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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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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1:02: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九章病情

  常姑姑恭敬而又不失矜持地給周少瑾等人還禮。

  隨行的小內侍遞了個寶藍色印花細布包袱。

  這就是常姑姑全部的家當了?!

  周少瑾和邱氏交換了一個眼神,邱氏道:「平時家裡的事都是由曾經服侍過二嬸的曾嬤嬤管著,我們也是剛到,二叔父又病倒了……常姑姑不如隨我們去花廳坐坐,等我喊了曾嬤嬤過來問清楚了也好安置您住下來。」

  常姑姑就行了個福禮,道著:「有勞二夫人了。」

  三品以上的外命婦才有資格稱「夫人」,雖然京外不講這些,可在京城,一個匾額砸下來說不定就有個侍郎、少卿,對品階什麼的就很是講究了。

  程渭剛剛外放不久,和周少瑾一樣,邱氏的誥命還沒有下來。

  她忙道:「姑姑客氣了,我娘家姓邱,姑姑若是不嫌棄,就稱我一聲邱太太就是了。」

  常姑姑從善如流,喊了聲「邱太太」,語氣裡帶著只有在宮裡當過差的人才喊得出來的歡喜。

  能做到乾清宮的大宮女,而且這麼大的年紀還沒有放出去,肯定不簡單了。

  她雖然客氣,周少瑾和邱氏卻不敢怠慢,由邱氏陪著常姑姑去了花廳,周少瑾則帶著阿寶、阿仁、程簫幾個往內院去。

  程劭住的地方不大,卻遍植各種各樣的竹子,有風吹來,颯颯作響,透著股清冷。

  大家都無心說話,兩個孩子更是緊緊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

  在門口迎接他們的是程劭兩​​個八、九歲的童子,相貌清秀,說話聲音清脆悅耳,給她們作揖,道著:「二老太爺說,不過是年紀大了精力不濟,讓諸位太太、姑奶奶不要擔心。因怕過了病氣給諸位太太和姑奶奶,就不用進去請安了。讓我領了阿寶少爺和阿仁少爺進去看上一眼就行了。」

  原本女眷就要迴避,來也不過是隔著屏風問個安,既然程劭這樣交待了,她們自然不會違背程劭的意願。在門口屈膝行了禮,幾個人去了旁邊的廂房。小童領著阿寶和阿仁進了程劭的臥室。

  不一會,送走了內侍的程池過來了。

  程簫幾個上前行了禮之後,周少瑾夫妻就站在院子的湘妃竹叢旁說起話來:「皇上這是什麼意思?二叔父正病著,他老人家給二叔父送了個宮裡服侍過的姑姑。這不是給榆錢胡同添亂嗎?你可知道這位常姑姑的來歷?」

  程池卻不以為然,道:「沒事。這位常姑姑原是皇上潛邸時的侍女,皇上登基後,她一直在乾清宮裡服侍筆墨,是個明白人。這次皇上把她賜了二叔父,我也很驚訝。二叔父常在乾清宮裡陪著皇上下棋,原也是認識的。我們只要好生把人供著就行了。至於其他的,等二叔父病好了再說。總要進宮去謝恩的。」

  「是個明白人就好。」周少瑾慶幸道,「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程池點頭。笑道:「就算她不明白也不要緊,現在賜了二叔父,就是二叔父的人了,自有人教她。」

  可若是大家能和和氣氣的豈不是更好?!

  周少瑾在心裡嘀咕道。

  程池問起了韞哥兒:「你過來把他一個人留家裡了,他吵不吵?有沒有哭?」

  「有官哥和中哥兒陪著他玩,」周少瑾想起自己出門的時候親著兒子的小臉和他告辭,他卻理也不理自己,一心一意地看著官哥和中哥兒的樣子,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道。「他現在只要有哥哥們玩,根本就不要我。」

  「那就好。」程池笑道,「我們兩個人這幾天只怕要在這邊侍疾,韞哥兒只怕還要麻煩他姨母帶幾天了。」

  「我出門的時候姐姐也說過了。」周少瑾道,「我們要是這邊太忙,她就幫著帶幾天韞哥兒。」

  程池頷道,郭老夫人和程涇、袁氏過來了。

  兩人迎上前去。

  郭老夫人和袁氏都按品大妝,翟冠綴滿了各式的寶石,沉甸甸地壓在頭上一天。又要哭靈,​​都面露倦意。

  程涇的精神倒好,可也沒有平時那麼整潔。

  郭老夫人開口就問韞哥兒,知道周初瑾在家裡帶著他,長鬆了口氣。

  程涇則神色焦慮地問程池:「二叔父怎麼會突然昏倒的?真的沒事嗎?」

  有時候太醫院的御醫為了不觸怒皇上,會「適當」的隱瞞病情。

  程池道:「我給二叔父把過脈了,沒什麼事。」

  一行人往正房去。

  程池把皇上贈了個在乾清宮服侍的姑姑過來照顧程劭的事告訴了他們。

  三個人目瞪口呆。

  袁氏忙道:「人在哪裡?」見沒有看見邱氏,又道,「是不是由二弟妹陪著?」

  周少瑾道:「由二嫂陪著在花廳。」

  「這怎麼行?」袁氏道,「畢竟是皇上賜下來的……」

  郭老夫人打斷了她的話:「先去看你二叔父再說。你二叔父又不是孩子,他的人,他自會安排。」

  袁氏恭聲應諾,眾人進了正房。

  周少瑾和袁氏陪著郭老夫人在內室外面臨窗的大炕上坐定,程池陪著程涇進了內室。

  隨後周少瑾他們就聽見了阿寶和阿仁給程涇請安的聲音和程涇驚訝地道著:「二叔父……您,您這是……」

  周少瑾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就聽見程劭淡淡地道​​:「只是有些累,旁的到沒有什麼。你明天進宮的時候帶著四郎,讓他代我去給皇上謝恩。」

  程涇沉默了片刻才低聲應「是」。

  程劭就道:「我沒事了。你們忙你們的去吧!過來看過我就行了。太醫讓我這些日子要靜養。」然後說起了常姑姑,「既然是皇上賜的,就讓她來服侍我好了。不可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好意。」

  程涇悶聲應「好」,叔侄幾個又說了幾句榆錢胡同這邊的安排,程池和程涇就領著阿寶、阿仁出來了。

  周少瑾忙牽了兩個孩子,顧緒過來了,接著程許和閔葭、程讓也過來了……

  郭老夫人等人就移去了東廂房那邊休息,對前來給她請安的曾嬤嬤道:「只怕這兩天還有人來探病,你去問問那常姑姑,看榆錢胡同這邊要不要備下流水席。留來探病的親戚朋友吃個飯​​。」

  曾嬤嬤原是程劭夫人的陪房,後來嫁了程劭的隨從,做了內院的管事。程劭的夫人去世後,依舊由她打理著內院的事務。

  她恭謹地應諾。退下了下去。

  周少瑾忙對郭老夫人道:「娘,您明天還要進宮哭喪,這裡的事就交給我和二嫂,您早點回去休息好了。晚上韞哥兒還要您幫著照看呢!」

  郭老夫人讓人拿了御醫開的方子看過,發現的確是些安神補氣的藥。這才放心下來。

  曾嬤嬤卻在這個時候折了回來,道:「那常姑姑說了,皇上讓她來是照顧二老太爺起居的,家裡的事自有您和幾位太太拿主意。」她說著,壓低了聲音,道,「常姑姑知道您過來,說要過來給您問安,您看這……」

  「那就見見好了。」郭老夫人爽快地道,「她如今也算是程家的人。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卻是奉旨現照顧二老太爺,我們程家的人都要心存感激。」

  眾人齊齊應「是」。

  曾嬤嬤請了常姑姑進來。

  大家見過禮,郭老夫人又和常姑姑寒暄了半天,看著天色不早,讓人擺了飯,在榆樹胡同用過晚膳之後才回去。

  程池、周少瑾、邱氏、程許、程讓和阿寶、阿仁留了下來。

  程池帶著程許、程讓接待來探病的親戚朋友同僚。周少瑾帶著家裡的丫鬟僕婦給常姑姑打下手的,服侍程劭吃藥用膳漿洗。阿寶和阿仁還太小,怕嚇著他們,邱氏留下來照顧他們。若是有通家之好的女著上門探病,邱氏也好出面應酬。

  一直跟著袁氏身後沒有作聲的閔葭見了忙高聲對郭老夫人道:「祖母,我也留下來侍疾吧?娘要去宮裡哭喪,不​​能把這些事都丟給兩位嬸嬸。我也留下來幫忙吧?」

  郭老夫人看了程許一眼,應下了:「那你就留下好了。」

  閔葭屈膝給郭老夫人行禮,後來趕來的袁鳴和彭藻送了郭老夫人回府。

  周少瑾服侍著程池更衣。

  程池見她抬手的時候很吃力的樣子,在她耳邊低聲道:「是不是奶漲得厲害?」

  周少瑾紅著臉沒有回答,道:「我等會讓樊媽媽進來幫我敷敷就好了。」

  程池就拉著她的手把她按坐在了旁邊的太師椅上,道:「我自己穿。你歇著別亂動。」

  他是喜歡周少瑾圍著他團團轉的感覺。

  周少瑾不舒服,他怎麼捨得指使她?

  周少瑾赧然地悄聲道:「沒事,一會就好了。」

  程池一面穿衣裳,一面道:「要不就給韞哥兒斷了奶吧!他不是有乳娘嗎?」

  周少瑾猶豫道:「還是讓他吃些時候吧?他喜歡吃我的。」

  程池想了想,道:「那我來幫你敷吧!」

  「不,不用了。」周少瑾怎麼好意思讓他做這種事,她羞得抬不起頭來,喃喃地道,「我自己來就好……」

  程池卻不由她說,打了熱水進來幫她。

  她心中很是不安,卻也止不住地甜蜜。

  程池得隴望蜀。

  周少瑾想著程劭還病著就坐立不安,抓了他的手求他道:「等二叔父病好了,我都隨你!」

  「傻瓜!」程池貼著周少瑾低笑,「二叔父若是真的病了,我怎麼還有這份心思!」

  周少瑾訝然地望著程池:「二叔父,二叔父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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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1:0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章 抽身

  程池含笑頷首。

  周少瑾整個人都結巴了,道:「皇上……又是送藥……又是送人的……這可怎麼好……」

  程池安撫般地抱了抱她,低聲道:「這件事等會我再和你說,你不要漏了口風。」

  等會他還要去侍疾。

  周少瑾木木地點了點頭,道:「我誰都不會說的……」

  到底年紀小,經不起驚嚇。

  程池笑著嘆氣,把她摟在懷裡親了又親,說了很多安慰她的話,見她臉色大好,這才去了程劭那裡。

  周少瑾無奈地苦笑。

  既然二叔父敢做,程池也說沒事,她還是別管這些事了。

  二叔父沒有病,到底是件好事。

  去煎藥的時候她就沒有之前那樣用心了,想著這藥不是倒掉了就是被糟蹋了,她在爐邊一面想著心事一面搖著扇子。

  二叔父應該不會和太醫院的御醫勾結吧?

  那他是怎麼瞞過那些御醫的呢?

  二叔父為什麼要裝病?

  是怕知道太多的皇家醜聞避嫌嗎?

  可他詔書也寫了,案子也查了,這個時候避嫌,太晚了吧!

  還有那個常姑姑。

  皇上僅僅因為關心二叔父才把她賜給二叔父的呢?還是二叔父有所異樣讓皇上有所查覺,把這位常姑姑安置在二叔父身邊,名為照顧實為監視二叔父呢?

  上次她和程池推測前世的事,她就懷疑前世程家被滅族之事可能和二叔父脫不了關係,常姑姑的到來,是不是預示著事情已經開始了呢?

  可惜她前世不知道程家是怎麼被抄的,也不知道皇上是否賞了個常姑姑給二叔父……真是傷腦筋啊!

  她耳邊就傳來了春晚的驚呼:「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周少瑾低頭,這才發現煎藥的藥罐子咕嚕嚕地吐著水泡,藥都溢了出來。

  春晚忙提揭開了藥罐的蓋子,道:「太太,這藥得文火煎。還好發現得早,還剩三分之二的水。」她說著,猶豫道。「太太。要不我們重新再煎一副藥吧?」

  知道這藥程劭不會喝,她還煎什麼煎啊!

  周少瑾想到今天眾人的奔波,心裡就不由地發怵。

  她支支吾吾地道:「現在改文火煎好了。不過是藥汁少點,少了一副藥又要去補一副,太麻煩了。」

  這樣會不會對二老太爺有些不敬?

  春晚有些困惑,見周少瑾又開始發呆。不好多問,封了半邊的爐子。慢慢地煎著藥。

  閔葭走了過來。

  她道:「小嬸嬸,您去歇了吧!這裡我來照看好了。」

  「不用。」周少瑾笑道,「有丫鬟婆子在旁邊看著,我也不過是坐在這裡打打扇罷了。你們輪了下半夜。現在的天氣慢慢冷了起來,一夜不睡太熬人了,你還是回去歇會吧!二叔父這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恐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現在就休息不好。以後怎麼辦?」

  閔葭看著她平靜無波的面孔,眼神有些複雜,過了好一會才輕輕地「嗯」了一聲,回房去了。

  周少瑾繼續給藥打扇。

  閔葭也不過是個尋常普通的女孩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並沒有什麼錯的。要說錯,只能說是命運作弄人。

  她在心裡感慨。

  程池到了半夜才回來。

  陌生的環境,沒有了程池,周少瑾根本睡不著。

  她找了本書,一面看書,一面等著他。

  聽到動靜,她披著衣裳就迎了上去。

  見周少瑾一直等著他,程池心中生暖,任由周少瑾服侍他洗瀨了一番,兩人上了床,熄了燈,如前些日子般躲在被子裡說著悄悄話:「二叔父告訴我,皇上一直在查那催情香的來處。二叔父因要協理禮部舉辦喪禮,韓丁卻一直在暗中查著這件事。前兩天韓丁悄悄來找二叔父,說事情再查下去,就要牽扯到五皇子身上去了,他嚇得半死,求二叔父給他出個主意。二叔父讓他索性一查到底,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由皇上作主。韓丁感激地走了,二叔父卻擔心皇上最後還會把這件事交給他,索性就裝起病來……有些事知道了可不是件好事!」

  周少瑾聽著心怦怦地亂跳,手不由按住了胸口,擔心地道:「常姑姑不會看出端倪來吧?」

  「不會!」程池說著,輕笑了一聲,道,「晚膳後常姑姑就在二叔父的內室服侍,二叔父眉眼一動她就知道二叔父要什麼東西,連二叔父都很驚訝。我瞧那樣子,不像是只和二叔父見過幾面的人。」

  周少瑾頓時來了興致,道:「你說,二叔父會不會把常姑姑留下?」

  「那是長輩的事。」程池笑道,「不管二叔父怎麼想,他老了有個伴我覺得也不錯。至少阿寶和阿仁有人照顧了。」

  周少瑾小聲地笑,鑽到了程池的懷裡,四腳緊緊地纏住他,安穩踏實地道:「那我們快睡吧!明天肯定很多人來探望四叔父。你明天要進宮去代二叔父給皇上謝恩嗎?那藥二叔父怎麼處置了。」

  程池挪了挪姿勢,把周少瑾圈在了懷裡,道:「二叔父這是想提攜我,所以特意讓我這個時候代他進宮去給皇上謝恩,二叔父的話已經說了出來,我不去不好。至於那藥,」他壓低了聲音和周少瑾咬著耳朵:「你瞧見二叔父內室屏風旁立著個人高的景泰藍的彭祖祝壽的賞瓶了沒有?藥在那裡面呢! 」

  周少瑾耳朵被他噴出來的熱氣熏得癢癢的,聳著肩膀笑道:「這是誰的主意?那賞瓶那麼高,想把藥倒出來都不容易。為什麼不找個小點的瓶子,也好銷聲匿跡啊!」

  程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沒有承認是自己主使的,而是道:「這件事就此為止了。別再說了。人多口雜,誰知道會不會被人聽了去。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周少瑾再次為自己悲哀了片刻。

  自從她嫁給程池之後,耳濡目染,漸漸地對皇上、太子等都變得有些無所謂了。

  不知道父親知道了會不會驚訝!

  之後程家果然是門庭若市。

  等到程劭好起來,都已是次年的二月間了。

  元宵節的時候五皇子進宮朝賀,在慈寧宮用過午膳回去之後就開始拉肚子,不過兩天的功夫就去了。

  不到一年的時候。皇上先後去了四位成年的皇子。

  皇太后受不了這個打擊病了。

  彭城夫人急得不得了。有時候半夜三更地派了人來問郭老夫人推薦江南的名醫,有時候則是來問郭老夫人燒符表的時候是拈三炷香還是拈五炷香……弄得周少瑾們也覺得很緊張。

  宋家老太爺一直病著,卻始終沒有嚥氣。

  宋家把宋木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初十。

  邱氏則派了人去謝家。想把婚事提前。

  謝家也擔心再遇到個國喪或是出點什麼事,兩家商量著和宋家錯過婚期,把程讓和謝氏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十四。

  廖紹棠如前世般,順利地通過了鄉試。三月份將參加在京城舉辦的會試。

  一同參加會試的還有程舉、程識、程證和潘濯。

  周少瑾沒想到程證也通過了鄉試。

  看來九如巷分了宗之後,三房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邱氏就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問周少瑾:「程證前兩天特意來拜訪我。我只招呼他用了頓午膳,你說我要不要派人送些吃食衣裳到他住的客棧……」

  程證一旦金榜題名,就是進士了。

  程讓不擅長讀書,這讓邱氏對族中有出息的子侄天然地有種敬畏。

  長房和二房的矛盾她是知道的。但當年長房、二房和三房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未必知道。但知道的未必願意和三房走動。

  周少瑾道:「這件事還是問問大嫂的意思吧!畢竟她才是宗婦。」

  當年程許出事,背後也有三房的影子。袁氏未必願意和三房走動。

  周少瑾只關心廖紹棠。

  雖然有了前世的教訓,周初瑾今生很快在廖家站住了腳根。和廖紹棠也如前世般恩愛,但廖家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周初瑾已生下了官哥,廖家居然還有人以周初瑾這兩年沒有為廖家添丁進口讓廖紹棠納妾,把周初瑾和廖紹棠都氣得夠嗆。

  如果廖紹棠能考中進士,在廖家就說得上話,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周初瑾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周少瑾去大相國寺和白雲觀都給廖紹棠敬了香,求了符,畫了個馬上封侯的花樣子送去了榆樹胡同,讓姐姐照著給姐夫做件衣裳,下場的時候穿。

  又趕到宋家去幫著宋夫人置辦宋木的婚事,幫邱氏置辦程讓的婚事,短短的幾天功夫,人就清瘦了許多。

  程池很是心疼,晚上回來的時候就幫著她按摩,說她:「不過是催妝送的金銀首飾,花粉胭脂,交給管事的嬤嬤去辦就行了,你湊什麼熱鬧?還跑到銀樓裡去選樣式……」

  周少瑾嘻嘻笑,道:「我就是覺得很有意思啊!從前我就羨慕別人走到哪裡都圍著一群人,宋夫人人很好,我過去幫忙,跟著宋夫人學了不少的東西,等到再有誰成親的時候,婚禮的事我一個人就能弄好了。」

  是因為前世太過寂寥了吧?

  程池心頓時酸酸的。

  如果不是看著她精神還好,他就直接不讓她去了。

  他俯身親了親她圓潤的肩頭,道:「別累著自己就行!」

  「嗯嗯嗯!」周少瑾點著頭,舒服得直哼哼。

  程池失笑,道:「有這麼舒服嗎?」

  「有,有,有。」周少瑾連聲道,「你把這法子教我學會,我等會給你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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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1:0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一章 帝心

  小丫頭給自己按摩……這個主意好!

  程池看著周少瑾笑。

  莫名的,周少瑾覺得落在自己背後的視線突然間就變得有些曖昧起來,就如同程池每次要誘惑她幹什麼事似的。

  她不敢仔細地觀察程池的表情,而​​是有些心虛地轉移了話題:「宋夫人問我認親的那天願不願去喝杯?」

  這是把他們當親戚在走動。

  如果宋景然只是個普通人,周少瑾肯定會立刻應下。可現在朝中的形勢這樣的複雜多變,她還真不敢自作主張。

  程池笑道:「我是宋大人推薦的,自然要和宋大人共進退。不管宋家​​大奶奶認親的那天我們去不去喝茶別人都一樣會視我為宋大人的人,與其如此,還不如大大方方地和宋家來往,那些想動腦筋的人也要思商思商。」

  這個道理周少瑾懂。

  她笑著點頭,說起程讓的婚事來:「見面禮是套銀鑲百寶的頭面,然後我私底下還裝了一匣子小金魚準備送給謝氏。」

  新婚媳婦進門,見面禮肯定都得一樣的,不然送禮的人容易得罪人,讓新進門的媳婦也不好做人。

  程池見周少瑾行事越發的有章程,笑道:「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

  可周少瑾喜歡和程池說這些。

  她不由嘟了嘴,道:「你不喜歡聽我說這些嗎?」

  「不喜歡!」程池很乾脆地道。

  周少瑾眼淚都快出來了。

  程池對她向來溫柔體貼,從來不曾用這樣的口吻和她說過話。

  她傷心得不得了。

  程池卻從她身後咬了她的耳朵,低低地道:「我難得回來一趟,你也不說想著我,念著我。就和我說這些不相干的,若是有這空閒,還不如和我做些別的……」

  周少瑾的臉頓時通紅,剛剛還覺得苦澀的心情瞬間變得如食蜜糖般的甜飴。

  程池低聲地笑,噙了她依舊如少女般粉嘟嘟的唇,手也順著她的衣擺伸了進去。

  屋裡響起了讓人面紅耳赤的呻吟聲。

  等到第二天兩人去宋家認親的時候,周少瑾還有些不敢看程池含笑的眼睛。倒是程池表現得比她大方多了。下轎的時候轉身去扶了她一把。

  迎出來的宋森就朝著周少瑾直眨眼睛。不冷不熱地喊了程池「姐夫」。

  程池笑道:「你的幾個哥哥都喊我四哥,你卻偏偏要喊我姐夫,還好周家沒有適齡的小姑娘了。不然別人還以為你做了周家的女婿呢!」

  宋森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道:「我要不是認識了姐姐怎麼會認識你?你們交往你們的,我交往我的,互不相干?莫非你怕姐姐待我太好不成?」

  程池但笑不語。溫聲對周少瑾道:「有什麼事你就叫宋森,反正他閒著也是閒著。睜隻眼閉隻眼的,還能在內宅走動兩年,不必和他客氣。」

  宋森還像小時候一樣,非常的喜歡纏著周少瑾。周少瑾也沒有辦法,每次來宋家的時候多會挑了宋森去學堂的時候,也好在程池胸襟寬廣。不管宋森說什麼都對他和顏悅色如不諳世事的孩子,這就讓周少瑾越心疼程池的委屈了。

  「我知道了!」她柔聲應是。叮囑程池,「你等會還要去二叔父那邊,你少喝點酒。」

  男人在外面應酬,不可能不喝酒,但程池向來有分寸,能不喝就喝。只是今天情況特殊,章蕙等人都在,他少不得要敬上幾杯的。

  「你放心好了。」程池笑著俯身在她耳邊道,「我可不想在上司的面前失態。」

  周少瑾相信他,溫溫柔柔地笑著頷首。

  程池去了東邊的敞廳。

  宋森抓耳撓腮地問周少瑾:「程大人和你說什麼?」

  這種夫妻間的話她怎麼能告訴宋森。

  「沒什麼,就是讓我小心點。」周少瑾心不在焉地道,看見章蕙的夫人已經到了,正坐在窗邊的太師椅朝著她招手。

  她丟下宋森就走了過去:「今天是你哥哥的大喜日子,你有事忙你的去吧?!」

  宋森想說什麼,周少瑾已笑盈盈地曲膝給章惠的夫人行禮。

  他只好沮喪地走了。

  章蕙的夫人忙了她起身,拉著她坐到了自己的身邊,問起程劭來:「老爺子怎樣了?前幾天聽說能下床了,是真的嗎?」

  周少瑾應「是」,道:「畢竟上了年紀的人了,原本不過是尋常風寒,誰知道卻拖了兩、三個月也不見好。先前我們家老爺還擔心他老人家會轉成肺癆,還好如今已經能下床了,也多虧了常姑姑細心照料。只是如今不能久坐看書,否則就頭昏眼花的,曹醫正說還得仔細地養一陣子。」

  「那就好,那就好。」章惠的夫人念著「阿彌陀佛」,周少瑾卻發現四周的婦人都支了耳朵在聽。

  她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

  雖說她如今不怕和這些人應酬了,可她還是喜歡和程箏她們玩,大家想說什麼說什麼。

  但她還是笑容得體地喝了宋木的新娘妻子李氏敬的茶,和章惠的夫人等女眷笑著聊了聊西直門那邊新開的緞綢鋪子,用了午膳,這才和程池回了朝陽門。

  韞哥兒有十個月了,能翻身能爬行,還知道簡單的喊人了,脫了厚重的棉襖換了比較薄的夾襖手腳更靈活了,沒一刻消停的時候,一不留神就不知道爬哪裡去了,還知道躲在大迎枕後面或是帷帳的後面讓人找,闔府的丫頭婆子都盯著他眼睛也不敢眨一下,郭老夫人抱怨著汀香院不應該引水進來,怕韞哥兒落水裡去了。

  周少瑾和程池回去的時候韞哥兒正坐在郭老夫人宴息室臨窗的大炕上由乳娘在餵稀飯,乳娘的勺子遞到他嘴邊的時候他每次都要看清楚勺子裡是什麼才肯張嘴。

  這是前些日子他受了風寒鼻子塞住了郭老夫人餵他喝了胡柴飲的後果。

  聽到動靜小傢伙靈敏地轉過身來,看到周少瑾和程池就瞇著眼睛笑了起來,衝著周少瑾和程池胡亂地喊著「爹」、「娘」。

  周少瑾看著心都化了。

  三步並作兩步地抱起了韞哥兒。

  韞哥兒在她懷裡嘰嘰哼哼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朝程池伸出手去,要程池抱。

  程池忙把兒子抱在了懷裡,也不管他知道不知道,把他當個小大人似的問道:「我們韞哥兒今天都幹了些什麼啊?有沒有和祖母淘氣?有沒有躲著讓丫鬟婆子找不到啊?」

  韞哥兒也不知道聽不聽得懂,咦咦呀呀地和著程池的話。

  郭老夫人的笑容就沒有停下來過,她讓程池把韞哥兒給乳娘:「他今天的飯還沒有吃完呢!你們一來,他一準分心不願意吃了。讓乳娘帶著他到後面的退步吃飯去。」

  乳娘上前抱了韞哥兒。

  韞哥兒不願意走。

  郭老夫人就道:「乳娘帶你去看雪球。和雪球玩。你娘不走。」

  現在雪球成了韞哥兒的玩伴。

  韞哥兒聽著就不動了,乖乖地任乳娘抱了。

  郭老夫人就吩咐韞哥兒身邊的大丫鬟紅珍的:「快去把雪球找了來。我可是答應了韞哥兒的。」

  紅珍笑著應諾,和抱著韞哥兒的乳娘一起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問程池:「今天什麼時候去榆錢胡同?」

  程劭裝病的事。周少瑾發現除了程池和她知道,程家的其他人好像都不知道。

  程池笑道:「陪著您說會話就過去了。

  因為程劭生病,程池要侍疾,皇上放了程池的長假。如今還沒有回都察院去。

  郭老夫人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道:「若是你二叔父好些了。你還是早些回都察院去好了。雖說能讓皇上記得你的名字是件好事,可你若是事孝而讓皇上記得,也未必是件好事。」

  程池想了想,這才笑道:「娘不必擔心。皇上和二叔父的關係比我們想像的要好很多。昨天下午,皇上又去了榆錢胡同,還和二叔父手談了兩局。只是二叔父精力不濟。後來我陪著下了兩盤。期間皇上還問了我黃河治水的事,聽那口氣。好像高郵那邊的河堤也要開始修了,不過二叔父把話岔了過去,說起了江南的稅賦。」

  郭老夫人聽了又憂又喜。憂的是怕皇上再派程池去治水,以後在河道上走不出來,喜的是程劭這樣提攜程池,可見也看好程池。

  但她並不是尋常的婦人,考慮得也就更長遠些。

  沉默了片刻,她道:「這件事,你也跟你大哥說說,至於他什麼時候去探望你二叔父,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言下之意,能不能遇到皇上,就看他的機遇了。

  程池笑道:「我已經知會過大哥了。實在是因為還有樁喜事沒有告訴你!」

  「什麼事?」郭老夫人感興趣地道。

  程池斟酌道:「自五皇子病逝後,皇上看上去比平時老了十幾歲,有時候下著棋人卻走了神。昨天和我下完了棋,已到了掌燈時分,皇上卻矢口否認還不提回宮的事,不僅在榆錢胡同用了晚膳,還和二叔父說了半天的家長,提起了早逝的汾三哥和訓哥兒……然後皇上就賜了阿寶世襲的從四品僉事!這旨意最遲明天就會頒布下來了。我特意派了人告訴大哥,讓他盯著點,別讓內閣的人給攪黃了。」

  「你說什麼?」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都面面相覷,「世襲?阿寶?!」

  他們可是讀書人家。

  「是啊!」程池苦笑道:「皇上怕是想起了去了的太子和幾位皇子……」

  和程劭生出同病相憐之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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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證實

  聽了程池的話,大家久久都沒有說話。

  就算是普通的大戶人家,一下子死了四個兒子,也會元氣大傷的。

  送程池出門的路上,周少瑾就忍不住低聲和他耳語:「難道真的是四皇子做的?」

  「現在還不知道。」程池沉吟道,「至少有那催情香是五皇子的人趁亂點的證據……照我看來,可能是大家都盯著皇太子吧!皇太子一出事,紛紛落井下石,最後鬧成了這樣的局面。」

  周少瑾嘆了口氣。

  第二天,不僅阿寶受封的詣意下來了,皇上還立了皇長孫為皇儲。

  這又與前世不謀而合。

  以後會發生些什麼事,已經完全失控,她也不知道了。

  等謝氏正式進了門,雙朝賀紅,三日回門之後,程劭的病也痊癒了,選了個沐休日,周少瑾就在家中設宴招待謝氏。

  程劭等人都來了。

  常姑姑在一旁服侍著。

  男一桌在花廳,女一桌在廂房。程家的幾位姑爺也都在場,氣氛很好。

  吃完了飯,撇了酒筵上了茶,男人們說著朝野中的軼事,女人們說著家長里短的,孩子們在院子裡四處奔跑嘻笑著,韞哥兒在乳娘懷裡拍著小手,屋裡喧嘩著,就更熱鬧了。

  郭老夫人聽著外面小孩子的吵鬧聲,笑瞇瞇地道:「四月初八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柘潭寺上香去。」

  柘潭寺在郊外,一去一來就要花上一天的功夫,若去那裡上香,晚上勢必得住一晚。

  郭老夫人這樣麼說,醉翁之意就不在酒了。

  眾人都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出去玩樂。紛紛響應,又派了人去告訴在花廳裡服侍程劭的常姑姑。

  常姑姑有些意外,隨後笑著應好。

  花廳裡程家的男子也就都知道了。

  程涇笑道:「我們也跟著一道去吧?正好給二叔父去上炷香。」

  五皇子的事於別人可能是秘密,於程涇這樣的內閣大佬則不然。

  程涇覺得程劭病得真是時候,至於這病情……皇上都承認了,他自然也不應該懷疑。

  倒是程池趁著這個機會給皇上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不僅覺得他人品端方。而且學識淵博。君子六藝無所不通,曾私底下笑程池:「你若是收收心,只讀那四書五經。恐怕就不僅僅考個進士了。」還和程劭說,應該讓程池去翰林院做個侍講學士,教皇子們讀書。

  程劭當時還替程池謝恩,說若是能去翰林院做個侍講學士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皇上說過這件事之後就沒有了下文。聽說是初二的時候見三皇子、四皇子幾個去給他請安,想到了死去的皇太子。曾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下旨將一直晾在旁邊沒有理會的原詹事府的詹事、少詹事等東宮的屬臣都外放為官。

  顧緒也沒能倖免。

  他被任命為太原知府。

  程箏想跟著顧緒去任上,顧家的長輩很贊成,顧緒卻怕程箏不習慣太原的氣候。不答應,但程箏主意已定,而且還決定將顧寧和顧中一塊兒帶去太原。為這件事,顧緒前幾天還曾請袁氏出面相勸。

  袁氏相勸無果之後。求到了郭老夫人這裡。

  結果是顧緒沒能勸動郭老夫人讓程箏和孩子留在京城,反而讓郭老夫人給勸住了,答應帶著程箏和孩子們一起跟他去太原。

  他們三月初二之前必須抵達太原。

  這可能是程箏和顧緒在程家這幾年吃得最後一頓飯了。

  想到這裡程涇就有些不捨。

  其他兩個孩子程簫嫁去桐鄉,這兩年才來京城,程許乾脆就是在金陵長大的,前幾年為了參加鄉試才到京城和他住了幾年,只有程箏,自出嫁之後就一直在京城,和他相處的時候最長,也最貼心。

  程涇不由叮囑顧緒:「以你的能力治一個太原府綽綽有餘,你若有時間,不妨多陪陪阿箏母子。他們隨你去太原,一個人也不認識,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太原又是燕趙之地,多豪傑,男子讀書固然重要,六藝也不可放鬆,正好可以請人教寧哥兒和中哥兒一些拳腳功夫,強壯體魄,至於讀書,晚些也不要緊。」

  「皇上如今封了皇太孫為儲君,你是曾經服侍過他父親的人,只要老老實實地待在太原,沉住氣不要出什麼亂子,等到皇太孫登基,回京城也就是遲早的事。」

  「去了太原,你記住一定要韜光養晦,不可鬧出什麼事端來。」

  程池聽了不以為然。

  皇太孫對自己父親的這些屬臣到底是心懷感激還是心懷怨恨還不好說,曾經的詹事府少詹事去了太原卻窩窩囊囊的不作為,至少間接證明了顧緒的無能,還提拔個什麼啊?何況照周少瑾的說法,皇太孫未必就能比皇上的壽命長。

  可到底支持誰登基,真是有點傷腦筋起來。

  程池想著,轉身去拿了封信給顧緒,道:「這是太原名儒王芝的名帖,楊壽山與他是忘年之交,你去了太原不妨先去拜訪他,讓他跟你講講太原的事,強龍不壓地頭蛇,有了本地鄉紳的支持,你這知府才能做得平安無事。」

  在座諸人聽著愕然。

  程涇更是開門見山地道:「你現在還和楊壽山有來往?」

  「是啊!」程池不以為意地道,「我前幾天還讓人給他們家送去了二百兩銀子——楊壽山的母親病了。」

  楊壽山最終被貶為庶民,回了鶴壁的老家。

  他原是寒門出身,又不曾在任上貪墨,回去之後靠幾畝薄田,生活頓困。程池定期救濟他。

  程涇不大贊同,想說什麼,見程池滿臉的不在乎,想著還有幾個姑爺在場,把到了嘴邊的訓斥還是硬生生地哽了下去。

  袁鳴卻滿心佩服。低聲和程許道:「你看池四叔,這才是性命中人,真漢子!」

  程許沒有吱聲,低了頭喝酒。

  程涇不好說程池,還不能說自己的女婿啊!

  「胡說八道些什麼?」他喝斥袁鳴道,「你整天就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有這精神。不妨好好讀書考個功名。也好給阿簫爭個鳳冠霞帔戴戴。」

  程涇原就不太滿意這個女婿,只是妻子同意,女兒也看中了。想著袁家就是沉了船還有三斤丁,這才答應下來的。如今看來,他讀書鬆散,壓根就沒有準備往仕途上走。

  袁鳴又羞又急。彭藻忙道:「嘉善,過幾天就是會試了。主考官是禮部侍郎王純,我父親和他是同窗,王大人比家父早一科考中進士,但和家父還時有來往。家裡還留著他當年寫的幾篇製藝,原想給你帶過來的,又怕出什麼亂子。你等會和我一塊家去好了,我父親正好有話要和你說。」

  這就是要指點程許時文了。

  彭藻的父親彭翔的學問就是在翰林院也是數得著的。

  程涇喜出望外。親自向彭藻道了謝。

  程池則叫了袁鳴:「剛搬進來的時候,你嬸嬸曾在花園的桂花樹下埋了幾斤酒的,大綸要走了,你和我一起去把酒取出來,算是給大綸洗塵了。」

  顧緒連稱「破費」。

  程池拉著袁鳴去了花園。

  袁鳴還以為程池會安慰安慰他,誰知道一路上程池什麼也沒有和他說,讓他和僕人一起取酒。

  幾鏟子下去,他的心情就好了起來。

  他不由感激地望了程池一眼。

  有小廝一路跑了過來,道:「四老爺,懷山叔回來了。」

  程池對袁鳴道:「你先把酒抱回花廳,我去看看就回來。」

  袁鳴點頭。

  思忖著這懷山是誰?

  程池和懷山在外院的書房碰了面。

  懷山神色凝重,道:「宮裡遞出來的消息,說皇太子葬禮期間,乾清宮裡的一個小太監病了,被移出來沒多久就病死,屍首被丟到了亂墳崗,前兩天,有小太監去給他上香,後來證實這個小太監也是乾清宮的,是乾清宮大太監陳立的乾孫子。皇太子的葬禮過後,這個小太監就被調到了酒醋局去了。您看,要不要跟李家的舅家打個招呼,想辦法和這小太監搭上話?」

  「暫時別打草驚蛇。」程池沉吟道,「除了這個小太監,你們再查查看那些日子有沒有宮女沒了的。給二皇子遞信也好,引了二皇子去見那個姓戴的宮女也好,不管他們領了什麼樣的差事,事成之後肯定是個死字。只要順著這個藤摸過去,總能找到源頭。」

  懷山恭聲應「是」,道:「只是宮裡的人事錯綜複雜,時間太短,我們能收買的都是些小囉囉,不太頂事。」

  程池笑道:「太后、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大太監我們也收買不到啊!與其和那些不上不下,半瓶子直響的傢伙交往,還不如和這些小囉囉打交道。你可別小瞧他們,他們知道的事多著呢!」然後吩咐他,「你們查查程輅,他如今有了陳立做靠山,不可能這麼老實才是!」

  懷山應聲而去。

  程池在書房裡坐了一會,才慢慢地往內院去。

  花廳裡,大家正喝得起勁。

  程池卻看見了獨自站在廡廊下的程許。

  他低著頭,站在陰影裡,神色寂寥。

  程池想了想,走上前去,道:「是不是有什麼心思?」

  這是周少瑾嫁給程池之後,程池第一次主動和程許說話。

  程許一喜,喊了聲「四叔」。

  程池道:「什麼也別想了,好好地參加會試吧!等你做了進士你就會發現,原來你可以做很多事。」

  程許驚訝地望著程池。

  程池笑了笑,轉身進了花廳。

  程許望著他的背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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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新婦

  花廳那邊程家的男人說著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西廂房這邊的女眷卻打起馬吊來。

  郭老夫人、袁氏、邱氏和程箏一個桌,程簫坐袁氏的身後,不時地看看在院子裡玩得正高興的孩子,程笙則坐在郭老夫人身後,幫郭老夫人看著牌。

  周少瑾在茶房裡給她們做杏仁露,新進門的謝氏手跟手、腳跟腳地跟在周少瑾的身後。

  「我們家沒這規矩。」周少瑾笑著對謝氏道,笑容極其溫柔,「你去看你婆婆打牌去好了。這裡有我就成了。」

  謝氏很喜歡周少瑾。

  當初程家去下小定的時候,周少瑾就去給她插簪了。而且周少瑾的目光看人親切又充滿了善意,讓剛嫁到程家,什麼也不懂的她,自然而然地往周少瑾身邊湊。

  「我不會打牌。」謝氏紅著臉,赧然地喃喃道,「我還是跟著嬸嬸學怎麼做杏仁露吧!我看祖母和婆婆都很喜歡喝的樣子……伯母和三位姑奶奶也喜歡喝……」

  「不是什麼難事。」周少瑾細心地教她,「把杏仁泡一夜,然後用磨磨成漿,用細紗布過濾,用小火煮開了加冰糖就成了。不過是我這濾漿的細布要細,多濾幾次,我煮仁杏露的火要小,用勺子在一旁不停地攪,冰糖放進去化了就起鍋。不過要記得老夫人和你大伯母那一份不要放糖就行了。」

  謝氏感激地道謝。

  周少瑾就把攪杏仁露的調羹遞給了謝氏,讓她學著自己的樣子攪拌:「家裡的人都喜歡熱杏仁露,所以我們家都是在天氣還有寒意的時候喝,等過些日子開了春,天氣暖和起來。新茶上了市,就開始喝綠茶了,天氣再熱點,偶爾會煮桑茶飲消暑,秋天的時候就喝雪梨膏了。我們家做的雪梨膏味道最純,等到了秋天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做。」

  謝氏連連點頭。

  雙方雖然已經認了親。可正經的說話。這還是頭一次。

  周少瑾就笑著問她:「你平時閒了在家裡都做些什麼?」

  謝氏小聲道:「做女紅。」她說著,語氣微頓,道。「也跟著我大嫂讀書寫字。」

  周少瑾了然。

  謝家家境一般,不可能請很多的僕婦,謝大人和謝公子的衣裳還可能去外面的成衣鋪子裡買,像謝小姐之樣的閨中女子的肚兜什麼的就只能自己親手做了。一年有四季,衣裳鞋襪等不是個小數目。學會了女紅,除了給自己,姐姐妹妹、祖母母親、父親兄弟偶爾也要孝敬,這樣算下來。哪裡有還有玩的時候?所謂的讀書,恐怕也只是識得幾個字好主持中饋。

  周少瑾就笑道:「我平時在家裡閒著的時候也常做女紅,你要是不嫌棄。哪天把你常用的花樣子帶過來給我瞧瞧,這眼看著就要仲春了。也到了做秋衣的時候。」

  謝氏聽著心裡一鬆,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好啊,好啊!娘對我很好,除了晨昏定省,什麼規矩也沒有,我家裡的時候每天下午都會給祖母讀一個小時的佛經,現在不用讀佛經了,我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多半的時候都閒著沒什麼事。嬸嬸要是有什麼女紅讓我做,就差個丫鬟去跟我說一​​聲好了。」說到這裡,她陡然間臉色緋紅,聲音也低了幾分,道著:「嬸嬸,我給韞哥兒做幾件秋裳吧?說起來我還沒有給他做過什麼東西呢?」

  她倒把這樁事給忘記了。

  周少瑾也是從新媳婦走過來的,自然能理解謝氏的心情,她忙高興地道:「這敢情好。讓你費心了。他是小孩子,長得快,秋裳倒不急。只是夏天快到了,我想給韞哥兒做幾件夏天穿的兜兜,睡覺的時候也免得涼了肚子。你若是有空,就幫韞哥兒做兩件兜兜吧?還有阿寶和阿仁,不知道要不要?」

  謝氏見周少瑾再次提點自己,越發對周少瑾心生好感,覺得自己跟在周少瑾身邊幫忙做得太對了。

  她舉一反三,立刻道:「我等會也問問幾位姑奶奶,看要不要也給寧哥兒他們做個兜兜!」

  周少瑾笑著點頭。

  這孩子倒是機敏又不失淳樸,二嫂可找了個好媳婦。

  周少瑾把煮好的杏仁露裝在了霽紅瓷的小碗裡。

  乳黃色的杏仁露盛在大紅色碗裡,顏色分明,讓人看著就食慾大增。

  謝氏想到剛才進門裡看見廂房裡掛著的那幅春遊仕女圖,暗暗記在了心裡。

  看來程家果然如父親所說,底蘊深厚,吃穿用度不僅精細,就是這陳設器皿也都應景應月,十分的講究。

  難怪祖母擔心她嫁過來之後會不習慣。

  好在小嬸嬸是個好相與的,婆婆待她也十分的和善,就是看上有些恃才傲物的姑姐,待她也是和顏悅色的……都很有教養。她誠心誠意的,肯定能過得好的!

  謝氏暗暗下定決心,吸了口氣,端著放了杏仁露的大紅色描金海棠花的托盤跟著周少瑾去廂房。

  程笙忙起身幫謝氏端杏仁露。

  周少瑾就招呼在花園裡玩的孩子們喝杏仁露。

  小孩子們一窩蜂地跑了進來,又突然安靜下來,恭恭敬敬地給長輩們行禮。

  大家都呵呵地笑。

  丫鬟婆​​子忙打了溫水進來給他們洗手,由各自的乳娘服侍著喝杏仁露。

  周少瑾也拿著調羹餵韞哥兒。

  韞哥兒喝了半口就吐了出來,不願意喝。

  周少瑾哄了半天他就是不喝,還用門牙緊緊地咬住了調羹,不讓周少瑾餵他。

  郭老夫人看了直笑,把喝完了的空碗遞給珍珠,擦了擦嘴角笑道:「我們家韞哥兒就是聰明。他不喜歡,你就別強迫他了。」

  袁氏聽著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不以為然。

  誰家的孩子不是這樣,可在老太太眼裡,這韞哥兒就硬是比別人家的孩子聰明……這心可真是偏!

  周少瑾只得放棄,讓春晚去倒了溫開水進來餵韞哥兒。

  韞哥兒喝了幾口之後就不喝了。

  幾個孩子也坐不住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都想出去玩。

  郭老夫人慈愛地笑,道:「去玩去吧!去玩去吧!可不能亂跑,仔細別磕著碰著了。」

  孩子們歡呼著跑了出去。

  郭老夫人等又開始打牌。

  程箏就要讓給了周少瑾打。

  周少瑾連連擺手,道:「你可不能贏了就跑?就是我答應,你祖母也不答應的!」

  今天她是主人。要讓客人賓至如歸才是。怎麼能自己跑去玩呢!

  郭老夫人暗自點著頭,想到程箏去了太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亦順著周少瑾的話笑道:「你嬸嬸說得對。姑奶奶回家是貴客,你難得回來一趟,好好地陪著我們打打牌,不要東張西望的。讓我趕本也趕不安生——我可輸了快二十兩銀子了!」

  大家又是一陣笑。

  周少瑾就看見自己的丫鬟碧桃站在門口朝屋裡望。

  她不動聲色地幫郭老夫人等續了茶,看了會牌。這才走了出去,悄聲問站在廡廊下的碧桃:「什麼事?」

  碧桃小聲道:「西直門那邊的汶老爺,突然帶著三個公子過來拜訪四老爺,說是自己的兒子……」

  那外室已經接了過來。外面生的兒子也要登堂入室了嗎?

  周少瑾皺眉,道:「四老爺怎麼說?」

  「四老爺去見了汶大老爺,原本只是想喝盅茶打發了的。結果汶大老爺說四老爺既然在家裡招待大老爺等人,怎麼也沒有通知他。還讓人提了禮盒進來。要進二院拜訪大老爺。」碧桃道,「四老爺婉言謝絕了。汶大老爺卻不依不僥的,非要見大老爺。四老爺就把大老爺叫了過去,自己跑了。如今汶老爺正纏著大老爺說要帶著三個孩子進來給老夫人請安,大老爺沒有辦法,讓我來告訴您一聲。可四老爺又說,不用管他們……」

  「那就別管。」既然程池說了,她肯定會照著程池說的去做。

  碧桃擔心道:「可汶大老爺……」

  「自有大老爺應付。」周少瑾笑道,「實在不行了,不是還有四老爺嗎?」

  碧桃如釋重負,笑著離開院子。

  周少瑾還真怕程汶鬧過來,她想了想,還是跟郭老夫人說了。

  郭老夫人氣得不行,道:「他還有臉來!你們給我聽好了,以後再遇到他都給我繞道走,免得丟人現眼!」最後幾句話,卻是對著屋裡的袁氏等人說的。

  周少瑾幾個都紅著臉應「是」。

  程涇還算清醒,最終也沒有讓程汶帶著他庶出的三個兒子進府給郭老夫人請安。

  倒是程許從朝陽門回去之後就開始閉門讀書,其中除了去過幾次彭翔那裡,哪裡也沒有去,等到三月初九,杏林胡同天還沒有亮各屋的燈就次第亮了起來。

  程涇和程許都換了身嶄新的藍色杭綢夾袍,只不過程涇是繡著紫色的五蝠紋團花,程許的是素面的,只在袍角繡了個騎在馬背上的猴子,寓意著馬到封候,金榜題名的好兆頭。

  父子倆去敬了祖先,程涇親自送程許去了考場。

  一天一場,要考三場,中途還要休息兩天,可連如廁都在考場裡面。

  九天下來,考生們都被考試得像被寒打了的茄子似的焉焉的。

  程涇親自去接得程許,在路上就迫不得已地問了起來:「考得怎樣?把你寫得時文背我聽聽?」

  程許只得背起了自己寫得時文。

  程涇聽著有些拿不定主意,當時就吩咐車夫調頭往程劭住的雙榆胡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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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進人

  程劭拿著程許默寫下來的時文與詩詞神色悠閒地翻了一遍,道:「不錯!若是沒有什麼意外,應該在二甲之列。」

  程涇聽著不僅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更緊張了,道:「二叔父,您這意外是指什麼?」

  「你這是關心則亂啊!」程劭聽了呵呵地直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還幫人指點了時文的嗎?怎麼到了嘉善這裡就變得患得患失起來?嘉善的文不管是從立題、破題都中規中矩,加之行文流暢自如,比喻恰當適宜,前三名可能略有不足,可二甲應該是沒問題的。」他說著,神色沉凝起來,對程許道,「嘉善,你原本的文章要比這寫得好很多,你……是不是太激進了些?」

  只想著考中進士,所以文章從各方面都挑不出什麼太大的錯處,可也就意味著平庸。

  程許朝程劭望去,神色沉穩,目光深幽。

  「二叔祖,」他輕輕地道,「我想金榜題名。」

  所以只要在二甲之中就行。

  程劭有些失望。

  照他看來,程許完全可以連中「三元」,成為程家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

  他把程許默寫的文章輕輕地放到了一旁。

  程許目光一黯。

  程涇卻急得跳了起來,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想金榜題名』?我們家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這科若是不行,還可以考下一科?」他突然間想到妻子這些日子的坐立難安。忙道,「是不是你娘跟你說了什麼?你怎麼糊塗起來?金榜題名固然好,可落第的舉人也不少。我當初沒有讓你直接參加春闈,就是怕你頂著解元的頭銜有壓力,沒想到你還是取了中庸之道……」

  他難掩失望。

  程許低著頭沒有說話。

  他有時候想想,覺得父親和母親的感情很好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們都想他能三元及第。

  可三元及第是那麼好考的嗎?

  一個不慎,他可能被掃到三甲裡,成為同進士。

  這是他萬萬不能忍受的。

  他想到了程池的話。

  或者,這才是他最終選擇只要能二甲題名就行的緣由吧?

  程劭聽了程涇的話不由直皺眉,道:「你怎麼變得這麼浮躁了?天下士子何其之多。嘉善若能金榜題名已是極幸運的了。歷史上不知道有多少才華綽絕之人終其一生都沒能考個進士。何況他已經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了。如果不想在翰林院終生研究學問,能金榜題名足以。我看你這文章不會有什麼問題,你還是準備庶吉士的考試吧!」

  程涇赧然。還想說什麼。程劭已道:「嘉善也累了。你還是帶著嘉善回家好好歇歇,卷宗已經交了上去,說什麼也已成事實。就不要再多問,等著發榜就是了。若是中了,就高高興興地溫文去,若是不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下科再考。他還年輕,還有的是機會。倒是你,要沉得住氣才是,我們程家也不是天生就能夠不費功夫考中進士的。像四郎那樣的,那幾年不也好生地用了幾年功。」

  「叔父教訓的對!」程涇給程劭行禮,臉漲得通紅。

  程許聞言望著程劭嘴角翕翕,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給程劭行了禮,退了下去。

  程劭直搖頭。

  常姑姑端了茶水進來,見程涇和程許已經離去,不由得一愣。

  程劭不以為然,道:「別管他們了,像個孩子似的,聽風就是雨的,還沒有四郎沉得住氣。」

  常姑姑聽了抿了嘴笑,姿容端方,怡然大方,輕手輕腳地給程劭沏了茶。

  程劭接過茶盅卻躊躇起來。

  常姑姑不解地望著他,安靜地等他說話。

  程劭的神色陡然間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半晌才低聲道:「也不能讓你就這樣跟著我,我想好了,你要是不嫌棄我,明天我去我大嫂那裡,讓她給我們做主……娶了你進門。」

  不是納了她進門,而是娶了她進門……

  常姑姑的眼眶猝然又酸又楚,視線糊塗。

  她喃喃地道:「我,我家只是個商戶……也沒什麼人……」

  程劭道:「我也一個人……你不嫌棄我孤身一人就好……」

  「沒有,沒有。」常姑姑的眼淚籟籟落下,「您可是當年的榜眼……」

  程劭笑,道:「現在也不過是個糟老頭子!」

  「不是,不是。」常姑姑已經說不出話來。

  程劭商量她:「那我明天就去趟朝陽門?」

  「好!」常姑姑低聲道,捂著嘴怕自己痛哭出聲來,轉身快步出了正房的內室,回到她這些日子歇息的東廂房,從書櫃的頂層拿出個不起眼的黑色匣子,裡面放著些銀票和碎銀子。

  她從匣子最底層拿出張紙來。

  紙整整齊齊疊成了銀票大小的形狀,有些發黃,打開了,是被撕了的半張宣紙,紙上寫著「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刑也」幾個字。

  筆墨飽滿,字跡挺秀。

  她收藏了十四年。

  她還記得,那天是她當值。皇上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不悅,叫了程劭進宮說話,說著說著,皇上就發起脾氣來。她們都嚇得瑟瑟發抖。程劭就寫了幾個字給皇上。

  皇上看了大怒,把紙撕了。

  之後又莫名地心情好了起來,還讓她們拿了棋盤進去,和程劭下起棋來。

  從此以後,她就記住了程劭這個人,也記住了這個字。

  每次他進宮的時候,只要她當值,她都會沏他覺得適口的茶水,換上他喜歡的沉香墨條。偶爾會在皇上發脾氣的時候提醒他。

  他兒子去世的時候。她比他還傷心。

  她以為她這輩子就這樣看著他了,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因為年紀最大,又沉默寡言被皇上賜給了程劭。

  賜給程劭也就罷了,她想著她若是還能動,程劭不嫌棄她年紀大,她就這樣好好服侍她幾年,沒想到程劭會娶她。

  這難道是天意?!

  常姑娘撲在被子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郭老夫人知道了程劭的來意倒挺高興的,道:「常姑姑畢竟是服侍過皇上的人。規矩想來不錯。您若是覺得合適。我讓四郎去欽天監選個日子,幫你們把喜事辦了。」

  倒是皇上知道驚訝地望著程劭半天也沒有說話,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立刻道:「你​​不會因為她是我賞給你的你就娶了她吧?你要是身邊沒個人。我幫你做個媒就是了。你何必委屈自己娶個宮女?」說著。他想起了前些日子進宮探望太后的娘家人,道,「我記得彭城伯家有好女兒。我趕明幫你問問?要不在大臣裡找一個也可以?怎麼能娶常玉娥。」

  程劭啼笑皆非,道:「我一把年紀了,您還讓我娶個十五、六歲的不成?我看著常氏不錯,又是您身邊的人,就她好了!」

  皇上不樂意了,道:「娶個十五、六歲的怎樣了?常玉娥那麼大年紀了,肯定不能生了。你不願意續弦也就罷了,既然續弦,怎麼也要生個一兒半女才好。你不用顧忌我的面子。我當時也是讓她去服侍你的。你要是覺得她不好安置,把她送回來就行了。趕明我放她出宮,去皇覺寺陪著那些太妃就是了。」

  那豈不是又害了常氏。

  程劭求饒:「我不是有孫子了嗎?再說了,我這把年紀了,也就圖個清靜,常氏在您宮裡也是數得著的溫良敦厚,這就行了。」

  皇上想來想去心裡有根刺,道:「要不我給你賜婚吧?」

  程劭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得道:「我和我嫂嫂商量過了,請家裡的人吃個飯就行了,也不必那麼多虛禮了。」

  皇上想到程劭低調內斂的性子,退步道:「那就讓皇后賞些東西給常氏,讓皇太孫去喝個喜酒。」

  程劭不好再推遲,謝了恩,皇上還問他:「你要不要再想想?」程劭忙起身告辭。

  這邊周少瑾一面把程劭成親的東西寫成單子,一面對坐在對面炕上逗著韞哥兒玩耍的郭老夫人道:「我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妥!雖說常姑姑年紀大了,可也是第一次做新娘子,這樣請了家裡的人吃頓飯,像納妾似的,常姑姑心裡肯定有遺憾。二叔父要麼別娶人家,既然決定娶了,這禮數還是要做足才好。」

  郭老夫人一愣,笑道:「那你說怎麼辦好?」

  「我想二叔父肯定是怕喧囂。」周少瑾笑道,「不如還是依了古禮,只是不大肆客賓就是了。」

  郭老夫人思忖了片刻,道:「那我和你二叔父說說去。」

  程劭聽了有些意外,他問郭老夫人:「子川媳婦的話……是不是很有道理。」

  「我覺得有道理。」郭老夫人道,「雖說有些事是做給別人看的,可要是不做,莫免獨立特行,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程劭倒也爽快,道:「那這件事就託付給你們了。」

  郭老夫人就讓周少瑾去問常姑姑,有沒有娘家可回,六禮雖然會有些急促,卻會依禮行事。

  常姑姑眼眶含淚,道:「我是永定人,多年沒有回去了,也不知道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周少瑾就讓程池去打聽。

  彭城夫人知道了卻大手一揮,道:「就算是找到了又怎樣?那麼遠,你們還去永定下聘不成。我看這樣好了,我收了常姑​​姑做乾女兒,到時候就讓她在我們府裡出嫁,她娘家的人來觀禮就成了。」

  這樣她也算和程家結上親了。

  彭城夫人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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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主見

  程劭卻無意和彭城伯家走得這樣近。

  功勳和讀書人不是一條道上的。

  郭老夫人卻另有想法,道:「彭城伯這個人還是不錯的。他們家之所以這樣看重你,也不過是想你能教他們家孩子讀書,到沒有其他的想法。」又道,「女人誰不希望有個娘家,我看這件事你先問問常氏,看她是什麼意思?」

  如今常姑姑要嫁進來了,再稱她「姑姑」就有些不好了。

  程劭想了想,覺得郭老夫人說得也有道理。這畢竟是常氏的事,尋常女子能攀了這門親事多半也是願意的。

  常氏聽了卻問程劭:「老爺怕是不喜歡吧?」

  程劭訕然道:「有這麼明顯嗎?」

  常氏抿了嘴笑,道:「都寫在臉上呢!」

  程劭道:「我只是嫌麻煩!倒也不是為別的。」

  常氏點頭,笑道:「我知道,老爺向來不參與到朝中的這些事中去,若是因為我的緣由讓皇上心裡不高興就不美了。這件事您就別操心了,我等會去見周氏,她不是差了人去打聽我娘家人了嗎?不如跟彭家的人回話,就說人已找到了,不日就來京。彭家的好意我心領了,明天就去給彭城夫人磕頭謝恩,雖說結不成乾親,可一樣當正常的親戚來往。還請彭城夫人不要嫌棄我!」

  程劭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我以為你在宮裡時間久了,不太通這些人情世故了,沒想到你這麼聰明……」

  常氏臉上有淡淡地紅韻,道:「有什麼事比宮裡的事還復雜?老爺放心好了,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得罪了彭城夫人。讓郭老夫人為難的。」

  程劭點頭,對常氏刮目相看。

  周少瑾知道常氏的想法之後也非常的驚愕,她道:「這件事還真是湊巧——我們已經找到您娘家人,只是老太爺和老安人二十年前就先後病逝了,您還有個弟弟,子承父業,如今開著間雜貨舖子。鋪子雖小。生意卻興隆,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有四個孫子兩個孫女一個外孫一個外孫女。知道您出宮,還要嫁人了,常家舅老太爺當場就哭了起來,說會帶著老婆孩子來給您送嫁。我在榆錢胡同那邊不是還有個宅子嗎?平時也空著。等常家舅老太爺過來,可以住在那裡。」

  常氏也可以在那裡發嫁。

  她聽著眼眶就濕了。哽咽道:「我沒有想到他還記得我,我進宮的時候他才五、六歲……」

  「這樣不就團聚了!」周少瑾笑道,「聽說二叔父把日子定在五月初二,也沒多少日子。您要是覺得這樣的安排還好,這兩天就選個吉日,我幫您搬去榆錢胡同住些日子好了。等到常家舅老太爺過來。您還可以和他說說話。」

  常氏不住地點頭,連聲說著多謝。

  周少瑾臉上就閃過些許躊躇之色。

  常氏忙道:「怎麼了?」

  「沒事!」周少瑾忙道。「我就是在想您剛才說的事——彭家這樣熱心,就是為了讓二叔父教他們家孩子讀書……我前些日子還和箏姐兒、簫姐兒說起來,從前在金陵的時候,程家族學多氣派啊!說出去誰不要翹著大拇指說聲好啊!如今家我們搬到了京城,家裡的孩子也日漸多了起來,就想著能不能像在金陵老家似的,在京都也辦個程氏族學,請了鴻學大儒來講學,讓程家的子弟都能得明師指點,那些家境貧寒的孩子也能認得幾個字。」

  常氏訝然,道:「您們要辦族學?」

  「還沒有決定好。」周少瑾笑道,「這也不是簡單的事,總得要和長輩們商量之後再做決定。不過,若是族學真的辦起來了,倒可以收些親戚朋友家的孩子。」

  這樣,彭城伯家的問題也解決了。

  免得總是彭城伯家的孩子每次想問問程劭的功課都大包小包地往雙榆胡同送東西,見到了程劭也唯唯諾諾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好像貓見了老鼠似的。彭城伯府也總打主意讓程劭指點他們家的孩子。

  彭城夫人也就不用非得認常氏做乾女兒了,而彭城夫人的目的達到了,也就不存在得罪彭城夫人了。

  常氏能在乾清宮服侍那麼多年也不是個簡單的人,聞音知雅,立刻就明白了周少瑾的意思,道:「不知道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族學裡還缺好先生。」周少瑾眉眼彎彎地道,「若是二叔父能幫著推薦幾個人就好了。」

  如果是這件事,那就只能等她進了門再說了。

  常氏微微地笑,並不答話。

  可周少瑾心裡卻明白,常氏這算是答應她了。

  等見到郭老夫人,她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先是驚訝周少瑾等人的打算,然後是欣慰常氏因為程劭的緣故寧願放棄和彭城夫人家認親。

  老人家呵呵地笑,神色愉悅地,道:「這件事慢慢來。到時就把學堂設在朝陽門好了。以後韞哥兒讀書也方便些。不過,你也要加把勁,多給韞哥兒生幾個弟弟妹妹才好,不然可就浪費了這麼好的一個學堂。」

  周少瑾臉色緋紅,喃喃地應「是」。

  郭老夫人十分的高興,喊了袁氏和邱氏過來商量程劭的婚事:「三月底放了榜,四月份考庶吉士,到了月底,就是我們韞哥兒的周歲,等到五月又是他二叔祖成親,他也可以跟著鬆散鬆散,好好地喝杯酒了。」

  「這不還沒有放榜嗎?」袁氏的神情卻顯得有些緊張,道,「我把嘉善寫的文章給了他舅舅看,他舅舅說平和守正……只怕得不到好名次。」

  郭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而是把目光落在了邱氏的身上,道:「你大嫂那邊忙著嘉善的事,就不麻煩她了。過兩個月韞哥兒的周歲,你到時候可要過來幫少瑾一把。」

  「這是自然的。」邱氏笑著連聲應著。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九如巷那邊的證大爺和潘大爺求見!」

  他們是表兄弟。一起進京趕考,在離考場不遠的客棧包了個小院。剛進京那會,兩個人曾來給郭老夫人磕頭,郭老夫人以程池不在家為由,沒有見兩人。之後程證和潘濯沒再來。現在考了會試,他們又來了。

  袁氏的帕子揉成了一團。

  郭老夫人皺眉道:「他們來幹什麼?」

  小丫鬟伶俐地道:「兩位大爺說之前要溫習功課,就沒有過來給老夫人磕頭。如今考完了。特來給老夫人問安。」

  「就說我年紀大了。早已不見客了。請他們回去吧!」郭老夫人淡淡地道,吩咐呂嬤嬤:「他們要是不走,就去請了嘉善過來。三房的人我一個也不想見!」

  呂嬤嬤恭敬地應「是」。和小丫鬟一道退了下去。

  郭老夫人沉默了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

  袁氏神色大霽。

  周少瑾和邱氏則不好說什麼,可她卻有點好奇程證的婚事。

  前世程證有點奇貨可居的意思,一直沒有成親。等自己中了舉人,才談婚事。最後娶了吏部侍郎王簡的女兒,得了門極其有力的妻族。

  如果程家不被抄,他就是人生的贏家了。

  現在程證已有了舉人的功名,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成親?

  晚上和程池在被子裡說悄悄話的時候周少瑾就問他:「程證成親了沒有?」

  「不知道。」程池正拿著本書看得入神。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少瑾歪了頭去看書的封面,卻是一張藍皮紙,什麼也沒有。

  程池道:「是楊壽山寫。山東的一戶鄉紳出資給他刊印的,寫的是鶴壁的水文。據說他準備花二十年的功夫走遍九州,要繪本水文圖。」

  「沒有到他還有這樣的志向!」周少瑾聽了很是意外,心情也有些複雜。

  如果他沒有和曲源攪和到一起,結果會不會又有所不同呢?

  不過,曲源是他的上峰,估計他很難擺脫曲源。

  周少瑾笑道:「他讓人給你送了這本書來?」

  「沒有。」程池笑道,「是幫他應書的鄉紳送了一本給二哥,二哥知道我對這些感興趣,又做過楊壽山的下屬,給母親報平安的時候讓人給我捎了過來。」他說著,合了書頁,笑道,「你怎麼突然問起程證的婚事來?」

  周少瑾把自己的感覺告訴了程池,道:「……所以想知道。」

  程池「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兩人熄燈歇下。

  第二天程池下衙回來,周少瑾服侍他更衣,他卻陡然道:「程證還沒有成親。不過他好像想想吏部侍郎王簡的女兒,想讓大哥出面幫他做媒,被大嫂給拒絕了。」

  周少瑾訝然,道:「他怎麼會想娶王侍郎的女兒?」

  前世程證就是娶了王簡的女兒。

  可那個時候他在杏林胡同讀書,有程涇出面,他又是少年舉人,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而今生他父親只是個白身,雖說是少年舉人,可和王家的門第也相差太遠了。

  「好像是他在我們家的姻親裡面打聽了一番,」程池不以為意地道,「那王家和洪家是姻親,他中了舉人之後就請了洪大太太去說媒,結果被王家婉言拒絕了。又不知道聽誰說的,大哥和王簡的關係很好,就想請了大哥出面。」

  前世,他的婚事就是由洪大太太提出來的。

  今生卻被拒絕了。

  是因為九如巷如今分了宗的緣故嗎?

  這一世有太多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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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放榜

  四月初,會試放了榜,程許二甲第五名,比程池當年成績還要好。

  郭老夫人聽了自然是很高興,吩咐珍珠開了箱籠,拿了幾方端硯,幾條藥墨,兩刀澄心紙給程許做賀禮。

  周少瑾見就添了兩匣子湖筆,順道送了過去。

  袁氏卻像三九天被冰水澆了個透心涼似的,臉鐵青鐵青的。

  二甲第五!

  為什麼不努力點,再向前多考一個名次,就是傳臚了;或者再努力一些,考進前三甲……

  袁氏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屋裡服侍的個個都膽戰心驚,生怕有發出一點點的動響惹怒了袁氏,被當成了出氣筒。

  還是袁氏的乳娘戰戰兢兢地上前,低聲地道:「夫人,那報喜的官府役還在外面候著,您看要不要依往日的規矩打賞他十兩銀子?」

  這樣喜報是有例可循的,賞個五兩銀子就行了,程家特別優厚,通常都是賞十兩銀,既不寒酸也不奢華。

  袁氏這才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眼淚籟籟落了下來。

  她的乳娘只好朝屋裡服侍的丫鬟使眼色,示意她們悄悄地退下,溫聲地勸著袁氏道:「大爺今年才二十三歲,只怕是這科最年輕的進士之一了。這是別人家想都想不到的喜事,如今大爺就輕輕鬆鬆地為您爭了回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再看那歷朝歷代的狀元榜眼探花,有幾個能入閣拜相的?這人的日子還長著著,要看以後。您怎麼知道大爺不會和老爺一樣做個閣老啊?您又何必非要大爺去爭那個前三甲呢?」

  「你懂什麼?」袁氏狠狠地瞪了眼乳娘,道,「袁家和閔家都人才備出。嘉善若不考個狀元回來,袁家和閔家的人又怎麼會把他放在眼裡?又怎麼在仕途上支持嘉善。」

  她的乳娘聽著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太太,大爺再好,也是姓程。除非袁、閔兩家都沒有了讀書人,不然怎麼會不幫自己的兒子侄子幫個女婿、外孫呢?」

  乳娘的話如驚雷般打在袁氏的頭上,心驚慌失措地道著:「不會。不會的。外孫總比侄兒親吧?」

  未必?

  叔叔死了侄兒還要去上上墳,這外祖父去世了,哪有外孫祭祀的道理!

  乳娘不好繼續說下去。起身道:「夫人,我給您打盆熱水進來服侍您擦個臉。等少奶奶也該過來了給您道賀了,她要是看著你這樣,萬一給大爺臉色看怎麼辦?」

  閔葭從來都不是個綿和的。

  袁氏想到這裡又是一陣氣惱。

  乳娘見她沒有作聲。忙吩咐丫鬟打水進來,安排管事給來報喜的衙役打賞。總算是把這件事給圓了過去。

  程簫已隨著顧緒去太原,但程許下場,春闈的結果他卻一直惦記著,程許考中了進士。她也跟著高興,派人送了東西過來。

  就是周鎮那裡,也有表禮送過來。

  郭老夫人就吩咐周少瑾置辦了幾桌酒席。趁著休沐的日子請了程涇等人吃飯。

  這樣一來,家裡五個男子。就是四個進士。

  郭老夫人非常的高興,多喝了幾杯,逗著韞哥兒道:「祖母就盼著你給我請個誥命回來!」

  她老人家已是正一品的封誥了,就算是韞哥兒做了一品大員,也不能再為她老人家請封了。老人家這麼說不過是寄希望於韞哥兒,希望他在科舉上能夠順利罷了。

  大家哈哈地笑。

  韞哥兒不知道大家在笑什麼,也咧了嘴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十分的可愛。

  邱氏就忍不住逗他:「韞哥兒,過幾天你抓周,你可想好要抓什麼了沒有?要不要二伯母在桌上子上放根金簪啊?」

  韞哥兒這段時間不知怎​​麼地喜歡上了金飾,郭老夫人戴的髮簪也好,周少瑾的耳環也好,丫鬟們的耳董上的赤金丁香也好,他只要看見了,就要拿小手去摳。有一次,郭老夫人開了箱籠清理東西,翻出個巴掌大小的赤金小鹿來,他抱在手裡就不願意放,最後郭老夫人沒有辦法,只好讓他把那小鹿抱了回去放在枕頭邊上,千叮萬囑他身邊的丫鬟婆子:「可千萬別讓韞哥兒咬了一塊下來或是把鹿的耳朵蹄子什麼吞到肚子裡去了。」

  赤金軟,突然被韞哥兒咬斷。

  嚇得韞哥兒屋裡服侍的丫鬟婆子輪著班守在韞哥兒的床前,盹都不敢打一個。

  這就成了大家的笑資了。

  周少瑾也笑。

  她喜歡這樣充滿了善意的玩笑。

  「要放,就把那金鹿放在桌上好了。」她笑著道,「到時候他一準備去抱那金鹿,只是不知道抱了這金鹿是個什麼意思?」

  「那些唱讚的人都是些人精。」邱氏笑道,「我看你們家韞哥兒那天就算是抓了一顆蔥,估計那人也能把韞哥兒往聰明伶利,天資聰慧方面說。」

  大家又是一陣笑。

  邱氏從手上褪了金鐲子給韞哥兒玩:「你看這是什麼?」

  安安靜靜地坐在母親身後的程讓低著頭。

  程許考上了進士,大家待他突然也像大人了。從前時常挑剔程許的大伯父看程許的目光中不僅帶著幾分讚賞,還主動讓丫鬟給程講道德倒了杯酒。而他呢,不過比程許小幾歲,已經成了親,吃過午膳之後卻被郭老夫人叫到了跟前,和家中的女眷坐在一起……還把他當成孩子似的。

  他有些沮喪。

  卻也怪不得家中的長輩。

  他若是能像許從兄那樣好好讀書,為家裡爭個進士及第匾額回來,他也能坐在外面的桌子上說話了吧?

  程讓的頭低得更厲害了。

  有人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抬起頭來。

  看見妻子燦若星晨的眸子。

  「大伯每天刻苦功讀,都沒有時間陪大嫂。」妻子悄聲地在他耳邊道,「前幾天踏青都沒有去,阿寶、阿仁他們都羨慕你給我做的風箏。等有了閒。你也給阿寶他們做幾個吧?過幾天我們還出去放風箏去。」

  程讓的心裡彷彿有暖流流過。

  他的嘴角慢慢地翹了起來,悄悄地應了聲「好」。

  謝氏抿了嘴笑,把手中托盤上的甜白瓷小碗裡裝著的紅豆羹遞給了不遠處的程笙。

  程笙微微地笑,看謝氏的目光非常的柔和,還帶著幾分欣慰。

  她的弟媳雖然沒有閔氏那樣的相貌和出身,卻溫柔可人,配弟弟正好。

  千金難買合適。

  母親還真就給弟弟找了個好妻子。

  她招了睿哥兒吃紅豆羹:「是舅母親自給我們做的!」

  睿哥兒吃了一口就跑了。

  阿寶和阿仁比紅豆羹更吸引他。

  程笙笑一口一口地吃著紅豆羹。覺得味道非常的好。

  周少瑾開始佈置屋裡的陳設。準備給韞哥兒抓周。

  常氏的弟弟帶著兩個兒子和長孫風塵僕僕地到了京城。

  程池親自去朝陽門接了人進城,安置在了榆錢胡同,又派了商嬤嬤親自招待常家的人。

  周少瑾等人因惹著男女之別不好去拜訪。都派了人去給常家舅老太爺請安。

  常家的舅老太爺是因為輩份才這樣稱呼的,實際上他今天也不過三十八歲,兩個兒子一個二十三歲,一個二十歲。長孫不過四歲,由乳娘抱著代常家的人來給郭老夫人問安。

  周少瑾見常家小少爺白白淨淨一個精緻的小人。看上去和常氏有七、八分相似,十分的喜歡,除了衣裳飾品,還送了常家小少爺一個竹蜻蜓。一個牛皮紙風箏。

  常家小少爺非常的喜歡,不一會兒就蹬著腳要下地。

  乳娘怎麼敢讓他亂跑,忙道:「我們家太太身子骨不好。經不起車馬勞頓,二爺沒有成親。大奶奶臨行前卻診出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只好由奴婢帶著大爺進京了。失禮之處,還請老夫人不要責怪。」

  「這樣就很好。」郭老夫人笑著和那婆子應酬了幾句,那婆子見常家小少爺已經不耐煩地要和阿寶等人玩了,生怕出什麼妖蛾子,說了幾句,就抱著常家小少爺出了府我。」

  郭老夫人何嘗不知道乳娘在擔心什麼。

  老人家笑了起來,正要和周少瑾說話,有小丫鬟通稟,說袁氏的乳娘過來了。

  郭老夫人不明所以,請了袁氏的乳娘進來。

  乳娘進來給郭老夫人磕了頭,看了屋裡的一眼。

  周少瑾起身就要走。

  郭老夫人卻留了她,道:「這府裡你主持中饋,你也應該聽聽。」

  袁氏的乳娘不禁看了周少瑾一眼,見屋裡沒有了其他人,這才道:「夫人跟大爺置起氣來,夫人取了家法要打大爺,大爺也不躲不閃的任夫人打……」說到這裡,她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郭老夫人眉頭微蹙,道:「你們家夫人又做了些什麼?」

  乳娘不由汗顏。

  在婆婆眼裡袁氏居然是這樣一個人。

  乳娘不由為袁夫人人做主似的。

  她低聲道:「這次可不關太太的事,是大爺說,說什麼不考庶吉士了,等韞大爺的周歲禮過了之後就要謀求外放了……我們家夫人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不參加庶吉士的選拔,就意味著放棄留在六部觀政,放棄了進入翰林院為官。

  朝廷中素來有「非翰林不可入閣」的做不,他等於是放棄了之後做大學士的機會。

  袁夫人不氣得半死才怪。

  郭老夫人忙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午時三刻。」珍珠道。

  程涇要下午申時才下衙。

  郭老夫人站了起來,道:「快,服侍我穿衣,我要去趟杏林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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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外放

  杏林胡同,並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樣雞飛狗跳牆。

  外院除了大門口當值的男僕全都不見了蹤影,內院當值的丫鬟婆子個個都躲在牆角,而內院的書房裡,程許和袁氏對峙而立,一個滿臉冷漠,一個目露寒光,如烏雲蓋頂,氣氛非常的壓抑。

  院子外面有風吹過,門口種著的白玉蘭籟籟作響,花瓣晶瑩剔透的隨風搖擺,春意盎然。

  袁氏「啪」地一下丟了手中的戒尺,淚珠滾滾落下:「我這是做得什麼孽啊!十月懷胎把你生了下來,辛辛苦苦地把你養育成人,好不容易案首、解元的一路讀過來,臨到了最要緊的一步,你卻給我考了個進士回來。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可你是兒子,我能有什麼辦法。好,我忍了。你不尋思著給我好好地在家裡看書,考個庶吉士回來,​​竟然跟我說不參加庶吉士的選拔?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程家對你的栽培?對得起你祖母對你的寄望?對得起你父親對你的期盼嗎?我就是養個貓啊、狗啊的我不舒服的時候還知道在我床頭叫幾聲呢?你呢?這麼多年了,您除了和我打對台,你除了氣我,你還做了些什麼?早知道這樣,我去求什麼醫,問什麼藥啊?我還不如一開始就把你掐死算了!也免得到了今天讓我丟人現眼,沒臉出門!」

  程許什麼也沒有說,慢慢地跪在了袁氏的跟前,低聲道:「娘,是我對不起您,讓您臉上無光了。您就當沒有生過我這個兒子好了!我已經去過吏部王侍郎那裡了,他答應等庶吉士考完了就幫我謀個外放的差事……」

  「你給我閉嘴!」袁氏四處張望,撿起了那把戒尺,可到底還是想讓程許回心轉意,沒有像剛才那樣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通打,「你這是要逼死我嗎?」

  程許卻像沒有看見似的,垂著眼瞼。自顧自地道著:「娘現在身體還好,父親也正是仕途得意之時,正好二姐這幾年要在京城陪著二姐夫讀書,我外放之後。娘和爹爹身邊有人照顧,等過幾年,我年紀大了,您和父親也老了,我再接了二老去和我團聚。給您盡孝……」

  袁氏跳了起來。

  硬得不行,軟得也不行!

  他到底要幹什麼?

  「你這不孝子!你要是不去考庶吉士,我就去告你忤逆!」袁氏氣急敗壞地道,有些口不擇言起來。

  程許聽著眼底閃過些許的悲涼,低聲道:「娘,您總是這樣。從小到大,我只要不聽您的,您要麼就威脅我說要去告訴父親,讓父親來教訓我;要麼就哄著我給買我想要的筆墨紙硯,甚至給我買風箏。您難道就沒有想過好好地聽我說說我想幹什麼?或是不要威脅或是哄騙我。好好地和我說說話嗎?」

  袁氏驚愕地望著程許。

  程許的聲音壓得更低了,道:「您要我讀書的時候是這樣,要我考案首、考解元的時候是這樣,就是娶妻的時候……也這樣……您是我的母親,哪有兒子不聽母親話的?您就不能好好地和我說說話,不要總是喊打喊殺的好嗎?」

  袁氏震驚地望著程許,好像第一次看見他似的,喃喃地道:「你這是在怪我!你沒有考上狀元,你這是在怪我……」

  「娘!」程許很是無奈,道。「我沒有怪您!考不上狀元,那是我不好,與您有何關係?我怎麼會怪您?我只是不想您總是拿這拿那當藉口,說到底不過是想讓我三元及第給您爭光。這也沒什麼,兒子能給母親爭光,也是件體面的事……」

  袁氏根本聽不進去,嚷道:「你要是沒有怪我,為什麼不去考庶吉士?」說到這裡,她拉住了程許的手。低聲下氣地道:「嘉喜,您就聽娘這一回好不好?只要你考上了庶吉士,娘再也不管你的事了,好不好?娘說到做到……」

  程許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答應了這一回,還有下一回。

  每次都這麼說。

  實際上只要他沒能達成母親的意願,他就沒有消停的時候。

  只是這一次,母親對他動了手。

  是不是因為知道言語已經對他沒有了作用。

  是不是就像四叔父說的那樣,考中了進士,可以做的事很多。

  他不想再待在京城了。

  不時地看到周少瑾那洋溢著幸福的明亮笑臉。

  和他在一起時的那種小心翼翼、警惕防備如同兩個人。

  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讓他覺得京城空氣都是壓抑的。

  他想離開這裡,再也不去想那些愛恨情仇。

  像個男子一樣,做一方的父母官,為一方的百姓謀福祉。

  也許,他就能慢慢地把心里中的痛苦都宣洩出去。

  他也就平靜下來了。

  「娘!」程許阻止道,「您別說了。我主意已定。不參加庶吉士的選拔,外放為官。您就聽我一次好了……」

  「嘉善,嘉善!」袁氏苦苦地哀求程許,「你不能這樣!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考不中庶吉士,就不能進翰林院,不能在六部觀政,就算你再有本事,就算你再厲害,你也不可能做到大學士。就像你四叔父,那樣精明能幹的一個人,最終還不是只能在都察院裡幹著,最終做個正二品的左右都督史就到了頂了。你可不能犯那他那樣的糊塗啊!」

  就算是這樣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程許在心裡暗暗地道。

  有溫柔可人的妻子,有聰明伶俐的兒子,天下間還比這更好的事嗎?

  程許不為所動。

  袁氏看著他這副漠然的樣子,不由勃然大怒,道:「你是什麼意思?」

  程許求她:「我已經長大了,我的事,您就別管了!」

  「你這是在嫌棄我管了你?」袁氏睜大了眼睛,看著兒子的表情既悲傷又震驚,「可如如果沒有我,你有今天嗎?你剛會開口說話,我就開始告訴你認字。你剛剛會拿筷子,我就告訴你寫字。你考府試的時候,我守在門外等你出來;你考鄉試的時候,我千里迢迢地從京城給您弄來時文。可你倒好,因為一個周少瑾就給臉色我看,和我置氣、疏遠我,結果呢?好好一個三元及第被你給弄沒了不說,居然還要外放?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不是,你是不是現在還想著那個周少瑾……」

  「娘!您鬧夠了沒有!」程許面有薄怒,「您說我就說我,提別人做什麼?大家好好的各過各的日子,您這樣說有意思嗎?您嫌這個家還不夠亂嗎?」

  他的話激怒了袁氏。

  「好啊!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想著她!」她自周少瑾嫁給了程池之後就一直壓在心底的怒氣如火山般地暴發了,她恨恨地道,「難怪你不聽我的話?難怪你要恨著我?原來都是為了她!今天我們母子既然把話說到這裡了,我也就實話告訴你,從前到尾,我就沒有打算讓周少瑾做我兒媳婦,我當初之所以答應你只要你好好地參加鄉試,我就如你的心願幫你娶了周少瑾,那也不過是為了穩著你,讓你好好考鄉試罷了。她那剋父剋母的女子,想也別想做我的媳婦……」

  程許想到小時候自己摔了一跌被母親溫柔地抱在懷裡哄著的情景,想到母親笑盈盈地坐在一旁看他描紅的情景,想到半夜醒來母親在燈下給批改功課的情景… …他痛苦地摀住了胸口。

  當初他不是沒有懷疑,不是沒有想過去質問母親,可正如祖母說的,事已至此,他要是再鬧騰下去,只會讓程閔兩家反目,讓周少瑾難做人。何況這件事認真地說起來全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自以為是,要不是他沒有勇氣,他和周少瑾之間又怎會水火不容呢?

  可他沒有想到,母親這樣說的時候,他還是會覺得像被刀剜了般的痛。

  「娘,您別說了!」程許臉色蒼白地道,「您這是要讓程家清譽掃地嗎?您這是要逼死我嗎?您這是想讓言官彈劾父親嗎?您是不是覺得讓滿大街地都傳著這件事才順了您的心意?」

  袁氏欲言又止。

  閔葭則神色驚恐地轉身拉了自己的乳娘就急急地出了正院,在屋後的石榴樹下站定才兩腿一軟,坐在了樹下的石凳上。

  原來……袁氏騙了程許,一面說只要程許能考上舉人就幫他去求娶周少瑾,一面卻派了人去福建閔家求親!

  她的臉頓時脹得通紅,不知道是羞憤多一些還是氣惱多一些。

  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不僅害了她,還害了周少瑾,害了程許!

  如果不是因為袁氏身邊服侍的人都不敢近身,請了她去看看能不能幫著勸和兩句,她恐怕這輩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麼就碰到了這樣一個婆婆?

  閔葭心慌意亂,半晌才平靜下來,一平靜下來就反覆認真地叮囑她的乳娘:「這種事你可不能透了半句口風,不然程家完了,大爺完了,我們也跟著完了!」

  侄兒和嬸嬸有……曖,昧……擱在誰家也擔不起這樣的醜聞!

  她的乳娘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忙發誓道:「若我透出一個音去,叫我天打五雷轟,全家都不得好死!」

  閔葭這才心中一定。

  頓時有些同情起程許來。

  攤上這麼一個娘,再好的前程也要敗光了!

  她開始還氣惱著程許不懂事,所以丫鬟婆子去請她的時候她還真準備去勸的。如今看來,外放也好,免得被她這個不著調的婆婆給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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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3 11:0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五十八章堅持

  閔葭決定袖手旁觀。

  小丫鬟卻慌慌張張地找了過來,道:「老夫人和四太太過來了。」

  這下子想躲開也不成了!

  閔葭硬著頭皮在二門迎了郭老夫人和周少瑾。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郭老夫人目光稅利地瞥了閔葭一眼,道,「大郎呢?嘉善呢?」

  誰知道把兒子當眼珠似的袁夫人見程許忤逆自己竟然會動手啊!

  閔葭忍不住在心裡腹誹,在郭老夫人面前卻不敢流露出絲毫的異色,低頭恭聲道:「公公那邊已經讓人去報信了,還沒有回來。相公和婆婆在書房… …我們都不好說什麼……」

  郭老夫人點了點頭,心中微涼。

  因為婆婆發了脾氣,和丈夫有了爭執,為了不得罪人,又事關重大,不能任由兩人爭執下去,就怕惹禍上身般站在外面避風頭……這雖然是最明智不過的作法,可郭老夫人想到周少瑾每每遇到程池有什麼事時的魯莽,突然對這樣的明智心中生慍起來。

  而閔葭想到剛才母子之間的對話,忙親自隔著簾子喊了聲「祖母過來了」,撩了簾子。

  周少瑾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

  袁氏已經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戒尺丟在地上,一個人紅著眼圈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

  程許跪在袁氏面前,頭髮有些凌亂,表情冷漠,青色的杭綢直裰穿在身上,看不出有什麼外傷。

  郭老夫人忙心痛地去扶程許,扭著頭對袁氏道:「他也是娶了媳婦、有了功名的人,你就是要教訓他,也不能像教訓不諳世事的孩童般地打他板子啊!快起來。你是讀書識字的人,天地君親師,怎麼能惹了你母親生氣,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內宅的事也處置不好,更何況朝廷大事?你現在也不是孩子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話這個時候說,什麼話那個時候。你都應該分清楚才是……」

  站在屋外的閔葭有些驚訝地望著周少瑾,也不由地重新打量著周少瑾。

  她穿了件湖藍色的素面褙子,只在衣領和袖口、下擺處鑲了道寶相花的襴邊,臉兒粉粉的。剪水明眸,比那春日的陽光還要明媚幾分。

  如果她知道程許是為了她才放棄考庶吉士的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閔葭猜著。

  周少瑾卻退後了幾步。低聲向她解釋道:「爺兒的臉面要緊,我就不進去了。」

  按理,周少瑾是她的嬸嬸,周少瑾不進去。就得有個人陪著,正好閔葭也不想進去——她不想聽程許和袁氏母子之間的糟心事,聞言壓低了聲音。道:「嬸嬸說得有道理。我陪著嬸嬸去茶房裡喝杯茶吧?」

  周少瑾點頭。

  不管程許是鐵了心不去考庶吉士還是激憤之下的失言,這麼大的事。程涇也好,程池也好,甚至是程劭,都會過來勸他的,她無意攪和到其中去。

  兩人去了茶房,閔葭命丫鬟拿了茶具出來,親手給周少瑾泡功夫茶:「……我們福建那邊出的都是大葉茶,葉茶也是長在樹上,不像江南的茶葉,都生長在低短的小樹上,所以我們那裡出的茶都經泡,泡個七八泡的茶很多,而且每泡茶的味道都不一樣。嬸嬸難得來趟杏林胡同,不妨嚐嚐我泡得茶。」

  「多謝!」周少瑾微笑著和她寒暄。

  院子裡很快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僕婦高喊的通稟:「大老爺回來了!」

  「二老太爺過來了!」

  「四老爺過來了!」

  閔葭苦笑,歉意地對周少瑾道:「為了相公的事,讓大家都拖步了!」

  周少瑾笑笑沒有說話。

  她和閔葭之間,最多也就能說說吃穿嚼用,這樣的話題還是最好不提。

  事情一直鬧騰到了掌燈時分,程涇、程池、程劭、郭老夫人輪翻上陣,什麼話都說了,程許只有兩個字「外放」。

  幾個都難掩失望。

  最後還是程池道:「反正考庶吉士還有幾天,先幫他把名報上。」

  如果實在不願意去考,到時候再尋個緣由就是了。

  可若是這個時候不把名報上,等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

  好在程家叔侄兄弟都是兩榜進士出身,朝中不是同年就是同窗要不就是同年的同年,同窗的同窗,拐彎抹角地總能找到關係不用程許出面也能把名報上。

  誰知道一直沉默不語地程許卻瞬間額頭青筋直冒,赤著眼睛道:「我不想留在京城,不想留在這個家裡,您們為什麼還不明白?我不要你們給我報名,我不要你們給我找關係走後門?!」

  屋時頓時沉寂下來。

  程池面色嚴峻,冷冷地道:「你是想跟我們說,你不想依靠家族的力量,決定赤手空拳地走出條自己的路嗎?」

  那和出宗有什麼區別?

  「不是,不是。」程許眼角有水光閃動,道,「父母的養育之恩怎能不報?家族的栽培之恩怎能忘記?可我真的不想待在京城了,不想讓母親傷心——母親總是想著讓我三元及第,想讓我拜相入閣,想讓我青史留名……我若是做不到,她就會悲痛絕望,痛哭流泣,讓我做這,讓我做那,好像我活著,就是為了三元及第,就是為了拜相入閣、青史留名似的……只要是與這些無關的事,她都會阻止,都會讓我捨棄……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他說著,目帶哀求地望向了程池,「池叔父,您說過,我若是金榜題名,能做的事就很多了!我不求別的,我只求外放!離開這裡,免得母親每次看到我都露出悲痛之色。我與其這樣留在京中,還不如離得遠遠的,等到她老了。我回京盡孝或是把她接到我的任上去……」

  「你說什麼?」袁氏捂著胸口,睜大眼睛,滿臉不敢相信地望著自己的兒子,「你是說,我逼你成人成材?這是兒子對母親說的話嗎?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讓你上進,你居然覺得我是在脅迫你?」她越說聲音越高,情緒越激動。「我和你去你舅舅那裡評評理去?我悉心教導你成人。你竟然覺得我在害你……你還是人嗎……」她上前揚手就要朝程許扇去。

  程池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她,道:「大嫂,他現在是你一打就聽話的年紀嗎?」

  袁氏一愣。隨後眼淚紛紛落下,哭道:「我這是做了什麼孽?我辛辛苦苦的是為誰?」

  程劭、程涇和郭老夫人已聽出程許的意思。

  程涇臉色鐵青。

  程劭問程許:「你可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程許神色平和安靜,道:「我知道。不參加庶吉士的選拔,就不能進翰林院。就與入閣無緣。就算是這樣,我也想外放。」

  「從小母親就告訴我。要讀書,讀書就有好吃的,讀書就是好孩子,讀書就是孝順。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讀書?」

  程涇看了袁氏一眼。

  袁氏如被程涇的視線燙著了般地歇斯底里起來:「你看我做什麼?難道我讓他讀書還讀錯了不成……」

  「好了!」程涇大喝著打斷了袁氏的話,強忍著憤氣看了程許一眼,對程池道:「你明天還是去幫他把選擇庶吉士的名報上。讓他好好地考慮幾天,若是真的決定不去考庶吉士了。那就隨他。就當我沒有生過這個兒子的。你也不用說什麼等到我晚年的時候給我盡孝,你只管去過你自己的小日子去,程家沒有了你,還有程讓,還有韞哥兒,還有阿寶……怎麼也不會因為沒有你就敗落了的!」

  說到底,還是要逼著程許去考庶吉士。

  郭老夫人嘆了口氣,覺得頭重腳輕,有些站不住似的。

  程池忙上前扶住了郭老夫人,低聲道:「少瑾的人呢?我這就讓人去喊她。」

  「別去了。」郭老夫人疲憊地道,「她這是要給嘉善留幾分體面呢!你又何必辜負了她這片善意。」

  程池自然知道,只是這個時候郭老夫人身體不適周少瑾卻不在身邊,他怕母親有想法,這才先搶著問了一句。

  「二叔。」郭​​老夫人沒在看程池,而是對程劭道,「我們回去吧!嘉善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的事他自己做主吧!」

  程劭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給郭老夫人揖了揖,意思是一切聽從郭老夫人的吩咐。

  郭老夫人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程許喊了一聲「祖母」。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決定好了,跟祖母說一聲。」接著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早有守在門口的丫鬟去報了周少瑾。

  周少瑾和閔葭小跑著出了茶房。

  見程池扶著郭老夫人,程劭跟著他們的身後出了廳堂。

  周少瑾忙上前扶了郭老夫人。

  閔葭相送。

  屋子裡傳來袁氏的哭聲:「你怎麼能這麼說?難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成?你說話要憑良心……」

  閔葭只當沒有聽見似的,暗暗加快了腳步。

  好不容易送走了程劭等人,她如釋重負地正要折回去,有門上的小廝跑了過來,道:「大奶奶,大奶奶,有人給您送了張帖子給您。」

  自從程許考中了進士,專程給她下帖子的人多了起來。

  她不以為意地讓小丫鬟接了,晚上回到屋裡才想起這張帖子,怕是有什麼事,爭著拆開了。

  結果落款是「程相卿」程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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