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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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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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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0:40:20 |只看該作者
燕飛樓的主廳裡,一身絳紫色華服的“狄姬夫人”依然是那麼明媚動人,只是臉色蒼白,就連眼下都有淡淡的陰影(畫出來的)。
    而她身後忠誠的女武士則依舊是那副堅毅少語的樣子,身體站的筆直,一雙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無悲無喜。
    袁放見到這架勢就露出一臉歉意,開門見山地說道:“昨晚之事我已經全部知曉,此乃袁家之過,我決不推辭。只希望狄姬夫人給我補償的機會,能彌補你受到驚嚇後的損失。”
    狄葉飛真要坑人的時候,那也是坑人不眨眼的。
    “袁家主,在來袁家鄔壁和您談買賣之前,費羽太守就勸說過我別來。我畢竟是個婦道人家,您又偏好胡姬,不能讓人不多想。我是相信手下人的本事,也相信您不是個會被□□沖昏頭腦之人,所以才一意孤行的親自前來袁家塢商談,希望能表現出雙方的誠意,談妥合作之事。”
    狄姬夫人慘然一笑。
    “可我卻不知道,袁家主不是想要我的人,而是想要我的命。我和您無冤無仇,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去買別的鋪子就是,何必要弄出人命來呢?”
    狄姬夫人擠兌袁放的話一出,宋二先生和他身後幾個管事臉色微微難看了起來。
    倒是袁放依舊是那副十分悔恨的表情,連連搖頭。
    “夫人確實是美人,若說袁某沒有動心,那一定是騙人的。只是這世上美人千千萬,什麼人是值得平起平坐的客人,什麼人是可以豢養的寵姬,我還是分得清的。先前借口將夫人留下,也不是因為袁某看中了夫人的美貌想要借機行事,而是另有緣故。”
    這袁胖子好口才。
    賀穆蘭腦袋昏昏沉沉,他說的話也聽得是模模糊糊,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努力不讓自己的眼皮闔上。
    “我不明白。難道您留我下來就是想要把我們一群人燒死在這樓裡嗎?”狄葉飛可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這燕飛樓究竟還有多少密道?我只要一想到我一合上眼就能有人偷偷摸摸進了我的房間,連眼睛都不敢闔上了!”
    袁放也沒想到狄姬夫人居然完全不按照他說的話接,只能無力地解釋:“袁家鄔壁乃是先祖所建,既然是為了防御外人攻擊,自然機關不少。也不只是燕飛樓這樣。這也是為了居住者的安全,若有個萬一,不至於被一下子圍死在裡面。若說只針對夫人,那就言重了。”
    狄葉飛心裡暗暗一驚。
    按照袁放的意思,不但這燕飛樓有暗道,各處都有暗道。蓋吳說他去劉宋是通過袁家的暗河,那就一定還有地下水源。想要滅了這袁家,除非從內攻破,一舉擒住家主,否則袁家四通八達,他有太多的法子逃跑出去。
    “也罷,我知道狄姬夫人一定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徒說無益。我那侄兒一直擔心我若找個夫人會不再疼他,他少小失親,平日行事也有些偏激,都是我們這些大人慣壞了。”袁放頓了頓,“我原想著等狄姬夫人和我再熟悉一些,才提出此事,如今這樣,為了表示誠意,我還是先說吧。”
    “狄姬夫人,我知道你有西域的珍釀‘美人淚’,想來你的商隊能夠交易的西域奇珍也是數不勝數。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和袁家合作,大賺個一筆?”
    “哦?家主是何意?”狄葉飛坐正了身子,露出感興趣的樣子。
    袁放看了眼宋二先生,這正是他們晚上想出來的辦法。
    用利益將雙方捆綁在一起,哪怕是有殺親之仇,也能暫時合作,更別說只是一場虛驚了。
    “項城雖然位處南方富庶之地,但大魏畢竟經營不久,比不得漢人高門聚集的洛陽、和鮮卑貴族雲集的平城等地。我知道夫人選擇這裡是因為有費羽太守庇護,但費羽太守在此地已有四載,政績又都是上等,也許很快就要高升,像我們這樣的商人,開辟一條新的商路頗為不易,到那時,夫人倒要添出不少麻煩。”
    袁放見狄姬夫人聽得認真,心中也是一喜。
    有門!
    賀穆蘭聽的眼睛已經快要合上了,猛聽得狄葉飛突然對自己道:
    “鐵娘子,袁少主這時候一定是醒了,吩咐家人不要怠慢,若醒了,記得伺候他洗漱用膳。”
    賀穆蘭一下子醒了過來,道了句好險,連忙稱是就往主室而去。
    她知道這話是說給袁放聽的,所以吩咐白鷺們也很隨便,又見那袁振根本沒醒,就只囑咐千萬不要解了他的繩子,也不要少了人看守,要醒了給點吃的喝的,就隨便找了條布巾要了盆水,洗了一把冷水臉清醒清醒。
    袁放拿不住狄姬夫人支開鐵娘子是信不過鐵娘子,還是故意表示出自己的善意。但他口中卻是不停,繼續示好:
    “費羽太守不會永遠在這裡為官,袁家鄔壁卻是跑不了的。我袁家在此地經營數代,鄔壁牆高田廣,又有蔭戶數千,正適合長期合作。若夫人願意冰釋前嫌,還回我的侄兒,我願將與劉宋通商的商路與夫人共享,助夫人在南方打開局面!”
    “袁家主對您這侄兒,倒真是情深意切。”
    “我就這麼一位血脈親人,自然是要多操心點。”
    袁放長歎了口氣。
    狄葉飛此言倒是不虛。這袁放之前一定是想多觀察一陣子,再決定要不要合作,或許還有其他打算,想要在這場商議中占據主導地位。
    可是被他那腦子不清楚的侄兒這麼一鬧,就只能先行示好,主動把主導權交到她的手裡。
    只可惜,他不是什麼狄姬夫人,也沒有什麼貨物可以拿去南宋賣。
    否則,還真難保“狄姬夫人”會不會動心。
    “袁家主,您如今是鄔壁的主人,您說願你我雙方放下嫌隙,一同合作,我自然是信的。可我與您那侄兒卻有了齟齬,難保日後處的不愉快。所謂合作,當然要雙方互相信任才能繼續。我也不想哪次再來袁家鄔壁,被一把火無緣無故燒成了柴火,我不是每次都能找太守借來郡兵的……”
    他說的也是現實。誰也不能保證這位少家主對“她”沒敵意,要是以後再故意下絆子,別說作生意了,說不定人財兩空,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袁放打從心眼裡就瞧不起那種嬌滴滴的胡姬,認為她們只能成為萬物,雌伏在男人身下shenyin。他收集各國的美貌胡姬,無論是有些聰明手段的,還是如如今迎風閣樓頂那位性烈如火的,一旦以利誘之,以權壓之,只要略施手段,無不乖乖就范,任他施為。
    但他面前這位狄姬夫人,真是不可讓人小覷,說話間就把局勢引到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反復提醒他的侄兒還在她手裡。可要說撕破臉或者完全沒談下去的想法,卻也沒有。
    若說她對這生意沒意思,滿心只有憤怒吧,她又叫心腹的鐵娘子去善待他被關押起來的侄兒;可若說她想做這個生意吧,如今就該見台階就下,想法子為自己爭取好處才是。
    結果她油鹽不進,非要他先保證她的安全,才肯繼續往下談。
    還是說她真是被那小畜生嚇破了膽子,已經生出退意了?
    若真是這樣,趕緊給些好處,就算是多賠些財產,乖乖送走了她才好。
    “狄姬夫人要真不相信袁家,我袁家願意將大同坊那幾間鋪子送與夫人,當作賠禮,從此以後,只要狄姬夫人來袁家鄔壁,我袁家一定禮數齊全,尊為上賓。”袁放不住苦笑,“狄姬夫人也無子嗣,自當知道沒有子嗣的苦處。我袁家就這一條血脈,希望狄姬夫人能夠海涵。”
    狄葉飛不是真的狄姬夫人,自然沒有太多感觸,但此時“鐵娘子”剛剛回返,他一眼看到花木蘭,想起素和君和他說起過花木蘭不能生育的事情,突然就發起了征。
    沒有子嗣真的這麼可怕嗎?情願為了一個混帳不停的擦屁股,就為了讓那個位子上坐的是一個姓袁的家伙?
    血脈延續雖是天性,但這世上能把兩個毫無相關的人從此連為一體的,大多數時候都和子嗣無關。為何世人如此看重子嗣和血脈,甚至能讓袁放這樣的聰明人都變得盲目和妥協?
    “夫人,事情已經辦好了。”
    賀穆蘭見狄葉飛望著自己發怔,以為是自己回來的太慢,連忙又解釋了一句給袁放聽:“我已經親自確認過了,袁少主現在很好。”
    袁放聽了鐵娘子的話頓時松了一口氣,露出關切的表情:
    “狄姬夫人,我已表達了我能提供的所有誠意。若你願意放下心結與我袁家合作,劉宋龐大的商路就等於向你敞開。劉宋百工齊備,絲綢和珠寶都巧奪天工,遠非北方可比,即使是西域,劉宋的絲綢和用器都很搶手。”
    “若你實在不願,我袁家立刻就將那幾間鋪子的地契送上,恭恭敬敬地送你們回項城,決不食言。”
    這下子,無論是賀穆蘭也好、袁放也好,甚至是宋二先生和其他心腹管事都一齊看向了“狄姬夫人”,等待她的決定。
    任誰都可以看出此時上策是同意和袁放合作,商人牟利,只要有利可圖,即使與虎謀皮也有可為。更何況狄姬夫人曾經親自去過集市,自然知道袁家肯定有某種渠道能夠長期偷運東西入魏,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南方的特產出售。現在先答應下來,握著袁振再和袁放慢慢談判,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即使狄姬夫人真的是個無知的婦道人家,此時只想拿點好處快點離開這裡,袁放拋出幾間鋪子贖回袁振,也已經有了足夠的誠意。項縣的大同坊是陳郡最重要的行商之地,那裡的鋪子價值不菲,否則狄姬夫人也不會為了幾間鋪子冒著被色中惡鬼侵犯的危險親自前來。
    此乃中策,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所謂下策,就是繼續不依不饒的和此地的主人討回公道。莫說現在他們在別人的地盤,對付人多勢眾,就算真是袁振喪心病狂做下了火燒燕飛樓的事,以狄姬夫人現在的情況,除了回項縣向費羽太守告上一狀,也做不了什麼。
    宗強之所以連朝廷都為之妥協,弄出個“宗主督護制”,不是沒有原因的。
    狄葉飛想了想,他們都是演戲,玩大點反倒好做周旋。此時拿著幾間鋪子灰溜溜走人,從此就再也沒有這般在袁家鄔壁打探虛實的機會了,二來那袁家公子似乎是偷聽到了蓋吳和花木蘭的對話,萬一現在交回去,結盟不成反倒結仇,知道了袁家地下水道的秘密,又不是合作關系,這袁放怕真是要想法子殺人滅口了。
    所以狄葉飛作勢思考了一會兒,主動詢問袁放:“我若和貴方合作,如何分成?你如何保證我就一定會獲利?我南來北往,不常在此地,西域到劉宋的商路如何保證安全?既然要合作,這些都要提早說清楚才是。”
    “還有袁振,我得和你確定如何合作後,才能將他還你。”
    “那小畜生冒犯了夫人,讓他在您那吃吃苦,也算是給他點長進。”袁放見狄姬夫人終於表態,也是大喜。
    “既是合作,自然是五五之數。”
    他已經聽說費羽太守夫人也參了一份子,和這位狄姬夫人一起在做生意。若能搭上陳郡太守的路子,從此讓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就不需要像這幾年這般做得如此小心了。
    “無論是鄯善的絕世珍釀‘美人淚’,還是西域的奇珍異寶,夫人收購多少,我袁家按同樣的數量也收購一份,或干脆出資一半。待東西運到劉宋,我負責售賣出去,所獲之利對半分成,以金銀或絲綢絹帛結算,這都好說。若夫人想要采購什麼,就從你那份貨款裡出,您出售南貨的事情,我袁家並不插手,只抽取一成的跑腿錢,如何?”
    “聽起來似乎很公平,我也不許操心貨到了南邊的事。但如今吐谷渾也不太平,若從西北走,一路沙盜馬賊橫行,我的貨物帶的若多了,風險就會更大。你可知我這一路過來有多凶險?若不是有鐵娘子相護,幾條命都沒了。”
    “我從鄯善到項縣的路程,要比你到宋地長太多了。”
    狄葉飛想要探查袁放能夠動用的人馬到底有多少。
    來之前拓跋晃和費羽太守曾經打探過,袁家鄔壁可以作戰的男丁約有三千,訓練有素的甲兵卻是不超過八百。養兵極其費錢,否則袁放也不會冒著這種掉腦袋的危險私下和劉宋交易了。
    “這個……”袁放想了想。“我袁家的甲兵家將要用於鄔壁的防御,宋地那邊也不是全無危險。要調去保護夫人的商隊一路西行……”
    他見狄葉飛皺起眉頭,立刻又解釋說:“不過,此事也好解決,無非就多破費一些罷了。”
    他吩咐一個管事:“去把蓋吳首領請來,就說我有生意要做。”
    聽到袁放說到蓋吳,賀穆蘭露出怪異的表情。
    這下子玩大了,要找蓋吳來,還做生意,不會是請他們保護商路吧?
    “蓋吳?”
    袁放那邊不知道陳郡早就知道了蒙面劫獄的是蓋吳一伙人,否則也不會這麼大咧咧的把這群盧水胡人叫到“費羽太守夫人的好友”面前來。
    ‘這袁放也是個大膽之人。’
    狄葉飛輕笑著在心中贊了一句。
    “就是和昨日和鐵娘子一起在集市制服猛虎之人。他是杏城盧水胡‘天台軍’的首領,從者上千,只要有錢,這樣的護衛生意當然也是接的。”袁放似乎很高興能讓蓋吳派上了用場,連說話聲都上揚了一些。
    “他們盧水胡人騎兵眾多,武藝精湛,最適合保護夫人的商隊。若是夫人可以接受,雇傭這群盧水胡人的價錢也好商議。所需的雇金我七夫人三,您意下如何?”
    “可。”狄葉飛干脆的點點頭。
    蓋吳是敵是友都不知道,先這般答應了再說。
    “夫人干脆!”
    “先莫誇我。我怎知您把我的貨賣到南邊,究竟賣了多少價錢?聽袁家主的意思,似乎還不想讓我知道這條商路的仔細,即是合作,這有些過分。”
    狄葉飛似笑非笑。
    “說到底,我們還是缺乏信任。”
    聽到狄葉飛的話,宋二先生突然上前,在袁放耳邊說了幾句。
    袁放聞言後眉頭一展,連小眼睛都在冒光。
    “夫人,其實要解決這個問題很容易。您在西域頗有勢力,我卻是在南境有一份家業,您是婦道人家,經常拋頭露面也不合適,除非雙方都有了可以信任的關系,方可成事……”
    “你說的沒錯。但所謂可以信任的關系……”
    狄葉飛疑惑不解。
    “夫人可曾想過聯姻?我嫡妻之位空懸,膝下也無子……”
    賀穆蘭實在忍不住想要狂笑。她得靠狂掐大腿才保證自己不笑出聲來。
    周圍守護的親兵和白鷺也是一樣的怪異表情,面容頓時扭曲到讓袁家人不注意都不行。
    難怪狄姬夫人曾說她的部下全是亡夫的死忠,不得不顧忌手下人的看法,如今只是提出聯姻,這些下人就已經面色怪異到如此地步。
    “我並無再嫁……”
    “不不不,我沒有冒犯夫人的意思。若是趁機求娶夫人,那就不是要合作,而是自討沒趣了。”
    袁放笑的更加憨態可掬。
    “我想娶的是夫人的心腹——鐵娘子。如此一來,雙方都有了可信任之人,鐵娘子對您又是忠心耿耿……”
    賀穆蘭徹底傻了眼。
    啥啥啥?
    娶誰?
    她怎麼沒聽懂呢?
    袁放原想著這個建議應該雙方都能滿意,他若有半點不對,鐵娘子立時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這誠意也已經足夠。
    他卻沒想到,狄姬夫人頓時跳了起來,柳眉倒豎地叱了出聲:
    “不行!”
    “不行!”
    蓋吳臉色鐵青的也進了屋。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夠肥厚了吧。
    小劇場:
    宋二先生:(耳語)聯姻可成。若人選不合適,可以考慮其他人。
    你好色如此,那狄姬夫人是不會嫁的,你侄子倒是長得一表人才,雖然年紀比狄姬夫人小了點,說不定能成。這般恩怨也可以一筆勾銷。
    袁放(狂喜):對啊!還可以換個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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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0:40:46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狄葉飛的秘密

原意是建議袁振和狄姬夫人聯姻的宋二先生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
    袁放還在得意自己的提議,冷不防被狄姬夫人和蓋吳一前一後的否決,臉上有些掛不住,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起來。
    他畢竟是一鄔之主,項縣南方的宗主,被人這般打臉,沒有直接翻臉已經是看在自己那笨蛋侄子的份兒上了。
    ‘我/我都沒有說出口過!’
    狄葉飛和蓋吳心中激怒,臉色都是大壞。
    “鐵娘子雖然是我的侍衛,但不是我的奴隸。袁家主,若鐵娘子不願意,誰也不能勉強她做什麼。”
    狄葉飛很明顯的拒絕了袁放的提議。“您的誠意我已經接受了,不需要鐵娘子犧牲自己的自由。”
    “盧水胡人不喜歡自作主張的決定。袁家主,你說有生意要和我們做,但我們還沒答應呢。”蓋吳笑的極為惡劣。“你得尊重我們的規矩。”
    他輕巧的揭過了自己的意圖,轉而讓袁放當成這是他個人表達的一種態度。
    身為事件中心的賀穆蘭反倒是最無所謂的一個。她甚至不知道這兩個人為何反應如此劇烈。
    在她看來,這無非就是一場戲而已,她如今已經找到了陳節,隨時可以帶著人撤走,諒蓋吳也不會阻攔。
    至於狄葉飛答應拓跋晃調查袁家鄔壁虛實一事,他們也查的差不多了。只要袁家還繼續做著偷運的勾當,就一定會被白鷺們抓住,成為大魏手中的把柄。
    所以她既沒有表態,也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更沒有被折辱的憤怒。
    對她來說,袁放不過是個性格有些古怪、又喜歡搞NP和“盛宴”一類的變態陌生人罷了,甚至還比不上只見了幾次面的陳節。
    這一場商議就這麼草草結束,只得到狄姬夫人的一個口頭承諾,自家侄兒還在燕飛樓裡,可以看得出袁放心有不甘,可他又不得不接受。
    太守調來保護她的郡兵、以及那些明顯經歷過大場面的護衛們,此時成了狄姬夫人最大的依仗。
    “狄姬夫人”已經全盤接受了他的合作方式,但還是沒有放走袁振,只是和袁放保證只要他們回到項縣,確保袁振不再對她有莫名的敵意就放走他。
    袁放自然是不大樂意,但形勢如此,狄姬夫人也讓他見了袁振一面,雖然他被限制了自由,但這個侄兒依然好生生的在主室裡用早膳,他稍微想了想,也就接受了“她”的建議。
    反倒是蓋吳因為對袁放的不爽而刻意有些刁難,盧水胡保護西域商隊的價格就要好好商談。
    袁家久在陳郡,對北方局勢並不了解,但也知道盧水胡人的雇軍是他唯一能借用到的北方勢力,宋二先生和南方的貴人都看中這些能征善戰的盧水胡,不得已,袁放只能換個陣地,繼續和蓋吳商談“生意”的事情。
    至於蓋吳?
    他不過是想好好整整這位家主罷了。
    ***
    另一邊,終於送走了袁放一行人後,賀穆蘭拉著狄葉飛找了一處空曠無人的地方,忍不住把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從袁放那裡離開,賀穆蘭就立刻卸下了那層“無悲無喜”的表情,熬夜過後那種難忍的困意褪去後,腦袋反倒會變得無比的清醒,連思維也會變得清晰起來。
    但這不代表就沒有任何副作用。
    賀穆蘭壓低了聲音,對著狄葉飛惡狠狠地質問道: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這根本就不是想救陳節!拓跋晃那小子是不是和你吩咐了什麼,為何會突然說到做生意上去?”
    明明只是調查袁家鄔壁和救出陳節的任務,現在任務已經基本完成,狄葉飛一個鎮西將軍,自己一個白身,應該功成身退,讓“狄姬夫人”和“鐵娘子”徹底消失在世間,然後把此事交給朝廷或者白鷺官們才對。
    結果狄葉飛的態度卻完全不是這樣的。
    他甚至支開了自己去和袁放繼續詳談。
    不要說他沒有這個意思!
    就算她不知道狄葉飛的尿性,但她這個身體的記憶已經明明白白的提示了她狄葉飛是什麼樣的性格。
    這種所有人都知道,就把你瞞在鼓裡的感覺太糟糕了!
    還有昨夜他藏在那假山裡的事情。明明他已經答應了交由她來處理,結果到了最後,他還是去了。
    雖然知道狄葉飛也許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也是是擔心她被騙,她不該矯情,但賀穆蘭還是感受到了一種不被尊重和信任的冒犯。
    也許原本的花木蘭會豁達的看開這些一笑了之,但賀穆蘭卻無法忍受。
    她對狄葉飛交托了完全的信任,而他之前甚至和她幾乎是沒有什麼關系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待亢長的談判結束後,賀穆蘭因熬夜後極度困倦產生的煩躁一下子爆發了開來,將狄葉飛逼到了不得不開口的邊緣。
    “你們當我花木蘭是傻子嗎,還是一個好用的打手?你們到底在謀劃什麼?”
    狄葉飛有些被嚇住了。
    他大概是沒有見過這般生氣的花木蘭,所以愣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你怎麼會這麼想?只是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喜歡陰謀詭計和各種傾軋,對朝堂之事也表現出一直漠不關心的態度,所以我和那位殿下都沒有與你提起此事,免得讓你徒增煩惱。”
    “我們並沒覺得你是傻子,也不是把你當做好用的打手。相反,因為我們都想保護你那一貫表現出的寧靜,所以才有些回避這件事……”
    “你以為我現在能找回以前的寧靜嗎?從那位太子殿下以那樣的方式出現在我的身邊,我就不可能自欺欺人我還能過著過去普通的生活了!”
    賀穆蘭早就看清了這一點,但因為拓跋晃並沒有表現出想要拉她下水的意思,也和她保證她若有一絲不滿就可以把他趕走,所以她就索性拋開這些煩惱,把他當做普通的子侄輩來對待。
    但她的這種“善意”並不是每次都能得到正確的對待呢。
    “我們自然也知道在你面前回避這種事不好……”
    狄葉飛稍顯煩惱,“怎麼說呢,大概是我們太想在你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吧,所以無論是那位殿下也好,還是我也好,反倒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下輪到賀穆蘭發愣了。
    “花木蘭,我已經不是那位和你同帳的游擊將軍了。殿下也不如阿單卓一般單純的少年。”
    狄葉飛歎了口氣,這讓他女裝的扮相看起來帶了股輕愁。“我今年三十四,在軍中已經整整度過了十五個春秋。我是鎮西將軍,手下有近萬人馬,我負責鎮壓西北的異族,卻不能主動掀起戰事……”
    “花木蘭,打仗是要花錢的。我們不能主動掠奪,對方也不是傻子,會給我們借口攻擊他們。大魏的所有官員都沒有俸祿只有賞賜,兵將全靠戰利品作為安身立命的本錢,你有沒有想過,我底下也是有上萬人要吃喝的?”
    “我自然知道你有多辛苦,但這和你此次的來意又有什麼關系?”
    賀穆蘭也是穿越到北魏之後,才第一次知道原來古代還有過這麼一種荒誕的官制,這簡直就是鼓勵別人行賄受賄加肆意挑起戰爭。
    除了軍備和軍糧,當兵的真的是一點正經收入都沒有的,所謂“兵役”的“役”,原本就是不給錢的。北魏又不是募兵制,世世代代都是不要錢的役兵,只是在戰場上拼殺獲利,這雖然保持了戰時英勇作戰的士氣和強大的作戰能力,可一旦太平,確實就埋下了很大的伏筆。
    拓跋燾為何要連年征戰?怕是和這種制度也不無關系。這種落後的、建立在部落制度上的官制,從根本上大大的阻撓了魏國的發展。
    “這不是我們能置喙的事情,我們是帶兵的將軍,只負責征戰和帶好我們的兵。所以當殿下後來和我商議時,我雖然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狄葉飛抿了抿唇。“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弄清楚袁放有沒有通敵賣國,而是要弄清楚他可不可以為我們所用。他掌握的通商渠道……是很重要的東西。”
    “在大魏國土上矗立的這些大大小小的宗主們,掌握的龐大人脈和資源,這是目前的大魏完全無法觸及到的。那是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積攢下來的東西。若不是用這種法子,我們完全沒有和他們合作的機會……”
    “是這樣嗎?陳節只是幌子、捉拿蓋吳也是幌子,甚至連探查袁家鄔壁也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搭上袁放而已。”賀穆蘭冷笑了一聲。“我不懂,你久在西域為帥,難道還要經常以‘狄姬夫人’的面目出現在南邊不成?”
    “狄姬夫人身份貴重,怎麼能經常拋頭露面。日後有個主事之人出面也就是了。”狄葉飛聽出了賀穆蘭的不悅,口氣未免有些討好。
    “其實狄姬夫人之事也並非全是假話。敦煌確實有一位被鄯善王室迫害而逃離的貴族富豪遺孀,如今庇護在大魏之下經商,久住敦煌。我是大魏的邊將,在西域諸國還有些威嚴。不過,今後往來通商的事情還是要由殿下和這位遺孀來處理的,我只負責保護商路的通暢,以及從西域來的那些貨物的安全……”
    “啊,你們計劃的可真仔細,這根本都不像是一拍腦門就想到的計策。白鷺們想必已經盯著陳郡的袁家很久了吧?”賀穆蘭的眼光直射到狄葉飛身上。“那位殿下呢,你和拓跋晃在我家相遇,究竟是偶然還是刻意?”
    他們當她這裡是地下黨秘密接頭地點嗎?
    這是仗著拓跋燾對她的一絲欣賞,所以把她拿出來當幌子使?
    “我是太子那邊的人。”
    讓雙方都有些難堪的話就這麼說出了口。
    狄葉飛一動也不動,面帶憂愁的看著眼睛裡徹底沒有了溫度的賀穆蘭。
    後者將嘴巴抿的緊緊的,臉上的黑色花紋也似乎變得更為濃重了起來。她的眼神突然開始冰冷,卻依然倔強的看著狄葉飛。
    狄葉飛有預感,如果他將自己“不擇手段”貪戀權位的真面目暴露在花木蘭面前,也許他真的就要徹底失去這個“好友”。
    但那也是他的一部分,是真實的自己。
    如今的狄葉飛已經不在是過去的狄葉飛,花木蘭若不能了解這點,他就永遠只能是那個被人偷摸偷親後由花木蘭去找回面子的同帳好友,是朋友、袍澤,但永遠套著虛假的氣氛。
    即使連拓跋晃也會利用他的“美色”,這個世界是這麼殘酷,若他真的柔弱如女子,早就被群狼咬的連渣滓都不剩了。
    他想賭一把。
    把“毫無保留”的自己擺在花木蘭面前,他是會被萬箭穿心呢,還是重新尋回只屬於花木蘭的溫暖。
    是死是活,這怕是他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了。
    “我是太子那邊的人,……但此前我從未和太子殿下接觸過,應該說,我還沒到那個地位。”狄葉飛的嘴角顯現一絲苦澀。
    “我雖然是鎮西將軍,但陛下一向仰仗軍中和鮮卑貴族,我這種雜胡出身的邊關將領,並不在要緊的位置上。不過因我是陛下宿衛出身,所以他們即使輕視,也不會輕易表現出來,但也僅限於此了。”
    “事實上,我會成為太子那一派,也是逼不得已的結果。朝中輜重和後勤一向是漢臣掌管,邊關糧草要麼從漢臣手中撥下,要麼由鮮卑貴族援助,再由京中的糧庫周轉,我是當上鎮西將軍後才知道原來在邊關當個將帥是這麼窘迫。”
    “所以後來素和君替我牽線搭橋,讓我接觸到了太子一派的人物,我很快也就靠攏了上去,得到了來自於太子這邊的方便……”
    “花木蘭,在如今的朝廷,要麼跟隨陛下,要麼仰仗太子,中立的通常兩邊都討不到好。但陛下的身邊實在太擁擠了,一個身份出身都不出眾的人根本得不到重視。鮮卑貴族動輒坐擁一族之兵,漢人豪強門閥有世代積累的人力財力,陛下統領的鮮卑貴族不會要一個雜胡附庸,而我卻需要得到京中的支持。”
    “——投靠太子,是我最好的選擇。”
    “又是素和君嗎?”賀穆蘭喃喃自語。“所以,你和太子殿下在我家見面,其實只是偶然?”
    賀穆蘭的語氣稍微溫和了一點,“是這樣,對嗎?”
    “我去平城是為了稟報西北的動靜並不假。後來我在素和君那裡知道你最近過的不是太好,素和君又委婉的告訴我陛下還是想讓你做‘保母’,而這一次是嫡皇孫的,所以我便啟程偷偷的來到梁郡找你……”
    狄葉飛的語氣無比真誠。
    “此前我並不知道太子在這裡,這種事情素和君也不會和我說。但現在我想想,這一切應該並非是偶然,素和君那般欲言又止,又素知我的脾性,他說的越少,我想的越多。他怕是已經猜到我一定會去你家,進而遇見太子殿下,為他所用……”
    賀穆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無論怎麼樣,狄葉飛並非刻意隱瞞,也不是和拓跋晃那小子聯合起來一起將她當傻子耍,總算讓她心上好受了一些。
    只要是狄葉飛說的,她都信。
    這是來自於花木蘭的直覺。
    花木蘭願意相信他,她就願意。
    “花木蘭並不是一個完全不懂政事的笨蛋,也不是認為野心和手段就是錯誤的虛偽之人。”賀穆蘭默默地看著狄葉飛。
    “‘我’也是帶過兵的,自然知道要統領一支軍隊有多麼難。那些夏將軍和王將軍為了全局考慮而做出的妥協和自污,我從來沒有當成是一種懦弱或不堪。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的方式,為了生存和壯大自己做出的舉動,從來都談不上卑鄙。”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古今中外皆然。
    難道這些同袍一直都將花木蘭在心中無限美化,竟然將她賦予了一種“超凡脫俗”般的特質嗎?
    這樣的人從來都是不存在的啊!
    狄葉飛的臉,突然如同垂危的病人突然煥發出生機那般的明亮了起來。
    這樣的狄葉飛讓賀穆蘭都有不自然的將眼光移向其他位置。
    沒法子,有一種美麗是無關性別的,這也許在給他帶來許多好處的同時,帶來的更多的怕是各種磨難。尤其他並沒有龐大的勢力能夠保護自己的時候,追求更強大的力量和權利也成了自然。
    “狄葉飛,此事我不會怪罪於你,我也沒有立場怪罪你。於公,他是君你是臣,你既效忠於他,自然是聽命與他;於私,他對你的前途有莫大好處,你也需要這件事更進一步,這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因勢利導的結果……”
    狄葉飛能爬到那個位置,其中經歷的艱辛,不是她能隨意點評的。
    既然他沒有真的傷害她,而讓她陷入這種既不能拋開太子、也不想介入到朝廷紛爭的兩難境地的也不是狄葉飛,那她沒有必要遷怒於他人。
    可是……
    賀穆蘭的嘴裡發出好像在喃喃自語的聲音:“可是,一個真正的仁君是不會打攪毫無野心之人的生活的。如果花木蘭沒有野心和想法,這樣擅自將心有不甘之人扯入‘鋪路’的行為裡去,這位殿下,離坐在御座之上的那位陛下,眼界和心胸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殿下他……”
    狄葉飛由衷的為拓跋晃祈禱。
    花木蘭一旦生氣,絕不是揍人一頓這樣就可以解決的了的。
    賀穆蘭沒有讓狄葉飛繼續解釋。
    “我是個對權利、地位一點興趣也沒有的人!這固然有我是女人的緣故,但更多的是因為‘花木蘭’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一個有遠大志向的人,想要爬到最高的那個位子上,或追隨對自己最有利的人,這當然不是錯誤。但是,不管最後是什麼樣的情形,用陰謀詭計和謊言所建立起來的關系,是不可能長久而穩固的。即使大魏如今是靠鐵蹄和鮮血讓四方臣服,但做出這一國策的陛下,依然不失為一位光明磊落、不負先祖榮譽之人。”
    她想到了那十四位羽林郎,想到他那種善意的、不打擾她生活的“讓她幸福”的方式。
    即使那神神秘秘的老和尚說花木蘭活不過五年,她也不覺得那是拓跋燾放棄用這麼一個人的原因。真正殘酷的皇帝根本不會在乎你能活多少年。
    “拓跋晃想讓我成為他的‘保母’,我拒絕了。如今即使再怎麼變化,我也不會成為這種身份。他這種行事方式,是得不到我的認同的。”
    狄葉飛表情僵硬了起來。
    也許是沒碰見過這種會大逆不道到在背後擅自議論一位太子的狂妄之人吧。
    但那又如何呢,賀穆蘭就是仗著狄葉飛不會去拓跋晃那“打小報告”,所以才會將憤怒發洩的如此淋漓。
    賀穆蘭或者花木蘭,在本質上都是不會讓自己默默忍受的人。
    否則花木蘭也不會去參加那次大比,打敗狄葉飛也要填報肚子了。
    她的眼睛因染上怒火而變得格外駭人,但即使如此,她的語調還保持著一貫的冷靜與沉穩:
    “你雖然也隱瞞了我,但這是各種人力和天意所推動的,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顧忌我的感受。但那位殿下,從一開始出現在我的身邊,就是以各種虛假所掩飾的。說出這樣的話也許有些大言不慚,但……”
    “狄葉飛,我很肯定,這位太子殿下,並不值得‘花木蘭’以犧牲自由為代價而追隨。
    “所以我和你依舊能維持這種私下的交情,但我和那位太子殿下,等回到項城以後,怕是就此要分道揚鑣了。”
    她荒誕的陷在這裡這麼長時間,如今陳節既已找到,該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
    賀穆蘭雖然對狄葉飛說的雖然清楚,但若說心裡毫無芥蒂,那一定是假的。
    只是,事情既然都已經發生了,花木蘭雖然只是個白身,但不客氣的說,她腳下的土地卻是確確實實屬於這個國家和皇帝的,她就必然要為這個國家的皇權所束縛。
    皇權更迭之中有太多的陰謀詭計,她生氣的是他們不和她說實話的不尊重感,以及完全不考慮花木蘭想不想要陷入其中就把她扯下去的荒謬。
    而那位太子,除了想借由她身為女性的“憐憫”和曾為人臣的“忠誠”來打動她以外,還真沒有表現出什麼讓她歎服的閃光點。
    這閃光點不是說他那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或者說能在蓋吳逃去袁家鄔壁後立刻讓人歎為觀止的擬出這麼一個一舉數得的計劃,這些都是“術”,是一種天賦,而非能打動人心的信念。
    這種信念花木蘭有,狄葉飛有,甚至連阿單志奇和陳節這樣的普通人都有,蓋吳的“信仰”雖然有時候讓她莫名其妙,但也不失一種信念。這位太子殿下也許也有,但在和她相處的過程中,她確實沒有發現什麼讓她驚奇的東西。
    也許他太善於掩飾自己,反倒忘了他原本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賀穆蘭以一介法醫之身穿越時空,毫不客氣的說,除非她重操舊業,以花木蘭這英雄之軀甘做“仵作”這般的賤役,否則怕是在這個古代找不到任何她存在的價值,但她也從未因此而掩飾自己的想法。
    借由不知如何而逝去的“花木蘭”留給她的一切,她出乎意料的達到了一種“過去”和“現在”的平衡,並努力的維護著花木蘭想要維系的所有關系。
    是父女關系、母女關系,是姐弟關系,也是這個國家與花木蘭之間的關系。甚至連過去的袍澤、甚至未來可能出現的對頭仇家,她都想把這種關系維系。
    人從來都不是以“單數”而存在的。這句話也許說來虛妄而玄幻,但賀穆蘭一直認同這樣的說法。她是不知道那麼多小說和電影裡,占據了別人身體的人是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切,並且任由自己的想法肆意運用別人留下的關系,但賀穆蘭強烈的責任感根本不允許她這般做。
    若剝去過去的東西,成為一個嶄新的人,花木蘭就真的什麼都不剩下了。
    這是等同於“殺人”的犯罪。
    努力讓“賀穆蘭”成為一個配得上“花木蘭”之名的人……
    ——這便是她現在的信念。
    所以,她要去找蓋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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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0:41:13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誠心誠意

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總是讓人不自在的。
    所以賀穆蘭在和狄葉飛長談一番後,半是想逃離這尷尬的氣氛,半是因為心中突然湧起的決定,讓她和狄葉飛匆匆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燕飛樓。
    此時袁家鄔壁上下都得了袁放的吩咐,已經把他們當做“盟友”一般的對待。再加上連袁家鄔壁的少主都被這“鐵娘子”給拿下了,又有“打虎”的威名,所以賀穆蘭很輕松的就到了盧水胡人居住的地方,完全沒有得到任何阻攔。
    大概這也和她是女人,而胡姬一向不受重視有關。
    當賀穆蘭進了那熟悉的小院時,這群盧水胡人還是如過去那般躺在太陽下“洗旱澡”。西北干燥缺水,盧水胡人節約水源,借著曬出來的汗液清理自己,已經成了他們的一種生活方式。
    以往在賀穆蘭眼裡覺得太過髒污的行為方式,如今卻沒那麼刺眼了。
    這些盧水胡人無論生活在什麼地方,即使和周圍格格不入,依舊保持著他們自己倔強的行為和想法,這難道不是一種讓人覺得可貴的品質嗎?
    當然,如果他們能稍稍顧忌一下別人的感受,也許會讓人覺得更加可愛吧。
    見賀穆蘭到來,四仰八叉的眾人們立刻爬起身來,紛紛開始系起衣服。這應該之前是被蓋吳教訓過了,所以在賀穆蘭面前時好歹還知道注意點形象。
    暫時在這院子裡領頭的路那羅湊上來寒暄:“鐵娘子可是來找蓋吳首領?他被袁家主請去商議生意的事了,要……”
    “我已經回來了。”
    蓋吳的聲音從賀穆蘭等人身後響起。
    賀穆蘭轉過身子,見蓋吳嘴角含笑,顯然是此去商議的結果十分滿意,心情不由得也稍微好了一些。
    蓋吳見到賀穆蘭來找自己,心情自然也是更好。
    蓋吳還沒有和手下們說起“鐵娘子”的身份,他的部下自然不會胡亂傳言,對部下的這種約束力他還是有的。但他不知道花木蘭介不介意他把這件事告訴手下,也就沒有和他們提及。
    蓋吳露出難得一見的爽朗笑容,在周圍盧水胡人一副見鬼了的表情中開了口:“不知‘鐵娘子’前來,是不是也要和我商議什麼‘生意’?我這裡可沒有什麼少主能拿來商議。”
    這便是在開玩笑了。
    賀穆蘭看著蓋吳的笑容,再想想自己剛剛得知狄葉飛和拓跋晃“計策”之時的憤怒和失望,以及狄葉飛後來解釋一番後自己失而復得的喜悅心情,終於收斂起自己的笑容,正色和蓋吳說道:
    “蓋吳首領,我來這裡,是想有個不情之請,我來……要一個人。”
    蓋吳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這一群人裡,和花木蘭唯一有接觸的,只有他自己。
    聽說鮮卑女子作風大膽,這花木蘭莫非……
    這可如何是好!他們盧水胡人從來沒有入贅的慣例啊!
    可是他又打不過她!
    這……
    這他要好好想想。
    賀穆蘭見蓋吳也收起了笑容,臉上甚至出現了不安,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她打不准這位首領是不是已經知道陳節的身份,還是單純因為她見面就提出不合理要求的無禮而心生揣測。
    所以她繼續說道:
    “蓋吳首領,此事說來話長。不知可有可靠的地方,能讓你聽完我的請求。”她頓了頓,“請叫出陳節。”
    陳節的名字一說出口,院子裡的盧水胡人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他是他們從陳郡的大牢裡劫出來的,原本是想救他一命。而後路那羅和白馬都覺得他可用,蓋吳也覺得他會練兵之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才折節招攬,甚至不惜重金相酬。
    這樣的待遇讓許多一開始就跟著蓋吳的盧水胡人十分羨慕嫉妒恨,但因為蓋吳積威已久,也沒有人敢反對什麼。
    聽到賀穆蘭的話,蓋吳一怔,但還是問起路那羅:“陳節現在在哪兒?”
    “現在應該和白馬在一起吧。不然就是和茹羅女在一起。”路那羅也納悶賀穆蘭找他做什麼。
    “去把他找來。”
    “是。”
    蓋吳請了賀穆蘭進了一間屋子,就是一開始陳節待的那間放樂器的雜物室。
    他們住的院子原是胡姬排練歌舞的地方,但凡有大的宴會或主人要來享樂之前,這些胡姬就會在此進行排練,以期得到主人的欣賞,逃過被隨意買賣的命運。
    蓋吳他們來此處以後,這處隔音較好、地方又寬敞,平日裡也沒什麼人來的處所就成了他們的居住之處,而那間雜物間,是蓋吳確定絕對不會有人偷聽、也沒有密道的地方。
    袁家鄔壁太不安全了,這地方的主人就像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的老鼠,到處打洞,蓋吳底下也有能人,一下子就在迎風閣找出不少密道,這讓蓋吳對袁家更生不出好感來。
    賀穆蘭是客人,進這間雜物室當然不能像是陳節那般對待。幾張大鼓被當做石凳請著賀穆蘭坐下,屋子裡也點起了油燈火把,雖然依然還是那麼雜亂,但畢竟可以待人了。
    賀穆蘭有些新奇的坐在古代的皮鼓上,望向坐在他正對面的蓋吳,臉上露出了一絲歉意。
    很快,陳節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看得出他也很是迷茫,而他身後的白馬則幾乎是帶著滿臉問號了。
    “陳節,到我身後來。”賀穆蘭對著門口的陳節微微揚起了下巴,又對著對面的蓋吳開了口:
    “蓋吳首領,我想找你要的人,就是這位陳節陳郡尉,他是我昔年在軍中的親兵。”
    “花將軍,這是……”
    陳節還以為他的將軍要伺機來救他,想不到她卻居然就這般大馬金刀的來要人了!
    盧水胡人再不濟,外面幾十人也是有的!
    “‘陳節是花木蘭的親兵’,這是無需向任何人隱瞞的事情。即使其中有各種陰差陽錯,也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那也由我一力承擔。賠罪的事情稍後再說,你過來罷。”
    賀穆蘭的語氣和神態,都是陳節熟悉的軍中做派。
    陳節先是一愣,而後狂喜了起來,幾乎是以迫不及待的表情向著賀穆蘭而去。
    他的將軍來接他了。
    ——以堂堂正正的方式。
    然而他只走了一步,胳膊就被人猛地拽了回去。他扭頭一望,白馬幾乎是以咬牙切齒地方式問他:“什麼花木蘭的親兵?什麼花將軍?你是騙我們的?”
    “什麼我騙你們,是你們沒有問而已。”陳節皺著眉頭為難的看著白馬。相處這麼多天,他也發現這不過是個脾氣有些驕縱的小孩子,本質上並不壞,所以他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你忘了嗎?是你們把我從牢裡綁出來的!”
    “是救!”白馬跺了跺腳,大叫了起來。“是我們把你揪出來的,否則你早就死了!”
    “我家將軍那時候已經在想辦法了,是你們把我帶到這鬼地方的!”
    “那你也不能騙我們……”
    “陳節!”
    “白馬!”
    蓋吳咳嗽了一聲,“花將軍,實在抱歉,我手下人太任性了。白馬,放手!”
    白馬依言不甘地放開了手,可是臉上卻還是泫然若泣的表情。他猛地甩開了陳節的手,調頭就走到門邊准備出去,可到了門邊大概是又後悔又氣憤,猛踢了一下門沿,又扭頭走了回來。
    陳節一被白馬放開了胳膊,立刻三兩步站到了花木蘭的身後,就如同以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站在這裡,他才仿佛找到了真正找到了歸屬。就如同終於掙扎著游回了水中的魚,被打折雙翼後又奔向了天空的鳥。
    “哪裡,此事其實也有我們的錯處。”
    賀穆蘭看了看身側的陳節。“因為我先前和蓋吳首領的過節,讓陳節不敢和你吐露實言,這是我的過錯,而非陳節的。希望蓋吳首領不要怪罪與他,此事請聽我一一說來。”
    賀穆蘭做出這樣的決定,絕不是沖動,也不是聖母心泛濫。
    她只是把自己代入到“花木蘭”的心境中去,最後依照本心在行事。
    “半個月前,我收到其他朋友的消息,說我昔日在軍中的部下陳節因為丟失了軍糧而被下了獄,因為不相信我的部下是會偷售軍糧謀私之人,所以我離開營郭鄉,往陳郡而來……”
    賀穆蘭用著自己正常的低啞嗓音,開始平靜的敘述起自己在陳郡發生的事情。“當時我的一位昔日袍澤正好在我家做客,和我一起來了陳郡,想法子贖出陳節。而這時,蓋吳首領卻帶著人劫了獄,綁走了我的部下。”
    “我先前就從陳節的描述裡猜出了劫走了糧食的是你們,而後我和你有了過節,你從梁郡一路到了陳郡,我便猜測你們是刻意跟著我們而來,想要伺機報復。因為我去大牢裡見過陳節,所以干脆綁了陳節作為人質,要挾與我……”
    “誰要要挾你!是蓋吳大哥說著這陳節因我們而入獄,又一直沒有把我們供出來,我們欠了他因,如今要還了果報,否則以後會遭報應!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馬恨恨地反駁了一句。
    賀穆蘭不以為杵,反倒寬厚的笑了笑。
    “是,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見賀穆蘭這般“光棍”,白馬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氣鼓鼓的叉手瞪了陳節一眼,眼神裡全是威脅之意。
    至於陳節,完全以仰慕的表情望著他家將軍發怔去了,根本沒注意到白馬。
    這讓後者更生氣了。
    “我們追蹤你們的痕跡,發現你們進了袁家鄔壁。我隨行的朋友正想弄清袁家鄔壁的虛實,而我則需要潛入進來找到陳節的蹤影,所以我們便喬裝打扮,進了袁家,也找到了我這位老部下。”
    賀穆蘭雙手拱拳,對著面色不愉的路那羅,以及面無表情的蓋吳拜了一拜。
    “我答應和蓋吳首領比武,也是想趁機制服與他,用以換回我的部下,但卻被袁放打亂了我的計劃。比武中,蓋吳首領看破了我的身份,卻並未揭穿,更是誠心相邀,解決了我們的疑問,這便是以誠心待我了。”
    “蓋吳首領和我先前的矛盾是因為立場不同,我不贊同他以平民百姓的性命威脅他人的行為,而他亦不接受我以武力強行干涉的行徑,那雖然是生死之戰,但畢竟不摻雜私情。但其後陳節隱瞞自己的身份以自保,而我隱瞞‘鐵娘子’的身份刻意接近你們,雖是情有可原,但畢竟屬於‘不義’之行。如今誤會既已解除,我便來說明真相。”
    賀穆蘭的話一說完,蓋吳也好、路那羅也好,白馬也好,幾個核心人物都沉默了片刻,竟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良久後,蓋吳才像是終於聽懂了賀穆蘭的話是什麼意思似得,五味雜陳道:“你本可以不來這一趟的。陳節現在已經是自由之身,他若是有心欺我,等尋個時候,悄悄走了就是。”
    陳節的臉一紅。
    他還真是這麼想的。
    “君以誠心待我,我不可欺之以誠。我來說明真相,負荊請罪,除了是要接回我這位部下,正是免得他以後陷入兩難的境地。”
    賀穆蘭言笑晏晏。
    “各位都是真正的勇士,不是那見利忘義的追名逐利之人。我了解我這位部下,和你們這樣的人相處,他一定會漸漸喜歡上你們。但因為我和蓋吳首領之間的過節,他卻不敢真的和你們交心,以免日後他會更加掙扎……”
    站在賀穆蘭身後的陳節幾乎快要哭了。
    他覺得賀穆蘭字字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自從盧水胡人不再管制他的自由,給他好酒好菜好藥的照顧著,即使是他們把他弄的這麼慘,他也恨不起來了。
    雖然這群人頭腦簡單,連救他都是為了“還因果”,但都不失為真誠之人,沒有用謊話匡他或者說什麼大義凜然的話讓他屈服。
    白馬直率,路那羅穩重,蓋吳也有他獨特的個人魅力,哪怕是那些滿嘴花花,會抱著胡女急色的盧水胡人,平日裡也沒有顯現出什麼劣跡。
    對於陳節來說,他們表現的越好,他那種“我是騙他們的我就是騙了他們的信任騙了他們的情報然後就跑的渾蛋”的罪惡感就越重。
    “原來鐵娘子竟是花將軍嗎?”路那羅小聲自言自語,“難怪首領又一次敗在了女人手下……”
    他上前幾步,單膝跪下,以盧水胡人接待貴客的禮儀抱住了賀穆蘭,貼了貼面,碰了碰左肩,朗聲說道:“我不知道蓋吳首領會不會原諒你,但我路那羅卻欽佩您這樣的英雄。即使你是個女人,我也接受了你的歉意。”
    賀穆蘭一愣,知道自己坐著接受盧水胡人的禮節有些不妥,便重新站起了身來,一把拉起路那羅,也重新和他貼了貼面,碰了碰左肩。
    “我只是個普通人。但我不欺騙朋友。你可當我是朋友?”
    “自然是!”
    路那羅笑著點了點頭。
    蓋吳一開始自然是有些生氣的。他氣得卻是花木蘭在湖邊時沒有和他說全部的實話,只是現在才來說明。
    但他一想自己和她敵我未明,又搶了人家手下的糧食,綁了人家的手下,換成他,他當然也是要小心謹慎的。
    如今她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會上門來致歉,和盤托出,便是……
    咦,心意?
    蓋吳的心不可抑制地抖了幾抖,再看到和自己亦叔亦友亦屬下的路那羅和花木蘭又貼臉又碰肩,猛然以驚人的氣勢站了起來!
    那表情和動作仿佛隨時都會抽刀殺人一般,陳節甚至暗暗做好了若實在不成給他揍上一頓解氣的准備……
    結果蓋吳就保持著這樣的氣勢和動作,也來到了賀穆蘭的身前,一把環抱住了她的上半身。
    賀穆蘭一愣,接著便是被人理解和寬恕的那種放松之情。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也回抱了過去,以盧水胡及羌人常有的那種方式和他貼面撞肩,相視一笑。
    “蓋吳首領的意思,是願意化干戈為玉帛了?”
    “既已經是朋友,請叫我蓋吳就好。”
    陳節和其他盧水胡人立刻呼出一口大氣,也都紛紛爽快地笑出聲來。
    “這實在是太好了!”
    “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頭兒說了在外面不准喝酒!”
    “這麼好的事兒,怎能無酒!”
    賀穆蘭聽不懂旁邊盧水胡人七嘴八舌的匈奴話,但她卻感受的到其中的歡喜和善意。正是這種善意和愉快的氛圍,感動的賀穆蘭幾乎要掉淚。
    她是個討厭欺騙之人,同理,那與她相處之人便也應該討厭她以欺騙對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正是她今日不惜冒著撕破臉皮得罪盧水胡人,甚至不能全身而退的危險一意要來這一遭的原因。
    幸而陳節無事,幸而盧水胡人寬容,幸而自己來了。
    而能讓陳節得以從長久的欺騙和掩飾中脫身開來,讓自己沒有成為一個迫使別人“不義”之人,這實在是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花木蘭將軍,既然你要把陳節要回去,麻煩你把他這陣子在我們這裡的花費給結了……”
    白馬那有些尖銳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呃?
    啥?
    “他每天好酒好菜,還用的是我們盧水胡的秘藥,藥引是很貴的!”
    白馬把“很貴”咬的重重的。
    “我們盧水胡人可不富裕!”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陳節:我我我是被你們綁來的!
    白馬:你騙了我們的好酒好菜。
    陳節:那是袁放給的!
    白馬:錢好還,人情難還,你以為袁放白養我們嗎?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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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陳節的桃花

對於白馬的胡攪難纏,陳節已經很習慣了。
    他有時候覺得這個少年以後大概成就有限,因為他太情緒化也太護短。作為一個年幼的同伴,盧水胡人這般驕縱他反倒是個錯誤。
    此時難道是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嗎?
    要真追究起來,他的將軍應該和蓋吳首領開始掰著手指算那幾車糧食,和他在牢獄裡受的那麼多苦才對。
    既然一笑泯恩仇,這便是不該再提起的小事。
    “白馬!你若再放肆,我就派人將你送回杏城去!”蓋吳也氣惱與這位手下的小家子氣。他是知道白馬對陳節不一般,平日裡經常湊到他身邊求教,如今陳節身份有差,他也很遺憾。
    但比起身邊多個隨時會反水的內奸,這般把話說清楚反倒是最好的結局。
    白馬說這話大半是想找回面子,這下面子沒找回,反倒被首領罵了,而陳節還露出那般惋惜的表情,他皺眉詛咒了一聲,氣的站在路那羅身後不說話了。
    賀穆蘭從頭到尾靜觀事變,她不是給不起這個錢,但是她知道,一旦真這麼算,羞惱的反倒是蓋吳。
    對於這件事,陳節上前幾步,對蓋吳行了個重禮。
    這讓蓋吳往後退了半步,有些詫異地盯著面前的陳節。
    “蓋吳首領,陳節一日是花將軍的部下,這輩子便是花將軍的部下,你好意招攬我的知遇之恩,陳節沒齒難忘。但正如我家將軍所言,她不願讓我背上出賣朋友的罪名,我也不願讓我家將軍背上‘昔日部下以權謀私後越獄而逃’的名聲。所以,我要先回項縣了結此事……”
    陳節抱拳一伸。
    “到那時,若是蓋吳首領還有要用我的意思,我一定鼎力相助。只是有一點,打家劫捨、勒索殺人這種有違魏律之事我卻是不會干的。”
    “咦?”白馬突然從路那羅身後伸出了個腦袋。
    蓋吳也是微微吃驚,隨後便是欣喜。
    他原本招攬陳節便是為了替他練兵,除此之外,他也沒想過讓他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真要有這種事,也不會交給這種外來者去做。
    蓋吳根本就不缺能殺人的部下,他缺的是能教會他的部下如何活下去的人。
    而且這陳節是花木蘭的親兵,有他在,花木蘭難道還會和他們關系疏遠嗎?
    “陳壯士此言不假?”
    蓋吳驚喜極了。
    “陳節,你日後想要去杏城?”賀穆蘭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若你是擔心回了項縣後丟官罰俸,日後衣著無照,我可推薦你去我幾個昔日同僚的帳下,鎮西將軍狄……”
    “將軍,此事我已經想過了。我確實做下了私下偷運糧食的錯事,即使事出有因,那也是我自己選擇的結果。這樣的我,實在是沒臉再繼續做官,何況還要連累將軍出面四處去尋人情。”
    陳節鏗鏘有力地道:
    “我有手有腳,有一身本事,只要不偷不搶,靠著自己本事吃飯,總不讓將軍丟臉就是!”
    “陳節說得好!”
    “就是,大丈夫哪裡不能建功立業!”
    “陳節好樣的,我們在杏城等你!”
    賀穆蘭神色有些復雜。
    陳節隨她回到項縣,最少一頓鞭笞是跑不了的。至於糧草之事,她花錢補上便是,但他犯下這般的錯,要麼罰做一個沒有品的小官,要麼就徹底丟掉官身做一個普通的軍戶。
    現在看來他選擇的是後面那種。
    他還沒有子嗣,一旦軍中的征召到了他家,他還是得回戰場的,否則便要連累他人。如今他去盧水胡的地方參加“天台軍”,若無戰事還好,一旦有了戰事,說不定他日戰場相見都是有的。
    這些問題,陳節到底有沒有想過?
    還是他有著其他的自信?
    說到底,都是她連累了他。若不是她穿越而來,幾個月都沒有書信,也不再和外界聯系,說不定陳節就和以前那般,拿了花木蘭的資助去置辦糧食和冬衣等物了。
    “你如今也是三十歲的人了。我現在也不在軍中,照拂不到你。無論你怎麼選擇,只記得日後行事但求無愧於心就好。”賀穆蘭對蓋吳也抱拳一伸。“日後便多仰仗蓋吳首領照顧陳節了。”
    陳節見自家將軍同意了,頓時喜笑顏開,在蓋吳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也互相擁抱了一下,貼面碰肩,自此同輩論交,不再是被收服的“小弟”。
    “此事可謂是皆大歡喜。花將軍,今夜不妨在我們這邊盤桓一會兒,我去向袁家要些好酒好菜……”
    “我出門太久,難免袁放那邊會懷疑。如今正是兩邊准備合作的當口,我和你們交往過密,反倒讓你們難做。等此間事情了了,蓋吳首領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兒,等你們的麻煩淡了,我那幾間小屋,隨時歡迎各位的到來!”
    “咦,你們竟不是假……”
    “此事說來話長,以後怕是要假戲真做了。不過無論如何,鐵娘子之後都會消失在世間。”賀穆蘭的眼神黯了黯。“陳節我先帶走了,若袁放向你問起,就說我很欣賞這漢人的武藝,帶回去收做個手下。”
    “袁放哪裡會關心我少沒少個人……”蓋吳無所謂的擺了擺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挽留了。山高水長,你我他日再見!”
    他又從懷裡套出兩面小白旗,上面用漢字寫著赤紅的“天王”,旗桿上有刻上去的梵語,一面給了賀穆蘭,一面給了陳節。
    “你二人若去杏城,到藥佛寺拿出這面白旗,自然有人會來迎接。”蓋吳自己也感覺有些奇妙,交出旗子後喟歎一聲:
    “我還以為從此我就要和大魏的女英雄相見成仇,想不到世事變幻,竟有現在把臂言歡的一刻。佛家雲‘世事無常,聲在聞中,自有生滅’,想不到竟這般靈驗。”
    賀穆蘭和陳節一人接了一面小旗,卷起來放入懷裡。賀穆蘭是見識過如今“抑佛”的利害的,不由得開口問道:
    “如今陛下下令僧人還俗,杏城的佛寺竟不受影響嗎?”
    別到時候陳節真找去了,變成一座空寺。
    “那是你們的陛下,不是我們盧水胡人的。”蓋吳不屑地笑了一聲。“不穿僧袍,只要心中有佛,依舊是僧。這哪裡是政令能夠禁得住的。”
    賀穆蘭扯了扯嘴角,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盧水胡人這般桀驁不馴,怕是遲早要引起禍端。
    只希望陳節在他身邊能夠對他潛移默化,做事稍微留些余地,那便是善緣了。
    賀穆蘭領著陳節離開了那間樂器室,陳節從牢獄被劫出時身無長物,此時自然也沒有什麼要帶的東西,兩人就這般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賀穆蘭五感敏銳,突覺身後有一道視線射到了他們這個方向,等她迅速回頭一望,卻發現是一個形容有毀的女子在廊柱後伸頭眺望。
    見自家將軍停下,陳節也回身看了過去,待發現是茹羅女,臉上不免紅了一紅。
    她照顧他許久,如今他要離開,卻忘了和她打聲招呼。
    將軍來接他的喜悅將他沖昏了頭,竟忘了這位新交的朋友,怎能讓他不羞愧?
    “將軍,你身上帶著金銀嗎?可否借我一點?”陳節小聲向賀穆蘭請求。
    她聞言一愣,點了點頭,從袖袋裡掏出幾片金葉子,遞給了陳節。
    “用不了這麼多。唉,給金子也許還給她添麻煩,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陳節自言自語了半天,只接過了一片葉子。“將軍,我去去就來,你稍等我片刻。”
    “那是你朋友?”
    “嗯。我在這邊一直靠她照顧。”
    陳節三兩步的過去了。
    賀穆蘭意外的挑了挑眉。
    這陳節的春天莫非到了?被人綁架一番還能交到“女朋友”。
    只可惜他馬上就要離開了。
    “花……鐵娘子!”蓋吳像是掙扎了半天,還是幾步追上了准備離開的賀穆蘭。此時賀穆蘭正倚在牆上等著陳節和朋友告別後回來,見蓋吳又來,連忙直起了身子。
    “這個是我新雕的。請你收下……”
    蓋吳頗為不好意思的送出手中的木雕,像是沒有勇氣接受它又被棄之若敝的命運似得,等賀穆蘭一接過就要走。
    賀穆蘭正好有事要求他,連忙抓住他的手腕。
    “蓋吳首領莫走,我有事相求。”
    見蓋吳急著要走,她只能把木雕隨手放進了懷中,又對被拉住手腕的蓋吳正色說道:“我那部下說他在這裡多日,多虧一位女子悉心照顧,敢問蓋吳首領可知她的身份?”
    蓋吳見賀穆蘭不是要還回木雕,頓時松了一口氣,聞言想了一下,便知道他說得是誰:“那是袁放的女奴,在這迎風閣負責雜事的柔然人,名叫茹羅女。”
    賀穆蘭想了想,將剛才陳節還回來的金葉子拿了一片遞給蓋吳:“我身份有礙,勞煩蓋吳首領出面,將那位茹羅女贖了身,若她有地方去,就請將這剩下的錢財給她,讓她自行離開。若是她無處可去,請杏城能夠收留與她,等陳節日後去了杏城,也好有個熟人照應。”
    “這點小事,怎要你拿金……”
    咦?
    蓋吳一愣。
    他腦子只是一轉,便接過了金葉子,小心翼翼的放進了懷中。
    “這只是小事,此事我一定辦妥。只是我們很可能要離開魏地,多則數月,少則一月方能回返,若她真沒地方可去,這茹羅女我只能先找個地方安置了,等我們回返時,再帶她回杏城了。”
    “但憑蓋吳首領安排。”
    蓋吳點了點頭,匆匆的走了。
    ‘走那麼匆忙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人。’
    賀穆蘭摸了摸下巴。
    這盧水胡首領莫非是個雕刻愛好者?
    專門雕刻詛咒人偶什麼的?
    呃……
    不會其實是護身人偶,只不過因為少數民族的野獸派風格,所以讓她看起來像是巫毒娃娃一類吧?
    真要是這樣,那就真有些打臉了。
    賀穆蘭好奇的從懷裡掏出蓋吳剛給的木雕,結果一拿出來,就震驚的把其中一個人的頭給捏斷了。
    左右看看發現沒人注意到以後,賀穆蘭心虛把斷掉的腦袋和剩下的部分繼續揣入懷中,有些發懵。
    是的,捏斷的是其中一個。
    木雕雕刻的是兩個人,這兩個人影交纏在一起,瘦小的那個長發女人被壓在下面,而“她”身上的那個男性雕塑則是以一種猥瑣又SE情的姿勢緊緊的將她牢牢鎖在懷中。
    賀穆蘭掏木雕出來的時候大拇指正抵在那上面人像的腦袋上,所以才會有“身首分離”的慘事。
    這蓋吳是不是太不靠譜了點?
    繼臉面都看不清楚的野獸派巫毒娃娃以後,怎麼又送這種春宮娃娃!
    難道盧水胡人是這樣表達自己的熱情的嗎?送給別人自己得意的“藝術傑作”,無論是什麼題材?
    這些文藝青年的想法,真是跨越一千五百年她都摸不清。
    ***
    “你要走了嗎?”茹羅女有些沮喪地看著陳節。
    “也是,你是我家主人的客人,總是要走的。可是你怎麼跟著那位女武士走了?你不是跟了蓋吳大人嗎?”
    “我以後會去和他們匯合的。但在此之前,我得有些事去做。”陳節笑的大胡子都一抖一抖的,“至於那位女武士……”
    陳節扭頭看向正在接過蓋吳手中什麼東西的賀穆蘭。
    “那便是我的仰慕之人啊。”
    “咦?你是說?”茹羅女使勁看了幾眼。
    ……
    這便是陳節仰慕之嗎?
    那個……還真不一樣呢。
    臉上畫成那樣,都看不清容貌美不美了。
    她果然是特別。
    “今……今天就要離開嗎?”
    “是啊。怎麼,你想讓我留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再走?”
    陳節笑了起來。
    柔然人有在冬天留下英俊的客人後,等待春天再走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裡,通常都是主人家的女兒愛上了那個不得不在帳篷裡躲避風雪的英俊客人,然後等來年春天風雪平靜,春暖花開,那客人離開柔然人的帳篷,也帶走了女兒家的心。這是個流傳很廣的故事,鮮卑人和柔然人同根同源,陳節在黑山待了那麼多年,自然也知道這個故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的開了這個玩笑。
    茹羅女的臉頰紅了起來,搖了搖頭。
    “我可沒有這樣的本事。”
    就算那個部落主的女兒,不也只是把心任由別人帶走了嗎?
    從此以後,這裡再也沒有把她當成普通人看待的客人了吧。
    “……我祝你日後平安喜樂,無憂無愁。”
    茹羅女雙臂交叉,盈盈下拜,向陳節獻了個禮。
    這下該陳節臉紅了。他手足無措的攙起茹羅女,將手中的金葉子塞給她。
    “這……這不是打賞什麼,而是衷心的向你表示謝意。謝謝你提醒我蓋吳首領和花木蘭有仇,謝謝你這麼長時間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給我熬。”陳節看著握著金葉子愣住的茹羅女。“如果有可能的話,拿它給自己贖身吧。你和這裡的其他姑娘不一樣,你不該屬於這裡的。”
    茹羅女開始抽吸起鼻子,只把那片葉子攥得緊緊的。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禮物……”
    “呃,這麼說也沒錯,你就把它當成一個單純的禮物吧。”陳節摸了摸頭,小聲嘀咕。“啊,送的這麼容易?我還以為和三叔送酒一樣要拉扯半天呢。”
    “總而言之,你一定要過的好好的……”
    他的話突然頓住了。
    因為茹羅女的嘴唇突然印到了他的臉頰上。
    踮起雙腳的少女一觸之下立刻後退,又下拜了起來,這次將腰彎的更厲害了。
    “我不會把它用掉的。這是這世上唯一真正屬於我的東西,我會好好保管它。贖身對我並無意義,我只會說鮮卑話,又沒有了可去的地方,這裡已經是我的家了。出去的話,我連怎麼活下去都不知道。”
    陳節不知所措極了。
    ‘我的大胡子有沒有扎到她的嘴?哎呀,早知道就要把刀給剃了,她都不知道我到底長什麼樣子吧?’
    ‘她親我是為了什麼呢?難不成對我有好感?’
    ‘天啊,我是不是要說清楚我沒那種意思,可她似乎沒那個意思,只是單純以這種方式道謝。難道迎風閣裡都是這樣道謝的?’
    “希望還有能見到您的機會,我的旅人。”
    他頭腦裡一陣亂響,傻乎乎的點了點頭,機械的接受了茹羅女的祝福,看著她帶著淚水跑掉了。
    唔?
    什麼我的旅人?
    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事情?
    陳節結束了與茹羅女的告別,一想到“我的旅人”,忍不住寒毛直立,整個人也打起了哆嗦。
    天啊!
    他在心中一聲慘叫。
    他是不是不該開剛才那個玩笑?
    “啊!”
    他正在掙扎著,突然被從身後竄出的白馬拍了個正著。
    “我說你小子能不能不要老是神出鬼沒的?這樣很容易出事的。若是一個警惕性強的高手,這時候你說不定已經死了!”
    陳節和白馬這種口吻說話的次數太多了,所以一時沒有轉換過來。
    “你喜歡那個柔然女?”白馬斜眼看了看陳節。“那麼多胡姬你不要,喜歡這麼一個……”
    “白馬!”
    陳節不悅地皺眉,呵斥了起來。
    “我就是這張嘴討人厭,你也知道的。”白馬仰起臉,笑的有些討好,“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喜歡那個柔然女,只是想還她人情,是吧?”
    “她叫茹羅女,不是柔然女。我確實很感謝她一直照顧我,所以和她告個別。”
    “告別告到臉上了?她不嫌棄你一臉大胡子,從來都不洗嗎?”
    白馬翻了個白眼。
    “那是我們的私事。”陳節摸了摸白馬的腦袋。“你還小呢。別管這種大人的事。”
    也許是這句話挑動了白馬的神經,讓他一下子跳了起來。
    “誰說我小!我一點也不小!不就是茹羅女喜歡你嗎?我也喜歡你!”
    “呃……那啥……呃,我也挺喜歡你的。你有點像我家中那個小堂侄……”
    陳節眨了眨眼。
    “我說的喜歡不是那種喜歡。你說過你還會回杏城的,我會在杏城等你,下次你不能再把我當小孩子看了!”
    白馬背著手,仰著頭嚴肅的警告著他。
    “……我沒斷袖之癖。”陳節臉色古怪,“雖然我今年三十歲了還是條老光棍,但我不喜歡男人……”
    “男人個屁啊!”白馬也湊上去親了一下陳節的臉,發出很大的一聲。“雖然你又老又虛偽,不過人品還過得去,懂的又多,我就繼續喜歡你啦!”
    白馬看著已經徹底陷入混亂的陳節,帶著一絲狡黠地咧開了嘴:
    “你以為只有你家將軍會女扮男裝嗎!”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陳節:……將軍,有男人喜歡我!
    賀穆蘭:我比你還麻煩(情趣小人什麼的┐( ̄  ̄)┌)。
    一刀兩斷: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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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花將軍一怒

賀穆蘭領著幾乎是在夢游一般行走的陳節回了燕飛樓。
    白鷺們都不認得陳節,但出身虎賁和陳郡的郡兵卻是表示裝上胡子也認識他的,當下紛紛向他示意或行禮。
    陳節以前就負責訓練郡兵,可以說正是他們教頭一般的人物,但他們卻從來沒有見過自家教頭這樣魂不守捨的情形。雖然知道花木蘭將軍來這裡就是救他的,但這般的糟糕狀況讓他們不由得胡亂想象起來。
    ‘陳郡尉是不是被盧水胡人折磨過了?怎麼看起來像是魂沒了一樣?’
    ‘這裡胡姬這麼多,難不成陳郡尉頗受胡姬愛慕,每天晚上這樣又這樣,那樣又那樣,所以精神才如此不濟?’
    ‘一定是被花將軍罵了!罵得好,叫你以前罵我們跟罵孫子似的!’
    “陳節,你在想什麼?”
    賀穆蘭突然出聲。
    “我在想是不是要刮個胡……啊,將軍!”
    陳節像是突然意識過來自己在什麼地方似的,迷茫的看了看四周。
    “原來外面是這樣的啊?”
    陳節一直呆在迎風閣沒離開,他肋骨有傷,走多了就疼,現在猛然一下回過神來,頓覺肋骨火辣辣的。
    “我……咦?林武,你怎麼在這裡?”
    ‘還真不好意思啊,我一直都在這裡’。
    陳節面前站崗的郡兵沒好氣的腹誹。
    見陳節回了神,賀穆蘭也放下了心。
    她抬頭看了看燕飛樓的樓頂。
    剛剛瀟灑過了,現在該輪到她魂不守捨了。
    ***
    狄葉飛在花木蘭走後就陷入了一種不安。
    他和花木蘭畢竟並非像是陳節那樣長久相處的關系,自他調入皇帝的宿衛軍中後,除非有大的戰事,否則他們很少見面。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久了,自然就有一種默契,而他和花木蘭,有時候缺乏的正是這種默契。
    也許是因為“過去的花木蘭”印象太過深刻,猛然間幾年後再見,狄葉飛都已經有些不敢相認的錯覺。現在的花木蘭一舉一動、一抬手一投足都是過去那個花木蘭的樣子,可她的想法和處事的態度,卻切切實實的和以前有所不同。
    是因為卸下了身份的包袱、性別的成見,所以變得更為豁達了;還是太在意如今“普通人”的生活,變得不再有當年的拼勁呢?
    狄葉飛的不安不是來自於別人,正是來自於自身。
    他只要一想到對於自己如今權力地位的自得、對於得到太子重視的喜悅,以及對於即將獲得龐大財富的興奮,就有種迫不及待對別人炫耀的沖動。而他最想炫耀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如今想要“安寧”的花木蘭。
    這樣的生活和花木蘭想要的生活差的是如此之遠,以至於他越發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花木蘭。
    他可以借著素和君的安排輕松得到拓跋晃的信任,也可以借著自己的“美貌”接近袁放,商議最難得到回應的“通商”之事,甚至連那位被暫時關押起來的袁家少主,他也有自信可以說服他,讓他倒向他們這一邊,從此真正成為袁家的重要人物,不需要對他叔叔可能成婚育子的將來而擔驚受怕。
    但他沒辦法說服花木蘭。花木蘭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這就像一個愣頭青突然獲得了地位、名望、權力,並即將迎來人生中最高峰的時刻時,卻發現最想要與之面前表現的那個人,其實是完全不在意這些的。
    他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愛的大概不是花木蘭,而只是需要尋找一個目的讓自己飛的更高、變得更強,就如同站在河邊看著自己的倒影自憐,卻以為自己是愛上了別人一般。
    但當花木蘭說出“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的方式,為了生存和壯大自己做出的舉動,從來都談不上卑鄙”時,他才赫然發現,他愛上的從來都不是自己。
    狄葉飛一直堅信自己能在花木蘭這裡得到某種救贖,就如同她過去那麼多次替他守住了帳篷,讓他能夠徹夜酣睡一般,他一直追求的,恰恰就是那句“我理解”和“我相信”。
    而他卻不知道,以後自己會不會辜負這種信任。
    爭權奪利中的可怕,在這麼多年裡他已經見了太多太多。有時候就如同素和君的一句話,某一次的因勢利導,局勢就能變得完全讓人瞠目結舌。
    他到底是該進,還是該退。
    他的心無比迷茫。
    “狄將軍。”一個白鷺在狄葉飛耳邊小聲報道:“花將軍回來了,還帶著一個大胡子男人。”
    退!
    退個球!
    狄葉飛“噌”的一下站起身。
    她不聲不響跑了,丟下他在這裡左思右想差點把自己逼成怨婦就算了,居然還敢帶個野男人回來!
    “我把陳節帶回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驚天動地的大笑聲從陳節的嘴裡歡快的溢出,完全不顧臉色鐵青的狄葉飛是什麼心情,陳節笑的簡直就如同發了□症:“哈哈哈,靴子……靴子……哈哈哈哈哈眼線……那眼線什麼玩意兒……哈哈哈哈啊,指甲,指甲……”
    昔日在軍中揍得他們這群新兵整夜整夜哀嚎的“血腥美人”居然也有今天!
    穿著翹頭的靴子,畫著貓兒一樣的眼線,塗著……塗著……
    哈哈哈哈哈!
    讓他先暢快的笑一會兒。
    “陳節還是像以前一樣,一遇見事兒,就哭著喊著讓木蘭你救命啊。”狄葉飛的嘴巴可不是閒著的,“如今都三十歲的人了,還是要讓其他人擦屁股。”
    “啊哈哈哈,那也比,把臉畫成屁股要好吧?”
    看那可笑的胭脂!
    狄葉飛的臉色由青轉紅,又由紅轉白,臉色幾次變幻之下,賀穆蘭生怕狄葉飛一個失手把陳節給砍了,連忙將已經笑成蛇精病的陳節提了起來,像是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一把丟了出去。
    陳節被拋到門外,索性繼續抱著肚子躺在地上笑個痛快,完全不不顧屋外守著的白鷺是什麼表情。
    “那啥,家教不嚴……呃,好像也不算。總之,陳節被盧水胡人關的有些缺心眼了,你莫怪他。”
    聽到外面震耳的笑聲,賀穆蘭也有些尷尬。
    天知道她對狄葉飛發洩出不滿後跑出去已經夠尷尬的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狄葉飛咬牙冒出一句。
    咦?
    這是在罵她也是個缺心眼嗎?
    看到賀穆蘭的表情,狄葉飛簡直如同低吼一般叫了起來。
    “我說的是那群盧水胡人!”
    “哦,哦?哦!”
    賀穆蘭連續哦了三次才意識到狄葉飛到底是什麼意思,也對這位花木蘭昔日同帳的傲嬌又有了一層新的認識。
    這麼別扭的人,怎麼能攀上太子黨的關系呢?
    果然還是那位素和君神通廣大吧!
    “你怎麼把陳節帶回來了?”狄葉飛只是一頓就不可思議的皺起了眉頭,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你去找蓋吳要來的?”
    “是啊。”賀穆蘭老實地點了點頭。“蓋吳既然對我們沒有敵意,我自然也沒必要像是仇人一樣對他們。我親自去解開誤會,把陳節帶了回來。盧水胡人並不像外人傳言的那般食古不化,某種意義上,還是通情達理的。”
    “你還真是……”狄葉飛傷腦筋的揉著額角,擔心自己那塊的青筋會不會一下子蹦出來。“還真是你干的出來的事兒。”
    “總而言之,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救陳節的。此間事了,你這邊還要多久才能搞定袁振?”賀穆蘭算了算時日。“還有十幾天就要過年了,我阿爺阿母還等著我回家呢。”
    “……”狄葉飛沉默了一會兒。“給我一日。”
    他抬頭認真地看著賀穆蘭說道。
    “我知你不喜這些,給我一日,後日我們去向袁放請辭。”
    “不是不喜這些……你不必這麼急,既然已經來了,把你的事做完才是要緊。”賀穆蘭磨了磨牙,“至於那位大人那裡,我自是會自己‘排解排解’胸中的郁氣!”
    **
    “阿嚏!”
    拓跋晃揉了揉鼻子,稍微攏了攏衣袖。、
    “今日狄姬夫人的車隊就要回來了吧?”
    “是的。”
    “想想還是害怕啊。”
    這南方的天氣和北方完全不同,北方雖冷,卻是一種如刀割般的蒼冷干脆,而這靠近劉宋的南方,連氣息裡都像是纏繞著水氣,陰陰濕濕的直往人骨頭裡鑽。
    以往他也非常羨慕南朝的風土人情,覺得漢人文士們的一切都是那麼讓人膜拜的耀眼,但如今他很懷疑自己真到了南方,會不會被這種又熱又冷的天氣先弄的水土不服,病死過去。
    “殿下,你應該多添幾件衣服的。”阿鹿桓也頭疼沒有帶什麼厚重裘衣過來,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在這裡一盤桓就是十幾天。
    “為何不穿費羽太守獻上的裘衣呢?”
    “這樣便很好,阿單卓不也只穿著一件皮襖就這麼過冬了嗎?我還比他多了件披風呢。”拓跋晃有些納悶地問阿鹿桓:“你說阿單卓是不是氣我騙他了?怎麼現在也不和我一起用飯了,也不和我一起就寢了?我昨日去找他,他一溜煙就跑了。”
    我的個祖宗也,你現在是太子了,誰敢和你同吃同睡啊?
    那少年就算看起來再粗神經,也沒那麼大膽子啊!
    “在花家時候兩個人窩在一起,還怪暖和的。我的姬妾又沒有跟來這裡,冬天連個捂腳的肚子都沒有。”
    拓跋晃體質偏寒,夏天即使穿著厚重的禮服也不會汗流浹背,到了冬天卻經常冷得要專人暖床才可以。
    他的幾個孩子都是冬天有了的。一到了冬天,豐滿型的姬妾都會開始想盡辦法往他前面湊,大辦也是如此,
    阿鹿桓不敢隨便接話。
    這是太子自己的房中事,他若建議什麼,回去就要被上司揪掉耳朵了。
    “罷了,我去找找那黑呆子。”拓跋晃放下手中的書卷。“阿單卓還在練劍?”
    “嗯。花將軍不許他去,他估計在生悶氣呢。”
    拓跋晃接過阿鹿桓遞來的披風,丟下書卷找阿單卓去了。
    拓跋晃找到阿單卓的時候,他並不在練劍,而是在房間裡抱著花木蘭留下的“磐石”在擦拭著,一點點的研究著它的結構。
    “又在研究花將軍的劍?”
    拓跋晃推門進來,嚇得阿單卓持著劍的手一松,劍尖下落一下子掉了下去。
    若不是阿單卓躲得快,這麼重的一把劍砸下去,不是把大腿砸壞了,就是把膝蓋砸傷了。那他就要成瘸子了。
    “太太太太太……”阿單卓一下子站了起來。
    “太太?”拓跋晃在席上找了一個空位跪坐下。“你繼續喚我賀光便是,我母族姓賀賴,漢姓賀,‘光’是我的幼名,我在外行走,都用的這個名字。你也坐下吧。”
    “不不不……不能吧?”
    他可是太子啊!他阿爺是當今的皇帝,鮮卑三十六部的大可汗!
    他他他是不是該跪下去才對啊!可是他抱著花姨的劍,實在是不想這麼做啊!
    只要一想到他曾經給這位太子找過廁籌,搶過他被子,還和他吵過架,這位憨直的少年就有想要暈過去的沖動。
    所以他這十幾天只能躲著這位尊貴的殿下。
    “什麼不能?你不會坐了嗎?先彎一條腿,然後一條腿跪在席上,再彎另一條,身子往後傾,坐在你的腳後跟上。”
    拓跋晃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是,是是……”
    阿單卓戰戰兢兢的按照拓跋晃的指示坐了下來,因為太過緊張,差點往後仰倒了一下。
    ‘我是不是該說一句‘謝殿下隆恩’之類的話?’
    阿單卓抱著劍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我雖瞞著我的身份,但那也是迫不得已。我微服出行,安全上是要考慮的。花姨並不願出仕,我卻希望她能幫到我,這是件很討人嫌的事情,但凡去尋覓隱士的人總是要吃過幾次閉門羹,受過幾次挫才能得償如願。我又不想一開始就以太子的身份去壓迫花木蘭,便只好選擇這種方式接近。”
    “您應該和花姨去說這些。”
    阿單卓總算順暢的說了一句。
    “我已經說過了。她也允許我在他身邊留一陣子。”
    拓跋晃突然露出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表情。
    “不過我估計又做錯了一件事,等這事被發現,我怕是要被花姨趕出去了。阿單卓,花姨待你比待我好,若真這樣,你幫我求求情可好?”
    “不好。”
    ‘我竟說出來了!’
    阿單卓看起來比露出詫異表情的拓跋晃還要驚訝。
    “我我我我,我是覺得吧,做做錯事要去道歉,然後想法子補救才是。花姨不會若真原諒你了,就不會趕你走。可她要真是趕你走,那我求情也沒用啊!你可是太子殿下!”
    ‘她若是連太子殿下都敢趕,那我的話哪裡管用嘛!’
    “你說的沒錯。”拓跋晃搓了搓臉。“這件事吧,其實我覺得以我的立場,我做得沒錯。但是以花姨的立場,我確實錯了。可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就會錯過很多東西……”
    “所以你就選擇錯過花姨了啊。”
    阿單卓率直地這麼一說,讓拓跋晃徹底的沒了言語。
    他說的沒錯。
    “阿單卓,有時候你真敏銳的可怕。”拓跋晃上下掃視了一眼這個黑胖的少年,突然溫和的一笑:
    “我身邊還缺個貼身的護衛,你有沒有興趣來我身邊?你是軍戶吧?反正遲早也是要入伍的。”
    騙人!
    他這樣的身份,還會缺貼身的護衛嗎?
    這樣的賀光,一點都不像是那位賀光了!
    這叫太子殿下的名字,吞掉了我的朋友嗎?
    “太子殿下,我先謝過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是想去邊關先磨礪幾年。”阿單卓抱著磐石,“我一直以來,都想著能跟著花將軍馳騁沙場。後來花將軍變成的花姨,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了。既然是這樣,我想也去邊關看看,看看我阿爺和花姨當年是如何在軍中磨練的。”
    “若是日後太子殿下需要征戰,只要您吩咐一聲,全軍都會整軍待發的,那時候,我也算是為您效力了。”
    “這算是拒絕了嗎?”
    拓跋晃微微意外。
    他以為阿單卓是很像建功立業的。如果不是那樣,那麼拼命的練劍,又經常向狄葉飛討教兵法做什麼?
    “呃……不算拒絕吧?”
    阿單卓傻乎乎地看著拓跋晃。
    “哈哈哈哈!你還是這麼有意思!”拓跋晃大笑了起來。
    “那我以朋友的身份請求你,若是花姨要趕我走,你也以朋友的身份求求情,可好?”
    ……
    這才是賀光嘛!
    “好啊。”
    阿單卓干脆地點了點頭。
    “太子殿下,花將軍和狄將軍回來了。狄將軍先去洗漱換衣了,可是花將軍……”
    阿鹿桓驚懼的吞了吞口水。
    他的雙腳已經離地了。
    “你去和陳節聊聊吧。”臉上花紋還沒有清洗的賀穆蘭“和藹可親”的跟提在手上的阿鹿桓笑了笑。“我則要和‘太子殿下’聊聊。”
    拓跋晃臉色煞白的對阿鹿桓點了點頭,後者一溜煙跑了。
    “花姨,你都知道啦?”他有些虛弱地解釋:“你聽我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我也是偶然起意才……”
    “花姨,你臉色好難看,你要要要不要,先先休息一下?”
    阿單卓磕磕巴巴的幫朋友擋刀。
    賀穆蘭邁步進了屋子,反手甩上房門,“獰笑”著拉住了站起來迎接她的拓跋晃,將他一把摁倒下去。
    霎時間,拓跋晃只覺得自己像是個破麻袋一樣被人擺弄來擺弄去,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不不不會像是我想象的那樣吧?’
    他被面部朝下放在賀穆蘭跪坐的大腿上。
    賀穆蘭在兩個孩子“驚駭欲絕”的表情中……
    ——揚起了巴掌。
    “逃出京中尋求庇護,嗯?”
    啪!
    “我若有不高興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絕不讓我為難,嗯?”
    啪!
    “你不是來找‘保母’的嗎?”
    啪!
    嚇傻了的阿單卓:……
    我……
    我還是不要求情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這章標題想叫“房中之事”,,內容提要是“我的屁股”,怕又被和諧的鎖上,算了。
    小劇場:
    賀光:“我身邊還缺個貼身的護衛,你有沒有興趣來我身邊……
    捂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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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55:09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他和他的選擇

賀穆蘭會這麼生氣,甚至冒著“以下犯上”被砍頭的大不韙之罪,去打這位太子殿下的屁股,自然是有原因的。
    這就要說到一日前。
    臨行前,被袁放請到主堂去的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看著正在“求婚”的袁放。
    “鐵娘子,狄姬夫人看重你,甚至不願意你嫁到袁家鄔壁來,更證明了你是人品和才能皆是出類拔萃之人。我袁放雖然長相平庸,但自認並非庸才,所謂娶妻娶賢,我是真心慕戀與你,希望能娶你為妻……”
    袁放一邊說,一邊小心的打量賀“鐵娘子”的臉色。
    因為她的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紋,所以這讓善於察言觀色的袁放也只能在觀察一陣後敗下陣來。
    根本就不知道她再想什麼嘛。
    賀穆蘭根本就沒往袁放看上自己了上面去想。她揣測著袁放大概是需要招攬她,又知道鐵娘子不是那麼好招攬的,便用婚姻這種事試一次。
    古代人好像很迷信聯姻。但實際上這種沒有感情純粹利益結合的婚姻真的穩固嗎?
    就和游俠兒的首領高金龍也會向她求婚一樣,這時代似乎無論男女,只要對方身上有某種吸引自己的特質,求親的話都很容易說出口。尤其是男兒們,甚至連親事都成了某種“結盟”的標志,比現代閃婚還要兒戲。
    “在下無意嫁人。”一想到這裡,賀穆蘭*的抵了回去。“還請袁家主見諒。”
    “‘鐵娘子’可是覺得袁某誠心不夠?你有何等要求,不妨說來。”袁放的臉上滿是自信的光彩,“人生在世,不過百年,與其屈居一婦人之下做個下人,不如和我一起……”
    “在下沒那個野心。”
    賀穆蘭搖了搖頭。
    “若無其他事,在下告辭了。”
    狄葉飛還等著她回去,雖然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法子搞定了袁振,賀穆蘭對這樣的結果卻是滿意的。
    陳節要回來了,和蓋吳也化解了恩怨,狄葉飛和袁放初步簽訂了契約,又放了幾位白鷺在這裡長期聯系,袁家最大的秘密——暗河,蓋吳也透露出了出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相信袁放對此也不是沒有防備,這些人的紛紛擾擾勾心斗角互相試探,她是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等她回了花家,繼續安然做她的農婦便是。
    誰料袁放卻不願意就這麼簡單讓她走。
    “鐵娘子!”袁放指揮兩個家人攔住了賀穆蘭的去路。
    “家主這是要動粗?”
    賀穆蘭眼神凌厲地回頭質問。
    賀穆蘭那泛著冷意的眼神讓袁放渾身一凜,連毛孔似乎都在激蕩。
    “並非要動粗,只是袁某想再和鐵娘子多說幾句而已。”
    賀穆蘭看了看身前的兩個粗壯的家將,出手如電,將他們直接撂倒在地。
    袁放根本沒有反應的過來怎麼回事,而他身後永遠都不動如山的兩位家將立刻抽出了武器,准備隨時和賀穆蘭動手。
    “收起武器!”看見這樣的賀穆蘭,袁放居然露出有些懷念的神情。“你真像我的兄長。”
    這下輪到賀穆蘭露出意外的表情了。
    雖然花木蘭裝扮成男人十一二年都沒人看出是怎麼回事,但這般直接說“你像我哥哥”,還真有點讓人接受不能。
    “所以袁家主想把在下留下,只想說在下長得像您的兄長?”
    “不,不是長相,而是氣質和行事方式。”袁放搖了搖頭。“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只甘心做一個下人呢。這簡直就像看到明珠蒙塵,寶劍入匣一般。罷了……”
    他微微頷首。
    “袁家鄔壁隨時歡迎鐵娘子的到來。若你什麼時候不想再當個下人了,可以來投奔袁家鄔壁,即使不願意做我袁某的妻室,隨走隨留的客卿卻是沒有問題的。只要我本宗主還活在這世上,這承諾一直有效。”
    袁放原本還想再說幾句,但話到嘴巴,終於還是咽了下去,最後只問了一句:
    “鐵娘子是不是對袁某特別不滿?因為迎風閣?”
    賀穆蘭看著袁放認真的表情,最終點了點頭。
    “在下終究是個女人。”
    “鄙人明白了。”袁某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意。“是袁某苛求了。”
    “大丈夫何患無妻,袁家主言重。”
    .
    直到狄葉飛和袁放請辭,賀穆蘭跟著狄葉飛乘著馬車離開袁家鄔壁,她也不知道究竟袁放最後請她去那一次到底是為什麼。但袁放那個苦澀的笑容卻經常不時浮現在她的眼前。
    老男人的無奈和麻木有時候更讓人難以介懷,所以賀穆蘭有些好奇的問起狄葉飛:“你知不知道袁放為什麼好胡姬?”
    “怎麼問起這個?”
    “好奇問問。”
    狄葉飛不屑地一笑。
    “聽說他兄長年輕時去某個鮮卑貴族家中做客,結果看上了人家美貌的胡姬姬妾,想法子要了過來。結果那胡姬卻看上了身為家主弟弟的袁放,暗中和他苟且。他的兄長知道此事後,砍了那胡姬的頭給袁放送了過去,在那以後,袁放就開始四處搜集胡姬,冷落他的夫人……”
    “呃……這不符合邏輯啊,難道他兄長長得比他還要平庸?無論怎麼說,胡姬換了個主人,也應該伺候好身為家主的袁放,而不是袁放啊。”
    賀穆蘭表示解釋不能。
    “誰知道呢,這些大戶人家裡的齷齪之事,難道還少嗎?我對此也知之不詳,只知道袁放的兄長後來發了瘋,掐死了他的妻子後自盡了,而袁放繼承家位後,以‘無子’的名義休了他的妻子,但之後再也沒有娶妻,只是撫養大了他兄長的兒子,豢養胡姬卻越發變本加厲。”
    “人人都知道迎風閣的胡姬人盡可夫,即使看上了,袁放也不會當回事,有時候隨手送人都有的……”
    “這麼說,袁家的水也深得很啊。”賀穆蘭歎息了一聲。“那迎風閣,原來竟是某種犧牲品嗎?”
    “你也莫歎息,最多五年,最少三載,這袁家鄔壁就要換個主人。到時候,迎風閣大概就不會在了。”
    “咦?這是為何?”
    “你以為袁振為何會閉口不提那夜你和蓋吳夜會之事?他一直覺得是他叔叔害死了他父母,卻苦無證據,如今見有人想要謀劃袁放,不驚反喜。這個傻子,還以為自己‘忍辱負重’,仗著是袁家唯一的血脈四處拉攏他父親過去的勢力,就想著有一天能推翻他的叔叔……”
    “他先前以為我是來聯姻的富商,怕袁放的勢力會更穩,想著索性一把火把我燒死,徹底讓兩家決裂。結果我告訴他我只是想賺錢,究竟和誰賺毫無區別,甚至願意為他提供助力,他就妥協了。”
    “那孩子已經瘋了,他根本就不是想要袁家鄔壁,而是想要毀了它。有這樣的人在,袁家一定會亂,到那時,太子殿下便能將此地徹底變為大魏的領地,更增添了一處可以秘密前往劉宋的暗道,何樂而不為?至於那迎風閣,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袁家鄔壁裡那麼多蔭戶呢?”
    賀穆蘭想起那些在集市上販賣貨物,或在田埂間嬉戲打鬧的孩子們。
    “蔭戶大概會被歸為編戶,發放田產吧。現在地廣人稀,大魏缺的是人,卻不是田地。”
    狄葉飛也歎了一句。
    “袁家似乎也有能人,更在劉宋有不小的勢力,否則只憑袁放一人,不可能完全掌握兩地的商路。原本想要控制住袁家遠沒有那麼容易,殿下和我都准備用三五年的時間徹底挖出袁家的秘密。如今袁振要和我們攜手,卻容易的多了。袁放也算是一地豪傑,卻養了這麼個白眼狼,說起來也是唏噓。”
    “你說這麼多,不怕我反感?”賀穆蘭意外地看著狄葉飛,她記得他之前從來不和她提這些事情的。
    “你說過你討厭別人在背後算計。那我便在面前算計給你聽。”狄葉飛笑道:“我記得你好像很不喜歡這個袁放,既然如此,現在應該覺得解氣才對。”
    “不。”
    賀穆蘭的眼神轉為冷淡。
    “我現在討厭的是這個世道了。”
    這便是這樣的世道啊。
    沒有儒家和法度,沒有仁義和道德,胡人們用鐵蹄踏碎了漢人們的醉生夢死,也踏碎了漢人們的禮教綱常。
    人人眼睛裡只有利益,即使是一方豪強也活得戰戰兢兢,就像是隨時能被人搶走玩具的小女孩。豪強如此,奴隸們更是活得生不如死,即使是自由之人也被嚇跑了膽子,自願放棄自由,托身豪強之下做一蔭戶。
    如今血脈親人即將相殘,她的朋友卻在得意於可以利用這種可悲的關系達到目的。
    她知道這一切都沒有錯,這個時代就是如此,即使是現代,這種事情也不會完全終止,固執的是她而已。
    她卻還是由衷的討厭這樣的事情。
    即使袁放是個讓人討厭的人,袁振更是表裡不一的讓人想吐,但最終讓這些人變成這樣的,卻是這個世道、以及長久以來累積下來的恐懼。
    而在這個落後的制度之下竭力向前的君主,即使用鐵蹄踏平了北方的疆土,卻還是沒法讓已經嚇破了膽的人走出那堵高牆,挺著胸膛活在這個世上。
    他們像是藏在洞裡偷偷摸摸看這個世界的鼴鼠,一旦發現不對,立刻縮回洞裡,只要守著洞裡的糧食,就能過的十分安逸。
    像袁家鄔壁這樣的鄔堡,究竟是保護一方安寧的樂土,還是禁錮時代發展、阻止政令通達的過時牢籠,只留給歷史評價了,可如今活在歷史裡的那位儲君,卻想著用這種讓血脈相殘的方法得到所謂的“地盤”。
    他原本可能改變世界的,就如同他的父親,那位極力漢化、改變了朝堂上鮮卑人獨大格局的拓跋燾一般。
    可他如今卻已經在一條歧路上一直跑下去了。
    還拽上了花木蘭的朋友。
    賀穆蘭非常想打那位儲君的屁股。
    非常非常想。
    ***
    “逃出京中尋求庇護,嗯?”
    啪!
    “我若有不高興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絕不讓我為難,嗯?”
    啪!
    “你不是來找‘保母’的嗎?”
    啪!
    啪啪啪聲後,賀穆蘭對於這個國家未來命運的擔憂終於被發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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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32:22 |只看該作者
媽的,她到底在氣什麼啊!
    這小子可能會因為這種錯誤的道路而落到眾叛親離的局面,關她什麼事!
    他若登上皇位卻變成一個不擇手段的皇帝,又關她什麼事!
    他自己父親都管教不了她,她能管個毛啊!
    賀穆蘭並不喜歡孩子,下至一兩歲上至十七八歲,除非是乖巧有禮或者長得確實可愛她可以相處一二,其他時候都是敬謝不敏。
    這種生物完全不講理、會把你的生活和屋子弄的一團亂,還會將你對他的愛視為理所當然,並且更加激烈的繼續索求……
    賀穆蘭家是個大家族,親戚眾多,她又是小房的女,在看了那麼多後輩的成長過程後,賀穆蘭由衷的不喜歡小孩。
    當然,小孩子通常也不喜歡她就是了。
    即使太子殿下今年的年一過就十五了,而且還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但是賀穆蘭還是認為他就是一個熊孩子。
    至少在認為全世界應該都圍著他轉,只會盲目模仿大人的行為卻不會思考這樣對不對這點上,他就是個熊孩子。
    啪啪啪啪啪一頓揍屁股後,賀穆蘭將已經羞愧到無法言語的拓跋晃輕輕抱起,放到了腳邊。
    “我就是這樣的人。”她端坐於席上,面無表情的說:“大部分時候,我是很講理的。可遇見不能講理的人,我也偶爾會變得無理一回。你被人打屁股的時候,羞愧到覺得毫無顏面見人的地步,那是因為你覺得自己已經長大到不能被人打屁股了……”
    賀穆蘭冷笑一聲:
    “既然如此,你還需要找什麼‘保母’呢?”
    “花花花姨……你手會不會太太重了?”阿單卓結結巴巴地說道:“太子殿下……不動了。”
    !!!
    賀穆蘭嚇的不輕。
    沒聽說過肉掌打屁股會打死人啊!
    賀穆蘭伸手撈起拓跋晃,讓他顏面朝天。
    淚水爬遍滿臉的拓跋晃閉著眼睛咬著嘴唇,雖然看起來心情很糟糕,但應該是沒有受傷。
    這讓阿單卓和賀穆蘭都松了一口氣。
    “花姨,太子殿下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這樣……”
    阿單卓攙起拓跋晃,又擔心他屁股被賀穆蘭打壞了,不由得露出焦急的表情。
    拓跋晃被攙起來之後就勢就往阿單卓肩膀上一倒,依舊閉著眼睛默默流淚。
    還知道找個靠山!
    “想來殿下之後要開始和袁家鄔壁的通商,也顧不得和我回家過年了。這樣也好,等我帶著陳節了結了此地的官司,我便和阿單卓回鄉去了。狄葉飛恐怕還得扮作狄姬夫人回西域去,我們就在此分道揚鑣,也免得他日我花木蘭一氣之下動手又打了太子殿下,連累家人。”
    賀穆蘭面無表情的開了口。
    “你已經打了我了!”拓跋晃睜開眼控訴。“打了我還想跑!”
    賀穆蘭簡直被這太子氣樂了。
    “那您想怎麼辦?在我頭上戳個‘□□’的烙印,認命跟著你去當打手加保母,跟你上京去宮裡做個一輩子出不了宮的女人,日日在宮裡蹉跎我的歲月?”
    賀穆蘭擰著眉,“還是像在袁家鄔壁那樣扮演成這樣的人物,替你到處騙人,或者去殺人,完成各種任務?”
    “我沒這樣想過。”
    拓跋晃心中委屈。
    ‘我只想你在我身邊幫我而已。’
    拓跋晃想起了他的父皇。
    曾幾何時,他們也這樣的爭吵過,或者說,他單方面的被斥責。
    自己從來就沒像他的父皇所說的那般想過,也沒有像是他父皇所說的那般的做過,他只是按照一個儲君該有的樣子行事,將一切事情控制在盡量最小的損失和影響下去完成,但即使如此,也還是遭到了嫌惡。
    就如同現在的賀穆蘭一樣。
    “就是這樣才可怕。你根本都沒意識到,就已經先這麼做了。或者說,當局面有可能變成你最希望的那樣時,你就順理成章的繼續了下去,還給自己留下了個‘我不是有意為之’的心理安慰。”
    賀穆蘭一指臉上的黑紋:“你先是要我收留你,然後是希望我幫你,再然後呢?為你賣命,任你驅使?否則就將我抹殺干淨?”
    “太子殿下,您除了身份和地位,還有哪些能打動我的呢?就連您的身份和地位,也不過是陛下給您的啊!”
    誰都從年輕的時候走過來過。
    賀穆蘭年輕時,就認識過不少中二病的朋友。
    這其中有信誓旦旦自己絕對活不過十八歲的那種嬌弱少女,也有滿嘴胡言,言語間恨不得吹的自己父親是國家主席自己母親是美國國務卿的那種小孩,甚至還有“撞死不過就是幾十萬”那種話都掛在嘴邊的富二代同學。
    信誓旦旦自己活不過十八歲的那種嬌弱少女,不但活過了十八歲,而且後來變成了能自己扛米上樓的女漢子;
    只懂吹噓嘴裡噴出無稽之談的那個同學,十幾年過去了嘴上跑火車都沒改掉,但答應別人的事一定都會做到。
    “撞死不過就是幾十萬”的富二代真的撞死了人,坐了幾年牢,出來以後開了一家保安公司,過的中規中矩,連紅燈都沒有闖過。
    在年輕時,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蠢,或者覺得當年的自己聰明極了,胸中有一片誰也不知道的丘壑,你誇耀的想象的都將變成現實,為了達到那種明天,肆意的辜負別人的信任、為每一次的僥幸而沾沾自已,完全不去考慮明天該如何,或者說世事會演變到他們最想不到的那種結局上去。
    只是她所處的時代,你即使中二,也不會造成太大的社會影響,除非你反社會反人類去殺人放火,否則大部分時候都是安靜的做一個神經病。
    可拓跋晃可不同,他是很可能當上皇帝的人!
    拓跋晃是一國儲君,從他的立場上想,天下終究都將是他的,包括這天下萬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的將來“鋪路”,為了他以後走的更加順利。
    但拓跋燾對他逐漸的不信任造成他產生了一種可怕的緊迫感,恨不得把所有能抓在手裡的東西都抓緊了,即使沒抓到的東西也要一起抓到。
    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急迫,也不知道在旁人看來,他這樣的行為就是刻意而為。
    他太順遂了,他所屬意的大部分也願意投效他,突然多了一個她這樣的異類,讓他只好用“情”來打動他。結果只因為一份可能唾手可及的利益,就讓他選擇了犧牲她的“信任”,以隱瞞事實的方式來哄騙她去執行什麼“打探袁家是否私通敵國”的任務。
    今日他覺得算計她沒什麼大不了的,明日他就會覺得犧牲也是可以承受的。到了後來,這就會變成習慣。
    現在費羽太守和朱太守一定認為她是他的人了,而他似乎篤定自己在乎狄葉飛的前途和性命,即使知道了被算計,也不會將這件事張揚開來,反倒還要想法子隱瞞。
    這一切甚至不是刻意為之的,但他就這麼自然而然的做了,這難道不是更加可怕嗎?
    賀穆蘭從懷裡掏出那個珍珠袋子,丟到了拓跋晃的面前,轉身離開。
    游縣令的那個請求,看樣子是不能繼續下去了。
    .
    阿單卓看看整個人已經呆住了的拓跋晃,再看看拂袖而去的花姨,猶豫了再三,還是選擇留下來陪伴拓跋晃。
    倒不是他趨炎附勢,而是現在的花姨明顯正在氣頭上,他湊過去也只能自討沒趣。他嘴巴拙,萬一越說越壞事,可怎麼辦呢?
    “太子殿下,你先別難過,說不定等花姨氣消了,又會好好的了。”
    “不會好了。”拓跋晃悶悶地說。
    他沒想到花木蘭脾氣居然這般火爆。
    她居然打他屁股!
    阿單卓也不知道他家花姨怎麼膽子這麼大,就不怕太子殿下一生氣把她腦袋砍了嗎?
    聽說這些貴人,都是動不動就愛砍人腦袋的。
    是了,他曾聽說過花姨以前一直得陛下的賞識,從語氣上來看,太子殿下似乎是先做了對不起花姨的事。若真是這樣,太子殿下真砍了花姨的腦袋,就該陛下打太子殿下的屁股了。
    像花姨這樣的人,怕是也不會乖乖站在那等著被砍腦袋。
    這麼一想,阿單卓更同情拓跋晃了。
    有什麼比被人打了屁股,卻連找個可以告狀的人都找不到更慘呢?
    ***
    接下來的日子,賀穆蘭用松香和水清洗掉了臉上的黑紋,陪著陳節去了趟太守府,去了結掉陳節的“案底”。
    費羽太守以為陳節是太子的人,自然不敢對他重判,原本該鞭笞四十下的,也變成了十下而已。但根據魏律,陳節的官卻是到了頭了,他被罷免了陳郡郡尉的職務,便成了和花木蘭一樣的白身。
    也許未來,他還能繼續在疆場上贏得功名,但並不是每一個軍戶都能等到論功行賞的那一天的。
    花木蘭從入伍等到拓跋燾論功行賞,放她回家,整整等了十二年,而陳節能得一個官職,全看在他已經七轉的軍功上,如今四方平定,想要再和過去那般得到軍功,已經沒有那麼容易了。
    賀穆蘭用身上帶的金子補償了糧草的損失,但陳節平安無事,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事實上,陳郡有許多人都很可惜陳節因為這樣的小事丟了官。魏國官員沒有俸祿,私下找“活錢”已經成了一種慣例。像這樣以軍糧轉手買賣賺取差價,這都不算貪腐,只能算是正常的“營生”而已。
    軍中也好、朝中也好,比這個嚴重多的實在太多了,陳節只不過是比較倒霉,正好轉賣的糧食被歹人劫了,落到了這樣的下場。
    所以陳節結了案出來的時候,居然還有許多舊日的同僚下屬請他去吃酒,這讓賀穆蘭實在是詫異。
    在她看來,陳節就算沒身敗名裂,至少也應該遭人唾棄才對。
    “將軍想的太多了。”陳節聽到賀穆蘭的話,輕笑了起來。“現在大家都是這般做的,我之所以會拿軍庫裡的糧食出去賣,再買劉宋那邊的私糧補上,就是因為我的前任就是這麼做的,所以庫曹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等我離了任,新來的郡尉大概也還會這麼做,否則靠朝廷一年一撥的賞賜,我們早就餓死了。現在不像是在軍中,還能得些武器甲胄之類東西去賣,偶爾抓到敵將還另有賞賜,能有一兩樣活命的門路,都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這是不對的啊。
    這樣落後的官制,除了會讓人作戰勇猛一點,還會有任何好處嗎?
    等天下太平,豈不是到處都是貪官,人人都想著“撈好處”,國庫裡不撥銀子給官吏,那官吏就要從老百姓身上刮,最後官逼民反,天下豈不是又要亂?
    ……
    發散思維太不好了,一想一想就想到天下大事上去了。
    她現在只是個卸甲歸田的女將軍,不是朝堂上叱吒風雲的權臣,想這些也是無益,還是醒一醒,想著帶哪些東西回家過年吧。
    賀穆蘭跟著陳節回了他在陳郡的住處,一間兩進的房子,地方比較偏僻,周圍也沒什麼人家。陳節說這裡離他練兵的練兵場比較近,但離市集較遠,所以價格也便宜,當時只用了幾匹絹就換下了。
    從外面看基本看不出什麼居住過的痕跡,連門口的樹都枯死了。
    這該多麼彪悍,才能把天生天養的大樹都養死啊?
    陳節要跟著賀穆蘭一起出發,先北上去看看自家將軍養著的那些軍奴有沒有什麼事,再回自己老家一趟說明原委,最後再折返去杏城。
    賀穆蘭原本想要邀請陳節在她家過年的,但陳節久在南方,早已經對過年沒有了什麼盼頭,等賀穆蘭再一聽北面那些人幾個月沒得到糧食怕是不知道怎麼過的,也不再相留,任他北上了。
    “花將軍,等下可能灰比較重,你就在門口等我吧。”
    “不必了,我和你一起進去吧。”
    賀穆蘭很好奇陳節住的地方什麼樣子。
    陳節把臥房的鎖一除,再把門一推開,立刻有一股奇怪的氣味傳了出來。
    賀穆蘭捂著鼻子伸頭一看,並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地方。房間裡整理的還算干淨,也沒有她想象的臭襪子破衣服滿地都是的情況。畢竟陳節做了花木蘭那麼多年親兵,若真是邋遢,早就被花木蘭趕走了。
    只見牆上掛著一個長長的布袋,上面堆滿灰塵,隱約可見是杏黃色的樣子。
    “還好有舊日朋友照看,家裡沒被賊伸過手,我還怕回來後我的馬槊會丟了呢。”陳節咧開嘴往牆上一摸,將那杏黃色的布袋拿了下來,從裡面抖出一桿馬槊來。
    “有它在手,天下哪裡我都去得。”
    賀穆蘭看著抱著馬槊而笑的陳節,有些擔憂的問道:“你真的要去杏城?你祖輩盼你振興家業,光耀門楣,如今你想跟著盧水胡人,這幾乎和落草為寇沒什麼區別了,你可想好了。”
    她頓了頓,“你若是顧忌我,我可親自去和蓋吳說。之前我說我可以去找同僚故交……”
    “將軍,我想的很清楚了。”陳節放下了馬槊。“盧水胡人雖桀驁不馴,卻也不是一無是處。此外,蓋吳招攬我時,曾說過他要干一番大事……”
    他摸了摸下巴。這是從他剃掉胡子後新添的習慣。
    “我總覺得盧水胡人要干的大事不怎麼好,我想去看看。”
    “咦?你不是說……”賀穆蘭瞪大了眼睛。“什麼欽佩盧水胡的為人,願意鼎力相助什麼的……”
    “這也是一部分吧。”陳節想起了路那羅和白馬,後者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說實話,我之前對盧水胡並無太多了解,西北諸胡都很強大,卻只有盧水胡能夠徹底以自己的武力游走各國,贏得世人的尊重和認可,這一定有什麼原因。”
    “我很敬佩蓋吳首領,也對迎風閣裡的那些盧水胡人抱有欣賞之意。路那羅、白馬、特魯伐、許多我以前視為仇人的盧水胡人,後來都和我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便不想他們走上什麼錯路。”
    陳節的表情讓賀穆蘭也忍不住楞了起來。
    這是曾和花木蘭說出“雖千萬人,吾亦往矣”時的那種表情。
    “花將軍,我跟隨您十二年,而後又當了一個只知練兵的郡尉,雖想著的是光耀門楣,卻一直渾渾噩噩,除了追著您的背影跑,也沒做出過什麼大事。您辭官後,我就跟沒了主心骨似的,做什麼都沒有興趣,對當官也沒什麼企圖。我家裡人要我光耀門楣,可怎樣才算光耀門楣呢……”
    他有些哀傷的笑了笑。
    “保家衛國算光耀門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抗擊柔然多年,應該也算了。升官發財算嗎?但到了陳郡我才發現,離開了軍營,我根本就學不會‘升官’的那一套,注定走不了多遠。我也沒有狄將軍那樣的本事,能夠獲得陛下的青眼,被委以重任,獨整一軍……”
    “過了這麼多年,剛離家時,我還牢記著上陣勇猛殺敵便能光耀門楣,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家的門楣怕是都沾滿灰塵,我也依然不知道我該做些什麼,才不枉來這世上一趟。”
    “是我連累了你。”賀穆蘭神色復雜。
    陳節這樣的將士,雖然不算什麼天縱奇才,但也還算是一員猛將。若不是一直甘於在花木蘭做個親兵,也不至於一直都被掩蓋在她的風頭之下。
    若是他跟的是一個前途無限的大將,此時應該跟著自己的主將開了府,成了將軍府裡的元老心腹。可他又比較慘,跟的是花木蘭這樣的女將軍,她在最該論功行賞的時候解甲歸田,所以不但沒有開府,陳節連主將都沒了。
    而後他下獄也好、被蓋吳綁走也好,似乎都和她離不了關系。
    成為花木蘭的親兵,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不,我從未這樣想過。若不是將軍,我可能早就死在某處,連衣甲都被扒了個干淨。教我活下去、活得坦蕩蕩的,正是將軍您,所以我從來不曾後悔。”
    他笑著回答:“即使沒有像家人期望的那般光耀門楣,但我總還算是無愧於心,無愧於大魏,便已經配得上我家長輩給我起的‘德操’之字了。”
    “而我要去杏城,卻是因為我現在找到了我該去做、想去做的事情。”
    陳節的眼睛裡燃起了名為“希望”的光彩。
    “盧水胡人為何這般仇視大魏?盧水胡人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想干的大事是什麼,他們究竟為什麼要干這件大事……這些我都想知道。”
    “正如將軍曾和我們這些新兵說過‘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一般,一開始,您不也是被人嘲笑是‘膽小鬼’、“懦夫”嗎?可是到了後來,整個右軍都知道一旦為了‘活下去’,即使是最懦弱無能的人也會變得很厲害。我們不再以命相搏以命換命,可是我們依舊戰無不勝,勇往無前……”
    “我可能改變不了盧水胡人的想法,也改變不了他們的生活,但年輕人總是還有被影響的希望的。現在的蓋吳首領又被您打敗,發下了‘不可傷害平民百姓’的誓言,那這樣的天台軍我又有什麼不可以去的呢?”
    陳節笑的特別豁達。
    “總要有人去試試的,雖然現在說還算為時尚早……”
    “可說不定,我真能做成一件光耀門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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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亦真亦幻

按照太子的計劃,狄葉飛將在年後將扮成女裝,從項縣出發,以“狄姬夫人”的名義回到西域。所以他要在南方再待上月余。
    只待他回到敦煌,換上那位真正的夫人,真正的通商之路就開始了。來自西域各國和西北的貨物將在狄葉飛手下的保護中安然的抵達中原腹地,然後通過袁家的關系進行販賣,在以數倍甚至十數倍的價格出手後再換成南朝特有的漆器、用具和絲綢等物,輾轉回到西邊去販售。
    這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從古到今,有官方參與干涉的通商都會獲得暴利,太子晃就算再不得皇帝的寵愛,如今太子的招牌還在那裡,自然有無數的臣子下屬替他去辦成此事,並且從中牟利。
    不過這件事和已經賀穆蘭無關了,接下來的時間,她要帶著阿單卓回家過年。
    “他日再見,不知何時。”狄葉飛換回了一身男裝,在項縣外送別賀穆蘭。“你不去那位殿□邊,我很高興。我認識的花木蘭若是蹉跎在宮廷裡,怕是所有的同僚都恨不得一頭撞死了……”
    “只是一想到日後你我幾乎毫無聯系,我在黃沙的盡頭拼盡全力,而你卻在鄉間甘於做一農婦,我就有強烈的不甘。你原本可以出將入相,叱吒風雲的,而如今……”
    狄葉飛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賀穆蘭。
    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潤濕了賀穆蘭的肩膀,也灼傷了她的心間。
    如同悶哼一樣的聲音從她的頸側傳來:
    “花木蘭,你為什麼是個女人。”
    如果你不是個女人,我就不會承受這般的相思之苦,惆悵之恨。
    如果你不是個女人,我就能和你並肩而戰,攜手同行。
    如果你不是個女人,人世間就不會多了那麼多無主的將士,沒人認領的孤魂,史書上必將留下你的聲名……
    賀穆蘭心裡也很難過。
    這樣一個人格魅力強大的女性,若生在她的時代,必能找到屬於她的領域,推動整個時代,改變不少人的人生。但她恰恰出生在北魏年間,這個即使女性地位超然的鮮卑政權,也不敢說讓能讓一個女人真正進入朝堂的時代。
    男女之別,有時候根本不來自於力量和身體的差別,而是來自於人心的甄別。
    “這種話,就不要提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歎息。“你我總歸還是朋友,我雖不能出將入相,叱吒風雲,卻衷心祝願你能一路高升,飛黃騰達。”
    她的眼光無意間掃到了狄葉飛頸項的肌膚,被衣服藏起來的地方真是白嫩動人的很。
    啊咧咧,一下子跑偏了。
    “雖然這世上長相及你的女人大概不多,可總歸是有的。等你閒來有空的時候,不妨找找吧。”
    賀穆蘭自己也被逼婚過,自然知道對於這種可能是不婚主義的人來說,這樣的提議有多麼無聊,所以她也只略微提了一句。
    狄葉飛雖然不完美,卻勝在真實。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也會為了目標努力,勇往直前,永不回頭。
    對於古代的小姐們來說,這樣有上進心又有處事手段的郎君,其實才是良配。
    “花木蘭。”狄葉飛咬牙切齒地抬起頭。“你真是蠢笨如豬。”
    呃,美人梨花帶雨也是挺美的。
    就是脾氣太壞。
    嗯,皺著眉頭擦淚的樣子也很美。
    好吧,她收回剛才的話。
    怕是古代的小姐們,遇見這樣一個男人,恐怕只會自慚形穢吧。
    太子拓跋晃沒有來,只是托狄葉飛帶了一封書信。
    也許是因為被“花木蘭”以那樣的方式打了屁股,又被強烈的嫌惡過,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平靜的再面對這樣的“花姨”。
    信裡的內容很簡短,大概的意思是他如今才十五歲,若僥幸沒有中途夭折,日後的時日會很長。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告訴他錯在哪裡的人,並希望可以改正它。若是花木蘭改變了想法,他會一直等她。
    這幾乎就是道歉信加求賢令了。賀穆蘭想了想,將這封信仔細的放入懷中,卻沒有什麼回應。
    “信我收下了,和太子殿下說,我會好好考慮的。”
    若是幾日前,賀穆蘭大概會讓狄葉飛回去謝絕太子的好意,可是經過了陳節和她的那番談話,說沒有受到觸動,那一定是假的。
    也許是因為她是一個外來者,所以她對這個世界完全找不到歸屬感,就和現代也有許多人批評著“社會不公政府黑暗”一樣,批評歸批評,弊端歸弊端,即使看到了還是不夠,完全無從下手,也沒有那個膽量和魄力下手。
    所以從古到今,這個國家的變革都是自上而下開始的,每個人都迫切的希望出現一位曠古爍今的仁君,以大刀闊斧、雷霆萬鈞的氣勢頂住壓力,進行改革。
    賀穆蘭的眼界決定她看見了這一切,悲哀與這一切,卻不知道該如何改變。
    正因為她看的太多,想的太多,反倒不知道如何做了。
    但陳節不同,他是一個從眼前做起的真正英雄。
    無論是對花木蘭也好,還是對盧水胡也好,他的眼界不開闊,只能看到很小的那一部分,那他就先從自己看到的一部分做起,然後再做其他他能做的到的事。
    這幾天賀穆蘭也在思考,她想,歷史之所以會進步,可能並非因為出現了幾個“曠古爍今”的大人物,而是有許許多多的“陳節”在一起推動,才會一直往前發展。
    陳節是魏國人,希望魏國永遠強大和平,所以他去做他覺得該做的事。
    她能做什麼呢?如果說她在努力維持著一切不變,用以保持“花木蘭”的存在,那她自己的存在,究竟要靠什麼來維系?
    所以她把信揣回了懷裡。
    她要再想一想。
    狄葉飛見賀穆蘭居然把信珍而重之的塞進了懷裡,面色也是一喜。
    只是送別之人不少,他也沒有再說什麼。
    陳節要和賀穆蘭一起回花家,取些財物添置糧食和御寒的衣物,然後再繼續北上,阿單卓自然也跟隨。
    來時熱熱鬧鬧,分別時,竟這般寂寥嗎?
    狄葉飛久久地凝視著飛揚起塵土的道路,看著那三人三騎跨馬抖韁,隨著越影“咦嘻嘻嘻嘻”的嘶鳴聲,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從營郭鄉到項縣時,總覺得時間不夠,恨不得快一點,再快一點。但事實上兩地相隔並不遠,哪怕再慢再慢,也要不了兩天。
    可歸程的時候,卻覺得這條路長的出奇,雖然半天就到了那座有著神神叨叨光腳和尚的寺廟,可總覺得已經走了很久很久。
    大約是沒有了阿鹿桓等白鷺的咋呼,趕路的時光也變得漫長起來。
    大概是路上誰也沒有先說話的緣故,所有人只埋頭騎馬,氣氛一直沉悶的很。阿單卓還牢記著提醒賀穆蘭避開那條捷徑,因為破廟另一邊的木橋還未修好。
    但到了破廟外那個被石頭堵起來的山谷時,賀穆蘭突然來了興致:
    “走,我們去找那位枯葉小和尚討杯苦水喝喝,休息休息。”
    山寺裡空無一人,阿單卓進去大開嗓門吆喝了半天,竟是一聲回答都沒有。
    結巴的小和尚、光腳瞎眼的老和尚都不見了,就像是來時的邂逅猶如一場大夢,現在夢醒了,只照見現實,不見夢影。
    ‘是因為我們發現了他們,所以他們不敢再待了嗎?’
    可是他們不會會出去嚷嚷這裡還有兩個和尚沒還俗的人啊。
    也許,這兩個和尚也嚇破了膽,除了佛祖,誰也不敢信了吧。
    “花姨,怎麼辦?”
    阿單卓為難的看著山寺,陳節更是滿臉茫然。
    行路一般突然繞了個方向,到了這麼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任誰都會茫然。
    “回去吧。”
    賀穆蘭摸了摸腰間的糧食袋。
    好可惜,這次給他們帶了沒有葷油的胡餅呢。
    ***
    離開山間野寺後,回家的速度就更快了。許多人都認識花木蘭那匹神駿的戰馬,在花木蘭奔馬走後,不住的指指點點。
    阿單卓和陳節一左一右跟在花木蘭的身後半個馬身,三匹駿馬風馳電擎般的進了營郭鄉,待奔到自家的屋門前,卻沒有看見花小弟熟悉的身影出門來迎接,花木蘭頓時心裡一驚。
    往日裡馬蹄聲還沒到門口,花小弟已經出了屋了。如今還沒有出來,難不成出了什麼事?
    賀穆蘭心中一凜,滾鞍下馬,三步兩步沖回家門口。阿單卓和陳節也覺得不對,一個提劍一個舉槊,三人如臨大敵的走到房門口。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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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34:53 |只看該作者
賀穆蘭將門一腳踢開。
    “你腿上的舊疾雖然已經無藥可治,不過好在你陽氣旺盛,對你壽命卻是沒有什麼折損……”
    “唔,你這媳婦的肚子裡是個男孩,福澤綿長,應該是個經常交好運的孩子……”
    門被賀穆蘭一腳踢開,兩扇門板頓時搖晃的猶如破紙片一般。賀穆蘭還保持著抬腳的姿勢,傻乎乎的和屋裡正扭過頭來的白胡子老公公打了個照面。
    這人是哪裡來的,為何看上去好生熟悉?
    難道是給弟妹看胎相的郎中?
    “木蘭?你啥時候回來的?”花母袁氏從火塘邊站了起來,嘴中絮絮叨叨:“好生生踹門做什麼,外面風刮的這麼大,快把門關上!”
    賀穆蘭收回腳,回身招呼阿單卓和陳節進門,三人一進了屋,堂屋裡頓時擁擠了起來。只見火塘的旁邊圍坐了花父、花母和房氏,那白胡子老公公正笑瞇瞇地坐在房氏旁邊,手中摸著她的肚子,那情形說不出的猥瑣。
    “阿爺,阿母,阿弟,弟妹,我回來啦。”賀穆蘭微笑了起來,又拍了拍身邊的阿單卓和陳節。
    “陳節你們認識的,他要在我們家住上幾天再北上;阿單卓今年在我們家過年。”
    “這個好說,人多熱鬧。”袁母已經習慣了女兒的舊交不時上門來拜訪,只要不像上次那樣一來十幾個大人加一堆隨從,家裡都好招待。
    “對了,木蘭,這位道長是從平城過來找你的,在咱們家等你好幾天了。”
    道士?
    怎麼沒見頭戴道冠?
    賀穆蘭納悶地往那白胡子老公公的方向望去。
    那白胡子老公公一下子站起身來,賀穆蘭才駭然的發現此人身材瘦長,竟高出自己許多。先前他的身子被房氏擋著,又前傾在查看房氏的肚子,竟然完全沒看出來。
    但凡老人,總是習慣性佝僂著背,花父今年才五十有余,平常也慣是如此。這老人雖須發皆白,明顯年紀不小了。卻鶴發童顏,腰板挺得筆直,花母在他身前被襯得矮小的可憐。
    此時已經是深冬,這老人卻穿著一件黑白藍三色的怪異袍子,袖口極為寬大,看著都四處漏風。見賀穆蘭終於正色視他,他振袖一抖,雙手從袖中伸出,左手抱右手,掐了一個漂亮的“子午決”:
    “花將軍別來無恙,嵩山道人寇謙之有禮了。”
    寇謙之之名一出,房間裡抽氣聲不停,那房氏嚇得一聲“哎喲”,盤坐的小腿頓時抽起筋來。阿單卓“哎呀”一聲,手上的劍掉了下來,叫腳趾砸了個正著,花小弟更是嚇得喚了一聲“天師”,稽首在地。
    猶如被某種魔咒打開了秘密的大門,突然之間,賀穆蘭眼前完全陷入了黑暗。
    ****
    怎麼回事?
    我在走路。
    我在哪裡走路?
    這是賀穆蘭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以往她每一次回溯花木蘭的記憶,就猶如高高在上的俯視著這個人的記憶,從來沒有這般的感覺。
    就如同這是她的腳,這是她的手,她如今被裝在一個人的軀殼裡,能如此自然的了解她的想法,作出她的動作,卻清楚的知道這不是自己。
    左右都是石壁,建築像是還沒有完全完成,帶著一種簡陋和漫不經心的樣子,她甚至看到有一段屋頂還沒有合好,隱約能見到天上的月光。
    即使是有火把,這個地方也怪暗的,原來是在晚上啊。
    她聽到噠噠噠的走路聲,等晃過神來,才發現噠噠噠響的是自己的靴子。這樣腳後跟和前方包了鐵的鞋子她看獨孤諾穿過,原來她也有嗎?
    會不會腳臭啊?
    她正穿著全套的兩檔鎧,被迫的跟在一個人的身後。
    此時她才像是終於學會說話一般張開了口:“陛下,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什麼陛下?
    拓跋燾嗎?
    “去救你的命。”
    前面那穿著黑色長衫的男人回過頭,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兩轉,賀穆蘭終於看到了他的面容。
    三十來歲的年紀,微褐頭發,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陛下,是想要延年益壽嗎?”
    “我當然是想要延年益壽……”
    聽到這句回答,賀穆蘭突然感受到從胸腔裡突然湧起的一股極大的挫折感、世界就快塌下來的虛脫感、還有無邊的背叛感。
    她是真的十分難過。
    可是她怎麼會還沒有倒下去呢?她雖然想停下腳步放聲大哭,雖然想坐下來大聲吼叫,但她卻只是默默無言地走著。
    如果她是“賀穆蘭”,此時應該不管不顧的調頭就走才對,然而,這個人是花木蘭,所以她只能繼續走著。
    “我當然是想要延年益壽……但是花木蘭,比起那個,我更想你能活命。”黑衫男人腳步不停。“雖然你變成了個女人,我拓跋燾昔日的誓言依舊算數。我欠你三條命,當初你不要做我兄弟,後來你又不要做我的貼身禁衛,你現在連榮華富貴都不要了,我便保你一世安寧。”
    是了,他一直沒有稱呼自己為“朕”。即使漢臣們如何極力的要他改掉往日的稱呼,可是他除了聽從別人稱呼他“陛下”,“天子”以外,似乎並沒有過去和舊交親朋們“你、我”的稱呼。
    那只像是隨口說出來的話,卻奇異的讓她那一顆心從地獄一般的冷酷中轉回了人間的溫度。
    漫長的甬道裡沒有任何人出現,他們直直走了兩刻鍾,才終於到了這座建築的中心。
    和四周依然還在修葺、連到底這座建築是什麼都不知道不一樣,這座廳堂明顯已經修建完畢。四周的牆壁和廊柱上篆刻著日月星辰的圖案,正中央白色的台階仿佛通天的階梯那般直直地延伸上去,賀穆蘭站在廳堂中,一眼可以看見天上的那輪圓月,大的仿佛觸手可及。
    這下雨,難道不會漏水嗎?
    賀穆蘭站在廳堂裡,腦子裡想的居然是這樣的問題。
    “走罷,寇天師應該在靜輪台上等我們許久了。”拓跋燾見她並不邁腳,眼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聲:
    “怎麼,我堂堂一國之君,若要奪你那點先天陽氣,難不成還要用騙的不成?”
    賀穆蘭感覺自己仿佛有些惶恐的開了口:“不敢,臣只是被這靜輪天宮的氣勢震撼到了而已,一時間難以回神。”
    “寇天師建了這麼多年,也就這靜輪台修好了,若是凡人看了都不能被震懾,還如何去交感天神?”
    拓跋燾見花木蘭回過神,也不再說什麼,領著花木蘭一步一步的踩著登天梯向上步去。
    拓跋燾的背影極其魁梧,賀穆蘭先前看到的寇謙之身材也極為修長,卻沒有他這種英氣勃勃的豪邁之氣。自古北方大地,尤其是胡族之中更是頗多這種身材壯碩之人,但像這樣只是一抬腳一動身就能讓人感受到迫人的壓力的,賀穆蘭還從未遇見過。
    ‘這是她的陛下。’
    ‘是為之征戰、願意為之平定四方之人。’
    發自內心的喟歎油然而生,花木蘭低下頭,一步一步以虔誠的姿態登上天台,登上平城最高之處。
    一輪圓月之下,身著九色上清法服,頭戴原始寶冠,環牙板法器的寇天師手持一柄紫桿拂塵飄飄然而至,此時的他卻是披著一頭黑發,只是面容蒼老,不似年輕之人。
    見到花木蘭和拓跋燾終是站到了靜輪台上,他一掃拂塵,微笑道:“老道靜候多時了。”
    他今年已經七十有六,自稱“老道”,毫不過分。
    “花將軍,你身上先天帶有一股至剛至陽之氣,是以你自小神力,體內的力氣似乎無窮無匱。但你畢竟是女人,至陽之氣在滋養了你的筋骨之外,也讓你的體質發生了改變。”
    “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你以一女子之身得到這樣的先天之氣,本該早早夭折,偏偏不知為何你卻依舊活了下來,只是陽氣盛而陰氣竭,所以你一無癸水,二不似尋常婦人般體態妖嬈。如今至陽之氣日盛,再這樣下去,不出五年,你必暴斃而亡。”
    “這些話先前老道已經和你說過,你卻不以為然,只認定若是天命如此,你亦欣然承受。如今陛下願意以天子之身助你拔除至陽之氣,事情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他捻須一歎:“只是此事古往今來從未有人做過,我這靜輪天宮並未修成,能否引神入體,還未得之。但陛下一意想要救你,我即為國師,又是臣子,只能鼎力為之,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陽氣主殺伐,花木蘭是一女子之身,堪堪能壓制住日漸增長的殺氣,沒有淪為只知殺伐的怪物。但陛下畢竟是男子,若讓這陽氣入體,就算能為之所用,怕日後脾氣也少不得變得暴烈起來。
    這般逆天改命,究竟是禍是福,實在是難說。
    “敢問寇天師,陛下可會有所損傷?在下不過微如芥子,當不得陛下以萬尊之軀相助。”
    賀穆蘭感受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了,她甚至因為莫名的情緒而微微顫抖。能夠活下來的欣喜和可能會連累至尊之人的不安相互交織,讓它的腦子簡直就要爆裂開來。
    寇謙之自信地笑了起來:“呵呵,花木蘭,此事但凡對陛下有一絲損傷,我便提也不會提上一句。最差的結果無非是從此你魂飛魄散,三魂分離,七魄無主,淪為不死不活之人。那股先天之氣非一般人可以駕馭,我欲以真龍之氣為引,將它引到陛□上,替陛下滋養身體,穩固精元,非但無害,而是有益。”
    至於性格會變得暴烈之類,寇謙之絕口不提。
    在他看來,為君者殺伐決斷並非壞事,先天陽氣雖然厲害,卻在紫薇之氣之下,總不會妨主。
    “那便任由天師安排。”
    拓跋燾更是毫不囉嗦,在問過如何去做後,直接登上了靜輪台上的“日台”。
    寇謙之指引著花木蘭登上“月台”,自己則站在天台中央的星台上,開始掐指做法。
    寇謙之是天師道的道首,在宮中常年辟谷不食,又經常為求雨祭祀扶乩請神,天相往往相應,甚是靈驗。加之講經論道,施術弘教,深得拓跋燾的器重。
    此人卻有真本事,只見他信手往天上一招,也不見有何咒語和動作,天上的明月便暗了一暗,反倒是旁邊的星子亮了起來。
    所謂月朗星稀,可此時明明是一輪滿月,月光卻漸漸減弱,以至於星月同輝,實在是難言的異象。
    拓跋燾每每見到這種天相,對寇謙之的敬畏之心便更勝一分,對於自己改國號為“太平真君”、修建靜輪天宮以祈大魏風調雨順,國運昌隆的決定更是肯定不已。
    只是漸漸的,寇謙之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他將拂塵插在腰後,卻從腰下摘下一面牙板,再不像剛才一般只捏法決,而是開始號令起什麼。
    一時間狂風大作,迷得她睜不開眼,只能看見一柄青碧色的牙板被高高舉起,隨著寇謙之的號令發出瑩瑩的綠色光斑。
    即使這真是障眼法、迷神術,這老道人也還是算有幾分本事。
    拓跋燾望著寇謙之的表情越來越狂熱,賀穆蘭卻覺得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朦朧模糊。
    寇謙之的號令聲像是從天空中傳來一般震蕩著她的耳膜,讓她頭暈腦脹,一句又一句聽不懂的話語直直射入她的腦海裡去,讓她只覺得自己的四肢五骸都在被人不停拉扯,幾乎是要飛散開來。
    這痛楚是如此強烈,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千刀萬剮,賀穆蘭感到不知從而來的風在自己身側吹拂而過,一時間,她不知是風刮得她這般疼痛,還是體內那股無名之力將她拉扯的這般痛苦。
    那痛苦還在不停的延續,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賀穆蘭都沒有受過這般的苦楚,就在寇謙之一聲接一聲,一聲接一聲的號令聲中……
    ——她終於暈了過去。
    ***
    再次恢復意識,賀穆蘭已經站在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光芒之中,隱約可見靜輪台的輪廓。
    她從小不相信鬼怪志異之說,否則後來也不會在法醫這一行一干若干年。但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被嚇到了,什麼先天之氣,引神入體,什麼命該暴斃,魂飛魄散之說,都仿佛在耳邊不停縈繞,提醒著她這時間真有魂靈鬼怪。
    越是篤信科學之人,乍一逢這種詭秘之事更是頭腦混亂不堪,她一邊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虛妄,一邊又忍不住有些擔憂的望著四周:“有人嗎?有沒有人?”
    不會那什麼老頭做法失敗,弄的她也要被困在這裡吧?
    寇謙之的身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賀穆蘭面前,和為她“引氣”時不同,此時的他便赫然剛剛相見時須發皆白的模樣,而非“引氣”時的黑發黑須。
    賀穆蘭有些怔怔地看著突如其來的老道士,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最後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我以為是失敗了。”寇謙之微笑著說:“但看到你,我又不知道是失敗了,還是成功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什麼先天之氣,魂飛魄散……”賀穆蘭皺著眉頭。“是你把我弄到這裡來的?”
    “天道之事,玄妙無比,又豈是人力可以參透。”寇謙之搖頭道:“我六十歲上學會‘望氣’,常人的命相氣息,大多一望便知。當年我初見你,並不知你是女子,只是倘若男人身上擁有你這種先天之氣,又是心性堅毅清明之輩,大多都是天生將帥之才,或成為鎮守一方的名將,或位極人臣,以武力撥亂反正,匡扶社稷。”
    “所以當年我見你忠心大魏,又心性良善,便暗自欣喜,以為大魏順應天命,所以上天才降下你這種千年難遇一次的良才,為陛下掃蕩四國,一統江山而來。後來你數次救陛下與為難之中,更是堅定了我這種猜測。”
    寇謙之見賀穆蘭聽得認真,心下也松了一口氣。“再次見你,你已經可以獨領一軍,我和你匆匆一面,雖察覺出你命格極為古怪,但你身上的陽氣卻日益增長,讓我無暇多想。想來是你在殺伐中鍛煉了出強大的武力,戰場上的安全卻是無虞,既然不會危及到性命,我便沒有細想,更沒有刻意與你結交。”
    他那時還沒有像後來那般被人敬為“天師”,貿然說出這些誇贊之言,反倒容易被人說成結黨營私。他與崔浩過往甚密已經頗受人臧否,若再牽連到軍中,怕是和君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也要蕩然無存了。
    “再相見,已是數載後,你自報身份,這時我們才發現你是女人。可笑我自負‘望氣’之術無人能及,卻連你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這一番你以女人之身擁有至陽之氣,卻不是位極人臣、出將入相的福氣了,就算你沒有暴露身份,等女人陰氣最盛的那幾年過去,你也只能落得將星隕落的下場,給世人留下一陣嗟歎。”
    “我真活不了幾年?”
    賀穆蘭原以為自己還得在這大魏熬上幾十年,這一下這麼個神棍告訴她,她根本活不了那麼久,她的茫然比枯葉寺裡還要更甚。
    “難怪那瞎眼和尚說我‘魂魄不固,意識不清’,理應暴斃於壯年。”
    “什麼瞎眼和尚?”
    寇謙之好奇地詢問。
    賀穆蘭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在枯葉寺的見聞說了,又著重說了那老和尚枯禪的樣貌和打扮,以及身邊跟著的小和尚。
    “竟是惠難。他居然沒死。”
    寇謙之一怔之後撫掌大笑。“妙妙妙,此人不死,佛門不滅,我終究不必做這個罪人。”
    賀穆蘭根本聽不懂寇謙之在說什麼。她看著四周白茫茫一片,心中栗然,“寇天師,這裡是哪裡,我又為何是這副摸樣?”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鎧甲和鐵靴。
    若此處是魂靈所在之處,那她應該是賀穆蘭的樣貌;若此處是她的意識空間,那她更應該是自己的模樣。
    可現在她看看自己,身材打扮,沒有一處是自己的樣子。
    “你本就該是這幅模樣。”
    寇謙之的臉上浮現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那一次做法失敗,你昏迷了三天,我元神大傷,須發皆白,只有陛下有龍氣相護,安然無恙。你醒來之後忘了此事,我與陛下商議過後,認為既然無力回天,你必將命不久矣,還不如糊塗的過了剩下的幾年,好歹能了了心願,快活一場。”
    “但你離開之後,我夜觀星象,卻見天象朝著動亂的方向發展,與此同時,陛下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暴烈,若不是神色清明,龍氣未損,我幾乎要以為他被邪氣入體。這時我已經隱隱覺得不對,卻苦無頭緒……”
    “半年前,天象大變,白鷺官又上報你生了一場暴病,我和陛下都以為你大限已至,陛下更是悲痛不已,誰料沒有多久,白鷺官又說你急病突愈,自己好轉了起來,我便派人去細細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果然好轉,嘖嘖稱奇。”
    賀穆蘭面色一僵。
    半年前,正是她剛剛穿越來的時候。
    那時候她幾乎每天都要被自己嚇一跳,見到誰,誰的記憶就胡亂的湧入腦子裡,以至於半個月內她都不敢胡亂去看東西,就怕自己的腦子痛死。
    “我……我不是花木蘭。我來的時候,花木蘭已經不見了。我繼承了她的記憶,替她小心翼翼的守護著身體……”
    “你是賀穆蘭,也是花木蘭。”
    寇謙之打斷了賀穆蘭的話。
    這下,賀穆蘭簡直駭個半死。
    “你,你竟知道我叫賀穆蘭!你莫非能掐會算,能預知未來不成?”
    “非也非也。”寇謙之似乎也很傷腦筋,不知道該如何讓賀穆蘭了解,“所謂‘道’,便是無可名狀之物,無法以言語說清。否則我們道家也不會苦苦追索,苦覓‘道’的真意。”
    “天將降你這般的名臣良將,卻生錯了性別,讓你有志不得伸長,原本該因你而被影響的天下局勢也成了泡影。這是天道之過,必會損有余而補不足,是以我想將你的先天之氣引入陛□內,順應天意,取長補短,便能彌補一二……”
    “誰料天機深不可測,自有其他方法彌補。我雖偶窺天機,卻不敢妄稱得道之人。如今像你這般三魂俱分,卻不但不死不癡,過去、現在、未來混亂交織,糊成一團的情況,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木蘭還在嗎?”賀穆蘭將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記在心裡,只待回頭再慢慢細想。“你說過去、現在、未來混亂交織,那我現在到底是未來,還是現在?花木蘭到底在哪兒?”
    “你便是花木蘭,花木蘭便是你。你便是過去、現在,亦是未來。”寇謙之對賀穆蘭伸出手。“該說之事,我已經說與你知曉。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還要靠你自己編織才是。”
    賀穆蘭看著寇謙之的手,只愣愣的看著他。
    “太子也好、陛下也罷,這天下皆因你位置不明而受到了影響。我在嵩山得到天授,以為北方即將大治,吾道將興,所以才應世而出,誰料世間還有這般奇事,至陽的武曲星之氣居然降到了一個女人身體裡,眾星也遲遲無法歸位。”
    “如今我將盡力彌補我的過失,撥亂反正,還望你也能盡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回到你的原位之上……”
    “握住我的手吧,我帶你離開這太虛幻境。”
    賀穆蘭猶豫的伸出手,輕輕搭在了寇謙之寬大的手掌上。
    只是一瞬,賀穆蘭眼前霎時間亮了起來,花父花母和房氏還保持著受到驚嚇的表情,阿單卓叩拜在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凝固了起來。
    就在賀穆蘭眨眼的一瞬間,時間仿佛一下子被按動了播放鍵,阿單卓迷茫的坐起身子,抓著腦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賀穆蘭的耳邊幽幽的傳來寇謙之的聲音:
    “天道已經改變,世事變化無常,你若想知道花木蘭去了哪兒,不妨來靜輪天宮找我。”
    呃?
    她在做夢嗎?
    “木蘭,你怎麼傻站在那裡……游縣令家那位表弟和狄將軍怎麼沒跟你回來?”
    “阿母,阿母,我腿抽抽了!”
    “天啊,阿姊,快幫我媳婦兒看一看!”
    “阿母……那位寇道長呢?”
    “什麼寇道長?”袁氏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女兒,緊張的跑回房氏旁邊輕揉她的小腿,“這才幾個月,怎麼腿都開始抽了呢……”
    賀穆蘭突然打了個寒顫,背後滿是冷汗。
    作者有話要說:嗯,大家期盼已久的真•神棍上場。
    小劇場:
    張玄:(得意)哈哈哈哈,這同行是個糟老頭子!
    看不懂小劇場的,看作者的《老身聊發少年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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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35:50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新的旅程

“將軍?將軍?你在想什麼?”陳節的輕喚聲將賀穆蘭叫醒。
    賀穆蘭猛然一下回過神,卻發現自己正蹲在庫房裡,於是乎她一下子回憶了起來——哦哦哦,我是在找讓陳節帶走的東西。
    “將軍自昨日回來,就一直在出神。”陳節有些不解地問她:“是不放心狄將軍嗎?還是不放心太子殿下?”
    “都不是。”賀穆蘭搖了搖頭,隨手拉開一個箱子,將裡面的珠寶抓了幾把。“這些都是方便攜帶的細軟,絹帛雖然四處流通,但你要去黑山,帶著成車的布卻有些扎眼,等到了黑山,你去找我們昔日的部下,讓他們幫你湊齊糧食。”
    “嗯。”陳節隨手撕了一塊厚布,將花木蘭給的金錠子之類包了起來,又尋了個細籐箱子,將它放了進去。
    “就不知黑山那些人怎麼樣了。這都這麼多年了,他們要還是沒法子自己生活,將軍難不成要養他們一輩子不成?”
    黑山城的那些奴隸,到底是誰呢?
    為何一直都想不起來?
    她到底要不要去靜輪天宮尋找記憶?
    “將軍,將軍?”
    陳節有些擔心的看著自家的將軍。
    說著說著就會走神,其實還是放不下陳郡那邊吧?
    也是,那裡可住著太子殿下呢。
    當初把他嚇得也不輕。
    賀穆蘭甩了甩腦袋,竭力不讓自己去想昨日發生的怪事,只幫著陳節收拾東西,打理物資。
    “將軍,您這樣不置家產、不做打算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說狄將軍有門路在西域通商嗎?要不然你把陛下賜的東西拿一半出來托他打理,賺點傍身之物也好啊。”
    陳節在軍中得到的賞賜都送回了家,在家中置辦了田產,每年都有租子送回家中,所以陳節過得並不清苦。但他的主將幾乎就是在家裡坐吃山空,這麼下去,再多的東西也都沒了。
    “你覺得,我該把這些財產托給狄葉飛打理?”賀穆蘭意外地看了看陳節,“我還以為你很討厭狄葉飛。”
    “我是很討厭他。”陳節居然也認了,“但他對將軍還算是有情有義,東西托付給他,總比找個不可靠的莊頭實在。再說你若不喜歡田莊之事,不如將這些東西經商所用,多賺些錢糧,也好養你身後那麼多張嘴。”
    陳節像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開了:“死營的人也收,孤兒也收,殘廢的也收,當年我就說這樣不好,軍奴又不能脫籍,夏將軍是賞識您才把這些軍奴劃到您帳下聽差,結果呢,能做事的沒有幾個,反倒還要您照顧。黑山那地方也不知道多少軍奴呢,難道都管得過來?您這樣……”
    以下省略一千字。
    “陳節。”
    “嗯?”
    “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我’身邊就你一個親兵嗎?”
    “那是因為在下最受將軍的喜愛!”
    “不是,是因為像你這樣話多的再來幾個,我就會先死於□症發作了。”
    “……”
    陳節石化了。
    陳節只在花家待了兩天,過後就將籐箱和包裹掛在馬上,騎馬獨自離開了。
    古代不似現代,沒有手機也沒有郵箱,他以後歸期不定,居無定所,賀穆蘭想要再見他,只能靠他自己找到營郭鄉來。
    花木蘭舊日資助的那些地址陳節也已經給賀穆蘭寫在了紙上,並標注好家中有哪些人、都是誰在管事。賀穆蘭看著寫得密密麻麻的三頁紙,不知是該歎服與花木蘭這偉大的人格,還是該贊揚陳節為了花木蘭不惜兩肋插刀的個性。
    他每年要負責將這麼多人家撫恤好,即使有花木蘭給他東西,也應該很辛苦吧?這可是沒有快遞的古代啊。
    難怪他底下那麼多來自各地的郡兵都和他熟悉的很,怕是托著帶東西都帶習慣了。
    陳節走了,花家人都很捨不得。聽說這小子連官都丟了,要回鄉裡去,花父忍不住長吁短歎一番,痛惜的猶如是自家的子侄輩丟了前程。
    陳節走了、拓跋晃和狄葉飛也走了,賀穆蘭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他們來之前時的平靜,每天早上和阿單卓練一練劍、幫花小弟干干活,閒來無事出去溜溜馬、曬曬太陽,日子過得輕松又簡單。
    只是偶爾也有些時候,她的眼前會浮現寇謙之、花木蘭、以及袁家鄔壁裡那些在田間奔跑的小孩身影。
    “如果你只有三年壽命,你會做什麼呢?”
    一次練完劍,賀穆蘭從地上拉起阿單卓,忍不住喃喃自語。
    她到現在也不知道寇天師的那次做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如果是成功了,那為何花木蘭這身怪力還在?如果是失敗了,那她為何又會生出大病,她又為何存在於這裡?
    若是這怪力在,應該說明陽氣未除,那枯禪老和尚所說的“暴斃於壯年”,應當就在這幾年了。
    可憐她在現代因去山間刑偵,踩了拉網捕獵的電網不知生死,到了古代,居然還是命不久矣嗎?
    “大丈夫不懼生死,若我點召入軍,誰又知道到底能活到哪一刻,只把眼前過好,不留下遺憾便是了。”
    阿單卓只是一愣,立刻不以為然地回答了賀穆蘭的話。
    賀穆蘭聽了他的回答,也是一怔,隨後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阿單卓再怎麼心性單純,也是在北方軍鎮長大的孩子。剽悍、好戰、嗜殺、輕死的風氣幾乎就是北方軍鎮的獨特標簽。否則花木蘭當年在軍營裡也不會成為一個極為顯眼的異類了。
    “我想的還沒有一個孩子通透。”賀穆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說得沒錯,只把眼前過好,不留下遺憾便是了。”
    她會去靜輪天宮的。
    但在此之前,她要先把花木蘭的事情給安排好。
    .
    花家人首先感覺到了女兒的不對勁。
    她居然把容易朽壞的布匹、久了以後容易變成黃色賣不上好價的珍珠等物交給了花小弟,托他去把它們置換成田地。
    軍戶人家是不需要買地的,北魏地廣人稀,軍府和朝廷都會把大量的土地分配給壯丁和軍戶,尤其是軍戶人家,幾乎是超人頭分田,無論男女老幼都有田地。軍戶所耕種的土地收成大半都會交給國家,而且為國犧牲的將士家人也需要賑撫,財帛卻不見得足夠,賜田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這年代,軍戶以外的人家“男耕女織”不是沒有原因的,男的耕種,那是為了交賦稅、填飽一家人的肚子。女人養蠶、采麻、紡線、織布,卻是為了能讓家裡有流通之物。織布就是織錢,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生生的,為何要換成田地?家裡的地木托都種不過來了,每年都要請鄉裡的閒漢來種。你要再買田地,少不得還要置辦莊戶……”
    袁氏想法很簡單,她總覺自己女兒說不定還是會嫁人的,現在地賤人貴,若是嫁到其他地方,不如在其他地方置地置產,省的再折騰一回。
    “我看還是早置辦為好。”花父想了想,“等年後春暖,阿爺我的腿好了點,親自幫你跑。”
    他卻是早就想要女兒安家立業,否則他總覺得女兒隨時會跑似得。
    家業在這裡,人總不會跑到老遠的地方去吧。
    “誒,阿爺,那我就拜托你啦!”
    賀穆蘭頓時放下一個難題。
    賀穆蘭將拓跋燾賞賜的東西藏在哪裡和花家老小一一說個明白,待知道自家女兒砌起來的火炕堆下居然是放貴重東西的地方,一家老小都誇贊她的機敏。
    “不對啊木蘭,我聽你這個意思,怎麼像是要出遠門去呢?”袁氏不贊同地皺了皺眉:“你弟妹明年就要生產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出去亂跑?家裡就木托一個能做事的,春天又要春耕……”
    賀穆蘭笑瞇瞇地聽著袁氏一二三四的說著家裡缺人手的不好,心中有些為花木蘭高興。
    她這位阿母,竟是把花木蘭當做家裡頂門立柱的男子漢來看了。
    “你莫要管木蘭的事。”花父咳嗽了一聲,“兒媳婦已經生過一次娃了,又不是頭一胎。長樂我們兩個老的帶已經是足夠,何況她是個乖娃娃,又不鬧人。木蘭要出去,一定是大事,你也不要婆婆媽媽的老是囉嗦。木蘭沒回來,你不也就這麼過了嗎?”
    “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阿母,我年後確實要出去一趟。”賀穆蘭想了想,和花父花母說了實話,“陳節不在陳郡了,我過去接濟的人家卻不能放手不管。等年後我就去昔日的部下袍澤家中看看,若真有過不下去的,我就賑濟一二;若是家中孩子都已經能夠立業了,我便去告訴一聲,就此撒手了。”
    這個也是賀穆蘭想好的,花木蘭留下的賞賜就那麼多,就算她省吃儉用不亂花銷,若是要年年賑濟那三張紙,怕是沒多久就要花干淨了。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沒有仗打,得不到戰利品,也沒有賞賜,拓跋燾賞賜的東西雖多雖貴重的很,可是卻養不了這麼多人家一輩子。
    很多人家和阿單卓家一樣,可能只是需要花木蘭的名頭庇護孤兒寡女,如今她不在軍中了,這名字也沒有什麼用,若是家中子女已經長大到可以自立,她便可以撇開手,讓他們自己打拼,否則她的好心卻養成這些孩子好逸惡勞之氣,反倒幫了倒忙。
    只是其中如何甄別,還需要她親自去跑一趟。
    可惜狄葉飛一心跟著太子,一直到年後都要在陳郡裡應付那位袁家主,否則有這位通曉人情世故、又地位尊崇的伙伴跟著一起,有些事情倒是從容很多。
    當晚賀穆蘭和阿單卓說了自己的決定,她原想著阿單卓大概過完年就要回武川老家去,結果阿單卓一聽完賀穆蘭的打算,立刻哀求著說道:“花姨,讓我跟著您一起去吧。”
    “你不回鄉?”
    賀穆蘭沒想到阿單卓居然不想回鄉。
    “我這次出來,就是想見識見識天下是什麼樣子的。我的武藝已經很久沒有精進過了,教我武藝的師傅說這是因為我實戰少、眼界也低的緣故。這些年我心心念念只想跟著您建功立業,除了日夜勤練武藝,其他人情世故一竅不通,這麼大年紀了,連說親的人家都沒有……”
    阿單卓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賀……太子殿下連兒子都三歲了,我陪花姨到處走走,說不定腦子開了竅,以後那些姑娘就不會嫌我呆頭呆腦了。”
    “……好志向。”
    賀穆蘭還能說什麼呢?
    說不定以前的同袍舊交什麼的家裡就有個女兒,說不定就和阿單卓看對了眼?再說她也不認識北上的路徑,這從東平郡開始到最北邊的的武川路線漫長,有阿單卓做指引,兩人為伴,也有個照應。
    這個年因為賀穆蘭過完年要走的緣故,過得有些離愁。花母一閒下來就開始做各種肉干——她總急著自家女兒不愛吃醬菜和白煮的東西,倒是愛嚼這些肉干。
    一邊做她一邊發愁,這些東西可磨牙了,她那女兒天天愛嚼這個,牙要是壞了該怎麼辦呢?
    花小弟聽說阿單卓要跟姐姐走,眼裡都是說不出的羨慕之意。
    他八歲他的姐姐就離了家,要說相處,也就最近這一年多的事。他打心眼裡崇拜自己的姐姐,將她當做自己的英雄,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有用之人,阿單卓尚有一身武藝,一把子力氣,而自己也只能在家裡放放馬,養養羊,種種田,若要真跟著阿姐走了,反倒還成了拖累。
    現在世道雖比十年前太平了,可盜賊匪患還是不斷,有官道的地方還好,若是沒有,一不留神就能蹦幾個馬賊強盜出來,他那三腳貓的功夫……
    ……哎,越想越傷心,他爹娘為何要將阿姐生的那般力氣,卻只給自己這瘦弱的身軀?難不成精華都給阿姐吸掉了不成。
    啪!
    他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東想西想什麼呢,他阿姐能有自保之力,他該高興才對。若不是有阿姐頂著,他恐怕早就死在沙場上了。
    “把這個給阿姊送去。”房氏遞上一雙鹿皮靴。
    這鹿皮還是狄葉飛送的禮物,花木托平日裡都要下田干活,進圈喂豬,用不了這好皮子,房氏便做了兩雙鞋。兩雙靴子內裡全是柔軟的毛皮,靴面是皮子,靴筒用繡了些同色的雲彩,不仔細看不大看得出來,因為賀穆蘭習慣穿男裝,這兩雙靴子都做得男人樣式。
    “我還以為你是給我做的!”
    “給你做什麼時候不能做?阿母每天都要照顧長樂,料理家事,顧不上阿姊,自然是由我做了。”
    “那怎麼還是男人樣式!”
    “廢話,阿姊在外面行走,難不成穿著窄裙短靴不成!”
    懷孕的妻子天天倚著窗子做鞋和小衣服的樣子,花木托每見一次,那心都暖的像是在曬太陽,結果房氏靴子一遞,說是給阿姊的,他的心立刻彭嚓摔成兩半。
    他是知道阿姐是女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弟媳婦愛慕家伯呢!
    “給給給!”花木托一接兩雙靴子,將它們抱在懷裡,徑直去了木蘭的屋子。
    屋子裡,賀穆蘭和阿單卓在商議要帶些什麼。以往她和花小弟去集市買東西,大多帶點布匹、撿些雞蛋,換的也不是什麼貴重之物。這次出去拜訪故交的家裡,總不能空手上門,到了地方,買些表禮總是要的。
    阿單卓出門時候家裡就給了一捆布,然後帶了許多雞蛋和干糧,沒吃的時候用布換些米面,去酒寮酒肆之類換換口味,帶上干糧繼續走。他也不挑,晚上有片瓦遮身,裹個毯子就能過。
    至於客棧、驛館,這小子進都不敢進。
    一聽到這時代出個門這麼難,她眉頭都皺的能夾死蒼蠅。
    還是跟著白鷺趕路好,要住宿時,找個衙門將候官曹的令牌一遞,任誰都是恭恭敬敬的請進去安排上一晚。
    ……
    她會不會凍死在荒野裡啊!
    “要不,我們乘車算了。”阿單卓歎了口氣。“花姨連親兵和家將都沒有,不然趕個車,帶上布匹被褥和糧食,若錯過宿頭,我們就在路邊埋鍋做飯,馬車裡歇上一晚就是了。”
    賀穆蘭想了想自己在郊外無人的地方找不到宿頭,然後又沒吃的,春寒料峭凍得鼻水直流……
    “乘車!”
    賀穆蘭一咬牙。
    “我騎馬,你趕車,慢就慢點,我們乘馬車出去。”
    “誰要乘馬車?”花小弟掀開簾子進了屋,遞給姐姐兩雙靴子:“阿姊,我媳婦兒按你的腳做的,出門在外,怎麼也要備上好幾雙鞋換腳才行,不然過個幾天,腳凍得就跟冰塊似得。”
    一旁的阿單卓聞言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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