周少瑾當替罪羊,減少郭老夫人對周少瑾的不滿——周少瑾這麼嬌柔,打人甚麼的,肯定是自己的主意了,就算是周少瑾想攔著自己,以周少瑾的模樣兒,能攔得住嗎?

  難怪懷山蹲在樹上看著自己聲都不吭一聲。

  說不定她這些日子一直待在家裡也是程池的意思,就是怕周少瑾要她幫忙的時候找不到人……集螢越想越覺得程池滿肚子的壞水,忍不住在心裡又把程池大罵了一通。

  覺得周少瑾把程池敬著真是瞎了眼。

  等到十年的期滿,她恢復自由身的時候她一定要在周少瑾面前揭穿程池的真面目……

  周少瑾見集螢不動,急得不得了,催著她快走。

  可到底是來不及了。

  嘈雜的腳步聲逼近了洞口,吳寶璋一副驚恐的樣子尖聲道:「就在那裡!就在那裡!」

  二房的大爺程識率先走了進來,然後是三房的大爺程證,二房的二爺程語……二房的大老爺程滬,三房的大老爺程瀘……五房的大爺程諾,五房的旁支程舉……還有四房的程誥和程詣……

  小小的一個山洞,一時間水洩不通。

  吳寶璋和丫鬟被擠到了旮旯角裡,看不見人影。

  而望著癱在地上的程許,程識愕然地嘴角翕翕,瞥了身後的程證一眼,卻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程證雙手攏在了衣袖裡,沒有吭聲。

  幾位大老爺俱是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只走在眾人後面的程諾和程舉不知道深淺,一個踮著腳伸長了脖子朝前望,好奇地嚷著:「出了什麼事?不是說許從兄喝多了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二表妹不在寒碧山房陪著老夫人,怎麼也在這裡?」另一個一雙色瞇瞇的眼睛像黏在了周少瑾的身上似的,一面應承著程諾,一面嬉笑道:「許從兄肯定是醉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所以胡亂地走到了這裡……就是不知道二表妹要去哪裡?怎麼碰到了許從兄?許從兄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衝撞到二表妹?二表妹花骨朵般的人,怕是嚇壞了吧……」

  再往下說,就把這件事給定了腔調了!

  程瀘又是心痛又是氣憤。

  心痛家裡好不容易出了個解元,氣憤程許不掙氣,怎麼就衝撞到了周少瑾……

  「你給我閉嘴!」他不由大喝一聲,一雙眼睛憤怒地望了過去,「長輩都在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開口了?」

  程舉脖子一縮,躲在了程諾的身後。

  程瀘也懶得理會程舉。

  他柔聲問著和春晚站在一起的周少瑾:「周家侄女,你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程瀘一面說,還一面焦急地朝著周少瑾使著眼色,好像在哀求她給程許說幾句好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周少瑾卻沒有看他。

  自從這群人進來,她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人群最後面的程池身上。

  他閒庭信步般地走了進來,身後不遠不近地還跟著個程輅。

  池舅舅的神色悠閒自在,程輅的神色卻晦澀難明,還不時地看一眼走在他前面的程池,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

  周少瑾的視線立刻變得模糊起來。

  池舅舅肯定是怕程輅對她使壞,所以把程輅拘在了身邊。

  她就知道,池舅舅肯定不會不管她的!

  周少瑾喃喃地喊了聲「池舅舅」。

  程池像聽見了似的,背手而立,朝著她微微地點頭笑了笑,猶如在對她說「別怕,有我在」。

  周少瑾心裡頓時覺得充滿了勇氣,目光直視著投向了程識等人。

  程瀘沒有等到周少瑾的回答,拔高了聲音,又問了一遍。

  周少瑾臉羞得緋紅。

  這種事,她怎麼好直說。

  話就在她的心裡轉了三轉這才覺得妥當。

  正要開口的時候,程沔卻冷著張臉走到了眾人的前面,對程瀘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家,你讓她說什麼?」說完,他轉過身來,面色和藹地對周少瑾道:「被嚇了吧?春晚,你陪著你們家二小姐去嘉樹堂,在老安人那裡歇一歇。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已是全然一副「你們有什麼事衝著我來」的維護態度。

  程池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程滬卻不悅地道:「沔從弟,你這話就有些不對了!嘉善被打成了這樣,生死未明,山洞裡又只有周家侄女和她的丫鬟……怎麼也得問一問吧?」

  「你!」程沔怒形於色,道,「這有什麼好問的?我家侄女幼承庭訓,嫻靜守貞,德容工言都出自於家母,難道她會無緣無故地打嘉善嗎?你也是有兒女的人,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來?虧你還是程氏族學的山長!」

  程滬氣得身子發抖,道:「沔從兄這是什麼意思?是說我沒有資格任程氏族學的山長嗎?還是沔從兄有意接手程氏族學,想讓我讓賢?」

  見程滬和他歪扯,程沔怒目道:「滬從兄是什麼意思?我們現在在說嘉善,與誰做程氏族學的山長有何關係……」

  兩人眼看著就要吵起來,外面又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袁氏扶著郭老夫人急步走了進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郭老夫人掃了眾人一眼,駭然看到躺在地上的程許,剛失聲驚呼著「怎麼會這樣」,袁氏已丟開了郭老夫人的手撲到了程許的身上:「嘉善,嘉善,你怎麼樣了?我是娘啊!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是誰這麼狠心,把你打成了這樣?」她說著,滿臉是淚地回過頭來,視線從程識等人的身上一一掠過,最後停留了程識的身上。

  程識朝周少瑾望去,眼神裡滿是暗示。

  袁氏了然,厲聲道:「是你打​​傷了嘉善?」目光中閃現些許的困惑。

  周少瑾坦誠道:「雖然不是我所為,但卻因我而起。您有什麼找我就是……」

  一句話沒有說完,袁氏眼裡已迸射出凶狠的目光,像被傷了幼獸的母獸,彷彿下一息就要跳起噬了她似的。

  周少瑾嚇得連連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子。

  她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程池。

  程池笑著朝她點頭,神色間全是鼓勵。

  周少瑾心中大定!

  袁氏面露冷屑:「找你?你以為你是誰?我找你,你擔當得起嗎?我們家嘉善可今科的解元……」

  前世的記憶浮現在周少瑾的腦海裡,慢慢地和眼前的袁氏重疊在了一起。

  那些悲傷和恐懼漫過她的心間,她握掌成拳,大聲地道:「你的兒子是解元就了不起了嗎?我也是父母的掌中寶,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你兒子做錯了事你不責罰他,卻只知道一味的說別人的不是,推諉自己的過失。就算你的兒子是解元郎又如何?不是受你的影響沒有擔當,就會受你的牽連得罪同僚——有你這樣的母親還不如沒有呢!」

  「放肆!」袁氏氣得差點閉過氣去,起身揚手就朝周少瑾扇去,「有你這樣對長輩說話的嗎?我今天要替你的父母教訓教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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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重生

  集螢一把手抓住了袁氏的手,聲音清脆地道:「夫人,有話好好說。您一個長輩,這樣動手動腳不好吧?」

  「你是個什麼東西?」袁氏被一個丫鬟攔住,而且這個丫鬟還是自己小叔子的大丫鬟,她頓時惱羞成怒,大聲喝道,「你也敢來管我的事!程家甚麼時候這麼沒規矩了?」一面說,一面用目光找著程池。

  而原本​​怒不可遏的郭老夫人在看見集螢的時候高挑的眉毛就慢慢地平復下來。

  她沒等袁氏開口,已沉聲道:「袁氏,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快去請個大夫幫嘉善瞧瞧。雖說不是滴水成冰的日子,可任嘉善這樣躺在青石板上,若是寒氣浸骨留下了後病可怎麼辦?」

  袁氏立刻慌張起來,忙吩咐身邊服侍的:「快,快去請大夫!」又跪在地上半抱起程許,聲音急促地道:「嘉善,嘉善,你怎麼樣了?」

  程許目光茫然,對周圍的世物彷彿都看不清楚似的,被袁氏急呼了幾聲,喃喃地囁呶了幾句。

  袁氏聽得不清楚,急聲道:「你說什麼?是誰打得你?你快告訴娘,娘幫你報仇!」

  郭老夫人聽得心生不悅地走了過去。

  程許就大聲地喊了句「少瑾」,然後是一串不明所以的嘟呶。

  山洞裡的人齊齊朝周少瑾望去。

  袁夫人恨不得拿個東西把程許的嘴堵上,可看見程許已分辯不出五官的面孔,她又悲從心起,覺得周少瑾真是禍水,要不是她,兒子怎麼會和她離心離德,變成這個樣子?

  程識卻朝程證望去。

  程證好像並沒有註意到程識舉動般,認真的注視著周少瑾。

  程識在心裡冷笑。

  當初讓人透了消息給他的是程證,幫著把周少瑾叫到這裡的也是程證,現在事情並不如他們所料想的那樣,程證就生怕這件事沾到他的身上,撒手不管了。

  真是個小人!

  難怪高祖父一直叮囑他三房的人狡詐圓滑不可信,他之前還覺得那是上一輩的事,高祖父未免小題大做些了些,現在看來,卻是他識人不清,被程證擺了一道。

  但事已至此,他就算是此時罷手,只怕長房也不會放罷。

  程證這個笨蛋知不知道這個機會有多難得!

  抓住了程許的把柄,以後就算是他成為了宗主,他也不可能服眾,也不可能像前幾任程家宗主般把家族的資源都抓在手裡,到時候程家的這個宗主也就名存實亡,長房就算是再出幾個進士,也不可能完全壓制住二房了。

  這對他們二房來說,才是百年大計!

  只有這樣,二房的後世子孫才可能有出頭之日!

  他心中一沉,看了父親一眼。

  程沂幾不可見地頷首。

  而在這麼多目光的注意下的周少瑾先是縮了縮肩膀,但很快她就​​站直了身子,如崖邊青松迎風而立,眉宇間慢慢地染上些許的毅色。

  程池嘴角輕翹。

  程輅目光一凝。

  周少瑾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大膽?

  她憑什麼?

  程輅的視線在程池的身上停了停,眸中閃過一絲陰霾。

  郭老夫人好像沒有看見眾人的異樣般走到了程許的面前,蹲下身來握了程許的手,道:「也不知道是誰?居然這麼狠心,下手把嘉善打成了這個樣子,連神志都糊塗了……」她說著,抬頭問少瑾,「你沒什麼事吧?」

  少瑾頓時臉色脹得通紅,嘴角翕翕地不知道說什麼。

  郭老夫人就道:「你許表哥這個樣子,我也不放心他回多稼軒。這些日子你涇大舅母不在家,我屋裡的事都是你在打點,再也沒誰比你更熟悉的了。大夫還要一會才能來,我們總不能讓你許表哥就這樣躺在這裡。你快回趟寒碧山房,把我屋裡的碧紗櫥清理出來,就讓你許表哥在我屋裡養病!」

  真不愧是生養出了四爺這樣陰險狡猾的人!

  集螢差點給郭老夫人喝彩。

  三言兩句就把事程許覬覦變成了對周少瑾的關心,特別是最後一句「少瑾你沒事吧」,那些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聽了肯定以為程許這是在英雄救美呢……難怪她們家的人都鬥不過四爺的,四爺可真是家學淵源啊!

  她崇拜地望著郭老夫人,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服侍郭老夫人,跟郭老夫人學幾招好對待四爺……

  周少瑾聞言如釋重負。

  不管是她打了程許也好,郭老夫人要和懲罰她也好,到底是她們之間的事,她不想讓居心叵測的二房和三房看熱鬧,更不想讓吳寶璋、程輅看熱鬧。

  她唯唯應諾,扶著春晚轉身就要走。

  誰知道身後卻傳來程沂高亢的聲音:「周家侄女,暫且請留步!」

  周少瑾不由皺了皺眉,尋思是不是就這樣走了算了,反正這裡有池舅舅和郭老夫人頂著,有事也輪不到她出頭……誰知道她腳步微頓,就被程沂猜出了她的心思。

  程沂三步並作兩步走了出來,高聲道:「周家侄女,嘉善是我們家第一個解元郎,何況他今年才十九歲,前途不可估量。這深宅內院的,別的不敢說,這潑皮無賴肯定是進不來的。嘉善雖然讀書,可也請過師傅在家裡教過防身的拳腳功夫,怎麼會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這山洞裡只有你們三人。還請賢侄女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既不能讓嘉善就這樣白白地被人打了,也不能冤枉了侄女。」

  他一席話說得義正言辭,卻是錦裡藏針,周少瑾若是說出真相,程許失德輕浮的名聲估計這輩子都會如影相隨了,如果她為程許掩飾,程沂就可以劍指周少瑾,說她和人在這裡私會,被程許發現,令程許遭了無妄之災!

  這樣麼惡毒的心思,就是程汶聽了也覺得有些不妥,更何況是程池。

  他瞇了瞇眼睛,慢悠悠地走了出來,淡淡地道:「既然沂從兄拍著胸說不可能有外人進來,我看有什麼事還是等嘉善醒了再說吧?這樣鬧哄哄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隨後對周少瑾道,「你先回寒碧山房吧!」

  周少瑾好不容易才壓制住心底的喜悅,拉著春晚朝著集螢使了個眼色就往外走。

  程沂自然是不同意的。

  他高聲喊著「周家侄女」。

  袁氏氣得渾身發抖。

  四叔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做主放了周少瑾走?

  若嘉善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她聞言就要站起來。

  只是她身子剛動,就被郭老夫人一把拽住了。

  她不解地回頭,看見了郭老夫人壓抑著怒火的嚴厲目光。

  「你腦子被狗吃了嗎?」郭老夫人低聲道,「你現在還沒有明白出了什麼事嗎?少瑾不追究已經是宅心仁厚了,你還想怎樣?嫌嘉善還不夠丟人嗎?」

  袁氏悄聲強辯道:「我們嘉善都是要訂親的人了,怎麼可能和周少瑾有什麼瓜葛?分明是周少瑾……」

  在郭老夫人刀鋒般銳利的目光下,她低下了頭,聲音漸小,直到幾不可聞。

  周少瑾對程沂的話置若罔聞。

  她不僅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腳步離開了山洞。

  洞外秋日颯爽,金黃色的銀杏葉鋪了一滿地,給寒冷的空氣平添了一份暖意。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

  從那個陰暗潮濕的山洞裡毫髮無傷地走出來,感覺到陽光透過枝葉斑駁地落在她身上的光影,她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過來似的。

  相比重生的那一天,這一天更讓她有重生的感覺。

  她笑著挽了春晚的胳膊,道:「走,我們去給許表哥收拾碧紗櫥去!」

  周少瑾發自內心的笑容,比秋日的陽光還要燦爛。

  春晚看得恍神。

  集螢卻不滿地嚷道:「你還去給他收拾房屋?你能不能有點骨氣!」

  周少瑾抿了嘴笑,彎彎的眉眼像一輪弦月,靜諡而婉約:「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已經出了這口氣,就不要計較其他的了。」說完,她俏皮地朝著集螢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是去給他收拾房子,我是去給老夫人收拾碧紗櫥!」

  集螢哈哈大笑,高興地道:「好!我們去給那個人渣收拾碧紗櫥去!」

  拉著周少瑾就往寒碧山房去。

  這樣好嗎?

  春晚憂心忡忡地跟在兩人的身後。

  等郭老夫人和池四老爺回了寒碧山房,還有他們的好果子吃嗎?

  馬總管怎麼還不來!

  她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後,周少瑾好一會才發現春晚沒有跟上。她笑著轉身對春晚喊著:「快點!」

  春晚「哦」了一聲,這才加快腳步跟上前去。

  而山洞裡的程沂卻氣得臉色鐵青。

  他對程池道:「池從弟,我可是為你們好!嘉善可是你們長房的嫡孫!你就讓他這樣不明不白地躺在地上不成?這要是涇從兄看見了,還不知道怎樣的心痛呢!」

  程沂朝袁氏望去。

  袁氏咬著唇,表情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倒是郭老夫人一臉的平靜。

  程池眼底有幽幽的芒光,轉瞬即逝。

  他沒有回答程沂的話,目光卻從程瀘等人的臉上一一掠過,淡然地道:「你們也是這麼想的嗎?」

  有長輩在場,程誥等小字輩都低下了頭。

  程識卻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程證。

  程證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有多謹慎規矩。

  他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

  程瀘已道:「你就這樣讓周家侄女走了,的確有些不對。不過,周家侄女一個弱質女子,性子也好,怎麼也不可能是她動的手,等嘉善醒了問問他是怎麼一回事也行!」

  他說得十分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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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六章 蠢蠢

  程沂聽了冷笑。

  三房從來都是牆頭草,之前又是告訴他們程許將迎娶閔家嫡長女的消息,又是暗示他們程許喜歡的是周少瑾,又是把人引到山洞來……他們冒險在程許的酒裡下了迷幻藥,想讓程許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之下輕薄輕薄周少瑾,然後他們趁機撞破,逼著長房讓出宗子之位,就算不能讓出宗子之位,也要抓了程許一個把柄,以圖後事。沒想到三房看著情況不對就把自己推了個一乾二淨,還在這裡義正詞嚴地兩邊討好,難道這商賈做久了,就只重利益不重親情了?

  真是偽善!

  但到底是誰把程許打成這樣的呢?

  程沂懷疑是程池身邊的那個叫集螢的婢女。

  她之前不是把四房的程詣打傷了嗎?

  可程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也太不合理了。

  程許出有什麼事,最丟人的可是長房。

  而且就算程許失去了宗子之位,程池是「水」字輩裡的老麼,怎麼也輪不到他來做這個宗子,他這麼做百弊而無一利,他又是個絕頂聰明之人……

  程沂想不透。

  但他更不喜歡曾經的同盟者赤、裸裸的背叛。

  他張嘴就要反駁。

  有人狠狠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循跡望過去,看見了兒子程識不停地朝著他使眼色,示意他什麼也不要說。

  這怎麼能行!

  過了這個村哪還有這個店!

  無論如何也要讓周少瑾指責程許對她不軌才行!

  程識沒想到父親這次會忍不住,居然把二房的意圖全都暴露在了眾人之前。

  難怪高祖父讓他有些事能對父親言明就言明,不能言明就不要說了。

  父親久在金陵城,被金陵城裡的那些人奉承慣了,遇事不免變得有些自大起來。

  可這屋裡除了程汶父親和那個旁支程舉,誰又是省油的燈!

  把周少瑾逼急了,等到周鎮出面,他們唯有涎著臉給周鎮賠不是了。

  那臉可就丟大了!

  程識見父親程沂一點也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要和程瀘爭辯,只得硬著頭皮站了出來,道:「爹,現在嘉善的身體要緊,有什麼事,等大夫來了再說。」一面說,一面又狠狠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程沂一時間還是沒有意識到剛才的言辭有些過激了,但曾祖父一而再,再而三是叮囑他有什麼事要和兒子多商量,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程沔鬆了口氣。

  若是二房和長房真的鬧起來,遭殃的可是他們四房和五房——站在誰那邊也不好。

  他忙呵斥一直站在他身邊沉默不語的程誥和程詣:「你們兩個傻傻忤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然後讓人悄悄地抬架軟轎過來,把你們的從兄送到寒碧山房去。」

  程誥和程詣可都憋著口氣呢!

  明明是程許輕薄少瑾不成被少瑾揍了一頓,怎麼到袁夫人嘴裡就成了少瑾的錯?

  好在是池叔父和郭老夫人甚麼也沒有說,不然就算是有長輩在這裡,他們拼了個「不孝」的罪名也要說幾句話的。

  聽了父親的囑咐,兩人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分頭行事,一個去催大夫,一個指使著小廝去抬軟轎。

  程汶見了呵呵地笑了幾聲,覺得該自己出面說幾句話的時候了。他道:「池從弟,你也別不高興,嘉善是什麼人,我們誰不知道?要說他做了什麼失德的事,打死我也不相信。周家侄女呢,又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也是個懂事守禮的好孩子。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對誤會,一定都是誤會!等到嘉善醒過來,解釋清楚就好了。」

  又是個和稀泥的!

  程沂氣得眼睛都紅了。

  程池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看了程瀘一眼,神色間更顯冷淡了,道:「既然大家都覺得是場誤會,嘉善怎麼醉得不醒人事,獨自一個人坐在了山洞裡;周家侄女又怎麼那麼巧撞到嘉善……我就不掘地三尺地去查了,大家都散了吧!都這樣擠在山洞裡,於嘉善的病情也不好!」

  這話是什麼意思?

  程瀘皺眉。

  程沂、程識和程證卻心中一悸!

  程池這是在威脅他們吧?

  難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程識和程證細細地想著從吳寶璋尖叫到他們引了眾人往山洞來時程池的一舉動。

  好像並沒有什麼異樣……或者是自己太敏感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程汶想到自己許諾給外室的一千兩銀子還指望著程池給他指條明路時,立刻狗腿地道:「是啊!是啊!池從弟說得對。既然沂從兄說不可能有外面的人進來,那就是府裡的人了。這府裡一個蘿蔔一個坑,誰還能跑了不成?等嘉善醒過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就全都知道了!我們都散了吧,散了吧!」說著,推了兒子程諾一把,道,「還不領著你的媳婦回去。一個女人家的,不在家裡好生待著,滿院子的亂跑做什麼?」

  吳寶璋聽著心裡一跳。

  這件事就這樣完了?

  花了那麼多的精力,用了那麼多的心思,周少瑾連根頭髮絲都沒有落就這樣完了!

  她咬了咬唇,飛快地睃了程輅一眼,滿腹的不甘。

  程輅低著頭,眼角眉梢全是冷冽。

  程許真是好命,居然逃脫了二房、三房的算計。不過,出了這樣的事,周少瑾肯定是在九如巷待不下去了。二房、三房自然是暴跳如雷,可對他來說,卻是達到了目的。至於說程許,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再這樣昏庸下去,能逃得過這一次,卻未必能逃得過下一次。

  大家走著瞧好了!

  他捏了捏拳。

  程諾已推著吳寶璋往外走。

  他雖然不怎麼靈光,可父母常年的爭吵,已讓他有種本能的警覺。

  這次他就感覺要出大事了。

  留在這裡太不安全了!

  而且他還要回去之後好好地問問妻子,大家都好好地待在各自的屋裡等程誥和新娘子去問安,怎麼她就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了?

  程舉原還想看看熱鬧,見周少瑾走了,沒有了美人可看,那些長輩的神色又太過嚴肅,他心中也暗生不好之感,索性悄悄地隨著程諾走了。

  程汶也想走,可程詣帶著小廝抬了軟轎過來。

  做為叔叔,他總得關心一下情況不明的侄兒吧?

  更何況程池還在一旁站著呢!

  他捏著鼻子去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的內室程沂等人不方便進去,就都隨著程池在穿堂坐下。

  不一會,程誥和一個管事陪著周大夫喘著氣小跑了進來。

  程沂幾個全都站了起來。

  程池卻穩坐如山。

  程沂幾個又訕訕然地坐了下來。

  周大夫草草地給眾人行了個禮,就隨著碧玉進了郭老夫人的內室。

  過了大約兩柱香的功夫,碧玉出來傳話:「周大夫說是誤食了類似五石散之類的東西,等藥性過去了就好了。如今開了兩副清心的藥劑,明天再過來複診。」

  程瀘訝然,道,「如今還有這種東西?我只在書上看見過。」

  程證此時才瞥了程識一眼。

  卻看見程沂朝自己的兒子望去。

  程證的心情頓時有些複雜起來。

  程識做什麼事的時候還有個父親能幫襯一下,他呢?父親不拖他的後腿他就得念阿彌陀佛了!

  想到這些,他心中又是一凜。

  程識居然能弄到這種東西。

  他還以為程識只是把程許灌醉了。

  周大夫能診出這些東西也算是挺厲害的。

  此時沂伯父和識從兄心裡一定很忐忑吧?剛才池叔父問大家的那番話可是別有所指的!還好他沒有去出這個風頭。如果讓長房惦記上了,他哪裡還有活路!

  程汶是知道這個東西的。

  青樓裡偶爾會用來助興。

  雖然名字各有不同,但東西是一樣的。

  難怪程許剛才會神思不清了。

  他不以為然地道:「我看也不用問什麼了!定是嘉善誤食了那東西,所以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等人醒了解釋清楚就行了。小輩的事,我們就別摻合了!」一副就此打住,各自快點散的模樣。要知道,他屋裡還藏了一包那東西,萬一這藥是有人從他屋裡偷的又被查了出來,他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程沂額頭青筋直冒。

  程汶這個草包,就沒有一樁事做到點子上。

  這個時候不把這件事弄清楚了,等他們一走,那程許可就是一點錯也沒有了!

  他很想罵程汶一頓,可想到那藥有可能是兒子程識下的,想到遠在京城位例九卿的程涇,他頓時又沒有了那膽量……強笑著道:「嘉善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程沔卻不能讓這件事就這樣糊弄過去。

  程許那一聲「少瑾」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如若兩人只是普通的表兄妹,程許就算是喜歡周少瑾,也應該喊「表妹」才是,怎麼會喊周少瑾的閨名。

  見眾人都是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朝著程池拱了拱手,道:「池從弟,嘉善怎會服那種東西?又怎麼一個人待在山洞裡,還請你查個清楚才是。周家姑爺把孩子託付給我們,我們怎麼也要給周家姑爺一個交待才是。」

  他很篤定地知道,周少瑾不可能把程許打成那個樣子,所以說起話來就格外的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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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8 18:0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七章反擊

  程池聽了大為惱火。

  既然要給少瑾出頭,早在少瑾在山洞裡被人懷疑、質問的時候幹什麼去了?現在程許被診出來服了類似五石散之類的東西,他卻跳出來說要追究兩人的對錯——程許神志不清,就算是有錯那也是無心之過!

  那少瑾的委屈豈不是白受了!

  難怪長房在暗中幫扶了四房這麼多年四房都只是這個局面,看來主要是程沔的腦子不怎麼​​好使!

  程池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舅舅」的身份非常的礙事!

  但他已經懶得和程沔多說什麼了。

  程輅說服母親董氏裝病變賣了家產想搭上學政卻求助無門,正是焦頭爛額之際,程誥成親,他卻不僅參加了程誥的婚禮還出席了程誥夫妻的認親宴,他當時就知道肯定有事會發生,派懷山盯住了程許,自己則一直沒有讓程輅離開他的視線。等聽說程識和程證幾個正在和程許喝酒的時候,他已很肯定少瑾說的那件事會發生了。

  他以為少瑾如果識破了那些伎倆,多半會躲開;如果沒有識破,有懷山跟著程許,怎麼也不會讓少瑾再遭受前世苦痛,而且還會趁機把話說開了,讓程許死心。

  可沒有想到,少瑾雖然識破了那些伎倆,卻不沒有躲開,而是悄悄地叫上了集螢,把程許揍了一頓。

  看到這樣堅強的少瑾,他心裡莫名的湧動著股與有榮焉的感覺!

  特別是她反駁袁夫人的時候,那眉宇流露出來的隱隱傲然,讓她整個都明亮了起來。

  這樣的少瑾,又有種別樣的漂亮!

  他不希望有任何可以讓人詬語的事和她扯上關係。

  程池立刻做了個決定。

  先讓少瑾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以後的事,等程許醒了再說。

  而且程許的樣子,他一看就知道是吃了迷幻藥的,這也解除了他心中的疑惑——程許就算是再糊塗,也不可能做出酒後失德之事,這其中必定別有隱情。

  可他又怕引起小丫頭傷心,索性不問。

  所以他才會慢悠悠地跟在眾人的身後,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看來,這件事只怕蓄謀良久,很多人都參與到了其中。

  程池的目光漸漸有些冷起來。

  既然大家都沒有小丫頭當回事,那就讓他來給小丫頭撐腰好了。

  這件事他不僅要如他們所願地鬧起來,而且還要鬧大了,鬧得那些瞧不起小丫頭的人都下不了台!

  程池想著,臉上的表情顯得越發的溫文,道:「沔從兄的話提醒了我。不過,事情到底是怎樣的,我們都不知道。但我可以向你承諾,若是這件事是嘉善的不對,我們長房決不會包庇他的,周大人那裡,我也會親自登門道歉的,不會讓周家二小姐受委屈的。」

  可若這件事是少瑾的錯呢?

  程沔突然間醒悟過來。

  程許被診出服了類似五石散的東西,然後又被打成了這個樣子,就算是之前有什麼失禮的舉動,周鎮還能追究不成?

  他後悔不已,補救剛才所說的話,程池已話風一轉,對眾人道:「沔從兄的話提醒了我。我們既然都覺得嘉善是誤食的類似五石散的東西,可外人的人未必就知道,就會相信。我覺得這件事不能就這樣草草了事,應該好好查查才是!」

  程瀘大聲讚「好」,道:「早該如此了!如果我們礙著顏面再這樣不了了之,那些做惡之人只會覺自己所做的事不會被人發現,姑息養奸,釀成大禍。不如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誰又沒有少年無知之時,有錯就改嘛!」

  在他看來,多半是程許聽了誰的慫恿,悄悄吃了那種藥,然後無意碰到了周少瑾……程池之所以一直不作聲,是怕別人知道程許吃了那種藥。

  他說完,問程沂,「沂從兄,您覺得呢?」

  程沂氣得嘴都差點歪了。

  這個書呆子,就沒有說人話的時候。

  還「好」呢!

  這件事繼續查下去,你兒子用你女兒的丫鬟把周少瑾引到山洞來的,你以為三房就能推乾淨!

  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由想:難道程瀘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可有意思了!

  查就查吧!

  下藥的事他早有安排,決不會有人發現。

  可程證把人引到山洞的事卻一查一個準。

  正好給程證一個教訓。

  把他的兒子架在火爐上烤想自己脫身,門都沒有!

  程沂心裡頓時樂開了花,神色卻很是凝重地道:「我覺得沔從弟的話很道理。那就好好的查查吧!正好還嘉善一個清白。我始終覺得嘉善不可能做出有君子之儀的事來。別人不知道,有儀和嘉善在杏林胡同住了快兩年,我還不知道!」

  程汶一看大家都有同意,自己如果不同意,既不能改變結果說不定還會讓程池懷疑,沒等程池有所舉動,他已急急地道:「我也覺得應該好好查查。」

  心裡卻開始琢磨著找機會讓隨身的小廝回去把他藏迷幻藥都趕緊灑到湖裡消聲滅跡才是。

  程證氣得不行。

  他就沒見過有誰比他爹更坑人的了。

  這麼一查下去,就算是他能解釋清楚他為什麼指使翠環往那條路上走,也給長房留下懷疑的罅隙,要消除這個罅隙,他還不知道要努力多少年!

  還是跟母親商量商量,想辦法把父親弄到別處去待幾年好了。

  這樣下去,他真心吃不消。

  程證睃了程輅一眼。

  這個傢伙倒好,把自己撇摘得乾乾淨淨。

  他又睃了眼程識。

  程識面色如常,覺得父親的打算也不錯。

  三房是得給他們一個教訓了,不然以後還會拖二房的後腿。

  不過,要不要把程輅也拖下水呢?

  當初他是覺得機會難得才裝作不知道程輅用意的。

  但把他拿槍使了之後就想隔岸觀火,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程識正尋思著怎麼開口既不把自己搭進去又把程輅拉進來,程池陡然喊他的表字:「有儀,剛才諾哥兒媳婦的那聲尖叫不僅驚動了我們,家中的僕婦只怕心裡也一直懸著。既然嘉善已經被確診為誤食了迷幻之藥,家中的僕婦少不得要安撫一番,免得大家流言蜚語的,還以為是諾哥兒的媳婦遇到了什麼事。你是家中的大哥,又在外面歷練了些日子,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讓他給程嘉善擦屁股!

  程識難掩飾驚愕之色。

  池叔父怎麼會把這件事交給他?

  是看出了些什麼?還是在試探他?或者是他多心了,池叔父不過是因為他是從兄弟中最大的那個才讓他做這些的……

  他也是九如巷的一份子,在內院裡分房頭,出了門別人卻只當他們是一家人。他無意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所以在設計程許的時候把時候在來參加婚宴的客人都走了的認親宴之後,而且他只是想讓程許在糊里糊塗的時對周少瑾說些輕薄的話或是做些輕薄舉動,嚇嚇周少瑾,等他們到的時候周少瑾或是控訴程許或是悄悄地流淚就行了。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了他的想像。

  周少瑾沒有被嚇著,程許卻被人揍了一頓。

  然後周少瑾看上去毫無芥蒂地回了寒碧山房,還給程許收拾碧紗櫥。

  要不是他得到了準確的消息說程閔兩家已經要下聘了,他還以為程許要聯姻的是周少瑾呢……等等,打了程許之後周少瑾還這麼鎮定,特別是她身邊得怎麼會站著池叔父的貼身丫鬟……難道這都是池叔父安排的?

  可池叔父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

  這件事是他考慮的不周到,他應該讓祖母過來的,這樣還可以探探周少瑾的口氣。

  如今周少瑾回了寒碧山房,那還不是郭老夫人和袁夫人讓她說什麼就說什麼?

  程識沒有時間仔細想這些事。

  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允許應允。

  程池滿意地點了點頭,吩咐程證:「你是二從兄,金陵城裡的人都誇你少年老成,溫和守禮,想必行事也是個頗有章法的人。酒中的迷幻藥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這件事就交給我去查了!」

  程證應「是」,心中卻驚濤駭浪似的。

  讓他去查程識!

  池叔父到底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如果查不到怎麼辦?

  池叔父會不會以為是他陷害的程許?

  想到剛才程識的爽快,程證不敢不答應。

  程識七情六慾都不上的臉一時間有些崩裂。

  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兩人連目光都不敢交流,低下頭來。

  接著程池對程汶道:「諾兒媳婦那裡,只能麻煩汶從兄了。有些話我也不好問。你等會讓她來趟寒碧山房好了,我有說要問她。」

  程汶巴不得。

  這樣他就可以趁機讓貼身的小廝把那迷幻藥處理掉了。

  程池見程汶應了,叫了來捧茶的丫鬟:「把大爺身邊的大蘇、歡喜都叫過來。」

  丫鬟應聲而去。

  周少瑾和集瑩在茶房裡坐著喝茶。

  碧玉告訴她程許吃了類似五石散之類的東西時,她好一會都沒有回過神來。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她這麼多的心結豈不是可笑!

  可在心裡,她又覺得碧玉說的不無道理。

  她默默地喝了口茶。

  集螢則絮叨道:「少瑾,我沒有想到他被人下了藥,你說,我打得是不是太重了?也不知道四爺等會會不會找我算帳。少瑾,我今天晚上就歇在浮翠好了,如果四爺問起來,你就說人害怕,拉了我去給你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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