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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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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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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9 19:34:00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當年木蘭

一段小插曲後,屋子的氣氛尷尬的無以復加。
    每個人看向手邊人的眼神都是“一定是你,你連累我了”,或者“你昨晚好像沒有洗腳但是反正我是洗了”這樣的表情。
    賀穆蘭並沒有太放在心裡,這時候追究是誰散發的氣味沒必要。這些人一看就是組團來刷偶像的,和求娶什麼的關系不大。
    誰去求親,還能在心上人面前說葷段子?
    當然,她也相信這些人來求娶,就一定是做好了把她當嫡妻娶回去的心理准備。就像有人問你要不要嫁吳彥祖金城武,你也一定把頭點的像是小雞啄米。
    但總要看吳彥祖金城武願不願意娶你,是吧。
    “花將軍,吾乃隴西李氏,家中排行第八。吾家世代將種,最重英雄,此番攜有絲十六匹,絹二十匹,真心求娶!”獨孤諾身後一銀甲小將起了半身,向賀穆蘭求親。
    李八郎。
    咦,隴西李氏,那不是飛將軍李廣、後世唐高祖李淵的家族嗎?
    來的是這樣的高門,再聽獨孤諾說身後都是貴族,是從各地軍中選拔到皇帝身邊親侍的羽林郎羽林將,她也不好等閒視之,正了正色,干脆明了的和十四騎說道:
    “花木蘭,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嫁入什麼豪門人家,也沒想過一定要過著人人稱贊的生活。”
    他們面面相覷。
    “各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現在的日子正是花木蘭想要的,並無不美之處。”
    “被鄉人嗤笑,說您是虎背熊腰膚黑貌丑之人也叫美嗎?”獨孤諾的牙齒咬的嘎啦嘎啦響,“被人評頭論足,如同貨物一般挑揀,也是您想要過的日子嗎?”
    獨孤諾的話一出,眾騎士紛紛咬牙切齒。
    “我記得您當年,千軍帳中,力挑四十男兒,不墮我鮮卑勇士之名……”
    “我記得您當年,隨王伴駕,奔騰如虎風煙舉,一人獨挑五大將,殺的蠕蠕潰散而逃……”
    “您……您這樣的一個英雄……”獨孤諾說道後來,幾是泣不成聲。
    賀穆蘭看著獨孤諾哭的像是個孩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畢竟不是花木蘭,不知道花木蘭當年有多麼了不起。
    事實上,她覺得花木蘭也許並不覺得那樣的生活是好的。
    在她的回憶裡,軍中的一切都變得很模糊,就像那是一份必須要做的工作,而她是個如此認真之人,工作一定要做好一般。
    花木蘭的過去,賀穆蘭有時候甚至要靠別人的提點才能拼湊起來。
    有記憶而無認識,這是典型的戰爭創傷啊。
    “……我的上司,鎮軍將軍夏鴻,如今也無妻室……”
    賀穆蘭眨了眨眼,突然開口。
    賀穆蘭的話讓獨孤諾變得不知所措,那一點接近悲壯的氣氛也是一掃而空。
    余下的十三騎士更是過了好一陣子才猶豫著開口:
    “您的意思是,您心儀之人是鎮軍將軍夏鴻?”
    那個四十有余一把大胡子的老男人?
    花木蘭將軍竟然捨他們這些猿臂蜂腰年輕力壯的大好男兒不要,等著一個鰥居多年其貌不揚的將軍嗎?
    “啊……”賀穆蘭傷腦筋的撓了撓臉。“你們好像意會錯我的意思了。”
    獨孤諾和眾人都松了口氣。
    “我想說的是,夏將軍也是一位蓋世的英雄,而且他年紀比我還大,如今也無妻室,為何你們不為他焦急,不為他傷心,不為他憤慨,不為他哭泣呢?”
    “據我所知,他因膝蓋有傷,如今也卸甲歸田,和家中父兄同住了。”
    “這……這哪裡一樣……”隴西李八郎瞪大了眼。
    “哪裡不一樣呢?”站著身子的賀穆蘭彎下腰來,看著他的眼睛反問。“是因為我是女人,還是因為我遭受了非議?”
    “因為您……您是……”
    他被賀穆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注視著,腮紅耳赤到無法正常發聲。
    “我是花木蘭啊,夏將軍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你們認為花木蘭會放在心上嗎?”
    賀穆蘭看著眾人,睥睨一笑。
    “什麼閒言碎語,家中好意,雖然是有些讓我煩亂,因為我至少還有自信,‘花木蘭’不是會被眼前煩亂所困擾的凡夫俗子。”
    “不過,我還是很感動……”賀穆蘭微笑了起來。“這段時間確實過得有些憋屈,你們倒是讓我揚眉吐氣了一把。”
    “謝啦!”
    謝謝你們,願意一聽到風聲就過來給“英雄”撐場子。
    謝謝你們,願意“犧牲”自己的家庭娶一個並不美貌的女人做發妻。
    謝謝你們,讓她看到了花木蘭曾經生活的一鱗半爪,知道了花木蘭曾經是個這麼棒的人。
    晚上。
    賀穆蘭看著十四騎開始在花家的院子裡和院外搭起帳篷,忍不住瞠目結舌……
    這也太誇張了吧!
    居然要用“磨”的讓她屈服嗎?
    “感情我下午說那麼多,都是白說了?”賀穆蘭看著一個又一個帳篷在力士們的幫助下豎立起來,頭痛欲裂。
    “花將軍,你說的很好,可是我們是來求親的啊。親都沒求到,怎麼能回去呢……”
    “那下午你們又答應會回去?!”
    “是啊,等您答應我們的求親,我們就回去啊。”
    “就是就是,哪有求親一被拒絕就退卻的,那不是鮮卑勇士的作為!”
    “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
    賀穆蘭抓狂了。
    這些家伙根本都不知道他們給別人家帶來了多少麻煩!
    這些鮮卑的貴族、高門的子弟、驕傲的羽林郎們!
    他們是不是覺得這一次名為“去給昔日的女英雄花木蘭撐腰打氣之旅”,實為“鄉村度假野營N 日游”的旅途十分有趣啊?
    他們把她家所有的雞都吃了!
    她也有負責喂的!
    還有屋後那幾只可憐的小豬!
    他們考慮過豬媽媽的感受嘛!
    那幾只羊是她特意養來喝羊奶和敷臉的!
    花木蘭的皮膚已經粗到她都堪憂的地步了好嘛!!!
    要不是周邊的村婦對這些男人實在好奇(其實是好色?),一個個踴躍報名前赴後繼自告奮勇的來幫房氏做飯,甚至帶著家中的米面雞蛋等“好物”攀交情,他們以為就憑她家一個僅僅算是小康的七口之家能准備好這麼多人的吃食?
    明天的飯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不會又叫她去市集扛粟米麥飯回家吧?
    她沒工作,就靠魏帝拓跋燾賜的那點東西吃老底了好嘛!
    一想到這個,面前這英俊瀟灑氣度不凡的十四帥哥一點也不可愛了。無論是體格粗壯還是器宇不凡,都變成了原罪。
    身材彪悍啊,能吃啊!
    正當壯年啊,吃起來風卷殘雲啊!
    器宇不凡啊,吃完了不洗碗啊!
    賀穆蘭欲哭無淚。
    這輩子房氏都不會給她好臉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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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3:51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冷酷木蘭

雞飛狗跳之後,阿不,干的熱火朝天後,房氏和花木托夫妻送走了好心相助的村民們,並婉拒了他們“值守”的好意。
    媽蛋!這麼多人高馬大的男人們守在這裡,誰敢鬧事?
    壽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怎麼辦?還要給他們燒洗腳水?”花木托從來沒覺得像今天這麼累過。
    他阿姐當年回鄉,也沒帶這麼多人啊。
    “燒!燒了給他們燙豬毛!”房氏也累了一天,孩子全靠花母帶著,對這些人也是一肚子意見。
    “可家裡沒這麼多盆啊!”花木托囁囁喏喏地說。
    “說你傻你是真傻,你真當伺候爹呢!”房氏一瞪眼,“找個大盆來,燒個一盆,叫他們一起洗!”
    “這……這不合適吧……”
    “不合適老娘也不伺候了!”
    花家二屋門外的空地。
    “我這木柱怎麼缺幾根?誰用了我的木柱?”隴西李八郎正在搭著自己的帳篷,卻發現力士卸下的木柱少了幾根。
    他們雖然是一起前來,但馬車上的彩禮和行李都是分開各放各的。如今其他人的帳篷東西都不缺,唯獨少了他的。
    李八郎左右四顧,馬車上的彩禮為了安全考慮,早已移到花木蘭的庫房去保存。剩余運送輜重的車馬上除了急行軍所帶的帳篷就只有一些散碎之物,並無再見其他木柱。
    怕是在路上顛簸的狠了,掉了下去。
    “你這奴隸,連這種事都做不好!”
    他一時怒火中燒,抄起手中的一根木棍就猛然向負責管著他那輛車的力士猛敲下去!
    崩!
    一支拐杖伸了出來,擋住了李八郎的木棍。
    正是花木蘭的父親花弧。
    花弧當兵的時候,昔年軍中還沒有這麼多雜胡的奴隸力士。前面幾任大可汗還沒有征戰這麼多地方,能奢侈到拿這麼些身強體壯的雜胡俘虜當做奴隸用。
    早已經習慣了自己親手搭帳篷,鋪皮氈。
    如今的大可汗已經征服了北方,改了稱呼叫做“天子”,也帶來了許多的變化。
    見這人脾氣這麼暴躁,且不體恤軍奴,花父歎了一口氣。
    金玉雖好,不是良配啊。
    他見李八郎發怔,憨笑著回他:“這位小將軍,不過是缺了幾根木柱,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
    他扭頭,“花木托,去把後院的木柴撿幾根粗細差不多的過來。”
    李家八郎知道此人是花木蘭的父親,只好訕訕的放下手中木棍,有些尷尬的垂手不語。
    花木托小跑著送了木棍過來,花父丟掉拐杖,跪在地上,開始給李八郎整起帳篷。
    “老伯,怎好勞您老……”
    “你莫要過意不去,老漢我十五當兵,三十四腿上有疾告了病退出軍中,至今已經十多年沒摸過這軍中的帳篷了。如今讓我回味回味以前軍中的日子,倒是很讓我高興哩。”
    他一邊囉囉嗦嗦的說著,一邊十分迅速的展開薄薄的油布,立柱綁扎,很快就搭成了半人高,一人長的小帳篷來。
    花弧帳篷搭好之後,許多騎士還在指揮著力士忙活,只有花木蘭那邊的獨孤諾是在自己鼓搗帳子的。
    他摸到自己的拐杖,站起身來,看著滿場亂糟糟的場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木蘭說這些都不是她昔日軍中的袍澤,他相信是真的。
    和木蘭一起回來的戰士都是十幾年征戰活下來的老人,絕不會是這樣的。
    這個花家的老校尉撐著拐杖,搖著頭勾著背,一臉擔憂的走開了。
    花家老漢的背影蕭索,李八郎看著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卸甲歸田的影子。
    他看看花木蘭,看看獨孤諾,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帳篷,旁邊吆喝著把帳篷扎在哪兒的同伴們,不知道為何臉紅了一紅,將那帳篷重新推倒,也學著花家老漢那般,跪倒在地上重新立起帳篷來。
    他不是不會,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不需要自己親手去做了啊。
    另一邊。
    “我的放這裡放這裡……”獨孤諾指揮著力士們把馬車上的帳篷卸下來,開始准備搭建起來。
    這是軍中的簡易帳篷,油布所制,上面刷有桐油防水防風,用木柱做撐,支開後可供一人休憩,馬車上還有羊毛氈等防潮的墊子,一看便知他們是有備而來。
    和他們提出苦守家門這個建議的也不知道是誰,真有夠損的。
    “這是我屋子的大門口!你放在這裡我還怎麼出門!”
    “咦?花將軍半夜還要出門嗎?莫非是賞月?”獨孤諾大笑著說道:“若是花將軍無心睡眠,末將陪您賞賞月也還是可以的,您只要敲敲我的帳篷……”
    “獨孤四郎,你真狡詐!”
    “就是就是!我們也要睡在花將軍院子裡!”
    “還敲敲你的帳篷,我看你恨不得住進花將軍房裡喲!”
    聽見一群將士的對話,賀穆蘭的臉瞬間猙獰了起來。
    “想要睡在我的院子裡,是吧……”
    她伸出手,抓住獨孤諾正要敲入地裡的木柱,略微使了使勁。
    “彭”的一聲悶響,木屑四散而開。
    剛剛還在調笑的眾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她居然捏碎了那根木柱!
    賀穆蘭一松手,讓那根已經碎成了渣木柱飄散在空中。
    木柱上下兩端沒有被捏碎的部分落到地上,發出咚咚兩聲,然後“咕嚕嚕”的朝著下首的獨孤諾滾去。
    “花將軍你……”
    賀穆蘭漫不經心地拔起獨孤諾固定帳篷的另外一根木柱,在所有人變了臉色之前,用兩手抓著,輕易的將它折成了兩段,四段……
    變成灶膛裡燒火柴棍那般的長度,隨手拋擲在地上。
    十四騎驚訝的表情裡終於有了其他的東西。
    哼哼哼,是不是嚇得都要尿褲子了哇!
    花木蘭就是這麼一個強大的女人!
    想要睡在她的院子裡,也要看看有沒有那個膽量!
    怕了吧!
    賀穆蘭掃視了他們一眼,板著臉,冷酷無情地說道:
    “若是你們不想脖子也被我……”
    “花將軍,請務必收下的我的心……”一個鮮卑騎士單膝跪下,用拳頭敲了敲心髒。
    這是鮮卑男子向女兒家求婚最高的禮儀了。
    “在下家中有良田千頃,自漢以來,我范陽盧氏便是當地豪強,在下乃家中獨子,並無妻室……請花將軍務必考慮在下!”
    咦?
    啥?
    賀穆蘭擺好的冷酷表情龜裂了。
    說好的害怕呢?!
    這一群人露出的狂熱表情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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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4:12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談論木蘭

虞城,游府。
    游可給崔家十二郎端上一杯清水,但笑不語。
    “你莫介意,我這沒有好茶餅,只能奉上一杯清水。”
    對於這些名門之後、士族高門來說,若是沒有好的茶餅,還不如只飲清水。這崔家聯姻的皆是北方最鼎盛的士族,和游可這種從小貧寒的游氏旁支完全不同。
    游可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族伯游氏伯度公的青睞,怕是還在鄉間耕讀,斷不會到這虞城來做一縣令。
    游可看著崔琳苦笑著接過清水,卻未飲一口,微微意外。
    “京中局勢已經不好到這種地步了嗎?”
    竟讓這位崔家最灑脫的十二郎愁到寢食難安的地步?
    這位崔琳,正是當今大魏司徒崔浩之孫,和他祖父一樣,他也是崔家第三代裡最讓人驚艷的神童。
    司徒崔浩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涉及,精研經義,時人莫及。而他歷經三代,輔佐三位拓跋氏首領,可謂是漢人朝臣中的領袖,深受魏帝拓跋燾(拖把掏)的愛重。
    “我祖父一心想要恢復魏晉九品的制度,讓所有人按照漢家的那一套來,再將世間的氏族定個高下。此一舉動就足以得罪完所有鮮卑的氏族貴胄。再加上他與寇天師一起勸服陛下廢佛,竟……”
    崔琳疲憊的歎了口氣。
    “他年紀大了,謀策之力再無年輕時那般縝密,而且陛下也不是以前的那個陛下。如今北方已定,四海靖平,這位陛下越發喜怒無常了……”
    “懷瑾,慎言!”游可嚇了一跳。
    他這位友人平日裡雖有狂士之態,卻從不妄論朝政的。
    游可久在虞城,卻也經常和京中的堂伯通信,自然知道篤信道教的崔浩與天師寇謙之一意勸服天子崇道廢佛,結果做過了火,天子一怒之下焚燒寺院,搗毀佛像,殺僧之多,以至於“一境之內,無復沙門”的事情。
    鮮卑貴族有不少是信佛的,崔浩這樣做,已經給自己埋下了禍端。
    不過他只是個小小的縣令,所以崔琳說,他也只能聽。聽到過火的,不免安撫勸說幾句。
    “懷瑾,若是局勢這般緊張,你便應該勸服你祖父早日致仕才是。如今他也六十有余,陛下卻正當壯年,此時急流勇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談何容易,北方高門以我祖父馬首是瞻,我祖父又豈是那種急流勇退之人?他不迎難而上就不錯了。”崔琳擺擺手,“罷罷罷,不提這些煩人的事情。我今日來,是為了你們虞城境內那位女將軍,花木蘭。”
    花木蘭?
    游可腦中浮現了那個身著鮮卑裘衣,神色冷淡的高大女子。
    “怎麼,看你神色,你已經見過花氏了?”崔琳好奇地一探首,“我記得你不愛湊熱鬧,怎麼,莫非你還去了營郭鄉不成?”
    虞城離下轄的營郭鄉還有一天左右的路,是以他才有這麼一說。
    在他想來,卸甲歸田的花木蘭,如今應該過的是男耕女織的日子,是不會來虞城的。那也就只有這一個理由讓游可見過花木蘭了。
    “你莫要用‘花氏’來稱呼花將軍。”游可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顫,聽著這個稱呼異常的覺得刺耳。
    在他印象中,那個身高七尺的奇女子和千嬌百媚的“花氏”根本對不上號。
    她根本就不該是什麼“氏”,她就是她自己,有名有姓的花木蘭。
    崔琳起了興趣,正襟危坐,等著席後的游可說出這其中的原委。
    游可見好友起了興趣,知道若不說清楚這幾日沒什麼清淨日子可過,便說起前陣子自己的見聞。
    “有一日,我在衙中理事,忽有一差吏前來報訊,說是劉家集發生命案,案情復雜,且牽扯到鮮卑一族的大人,所以我……”
    游可回憶起那天,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
    他少時家貧,寡母守著家中田地,將他辛苦拉扯大。游可幼時定有一門親事,在他十二歲那邊,因他家貧又無前程可言,女方家遂派人來退了親。
    此後他對世間所謂的“閨秀”再無好感,一心發奮讀書,終於在族中高官長輩考驗族中學問時得了青眼,被帶入京中學習,更認識了好友崔琳。
    游可自認眼界奇高,寡母去後更是無心於女人身上,但因他是一地父母官,這各色女子見的也不少,像是花木蘭這般奇特的,還從未見過。
    他對著好友,將當時到了案發現場,如何見一鮮卑男子在查驗屍體,那鮮卑男子見他來,如何分析此案是自殺而非他殺,又如何指引著仵作查看傷口,皂隸尋找證據……
    他那時聽聞頭人說這個男人竟是虎威將軍花木蘭時,靠咬住自己的舌尖吃痛,才沒有當眾失態。
    而後花木蘭如何面對劉家兒女,如何隨鄉人升堂作證雲雲,他也和好友一一說個分明。
    花木蘭的傳說響徹平城之時,崔琳正在外游歷,是以沒有見過這位“名人”。但他知道上至北方士族,下至各地的百姓,對這位花木蘭都是稱贊不已。
    口碑好成這樣,就頗為不易了。
    “如你所說,這花木蘭回到鄉中,竟是依舊身著男裝東奔西走不成?”這和崔琳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你沒見過花木蘭,所以才會這般詫異……”。游可微微頓了下,又換了種說法。“應該說,你站在她身邊,根本就不會考慮她是男是女。”
    “哦?”崔琳跪坐的有些無聊,放松的側臥在席上,意外道:“莫非這位花木蘭將軍,竟是個長相雌雄莫辨之人不成?”
    “非也非也。那位將軍,根本就是不可由性別界定之人。”
    游可看著好友憊懶的樣子,有些失笑。“這世上有些人,只是站在那裡,你便知道她完全與眾不同。此時,你便不會關心她是男是女,是什麼身份,哪裡人士,出身幾何,而只是單純的想和這個‘人’認識而已。”
    “我見到的花木蘭,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麼說,希之兄已經和她結為莫逆了?”崔琳謔笑起來。
    “這便是我的可惜之處。”
    游可歎了口長氣。
    “為了表示我的公允,以及並非偏倚鮮卑人的立場,我並未和她過多接觸,甚至除了她分析那死者的死因以外,連話都沒有說上幾句。實在是讓人扼腕啊。”
    “話說回來,你找花木蘭做什麼?無論怎麼看,她都不像是和崔家有所交集之人。”游可有些擔心花木蘭。
    一和這些權貴之家沾染上,想要如現在這般自在,便是極難了。
    “我來勸花木蘭去太子身邊,借以勸諫日益暴躁的陛下。”
    “什麼?”游可一下子站起身來。
    “陛下曾有意讓花木蘭當太子殿下的‘保母’,被花木蘭拒絕了。而後陛下又以花木蘭‘無癸水不可以血脈維系兩族之好’為由拒絕了蠕蠕人的聯姻之請,可見陛下對花木蘭的感情不同於一般。”崔琳看著游可驚呆了的表情,
    “怎麼,你竟不知?”
    蠕蠕便是柔然,鮮卑人厭惡柔然人,認為其智力低下,是一群不會思考的蟲子,便以蟲行的形態蠕蠕代替了“柔然”,以諧音“蠕蠕”稱呼他們。
    而“保母”,絕非什麼保姆傭人之流,而是源自於拓跋氏“子貴母死”的制度。
    在鮮卑,女子地位尊崇,強族之間互相聯姻後,母族便可經常干預部族之事,更屢有喪夫的女人帶著丈夫的全部身家人馬歸於娘家的事情。
    後來拓跋氏建國後,便訂立了“子貴母死”的制度。既皇子一旦被立為儲君,其生母必須賜死。
    生母既死,就要有其他女人代為照顧太子,有時候是沒有生下皇子的皇後,有時候就是皇帝親自選擇的信任之人。
    所謂“保母”,就是“保護太子的代母”。這個女人必須身份不高,才智過人,更必須得忠於大魏皇室。
    如今的魏帝拓跋燾繼位時,便力排眾議,封了自己的“保母”竇氏為“保太後”,人稱竇太後。這位罪奴身份入宮的太後一生得享榮耀厚待,又在太子生母死後繼續撫養現今的太子拓跋晃。只是很可惜的是,她在兩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她去世時,拓跋燾將她風光大葬,並且上了謚號“惠太後”,建碑立廟,年年祭祀。
    她去世的第二年,正是天子親征陰山之北,大敗柔然,在軍中論功行賞,冊封花木蘭尚書郎的那一年。
    竇太後一去,太子拓跋晃沒了生母,這保母的人選應該是一直無子的赫連皇後。但赫連皇後乃是被滅國的夏國皇室公主,而滅了夏國的,正是她如今的丈夫拓跋燾。
    就憑這一點,滿朝文武反對赫連皇後成為太子的保母。
    其實花木蘭當時若是願意接受太子的“保母”一職,也許並非什麼不好的決定。
    至少拓跋燾對她的欣賞,是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年幼的太子一直都在魏帝親征的時候監國,並未有過什麼像樣的武勳,這在以軍功為重的鮮卑人中是極其不利的。
    有一位在軍中有著“虎威”之稱的保母,可謂是相得益彰。
    但這時候就沒有那麼多也許。花木蘭辭卻了所有好意,裝著足以一輩子不愁吃喝的賞賜,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花木蘭既然拒絕了,想來就不會再妥協了。更何況,也不是她想去做保母就能去做的。”游可不相信那樣一個女人會樂意與一輩子在宮裡帶孩子。
    “我問你,花木蘭在鄉裡過的可好?”崔琳坐起了身子,支著下巴問他。
    游可默然不語。
    鄉間四處彌漫的各種奇怪傳言,他並不是沒有聽過的。甚至如他,在未見花木蘭之前,腦海裡首先勾勒出的也是“虎背熊腰膚黑貌丑”的女人。
    這到底算不算過的好,他不知。
    他並沒有處在花木蘭的位置,也沒有過花木蘭的經歷,甚至於因為他是男人,所以他對花木蘭此刻會是什麼想法也不得而知。
    也許她對此是完全不以為意的。
    所以他無法回答。
    “這種其實陛下手下的‘白鷺’一直奉命關注著花木蘭。”
    崔琳拋出一個更讓人驚訝的消息。
    “如果我沒猜錯,獨孤家是笨蛋四郎和陛下宿衛中頭腦簡單的那群家伙,應該被陛下派去的人煽動的熱血上頭……”
    “跑去給花木蘭撐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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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4:33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包工頭木蘭

給花木蘭撐腰的一行人,正在被賀穆蘭左驅右趕。
    這些人把花木蘭家當野營地使,吃光了花家的存糧、吃掉了她養的小雞……
    每日裡,無數閒漢村姑來她家門口看熱鬧,對著花家伸頭探腦。花家是村中的鮮卑軍戶,原本住的偏僻寬敞,這一來,她家門口都快成菜市場了。
    “你們滾不滾?”賀穆蘭對這一票子男人已經沒有什麼好臉色了。“你們不滾我就動手了!”
    “能和花將軍比試,是末將們的榮幸!”李家八郎李彥聞言立刻眼神一亮,忍不住摩拳擦掌了起來。
    賀穆蘭氣結,恨不得看看這些所謂的“貴族”是拿什麼保養品抹臉的。
    怎麼臉皮就這麼厚呢!
    “你們太閒是吧?”賀穆蘭點了幾個一看就是胡人的羽林郎,“你,你,你,你們三人去給我家喂馬。順便把馬刷一下!”
    一看就是太閒了,給他們找點事做做吧。
    “遵令!”三個胡人漢子抱拳稱是,乖乖的找花小弟要鬃刷去刷馬了。
    “你,你,你……”賀穆蘭看了看幾個衣冠尤為華美的清俊男子,搓了搓下巴。“你們都是高門子弟?”
    “是。”幾人矜持地點了點頭。
    獨孤諾急的都要撓牆了。
    難道花將軍偏好英俊清秀的漢人那一款的?
    那他第一個沒戲了!
    “你們會寫字正好,我們鄉裡會寫信的人不多,既然來看熱鬧的人這麼多,我等下在門口放個小案,你幫我們這邊的鄉人寫寫信,寫寫文書什麼的吧。”花家只有花木蘭識字,但人人都怕花木蘭,也就沒人請她幫忙寫字了。
    所謂恐懼和流言都來自於不了解,這不是很好的敦親睦鄰的機會嘛!
    花木蘭大手一揮,在門口放了一張案台,擺了幾個坐墊,讓花小弟挨家挨戶去問誰家要代筆的,這裡有幾個現成的勞力。
    那幾個高門子弟沒想到會被花木蘭這麼使喚,當下互相苦笑了一下,一掀衣擺,安然的在案幾後席地而坐,若不是背景是花家的小院,怕是還會被人當成一群正在談玄的高士吧。
    這些人在花家又吃又住,委實給花家帶來了不少麻煩。
    花木蘭使喚他們也不客氣,既然他們都哭著喊著求她“請把我們當做你的追求者吧”,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把他們當小弟使了。
    眾騎士:……啊咧咧,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們是要當“追求者”不是“追隨者”啊喂。
    “那我呢?那我做什麼?”獨孤諾眼睜睜看著這個被指揮上屋頂修房子,那個屋後喂豬,另一批刷馬,轉眼間就他落了單,穿著明光鎧傻乎乎的站在院子裡。
    賀穆蘭轉過身,上下掃視了一眼獨孤諾。
    “唔,你這樣不行……”她看著獨孤諾,說出一句獨孤諾心花怒放,眾騎士差點沒把獨孤諾瞪穿的話來。
    “你脫吧。”
    “哈?”獨孤諾捂著胸口,猶豫的看了看四周各種余光掃過來的兄弟們。“在這裡?”
    賀穆蘭眨了眨眼。
    “你要在這裡也行。”
    一個時辰後。
    穿著花木蘭舊衣的獨孤諾不自在的扯了扯臂膀,滿心蕩漾。
    這是花將軍穿過的衣服呢,那啥,雖然小了點……
    可其他兄弟們可沒有這個待遇!
    賀穆蘭在馬上無語的看著獨孤諾傻樂,不知道他穿個二短外套有什麼高興的。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專門來耍帥的,穿鎧甲的穿鎧甲,穿錦衣的穿錦衣,連替換的行李中衣衫也是一件比一件華美,簡直就跟孔雀專程過來搖尾巴似的。
    她如今要用他們干活,他們還是要穿自己的衣服她也不勉強,但她有事要和獨孤諾單獨詢問,便只能以去集市“買東西”的名義把他拐出來。
    他來時穿著一套制作精美的明光鎧,腳下踏的是作戰用的鐵履(賀穆蘭嚴重懷疑腳臭的是他),這撐場子時自然是亮瞎人眼,可若是去集市,怕是兩人很快就要被圍觀了。
    就算不被圍觀,穿成這樣去買糧食買油鹽醬醋,要麼被狠狠宰,要麼嚇得老百姓雙手奉上“保護費”。
    那以後花木蘭徹底不要在虞城地界混了。
    所以賀穆蘭才叫他把身上的鎧甲脫了,再換上普通人的裘衣。鞋子這東西好辦,一般的百姓也看不出皮靴的好壞來,有一個腳掌和獨孤諾差不多大的便借了他一雙皮靴穿。可其他羽林郎的衣衫衣甲,比獨孤諾那亮瞎人的也差不了多少,自是不適合“微服買菜”的。
    他體格高大,花小弟和花父都比他矮上一截,花小弟比較瘦弱,獨孤諾那貨肩寬胸壯的,花小弟的衣服愣是塞都塞不下去,最後沒法子,花木蘭找了自己最大的一件皮裘大衫,讓他先穿著。
    只是花木蘭畢竟是女人,雖然身材修長,但體格並不粗壯,這裘衣是友人所贈,比她其他衣服要大一些,大的也有限。這獨孤諾一穿,肩膀和胸勉強塞下去了,袖子卻短了半截。
    偏他自己不覺得難受,一路走一路傻樂。
    真是腦殘兒童歡樂多。
    賀穆蘭見身後趕著馱馬的力士還在較遠的地方,便一抖韁繩,狀似親密的將馬馳到獨孤諾的馬邊。
    獨孤諾見花木蘭貼了過來,心中正一陣小鹿亂跳,只聽得“花將軍”開口問道:
    “說吧,你們到底過來是為了什麼?這麼多軍中英俊的兒郎,有的和你看起來還不是很熟,你怎麼能把他們全部聚在一起,跑到我這小小的鄉野中來?”
    真要義憤填膺,該來的也該是和她同軍數年的火伴們和他們的麾下兒郎,而不是興師動眾到弄出這麼多“優質男”來。
    這隨便哪一個,尚公主都足夠了。
    頓時,獨孤諾的表情變得迷茫起來。他眨了眨眼,有些發愣。
    “什麼為什麼?為了來娶您啊。”
    賀穆蘭正在等著答案,乍聽到獨孤諾的回答,一口氣卡在半空中下不來。
    這獨孤諾若是個心機深沉的貨,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點!
    “我不耐煩和你囉嗦。獨孤諾,花克虎和你通信我不懷疑,這麼多軍中兒郎和我花木蘭一無深交二無聯絡,莫非你是大嘴巴,到軍中到處傳我花木蘭‘淒慘”的事情去了不成?”賀穆蘭一肅容。“若真是如此,我倒真要‘謝謝’你了。”
    “我怎麼會!”獨孤諾一皺眉,“是他們找上我詢問真相的,因為他們都知道花克虎曾是我的麾下,所以想問問您是不是如今被那些村姑閒漢的指指點點……”
    “再說,我們和您是神交!神交!”獨孤諾用流利的鮮卑語說著賀穆蘭完全聽不懂的單詞。
    鮮卑語裡是沒有“神交”這個詞的。真是難為他了。
    賀穆蘭見這獨孤諾確實只是個樣子好看的二缺,只好放棄了再度逼問的意圖。
    難怪她的戰友大部分升遷去了戰事險要之地,這貨卻被調去平城當皇帝的宿衛。
    面子貨啊面子貨。
    她雖只是法醫,但多年刑偵工作下來,自認察言觀色還是不錯的。這獨孤諾一臉“啊他們來找你我也要來找你於是我們一合計就一起來了”的樣子,不似作假。
    這背後是否有什麼人在推波助瀾,是好意還是陰謀,賀穆蘭不知道,也不想介懷。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片刻後。
    “到了。”賀穆蘭和獨孤諾到了鎮上的集市。
    梁郡在北魏腹地以南,和京都平城以及拱衛平城周邊的六鎮不一樣,這是個典型的以農耕為主的郡縣,集市也比北方買的東西種類要多,但不和花木蘭的老家懷朔那樣可以隨意買到戰馬和鎧甲兵器等物。
    府兵制和募兵制不同,北魏的軍戶一旦被征召,小到針線大到盔甲和戰馬都要自備,通常一個軍戶家得到一身好武器裝備是要傳家的,花木蘭當年用的武器鎧甲便都是花弧昔日在軍中用過的,只有戰馬,因為花父的馬年紀太大了,馬韁轡頭也都已經爛光,所以才出現了“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的事情。
    因為是南方郡縣,這裡沒有北方那般隨時會進入戰爭狀態,全民皆兵守城的事情,大路上有許多狗,也有很多活潑調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氣小孩,而且到處都是家畜跟牛車造成的凹洞與泥水坑。
    鮮卑人不多,因為鮮卑人要負責打仗,漢人負責耕作,所以成年的鮮卑男人們若是在集市中閒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如今,就有兩個鮮卑的高大男人不在北方打仗,而是悠閒的逛著集市。
    獨孤諾看著地上的新鮮狗便便,再看著鼻涕和眼淚齊飛著奔跑的小鬼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捏緊了拳頭。
    這沒什麼!
    不就是買菜買米買油鹽醬醋嘛。
    和花將軍同行,買什麼他都甘之若飴。
    “托你們的福,我們家現在一點粟米和麥子都沒有了。”賀穆蘭看了看獨孤諾將她那件舊衣胳膊部位崩的緊緊的肱二頭肌,滿意地點了點頭。
    “以前都是我扛,雖然很輕松沒錯,但一直被人注視確實是件非常不自在的事。好在這次有你,我就搬正常人的分量就行了。”
    賀穆蘭一句“好在這次有你”讓獨孤諾心花怒放,滿懷自信的笑了。
    “交給我吧,我獨孤諾可是被稱為‘熊羆’一樣力氣的男人!”
    一個時辰後。
    太失算了!
    他怎麼漏算了花木蘭將軍那天生的神力!
    “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拿一袋?”賀穆蘭有些擔憂的看著從舉變成扛,從扛變成抱,從抱又變成和拖沒兩樣的獨孤諾。
    “不……不用……”獨孤諾連開口都在憋著氣。他怕他說的話一多,一口氣卸了,手中的豆料就掉到地上了。
    為什麼馬還要吃豆子和麥啊!為什麼他們要帶那麼多馬來啊。
    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的東西都放到力士趕來的車上了。但正是因為他們趕來的是馬車,而這裡已經習慣了人力車或者驢車,一旦出現馬車太過引人注目,二來很多東西是擺在地上賣的,馬車很擾民。
    所以一到集市門口,他們就派了一個力士守住馬車,然後步行進入集市買米糧和肉食等東西。
    賀穆蘭承認自己是故意買這麼多的,不過她也確實看中了獨孤諾的力氣。這邊沒人吃面,麥子是做成一種叫做“麥飯”的難吃東西,她一直想看看買了麥子回去能不能鼓搗出白面來。
    恩,家裡有現成的石磨,又有現成的男勞動力,就不用委屈家裡的驢子了,讓他來磨吧。
    他不是“熊羆”一樣的男人嗎?
    應該不會比驢子差吧。
    另一邊,在晌午時分由游可領著到了營郭鄉的崔家十二郎,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花家的院子裡,軍中素有“俊才良彥”之稱的羽林郎們,正干得熱火朝天。
    他們有的露出結實的胸肌,一聲大喝舉起斧頭……呃,劈柴,光看架勢,還以為是在砍什麼敵將賊首一般,門口聚集了不少村婦和小丫頭,正臉紅紅的偷看。
    待看到來的是兩個青年男子,這些砍柴的羽林郎露出失望的表情,以一種“凝重”的姿勢繼續砍著柴。
    院子中有幾個將士在……喂豬?那架勢與其說是在喂豬,不如說是喂豬時不小心將豬放了出來,如今正在狼狽的把豬趕回豬圈去。
    幾個將士一個拉豬的腿,一個拽豬的尾巴,一旁一個瘦弱的青年男人表情看起來是要哭了,一邊嚷嚷著“輕點輕點這是最後一頭豬”,一邊“囉囉”的叫著。
    只是那豬不知道先前受到了什麼驚嚇,死活就是不肯再回頭了。
    幾個穿著華麗錦袍的年輕人在花家門口席地而坐,旁邊圍著許多村漢和老嫗。初冬的日子裡,他們卻滿頭是汗,因為一個老婆婆不滿的拍著桌子,表示她說的那麼清楚,他卻寫的顛三倒四,連她都聽不懂,那他兒子就更聽不懂了。
    崔琳氣息有些虛弱的扭過頭,游可第一次知道自己這位自小被稱為“神童”的好友,臉上還能露出可以被稱之為“白癡”的表情。
    崔十二郎用如同夢游一般的語氣說道:
    “希之,我一定是昨晚沒睡好,出現了幻覺……”
    “不是得了□症,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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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4:55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迷惑木蘭

和獨孤諾買了糧食和日常用品回來的賀穆蘭,在自家的堂屋裡接待了這麼一位“貴客”。
    真的是貴客。
    和獨孤諾以及他帶來的十三羽林郎不同,這個姓崔名琳子懷瑾的年輕人,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我很貴,我祖上很貴,我父母很貴,我全家都很貴”的氣息。
    原諒賀穆蘭所來的時代已經沒有什麼貴族了,而賀穆蘭的身份和職業注定了她見不了權貴,或者說——“活著的權貴”。
    即使生前再顯赫,長相再英俊,氣勢再驚人,你以為被扒的光光放在解剖台上能讓賀穆蘭感覺到什麼?
    這具屍體很貴嗎?
    但此刻賀穆蘭真的覺得,若是她在現代解剖了這具屍體,一定也會贊歎出“啊,這大概是我解剖的最貴的屍體了”的話吧。
    頭帶綸巾,身披鶴氅的崔琳,看著就像是那種古畫裡走出來的高士。
    這個男人十分英俊,除了英俊以外,還有一種脫俗的氣質。而這個男人也很了解自己皮相上的優勢,打扮的十分講究,務必將自己的每一處優點凸顯的淋漓盡致。
    又是一個覺得自己能以外貌打動花木蘭的男人?
    據游縣令引見,這人還是如今漢人中權傾朝野的崔浩之孫,他來找花木蘭做什麼呢?
    為何獨孤諾一群人聽到他的名字,紛紛露出厭惡的表情?
    屋外的羽林郎們正在喚豬推磨、間或夾雜著小女孩尖銳的歡叫聲,就在這有些嘈雜甚至可以說是“吵鬧”的環境中,和賀穆蘭獨處一室的崔琳微不可見的露出了有些感慨的表情,溫聲開口道:
    “想不到,花將軍威風如初,竟能讓陛下身邊的羽林郎們為你喂豬修屋,甘做奴僕之事。在下真是羨慕之極。”
    聽聽聽聽,聽聽這“屈尊紆貴”的外交口吻。
    真想把這個拽的二五八萬的文藝男青年一巴掌拍到南牆去。
    “不知崔郎君光臨寒捨,所謂何事?”賀穆蘭不耐煩和他打什麼機鋒,開門見山的詢問了他的來意。
    她確定在此之前的花木蘭和此人一點交集都沒有。
    若是有的話,她一看到他就會回憶起來的。
    ……
    崔琳微微一愣。
    他還沒見過對他如此不客氣的人。在他印象裡,無論是什麼女人,哪怕是年老的老婦或者幼小的女孩,見了他都會十分溫和。
    而他向來觀察入微,也看的出這位“花木蘭”對他並沒有什麼耐心。
    “崔某並非為了你的過去而來,而是為了你的將來而來。”崔琳掛著高深莫測的表情,對著瞇著眼睛的花木蘭微微一笑,語氣堅定。
    “花將軍,你已經大禍臨頭了。”
    賀穆蘭眨了眨眼,莫名覺得這話十分熟悉。
    不但熟悉,就連這“名士”的打扮她都覺得異常的有畫面感,仿佛在哪裡看過似的。
    猛然間,賀穆蘭心頭一亮!
    她說哪裡熟!這不是小時候每到暑假翻來覆去重播的《三國演義》裡經常看到的場景嗎!
    經常有某個謀士要去忽悠人了,就會跑到別人面前,故弄玄虛的說著“哦主公/X君/X將軍你已經大難臨頭了!”引起別人的重視,然後那個被嚇得半死的人就會連聲追問。
    最後那個可憐蛋會在謀士啪啦啪啦分析一段局勢後被牽著鼻子走。
    至於那個可憐蛋最後下場如何,端看那個謀士到底是不是有良心了。
    諸葛亮說動孫權和劉備聯合算是珠聯璧合,但有時候也有坑死人不償命的時候。
    每次看到這種場景,賀穆蘭就恨不得自己能接一句,看看那些謀士的臉色。
    而如今,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啊,我已經大禍臨頭了啊。”賀穆蘭無所謂的點點頭。“謝謝,我知道了。”
    崔琳有些意外。
    他在心中推演過無數次花木蘭會有的反應,包括不相信他的話,或者氣急之下將他趕出去,卻沒有哪一種是這樣的。
    ——用今天吃了一片醬瓜一樣的口氣跟他說“謝謝,我知道了”。
    出現了!果然是便秘一樣的表情!
    雖然只有一瞬。
    “花將軍大概覺得在下是故弄玄虛,是以如此輕忽……”
    “但在下千裡迢迢從平城而來,卻並非為了小事。花將軍,陛下一直……”
    “崔郎君,我如今已經卸甲歸田了。”賀穆蘭凝視著崔琳的眼睛,迫的他停下了口中的話語。
    你看,氣勢這東西,花木蘭也不是沒有的。
    “我不知道你光臨寒捨是為了什麼,但是崔郎君,和一個在生死搏殺中渡過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女人說出這樣的話,這不是一個仁義之輩該做的事情。”
    賀穆蘭知道這種人。
    若不是所要說動的目標有利用的價值,他們是不會浪費一點心思在目標身上的。
    而這種人,會在乎一個素昧平生毫不相關的卸甲女將軍會不會大難臨頭?
    誰信?
    “但你已經在危險之中了,花將軍。”崔琳依然讓禮貌的笑容掛在臉上,“是出於對英雄的敬重,所以我來告知一聲。但這不代表別人會如同我一般的‘客氣’。”
    崔琳知道花木蘭對他的心防很重。但這無所謂,他今日來只是來探探底。
    等事情漸漸出現端倪,他相信花木蘭會想在他這裡知道答案。
    “花將軍,你以為陛下能容忍這麼多護衛的宿衛擅離職守嗎?尤其這裡每一個都是家世顯赫、前途遠大的軍中俊彥?”崔琳溫柔的聲音猶如一條溫柔奔湧的溪流。
    “您是英雄,是替父從軍十二載,獨挑柔然可汗庭五位大將的勇士。所謂時勢造英雄,大魏需要勇士……”
    “可這時,英雄變成了女人。”
    “將軍白頭,美人遲暮。英雄竟成了鄉野間村姑閒漢之流閒言碎語之中的笑柄,這會讓多少大魏的將士寒心?又會讓多少將士對自己保護的‘百姓’們生出動搖之情?”
    “花將軍,只要你一天不幸福,陛下就會想辦法讓你‘幸福’。至少讓你看起來像是世人眼中應該‘幸福’的樣子。”
    “正因為我看出你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所以我才為你將要陷入到世俗女子的桎梏中去而感到悲哀啊。一想到你要年復一年的過著這種‘幸福’的日子,我就深深的為你唏噓。這豈不是一種大禍臨頭嗎?”
    賀穆蘭端坐在案幾之後,臉色有些難看。
    一時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羽林郎問獨孤諾她的近況,為什麼這些人會穿著華服帶著彩禮大老遠的從平城來到梁郡,又為什麼可以動用軍中的車馬和隨意“離崗”,只為完成一項如同是“撐腰”一般的幼稚行動。
    起先她以為是花木蘭獨特的個人魅力和在軍中的威望促使了這群將士們這麼做的。
    可能起因確實是如此,但又不僅僅是如此。
    若真是一個在鄉民的非議中已經心灰意冷的花木蘭,即使不在這群將士中找到歸宿,也會開始關注起自己的終身大事。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不讓兄弟擔心,不讓過去的袍澤擔心。
    她或許真是這樣的人。
    原來皇帝拓跋燾一直沒有忘了她。
    原來花木蘭已經上升到這種層面了。
    原來他們從來不曾看她是“花木蘭”,而依然是“花將軍”。
    賀穆蘭莫名的有些發堵。
    在她的時代,花木蘭已死,只有“替父從軍”的傳說存在。
    雖然她起初只是為了不讓父親去送死這麼簡單的願望,但從她是一個女人,且是最後活下來了的女人開始,注定就不會平凡。
    對於未來的世界來說,代表女人某種自強精神和的花木蘭已經成了一個“符號”,至於這個符號是什麼樣子已經不重要了。
    誰會在乎一個“符號”的想法呢?符號就是人們想象的那個樣子啊。
    賀穆蘭第一次無比端正的跪坐在案幾後,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浮現著各種奇怪的想法,以至於她連崔琳最終還是完成了謀士們“聳人聽聞”的最終目的都無法氣惱。
    她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般,久久的跪坐著,連崔琳什麼時候離開了都不知道。
    離開了花家的崔琳和友人游可騎上了馬,游可陪著崔琳在花家的門口靜靜的待了一會兒,在被周圍各種小媳婦大姑娘盯得快要逃跑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催促。
    “懷瑾,你到底在看什麼呢?”
    “我有些後悔……”崔琳看著干的熱火朝天的漢子們,他相信怕是除了皇帝,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同時指揮的動這些天之驕子們做這些事了。
    而這花木蘭,憑的僅僅是一個名頭而已。
    他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女人,但是他還是冒險來了,帶著他一貫的自信和動搖人心的本事。他也是一名戰士,此刻正在為了崔家的安危和大魏的安穩在戰斗。
    他要步步緊逼,讓這個女人投身到比戰場更為可怕的朝堂和後宮中去。
    但正如花木蘭所說的,‘和一個在生死搏殺中渡過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女人說出這樣的話,這不是一個仁義之輩該做的事情。’
    崔琳畢竟不是祖父那種浸淫在大魏政治中心數十年,玩弄人心和權術與鼓掌之間的老政客,所以他也會有一瞬產生後悔。
    不過,這也只能稍稍讓他的良心動上那麼一動罷了。
    花木蘭和家國天下誰輕誰重,這實在是太容易不過的選擇。
    更何況,崔琳覺得自己的做法也許會讓花木蘭過上更為尊貴、更受人尊敬的生活。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是個“戰士”啊。
    崔琳調轉馬頭,在眾人各種打量的目光中開始往虞城方向歸去。
    接下來,他只要靜觀其變,徐徐誘之就行了。
    ****
    屋中。
    賀穆蘭亂七八糟的想了一通以後,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誤區。
    媽蛋,給那陰險小人帶到溝裡去了!
    她是賀穆蘭不是花木蘭啊!
    什麼拓跋燾,什麼大魏,什麼家國天下,精神坐標的……
    關她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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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5:18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吾家木蘭

這十四位被千挑萬選出來的京中宿衛在花木蘭家住了三天,終於還是鎩羽而歸了。
    這些生而富貴的羽林郎們,在這三天之中吃了不少苦。
    其中一個羽林郎修屋頂時不慎踩到了屋頂的青苔落了下來,幸虧賀穆蘭那時正在幫著帶房氏和花木托的孩子,為了不讓羽林郎摔死嚇到孩子(大霧),賀穆蘭上前接住了那個羽林郎,沒有釀成“悲劇啊,求親不成反斷腿”的戲碼。
    至於賀穆蘭到底是怎麼接的,以何種姿勢接的,往事不堪回首,為了不讓這位羽林郎接下來的人生中留下陰影,眾袍澤都體貼的表示沒看到或者忘光了。
    其他喂豬的、喂雞的、推磨的,也就不一一提起了,反正都是些沒有什麼難度的力氣活。
    雖然花小弟很心疼有個羽林郎好心幫著殺雞結果是把雞頭斬下來了,以至於沒有接到雞血,但這幾天的日子,對於這個從小就扛起家裡重擔,將種田、養馬、喂豬當做日常的年輕男孩來說,實在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幾天。
    以至於半夜他和房氏就寢時,都會禁不住和她傾訴起若是後來當兵的是他,如今是不是也是過著這般威風的生活,穿著如此鮮亮的衣甲。
    對此,房氏無情的潑了他一盆冷水。
    “等你先不怕死人再說吧。”
    而對於那些漢家強宗子弟們來說,這幾日他們也學到了不少東西。他們現在有自信若是落魄了,就憑一手寫書信的本事,也不會餓死。
    寫信和吟詩作賦畢竟是不同的,尤其是對大字都不認識,文辭稍微講究一點就聽不懂的老百姓來說,如何最節約紙張又寫的淺顯就成了一門學問。
    這幾位北方高門子弟在無數個老太太老爺爺的嘮叨中,漸漸掌握了這門學問。
    最大的感悟,卻是執筆時落下的那些思念。
    對於遠方出征的兒子的思念;
    對於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思念;
    對於出嫁的女兒如今是否安好的思念;
    對於親人或愛人最美好最樸實的情感……
    他們不會說“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也不會說“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這樣的話,但他們的話比詩句更感人。
    若說這些強宗子弟最初只是為了給花木蘭留下一個好印象而不大情願的去做這件事的話,到後來他們已經是甘之若飴,完全領會了“施大於受”的含義。
    文字這一掌握在文士富族手中的武器,用這種溫柔的方式發揮著它的作用,撫慰著看到它的人的心靈。
    這些強宗子弟甚至會好奇,若那些邊關的兵丁、那些遠游的游子看到了他們寫的信,會有怎樣的心情。
    然而無論如何,當賀穆蘭明顯的表現出他們已經打擾到她的生活時,這些羽林郎們不得不趕回平城了。
    他們仰慕花木蘭到不願意看到她對他們露出一絲一毫的厭惡之情。
    清晨,十四騎士從花木蘭家的屋後馬廄裡牽出他們的馬。賀穆蘭指揮著力士從她的庫房裡搬出他們送來的彩禮,重新裝到馬車上去。
    雖然十四騎士一致認為他們這麼多天打擾了花家的安寧,這些彩禮可以作為單純的禮物贈予花木蘭,但賀穆蘭本著無功不受祿的想法,加上她確實拒絕了他們的求親,這時候再要禮物有些缺德,所以堅決不受,十四騎也只能從了。
    “花將軍,今日一別,不知何日能夠再見。希望下次我們以舊交的身份來時,您能不要趕我出去。”獨孤諾眼眶泛紅,若不是他是宮中值守的郎官,此刻他恨不得在花家之旁搭個茅屋,磨到花木蘭願意下嫁為止。
    “那是自然。”賀穆蘭爽朗的笑著,“下次再來,我必好酒好菜款待之。”
    她玩笑般地對獨孤諾擠了擠眼。
    “你們這次來的人太多,好酒只好省了。”
    獨孤諾何曾見過花木蘭這頑皮的一面,當時就愣了一愣,而後是狂喜。
    “獨孤將軍……”賀穆蘭湊到獨孤諾耳邊,小聲在他耳邊說起了悄悄話。
    隨著賀穆蘭的靠近,獨孤諾面紅心跳到想要蹦起來,而他聽完賀穆蘭的話以後,也確實是蹦起來了。
    “我曾聽聞,每日泡腳時放些醋,可有效防止腳臭……”
    “都說了不是我!”獨孤諾面色赤紅,“不是我不是我!”
    賀穆蘭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獨孤諾。
    “啊,不是你。那你就姑且聽聽,也許以後用的到呢?”
    獨孤諾在心中咒罵著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在污蔑他,轉眼間就被整備戰馬的騎士們包圍住了。
    “花將軍剛才和你說什麼悄悄話了?”
    “獨孤諾你好奸詐,你是不是去集市的時候在花將軍面前賣乖了?”
    “說好了公平競爭的!”
    公平競爭什麼?
    誰的腳更香嗎?
    獨孤諾翻了個白眼。
    十四騎很快就整編完畢,房氏和袁氏捧著新作的面餅和煮好的雞蛋,給他們作為路上的干糧。
    賀穆蘭的研究很成功,磨出的麥粉和水後作出了一種死面餅,雖然時間倉促做不了“酵頭”,但純小麥粉磨出粉做成的面比黑麥面好吃的多。這十四騎雖然出身顯赫,但由於經常陪著拓跋燾行獵,意外的對吃食一點都不講究,干啃干糧都行。
    賀穆蘭看到這樣離別的場面,心中也有些傷感。
    無論他們到底是不是因為拓跋燾的指示來的,他們願意來,本身就已經表達了某種讓人感動的東西。
    雖然她不覺得單身一人有什麼不好的,但她還有些從內心感激拓跋燾為花木蘭做的一切的。
    她不是瞎子,在這三天的相處過程中,她自然是感受到了這十四位軍中兒郎除了相貌英俊,身形高大以外,各個人品都是不俗。
    十四個有赤子之心的好青年,這皇帝拓跋燾,是真想讓花木蘭獲得某種意義上的“幸福”。
    這絕不是崔琳口中那種為了讓全天下的人看到的虛假“幸福”。若是那樣,拓跋燾只要以花家人相逼,逼她嫁一個外人看來十分優秀的青年就可以了。何必要如此想方設法做出“撐腰”的場面,又讓他們自然的和她相處幾天?
    這三天,她看著他們笨拙的抓雞喂豬,上房揭瓦。
    她看著一個長相清俊的高門青年被一個老太太嘴中噴出的唾沫濺到了臉上,只是默默的擦掉,繼續低頭重新擬寫家信。
    她看著獨孤諾像是一頭驢子一樣拉著那個石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捉弄。
    這樣的品質,比他們的出身和將來更寶貴。而她不相信拓跋燾如此慧眼如炬,只是隨便挑揀就拉到這麼一群如此優秀的青年。
    但正如這面前的十四兒郎一樣,花木蘭也是賀穆蘭的偶像。正因為花木蘭是賀穆蘭的偶像,所以賀穆蘭是在慎重的使用著“花木蘭”的遺產,從不敢妄自“盜竊”她的東西。
    她時刻沒有忘掉這些人崇拜的是誰,愛戴的誰,想娶的是誰。
    她要時刻保持這種清醒,不被這種虛榮沖昏頭腦。
    所以她對著面前十四位騎士抱了抱拳,朗聲說了一番話。
    這一番話,她不是自己說的,而是借著花木蘭的身體,用花木蘭的嘴,說著花木蘭一直銘記在靈魂裡,時刻不敢忘卻的話。
    他們為花木蘭而來,她覺得他們有必要聽一聽。
    。
    “各位在寒捨盤桓三天,當知百姓生存不易,世道艱辛。我花家已經是大魏平民中的富足人家,尚且要為軍中喂養軍馬,種田給養軍中兒郎吃食,如今征戰連連,賦稅不輕,我知你們都是貴胄高門之後,可能不太能理解這樣的生活……”
    “在大魏,有更多的人家不及我家,卻依舊縮衣節食,養著大魏的兵馬,只為了我大魏能夠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軍中能少死幾個子弟回返鄉間,不要讓戰火燒到家鄉。”
    “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只希望你們他日馳騁疆場,能以這些百姓為念。”
    賀穆蘭知道他們之中很多都沒有經歷過大的戰爭,就算如獨孤諾之流,也都是為了家族的榮光和個人的前程在戰場上拼殺。
    對於他們來說,戰場只是一個晉升的場所,以性命搏前程,如此而已。
    他們確實比花木蘭這樣從軍中一刀一槍慢慢砍殺上來的普通兵卒要容易出頭的多,也更容易成長為一位高高在上的統帥。他們是如此的得天獨厚,以至於從來不曾低下頭看過下面的風景。
    對於千千萬萬的百姓來說,戰爭不是這樣的。
    他們都不是花木蘭,無需在一個戰士最美好的年紀裡卸甲歸田,所以他們以後背負的信念和他們選擇的道路,可能會影響更多的人。
    “蒙君教誨,必牢記於心!”
    獨孤諾慨然應道。
    “蒙君教誨,必守余生!”
    十三騎士大呼出聲。
    .
    花父撐著拐杖,倚在院中的一棵桑樹旁。待看到身材修長的女兒說道“希望你們他日馳騁疆場,能以這些百姓為念”時,忍不住避到樹後,擦了擦眼淚。
    他大概理解了,為何自家女兒出征前答應他只要一有機會就想法子活著回鄉,卻足足等了十二年才等到這一天。
    以前他一直以為是因為木蘭天賦驚人,在軍中沒有按照他囑咐般那樣隱瞞住她的膂力。沒有人願意將這樣一位勇士放手,所以才讓她磋磨至今。
    如今看來,倒是這孩子自願留在軍中的。
    若說他之前是欣喜於一直在沙場中拼斗的孩子回到了家鄉的話,今日這十四騎的到訪,漸漸讓他觸摸到了女兒的另一面。
    藏在渴望平凡生活的外表下,那曾經屬於女兒內心不凡的一面。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在女兒離家前重重的叮囑讓她放棄了軍中的生活回鄉。木蘭不想改變,只想以原來的面目回到家人身邊,甚至為了他們的感受默默的接受許多事情。
    但她畢竟已經不是那個會在窗下“唧唧復唧唧”織著布的乖女兒了。
    他曾後悔過木蘭不是個男孩,因為若是那樣,花家的“富貴”(注1)就不需要放棄“她”所拼搏過的一切。
    但如今他發現他錯了。這樣的一個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區別呢?正因為她是個女人,她才值得讓他更加驕傲。
    能說出“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只希望你們他日馳騁疆場,能以這些百姓為念”的孩子,難道不值得他驕傲嗎?
    若他曾是木蘭麾下的一名兵丁,怕也會死心塌地隨她拼殺於疆場吧。
    袁氏見到丈夫靠在桑樹上一動也不動,也顧不上女兒到底在和那些英俊的青年們說些什麼,趕忙小步跑到丈夫身邊。
    “夫郎,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她怔怔的抹掉他的淚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心痛著什麼。
    “孩兒她娘啊,我們還是不要催著木蘭成親了吧。”
    花父睜開通紅的雙眼,喃喃地說道:“不能催,不能催啊。”
    “咦?為什麼?我還在可惜呢,這次有這麼多好男兒……”袁氏有些懊悔的看著門口的一群騎士,“只可惜我家畢竟只是個普通人家,木蘭高攀了也許不是好事,我雖是婦道人家,這還是懂的……”
    “你不懂啊……”花父撐起拐杖,讓自己的脊背挺的像是女兒一般的筆直。
    “怎麼會高攀呢?我們家木蘭嫁誰都不算高攀啊。”
    他喃喃地說著袁氏聽不懂的話。
    “她已經變成蒼鷹,展翅高飛過了。她在飛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把她關起來是一種罪過,所以她繼續飛了。如今她飛累了,我們不能把她當成住在屋簷下的燕子啊。”
    “哈?”袁氏傻了眼。
    什麼燕子和鷹?
    “讓木蘭繼續過她想過的日子。”他頓了頓,將那兩個字說的重重的。
    “她‘想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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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練武木蘭

十四騎士走後,花小弟從家中的柴堆裡翻出了不少絲絮。
    絲絮比布匹更容易換取貨物,因為絲絮可以做絲絮紙,或紡成絲線,也可以貼在竹窗上作為遮擋風寒的窗布,還可以填充與夾襖中作為絲綿棉襖使用。
    若是將布匹塞到柴堆裡,自然是會被花木蘭一家發現的。可是絲絮卻是輕柔細軟之物,它們被積壓成很小的一團團絲絮絨球,細密的塞在柴縫之間。若不是花小弟清早起床劈柴,大概還沒有發現柴堆裡被塞了這些東西。
    花小弟把所有的絲絮都翻找出來,小心翼翼的排掉上面的灰塵,大約裝了三四個筐子。
    這三四個筐子的絲絮,大概夠他們花家生活幾年了。
    花小弟把筐子搬出屋子找自家阿姐的時候,賀穆蘭正在屋前練武。
    花木蘭的記憶並未十分清晰的遺留給賀穆蘭,賀穆蘭嚴重懷疑花木蘭是不是和她一樣穿了,所以只留下了大腦裡的記憶而不是靈魂中的。如果真是這樣,她衷心祝願這位花將軍能徹底過上她最想要的生活。
    盡管如此,她的身體記憶卻讓賀穆蘭完全的繼承了下來。這大概能從側面反映為何許多人都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因為身體比大腦真是容易操作的多,至少你發奮的鍛煉,身體一定是會變好的,可你要是智商底下,再怎麼努力提高智商也是事倍功半。
    賀穆蘭練武的原因很簡單,既不是想成為萬夫莫敵的高手,也不是為了健康,而是——保持身材。
    沒錯,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
    她在後世是個醫生,而且是個解剖過許多屍體的法醫,自然對人體的結構十分了解。
    在同等重量下,脂肪的體積是肌肉的三倍多,這就是為什麼許多運動員和健美愛好者一旦停止了鍛煉,會發胖到讓人無法直視地步的原因。
    賀穆蘭估計花木蘭大姨媽一直沒來的原因是身上的體脂過低,造成了運動型月x不調。
    這是常見於運動員身上的毛病,大概是花木蘭在應該來癸水的年紀入了伍,而後大強度的訓練讓她迅速消瘦,身上的脂肪變成了肌肉,再加上打仗長途奔襲急行軍是常有的事,飲食不當就會讓體脂變得更低。
    花木蘭是典型的高挑身材,若放在現代,她一定是最好的模特之一,花木蘭身上無一絲贅肉,流線型的肌肉讓她同時擁有女人的柔美和男人的剛勁。
    但這一切得建立在“花木蘭即使退伍了但還是沒有松懈對自己的鍛煉”上。
    為了不讓自己的偶像除了“將軍卸甲”、“美人白頭”之外,還多出個“將軍發胖”的傳說,賀穆蘭只能每日清晨起早做一系列的鍛煉,包括打拳、練劍、圍著鄉間的田埂慢跑等等。
    為了維護偶像的形象,賀穆蘭也是蠻拼的。
    若不是每次看到她提著水桶給家裡水缸裝水,或者隨手劈上幾段柴,花小弟都露出一副“天啊我居然讓我姐姐做了這種事我還是死一死吧”的表情,賀穆蘭倒是很想順便把家中幾個大水缸裡的水都順手裝滿,再把木頭都劈成柴火的。
    此時,賀穆蘭正提著花木蘭留下的名劍“磐石”,做出了一個刺擊的動作。
    所謂“磐石”,其實是一把在軍中並不吃香的重劍。近戰武器中,軍中兒郎最喜歡佩刀,即使用劍的,也都是長劍。畢竟劈砍比刺要省力,殺傷力也更大。
    磐石是一把特殊的劍,相傳曾是三國時期一員猛將的佩劍,其人因為力大無比,用了許多劍都覺得太輕,他的主公便遍尋名匠,為他打造了這麼一把重劍,尋常寶劍,觸之即裂。
    至於這員猛將是誰,眾說紛紜。但這把劍確實重的要命,到最後意外的落到了花木蘭手裡,變成了一把實至名歸的名器。
    力氣不夠的人用它,怕是會把它當做鋼棍或者狼牙棒一樣的東西使。
    花木蘭並非江湖上的游俠兒,不會那些精妙絕倫的技擊之術,但她的力量讓她的劍術走了“以力破巧”的路子,很少有人敢和她硬碰硬的對抗。
    更何況“磐石”雖然在鋒銳上並不出色,卻是一把極為堅固的劍,正適合她的路子。
    這種大開大合的軍中劍法,花木蘭這樣的人去練才叫相得益彰。
    “阿姊,我在柴堆裡發現了……啊呀!”花小弟被鼻尖突然出現的劍尖嚇得一聲驚叫,手中的絲絮也脫了手,特別可笑的飄散在四周。
    若不是花小弟是個身材瘦弱的男人而非嬌小的美女,這絲絮飄揚,兩人凝視的畫面定格瞬間,倒是個很好的古裝片鏡頭。
    賀穆蘭很快就從那種“入武”的境界裡脫離了出來,有些抱歉的一把拉起仰坐在地上驚慌失措看著她的花小弟。
    “抱歉,我練武入了神。你不該突然闖到我的院子裡來的,阿爺應該和你說過哇。”
    花木托吶吶地說不出聲,他沒敢說他被突然出現的那麼多絲絮沖昏了頭腦,所以他只能露出慣有的抱歉笑容,對著自家的姐姐傻笑。
    “呵呵,我忘了。”
    賀穆蘭一震劍尖,將半空中飄散的絲絮纏繞於劍上,橫到面前看了眼。
    “這是什麼?棉絮?我們家有種過棉花嗎?”
    “不是,棉花南方才有。這是絲絮,蠶繭表面的浮絲匯聚而成。”花小弟搖了搖頭,“阿姊,這是前日那些大人們留在柴堆裡的。”
    賀穆蘭的腦海裡一下子就出現了那十四個青年騎士的身影。
    他們是什麼時候塞進柴堆的呢?一想到十四個騎士偷偷取出絲絮一點點塞到柴堆裡的樣子,她的心就又暖又軟了起來。
    賀穆蘭看了看花小弟贊歎的樣子,輕聲笑道:“既然如此,也快過年了,你拿這些絲絮給你家媳婦,叫她做些冬天的新襖子吧。”
    花木托嚇了一跳。
    “咦?用絲絮嗎?不用了吧,去年阿姊剛給我們添置了新的皮裘衣,今年又用絲絮,太浪費了。”
    絲絮一向是漢人大族或富戶們用來填充夾衣的,他們這些普通人家,冬天用厚布做成冬衣,外面穿著皮裘就已經很暖和了。
    冬日不用做農活,最多喂喂家畜,在屋子裡是不需要穿的那麼好的。
    “這些日子也累著你們了,你們要覺得用絲絮浪費,那就隨你們處置吧。”賀穆蘭見花小弟還要再說些什麼,一邊從懷裡掏出帕子擦了擦汗,一邊收起劍和他不在意地說道:“他們既然是好意,你們就留著,阿姊不缺錢。”
    花小弟見姐姐真的是把這幾筐絲絮都給他了,當下歡呼一聲,快活的拎著幾個筐子回屋找房氏去了。
    他們捨不得穿絲綿填充的棉衣,但他們的孩子才兩歲多,費點絲絮卻是沒什麼的。
    更何況賀穆蘭在那些羽林郎們走後就立刻補充了家裡的雞鴨豬羊和糧食,今年冬天還是很好過的。這些絲絮就等於是她送給弟弟一家了。
    賀穆蘭說的不缺錢不是客氣,她如今真的是不缺錢。
    雖然賀穆蘭不知道皇帝賞她的那些箱子裡為什麼有一小半空了,但她經常在集市裡跑,自然是知道剩下的布帛和金銀珠寶就夠她安逸的度過一生了。
    事實上,她之前一直以為那缺了的東西是分給了花家人,但她後來偶爾翻到的記憶卻表明花父花母沒有接受花木蘭的布帛金銀,只取了一些容易放壞的糧食和皮子。
    花木蘭修大屋花了一些錢,也經常給父母添置些衣物買點東西。她在弟弟和父母家裡吃飯,伙食費是用偶爾去集市買回來的米面調味料什麼來代替的,根本用不了多少錢。
    這些空了的箱子已經成謎了,賀穆蘭也懶得去管。
    本來就不是她的錢嘛。
    ’
    午夜。
    雖然不是她的錢,但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這群小賊一而再,再而三的來偷她的東西!
    上次“鬧鬼”還沒有嚇跑他們嗎?竟然還敢再來!
    她聽到隔壁庫房的動靜,一骨碌坐了起來,匆匆披上皮裘,在腰間插上短刃,從臥房與庫房相連的門穿了過去。
    賀穆蘭進入庫房的時候,那一群“游俠兒”剛剛悄悄弄開已經被賀穆蘭重新換過的銅鎖,擁著幾個身材瘦高的男人進來,為首的男子長相酷似後世的新疆人,卷發長辮,左耳上掛著一個小佛像的耳環,臉上更是有一股驅之不散的戾氣,一望便不是溫和之人。
    賀穆蘭見到這個男人進來,便知道這絕非是單純的游俠兒偷盜事件,那幾個身材瘦高的男人也絕不會是游俠兒。
    花木蘭的記憶告訴了她,這些人究竟是誰。
    或者說,究竟是什麼來歷。
    所以賀穆蘭再也顧不上掩飾自己的身形,從角落中轉出,抽出短刃就朝著為首的卷發男人劈去。敵暗我明,那卷發男人剛准備彎腰進門,面前就多出一把短刃來,立刻側身避讓,後退了一步。
    再次轉過身來的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彎刀。
    他身後的游俠兒嚇得腿直哆嗦,可是其他幾個卷發男人用能殺死人的眼神盯著這幾個上次被“女鬼”嚇跑了的游俠,他們也只敢僵硬著站在後面。
    賀穆蘭向前幾步,反手甩上門,把他們逼出門外。
    逼他們出去是因為他們人多,在狹小的地方打斗對她不利。
    此刻情形就絕不一樣了。
    “花木蘭?”那為首的卷發男人用一種十分生澀的鮮卑語問出了聲。
    “盧水胡人什麼時候干起偷雞摸狗的勾當了。”賀穆蘭挑了挑眉,掃了一眼這個最多二十出頭的男人。
    “既知我是花木蘭,你為何還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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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盧水胡人

盧水胡,是指原本居住在盧水地區的胡人。
    盧水胡人驍勇善戰,男丁從小習武,整個盧水胡的族人性格都頗為桀驁不馴,是關中胡人的一個大支。因頭發卷曲外表醒目,甚至還有褐發綠眼的,是以很容易區分。
    魏滅掉的涼國,就大部分是盧水胡人構成的。
    賀穆蘭會說出這樣的話,自然不是傲慢。
    花木蘭是在神嘉元年(公元428)年接了拓跋燾征兵的帖子當的兵,當年拓跋燾大點兵,為的是第二年的北征柔然之戰。
    柔然主要是鮮卑、敕勒、匈奴和突厥等許多民族和部落所組成的汗國,魏國前幾位主君對待北方的柔然都采取的是被動防守的政策,建起高城抵御柔然的攻擊。到了魏帝拓跋燾登基以後,國策開始轉守為攻,以積極的進攻代替被動防守。
    神嘉二年(429年),剛剛年滿二十二歲的拓跋燾率著魏軍突襲柔然,柔然大汗親領大軍迎戰,將拓跋燾圍了五十多圈,但因拓跋燾英勇奮戰,極大的鼓舞了魏軍的士氣,其後被左右軍的護軍拼死解圍,拓跋燾更是親手射殺了柔然當時指揮戰斗的大將於陟斤,使柔然兵大驚而敗逃。
    花木蘭當年就在右軍,也正是在這場戰役中嶄露頭角,開始從普通騎兵一步步往上晉升。
    神嘉二年的那場大勝重創了柔然,原被柔然征服的各族人民也乘機起義,使柔然政權陷於內外夾攻的困境,實力大為削弱,這使牟汗紇升蓋可汗憂恨成疾,於當年七月病死。
    拓跋燾見柔然可汗已死,便聽取漢臣謀士的意見乘勝追擊,領著左右軍數萬騎士繼續征討,將原本在柔然統治下的異族地區全部打了下來。
    那一年,擅長畜牧、能征善戰的高車一族被打的丟盔棄甲,全員歸附;敕勒人王庭被破,魏帝統一敕勒各部,幾十萬敕勒人歸順大魏,遷至漠南一帶,為大魏放馬牧羊。
    而後花木蘭從軍的十多年間,只要軍中沒有大戰,他們就駐守六鎮,抵御賊心不死時不時掠邊的柔然人,而皇帝只要開始征召,他們左右軍就要輪流隨駕,一同跟著皇帝東征西討。
    由於花木蘭所在的部隊大部分是鮮卑人,以機動的騎兵為主,所以這十二年間無論是討伐夏國之戰、還是討伐北燕、北涼,花木蘭竟是一場沒拉下,軍功也一點點累升,從不入流的小兵卒一直攀升到五品的虎威將軍。
    太延五年,拓跋燾終於統一了黃河流域,成為北方真正的霸主,他聽從司徒崔浩等漢臣的建議,禁止所有胡族繼續稱呼他為“大可汗”,而改成“天子”,以“魏”為正統,統御諸族。
    這也是木蘭辭裡為什麼前面是“可汗大點兵”,而到了後來卻是“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的原因。
    .
    從這時候開始,需要打的硬仗就開始少了,龐大的軍費和軍中兵士太多造成的耕地荒廢成了大魏最大的弊病,於是朝中重臣紛紛聯名上奏,告誡魏帝再維持這麼多的軍隊大魏也離敗落不遠了,必須要開始還退軍還耕。
    所以在那幾年,天子論功行賞,還軍歸鄉,花木蘭趁機提出卸甲歸田的要求,頗經歷了一番波折,終於回到了家鄉。
    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句話,看起來似乎平淡的很,但花木蘭從軍的這十二年,絕非是什麼簡單的人生。拓跋燾是一位能征善戰的皇帝,花木蘭從軍這十二年中他用兵之多,足以超出許多人的想象。
    無論是突厥人、匈奴人、盧水胡人、高車人、敕勒人,還是鮮卑人和漢人,花木蘭都有“打”過交道。
    “虎威將軍”花木蘭雖為人低調,但在敵軍中名頭卻是響得很。
    游俠兒敢偷盜花木蘭的東西,是因為花木蘭如今沒有偏將,也沒有侍衛,偷不到最多就想法子逃跑就是,正面交手他們是不敢的。
    但從來沒聽說過有盧水胡做了游俠的。魏境的盧水胡住在杏城一帶,因英勇善戰,便大多數以此為生,是類似於雇傭軍般的一群人,殺人截貨聽過,上門偷盜從來未有。
    何況杏城距離這虞城還有甚遠的路,千裡迢迢跑來偷她的東西,就變得讓人匪夷所思了。
    花木蘭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身後幾個游俠兒都是吃了一驚。他們聽不懂鮮卑話,但“花木蘭”的發音卻是聽得懂的。
    那幾個跟著首領的盧水胡人也是一般樣子,似乎很驚訝面前的鮮卑男人就是花木蘭。
    在賀穆蘭確定了自己身份的同時,那個卷發青年持著彎刀跳了過來,二話不說開始攻擊站在門前的她。
    當當當當當!
    瞬間傾洩而下的火花將兩人的面容照得通明。賀穆蘭跟卷發青年在極短的時間內交手了無數次。
    每當兩人的兵器相碰,從兵器上迸出的火花就引的其他人分外緊張,似乎那火能燒到他們身上一般。
    啪啪啪啪!
    這是盧水胡人最擅長的彎刀刀法,動作既輕盈又快到令人害怕。
    這卷發青年即使在交手期間也都不吭一聲,賀穆蘭對這種入室偷盜不成反倒變為公然搶劫的人物十分反感,手下就沒留情,用力往前一架短刃,花木蘭的短刃就將這個胡人的武器撞得開裂,終於在“璫”的一聲後破碎開來。
    原本想用快刀緊逼花木蘭退後的卷發青年突然碰到了賀穆蘭這一擊重擊,導致武器破碎,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咬牙切齒地向後退走。
    那幾個同樣卷發的青年見首領敗走,也不糾纏,跟著他忽哨一聲轉身而逃。
    賀穆蘭不想追擊賊寇,她的財物還在身後,花木蘭的家人也在不遠處,此時若是調虎離山之計,那就哭都來不及了。
    一時間,場上只留下兩個被盧水胡人拋棄,嚇得一臉驚惶的游俠兒。
    賀穆蘭上前一拳一個,放輕了手腳,直接揍暈了他們。
    隔壁聽到打斗聲披衣起床的花家人,慌慌張張的點起了燈,等到了花木蘭的院子時,那些盧水胡人早就已經跑的干干淨淨了。
    “木蘭,你沒事吧?”花父是被花家小弟背著過來的。當年從軍時他渡水而戰凍壞了腿,所以一到天涼腿傷就發作,三十多歲就不得不還鄉屯田,遇到急事想要行走,還只能靠兒子來背。
    房氏和袁氏沒有出門,而是門窗緊閉留在屋子裡。賀穆蘭見還是驚動了老人,心中對那幾個盧水胡人更是起了怒意。
    “阿爺,阿弟,無事,來了幾個蟊賊想要偷東西罷了。”賀穆蘭用腳尖點了點地上兩個小賊,“人已經抓住了,你們莫慌。”
    “抓住就好,抓住就好。”花父看著女兒衣衫不整手持短刃的樣子,拍了拍花小弟放他下來。
    “蟊賊為何動起了武器,我剛才好像聽到金鐵相擊之聲,他們動刀子了?”花父蹲下身子檢查了下他們的手掌,“是偷東西的賊,繭子都在手指頭上,不在虎口。”
    賀穆蘭又一次對花父刮目相看。
    花家老爹不是在軍中做過斥候,就是天生是這塊苗子。
    他真的很像她的親生父親。她的親生父親是一個辦案經驗豐富的老警察,平時裡也是這麼沉默寡言,但一遇到大事就變得分外可靠。
    “還有幾個盧水胡一起過來,看起來這幾個漢人的小賊倒像是被那盧水胡脅迫的。為首的胡人武力不弱,應該是有在涼軍中歷練過。”
    盧水胡人的身份太復雜,只要給他們錢,他們可以為魏征戰,也可以為柔然出力,涼國還在的時候,許多盧水胡人身在大魏,卻偷偷給涼國運送各種物資,只因為涼國是盧水胡建立的國家。
    這支胡人在大魏口碑不是很好,但大魏各民族太多,一旦對其嚴厲鎮壓其他部族未免心寒,也就只能課以重稅來壓制他們發展了。
    “是來尋仇的?”
    花木蘭從軍這麼多年,和盧水胡人交手過也是正常。
    “撬我庫房之門,見一擊不得手就走,應該是來偷東西的。只不過被發現就起了強搶的心,一交手發現打不過,干脆就跑了。”賀穆蘭也不知道他走的怎麼那麼干脆,大部分人在這種情況下總是要仗著人多纏一纏看看的。
    她沒告訴花父他一口報出了她的名字,若是說了,花家老爹會更加擔心。
    “自古欲成大事者方才惜身,就怕跑掉的幾個盧水胡人還會再回來啊。”花父滿臉擔憂。
    “回頭家裡還是養幾只狗吧”。
    自家女兒雖得了錢財,可總是不得安寧。
    實在不行,為了女兒的安危,還是回懷朔老家去算了。至少在那裡親戚朋友都是聚群而居的,左右也有個照應。
    花父在那裡想著去哪裡弄幾條好狗,花木托已經跑到花木蘭的庫房裡拉出幾條粗麻繩,把那兩個賊人綁的嚴嚴實實,然後犯起了難。
    “阿姊,他們怎麼辦?”
    “等他們醒了,我先問問看。”賀穆蘭看著地上兩個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倒霉蛋,“等問到了想要的,將他們押到虞城縣衙交給游縣令,看他怎麼處置了。”
    第二天,花木蘭親自審問兩個游俠兒。她雖是法醫,但也看過不少如何審問犯人的實例,所以沒過一會兒,她就得出了自己想要的。
    這些盧水胡一直隱藏在虞城一個廢棄的佛寺裡,而那裡恰好是這群游俠兒接頭的地方,前段日子他們偷盜花木蘭的財物不成反撞了鬼,那幾日自然是對其他游俠兒一直津津樂道這段撞邪的經歷。
    而後這兩個倒霉蛋一落了單,就被這幾個盧水胡抓住了,還被脅迫過來帶路和開鎖。
    盧水胡人的凶悍是有了名的,這兩個游俠兒還有家小,自然是不敢妄動。
    由於語言不通,只有那為首的褐色卷發首領會說一些漢話,所以他們也不知道這些盧水胡是什麼人。
    但是從那幾個盧水胡從人喊首領的發音來聽,首領的名字大約是叫“蓋胡”或者“蓋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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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求助木蘭

賀穆蘭從來就不喜歡歷史,歷史這門課學的只能算是馬馬虎虎,莫說是北魏史,南北朝史,你讓她背出唐宋元明清以前的朝代都不一定行。
    所以很多時候她就模模糊糊的過,純粹把這裡當做一個完全不知道的新地方來對待。
    她剛剛穿來時,聽到花家老爹和她說鮮卑話,一直都沒把自己聯想到“花木蘭”上。鮮卑語的“花木蘭”和漢語的“花木蘭”還是有所區別的。她一直以為自己叫“賀穆爾蘭”,是個三十多歲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待她最頭痛欲裂的那幾天過去後,吸收了一部分花木蘭最近的記憶,這才像是醍醐灌頂一般的開竅了。
    竟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花木蘭”!
    所以,以一個漢人的語言習慣來聽那幾個盧水胡人的名字,能准確無漢話口音的發出“蓋胡”的音,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賀穆蘭和花父都不知道“蓋胡蓋吳”到底是稱謂還是名字,不過既然是沒有什麼名頭的人,她也就沒當成太大的事。
    但就是這個沒有什麼名頭的人,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樁大事來。
    ——他們綁架了在虞城逗留的崔家十二郎崔琳。
    崔琳並不是崔浩唯一的孫子,崔浩有五個嫡子,庶子更是不計其數。崔琳是他嫡次子的幼子,因從小聰穎,所以頗得崔浩的寵愛。
    但他和很多北方高門的子弟一樣,並未出仕。據說是因為寇天師曾給他批過命,他若入了朝堂,崔家滿門上下必遭浩劫,所以篤信天師的崔浩雖然惋惜,也只能含恨看著自家第三代中最傑出的子弟每日閒散度日。
    崔琳能說會道,交友甚廣,再加上他是不能出仕的,各方勢力和他交往起來也少了一份顧忌,漸漸崔琳就成了崔家的說客和“代言人”,經常出入權貴之地。這次他來找花木蘭,也是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替崔家再添一門助力。
    崔琳此番被劫走,是因為魏帝拓跋燾決意打壓佛門而引起的事端。
    崔琳的祖父崔浩是大魏漢臣的領頭人,也是北方士族高門中最德高望重之人,歷經三朝,有兩位太子是因為他的意見而被立的儲君。
    拓跋燾的父親原本屬意的是拓跋燾的弟弟,當年正是崔浩以“立長”的道理據理力爭,才讓拓跋燾當上了儲君,而後他十五歲登基,崔浩也是一直忠心耿耿的輔政著這位皇帝到現在。
    鮮卑貴族和北方漢人的高門之間一直有摩擦,因為拓跋燾敬重崔浩,便時時在其中起著協調的作用。但最近幾年崔浩頻頻的提出“抑佛”的政策,直接點燃了胡人貴族們胸中的那腔怒火。
    鮮卑貴族和大半的異族胡人都是信佛的,鮮卑人篤信佛教由來已久,若不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個寇謙之“寇天師”引得拓跋燾信了道教,甚至把國號改成了“太平真君”這種名稱,怕是大魏上至國君,下至百姓,都要信仰佛教了。
    越是動亂的年代,佛教就越吃香。
    起因是崔浩曾建議魏帝下旨命五十歲以下的僧侶還俗。
    崔浩做此提議,除了因為他信的是道教以外,更的原因是因為大魏連連征戰,有許多不願意服兵役的男丁都皈依了佛門。
    他們以全家之力供養佛寺,不用納稅,不用服兵役徭役,年紀輕輕就在佛寺中安閒度日,佛寺外卻有大量耕田無人可種,只能任其荒廢。
    到了打仗的時候,這些適齡的男子無法被征召,就只好起用已經年老或年幼的男丁去征戰,造成了很大的民怨。
    拓跋燾聽取了崔浩的建議,下旨各地寺廟的五十歲以下的僧侶還俗,以充兵役和徭役。這一旨意自然是引起了不少僧侶的反彈,有的逃到願意庇護自己的信徒人家繼續當他的和尚,有的就逃亡山野間的野寺荒廟躲避還俗。
    許多鮮卑貴族為了藏起這些僧人,情願把自家的私莊拿出來贍養他們。
    為了能更快的推行“退僧還俗”的政策,拓跋燾“請”了大魏佛門的三位高僧緊摩羅、釋源迦和曇緣為質,逼迫各寺僧侶立即還俗。
    緊摩羅後來在宮中“坐化”了。
    曇緣和釋源迦如今還被困在宮中。
    這群盧水胡人,也不知道是受人雇傭還是因為信仰的緣故,從京都平城一路跟蹤崔琳到了此地,終於在崔琳離開游府外出訪友的時候將他劫走。
    拓跋燾關了三位高僧,盧水胡就劫了勸拓跋燾滅佛的崔浩之孫,用來交換釋源迦和曇緣兩位僧人。
    信仰佛教之人對崔家簡直是深惡痛絕,這崔琳落在他們手裡,無論拓跋燾願不願意換人,想來都是要吃一番大苦頭的了。
    這一切,都是如今來花家求助的游縣令所言。
    .
    前幾天,賀穆蘭在兩個游俠那裡得到了消息後,就讓自家的小弟和同鄉幾個漢子押著兩個賊人去虞城縣衙了。
    托那些羽林郎給鄉人們寫信的福,現在也有不少營郭鄉的鄉人和花小弟走動的勤快起來。有些人對花家這位女英雄是好奇的緊,有些好奇心盛的就會去打探花木蘭過去的舊事,漸漸的,好奇變成了敬重,偶爾花木蘭起床,還能在家門口發現裝著蔬菜的籃子什麼的。
    這些人壓著偷竊不成的反被擒的游俠兒去虞城縣衙,游縣令卻不在縣衙裡,縣衙裡也是一片忙亂。等花木托一問,原來游縣令去了梁郡的太守府,便只好把這兩個倒霉蛋交給了縣衙裡的吏頭,留了賀穆蘭寫的“事件薄”,乖乖的回家了。
    豈料沒有幾天,游縣令就來了,還帶來了梁郡太守府的一位兵曹。
    “你是說,盧水胡人現在駐扎在虞城外的求願寺裡?”賀穆蘭納悶極了。“他綁了人竟然還大咧咧告訴你們他們在哪兒?”
    “他們想要用懷瑾兄去換釋源迦和曇緣兩位大師,自然是希望引起越多人的注意越好。更何況懷瑾還在他們手裡,誰也不敢擅自動作……”
    “原來如此。”賀穆蘭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我來這裡,是因為聽說花將軍曾接觸過賊首。”游可一身官服皺皺巴巴,顯然是好幾天沒有整理過儀容了。“聽虞城的游俠兒說,那賊首不敵花將軍,請問可否屬實?”
    “他並未和我搏命,二十招後我毀了他的武器,他立刻抽身而逃,是以我也未知他的真正實力。”賀穆蘭保守地估計了一下,“若是以他展現出的實力,一對一單挑的話,我大約有八成把握。”
    花木蘭從小習武,又有一身怪力,她不會什麼精妙的劍術,無論是弓箭騎射,還是舞劍使槍,都是一點點練出來的,唯熟而已。
    “大善!”
    游縣令連忙對著賀穆蘭一揖到地。“還請花將軍助我救出懷瑾兄!”
    賀穆蘭扶起游縣令,干脆利落地道:“怎麼做,你說吧。”
    “咦?”游可幾乎是有些震驚的抬起頭。
    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崔琳不是說這位花將軍對他態度不怎麼好嗎?
    “維護社會治安秩序,保護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是我們……”賀穆蘭異常流利的說了一句口號,隨即“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我犯什麼傻呢,又不是對著記者……”
    她失笑了一下,小聲嘟囔了幾句游可聽不見的話語,立刻正經地和游可說道:“雖然盧水胡劫了崔琳不關我的事,不過就這件事本身來說,是不義的行為。我和崔琳也算是有一面之緣,至於那個蓋吳更是偷盜不成反對我起了殺意,自然不是什麼善類。於情於理,我都願意幫你一回。”
    她對游可印象極好,崔琳雖然讓人討厭,不過那個盧水胡人蓋吳更是惹人厭惡,此消彼長之下,她走一趟也沒什麼。
    “花將軍大義,游某銘記於心!”游可大喜過望,立刻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來。
    ***
    說到盧水胡,就不得不說一說這個民族一個奇怪的習俗。
    盧水胡人驍勇善戰,從漢代開始,就活躍在各場大的戰斗之中。
    在兩漢時,漢朝的朝廷曾長期雇傭盧水胡人作戰,但有時候也會出現敵我雙方都同時雇傭了盧水胡,盧水胡人不得不自相殘殺的事情,所以久而久之,盧水胡中就有一個規矩:
    ——‘若是雙方陷入僵局,不能用武力解決問題的時候,雙方的首領連戰三場,若哪方三場皆贏,敗者就要退走,再見勝者,退讓三裡。’
    這一規則使得盧水胡人雖然桀驁不馴,但卻很少主動和人起沖突。尤其是面對勇者的時候,若盲目和人結仇,你的仇家就有可能故意和你找茬,在你每次需要贏的時候挑戰你。
    不要和能贏你三次的人結仇,因為很可能你就此把性命也輸給了他。(注)
    蓋吳來偷花木蘭的財物,很可能是因為聽了游俠兒的話後臨時見財起意。畢竟盧水胡人過的貧寒,他們也不善農耕,當“雇軍”不過是為了討個生活。
    那蓋吳先前怕是對自己的武藝頗為自信,待和“花木蘭”交手後發現不是敵手,又不願意結仇,便一敗即走,不再糾纏。
    .
    賀穆蘭此刻正騎著“越影”,佩著“磐石”,和游可一起往虞城而去,等聽完游可和那位兵曹的解釋,不由得為著盧水胡的規矩歎服。
    這活脫脫就是後世的雇傭軍典范,一切向錢看齊,命是留著賺錢的,能不結仇就不結仇。要死死首領,絕不散隊伍。
    看起來,這年紀輕輕的蓋吳還是個不簡單的人物。能用幾十人就劫走了崔琳,應該還是個心思細膩之輩。
    “這規矩連我都不知,想不到游大人見多識廣,竟然連盧水胡人的習俗都通曉。”
    賀穆蘭是真心佩服這位縣令,他為了朋友四處搬救兵,甚至連這個規矩都想到了,不得不說崔琳交了一個好朋友。
    從虞城到平城最快也要十天,到時候崔琳會受多少苦還未可得知,與其考慮京中會不會放兩位高僧交換崔琳,不如先想法子救人。
    看他去了太守府,應該是去搬了救兵。只是這兵曹看起來一臉不情願,想來救兵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慚愧,這都是我從堂伯那裡得知的。他世居廣平,多有盧水胡人出沒,年少時曾見過盧水胡兩支首領械斗,以比武決定結果。某一日我二人閒聊,他曾無意間說過這個故事。前幾日崔琳出了事,我立刻就想了起來。”
    游可沒有認了這個誇獎,老老實實地說自己也是聽來的。
    “你記憶不壞,腦子也靈活,比大部分人都強多了。”
    “花將軍謬贊。我有心救人,無奈手無縛雞之力,只能拜托花將軍了。”
    “無妨。”賀穆蘭自嘲地一笑。“我到了這裡,別的本事沒有……”
    “……就是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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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7:05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倒霉崔琳

所謂求願寺,與其說是佛寺,不如說是破廟。虞城雖是不到萬戶的中縣,卻也有許多寺廟,不過大部分都因為拓跋燾“退僧還俗”的緣故,僧侶都跑的干干淨淨了,敗落的十分厲害。
    這求願寺原本就在偏僻之地,香火並不旺盛,等本州的刺史的“退僧令”一下,幾個和尚都跑了,原本就不興盛的佛送一下子就變成了荒廟,成了這裡游俠兒、乞丐、各種流民藏窩之地。
    而如今,這裡正被一群盧水胡占據著,求願寺裡往日的閒人們也跑的干干淨淨,就和這座寺廟之前的主人一樣。
    後院的破爛禪房裡綁著一個富貴公子,看上去雖然沒有好酒好菜供著,可是也沒遭受想象中的虐待。
    崔琳在這幾天想過許多辦法逃走,其結果都被自己否決了。
    這些人明擺了就是為了他來的,綁了他後立刻非常利索的退到這裡來,一邊往平城崔氏和此地縣衙遞信,一邊在這裡等著什麼人。
    他在意的就是他們究竟在等什麼。
    這群在虞城郊外把他劫走的盧水胡人並不多,大約只有五十多人。但這五十多人都是騎兵,他的家將和他們對上立刻就占了下風。更何況他們成功劫了他就走,兩條腿的追不上四條腿的,更是望塵莫及。
    他明明是輕裝簡從喬裝到的虞城,卻依然被這些人抓住,顯然他們是從平城就開始盯著自己了。有心算無心,他這回栽的不輕。
    “你們抓了我也沒有用的,我祖父那性格整個大魏的人都知道。你們以我相逼,最多他會讓我自己自盡殉節,斷不會拿釋源迦和曇緣換我。”
    崔琳用流利的鮮卑語和這群人的年輕首領說了起來,他知道這個卷發長辮的首領會說鮮卑話,他旁邊的幾個同伴也是。
    蓋吳一言不發的用小刀削著木雕,這幾天,他都是親自看守崔琳,除了如廁,從不離開他半步。
    求願寺外有官兵和寺裡的盧水胡人對峙,但虞城能調動的縣兵不過幾百人,只能圍起來,如果要強攻進來,因為還投鼠忌器。這蓋吳一點都不急躁,隱隱急躁起來的就成了崔琳了。
    “沒見過你這樣急著尋死的。你若沒用,我們就該殺了你了。”蓋吳身邊一個少年殘忍地說道,“你想剜心還是挖腦?我們都滿足你。”
    “你便是剜心挖腦,我祖父和陛下也不會如你們願的。我這麼個小人物……”
    “你不是馬上要娶公主了嗎,怎麼算小人物!”
    “白馬!”蓋吳用匈奴話喝止了那少年的話。“這漢人在套你的話,不要再說了。”
    白馬吃了一驚,瞪了崔琳片刻,上前幾步就要甩他耳光。
    “白馬!”蓋吳旁邊一個黑臉大漢拽住了那少年的手,繼續用匈奴話勸說他,“是你自己不小心,他就是逼你激怒,你不理他就是。”
    他按住了那個少年,在屋子裡四處翻找了一下,弄出一條滿是灰塵的破僧褲出來,扯下一截褲腿塞到了崔琳嘴裡。
    這漢人前幾天都很安分,今日官兵開始圍寺,他就變得不老實起來。
    崔琳嘴裡被塞了一團又臭又滿是灰塵的東西,喉嚨裡頓時進了無數灰塵。他想要劇烈的咳嗽,胃裡也忍不住一陣陣翻湧幾欲作嘔,無奈嘴被堵住,只能一邊干嘔一般悶咳。
    對於這個從小沒有吃過苦的高門子弟來說,這樣的對待比皮肉上受到的折磨還要更加折辱人。那叫白馬的少年見到他被如此對待,立刻高興的笑了起來,再也不想著上前打他幾記耳光什麼的。
    崔琳屈辱的瞪著蓋吳,他知道最難纏的是這個一直不怎麼說話的胡人。
    他馬上就要尚公主的事情,除了自己的祖父,京中知曉的人家並不多。這些盧水胡人找准他做目標,想來就是看准了這一點,就從這個信息,就能推斷出這些盧水胡人背後的指使者是京中地位不低的權貴大人。
    這也說的過去,因為平城有不少鮮卑貴族是篤信佛教的,為了陛下抑佛之事,許多鮮卑貴人幾乎都要以死相諫了,這時候買通盧水胡人弄出些手段來逼迫他祖父讓步,順便給祖父一個教訓,正符合這些人的手段。
    更何況盧水胡人也都信佛,認為“殺生成佛”,為了信仰和錢財賣命,和幕後之人一拍即合也是正常。
    崔琳前幾日都很安分,是因為他不知道這些盧水胡抓他倒是是為了財還是為了其他。今日裡官兵在外喊話,他知道了他們的目的,一下子心裡就輕松了許多。
    只要他還有用,性命應當是無虞。
    只是要想和那位陛下談條件,光抓了他做籌碼可不行,想來他們在等的什麼人或者什麼事,才是其中的關鍵。
    想通這個,他便忍不住嘴巴發癢,非要套出個只字片語出來才好。
    只是他沒想到這首領身後的黑臉漢子這麼缺德,為了怕他說話,竟然用這種骯髒的東西堵了他的嘴。
    呸呸呸,他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熟悉蓋吳的人都知道,如果他掏出木頭開始低頭做木雕,那一定是心裡有什麼事。
    盧水胡人都很難控制住自己的脾氣,這大概和他們好美酒和殺戮有關。年紀輕輕的蓋吳明顯是他們之中的異類,也讓他成為許多盧水胡人信服的首領。
    他並不是沒有脾氣,而是有自己的宣洩情緒和平復情緒的方法。
    做木雕就是其中之一。
    蓋吳的手下“白馬”還是個少年,比其他人更藏不住事。蓋吳雕這看不清男女面目的木雕已經有兩三天了,白馬一顆心不上不下也釣了好幾天,這時候又被崔琳弄的更亂,一下子忍不住用匈奴語問了出來:
    “蓋吳大哥,你到底心裡揣著什麼事?你這樣一天到晚雕木頭,讓我們心裡也憋悶起來了啊!”
    白馬的話一出,屋子裡幾個武士都看了過來。
    蓋吳放下了刀子,往白馬的方向瞪了一眼。但是白馬一說完話,立刻用手蓋住眼睛,邊吐著舌頭邊嬉笑著說:“我知道你要瞪我,我看不到了,你隨便瞪吧!嘿嘿嘿嘿……”
    蓋吳被無賴的白馬弄的更沒有法子專心刻木頭了,他把木雕收進懷裡,“我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刀碎乃是不祥之兆,而我又在這虞城遇見了罕見的敵手,所以一時間思緒有些散亂。”
    白馬撇了撇嘴,那天晚上他也在,不過他是負責威脅兩個游俠兒開鎖的。
    那場打斗他也看到了,但看在他眼裡,似乎是那個奇怪的女人占著武器之利震壞了首領的兵器,他們還有大事要辦不能節外生枝,所以才退讓的。
    事實上,當時蓋吳就不願意趁機來偷花木蘭的財物,只是他們五十多個人跑到這虞城來,若是在這破廟守上一段時間,總要多准備些米面等物囤著,光靠主顧給的那點傭金可不夠,所以在他極力攛掇下,蓋吳才同意去試一試。
    漢人說一文錢憋死英雄漢,現在雖然不用“錢”這玩意了,不過快把他們逼死了倒是真的。
    “你說魏地的這些人也真是奇怪,女人強悍的不像話,男的和小雞一樣一提就抓回來了……”白馬不屑地看了被綁的像是弱雞一樣的崔琳,“若是要我們去綁的人是那花木蘭,今天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我還和你差不多大年紀的時候,曾遠遠見過花木蘭一面。那時涼國大將郝風雇傭了我的叔叔,我也隨他一起,受雇幫助涼軍抵御魏軍的大軍……”蓋吳想起幾年前的往事,“那一次,我親眼看著花木蘭隔著老遠射出了一箭……”
    “就像這樣,嗖……”
    他抬起手,做出了一個射箭的樣子。
    蓋吳的語氣凝重到整個屋子裡的武士都屏住了呼吸。
    “然後,郝風整個腦袋炸裂開了,紅的白的噴的整個馬身都是。”
    “那時候郝風正在往城門裡逃竄,我們這支雇軍護著他往城門的方向撤退。從他背後來的這支箭力道極大,他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就已經死了。人的頭顱多麼堅固,她隔著幾射之地的一箭之威尚能如此,這樣的情景,怎能不讓看到的人都膽喪心驚?”
    “郝風戰死,士氣大敗,我叔叔見雇主死了,便帶著我們從側路撤走了。但那位叫做‘花木蘭’的鮮卑大將的面容,我卻一直不曾忘過。”
    蓋吳很少像現在這樣說出這麼多話來,正因為如此,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緊張和慎重。
    “那天晚上,我想借由和她交手消除一直以來的心結,但我發現我的心結不但沒有消失,反倒更加亂了。”蓋吳說出這一段,是想告誡他的同族不要再見財起意,想著打花木蘭東西的主意。
    “她和我比武,只不過隨意的一招就已經把我的彎刀震碎,你們想想,若她用了全力,能不能徒手捏爆對手的腦袋?”
    盧水胡人們的吸氣聲不斷。
    但凡胡人,無論是氐人、羌人、羯人還是匈奴突厥,大部分都有“天神下凡”的傳說。在傳說裡,那下凡或殺戮或救世的英雄都是力大無比,相貌奇特的勇士。
    盧水胡人雖然大多信仰佛教,但那是因為他們殺戮太多,佛教的信仰最能安撫他們的心靈。可他們最原始的信仰依舊是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的。
    崔琳用綁在背後的手使勁掐自己的脊背,讓自己不要表現出異樣的神情來。
    他從小得祖父悉心教導,精通匈奴語、突厥語、鮮卑語、高車語和羌羯各族的語言。這些人以為他是漢人,最多懂鮮卑語,所以肆無忌憚的在他面前用匈奴話交談,卻不知道他是聽得懂的!
    這叫蓋吳的首領之前就和花木蘭交過手,而且被打敗了。
    那個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女人竟有這麼厲害?!
    “就算是這樣……”白馬有些不服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那女人還能找上門來揍我們不成……”
    “蓋吳何在!”
    幾聲高亢的呼聲乍起,是寺廟外的虞城府兵在叫喊。
    “出了什麼事?!”白馬坐不住了,一蹦而起跑出去看。
    他們劫走崔琳的時候並沒有報上名諱,這裡的人應該是不知道首領是誰的。
    “是那兩個游俠。”蓋吳後面的黑臉大漢馬上就想到了可能是什麼原因,咬牙切齒地後悔道:
    “可惡!應該殺了他們的!”
    ***
    求願寺的門外,一身獵裝的賀穆蘭在縣令游可和梁郡兵曹的陪伴下,穿過了虞城府兵圍住的區域。
    在她靜靜穿過這些士兵的身邊時,氣氛頓時寂靜且莊嚴了起來。
    這個身材高挑,面容莊重的鮮卑人,奇異的有一種不動如山的氣勢。
    賀穆蘭一手按著“磐石”,只身來到門口幾個盧水胡騎兵的面前,隔著一丈遠問道:
    “此地首領蓋吳何在?”
    “蓋吳何在?!蓋吳何在?!”
    幾個盧水胡人都懂鮮卑話,聽得賀穆蘭的話和她身後府兵的高喝都有些無措,紛紛面面相覷起來。
    這場景看起來,頗有些楚楚可憐之感。
    賀穆蘭將聲音微微放的大了些。
    “去告訴蓋吳,花木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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