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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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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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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46:52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馬場告急

  李銳的手指已經扣動,安靜的房間裡甚至聽得到扣動後機簧滑動的“嗖”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和死亡。
  嗖啪!
  李銳被弩機發出的震動帶的一顫,緊貼心髒的弩機口裡發出了“噗”的一聲悶響。機簧造成的力道頂的他的胸口生疼。
  但只是一點點疼,絕對沒有他想象的錐心之痛。
  難道他已經練成了銅皮鐵骨,連弩箭都不怕了?
  已經緊閉著眼從容赴死的李銳疑惑地睜開了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眼手中的“神機弩”。
  他的胸口沒有血。弩腔裡沒有了箭。
  他的箭呢?
  張致靠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剛剛才想起來,為了擔心外甥睡著了會不小心碰到弩機的機簧傷到自己,他在李銳熟睡後就已經把弩腔裡的四只弩箭都退下來了。
  他當時心神也慌亂,是真的把這件事忘掉了。
  見李銳還在震驚地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弩機,張致冷哼一聲,從袖袋裡抖落了幾只弩箭。弩箭掉在地上,被他一把向後踢開,滾動的“嗡嗡”聲傳入了李銳的耳朵,讓他回過神來。
  死裡逃生,他受到的驚嚇不比張致小。
  “不用再看了,你的箭我怕你誤扣了機關,早就退掉了。若你剛才用弩箭對准我,威脅我拿兵符救人,雖然我會氣惱,但還是要贊歎一聲你的果決和狠辣,可是你卻調轉弩頭,把箭對准自己,只能讓我看不起你!”張致靠近李銳,給了他一個巴掌。
  啪!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看你是被邱老太君教養多了,養出了一身女子習氣來!還學著自盡逼迫別人?你怎麼不哭哭啼啼抱住我的腿啊?”張致看著被甩了一記耳光,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李銳,“好,你既然以死相逼,我就救李茂一把。”
  李銳驚喜地抬起頭。
  張致看到李銳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一陣氣血翻湧。
  “他日你一定會後悔,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般殘酷,日後你就會質疑你現在做過的一切。”
  他的眼睛看著李銳,又像是通過他看著什麼其他的東西。
  “可是人在少年時總要做幾件有血性的事,才不枉曾經年輕過一回……”
  “只是,無論如何都要牢記,不到最後時刻,不要輕言生死。你今天這般做,我很失望。不管什麼時候,自盡都是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直到如今,我一想到你母親,心裡還不住的悲痛。你知道親人的自殺帶給旁人的痛苦有多麼的刻骨銘心嗎?你大舅的傷痛只比我更深,連為人處事都和以前判若兩人……”
  “想想你的祖母,還有你死去的父母……”
  李銳慚愧地低下頭。剛剛是意外,他本不是能做出以死相逼這種事的人。只是長久以來面對各種追殺、疲憊、趕路時的壓抑,他的神經已經繃得死緊,在聽到舅舅的“為你好”以後一下子繃斷了,對這個世界都產生了厭惡。
  如今他沒有死,再也提不起一絲赴死的念頭了。
  他想他這輩子無論遇見了什麼樣的難關,想一想今晚扣動弩機機簧的感受,就會再度振作起來吧。
  “你若死了,我這裡死了一個信國公府的大公子,到時候世人會如何想我?你不如直接殺了我比較快!”
  張致忍不住猛揣了李銳一腳,李銳直挺挺地受下來,不敢躲避。
  是他逞一時意氣,將自己陷入了“捨生取義”的氛圍之中不可自拔,怪不得舅舅生氣。
  他剛才過於剛烈了。
  “外甥受教,以後不會再這般做了。”
  張致氣也氣過了,怕也怕過了,又聽了李銳陳清利害,實在再也提不起什麼折騰的心來。這孩子畢竟是外甥,他那叔父對他再差,血脈親情卻割不斷。李銳甚至要以死相逼,他再這麼拖延下去,怕這個孩子第一個恨得就是他,他也承受不起信國公府那位邱老太君的報復。
  “兵符和書信都在我這裡。你既然要救,就隨我走一趟邊關大營吧。”
  靈原縣縣衙內。
  終於可以好好洗漱一番的李茂,將自己的全身都浸入浴桶裡,發出了愜意的“呼”聲。他的右腿和右手的傷口早就在這次的追殺中又崩裂了開來,但是他卻堅持先洗過澡以後再處理傷口。
  因為比手腳的疼痛更難以忍受的,是他十幾天沒有洗過澡的麻癢和尷尬。
  他長這麼大,還沒有這般髒污過。
  是以當他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那一頭虯結在頭上的油膩頭發,還有滿面塵灰和泥土,和已經看不出上面的暗紋,只是灰撲撲一片,仿佛從哪個坑裡扒出來的羽絨長襖湊在一起的效果時,李茂差點沒暈厥過去。
  和汪志明一起進城時,對著那些側目和熱情微笑的老百姓,還友好的拱手回禮。
  他一直以為是此地民風甚好……
  還是讓他死了吧!
  李茂一想到入城時他擺出國公的款兒四處親民的舉動,就有想要暈倒的沖動。他只得轉移注意力,拿起澡豆,細細的擦拭頭發和身體,又吩咐府衙裡的差人換了兩次水,終於覺得自己身上一輕,恢復了身為“國公”該有的樣子了。
  李茂拿過汪志明為他准備的衣物換上,走出了浴房。只是他的頭發還沒有干,所以不便出內室,只好坐在炭盆旁,一邊取暖一邊烘干頭發。
  在家裡,每次洗完頭以後都是妻子親自幫他整干再梳起來的,被羯人救了以後,他躺在床上養傷,披頭散發慣了,反正也沒有人說難看,更不會有御史彈劾他衣冠不整。
  等到了靈原縣,他倒有點想不起頭發該如何束起來了。
  李茂一邊用干布擦拭頭發,一邊思慮這汾州馬場之事該如何解決。
  先不提那些不明的軍隊,馬場裡若真有這麼多匹馬,當務之急是先把馬轉移出來,免得汾州馬場裡的人狗急跳牆,把所有的馬給殺了,一匹戰馬都不留給他們。
  還有那支軍隊,盧默應該帶人殺了不少,他已經吩咐了其他人去把那些死人的屍體和裝備全部拖回來,到時候細細盤查,是哪裡的冬衣哪裡的兵器。
  他在一年前因為母親的“邱氏扳指”之功而領了主管兵部的武備司以後,已經要求所有出庫的武器和衣物都要在暗處做上記號,不用告知兵士和將領這記號所在。
  這原本只是他為了避免吃空餉和邊關私賣武備所留的後手,想不到在這裡起了作用。
  只要這裡面有這兩年新入的武備,就一定會露出馬腳來!
  李茂正在想著接下來的布局,門突然被“啪啦”一下推開了。
  像這般不敲門就進的,只有……
  他抬起頭看去,果然是盧默和蘇魯克。
  “李大人,我已經收攏了大部分的羯人,那支軍隊見不能抵擋我們,四處逃散到草原裡去了。”盧默看著拿著毛巾,楞乎乎看著他的李茂,“……怎麼了,大人?”
  “能不能先把門關上再說話?汾州很冷。”
  他剛剛沐浴完出來,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夾衣,頭發還是濕的。這兩人就站在門口大開著門戶說話,是真的覺得他和他們一般健壯似牛嗎?
  蘇魯克轉身關上了門,不以為然地說道:“李大人,怎麼你一回到漢人的地方,就嬌氣起來了啊!在草原躲避追殺的時候,你跟著我們沒衣沒被就睡在馬邊,我看你眉頭都沒有皺上一皺。現在一到了漢人的屋子裡,還點了火盆,開了門你還嫌冷。”
  “在草原上,那是沒有條件,只得咬牙堅持。我從小沒吃過什麼苦,乍回熟悉的地方,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倒讓你們笑話了。”
  李茂好脾氣地笑著,“那些人逃到草原裡,有辦法抓住嗎?”
  “若是他們生火做飯,我們就能追蹤到他們的痕跡。只是現在人手不足,我們借來的壯丁已經回到部族裡去了,原本商議好的就是救回您和我的族人們,要想再讓他們干活,就得再掏錢。”盧默看著李茂,有些疑慮地問:
  “那筆錢,你們會給的吧?”
  他的金豬還抵押在那裡呢。還有汪大人,汪大人好像很窮,他把他所有的積蓄都帶出來了,也沒有多少錢。若不是他穿著大楚的官服,又說自己管著一萬多的漢人,怕是什麼都借不出來。
  “會給的。”李茂肯定地點著頭。
  “我會上折向陛下請求支付這筆錢的。若是陛下不允,我就掏了這筆錢。我一條性命,難道還抵不上五百兩金子嗎?漢人也是講究‘一諾千金’的,你就放心吧。”
  盧默和蘇魯克見李茂的態度不像是敷衍,都高興地露出了笑容。他們是以部落的信譽向東邊的人借的人馬,若是毀約,定金是小,他們就沒辦法在草原立足了。
  “你們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隨我去汾州馬場。”
  李茂想了想,還是只有帶著羯人去馬場他才放心。雖說兵部是按五千匹馬的規格配置的官員和兵丁,可是看那些不明部隊的樣子,說不定馬場裡也有藏兵。只憑圍著馬場的幾百官兵,怕是有危險。
  李茂等頭發干了,前去汪志明住的後衙主院商議明日之事。起先他還擔心後院有女眷,他去拜訪有所不便,後來一問才知道此地縣令已經把妻兒全部都送走了,不由得在心中暗歎了一聲。
  這縣令,怕是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對這汪縣令生起了十分的好感,遂放下顧及,連夜拜訪。
  他與汪志明二人商議好明日去馬場巡查的事宜,他的御使儀仗在逃跑中丟失了,好在信國公府的印信和兵部上官的印章都還在,可以做為身份的憑證。
  只是現在這汾州馬場到底還聽不聽從於這些東西,實在難說。
  汪志明也是擔心這點,但汾州馬場一事宜早不宜遲,他也沒有什麼好的主意。他幾天前就已經向汾州的指揮使司遞了折子,可是到現在也沒有動靜。
  第二天一早,李茂先是去了擺放那些楚軍屍體的地方。
  李茂一到義莊,就找了一具血肉沒有那麼模糊的屍體,蹲□開始扒起他的衣服。
  在一旁等待的羯人和汪志明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尤其是汪志明,看著李茂的樣子活像是義莊裡那種什麼都拿去賣的看屍人一般。
  “大人,我們當地的府兵雖然沒有正規軍精銳,但武器還是有的,衣甲也齊備,實在是不需要從這些死人身上再剝東西用……”
  李茂拉開那死人的衣襟,用手伸進那棉衣的腋下,往袖管裡摸,果然找到一行凸出來的字。這是繡上去的,極難模糊。
  “誰把這一截袖子割下來……”
  他話音剛落,盧默就抽出一刀,將那衣服連帶死者的手臂一起斬了下來。
  “我只是要看衣服……罷了。”李茂歎了口氣,把那手臂抖落,又把袖管翻了過來。
  裡面繡著“定北軍,六軍”的鮮紅字樣。
  他又旋開那屍體邊一把陌刀的把手,那把手裡同樣也刻著“定北軍,六軍”。
  “大人,您這是在找印記?”汪志明也看出來了李茂在做什麼,驚喜地問道:“看出來是哪裡來的武備了嗎?”
  “定北軍六軍,是北軍將官王泰和的部隊。”
  李茂站起身。
  “此人在大楚建成之前,是先皇之弟岐陽王楚柯的部下,跟隨岐陽王與先皇一起征戰天下。後來岐陽王被封在偏地,怒而造反,後來戰事膠著,這王泰和自動請纓,親自策反了不少岐陽王手下的將領,立下了大功。”
  李茂對五軍六部所有武將的部隊和來龍去脈都爛熟於心,他剛剛進入朝堂的那一年就已經背下了所有武將的資料。此時正好娓娓道來,替眾人解惑。
  “後來岐陽王之亂平定,岐陽王和當今聖上的幾個兄弟被誅,此人被調往定北軍,掌著五、六、七三軍共計六萬人,是現任的鎮北將軍袁羲的左膀右臂。”
  李茂歎了一口氣。“又是和岐陽王有關嗎?難道當年的策反是假的?”
  他把陌刀和衣袖往地上一扔,對著汪志明說道:
  “你不必去汾州馬場了,我一人去就可。若是馬場裡有人造反,你還能求援來救我。若我們兩個都陷在裡面,那才真是糟糕。”
  “既然如此,何不讓下官前去……”
  “你去沒有用,你一個縣令,馬場的驛丞是不可能理會你的。只有我去,他才會害怕擔憂,要麼反撲,要麼認罪,無論是哪一個,此事便有了明朗的結果。他們一旦撕開了真面目,朝廷師出有名,指揮使司才敢調兵。”
  “這軍備有記號之事,只有聖上、我和兵部另外一個侍郎知道,此外,武備司的司庫和工部的‘器署’長官也知道一二,他們都絕不會洩露出去。這些東西哪一年出庫,交予哪一位典曹之手,到時候一查便知。”李茂一見果真涉及到定北軍,甚至還有岐陽王舊部的參與,已經是抱著交付後事的心理在和汪志明說個仔細。
  汪志明聽得李茂的交代,忍不住紅了眼眶,哽咽著說:“請大人務必保重,我這裡三地的官兵,都請大人帶去,只要把盧默留下即可。若是靈原真有事,我可請盧默再去請胡人幫忙,大人千萬不能有失……”
  李茂拍了拍汪志明的手。“先把定北軍有可能作亂的消息傳出去吧,驛站和指揮使司那裡都要派人去送信,此事不可再拖。盧默我給你留下。”
  李茂摸了摸身上,將僅剩的金錁子和其他散碎銀兩都給了汪志明。
  “聽說汪大人為了借兵,把全部家當都給了那些胡人做定金,我出門倉促,帶的錢大部分都在下人那裡,身上還剩這麼多,先給了你吧。”
  這些金銀雖然散碎,但是此時一兩金十兩銀,這麼些金銀,已經有兩三百兩了。
  “下官怎敢……”
  “拿著吧。若是借人,總不能空手。”
  若是他這次死了,怕是也沒有人向皇帝請賞了,這人在這裡當個地方官當得不容易,這麼多年都沒幾百兩銀子,看起來也是個清官,怎能讓他傾家蕩產。
  他也就剩這點錢可以留給人家做紀念了。
  李茂安排好一切,帶著五百官兵和兩百羯人一起出發前往馬場。
  到了馬場,他亮出了身份,要求進馬場巡視。那牧丞先是各種借口托辭,不願意李茂進入,而後李茂又提出要見那潛入馬場調查的參議劉鵬,也遭到了拒絕。
  若是汪志明在此,命令這些官兵攻入馬場,官兵們還真不一定聽命。可是李茂是上官,又是堂堂國公之尊,都敲不開馬場的大門,這些官兵們就知道此事一定是大不妙,一個個都驚疑不定。
  李茂以汾州馬場屬官“違抗上令”為由,命令所有人一起沖門,務必將那些違令的馬場屬官抓捕。那牧丞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三四百的兵丁,以馬場圍欄為依仗,在門口用弓箭對准了大門。
  “你們是要造反嗎?汾州馬場乃兵部直屬,哪裡有兵部上官都不准徹查之理?你們到底是大楚之兵,還是這牧丞之兵?謀反是族誅之罪,你們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家人著想!”
  李茂疾聲厲喝。
  裡面的兵丁雖然有些也面露了猶豫之色,但手中的長弓依然沒有放下。
  李茂見這些人果真膽大包天,心中不安之心越來越盛。
  “沖!不管如何,先進馬場再說!”
  他此次帶來的除了借調來的官兵,還有原本就圍著馬場的那些靈原縣兵吏。李茂又帶了一百多騎著馬的羯人。這些羯人騎著馬先行沖鋒,撞開了馬場的大門,又對著那些躲在門口箭洞後的弓箭手沖了過去。
  他們伏在馬的身上,借助馬的身體遮擋箭支,很快就沖進了馬場,後面的步兵見解決掉了射箭之人,連忙也跟著羯人們往裡面沖。
  李銳身邊護著一百多兵丁,跟著人流沖入馬場內,只見馬場裡到處是馬,只是行了一半,已經看見了不下三四千匹。馬場裡還有不少馬廄馬廊,若算起來,不知道還有多少馬匹。
  私藏戰馬十匹以下者,流刺三千裡,私販戰馬超過十匹者,斬立決。這裡這麼多馬,這馬場上下的人死上幾百次都不夠!
  “清點馬匹數量,抓捕那牧丞和其他兵丁,我要活的問話!”
  李茂見有驚無險,心中也是一松,連忙派人四處控制局面,又讓其他人回去報訊,讓此地掌管一地軍務的指揮使派人過來接管馬場。
  “報!牧丞死了!那些馬場裡的兵像是瘋了一樣砍自己人!”
  一個兵頭見情況失控,連忙迅速回報。
  李茂面色難看,這些人是不准備留活口了。
  正在此時,戰馬們也突然嘶鳴了起來,有的又吐又洩,有的不住的撞各種東西,空氣裡開始彌漫著一種惡臭的氣味。
  “不好!那牧丞拖延時間怕是為了給馬下毒!”
  李茂一聲大喝:“先把所有的馬廄控制起來,靠近馬廄者格殺勿論!放在外面的馬不要管了,先救裡面的!”
  蘇魯克收起長刀,和李茂說道:“我們去試試看,能不能救回來。我們牧民最善於養馬,若是服了毒物,先得替它們清理腸胃。”
  李茂大喜,幸虧帶著這些羯人來!
  “如此,一切都拜托你們了!”李茂讓官兵們跟著蘇魯克等人,又分了一部分人先去找馬場裡負責治療馬匹的藥房,讓他們找到了藥後,火速帶著藥去找這些羯人。
  李茂看著馬場裡亂哄哄一片,有去看守那馬廄的,有想制服那些反抗的兵丁的,還有穿著大楚的兵衣卻在砍著同僚絕不手軟的,頭腦一片發脹。
  他一下子覺得此事已經塵埃落地,一下子又覺得這裡處處帶著詭異,實在無法理解。
  那些被制服的兵丁大部分都是看到馬場裡同僚連自己人都砍以後投降的。剩下那些人見無力反抗,紛紛自刎的自刎,同歸於盡的同歸於盡,李茂沖撞馬場的近千人是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平時疏於訓練,也不知道如何合擊,一下子就損了幾百。
  他又氣又急,臉上不由得露出焦慮之色,這時一支冷箭卻朝著他的腦袋射來。
  李茂在草原上已經對這種襲擊已經產生了條件反射,立刻往前仰倒,直直地倒了下去,那支利箭擦著他的後腦勺射向後方,帶走了一大塊皮肉,李茂只覺後腦一痛,然後又重重跌落在地,額頭磕在地上,一陣頭暈眼花。
  他捂住額頭坐了起來,李茂身邊的官兵一聲“保護國公!”,迅速向他圍過來,將他四周圍得水洩不通。
  那射出冷箭之人看一擊不能得手,立刻閃身就逃。
  幾個官兵去追,李茂拿出一方手帕捂住自己的額頭,叫官兵護著他往牧場裡面走。
  裡面是牧丞和其他屬官的房間,總會留下一些線索。
  “大人不好,後面起火了!火勢正在朝前面蔓延!”
  “救火!”
  “大人,火勢太大,我們不清楚馬場情況,連取水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兒啊!”
  李茂一看四周的馬槽,指著那裡面的水說:“先用馬喝的水!找到多少是多少,能救回一間屋子都是好的!派人去搶房子裡所有的東西!冊子,書,紙張,什麼都行,只要是有字的的,都要救回來!”
  “是!”
  整個汾州馬場自他們進入以後,七處冒火八處冒煙,李茂原想著他一占領汾州馬場,行事就要明朗起來。此時確實是明朗起來了,可是誰也沒想到這群人這般凶狠,不但殺了同僚滅口,連自殺都那麼干脆。
  不光如此,馬場裡的馬也被投了毒,馬場又起了火,這明明是同歸於盡的架勢!
  李茂一下子對自己產生了極大的自我否定,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來的太過草率,以致於逼得人玉石俱焚,自己也將要犯下彌天大錯來!
  就在李茂陷入各種負面情緒的時候,一群被他命令看守四面情況,以防馬場中有人逃跑的官兵面如死灰地過來回報:
  “大,大人……北面來了一支軍隊,是從草場方向來的,把我們馬場給包圍了!他們打著‘楚’的旗號,說我們是謀反的逆賊!”
  “什麼?”
  李茂大驚失措,抓著那報訊的兵丁問道:“多少人!什麼旗幟?”
  “大人,只有‘楚’旗,不見軍旗,人數……大約三千左右。”
  “有帶檑木投石車沒有?”
  “沒有!都是騎兵!”
  騎兵!這汾州馬場,到底養了多少戰馬!
  若是這些戰馬能早日歸入軍中,大楚何愁騎兵數量稀少!
  聖上聽到張玄預測北方關外一定有更大的雪災,心中已經對來年可能起的邊關戰事憂心不已,一切軍備都在盡力輸送北方邊關,現如今北軍邊軍有兵將懷有謀反的嫌疑,這些戰馬又被投了毒,不知道還能救出多少……
  李茂一下子萬念俱灰,抖著唇說不出任何話來。
  汾州馬場為了方便牧馬,建在了在平原地帶,一面是土坡,一面是通向草原的出口,另外兩面是朝著內陸方向。馬場圍牆甚高,但也抵不住軍隊的沖擊。
  馬場裡的兵丁見情況不妙,已經把所有的大門全部關上,用巨木封閉。但這大門連這些官兵都堵不住,更別說騎兵部隊了。能拖延多少時間,還很難說。
  所有人都在眼巴巴等著李茂拿主意。
  李茂環視一圈,這些人都是汾州各地的府兵,以前最多抓抓強盜,管管當地的防務和刑訊之事,現在被他們調來協助調查馬場,全部陷在此處。就算為了不讓這些人枉死,還背上一個“逆賊”的罪名,他也要想辦法帶著這些人逃出生天。
  他府裡還有一家老小,怎麼能死在此處!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茂跟著汪志明進城。
  百姓甲:看看看,有叫花子騎在馬上!
  百姓乙:衣服還齊整,不像是叫花子,好像是流浪漢。
  百姓甲:我們大人人真好啊,上次接了一個叫花子的狀子,現在又救了一個流浪之人,還給他馬騎。
  百姓甲:他對我笑,是不是看上我了?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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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47:20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西軍來人

  “國公大人,這個人說他是汾州的參議……”一個官兵攙著一個面色枯黃的官員走到李茂的面前。
  李茂問道:“可是劉鵬劉大人?”
  那人無力地點了點頭。“正是下官。慚愧,下官體弱,沒法給大人行禮了。”
  李茂正愁著沒地方找人了解情況,見這右參議居然還活著,自己總算還救了一個人,心中好生安慰。只是他一想外面有人圍了馬場,那一點剛剛湧上心頭的安慰也沒有了。
  這馬場這般易攻難守,當年到底是誰選的地點!
  “大人為何如此虛弱?他們給你用了刑?”李茂見劉鵬連站都站不住,連忙叫左右攙著他就地坐下。
  “不,沒有人給我用刑。只是馬場裡糧草不夠了,所以他們幾天沒有給我吃飯了。”劉鵬見李茂驚訝,苦笑著說:“大人你看,此地有這麼多馬,又有那麼多人,光憑朝廷每半年一次的補給怎麼夠?戰馬可不光是吃草的!所以定然有人來送物資,養活這麼多的人馬……”
  “外面汪縣令一圍就圍了這麼多天,上面又有人來報會有御使巡查,這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忍著。這十幾二十天一過去,這麼多張嘴要吃飯,他們原本是每月來人送一次,現在已經到了極限,我在這裡先吃的是饅頭,然後是米飯,最後是稀粥,現在連粥都沒有了……”
  “這麼大的一個牧場,居然不囤積糧草嗎?”
  李茂想不明白,若是要造反,光有馬是不行的,沒兵沒糧怎麼行?這麼多馬,光豆料就是個嚇死人的數目,他們居然就這樣全憑外人提供糧草,不怕一旦接續不上……
  是了,那送糧草的人就是要讓他們接續不上。一旦控制了這麼多人的糧草,就等於控制了這麼多人。
  所以說,這外面的軍隊是因為知道馬場的窘境,擔心這些馬被餓死,所以要來控制馬場,轉移戰馬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牧丞為何要毒馬?明明再堅持一會兒,這些人就能救得他們了。到時候裡外夾擊,他就是插翅也難飛。
  馬場外,撞擊木欄的聲音越來越響,好在這些人都是騎兵,捨不得用馬撞門,又沒帶撞木。可就是這樣,門欄被撞的聲音也如同敲在李茂心頭,噗噗作響。
  李茂親自登上了牧場中間用以眺望的塔樓,果見四周全是騎兵。
  好在馬場木欄堅固,他們又用了不少巨木抵住門後,這些騎兵一時也沖不進來。
  李茂剛松了口氣,卻發現有人開始往馬上栓長繩,又把另一頭拴在馬場外面的兩人高的木欄之上,大叫了一聲“不妙”,匆匆下了瞭望的塔樓就往外跑。
  這些人想用馬把正門邊的木欄拉開!
  “李大人,只有一小部分馬被毒死了,許多馬還沒有中毒,恐怕是逆賊來不及全部投毒,將毒下在了水裡。馬槽是空的,沒有草料,許多馬沒有喝水,後來水又被拿去撲火,現在還有八成的馬活著。”
  負責清點戰馬損失數量的屬官匆匆來報,這些馬損失沒有想象的那麼大,總算是讓他松了口氣。只是李茂面如死灰,聽到戰馬死傷不大也沒露出喜色來。
  “大人,為何你好像不太高興……”
  “馬還活著,我們要死了。”李銳聽著外面的動靜,“若是不行,在他們沖進來之前,我們一把火把這個馬場燒了,不能把馬留給他們造反。”
  那屬官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人你在說什麼,什麼要死了,什麼殺馬?這裡有上萬匹馬啊!
  一把火燒了,豈不是連人帶馬都沒有了!要是最終都要燒掉的,干嘛還要他們那麼辛苦的救火!
  另一頭,劉鵬隨便找了點東西吃了,又喝了點水,總算恢復了點力氣。他親自去審問那些投降的馬曹,總算知道了一些端倪。
  原來這牧場裡的牧丞幾次派人出去給那些提供糧草的人,催他們快來援手,卻都沒有得到回應。大半個月過去,這牧丞以為那幕後之人已經放棄了這處馬場,所以萬念俱灰,根本生不出斗志來。
  私藏戰馬,這麼多年來又向外提供了許多戰馬,他們本來犯的就是死罪。如今糧食也已經吃的差不多了,他們想殺戰馬為食,那幕後之人派來的兵丁卻禁止他們動這些戰馬。
  他們本來就只是養馬之人,不是這些精兵強將的對手,眼見著他們遲早都要餓死,便對著這些人有了一股怨氣,生出了恨意來。
  後來李茂帶著官兵來打馬場,他們還是沒有等到人來援救,這牧丞又氣又恨,覺得他們都是些被利用完後當黑鍋頂出去的替罪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揮所有馬曹先給馬下毒,然後再燒馬場,以作報復,那牧丞也帶著許多馬曹服毒自盡了。
  有些馬曹畢竟膽小,不願意和他們一起死,又見馬場那些兵丁連自己人都殺,心中實在害怕,就投降了李茂一行人。
  只是那牧丞千算萬算,沒想到李茂沖進來的這麼快,而原本應該燒起來的火只燒了後面,那些馬有許多也沒有喝水。
  要想毒死上萬匹馬的毒藥該有多少?這牧丞自然是沒有這麼多,只能融在水裡投毒,結果倒有絕大多數的馬活下來了。
  這幕後之人到底是誰,馬場又一直是和哪邊聯系的,這些馬曹一概不知。他們只知道養馬,馬場每多一匹馬他們就會多得一些錢,是以馬場的馬越來越多,他們的錢也越來越多。
  也有心裡害怕,想出去報訊的,都給那些兵丁一股腦殺了。他們平日裡連出去都難,更別說反抗了。
  劉鵬在裡面審著馬曹,那外面的騎兵正在把繩子的另一頭拴在木頭上。
  李茂絞盡腦汁的在想著,該如何讓眾人在這些騎兵手下逃過性命。
  他思索著,是不是干脆敞開大門,驅趕所有的戰馬向外跑。
  羯人不是說過了嗎?牧場裡的人為了搶占草場,經常放馬奔跑,踩壞牧人的帳篷,踩死人的時候都是有的。這裡至少有萬匹戰馬,如果要沖營,他們隨著這些戰馬一起往外狂奔,說不定能夠逃掉。
  這些騎兵從遠處而來,人困馬乏,說不定跑不過他們。
  只是這些戰馬若是跑到了外面,想要再全部趕回來就難了。而且這些騎兵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就這麼跑。若是再被他們得了馬,或者在半路上被追上,他這麼匆忙的過來處理馬場之事,就成了笑話。
  到底該如何權衡,是拼上一把,還是燒了馬場同歸於盡,李茂心裡也猶豫不定。
  也許是上天真的在庇護著他,正在他准備下令牽出所有的戰馬沖出去的時候,瞭望塔樓裡一個小兵突然對著下面喊道:
  “國公大人,靈原縣方向來了一支軍隊,約有一千來人,打著中軍的旗幟!”
  中軍?京城裡來人了?
  來的好快!居然比涼州來兵還要早一步!
  這些人是用飛的嗎?
  李茂欣喜若狂,登上樓就往遠處看。大楚紫色的龍旗果然飄揚在那支隊伍的前方,龍旗中間書著一個大大的“中”字,正在風中獵獵飛舞。
  確是中軍!
  “清點所有官兵!有人來援了!准備沖出去接應!”這裡有現成的戰馬,騎著馬沖出去自是不難。就算不能殺敵,能跑幾個是幾個,總比在這裡等死強!
  靈原縣方向來的中軍正是御史中丞周青帶來的隊伍。他們急行軍了數天,終於趕到了靈原縣,只是他們來的時候李茂已經帶著人先去馬場了,這周青率先帶人進城了解情況,汪志明把目前所有的情況都和這周御使一一說明,又求周御史能夠去汾州馬場救人。
  周御史怕李茂有什麼閃失,都沒讓中軍進城,和這支中軍的郎將一起指揮兵馬調轉方向,直接就往汾州馬場進發,這才在這些騎兵摧毀木欄之前趕到。
  馬場外的騎兵隊伍也是急奔而來,騎兵一般是一人三乘,不停換馬,才能保持速度。他們從北方隱蔽之處急急出發,每個人只帶了兩馬,現在一匹馬拉了那木欄,一匹馬正在騎乘,現在再去解繩子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放棄那些戰馬,紛紛上馬准備迎戰。
  這支中軍雖然也是疲軍,帶的器械和弓箭等軍備卻很充足。他們和李茂所帶的善於馬戰的“驍騎營”不同,這支隊伍雖然人人都會騎馬,但並不是馬上作戰的騎兵,馬匹只是用來趕路的,他們大部分還是步兵,但是卻人人都會使用弓箭弩機。
  這支中軍一半人用弓箭向對方的騎兵射擊,一半人迅速組裝起隨軍帶著的蹶張弩,准備利用腳蹬的勁弩給予這些騎兵壓制。
  這支逆軍都是楚軍出身,中軍是大楚兵馬裡精銳中的精銳,他們一見中軍的旗幟已經開始顧慮,再看這支中軍居然帶了勁弩,而且身後馬場裡還有一千左右的官兵,兩邊夾擊,實在是不占優勢。
  那首領本來是接到命令,殺了馬場外的官兵,解了馬場的圍,帶著馬場的馬就走,走之前一把火把這馬場燒的干干淨淨,此處就不要了。
  誰料他到了這裡的時候,馬場已經被官兵攻占了,馬場四門緊閉,裡面又沒有了內應,現在又來了中軍,他哪裡還敢把寶貴的人馬陷在這裡。
  這支叛軍的首領立刻鳴金收隊,下了撤退的命令。這些騎兵連拴在木欄上的馬都不要了,馬上調頭就往來時的方向撤退。靈原縣方向在馬車的西邊,草原卻在北面,這些騎兵御馬狂奔,中軍一時追不上,手弩的射程比較短,幾百中軍將士奮力追趕,只留下了幾十匹馬來。
  周青和中軍的郎將帶著中軍前來就是為了接應李茂,此時馬場之圍已解,自然是不會追趕這支不明身份的部隊,只是帶著中軍往馬場而去。
  李茂此時剛集結完人手,見中軍來人到了馬場門外,便派人對著門外呼喝,問清來人的身份。
  周青和李茂同殿為臣,互相都熟悉對方的聲音,李茂一聽果然是御史中丞周青,在他之前去通州賑災的,立刻就知道了為什麼這支中軍來的這麼快。
  蒼天果然佑他!
  李茂趕忙叫人打開大門,迎接這支中軍入了馬場。
  “見到李大人無恙,我就放心了。”
  周青見只有李茂頭上纏著紗布,看起來只是輕傷,心中松了一口氣。他帶著這麼多人趕到汾州,若李茂還是出了事,就該是他“救援不力”了。
  “我先謝過周大人救命之恩。只是這裡不是久留之地,還不知道這支逆軍到底有多少人,何時還會再來,還要先辛苦中軍在此看守馬場數日,我要帶人回靈原縣,將這些馬場謀逆的兵丁及證物送回靈原。這支逆軍的身份我已經有了些頭緒,怕是落在了定北軍的身上……”
  “北軍?”周青大驚失色。
  “正是北軍。我們在這草原邊沿,隨時有可能受到來自北面的部隊襲擊。現在還不知道定北軍到底有多少人參與了謀反之事,我必須要盡快返回,向朝廷要人速速來接管這馬場哭的馬。這上萬匹馬現在成了燙手山芋,如今不是放牧的季節,我們又沒有足夠的補給,先不說有多少人會養這些馬,就是草料都是個問題。”
  “這些馬不能轉移嗎?”
  “周大人難道想憑我們這點人轉移這萬匹戰馬?靈原縣只是小縣,裝不下這麼多馬。”
  周青才來不久,對此地局勢自然是沒有李茂清楚,當下也不多言,聽憑李茂吩咐。
  李茂先是讓羯人和那些投降的馬曹把戰馬按照馬群分編,已經毒死的馬移出去,馬廄裡只留身體健壯的戰馬。他們都不懂養馬,此時這些投降的馬曹留著還有用,便沒有押回靈原縣,而是留在馬場,由中軍人馬看著照顧馬群,好戴罪立功。
  那些騎兵走的匆忙,丟下了不少戰馬,這些馬他們拉了回來,倒讓馬場又占了點便宜。
  劉鵬和官兵押著那些被抓的馬場兵丁,又把搜到的有字之物全部帶上,這些都是汾州馬場參與謀反的人證物證,他差不多死在這裡,就是為了追查這些證據。
  這些人之前死裡逃生,現在又擔心遲則生變,動作自然十分迅速。不過是下午時分,他們就已經開始出發,返回靈原。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更大的危險正在靈原等著他們。
  襲擊汾州馬場的三千騎兵,有在汾州草場裡平日練兵的風雨雷電四部,也有在據點得了命令,急行南下支援的騎兵。他們的首領也是個足智多謀之人,而且膽子極大,幾近瘋狂。
  他見此行沒有殺掉李茂,又沒有救下馬場,還丟了許多換乘的馬,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決定干脆奪了那靈原縣,先在靈原縣裡等著,以逸待勞,等著那些人送上門來。
  只要靈原縣一得手,在滅了李茂的人馬,他們就立刻去奪汾州馬場裡的馬,趕著戰馬從草原穿過,帶回北面。若帶不回去,就把馬場燒了,或是把馬場裡的馬殺個干淨,怎麼也不能留給朝廷。
  三千騎兵徑直穿過繞過汾州馬場,從另一邊急奔靈原縣的北門方向。
  他們先前在呂梁得了李茂的御使儀仗,這支人馬從兵衣到戰馬都是大楚正規軍的裝備,也不需要再多做什麼,這首領打了李茂的御使儀仗,佯裝是從馬場回來報訊的中軍,直接帶著人控制了北門。
  靈原縣本是小縣,平日裡白天從來不關閉城門,這些逆軍怎麼看都是自己人,所以他們也沒有防范。靈原縣所有兵丁又全部都給李茂一行人帶走了,所以這支只有三千人的隊伍,居然輕而易舉的奪下了靈原縣。
  他們一路沖進靈原縣的衙門,打著御令的名義殺了汪志明,又取了縣衙的大印,四處張榜公告,說是靈原縣的縣令汪志明伙同汾州馬場裡的逆賊造反,被御使查出,如今他們接管靈原縣,封閉四門,所有人等不得擅自出城,否則視作共犯。
  這些人凶神惡煞,老百姓們都被嚇得不敢出門,門窗緊閉。
  涉入到謀反之事,那是要被族誅的!
  雖然這些百姓一點也不相信他們的汪縣令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可是早上確實有御使帶著軍隊來過,這儀仗和軍隊也確實是大楚的無誤,這些百姓也不敢與軍隊相爭,只得避讓。
  可憐汪志明以為呆在靈原縣絕對安全,甚至都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被這支軍隊的人沖進衙門給殺了
  這些人控制了北門,就等著李茂一行人從城外的汾州馬場返回,他們拼著所有人身死,也要留下李茂和那一支中軍。
  只要這些人都死了,奪了馬場裡的馬回返,就算朝廷再派大軍過來,也拿他們沒有一點辦法。老百姓最多知道是有一支軍隊接管了靈原縣,也不會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這一切原本都很完美,他們卻沒想到,有一個人在他們沖進縣衙之前見勢不好,偷偷溜了出去,甚至還趕在他們控制住四門之前,先逃出了靈原縣。
  李茂帶著官兵、羯人和押解回來的馬場叛軍,在傍晚時分趕到了靈原縣境內。
  他們一行人今日經過了各種危險,真是歸心似箭,一路疾奔,就為了趕在晚上關閉城門之前回到靈原。
  盧默等在汾州馬場通往靈原縣的必經之路,終於在半路截住了李茂等人。
  待他把情況與李茂一說,再說道那支“御使”的樣子,李茂便知道了是早上試圖攻打馬場的那群騎兵。
  靈原縣已經被奪,他們自然是不能再繼續往前,李茂當即決定返回汾州馬場。
  靈原縣的道路被截,他們無法回返汾州境內。但汾州馬場在靈原以西,若他們守在汾州馬場,西軍到達之時必定要和他們碰頭。
  有西軍在,再有他們這一千的中軍和數百府兵,只要能想辦法讓城中百姓內應,就能奪下靈原縣,剿滅這群逆軍。
  只是他們想的雖好,可是直到第二天下午,涼州的軍隊也沒有到。靈原縣還不知道情況如何,若是這些逆軍等得不耐煩,真的動亂起來,那就成了大禍了!
  李茂心裡急躁,這汾州馬場補給不足,現在他們還可以用中軍帶來的糧草,可若是一直這樣下去,怕是耗不了幾天。
  他派出信使的時候算過時間,此時西軍應該要來了,卻還沒一點消息,他一邊擔心是不是信使出了問題,一邊擔心靈原縣裡的百姓,急的一嘴都是泡。
  好在第二天的傍晚,西軍終於到達,中軍派出去的哨兵帶著西軍來汾州馬場匯合。
  周青和李茂聽見西軍終於到了,連忙帶著人前往馬場門口相迎。
  待那西軍的郎將帶著一個少年到了馬場前下馬,走進馬場之時,李茂原本帶著笑容的臉色突然大變,指著那少年訝然道:
  “李銳,你不在家好好呆著,怎麼來了汾州!”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一切想象都很美好,但靈原縣的三千逆軍沒有等到李茂一行人。
  第一天晚上。
  首領:嗯,可能他們要收拾馬場,明日就來。
  第二天早上。
  首領:他們要吃過早飯才出發。
  第二天晚上。
  首領:……媽的怎麼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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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李銳回京

  靈原縣的三千逆軍怎麼也沒想到,他們這城占的如此容易,丟的也如此容易。
  先是天上飛來了一堆會漂浮的燈火,等到了靈原縣的上空,這些燈突然墜下,掉落到各方百姓的院子中、屋簷上。
  這些燈上寫著檄文,痛斥汾州馬場之人動亂,奪了御使儀仗過來詐城,又聲明如今朝廷王師前來平亂,希望靈原縣百姓配合雲雲。
  百姓們見“天降奇燈”,還以為是老天相助,心中就已經信了八分,再一看內容,他們的縣令果然是被冤枉的,那占了城的軍隊才是亂軍,心中更是義憤填膺。
  孔明燈落下後不久,涼州一萬軍隊也已經開拔到了北門,這些叛軍雖然也撿到了孔明燈,看到了信件,但除了破罐子破摔,也沒有了其他辦法。
  他們原本就是打著“甕中捉鱉”的想法,最重要的就是內外無法互通,如今全城百姓都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城外又來了一萬多的正規軍,被“甕中捉鱉”的倒成了他們。
  而李茂等人選擇這時候放孔明燈,就是為了讓百姓有所准備,不要輕易在北門混戰中被淪為人質,倒讓他們為難。
  事實上北門被這一萬涼州兵攻打,那支騎兵也沒有辦法分出人手去抓百姓做人質,他們原就不是守城隊伍,僅靠三千人守住北門,就連他們自己都知道是妄想。
  恨就恨西軍來的太快!
  話說另一邊,靈原縣的壯丁們趁著北門陷入混戰之機,操1著各種家伙沖了靈原縣衙門,殺了那裡看守的幾十個兵丁,救回了汪志明。
  汪志明臨危不亂,聽到這些鄉勇說清外面的局勢,立刻指揮眾人接應西軍。兩邊內外夾擊,北門被很快被打開,涼州軍隊殺入,剿滅一千多人,俘虜了一千多人。
  那首領當場自刎。這首領若是不死,回到京中是要被千刀萬剮,受凌遲之刑而死的,他死的這般干脆,倒是便宜了他。
  靈原縣被奪回的那一夜,涼州左郎將、御使中丞周青、信國公李茂、汾州右參議劉鵬聯名上折,將此事來龍去脈,包括靈原縣一丟一得的經歷寫的清清楚楚,火速發往京城,請求皇帝定奪。
  此時靈原縣因為這一場動亂,鄉勇也有死傷。汪志明被俘,一夜未眠,被關押的時候又是粒米未進,他先是指揮百姓接應涼州軍隊,後來又安撫民眾,撫恤死難的鄉勇,為這些人向汾州上官寫折申請這些家庭免除徭役和賦稅等等,終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李茂等人見汪志明實在是太辛苦,便吩咐衙內差役不要吵醒他,讓他好好休息。
  西軍都到了靈原,李茂和御使又廣發通函,汾州的各使司府縣不可能裝聾作啞,各地紛紛來拜,一時間靈原縣車水馬龍,李茂等人忙的焦頭爛額,還要抽空接見這些人,一時間累的叫苦不迭。
  這一日,好不容易能偷得半天空閒,幾人聚在一起,稍作閒聊。
  此次奪城之戰,李銳立了大功。
  “李大公子,你如何確定這燈一定會掉入城內?”劉鵬手中拿著一盞孔明燈,翻來覆去的仔細看,怎麼也看不出其中玄妙。
  昨夜李銳獻計獻策,教導官兵與家將連夜做了上百盞孔明燈,會寫字的兵丁用大白話把檄文的內容寫在燈上,在城外燃放,孔明燈順利的進入了城中,這才有後來的裡應外合之事。
  “玄機就在這火布上。我祖母在家中曾和工部官員討論過這件事,若想控制孔明燈何時降落,只要控制這火油何時燒完便可。我先燃了一枚孔明燈,放了足量的火油,計算出時間,再按我需要的時間,增加火油的量,如此,便可得出這孔明燈飛多久才會掉落。再加上升空中可能消耗的火油,我又酌情加了一點,這才有一大半成功掉落在城中。”
  李銳謙虛地笑著說:“其實也是僥幸,今夜正好刮了東南風,我才想起孔明燈來。”
  “這可不是僥幸。你小小年紀,能奔襲千裡救叔,可謂是有勇有謀。此燈傳訊,減少了城內的傷亡,又提早告知了百姓防備,這才沒有釀成逆軍鋌而走險的禍事。”
  周青對李銳的評價極高,他怎麼也想不到他不但用最快的速度到了涼州,而且還討了救兵來解了這靈原之圍。
  這孔明燈只在書中見過,信國公府上卻將它復制了出來,又用於戰事,外界傳言李老國公著有《三國演義》,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得李老國公教導,長於機關器械之術,怕不是空穴來風。
  李茂昨日見到李銳來了汾州,驚了個半死,恨不得拿家中的鞭子抽他一頓才好。
  他兄長就留下這一點骨血,若是有了什麼萬一,他兄長一脈就此斷絕,他豈不是成了李家的罪人?
  可今日他見自家侄兒不但智勇雙全,而且半點沒有年輕人的輕浮之色,心中也不免快慰不已,臉上一直掛著“快來看這是我家侄子”的笑容。
  待問及此事,李銳說了如何帶著杜先生和家將們前往通州找周御使求援,此事李茂已經在周青哪裡知曉。只是後來如何去涼州找舅舅借人打探消息,又路遇馬賊,順籐摸瓜救了送信的羯人。如何在羯人那裡得知了叔父的消息,去都尉府報訊,陸將軍連夜調兵,他如何隨軍到了此處雲雲,讓李茂越聽越心驚。
  他雖說的簡單,很多地方都是一言帶過,李茂卻能聽出其中的凶險和決心,一時間李茂心中百感交集,一下子對自己如何縱容方氏養廢這個侄子滿懷愧疚,一下子又在感歎這孩子是何時成長的如此優秀,完全超出他的預計。
  幸好他及時收手,再也沒有做出一絲荒唐之事來!
  李茂想的很多,卻無人可以抒發,愧疚感歎感激通通全部化為一腔溫情。
  他下定決心,從此往後,他便要將這個侄兒當做親生孩兒一般教養,怎麼也不能荒廢了他的才華,得好好撫養他成人,看著他建功立業才成。
  京城,紫宸殿朝議中。
  “今日,朕收到了汾州快馬來報的折子……”楚睿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奏書,“汾州馬場有逆賊作亂,圈養了上萬匹戰馬卻不通報朝廷,在草原上私圈草場,引得牧民一片激憤。後見李國公出京巡查,竟伙同叛賊半路截殺,致使一百多驍騎營精兵死於呂梁,李國公吉人天相,逃出生天,後又九死一生,到達了靈原。”
  眾朝臣聽得這其中的一波三折,頓時議論紛紛,互相打眼色的有,面色沉重的也有。楚睿在上面對他們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心中一聲冷笑,接著又說道:
  “此事還沒有完。那意圖謀反之人眼見事情就要敗露,居然派了三千騎兵奔赴靈原,奪了靈原縣,准備把知情之人殺個干干淨淨,再奪了馬場。”
  這下朝臣一片嘩然。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如此,請速速出兵,收服靈原。”晉國公張諾走出來奏道:“兵者大事也,決不可姑息。”
  他聽得皇帝如此說,以為李茂也在靈原縣,被他們給抓了。又怕皇帝以李茂為念,延誤了戰機,連忙啟奏。
  也有些世族官宦心內高興,恨不得李茂就死在那裡最好。
  “不用了,如今靈原之亂已經平定。李茂被草原上的羯人所救,派出使者從草原繞道去了涼州,搬來了西軍,正好解了靈原之危。此外,通州賑災的御史中丞周青也提前到了汾州,奪了馬場,搶回了萬匹戰馬。”
  楚睿見下面眾臣神情大變,心中湧起無限的快意。
  他日日坐在京中和這些大臣扯皮,何時有現在這般把他們嚇得大驚失色的場景。就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樂上幾日了。
  楚睿心情大好,振臂一呼:
  “朕有這些忠臣良將,又何愁大楚不興?”
  “陛下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臣們跪下山呼萬歲。
  楚睿站在龍庭之上,自覺從登基到現在,從未像現在這般滿足過。他在一片“萬歲聲”中,站起身,連頒幾道御令,眾臣攝於其威,竟是沒有多少反對之聲。
  楚睿先是命令中軍先接管馬場,四周調集糧草以供馬場只需,又命令那支西軍押解俘虜和逆賊回京。
  汾州布政使和指揮使在任數年,竟沒有發覺汾州馬場不對,楚睿命就地罷了官職,隨西軍一同押解進京審訊。
  原汾州參議劉鵬暫領汾州布政使一職,兵部的“司馬”一部前往馬場,將這些戰馬重新登記入冊,打上大楚烙記,分散到西北各地的馬場去。
  同時徹查各馬場,又命西軍隨時戒備,以防有人作亂,能夠立即點兵征討。
  叛亂一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汾州馬場之事消息已洩,這群叛軍的幕後之人隨時都可能舉起反旗反了,楚睿已經得到李茂密報,得知這支叛軍有可能是定北軍之人,楚睿此時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放心北面。
  他有心要李茂暫時留在汾州,關鍵時刻可以掌印監軍負責平亂,然而此事千頭萬緒,折子裡又不能說個明白,他不得不急召李茂回京,讓御史中丞周青暫時留下聽命。
  來年關外各族有可能陷入饑荒,北軍此時再亂,怕是要成大禍,現在正是安撫各游牧部落的時候,楚睿索性又下了恩旨,讓李茂帶著羯人的首領及族人、以及參與了救援的各族使者入京領賞。
  若這些人能為大楚所用,成為異族的使者,出關宣揚大楚的德政,最多再廢一些牛羊糧食,邊關牧民有了吃喝,想來是不會輕易南下劫掠邊關的。
  楚睿一邊興奮與他終於可以借此事重新執掌兵權,震懾各方勢力,一邊又憂心與謀反、賑災、邊關等國事,加之通過汾州馬場之事,他又發現了許多大楚的弊病,這些都需要慢慢解決。皇宮裡接連七八天,楚睿都在不停的宣召大臣進宮問政問策,大朝會也是每天到中午才得結束。
  許多世族雖然不滿意這位皇帝一心想要限制他們的權利,卻也不希望大楚再次動亂,打破好不容易才維持的局面。這些人除非有必勝的把握,不然不會隨意倒戈,此時也不敢再拖後腿,盡心盡力地出謀劃策,又給予各種方便。
  大楚立國數十年來,除了一開始那幾年,就沒有這般上下一心,君臣相得過。
  另一邊,信國公府。
  朝廷來了聖上的手諭,楚睿有感於信國公三代忠良,親自把這次叛亂之事寫的清清楚楚,又在信中頗多誇獎李茂李銳二人,就為了能安撫邱老太君的心神。
  他甚至還考慮到顧卿不認識字,讓那使官一定要給顧卿讀個明白。
  此時顧卿、李銘二人每天在家強裝鎮定,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李銘是不敢露出一點痕跡,害怕讓母親擔心,驚動了胎氣,而顧卿一人支撐著信國公府全府上下,既要管家,又揪心著李銳和李茂,早已經是心力憔悴,此時一接到皇帝的書信,總算松了一口氣。
  只是她不但沒有如其他人那般感激涕零,深謝君恩,心中甚至還有些難過。
  這般危險的事情,又是謀反,又是攻城,這皇帝竟然瞞著整個大楚滴水不漏,若不是李茂當機立斷,調了西軍過來,如果要等這皇帝來救,屍體都涼透了!
  李銳出京救人,現在是立功回來了,可這路上要有個萬一,豈不是搭進去兩條命?
  這時代通訊這般不發達,連送個信都要幾天,折子到了京城,報的是喜,可如果報的是喪,她除了能夠接受事實,還能做什麼?
  讓她謝恩?她怎麼可能感激的起來?難道這馬場與靈原之亂真的是靠著皇帝英明神武才平定的嗎?
  笑話!
  不過聽到李茂和李銳不但沒有事,還立了奇功回來,信國公府全府上下都喜氣洋洋的,家中親友更是上門來賀,人一多事就多,倒讓顧卿沒有時間再多感慨。
  二月初,五千西軍押解叛賊和犯官入京,顧卿一早接到了消息,派出了家人在京外等候,又在府裡准備好了一切,就等李茂李銳兩人回來接風洗塵。
  李銳不是官身,也沒想領什麼功勞,便謝絕了一起進宮的好意,一馬當先,先回家讓奶奶安心。塔娜和其他草原女子也不能入宮,她們此番上京是來向邱老太君學習織造之術的,見李銳要回府見奶奶,也跟著李銳一起,准備先進城去。
  李銳武力驚人,出京救叔一事又給了他諸多磨練,心性和言談都與普通少年不同。李茂帶著草原部族眾人上京,這些人見李銳是“李大人”的侄子,都刻意結交,草原男子愛好摔跤,李銳和他們摔了幾次,學會了其中的規矩和技巧,一時間在同齡人之中,竟罕有敵手,一下子讓這些胡人心服口服。
  尤其是小輩,都紛紛將他視為偶像。
  李茂見李銳替他在胡人中揚眉吐氣,心裡也十分高興。他武力不行,接刀一事還鬧出過笑話,可他家侄子武藝驚人,沒有墮了他信國公府以武勳而立的名頭,李茂覺得自他侄子揚名以後,那幾個部落首領對他笑的都要更熱絡些。
  李茂答應了塔娜,會讓邱老太君教她們部落的女子織造毛衣,所以此次塔娜還帶了十個少女入京,向邱老太君學習織造之術。盧默也是此次的功臣,加之李茂對他們非常贊賞,便讓李銳經常多照顧這對情侶。
  塔娜和盧默可以一起入京,自然是非常高興,平日裡親親我我,讓“照顧”他們的李銳大感吃不消。
  簡直是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啊!
  又,又親起來了!
  “李大公子,你們漢人有這麼多,究竟是怎麼養活的?”塔娜跟著父親一路行來,看了無數大城,漢人城市的繁華給這個草原女子的心裡留下了極大的震撼,也生出了不少疑問。
  “我們以耕種為生。中原不似草原,我們善於耕種,從土地裡獲取糧食,又經商使貨物流通,不能耕種之人,便以他物換取糧食。中原廣袤,地大物博,遠沒有草原艱苦,是以漢人雖多,若不遇見大災大難,總是能活的。”這個問題要解釋下來,怕是解釋幾天幾夜也解釋不完,所以李銳只能撿最簡單的方法說給塔娜聽。
  塔娜看著周圍的漢人,這些人的衣服穿得比他們漂亮,讓她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她偶爾見到幾個女子,也都是走的小小的步子,頭上還遮著紗巾或一個大帽子,看起來非常奇怪。而且一入城開始,不停地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她心中有氣,便瞪了回去,結果她不瞪還好,一瞪這些人指點的更厲害了。
  李銳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心中也急,連忙讓家將們上前開路,帶著這些胡女趕緊往內城的家中趕。
  只有杜進一路都在騎馬,好不容易回了京,再也不想騎馬了,便和李銳知會了一聲,下了馬,牽著慢慢走去內城。
  李銳一走,剛才圍觀的百姓紛紛熱烈議論了起來。
  “那是哪家的公子,怎麼帶了那麼多胡女喲?”一個大娘一臉嫌惡地說道:“小小年紀如此好色,還找的是胡女,真是不像話!”
  “不是說這次有胡人進京嗎?說不定是那些胡人進京來領賞的。”
  “那些胡女能幫什麼忙!我看就是這公子看胡人新鮮,買了一堆在府裡取樂的!”
  杜進聽到這些人話題已經漸漸從這公子的身份偏到胡女的身材相貌雲雲上去了,不免好笑地搖了搖頭,不再聽這熱鬧。
  他心中為那又成京城話題的可憐弟子鞠了一把淚,幸災樂禍地往信國公府裡踱去。
  信國公府。
  顧卿估計著李茂一人跟著那麼多人進城,又要入宮聽宣,怎麼也要等到下午才能回府。待聽到李銳帶著人先行回府的消息,立刻大笑著站起身來,狠狠地咬牙道:
  “回來的好!”
  “奶奶,你在找什麼?”李銘見顧卿在屋子裡到處東看細看,莫名其妙問。
  “找趁手的家伙……”顧卿在內室裡繞了一圈,也沒找到什麼東西,轉身問香雲,“張道長上次送我的那柄拂塵呢?”
  張玄自燈節以後,雖然沒有上門拜訪,可是經常送東西給顧卿。只是一下子是拂塵,一下子是經書,顧卿表示非常疑惑。
  莫不是想度她做個道姑?她這般年紀了,還是不要了吧?
  香雲一聽顧卿要拂塵就知道了她要干什麼,捂著嘴輕笑著出去了片刻,然後拿了一柄檀木把手的拂塵回來。
  顧卿拿著拂塵揮了兩下,覺得手感挺好,又不重不輕,滿意地點了點。
  李鈞和李銘兩兄弟對視一眼,李銘搖了搖頭,李鈞聳了聳肩,莫名其妙地跟在顧卿的身後前往前院。
  顧卿一路上腳步頗快,丫頭下人們跟在後面擔驚受怕的,生怕顧卿走的太急,摔了一跤。此時顧卿一肚子鬼火,恨不得早點見到李銳那個熊孩子,哪裡剎得住腳步。
  李銳在前廳裡坐下,帶著那一堆胡女等著奶奶來安置。
  倒不是他不能安置這些人,只是他怕奶奶太生氣,這裡留些外人,奶奶怎麼說也要給她留點臉面,不會教訓的太過。
  沒一會兒,顧卿提著個拂塵從院子裡進來了。李銳一見拿了家伙,心內大叫一聲不好,趕緊先上前幾步,沖出去低下頭就跪下抱住了顧卿的大腿,嚎上一大嗓子。
  “奶奶啊,孫兒這趟差點就回不來了!”
  顧卿見慣了小孩子先裝可憐躲打,絲毫不為李銳所動。她眉頭緊鎖,銀牙亂咬,一手揪著李銳的耳朵,一手拿著拂塵,往他身上敲了下去。
  “你不是能耐嘛!啊?還打了家人沖出去了!還專揀小道走連家丁都趕不上!你就不知道報個信回來?你知不知道我為你了進宮又跪了一次?”顧卿一邊敲一邊罵,“你就不知道多帶點人?你就不知道先和我說過了再走?我叫你跑,叫你跑!”
  顧卿把拂塵敲得梆梆響,李銳為了給他奶奶撒氣,故意叫的鬼哭狼嚎,倒把旁邊的塔娜等人看的目瞪口呆。
  這李銳現在這般沒用,和她們平時接觸的也差的太多了吧!
  這奶奶好凶!
  塔娜幾個已經開始想象她們學不好織衣,被這老太太拿著這根奇怪的棍子追的到處跑的樣子了。
  “痛痛痛痛!奶奶你揪輕點,這是人耳朵不是豬耳朵!”
  “還知道痛?跑的時候怎麼不怕痛?”
  李銘和李鈞已經笑到捧腹了,下人們也都轉過身去捂住嘴。
  李銳一邊扭一邊討饒,見塔娜和李銘等人只知道在旁邊看熱鬧,也不過來拉一把勸一把,連忙齜著牙指著那邊說:
  “奶奶誒,你也給孫兒留點面子啊,還有這麼多姑娘在吶!”
  顧卿一肚子氣,進門光顧著教訓李銳去了,倒沒發覺裡面的廳堂裡還坐著其他外人。她停住了“顧卿教孫”,伸頭一看……
  眼睛猛然亮了。
  我靠,極品西域美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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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50:04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連問三聲

  顧卿此人,好色。
  應該說,是顏控。外貌協會資深會員,喜歡美女和帥哥,尤其是小美女和小帥哥。
  眼見家裡突然來了個極品美女,還是個冷艷型的,顧卿立刻放掉了李銳的耳朵,笑嘻嘻地盯著人家看。
  這少女的樣子簡直像是畫出來的,五官深邃立體,身材高挑,頗有英姿颯爽之態,雖然皮膚不白,可是這等相貌,什麼顏色的皮膚都無所謂了。
  “姑娘叫什麼,從哪裡來啊?”顧卿熱情地拉起少女的手。
  呃,怎麼全是繭子?
  塔娜被顧卿看的臉上一熱。
  “我叫塔娜,從土漠草原來。”
  土漠草原?是哪兒?她難道不該說自己是從波斯/樓蘭/吐火羅之類的地方來嗎?
  哦,是了,皇帝的信裡寫李茂被羯人所救,這些說不定是羯人。
  先前她接到信,還以為羯人就是後世的蒙古人那樣的長相呢。原來長得像中亞地區的人啊!難道是從西域遷徙過來的?
  “塔娜姑娘,來京裡玩的?就住在我們府上吧,保證你吃好喝好玩好……”顧卿越看越覺得這臉長得像她在後世看的各種女明星,對她先生出幾分喜歡來,倒把李銳和李銘幾個涼在了一邊,對著這一群姑娘噓寒問暖,直把她們弄的是受寵若驚。
  李銳見顧卿注意力被轉移,心裡也是一喜,連忙替她們說道:“這些羯人姑娘千裡迢迢來京,就是想跟奶奶學織造那絨衣的。”
  “絨衣?”顧卿看著這些姑娘,“你們是來學織毛衣的?”
  這麼遠跑過來,就為了跟她學織毛衣?
  幾個姑娘猛點頭,用期盼的眼神望著顧卿。
  顧卿被這些美女熱情的眼光看的心中激動,重重地一點頭:“你們要學這個?這個簡單,回頭我一教你們就會了!”
  塔娜和幾個羯人姑娘綻開了燦爛的笑顏,直把顧卿的眼睛都閃花了。
  一想到以後這些女孩日日都圍在她身邊,她幸福的都要暈過去了。
  這是誰帶回來的姑娘們?干得漂亮!
  顧卿安排這些女孩子們住在她的東園,東園有一個大院子,到現在都空著,顧卿叫煙雲和磬雲去收拾一下,然後帶著這些羯人姑娘們去歇息。等中午了,再在持雲院給她們接風洗塵。
  這些家將護主有功,人人都有恩賞,顧卿等安排好一切,這才板著臉,對李銳說:
  “走,跟我回持雲院去!”
  李銳提心吊膽的跟著李銳回了持雲院,一路上都在想要如何裝可憐躲過奶奶的責罰,誰料到了持雲院,顧卿對他在路上的情況一字未問,卻表情詭異地笑著問道:
  “你和奶奶說,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漂亮了,特地把人拐來京裡的?”
  “奶奶,你說什麼吶!塔娜比孫兒還大一歲,何況我已經訂過親了,塔娜心裡也有人了!她是叔父帶回來的,我只是聽從叔叔的安排照顧她們!”
  李銳只覺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吐也吐不出來,咽也咽不下去,差點沒厥過去。
  顧卿一聽這塔娜是李茂帶回來的,大驚失色道:“李茂帶回來的?她年紀這般小,你叔叔是要老牛吃嫩草嗎?”
  李銘一聽顧卿的話,立馬就急了。
  “哥哥,是胡人的姨娘嗎?那塔娜心裡的人是爹嗎?”
  李銳實在是被這一老一小征服了,把頭使勁地搖。
  “不是不是,塔娜的父親救了叔叔,塔娜已經有個戀人了,也是羯人的小伙子,和叔父一點關系都沒有!”
  李銘聞言拍拍胸口。還好還好,爹沒有找什麼姨娘。
  顧卿卻歎了口氣,“哎,已經有對象了?可惜她長得這麼漂亮。”
  “她哪裡漂亮了?長得那般高大,外表又如此剛硬!”李銳一直沒覺得奶奶的眼光有問題,至少他娘和他嬸母都是美人兒,怎麼看這塔娜就跟被灌了*湯一般呢?
  顧卿不願和李銳爭這種問題,她和他們的審美有著千年的差距。
  就拿李茂來說,她一直覺得李茂是個美大叔,雖然不是時下白面美髯的美男子標准,但五官端方,氣質又溫和,放現代一定是那種看起來就很靠得住的婦女殺手,就像濮存昕,白巖松之類。
  結果到這裡,人人都覺得李茂“長相平庸”,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長相就這樣。
  現在這個塔娜也是如此。明明是一見就驚艷的樣貌,個子又高挑健美,他們居然覺得她長得剛硬……
  “她有沒有什麼姐妹……”
  “奶奶,你想做什麼?”李銳警惕地看著顧卿。
  “這不還有銘兒和鈞兒嘛。”
  “奶奶,我不要!我不要!”李銘嚇得叫喊了起來,“我不喜歡胡人!”
  “我不喜歡女人。”李鈞也拒絕道。
  “咦?”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對女人不感興趣。”李鈞見眾人露出“原來你是斷袖嗎”的表情,連忙慌張地解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目前沒考慮到娶妻生子之事……”
  總之,托塔娜的福,顧卿的重心終於不再放在“李銳你個熊孩子你居然敢離家出走”上了,讓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就連李銳都沒想到此事會如此輕松就揭過了。
  李銳從汾州一直趕路回來,顧卿不忍心他跑來跑去,就叫他在東園裡他原來住的房間裡先去休息一會兒。
  李銳被下人們伺候著沐浴更衣,這才睡去。
  那些幫李銳沐浴的下人偷偷去給顧卿回話,道是銳少爺身上有不少傷口,大腿內側也有剛剛結好的硬痂,應該是騎馬磨破的。
  雖然都不是什麼大傷,但顧卿還是一下子沒忍住,紅了眼眶。
  顧卿原本心裡就十分難受,先前打也好,罵也好,看著那些小姑娘心中歡喜也好,都是為了壓抑心中的擔憂和自責,她知道李銳必定是艱苦萬分才能平安無事的趕回來,如今一聽下人們的回報,便知道了李銳這一路上有多麼凶險。
  難怪這趟回來又瘦了一圈,連臉上的嬰兒肥都沒有了!
  看著他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自強起來,顧卿的心裡除了欣慰,還有許多失落。
  她想她一定是入戲太深,無法自拔了。
  李銳在旅途中已經習慣了假寐片刻就要起來趕路,此時回了家,睡了家中柔軟的床鋪,也不過是睡了一個時辰就清醒了。
  李銳睜開眼睛,有一種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這近一個月以來,每天都在趕路中度過,他已經習慣了一睜眼就在不同的地方,睡在不同的床上,乍一回熟悉的房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歎了一口氣,他已經很久沒做夢了,都是倒下就睡著。
  這大概算是趕路後的後遺症吧?
  見他起床,一個丫頭趕緊端了水盆來,給他洗漱。李銳坐在椅子上,那丫頭給他梳頭,他脊背繃得死緊,隨時都准備跳起來,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那丫頭梳了幾下,見銳少爺臉色這麼嚇人,也哆嗦了起來。
  李銳盡量放松自己,在心裡不停暗道“你已經回家了,這裡很安全,沒有刺客沒有追兵,這是給你梳頭的丫頭,是家裡人”,連續默念了好幾遍,方才回緩過來。
  那小丫頭戰戰兢兢地給他梳完了頭,又捧了鏡子給他看。李銳一照鏡子,看到自己又梳起雙髻的樣子,倒有些不適應。
  他在外面要麼披頭散發,要麼隨便胡亂束起來了事,這樣整齊的發髻,似是已經很久沒有梳過了。
  李銳看著頭上的兩個小包包,頓時覺得自己又幼稚了起來。
  哎,再等兩年。再等兩年就可以擺脫雙髻了。
  皇宮裡,李茂和汪志明等人接受了皇帝的封賞,汪志明此次協助馬場之事有功,等吏部確認後,怕是就要升官。
  而李茂所在的兵部,那兵部尚書年紀本來就不小了,現在眼看著又要再起刀兵,他一把年紀不願再折騰,又有心為李茂騰個位子,便在這幾天遞了告老還鄉的奏折。皇帝已經准了。
  若無意外,李茂怕是要成為六部裡最年輕的一位尚書。
  李茂帶進京的胡人,因為楚睿還有其他想法,便讓鴻臚寺的禮賓院妥善安置他們,又賜下宴席,其他的等待明日朝會時再行封賞。
  西軍押解回來的一千多人,因為涉及到謀反之事,沒有壓入刑部大牢,而是關進了大理寺的牢獄之中,等待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三司一同審問。
  李茂和皇帝商議到了深夜,方才返回家中。
  李茂從皇宮裡出來,謝絕了其他人相送的好意,一個人騎著他那匹白馬,慢慢往內城家中歸去。
  他遠遠的看到自家府上為他在坊口留的燈盞,還有從老遠處就露出笑容迎上前來的下人,心中一片滾燙。
  此時已經這般晚了,可家丁還在門口等著,府裡燈火通明,顯然是母親還沒有歇息,專門為他留了燈。
  他進了門,一問家丁,果真是如此。顧卿已經吩咐過了,若是他回了府裡,一定要先去持雲院一趟,無論多晚。
  持雲院裡,顧卿確實沒有休息。李銳和李銘兩孩子已經給她趕回了西園。反正這兩孩子有一堆說不完的話,正好讓李銳排解排解這一陣子的壓抑。
  而她守在持雲院裡,等著李茂回府。
  李茂沒回來的時候,她日日念叨著他怎麼還沒回來。錦繡院那個大定時炸彈,還有自己瓷枕裡那封皇帝的手書,每天每夜都在刺激著她的神經,她雖然穿成了信國公府的老太君,卻一直無法代入到“婆婆”和“媽媽”這個角色裡去,她把李茂當成了救星,就等著甩這兩個甩手山芋。
  可此番李茂回來了,顧卿又在揪心該怎麼把這些事告訴他。
  她就這樣一邊掙扎,一邊猶豫,終於聽到下人報李茂進了持雲院,只得強打起精神,端坐著等著李茂進來。
  李茂進了屋,先是給顧卿磕了頭,又大致說了一下自己此番的經歷。他說的這些大致和皇帝信裡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細節。顧卿聽了李茂的經歷,覺得這個男人為了撐起家業,實在是挺不容易,再一想起後院的方氏,忍不住心中嗟歎。
  老公孩子都在上進,她到底扯得什麼後腿喲!
  顧卿聽著李茂說完,這才吩咐下人都下去,從懷裡掏出了皇帝給的手書,遞給了李茂。
  “我是婦道人家,不知道那麼多家國大義。我只知道一點,你和孩子們都不能有事。此事你須斟酌斟酌再斟酌,我們寧可不要這富貴逼人,也不能再有什麼差池了!”顧卿神色嚴肅地說道:“此前你遇險,皇帝已經生了放棄之心。若是可以,你就拒絕了吧。”
  她說的是皇帝誤以為李茂已經遇難,和皇後透露想換個人選的事情。
  李茂先是被母親的話說的一頭霧水,待一打開信函,越看越驚。
  “母親,此事確實事關重大,兒子還要再考慮考慮。”李茂收起信函。“我不在家時,母親頗多受累,先受兒子一拜……”
  “你先不慌拜!”顧卿頭疼的拉住李茂。“我還有其他事情,是關於你媳婦的……”
  李茂被母親拉住,疑惑地問道:“她怎麼了?是不是我不在家中,她冒犯母親了?”
  “你不在家時,她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顧卿也不願意再瞞著,這方氏已成信國公府一塊心病,給全府上下都罩上了陰影。此事早解決晚解決都要解決,反正他回了東園也要知道的,索性一次性講個明白。
  顧卿從李銳當年被李茂鞭打後發燒開始說起。她說到如何發現李銳的金瘡藥裡被摻了髒污的銅屑,花嬤嬤如何提醒她李銳胖的不同尋常,以及她早就發現他們夫妻二人如何准備養廢這個侄子,遂伸手把李銳移入西園。
  這一段話說的李茂既面紅耳赤,又心中冰涼。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怎麼豬油蒙了心,總是覺得這國公之位來的不正,擔心有朝一日又被人拿去,引得天下人笑話,才干下了這等錯事來。
  但他也確實是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了李銳的。
  李茂指天誓日地說自己絕對沒有做出給李銳金瘡藥裡攙東西的事情,顧卿也不多言,輕輕翻過這個話題,接著說到方氏如何疑心她被妖邪所魅,一心想著要找個神巫之流給府裡驅驅邪,又在府裡養了個神婆。
  李茂聽得又出現了個神婆,心中怒火漸起。
  顧卿接著說正月三十那天她朝會回來,如何因為皇帝手書的事情受了驚嚇,又勞累過度,暈了過去。方氏如何找來這准備好的神婆給他驅邪,被李銳和李鈞制止,將那神婆綁了起來,又在審訊中攀咬出巫蠱之事,在她偏院裡發現了寫有李銳生辰八字的假偶等等。
  等顧卿說到“巫蠱”這截,李茂已經面如死灰,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此事我和銳兒都覺得她是被人趁機陷害了,你媳婦沒有那麼蠢,那麼長時間都不把東西毀屍滅跡。但那入府的神婆一定是有問題,引見之人也有問題。後來引著神婆入府的劉嬤嬤被我捆了,丟進了刑房,結果不知怎麼的她掙開了繩子,還殺了那個楚巫,劉嬤嬤自己也莫名其妙死在刑房裡。”
  顧卿一想到這其中關節就膽顫心驚,還不知道這府裡到底有多少各方的眼線。“我只得入宮請皇後想辦法……”
  “娘已經把此事告知了皇後?”李茂一陣頭暈眼花,“皇後可是勸娘處置我那夫人?”
  顧卿點了點頭。
  李茂抖著嘴唇,沒敢問到底是暴病,還是惡疾。
  他已經不敢想象了。
  “皇後讓我自己選,是報病還是報孕。我選了報孕……”
  李茂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皇後點了一個太醫到家中來,卻發現方氏真的有了身孕……”
  若是平時,李茂一定對這個消息欣喜若狂,可此時顧卿說起,他心中一片蒼涼,竟扯不出一個笑容出來。
  這時候來的孩子……
  “我想要保住這個孩子,又怕方氏一直這麼折騰,只能將她看在錦繡院裡不要出來。我接了管家之事,讓她只管養胎。可是這胎是越養越壞,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要再這樣,不用誰罰她,她自己就先把自己給作死了。”
  “我看你媳婦已經有些魔怔,似乎覺得所有人都要謀你這個國公的位子,就連我都是中了邪。我和她說了她是真的懷孕,她卻不信,總覺得我們都要害她。她胎息弱,太醫給她開了藥,她不敢喝,夜裡也徹夜難眠,只有銘兒陪她才能稍稍睡好。我看李銘這一個月也沒有休息好,已經瘦得露出下巴尖了……”顧卿歎了口氣。“此事我是管不了了,你既然已經回來,你自己處理這些事情吧。”
  顧卿已經把所有為難的事情丟給了李茂,心裡也輕松了許多。她原本就不擅長這些陰私之事,更何況她總是覺得自己是外人,管這些也不合適。
  她今日撕破了李茂夫妻兩一直以來維持的假象,點出自己已經知曉一切,至於李茂會怎麼處理,她只會看看,不會再多言。
  只是就她看這李茂的神色,怕是已經對方氏有了心結。
  李茂一臉木然地從持雲院走了出來,連怎麼回的錦繡院都不知道。
  錦繡院的二門果然如母親所說,由健婦把守,原本的下人婆子都不見了。
  一見他回了後院,整個錦繡院裡的下人們都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四處奔走相告,直嚷嚷著“老爺回來啦”!
  沒過一會兒,先是四繡出來探看,又一會兒,方氏也跌跌撞撞地出現在門口。
  李茂心裡一直徘徊著顧卿的話,銅屑,巫蠱,還有當年那件事,每一件都像是一把大錘,重重地敲擊在他的心頭。
  方氏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院口李茂,兩行熱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這段時間她如同墜入了阿鼻地獄,不能生不能死,只有兒子能帶給她稍稍的慰藉。此時見到李茂,她又驚又喜,只覺得所有的冤屈都會被洗刷干淨。
  方氏倚在門邊,像往常那樣一聲“老爺”出口,卻看見李茂皺緊了眉頭,頓時心中一片倉皇。
  是老太太和他說了什麼?還是李銳和他說了什麼?
  她等了他這般久,如同等了一輩子那麼長,他怎麼能是這般表情?
  方氏又驚又怕,又怒又急,心緒一陣激動,一口氣沒有喘過來……
  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李茂見妻子暈倒,連忙奔上前從地上把人抱起,又急忙又喚人叫胡家醫前來。
  他以前常抱方氏,可此次橫抱起來,只覺得輕的已經只剩了骨頭,他方才見了方氏那風都能吹走的樣子,又想到她腹中還有孩兒,忍不住皺眉,剛要開口讓她回屋,結果就見她暈了過去。
  他將妻子放在床上,掐了掐她的人中,又抹了一些薄荷腦,下人們已經被方氏最近的神神顛顛折磨的不行,也不敢上前。只聽著李茂的吩咐行事。
  沒過一會兒,方氏終於醒了過來。
  她一看李茂就坐在床前,連忙拽著他的袖子,神情淒惶地說道:“我什麼都沒有做!是老太太和皇後冤枉我的!”
  李茂原本已經想先按下此事,等方氏養好身子坐好胎再來說這些,結果方氏一清醒,不想著別的,先口稱冤枉,竟沒有一絲覺得自己錯的地方。
  李茂額頭猛跳,一擂床柱,大喝一聲“出去”,將房間裡的下人趕得干干淨淨,這才扭過頭去,看著被他嚇到的方氏,連問三聲:
  “那我問你,銅屑是怎麼回事?”
  如果李銳死了,他這“叔叔鞭死了侄兒”的罪孽就要背一輩子,她哪裡來的膽子,敢陷他於如此的不仁不義?
  “我再問你,那神婆是誰找來的?”
  那是他娘!含辛茹苦將他撫養長大,今日竟被自己的妻子當做妖邪!
  “還有……”李茂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的方氏,心裡也是一片悲苦。這個秘密他藏了這麼多年,不敢和任何人說起,如同心頭之刺一般。
  “大嫂落水那晚,我在爹房間侍疾,你又究竟去了哪裡?”
  他的話剛問完,方氏大叫一聲,捂住了耳朵。
  “和我無關!她自己跳下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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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54:07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事實的真相

  “你……”李茂的心猛然地顫了一顫。“你果然知道些什麼。”
  方氏捂著耳朵,拼命地搖頭。
  “方婉!”李茂拉開方氏的手,“你我夫妻一體,這件事事關重大,你不可以連我都瞞著!”
  方氏看著丈夫的手,她的眼眶四周已經凹陷了下去,所以凝望著李茂手掌的時候,那雙杏眼越發的幽深。李茂見自己的發妻落到了這個樣子,實在說不下重話,只得拍了拍她的手,就像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
  方氏咬了咬唇,抓緊丈夫的手,輕聲回憶道:
  “大嫂落湖的那一夜……”
  大嫂落湖的那一夜,她在床上翻騰了好一會兒,怎麼都睡不著。
  那段時間,丈夫都宿在北園,伺候她病症越來越重的公爹。她從和李茂成親開始,還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多夜晚。就連她有孕和月子的時候,她的丈夫都沒有移出過臥房。
  她決定去北園找丈夫。
  那時候她才剛剛嫁過來沒有幾年,面子淺,覺得大半夜去公婆的地方找丈夫回來睡覺,實在是羞人。她那時候還不是國公夫人,內室裡貼身丫頭就是陪嫁的那幾個,她和丫頭們說氣悶,在院子裡走走散散心,獨自一人便往北園去了。
  若是一路從正路走,整個府裡都知道她半夜去找丈夫了,所以她准備從西園的抄手游廊繞過去,只要敲開角門,就可以進雕弓樓。她的大伯已經去世,西園只有孤兒寡母,她繞行一下,應該沒有什麼忌諱。
  誰料她在游廊上剛穿行了一半,突然看見了大嫂的身影。
  若說她嫁到信國公府裡來,最不能適應的是什麼,那一定是這位大嫂張靜。
  大嫂張靜手腕玲瓏,行事利落,若對你好起來,那是春風化雨,你無一不覺得熨帖。在閨閣之中,實在是少有這樣的女子。張氏又是綿延數朝的大族,胡人作亂之前,她大嫂的祖上都是前朝的高官,家中無數子弟出仕。而她家只能算的書香世家,真正發跡,還全靠她父親當年的從龍之功,可就算他父親能最終登上高位,也是因為她嫁到了公府。
  在這樣的女子面前,她怎能不自慚形穢,馬首是瞻?
  可即使她從來沒有想過搶大嫂的管家之權,甚至連伸手都沒有伸過,但她還是能夠感覺到大嫂對她的防備。
  後來她生了孩子,她總覺得大嫂表面上看銘兒很溫柔,但是眼神裡卻冷冷的,讓她十分懼怕。她甚至不敢讓自家的孩子單獨和這個大嫂在一起。
  但一切都是她的臆測,她根本不可能因為這樣的感想就和誰抱怨什麼,所以她只能盡量少接觸大嫂,也從不管家中的事情,只悶頭做好弟婦該做的事。
  再那之後,大嫂果然對她和善了許多。
  所以當她看到大嫂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躲,而不是上去打招呼。她根本沒辦法和大嫂說出“我去北園看看夫君”這樣的話來。
  在一個新寡之人那裡談夫妻恩愛,未免也太殘忍了些。可是要不說出這個,她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來西園。
  她閃身躲到了背後的“誰坐軒”,藏了起來。誰料沒有一會兒,大嫂也推門進來,而且沒有點燈,只是坐在了窗台上。
  她嚇得要命,連腿都蹲麻了,腦子裡不停的猜測大嫂來這裡究竟是為什麼。是為了憑吊丈夫,還是和她一樣睡不著出來走走?
  大約過了一刻鍾,誰坐軒突然又來了一個人。而且還是男人的聲音。
  這下,她更害怕了。
  深更半夜,新寡的大嫂和一個男人在西園的游廊裡私會……
  被發現的話,一定會殺人滅口的吧?
  她只能捂著嘴,連大氣也不敢出的躲在那屏風後面。
  “已經半年了,我以為你們已經放棄了。”張靜淡淡地說道。“你們要我做的事,我辦不到。”
  “你現在是管家之人,這府裡的老太太又這樣蠢,你為何辦不到?”
  “你們都已經殺了我丈夫,為何還要……”
  “那是意外!張靜,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假戲真做了!”
  方氏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就差沒有暈過去了。
  張靜沉默了一陣,終是開口道:“我殺不了他。他身邊時時有人。”
  “那小的呢?”
  “……我會想辦法。”
  “你得快點了,他要對我們下手了。若信國公府不亂,死的就是我們。李蒙的事……”那人歎了一口氣,“你要相信我們,真的是意外。誰也不知道李蒙會撲上來,他本不是會那樣做的人……”
  “不,你們不了解他。他就是會那樣做的人。你們殺了他,我真後悔當初……”
  “事已至此,再多說無益。誰不後悔當初,可開弓就沒有回頭的箭。這信國公的位置只能是你兒子的,若不能,這信國公府也就不需要再存在了。”那人似是也覺得逼的太緊,語氣稍微和緩了一點。
  “想想看,你雖然新寡,但依那位對李蒙和老國公的看重,若你公公上折,世子之位一定是李銳的。你改變不了李蒙,難道還改變不了一個孩子嗎?你的兒子是信國公,你是信國公府的當家主母,你雖然做不到以女兒之身立於朝堂之上,但也已經是人上之人了……”
  “你走吧。此事我會再想想怎麼辦。下次還是讓梅紅來找我,你親自來,若被人看見,我怎麼能說清!”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此事你若得手,就在老地方放三枚石塊。”
  方氏躲在那屏風後,越聽越是心驚,什麼萬萬人之上,什麼若信國公府不亂,死的就是他們,每個字她都聽不懂,可每個字都讓她驚心動魄。
  她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在那裡,等著張靜也離開。
  可是她等到兩只腿都失去知覺了,張靜還是坐在那窗戶上,絲毫沒有離開的樣子。
  “可笑……”
  方氏一驚,還以為是張靜發現了她的蹤影。
  “可笑我從小胸中就有一番抱負,可到了最後,也只能以這種方式來成全自己。”張靜自嘲地說:“這世間哪裡有女子也能立於朝堂的一天,終究不過還是靠男人罷了。他們已經毀了我一生,還想毀我的兒子。”
  屏風前傳來了拖拉什麼東西的聲音。
  方氏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等待著被大嫂發現的那一刻。
  是奮力逃跑,還是拼死反抗?要不然就大聲喊叫?
  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是在軒台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反抗不了你們,難道還不能給我兒子留一條康莊大道嗎?”
  張靜的嗤笑聲之後,傳來了“噗通”的一聲水聲。
  方氏聽到水聲,知道大嫂怕是為了什麼去尋了死,連忙站起身來准備出去喊人,結果她蹲的太久,猛然一下站起身來眼前天旋地轉,想要伸出手去扶些什麼,卻往後仰倒在地,人事不知。
  等她醒來,想辦法挪移到窗邊,哪裡還看的到什麼人影!
  她掃視了一圈屋子,發現屏風前少了張方椅。再一想那聲悶響,怕是大嫂抱著那張椅子跳了湖,不想再活了。
  剛聽見大嫂跳湖的時候,她是准備馬上就奔出去救的。可是暈了一暈再醒過來,她的腦子裡就開始想起了別的東西。
  什麼叫老的下不了手,還有小的?這信國公府最老之人,就是她的公爹,小的……小的……難道是她丈夫?
  方氏漸漸由驚而懼,由懼而怖,背上冷汗一陣陣冒將出來,一顆心幾乎也挺了跳動。
  她只覺得這大嫂的面目是那麼的可怕,她那般賢良淑德示人,原來都是假的!她先前以為她不過是因為一直管家,已經不允許別人染指她手中的權利,才對她頗多防備,想不到是想用這個來害人!
  她看了一眼軒台,咬咬牙,終是什麼都沒做,又回了錦繡院。
  “這便是那晚發生的一切。”方氏閉上眼。“我後來是對大嫂見死不救了,但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
  “大嫂死後,我以為公爹一定會上折讓李銳繼承世子之位。因為畢竟他只有成為了世子,以後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依仗。誰料公爹上折讓你繼承爵位,我才算松了一口氣。”
  “我管家以後,趕走了所有不是家生子的奴僕,我又不敢添人,就這麼戰戰兢兢地過了好多年,眼見你終是沒事,連大嫂的娘家都很少過問這個外甥,這才相信那些人是不會再來找我們了。”
  “我養壞李銳,也是因為這個,只有他又蠢又笨,你的國公之位才能安穩。我是自私自利,被這國公夫人的名頭沖昏了頭腦,但我更惜命。一開始我並不想殺了銳兒,養了這麼多年,若說一點感情都沒有,那也是假的。可是後來我見他越來越大,馬上就要移出去住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人又來攛掇他對付你我,我就又生了邪念。”
  “娘以前從未關心過任何府裡的事,李銳一出了東園,她又突然伸起了手,又照顧起了李銳……”
  “那是因為你在藥裡做了手腳,被娘看出來了!”李茂沉著臉斥道,“她若不伸手,李銳就要被你害死了!”
  “不,你是沒有注意過娘現在看李銳的眼神……”方氏抓著李茂的手,一臉驚慌失措地說:“那不像是在看著孫子,倒像是在看著兒子啊!”
  李茂霎時之間,猶如身在雲端,飄飄忽忽,半天也無法回過神來。
  “那一夜的事情,我從未和任何人說起過。可是此事畢竟已經成了我的心結,日日在我心頭縈繞。在那一夜之前,誰不誇大嫂賢德?誰不說她是大伯的賢內助?可是就連大伯之死,都和她離不了干系。能刺殺先皇,那是多大的勢力?大嫂又怎麼能嫁進的公府?”
  “她刻意接近大伯,是為了什麼!”
  “還有娘!現在娘一下子又認識字,一下子又會做扳指,又會說什麼《三國演義》,我……我怕是張靜陰魂不散……”
  “你胡扯什麼!”李茂聽到這裡,猛瞪著眼睛看著方氏:“那是我娘!我看你被這件事逼得太久,已經有些疑神疑鬼了!”
  “就算不是張靜的魂魄回來了,也是老太太身邊有了那方的人!不然老太太為何突然變得這般奇怪!”方氏咬著牙說:“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們,他們就是要讓信國公府倒!我找了神婆來驅鬼,所有人都在誣陷我用巫蠱!他們想讓我死!”
  “他們一定是知道了我那一夜在那裡!”
  “你想的太多了,這樣不利於腹中的胎兒。”李茂歎了一口氣,摸了摸妻子的頭發,“今夜你已經累了,你還是早點歇息吧。此事我們回頭再商議,現在我心頭也很亂……”
  “什麼胎兒?我哪裡有什麼孩子!她們連你都瞞著嗎?你聽我說……”
  “方婉!你懷孕了!你有孩子!”李茂一只手抓住妻子的肩膀,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肚子上。
  “你肚子裡有孩子,千真萬確!娘從不拿子嗣開玩笑!”李茂見妻子已經魔怔到這種地步,忍不住悲苦道:“我在九死一生之時,還在想著家中有你和孩子等著我回來,拼命奔逃。你也是做過母親的人,自己有了身孕,難道不能知道嗎?”
  “方婉,你把自己糟蹋的太過,這些事你悶在心裡,除了可以傷害自己,再傷害別人,還能改變什麼?你說他們想讓你死,在我看來……”李茂的眼睛瞬間紅腫了起來,幾乎不能言語。
  “他們已經殺了你好幾次了,方婉。”
  李茂握著方氏的手顫抖了起來。
  “他們殺了你的理智,殺了你的溫柔,殺了你的善意,將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剛嫁與我時,我們兩相愛悅,你性格是如此溫柔可人。我雖然資質平庸,卻從來沒有因此而不甘,我就是中人之姿,過中人的日子就是了。你我夫妻和美,成婚不久又誕下麟兒,那時我是何等的襟懷爽朗,意氣風發,你又是如何的心滿意足,滿心歡喜……”
  “如今我們雖然得了這國公之位,你捫心自問,比那時候還要快活嗎?兄長和大嫂都只能那般下場,那些人,又怎麼是你一個人就能防得住的……”
  “方婉,你不該恨任何人,你該恨的是那些人啊!”
  方氏感覺內心一片空蕩。臉頰被淚水沾濕的地方,如同刀割般的刺痛著。她茫然地流著淚,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流淚。
  她摸著自己的肚子,抖動著嘴唇,怯怯地問道:“是真的有孩子?不是皇後和娘聯手騙所有人的?”
  李茂重重地點著頭。
  方氏頓時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了個干淨,一下子癱倒在了丈夫的身上。
  “我……我到底做了什麼!”
  李茂抱著自己的妻子,看著她沉沉睡去了。
  他從宮裡回來,沒有洗漱,沒有換過衣服,一身灰塵,滿臉風霜。可是他就這樣抱著自己的妻子,一點也不想松開。
  自己智謀不足,眼界不夠,從小就聽不懂父親和兄長議論的那些事情。他妻子是長姐,被教養成相夫教子的女子,沒經歷過大事,能嫁給他,也全是看家中已經有了個世婦,只能再添一個勳貴出身的女子。
  他們夫妻都是庸人,若是像堂伯一家那般,生活在荊南老家,安心做一對富貴夫妻,這輩子也會和和美美,過著夫唱婦隨的好日子。
  可偏偏是他們繼承了爵位。
  這便如老牛拉車,若車子太重,那牛只會活生生累死。
  若是太平的公府,他妻子管家的本事也是有的,安心做個國公夫人就是。可是就在今天,他才知道府裡到底有多少的鬼蜮之處。
  大嫂、一直攛掇妻子作惡的劉嬤嬤、那個不知道身份的梅紅、那晚的男人、以及放在偏院中的巫蠱……
  若是外人,又如何能得知那公府大公子的生辰八字!
  他這次遇險,已經得知了自己諸多不足,父親生前對他“資質平庸”的評價,有時候真的讓他無比喪氣,又滿腔不甘。
  沒有人教過他啊!沒有人教過他到底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兄長有晉國公,父親有先皇,他們在沒有出人頭地之前,都曾遇見過自己的伯樂。就算他只是一匹駑馬,他現在已經努力在往前跑了……
  可他剛剛站起來,卻猛然發現身下的是一灘泥沼,拉著他不能向前。
  妻子變成這樣,他是有罪的。
  他不能讓妻子放心倚靠,還妄自揣測妻子那夜必定做了什麼,甚至以為瞞到天荒地老,就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豈料傷害早就已經造成,再也不能回頭了。
  大嫂究竟是什麼身份?想要對付公府的又是什麼人?
  他們是不是發現信國公府又要站起來了,所以才急著跳出來,又趁在他不在家的時候下手,想直接毀了信國公府?
  敵人來自於哪裡?和那謀反之人又有沒有關系?
  還有張家……
  方家……
  他究竟能相信誰?就連自己的妻子,也已經在日復一日的各種折磨中,不能再相信任何人。是不是有一天,他也會變成這個樣子,被他們殺上無數遍,連這個叫做“李茂”的自己都不再是了?
  若此刻急流勇退……
  李茂環抱著自己的妻子,徹夜未眠。
  李銘昨日和兄長聊到半夜,連父親何時回來都不知道。早上下人來報,說是父親先去了持雲院,然後急匆匆的回了錦繡院,擔心的立刻就來了錦繡院。
  他到了院裡,卻見四繡守在屋外的角房內,臥房的門窗也緊緊閉著,嚇得連忙敲門。
  李茂一夜沒睡,聽見外面有人敲門,怕吵醒沉睡著的妻子,連忙披衣起身,打開了門。
  “什麼事?”李茂看見是兒子,努力扯出一個笑容來,“是銘兒啊,你母親睡著了,有事下午再來吧。”
  李銘推開了父親,徑直跑到床前,看到娘親確實睡得很沉,沒有受過什麼打擊的樣子,心中總算松了一口氣。
  李茂見兒子的樣子,猶豫著問道:“你母親的事,你知道了?”
  李銘點了點頭。
  “祖母什麼事都不瞞著我們的。娘親她,她做了錯事……”李銘哽咽著說,“父親能不能只把娘關起來,不要休她?也不要氣她?她是想讓我繼承這個位子,大不了我不要了,我還給哥哥就是。”
  “不光是這個位子的事。”李茂心裡也不好受,摸了摸兒子的頭。“爹不怪你娘,爹也不會休了她。爹只會有你娘這一個嫡妻。至於這個爵位……”
  “我們一家欠你哥哥良多,是該還債的時候了。”
  臥床中,熟睡著的方氏,默默地滑下了一滴眼淚。
  李茂拉著兒子的手,讓他在外間等候。他心中有事,雖然身體極度疲累,精神卻在亢奮著,無法讓他入眠。
  他娘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開始頻繁的做些動作。他娘連李銘一個孩子都不瞞著所有的事,他們信國公府如今如臨深淵,難道他還要瞞著什麼?
  將妻子放在這錦繡院裡,何嘗又不是一種保護?
  他得好好談談,和所有人都談一談。
  李銘、李銳,他們總有一天都要長大。他父親當年沒有教過他如何應付這些,他又一直被兄長所庇護,從來沒有獨立過,如今他這般懊悔,總不能今後也讓自己的兒子、侄子嘗到這種滋味。
  李銳在這次汾州之事中已經展現出驚人的資質,他為何不能做一次伯樂?!
  “老爺老爺,外面有人要求見您!”李茂的長隨從二門外跑了進來,一臉驚詫莫名地說:“是吳相公和陳相公!”
  這長隨從小跟著李茂,對府裡的老人都十分清楚。
  李茂一聽長隨所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吳相公和陳相公?那不是府裡當年的客卿,父親和兄長的幕僚之首嗎?
  他爹還非常嚴厲地和他提醒過,他心性不夠堅定,做事又不夠果決,才能不能服眾,留著這些人只是禍害。他當時心中雖然有些失望,卻沒有生過其他想法。他從來都不曾忤逆過父親的意見,當時他爹已經病入膏肓,怎麼能在這種事上讓他焦心。
  所以失望遺憾雖然也有,他也只能當做自己是和這些人沒有緣分。他想著只要自己好好守著這國公府,幕僚什麼的,總會再有的。
  等到了他出了孝,才知道客卿易找,幕僚也容易得,可是有才又有德,自己敢用,又能提供別人想要的東西的,實在是難上加難。
  李茂趕緊回屋穿上合適的衣服,連洗漱都不用了,束上發巾就往外走。
  此時這兩個人來,必定不是來敘舊的。
  李茂奔到了前廳,看見果真是那兩張熟悉的面孔,一時之間心中一片茫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吳玉舟見這李茂還是如年輕時那般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笑著開口道:“信國公,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李茂驚喜交集,一聲輕喚:“吳先生!陳先生!多年不見,兩位風采依舊如前。”
  這兩人說是客卿,年紀其實已經可以做他的長輩。他爹當年救了不少人,這兩位就是其一,一直輔佐著父親和兄長處理各種事宜。
  他們父親去世,這兩位也向他辭別時,他當時真是有一種大廈將傾之感。
  “信國公見我們如此欣喜,我們心中也十分安慰啊。”陳軼微笑著看著李茂,他明顯是匆匆趕來的樣子,他們能得到這樣的重視,自然也是滿面紅光。
  陳軼和吳玉舟二人對視一眼,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函來。
  “此物我們保管了數年,還以為需要再過許多年才能送與你手。想不到你果真不愧為老國公的孩子,只重出朝堂兩年,就獲得了如此成就。”陳軼笑著說。
  “我知你有許多疑問,這信,你拆開一看便知。”
  李茂看著並無署名的信封,撕開一看,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這熟悉的字跡……
  “吾兒李茂:
  看見你爹的信,是不是嚇了一跳?我想我死了以後,等你丁憂出來,一定是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碰頭,甚至躲在被子裡偷偷罵我偏心,從小不教你多些東西。”
  “我想你大概不適合朝堂,呆兩天就會心灰意冷,不再出仕。等新皇一見你不是可用的人,也就放棄你了。如此,你便可安心做個富貴閒人。”
  “可我轉念又一想,老子的兒子,說不定也和老子一樣,越是逆境越能奮進。我當年和你兄長自以為聰明,豎了許多敵人,怕是現在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所以想一想,還是在死之前提前給你做些安排比較好……”
  李茂抓著信,連吹口氣都怕這信給他自己弄壞了。
  他明明已過而立之年,恍然間仿佛回到了當年垂髫之時,睜著眼睛只能著看爹笑罵他。
  “爹……”
  他手持著信函,在兩位先生面前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老國公的信當然是文言文,但是為了利於大家的閱讀,我就自動翻譯成大白話了。
  眾人:滾!明明是你寫不了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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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54:29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先生可怕

  吳玉舟和陳軼曾經想象過很多次這樣的場景。
  這位從小被李國公和李蒙呵護著長大的孩子,在突然收到父親的這封信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也許會大笑,也許會大悲,也許會喜憂參半。
  而李茂確實是哭了。
  他們並不知道信中的內容,但他們也曾想象過,若他們收到了死去的父親數年前留下的信函,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所以當李茂難掩心中情感,忍不住淚流的時候,他們只能稍微將臉轉向牆壁,將時間留給這對隔著生死在對話的父子。
  李茂用袖口擦掉了眼淚,眼淚若掉到信上,只會髒污掉信函。
  他接著往下看去。
  “吳玉舟和陳軼兩人,和我是莫逆之交,又無家室,孑然一身,可以信任。你兄長昔日的那些幕僚,我已經安排好了他們的去處,或為官,或經商,各有前途。若你從此寂寂無名,這些人的前途就是我送給他們的去路;若你有心奮進,他們將是你的助力。你若要用他們,可讓吳、陳兩位先生替你聯絡。若他們無心助你,也不必勉強。你有吳、陳二人,勝過許多幕僚。”
  “大孫兒李銳從小定親的陸家,乃是吳中大族,自陸元皓接替你兄長成了新的翰林院掌院,陛下一直疑他,不肯重用,怕是要終老在翰林院裡。但此人愛才,不拘門第,不愛攀附權貴,也不喜俗物,是個有趣的人。不過,你和他不是一路人,(他怕也看不上你)你不必想著交好與他,順其自然即可。翰林院眾多翰林,是陛下為新皇所備,你可結交,這些人總是要外任為官的,你無需忌諱。”
  “你大嫂張靜,乃是先皇之人。當年我交出兵權後,陛下曾與我坦白。昔日我軍權過盛,他的想法,我也能理解。此事我知,你兄長也知,我們既無心爭權奪勢,自然也不用擔心被發現什麼。我只歎當年情分,竟在這些小事裡被磨得干干淨淨。”
  “只是你大嫂竟然投湖自盡,事情越發怪異,怕是其中有所隱情。張府不可信,切莫交往太深。我已沒有心力再細究這些事,現在腦子也是清楚一時糊塗一時,這件事,索性就留給後人了。李銳若能成才,你可把這一切告知與他,讓他自己去探尋此事;若他不能成才,你便等他成年後為他請個封賞,讓他移府別居。”
  “我昔年鎮壓了岐陽王之亂,岐陽王有一幼子,被岐陽王舊部拼死救出,怕是會留下禍根,伺機報復;世族勢力過大,相互勾結,日後也恐會釀成禍患。但世族處事之道,在於平衡,你若壓制,他們反倒會更為團結。世族之禍,可借世族之手平息,你須謹記。”
  “你若缺錢,和小時候一般,找你娘要吧。我留下了不少金銀財寶,都在你娘的私庫裡(記得別花完了)。我已在家鄉置了不少祭田,若是你實在無法力挽狂瀾,不妨讓子孫都回荊南老家,有良田傍身,亦可度日。”
  “最後,老子死了,你兄長也死了,只留你一個。我老李家這一支能不能開花結果,全看你一人了。若是要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先得留下多多的兒子再去,要是你讓我斷子絕孫,我在地下也和你沒完! 父李碩 絕筆。”
  李茂看完這封信,又哭又笑,幾不能語。
  他危險的事情已經做了好幾樁,兒子沒留下幾個,老婆和她腹中的孩子差點都死了。侄子被自己害的幾乎成了廢人,母親被他養壞的侄子頂撞,先是昏迷不醒,後來差點絕食而亡。
  他跌跌撞撞一路走來,除了運氣好,竟看不出自己有哪一點像是父親或兄長。
  他小心翼翼的收起信函,貼身放好,躬身和兩位先生道:
  “父親的信件,我已經見了。日後還要麻煩兩位先生不吝賜教,多多教導與我。”
  他說的字字都是肺腑之言,他實在太缺人了。
  “不敢不敢,國公爺做的很好,國公爺這樣不溫不火,其實正是上乘之道。我們深受老國公大恩,您有這般成就,我們也很高興。”吳玉舟不敢受禮,微微避讓,又說道:“我當年離開信國公府後,買下了平康裡的一家青樓,名喚雲夢閣。若是國公爺要找我,可派人前去。”
  李茂微微一愣。
  青樓?
  陳軼見李茂的臉色微變,大笑著搖頭道:“老國公本是想讓他在京城裡開酒樓的,結果吳老兒想著青樓楚館之中傳遞消息最快,他又好色,便買了一家青樓,小心經營。只是李老國公去後沒多久先皇也去了,國喪期間禁止飲酒作樂,平康裡日子十分蕭條,他那雲夢閣又是第一流的妓館,全靠著官宦富商營生,這一下子,把他打擊的不行……”
  “非也,我並非好色,而是好美。這是極大的區別……”吳玉舟一本正經的解釋,“而且我開青樓,既然是為了培養可用之人,能不讓她們接客,自然忠心更高,你不懂這其中的玄妙……”
  “噗!”陳軼狂笑,“這種玄妙,我還是不要知道才好。”
  “你當然不知道,你又不喜歡女人!”
  “兩位先生,還是這麼詼諧……”李茂見又兩位昔日的客卿又拌起了嘴,忍不住有擦擦冷汗的沖動。
  開……開青樓?
  雲夢閣是平康裡最大的妓館,而且許多姑娘賣藝不賣身,當家的明明是叫做“流雲”的婦人,他雖沒有去過平康裡,可也聽聞過她的艷名,什麼時候成了吳先生開的了?
  “閒話休提。我離開信國公府後,開了一家書院,專門教授寒門子弟。此事你應該知曉。”陳軼收起笑容,平靜地說著。
  李茂點了點頭。陳軼的“行知書院”在京城中很有名氣,陳軼認識許多人,他開書院,講課的先生都是現成的,也接濟了不少學子。
  因為陳軼是從他府裡出去的,他一直關注著“行知書院”,期望他走的越來越好。
  “能這麼快再投奔到公府門下,實在是太好不過了。”陳軼板起臉來,一本正經地說:“我那書院人數越來越多,快要入不敷出了。當年我從老國公那裡所得的投資,如今已經用的七七八八。國公爺,此番我前來,是希望府中能援助一二,否則我那書院,怕是離關門不遠了……”
  要……要錢?
  當年父親和兄長究竟是怎麼和他們相處的?為何他有一種要被賣掉的感覺?
  話說李茂和兩位老客卿正在前院“愉快”的交談,剛剛起身的顧卿也得了通報,說是偏院裡的塔娜姑娘有事求見。
  顧卿昨夜睡得很晚,一下子想著方氏會不會被李茂打了,一下子又想著李銳離家這麼多天,能不能休息好;還想著是不是要把李小呆叫到錦繡院裡去,讓他做夫妻倆的調和劑……
  她雖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和親生奶奶,可操的心,真是一點也沒少。
  她睡得晚,起的也晚,塔娜和其他草原女子卻是起得極早的,一直熬到日上三竿,顧卿起床,她們才來求見。
  顧卿一聽大清早的美女就要見她,頓時覺得壓抑在心頭的煩惱都消失了一半,連忙笑瞇瞇地吩咐:“見見見,快叫塔娜姑娘進來!”
  明眸皓齒的塔娜俏生生地進來,先以手撫胸給顧卿行了個禮。顧卿心中歡喜,恨不得也照樣給她回一個才好。
  “太夫人,昨日匆忙,我們沒有把行李整理出來,今日是來給您送拜師禮的。”塔娜拍拍手,門口幾個羯人姑娘捧著幾樣東西進來。
  顧卿也回過頭,吩咐花嬤嬤把她昨晚找好的見面禮拿過來。
  “我們住在草原,沒有什麼好東西,太夫人不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就算她練得是“空手到”,她都不嫌棄,更何況還有人給她送禮。
  不是給邱老太君送禮,是給她送禮!送她教授技藝的禮!
  她怎麼能不高興?
  “這是我們草原上的一種吃食,我想太夫人應該沒有吃過,所以帶來了一些。”塔娜將盒子捧上,半跪著遞到顧卿的手邊。
  “這是……奶酪?”應該是奶酪干吧?顧卿伸手接過,往嘴裡放了一塊。
  雖然味道有些不一樣,但是應該是干酪之類的沒錯。
  塔娜見顧卿絲毫不嫌棄,甚至直接拿了一塊就吃,心中歡喜極了,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老太太。
  她和李銳不一樣,是個很直爽的人呢!
  塔娜點點頭,“我們叫它奶干。”
  她又從身後拿出一條腰帶。
  “這是我們出發前親手為您編織的,希望您能健康長壽……”
  顧卿笑呵呵地接下了。
  雖然她也沒什麼衣服能配它,不過和這些小姑娘混熟了,找她們要件羯人的衣服穿穿,偶爾COS一下,也挺有趣不是嘛。
  “還有這個……”塔娜取出一個小酒盞。“這是我們家的寶貝,夜光杯。”
  塔娜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把眼光注視到了這個杯子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顧卿在心裡念叨著,好奇的接過傳說中的“夜光杯”,細細看了一下。
  哦,原來是螢石。
  這東西據說有輻射,還是不要放在屋子裡,收起來比較好。
  顧卿接了這個杯子,遞給了後面的香雲,讓她放到庫房裡。又拿過花嬤嬤手上的首飾匣子,把一堆小姑娘全部叫過來,一個個地發禮物。
  她其實很喜歡給人發禮物的感覺,在醫院裡時,也經常買一些小東西送小朋友們。
  可是自她管家以來,已經被花嬤嬤三令五申必須要控制住手太松的問題,就連丫頭們現在看花嬤嬤,有時候眼神都帶著些幽怨。
  可是客人不一樣,送客人東西,尤其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是沒有這種顧忌的。
  這些都是她昨夜和花嬤嬤挑揀出來的。草原上的姑娘不帶簪子,頭飾都可以忽略,找出來的大多是手鐲、項鏈、戒指耳環這樣的東西。
  收到東西的姑娘們都很高興,喜笑顏開著謝過顧卿,給禮物的人高興,收禮物的人也高興,這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太夫人,我們來,除了送禮物,還有其他的原因。”塔娜大大方方地說道:“昨日裡進來急,沒有在京城裡逛過,而且我父親他們還住在其他地方,我想去看看他們……”
  “我想請貴府給我找個向導,我們畢竟是羯人……”
  顧卿一聽是這個要求,那就更沒問題了。
  人家大老遠來,想逛逛京城,不是很正常的嘛!
  只是叫誰陪她們去呢?李銘和李銳昨夜肯定沒睡好,兩個孩子一到一起就說不完的話,若只是讓下人陪著,又未免太怠慢了。
  對了,她怎麼忘了還有一個!
  正好想辦法治治他的病!
  “磬雲,去西園請鈞兒過來!”
  噗!
  不知是誰先笑出了聲,然後花嬤嬤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太夫人,堂少爺怕是自己都不太熟京城呢,你讓堂少爺帶著一群姑娘去逛街,別一齊都丟了……”
  “也是,我忘了這個。”顧卿拍了拍腦袋,“那就多派幾個熟悉京城的家人陪著去。香雲,開我匣子那些銀角子和銅錢,用荷包和帕子裝好。”
  她扭過頭,和小姑娘們說道:
  “你們可以去東西二市看看,若是看中什麼,就用這些買。不過我們這的商人比較狡猾,看你們是外來人,怕是會亂要價錢。”宰客嘛,古今中外都有。“這些錢我叫家中下人帶著,你們看中什麼,叫下人們講價,給你們買。”
  塔娜幾個見還有這好事,都紛紛咧開了嘴。塔娜更是上前幾步,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親了顧卿的臉一下。
  “謝謝你,慷慨的老夫人。”
  顧卿只覺得溫香軟玉抱滿懷,臉上還被人親了一口,頓時幸福的要暈過去了。
  “不謝不謝……”
  嗚嗚嗚嗚,她那兩個孫子都沒有親過她,她到了古代總算是被人親過了,好滿足!
  李鈞下個月就要春闈,這段時間都是日日在屋中讀書,突然聽說堂祖母來喚,連忙放下書本往持雲院趕。
  顧卿喊他去,其實也是怕他把自己逼得太緊。
  李鈞本來就因為寄居在信國公府裡很少出去走動,來往的也都是賑災的時候認識的學子,每日裡就差沒有頭懸梁錐刺股了,也該出去放松放松。
  等李鈞一到持雲院,徹底傻了眼。
  屋子裡滿滿當當站著十幾個異族的姑娘,為首那個“剛硬”的女子還輕輕對他點了點頭。
  他僵硬著也點了點頭,心中升起了“大事不妙”的預感。
  果然,顧卿看著李鈞,帶著詭異地笑容說道:
  “這些姑娘乍到京城,想要出去游玩一番,李銳剛剛回府,還要休息,李銘要陪他爹說話,老身是婦道人家,只能拜托你了……”
  只能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
  你了……
  這真是晴天霹靂啊!
  李鈞心神恍惚,震驚地半響回不過神來。
  “可是堂孫的隱疾……”
  “沒事,她們雖然是草原女子,可是不會對你動手動腳的。你做好向導就是。”
  “可是堂孫連京城的路徑都不熟悉……”
  “家人會跟著你。你也去過東西二市幾次了,怎麼也比她們熟悉吧。”
  “可是……”
  “老夫人,若是這位少爺不能陪我們,我們就跟著府中的下人出去晃晃好了。”塔娜不好意思地說著。她不知道這家人人口這麼少。
  顧卿懇切地看著李鈞。
  他只能悲憤地點了點頭。
  “堂祖母有命,不敢不從。”
  天啊!希望他能好生生的回來吧!
  此時,李鈞帶著一群姑娘出了府,李茂一直在和兩位先生細談,李銘在房中陪著母親,李銳卻被微霜堂的杜進和齊耀兩位叫了去。
  明輝先生是正月二十回的京,他來的時候,李銳和杜進已經出發前往通州了。
  昨日杜進回來,詳細的說了一路上各種驚險的經歷,直聽得明輝先生連連叫險,恨不得也跟著一同前去才好。
  這都是些什麼怪人!
  “你的經歷,我已經聽說了。我們二人離開府裡的時候,府中頗多波折。看樣子,以後我們年節還是不要回府算了。”齊耀心有戚戚焉地說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看這些人,就是趁著府裡空虛,才突然發難的。”
  李銳點了點頭。
  “只是你路上遇見的刺客,可有什麼頭緒?”
  “徒兒不知道。”李銳回想了一下。“來人手段很是利落,對別人和自己都很心狠,顯然是專門被豢養的死士。我沒有結過這般厲害的恩怨,來人怕是沖著我們府裡的名頭的來的。”
  齊耀想了想,搖了搖頭,也是想不出頭緒來。
  巫蠱之事事關信國公府的聲譽,李銳和顧卿嘴巴都很緊,沒有給兩位先生透露過一分,兩位先生雖然有大才,畢竟還是外人。
  隨著李銳和李銘漸漸長大,經歷的事情也多了,看待萬事已經沒有當年的單純。
  這正是顧卿最不想看到,又不得不看到的變化。
  “你叔父的事,你處理的很好。”齊耀誇獎道:“能夠臨危不亂,獨當一面,你便已經是個可以擔起重任之人,從明日起,你的課再加一個時辰……”
  “不要吧,先生,我才回來幾天啊!”李銳一聲哀嚎。
  “你已經放過假了,我們回鄉這一個月,你的功課做是沒做?”
  “做……”完蛋了,先是救災,後來又看燈,再後來離家出走,功,功課,它……
  “沒做完!”李銳白著臉,一臉哀怨地說道,“可是我這段時間遇見這麼多事……”
  齊耀冷笑一聲,“嗖”地拿出了戒尺來,抓過李銳的手,舉起戒尺就打了下去。
  “這第三課,教的是,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要拖到最後一刻才去做!”
  啪!
  救命啊!
  京城大道上,一路上愁眉苦臉著,帶著羯人姑娘們出門的李鈞,感覺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他雖然不是出身什麼富貴人家,但好歹從上到下都是國公府裡提供的,怎麼看都是一位公子爺的樣子,前後又帶著這麼多家人,卻跟在一群胡女身後提東西……
  他已經被不少人指指點點過了。
  而且這些姑娘對什麼都感興趣,大到桌椅條屏,小到胭脂水粉,要不是他不停地制止,怕是不知道要亂花多少錢。
  他家堂祖母雖然慷慨大方,可也不是冤大頭!買上四五個條屏回去干什麼?府裡隨便拿上一個都比這個要好!
  結果他不停阻攔她們買東西,倒惹得這些姑娘許多白眼。路人見這些姑娘對他不怎麼熱絡,看他的眼神像是那種糾纏女人的狂蜂浪蝶似的,真是嗚呼哀哉!
  他就是糾纏,也不會找這些……
  這些……
  “李公子,還價!”塔娜一指面前的小泥人。“我要這個……”
  他不是還價的啊!他只是隨口說了一下那東西太貴,結果就被她們當成專門砍價的人了!
  他……他還要參加科舉的,怎麼能做這等斯文掃地,斤斤計較之事!
  塔娜見李鈞要躲,連忙伸出手去抓他,嚇得李鈞連忙舉起手來。
  “別抓別抓,我還,我還就是了!別碰我!”
  他慌得一指塔娜,“你就站那!”
  那泥人攤子的老板莫名其妙的看看李鈞,又看看那些胡女,搖了搖頭。
  這到底是女追男,還是男追女呢?
  怎麼看著像是母夜叉凌1虐俏……呃,不俏的書生一般!
  唔,好題材!明日可以拿這個做一組泥人,一定好賣!
  只是那書生,怎麼也要做的俊俏些才是。
  李鈞一路陪著塔娜他們逛了半天,覺得自己命都去掉了半條,好不容易把她們送到了外來使者所住的“弘賓館”外,自覺終於完成了任務,等塔娜會過了親人,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塔娜和門口的兵丁報了父親的名字,那人點了點頭,回去通報。
  “真是謝謝你啦,李公子。”塔娜笑著對李鈞說道。“你是個好人。李大人是好人,李大公子是好人,老夫人是好人,你們一家都是好人。”
  李鈞被她一圈好人說的笑了起來,溫言道:
  “唔,姑娘也是個好人。”
  “那個漢人。”一聲冷喝突然從弘賓館的門口傳來。
  李鈞回過頭,指了指自己。
  “你喊我?”
  這少年明明也是個漢人,為什麼叫他“那個漢人”?
  “嗯。我喊的是你。”盧默從門口走了出來。直走到他的面前。
  “我要和你角斗。”
  啥?角斗?
  李鈞瞠目結舌地看著盧默。
  這是哪裡來的瘋子!
  作者有話要說:盧默被京城的公子們引得起了森森的危機感。
  大家喜聞樂見的“組團刷本”和“圍爐夜話”什麼的,明日才有了。這幾章都太沉悶,我算是調節下節奏,給大家輕松一點。
  沒有小劇場,但這章有許多“你懂得”,自己找吧啊哈哈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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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54:54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組團組團

  到了中午,已經有月余沒有好好在一起的家人們聚在一起用飯。持雲院的宴廳終於又派上了用場,顧卿看著連來來回回都比以前更有精神的下人,長舒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他們出去的時候,她好好的守住了這個家,沒有出現什麼亂子,也沒有少什麼人。
  只是這種事情最好不要再多來幾次了,否則她的心髒一定是受不了。
  進餐時,顧卿注意到李茂的精神不太好,連忙詢問是不是昨日裡累到了。
  其實她想問的是昨天晚上是不是和方氏爭執過了,可是卻問不出口。
  李茂揉了揉眼睛,“昨夜是沒有睡好,早上又起了個大早。現在有些犯困。”
  “那你還不去休息?”顧卿驚訝地說,“吃完就走吧。不用多留了。”
  “兒子還有其他事要和你們商量,等說完了再走。”
  於是這一餐飯所有人吃的神魂不定,好不容易用完了飯,李茂站起身,跟兩個孩子以及顧卿說道:
  “娘,銳兒,銘兒,你們跟我去雕弓樓。”
  雕弓樓是李老國公昔年的書房,也是北園裡最安靜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雕弓樓裡有一間小房,周圍毫無遮擋,最適宜談事。
  但凡談話被聽到的,大都因為在屋簷、走廊、或有遮蔽的地方藏著人。而這處小房四野空曠,所有門都能打開,能看到周圍的情況,又在水上,是絕藏不了人的。
  所以李家幾個主人都喊它“話房。”
  李銘和李銳帶著既興奮又不安的心情跟著李茂來了傳說中的“話房”。
  進雕弓樓的時候,花嬤嬤讓所有的下人全部都留在了雕弓樓外,並且親自看著他們,不讓他們入內。當她聽說李茂要去“話房”的時候,就知道李茂一定是要和家人商量什麼事,而這個事是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的。
  作為持雲院眾僕之首,邱老太君絕對的心腹,花嬤嬤做好了她的本分。
  顧卿幾人徑直進入話房,兄弟兩個挨個把這個小屋的所有門打開。水面之上,一陣水氣的味道迎面而來,加之春寒料峭,又有冷風吹拂,所有人都精神一震,越發清醒了起來。
  李茂站在話房內,緩緩開口道:
  “我們府裡,已經到了一種非常危險的境地。正是因為這種原因,我不得不把你們喚來,一同商議。”
  顧卿和兩個孩子都看著他。
  “其實這些事情本不應該和你們說的,你們老的老,小的小,整日還要為這些事情傷神,實在是我的無能……”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無能不無能的。一家人互相扶助才是正理。”顧卿見李茂此番歷險歸來,整個氣質和心性都與以往大為不同,心中也挺欣慰。
  不管怎麼說,顧卿作為一個局外人,看著李茂從最初的混蛋一日日在變好,也算是個新奇的經歷。
  三十歲才開始奮進的,就算在現代也很少見。
  “如此,我便從六年前的一個夜晚說起……”
  李茂開始用一種非常低沉的語氣,說著方氏昨晚和他轉述的那段經歷。因為他並不是當事人,所以他講述這段時,遠沒有方氏說的那般驚心動魄,但即便是如此,他那種疲憊的表情還是讓顧卿幾人看出了他此時的心情。
  李銳和李銘兩兄弟緊緊挨坐在一起,李銘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像是聽到了什麼怪譚那般的聽著,而李銳則緊閉著嘴唇,閉到嘴唇都發白了。
  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叔叔,而李茂一邊說著,一邊低下頭來看著他。
  空氣都似乎變得沉重起來。
  顧卿已經捂住了嘴。對於一個二十多歲的兒科醫生來說,這些陰謀鬼蜮,仿佛是只能在電影和電視劇裡見到的東西。
  不對,不光是如此。就算是現代的那些宮斗戲,也遠沒有這般慘烈,這般曲折,這般讓人疑惑。
  李茂說完了一切以後,頓了頓,對著李銳說道:“李銳,這只是真相的一部分。”他從懷裡拿出了另外一封信。
  這是他爹寫給他的留書。
  “按你祖父信中所說,你母親是先皇安插在我家的眼線,但這個眼線,自他上交兵權准備卸甲歸田以後,就徹底失去了作用,先皇也不再安排她做什麼了。此事你祖父和你父親都知道,卻沒有告訴你的母親。”
  “而你母親注定找不出什麼不利的證據。因為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你母親還是死了,死於某些人的逼迫。而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先皇的人,因為先皇絕對不會對你父親下毒手。那麼,只能說,你母親還有其他的身份,正是這個身份逼死了她。”
  李銳的眼睛裡突然迸出了一道閃光。顧卿很明顯的感覺到了李銳身邊的李銘哆嗦了一下。
  此刻的李銳身上有一股殺氣。
  那是真的殺過人後才有的凌冽氣質。
  李茂在汾州,不止一次面臨過這種殺氣。他只是略略驚訝於這個侄子的表現,又接著說道:“你的嬸母見死不救,無論理由是什麼,此為大惡,夫妻本為一體,此事我們都有罪孽。李銳,我和你嬸母會為此事……”
  李銳用有些嘶啞地聲音開了口。
  “這便是佛家說的因果。我娘因為不好的緣由進入了我們家,雖然她一心想要擺脫這一切,可終究還是要承擔惡果的。自盡是我娘的決定,若嬸母不在那裡,我娘也是必死的。就算嬸母救起了她,她若存了死志,便會尋死第二次第三次……”
  李銳緊握著拳頭,在顫抖著。
  “但我母親身後的那些人,殺了我的父親,逼死了我的母親……我作為他們的骨血,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他就這樣用顫抖地聲音說著:“我不怪叔叔和嬸母,因為這些事情不是一日積累出來的,而是日日夜夜不停累加在一起,終於才爆發出來。你們是我的血肉至親,無論如何,你們撫養我長大,給我錦衣玉食,可這些人……這些人……”
  他的嘴裡發出了牙齒緊緊在一起摩擦時才會發出的咯咯聲。
  “我會把他們找出來,一個個為我父母償命!”
  顧卿看著這個被仇恨完全籠罩住了的孩子,發出了一聲被壓抑住的呻1吟。
  一直以來,她擔心他對李茂夫妻倆產生恨意,擔心那恨意會蒙蔽他的雙眼,混亂他的人生,所以一直在用各種方法開解他。
  她看過太多的故事,那些生活在恨意裡的人,沒有一個是能平安喜樂的。就算他們報了仇,人生已經失去了目標,最終也只能變成行屍走肉一般的人物。
  這個孩子,最後還是要走上這條道路嗎?過著這種讓人沒有辦法能露出笑容的人生?
  “這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銳兒。”李茂只是皺了皺眉頭,“這些人的目標是毀了信國公府,或讓你當上信國公。我相信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道理。這些人不會放棄你,肯定還會慢慢找到你,影響你。你若先被恨意打敗,就會失去平常心。”
  “潛移默化是很可怕的,李銳。我和你嬸母也……”李茂搖著頭,把後面的話塞回口中,“你自己的內心首先得堅毅如磐石,然後方能慢慢抽絲剝繭,找到當年的真相。若是你先被恨意和焦慮蒙蔽了眼睛,又怎麼能有耐心慢慢和他們周旋?”
  “更何況我將此事完全和盤托出,就是希望全府上下日後共結一心,共同抵御各種明槍暗箭。我們以後皆為一體,怎麼能分出你的仇恨、我的仇恨?”
  “不要變成他們那樣的人,李銳。那樣他們才算是真的成功了。”
  李茂非常流暢的說著這一切,他口氣嚴肅地教育著自己的侄子,而且毫不猶豫。
  顧卿從來沒覺得李茂像今天這樣帥過。帥到她覺得李茂全身都在冒著亮閃閃的光。
  她相信李小呆也是這樣想的,因為李小呆已經露出一種“啊那是我爹大家看那是我爹啊”的表情了。
  李銳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倚靠在了弟弟的身上。他的身材已經如同成人,而李銘才剛剛十歲。然而李銘只是稍微移動了□子,將自己的背部靠在羅漢床的壁板上,用他那小小的身子,成為了哥哥此刻的依靠。
  “不光是大嫂後面的那些人。府裡尚有不少疑點。李銳的生辰八字在命書匣裡,鑰匙在你們祖母那。除了家中的親眷,並無多少人知道他出生的時辰。那神婆手中的八字從何而來?劉嬤嬤是我夫人的陪嫁,也是家中的老僕,為何會做出這種事情?”
  顧卿認真地聽著,她大概算是這一家子人裡最冷靜的一位了。
  “事已至此,只能小心應對,從今天開始,除了我們一家人,任何人都不能信任了。”顧卿歎了一口氣,“我真的很討厭也很擔憂這種情況。人與人的相處應當是建立在互相信任之上的,若是這樣繼續下去,每個人都只會變得越來越可怕,越來越冷酷。我沒有什麼要求和想法,我只希望你們能做到一點……”
  “無論何時,牢記最初的那顆‘本心’。該笑時笑,該哭時哭,不要過得不人不鬼。凡事留一絲底線,雖不能對旁人完全交托信任,卻還是要予以善念。人心是會變的。李茂,你最初不是也想養廢掉侄兒嗎?如今也改回來了。”
  顧卿覺得自己的堅持有些可笑,這家人明明是生活在槍林劍雨一般的險境裡啊,她居然說出了這種“以德服人”的話來,他們一定覺得自己很幼稚吧?
  “我不阻著你們報仇,也不阻著你們奮進,因為這是你們的選擇。”顧卿的聲音顯得很干澀,“但至少,日子要過得快活點,也讓別人快活點。”
  她語無倫次的說著心裡的想法,甚至說到後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快樂的報仇什麼的,是不是太可笑了?
  屋子裡一片寂靜,李銳依舊靠在那裡,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
  李銘脆生生說道:“奶奶,你是讓我們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已之心恕人?孫兒會時時牢記於心的!”
  顧卿真想親他一口。
  “母親多慮了,我們本就不是那樣的人。”李茂之所以一直不發言,是因為想不到最是嫉惡如仇的母親會說出這番話來。
  也許被改變的,不僅僅是他們而已。
  “我不會忘記父母之仇。”李銳突如其來迸出的說話聲,簡直如打雷般驚人。
  顧卿覺得自己的手指漸漸冰冷。
  “但是,我不會變成他們那樣的人。那樣不擇手段、離間親友、置一切於不顧的人。”李銳抬頭看著慢慢站起來的顧卿。“我不會讓父親和祖父蒙羞。”
  顧卿和李茂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既然我們已經准備把過去了結。現在就要說到現在和將來了。”李茂無奈地露出了苦笑。“現在……也說不上好。世族把我們當成了眼中釘,聖上受世族掣肘已久,有些操之過急,這讓我更處在風口浪尖之上。”
  “北方疑有汾陽王余孽意欲造反,等我今日休沐結束,明日大朝以後,怕是就要有大軍開拔前往定北軍去平亂了。此事還不知道要費多少波折。”
  “張玄預測今年北邊的草原一定受災嚴重,來年北方的游牧部族若活不下去,怕是要劫掠邊關。可定北軍如今有變,來年還不知道是福是禍……”
  “我馬上要任兵部尚書,這任的尚書見到馬上要有這麼多戰事,告老還鄉了……”李茂歎了口氣,“我怕是以後,不可能常常在家中。”
  他每說一件,顧卿和孩子們的眉頭緊一分。
  “我曾遭遇過刺殺。在西城賑災時,也有人想要對我使美人計,混入府中。”李銳把他的經歷都說了一遍。“王油子說是江家的人。而我表姐正是和這個江家定的親。此外,江家的家主和晉國公府是姻親,我舅家和江家走的太近,我心中也很憂慮。”
  “大族之中互相通婚很是正常。一旦犯事,往往族誅,這些世族為了不倒,自然是要同氣連技,共同進退。”李茂平靜地說,“想要讓探子潛入我們家,恰恰說明我們家還沒有晉國公那邊的人。這是好事。”
  “銳兒,你那舅家……怕是有些問題。”
  李銳和顧卿一震。
  他們都想到了擎蒼院裡的那麼多的下人。
  這些人都是李銳的兩個舅舅安排進來的,若是張寧和張致有問題……
  李茂見兩人神色不對,連忙詢問。
  顧卿白著臉,把當初她沒有人用,最後只好想辦法向李銳的舅家求援的事情說了。也說了府裡有不少是張府安排進來的人。
  李茂臉色鐵青,費力地勸道。
  “此乃我當年做下的錯事所造成的局面。既已如此,慢慢再想法子就是。”
  若真要發生什麼,怕是已經發生了,現在再來埋怨,也是枉然。
  他拿出父親的遺書,讓幾人傳閱。
  “好在人手的問題,我們慢慢也能解決了。父親的兩位客卿,一個在京城裡經營著一家青樓,另一個開了一間書院,教書育人。這兩個地方,一個可以收容孤兒,一個可以發現許多有才能的學子,日久天長後,倒是能給我們集聚不少人力。”
  青樓?顧卿聽見李茂的話,立刻在腦子裡浮現出了“來嘛來嘛大爺……”那種倚欄調笑的場景。
  嗖溜!
  作為一個穿越女,雖然不能逛青樓,可是家裡有屬下開著青樓,這是何等讓人精神振奮之事啊!
  若是她引進後世各種選秀、選美,再來點娛樂休閒,這沉悶的世界一定會被她徹底改變!再來捧紅幾個花魁,讓她們成為美女間諜……
  顧卿腦子裡開始浮想聯翩,已經剎不住了。
  “奶奶?奶奶!”李銘推了推顧卿。
  “嗯?呃……”
  “爺爺的信。”李銘已經看完了信,又將信都給了顧卿。
  顧卿接過李老國公的遺書,那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讓她漸漸收斂了已經不知奔騰到何處的想法,定下神來看它。
  當她放下信函,對李老國公只有贊歎。
  真乃神人也!
  當下她立刻豪氣干雲地表示:
  “你們放心,奶奶的錢就是你們的錢!要用多少找我拿!管家和各種雜事奶奶都包了,你們只要安心地去奮斗就是!”
  李銳和李銘無力地對視了一眼。
  奶奶,重點不是這個好嘛?您就不能稍稍表現出一點感動的樣子嗎?
  他們兄弟兩個看完了以後,眼睛都哭紅了。為何奶奶卻是越看越興奮,越看越激動,一臉的欣喜啊?
  是不是他們看的不是同一封信啊!
  “還正是要商議此事。母親,吳先生的青樓需要再添些人手,行知書院這幾年名聲越來越大,今年又開了科舉,資助之人不少,兩家都需要用錢……”李茂腆著臉向顧卿開口道:“娘能不能……”
  “我們家在裡面有份子嗎?”顧卿很好奇。這些人開這些東西,到底算是下人開的,還是府裡開的?
  “因為是父親投的本錢,所以兩家的收益都是我們府裡六成,兩位先生四成。但是這幾年國孝,青樓沒有什麼生意,行知書院也做的是賠錢的買賣,所以兩家都沒有盈利……”
  哦,原來是不良資產。
  “行,要多少,到時候給我報個帳吧。”顧卿管家已經管出了興頭,頗有些豪門貴婦的派頭了。“到時候我們再合計合計,不能再讓它們虧了。不然豈不是要像無底洞一樣的填?”
  憑什麼他們為了國家拼死拼活,最後是他們府裡被弄的傾家蕩產啊。
  李茂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娘。
  他娘連管家都管的馬馬虎虎,難道還能有什麼經營之才嗎?
  “還有就是聖上的這封信。”李茂又取出一信。“此事牽連甚大,而且必須要徐徐圖之,可能要布上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局。而我們家人丁單薄,實在是再也經不起這般的折騰了。”
  李銳和李銘兩個孩子頭抵頭看完了信,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和你們祖母的建議是拒絕了,反正我們家一心勤於王事,這反間計即使不是我們府裡主導,我也會鼎力支持。”
  “但這件事雖然有風險,但也有頗多好處。你們已經有這麼大了,還是由你們自己決定吧。”
  李銳自然是想依計而為的。他娘身後一定有一股龐大的勢力,他娘本就是世族之女,此事若是能施為,說不定能慢慢查探到當年的真相。只是若因他一己之私,將全府拖下水去,尤其是他這堂弟……
  他年紀尚小,性格又天真,真要是佯裝反目,對他會不會太艱難了一些?
  而李銘則是想著,日後若真是他繼承了家業,自家一切都是從兄長一家那得來,連他娘都和他伯母的死有一定關系,按父親的說法,真是這債深到還都還不完了。
  若是此事真能如信上所說,兄長只是起到一種平衡的作用,他的兄長豈不是也能借此施展自身的才華?
  一門雙公什麼的……
  他不在乎,可是他卻想幫著兄長得到。
  所以李銘在心裡只是想了一會兒,就抬頭和顧卿、李茂說道:
  “爹,奶奶,此事我想試試。”
  李銳震驚地看著他的幼弟。
  “我們家如履薄冰,家中根基又淺,雖說聖上想要借助我們來行事,但此刻卻是我們府裡更需要聖上的隆恩。”李銘年方十歲,卻想的很多。這段時間以來,自從他知道了父母做過的錯事,就在不停想著如何彌補這位堂兄。
  “兄長若不選擇這條出路,年紀再大些,要麼蒙蔭入國子監讀書,要麼得了恩典得個爵位或虛職,這一輩子也就如此寂寂無名下去了。兄長有大才,如此未免可惜。”
  “我雖不愛爭斗,卻也想試試,能不能靠自己博出個前程,而不僅僅是指著家族的余蔭過日子……”
  “所以,我想試試。”
  顧卿覺得今天一個兩個三個都讓她刮目相看。無論是浪子回頭的李茂,還是能夠迅速調整好心態的李銳,就連李銘這個小小的孩子,也知道什麼才是真的“前程”,說出“靠自己”這樣的話來。
  她是不知道李銘真正的想法,否則只會更加驚訝。
  “好,好……我李茂雖然不是什麼聰明絕頂之人,可是卻生了一個好兒子。”李茂紅著眼眶說,“你想的很好,你能這般想,爹很高興。你要想自己試試,爹幫你……”
  李銳拿著皇帝的手書站起身,也朗聲道:
  “既然連弟弟都不願意縮著頭過日子,我又有何懼!叔父,我也想試試!”
  “好,我們一家攜手,盡力輔佐聖上,何愁不能讓大楚解決這頑固之疾!”
  李茂被兩個孩子引得胸中豪氣干雲,恨不得長嘯一聲,以舒心中之逸氣。
  只有顧卿無語的在一旁,看著三個“男孩子”像是打了雞血般的激動。
  又沒好裝備,又沒好技能,這隊長屬性一般,兩個小的等級還沒練起來,就這一家子,還要攜手組團一起去刷煉獄級別的副本,還要推BOSS……
  先練滿等級再來吧,親。
  才考了三百分,還是不要考慮到底是上清華還是上北大這種問題了,成不!
  無論怎麼說,一家子終於團結一心了,顧卿表示非常樂意看到這種圓滿的局面。
  李家三個男丁在話房裡商議著一些瑣事和安排,顧卿在一邊偶爾發表下意見,覺得自己來了一趟古代,就算沒做出什麼貢獻,就憑她能讓這三個人最終放下心結,開始成為真正的一家人,她也覺得滿滿的都是自得。
  李茂將皇帝的手書和父親的遺書放在一起,不知道按下了哪處機簧,拉開了話房的某塊地板。他在兩個孩子的目瞪口呆中,將書信放入了地板內的玉匣裡。
  “你們不必吃驚,這宅邸原本是前朝達官的居處,他位極人臣,家中有許多機關。先皇賜予我們的時候,我和兄長日日在這房子裡找尋有趣之處,像這樣的地方很多。你們兄弟倆平日裡無事,也可以到處找找。”李茂笑著將地板合上。“若是找不到,再來找我,我給你們說個分明。”
  兩個孩子笑的燦爛,就連顧卿都激動了起來。
  古屋探險什麼的,要不要這麼有趣啊!
  事情既已商量完,李茂將兩個孩子支走,單獨和顧卿留下說話。
  顧卿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心裡一陣緊張。
  李茂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道:“方婉之事,純屬咎由自取。但此事我也有縱容之責,不可逃避。”
  “只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若我不在家中時,想請母親多多照拂與她。如今暗箭難防,她又糊塗,為了能保護她,我只能將計就計,讓她繼續呆在錦繡院裡不要出來。”
  除了劉嬤嬤,她身邊到底還有沒有旁的探子,他也不知道。
  “等到她分娩完了,我便把她送到莊子上去‘休養’……”李茂一咬牙,哽咽著說:“她情況實在不好,現在送出府去,怕是一屍兩命……”
  “她也是被人蒙蔽,既然連銳兒都已經釋懷,你更該讓她悔改才是啊!怎麼能把她丟到莊子裡去!”顧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李茂。
  前面還誇他帥,怎麼後面就渣起來了?
  “母親不怪方婉?”
  “我並不是受害者,該怨她的是銳兒,銳兒尚且能放下心結,我有什麼怪不怪的?”顧卿淡然地說道。“巫蠱之事應該是誣陷,她想對我驅邪……”
  好吧,她還真是“鬼上身”,這一家子居然只有腦子最不清楚的方氏看出來了。
  “這種東西很無稽。什麼打小人,戳假偶,灑狗血……反正我是一概不信。”顧卿擺了擺手說,“回去和你媳婦說,好好重新做人吧。”
  什麼一屍兩命,她可不要背這樣的罪孽在身。
  雖然她也沒有什麼可以教她的,可是只要人有心改過,總是能慢慢走出來的。
  “兒子先替方婉謝過母親。”李茂對著顧卿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只是方婉的眼界確實不夠,也沒有結交過多少世婦,孩兒想讓她出去走走,四處開闊下視野。而且她身邊怕是還有耳目,兒子想梳理一番,將錦繡院裡的人調查一遍。否則不知何時,又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來。這些都需要細細謀劃……。”
  李茂見顧卿露出不解地表情,解釋道:
  “兒子想請母親配合兒子做一場戲……”
  原來是先抑後揚,在這裡等著她。
  “唔,你有什麼想法?我全力配合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鈞沒有回府裡。因為他在和人比斗。
  盧默軟倒在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鈞摸了摸下巴。
  和我斗酒?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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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齊心協力

  李茂和顧卿說了一些安排,顧卿一一記下,都應允了。
  李茂這兩天幾乎是不眠不休,擔子放下來後,果然是輕松了許多。先拜別了顧卿,獨自向錦繡院而去。
  他進了錦繡院的院門,發現妻子依然還和過去無數次那樣,得了下人的回報就開始站在門邊等他,忍不住鼻中一酸,走上前去。
  他有許多許多話要與她講,李銳和母親都已經放下了心結,只盼她也能早日斬斷心魔,浴火重生。
  第二日一早,李茂穿上官服,上朝去了。
  此次他離京已有月余,朝中和京內都有許多事情變化了。
  例如京城裡果真有雹災,學子們如何聯合起來賑災,甚至推動了朝廷賑災的速度;例如晉國公府老國公張允最近病症加重,一日請了三次太醫,張諾已經數日沒有上朝。
  若此次張允一死,晉國公府必定要沉寂幾年,就如當年的信國公府一般。
  李茂只是在大殿外等待升殿的的那段時間裡,便已經入耳了許多事情。
  走到他這個位置,他不需要再去打探什麼,就會有人把消息送上來,賣個好。
  此次李茂安然回京,對楚睿來說非常重要。
  而李茂所帶來的推動,對楚睿來說,簡直是意外驚喜。
  首先是岐陽王的余孽。
  當年岐陽王之子潛逃,用盡一切辦法也沒把人找出來,人是殺了一批又一批,可這些人就是都說不知。
  岐陽王是幾個郡王裡唯一一個不是封在苦寒之地的皇親。概因先皇和李老國公當年被下獄,全靠岐陽王帶著人劫了獄,救出兩人後又散盡家財和兄弟一起揭竿反了。
  後來數十年,岐陽王跟著先皇東征西討,功勳卓著。可因為他為人傲慢,數次頂撞先皇,最後也只封的一個郡王,甚至還在李茂與張允之下。
  大楚立國的第二年年初,他就反了。他不但反了,還拽著楚睿的一個同母兄弟一起反了。
  此事乃是楚睿心中永遠的痛楚。
  當年岐陽王楚柯之子逃逸,他們搜尋了這麼多年都沒有下落,原來是躲在了北面。
  要不是李茂曾在神機弩的弩膛之中留下痕跡,又在汾州境內抓到了那麼多俘虜,真不知要查到哪一年去。
  再次,就是多出來的那些戰馬。大楚騎兵稀少,而一個騎兵至少要兩匹馬換乘方能保持機動性,這也是大楚騎兵稀少的關鍵原因。
  大楚並不產戰馬,良馬難得,可以換乘的良馬更是奢侈。
  此次多了這麼多良馬,而且都是沒有騸過的,將會留下多少馬種?
  再一想到通州雪災,李茂上議以賑災之事慢慢收歸隱戶,如今也得到了極好的成績。
  根據通州所報,通州已經吸納流民一萬余戶,這一戶哪怕就按三人算,也是三萬多的人丁。這一萬戶人,又能開出多少良田,繳納多少賦稅?
  他恨不得能讓每個州都如法炮制才好。
  可惜,楚睿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通州之事能成,是因為天災。可他要強行吸納隱戶,就會釀成*了。
  無論怎麼說,這李茂雖然沒有他父親智勇雙全,也沒有他兄長運籌帷幄,可就目前看來,真的是一顆福星。
  他不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還會帶來許多驚喜。
  這世上天妒英才的事例太多,像李茂這樣被老天眷顧的才能,才真是讓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福氣啊。
  楚睿升了朝,先是各方部落裡的使者來朝見,穿著各種皮衣皮褲的胡人們跪了一地,口中呼喊著“天可汗”,引得楚睿十分快慰,封賞不斷。
  蘇魯克的部落作為首先對漢人伸出援手的部族,得到了大量的金銀綢緞。甚至還得到了可以在汾州邊境幾座城池通商的權利。
  從此以後,大楚有專門的集市會被劃出來,也有專門的官員負責管理,作為胡市,與胡人進行貿易。
  若是汾州的胡市試點成功,接下來並州、涼州幾州也會漸漸開放胡市,允許胡人和漢人互市、經商,或者買賣奴隸。
  這決定是楚睿和眾多大臣商議出來的結果。
  從李茂的奏疏上來看,這些胡人英勇善戰,悍不懼死,若是發展起來,必成將來的大禍。
  昔年西胡入侵中原,也是因為西邊有一龐大的國家往東擴進,驅趕的這些人聯合起來,一起往東搶占資源和土地。
  胡人善戰不善守,可是戰爭一起,中原大地滿布瘡痍,就算能奪回失地,又要休養許久。胡人生活的地方不如中原富庶,若是能破費些錢財,就能引得這些人漸漸習慣漢人的生活,進行馴化,自然是再好不過。
  而允許買賣奴隸,其實是一項陰損的政策。提出此策的官員只是鴻臚寺的一個少卿,然而他提出此策的時候,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
  大楚如今十分缺人,各世族的莊園豢養了許多的隱戶和佃戶,而莊園外,大片的土地漸漸荒蕪。
  草原牧民雖然不會耕種,可是卻非常能吃苦,體魄也比漢人健壯的多。他們原本就有戰敗後成為奴隸或者死的傳統,與其殺了,不如賣給漢人為奴。
  這樣一來,若今年北方的關外真的十分難熬,而漢人又要大量的人口,他們就會慢慢內耗,以和其他部落戰爭來產生奴隸,或賣掉部落的老弱,來換取糧食和其他需要的東西。
  這樣長期征戰,數百年內,北方各族的實力會越來越弱,而漢人漸漸將吸納進來的各族同化,最終就會讓他們失去自身的野性。
  而汾州、涼州的各個部族早就已經在當地生存了許久,有些已經融入了當地,甚至和當地漢人通婚,這些人可以得到漢人的其他優待,甚至可以允許入塞和經商,如此一來,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們也不會希望大楚動亂。
  這些都是長治久安的國策,治大國如烹小鮮,必須得小心試探,按照各種情況不停改進政策,直到找到最合適的方法。
  楚睿不急。
  他正值壯年,可以慢慢來。
  西軍已經得了軍令,中軍也會馬上開拔,若那定北軍的王泰和帶著部隊作亂,就地鎮壓。
  御使周青作為監軍,將會在汾州和他們匯合,一同前往。
  原本汾州的官員被罷了一半,汾州一地多出許多的官職來,張寧這陣子家門口的門檻都要被人踩斷了。
  汾州原參議劉鵬升了一級,成了汾州的布政使,而那個靈原縣的縣令汪志明,則接任了劉鵬的位置,官升三級,一下子熬出了頭。
  靈原縣縣令空出,周圍四縣縣令因為都出了人出了兵,襄助有功,也都各個有封賞。
  通州等雪災結束以後,怕是還要擄下不少官兒來。
  這一屆的眾多學子都紛紛在摩拳擦掌,翰林院的院士們也都紅了眼。這些人大多是寒門出身,苦讀這麼多年,就為了有個一官半職,能夠施展才華。
  如今有這般機會,豈能不拼命一把?
  沒有幾天,兵部尚書的請辭也得到了批准,新尚書眾望所歸的由李茂接任。
  大楚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的一位尚書產生了。李茂今年剛剛三十出頭,六部尚書沒有一位年紀低於四十,先前四十有一的張寧接任吏部尚書時,人人都稱他年輕有為,而李茂的躥升速度之快,不亞於當年他的兄長李蒙。
  只不過他兄長是以翰林院翰林上位,而他從兵部次官開始做起,一點點爬上了兵部主位。
  紫衣金綬,李茂一時風頭無二,就連張寧見到他,也都一改平日矜持的樣子,客客氣氣地向他問好。
  紫宸殿書房內。
  “你是說,愛卿府上願意接受朕的調用?”楚睿神情復雜地看向李茂,“你家人丁單薄,你夫人又……我原是已經放棄了你家,准備日後再細細挑人的。”
  “在也找不到比臣府上更合適的情況了。”李茂盡量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的誠懇。“臣雖無大才,但臣一府忠心,日月可鑒。陛下想要用臣等,是臣等的福氣。”
  “說實話,臣那侄兒,是臣府上最為聰穎之人,他有我父親和兄長的才華,只是缺少磨練。此事雖然危險,但對臣的侄兒來說,也是一次機會。是以臣與兩個孩子商議以後,兩個孩子都願意為國盡忠,替陛下靖平朝堂。”
  “……信國公府裡,難道大事還要與孩子們一起商量嗎?”楚睿驚訝地問。
  他們府裡到底已經缺人到了什麼地步?
  一想到信國公府根基淺到如此地步,楚睿對這家人更是放心了。
  “臣的母親凡事都和所有人一起商量,臣受臣的母親熏陶,家中若有大事,也是盡量不瞞著家人的。臣家中人少,平日裡做個什麼事,連孩子也要幫忙的。不怕陛下笑話,每年忙年,兩個孩子還要忙著家中瑣事,每次一過完年,兩個孩子都要瘦上一圈……”
  “就連今年的家祭,也是臣那侄兒李銳替臣主持的。”
  李茂不停地替自己的侄子說好話,他在皇帝這裡更受重視,日後對他也就更加有益。
  “這次臣能平安回返,也多虧了他千裡馳援,替臣搬來了救兵。其實若不是陛下要用李銳,臣原本是准備回來就上折,請封李銳為世子的。”
  “你說什麼?”楚睿對李茂和方氏夫妻的做法也有耳聞,他能說出這番話來,實在是讓他驚訝萬方。
  莫不是做戲?
  “臣確實是這般想的。李銳有勇有謀,又頗有臣父的遺風,行事比臣要果決。比起臣的兒子,其實他更適合這個爵位。只是如今他要擔當如此大任,自然是不能再提起此事。”
  李茂突然跪下。
  “陛下,臣對此計絕無任何怨言,只有一點,求陛下看在臣的兄長為國盡忠的份上,萬事以臣侄李銳的安危為優先,給臣兄李蒙留下一點骨血……”
  李茂不得不以情相逼。他與這位皇帝相處了兩年,雖然不能說十分了解,但有一點非常肯定。
  ——那就是這位陛下非常自傲。
  若是他能親口答應他,就算是為了面子,他也會再三斟酌的。
  果不其然,李茂一提到李蒙,皇帝立刻動容,連忙攙扶起李茂,立下誓言。
  “李愛卿放心,你李家三代為我大楚出生入死,朕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必不負之!他日若有危險,朕一定相救。若李愛卿不放心,等有合適的機會,朕會給信國公府頒下丹書鐵券,以安卿心。”
  “臣謝過吾皇隆恩。”
  李茂這一下跪得極快,完全不用謙虛。他深深叩下頭去。
  丹書鐵券等同於免死金牌,可讓功臣後裔免罪,大楚立國以來,還未有過頒下鐵券的先例。
  若有此物在手,李茂就又多了一份保障。
  這個頭,要使勁磕,務必要讓皇帝記住了!
  話說信國公李茂在替家中多敲詐皇帝一些支持,顧卿則在府裡教導李茂帶回來的塔娜如何織毛衣。
  自顧卿聽了塔娜想以毛衣作為部落的特產與漢人貿易的想法,對這位小美女也升起了十分的敬佩。她像她這麼大年紀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想去找什麼致富的法子改善家庭的。
  更何況人家千裡迢迢而來,接受過封賞以後就要回草原去,這段時間裡,如果不能教會她們織就毛衣,以後再來也不容易。
  只是敬佩歸敬佩,善心歸善心,事實就是這麼殘酷……
  “從這裡繞過來……”顧卿指了指某個空隙。
  塔娜別扭的扯過線,一針扎下去。
  “啊!”
  顧卿臉上的肌肉扯了扯。
  “快來人,拿生肌止血膏來!再拿繃帶來!”
  一針戳到指甲縫裡什麼的,實在太殘暴太血腥了!
  她有些看不下去了。
  塔娜喪氣地丟下針,對自己手指出的血仿佛未見一般,直氣道:
  “我怎麼這麼笨,連織個衣服都織不好!”
  這已經不是笨的問題了。
  顧卿心中暗歎口氣。
  就連毛衣起頭纏線,她都已經教了一個上午,直把她說的累死,都快精力不濟了,這才好不容易教會她怎麼起頭。
  可是就是一個簡單的平針,她也能跳針、戳漏、繞錯線,讓她不停的拆掉糾錯……
  姑娘啊,這般天賦,就不要學打毛衣了啊!不是還有十個小姑娘嘛!你讓別人來啊!
  塔娜也是一陣氣餒。
  作為首領的獨生女,她從小就被當做男孩養,但凡騎馬射箭,宰羊烹牛,都不在話下。就是編腰帶,她雖然編的不太好,可是也能編的。怎麼這兩根竹針到了手裡,她連握都握不好了呢!
  她漢話最好,還想和邱老太君學了以後回去教其他人呢。結果如今一看,她怕是要成為扯後腿的那個了!
  塔娜隨便上了些藥,纏著紗布,對顧卿不甘心地道:“太夫人,再來!”
  顧卿干笑著開口:“塔娜姑娘,你最擅長什麼?”
  “我最擅長射箭。”
  “是了,你最擅長的是射箭,就該把這個專長發揮好才是。”
  “您勸我不必學了?那怎麼行,我從沒有過輕易放棄的時候!”
  顧卿苦口婆心的勸說:“學東西不可操之過急,我看你手都受傷了,還是先養好傷,再來學吧。”
  “可是……”
  “太夫人,府外有個少年求見,說是塔娜姑娘的朋友,叫做盧默。”門子在屋外報訊,打斷了塔娜的話。“銳少爺在前面陪著他,太夫人見不見?”
  “盧默?他來這裡做什麼?”塔娜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轉頭和顧卿說道:“魯爾莫是我的情人,大概是來找我的。”
  這羯人姑娘大大咧咧地就把“我的情人”掛在嘴上,倒羞得旁邊的丫頭們全都捂住了臉,張口結舌,面紅耳赤起來。
  顧卿一聽又來了個羯人,而且還是塔娜的情人,嘴裡差點沒忍住溜出“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那句歌詞來。
  她到了古代,見到的少年都是俊秀型的,聽到有個草原少年前來,再一看塔娜的長相,腦補出了各種中亞帥哥的樣子。
  “叫他們來持雲院吧。”顧卿笑著說。“倒要看看塔娜的心上人長得如何俊俏。”
  “他並不俊俏,卻是很好很好的人。”塔娜笑吟吟地回著,一臉的甜蜜。
  待李銳帶著盧默和一個年紀頗大的長者進了外室,顧卿看見那“盧默”明明就是一個漢人少年,不由得有些失望。
  說好的西域帥哥呢!
  其他人都猜不到顧卿的想法,只看到邱老太君看了那少年幾眼,露出“可惜可惜”的神情來。至於可惜的是什麼,也就只有邱老太君一個人知道了。
  那個叫盧默的少年和那個老者要給顧卿下跪,顧卿連忙叫人把他們攔下了。
  遠來是客,那個老爺爺都可以做她爺爺的年紀了,她實在是不忍心他給她跪。
  “仁慈慷慨的老夫人,我此次前來,是帶著部落中的智者,請求能給您畫一幅像。”盧默彎腰撫胸說道,“李大人和老夫人對我們有恩,我們羯人的規矩,對待與部落有恩之人,要留下畫像,世世代代傳唱。您是長者,按照傳統,智者要給您畫,請您同意。”
  被人畫像,然後世世代代傳唱什麼的……
  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花嬤嬤笑了起來,打趣說:“太夫人,這是好事啊。何況也是羯人的規矩,您就應了吧。這大概和我們漢人點長命燈供長命牌位是一樣的。”
  顧卿本來就想同意,還沒有人給她畫過像呢,只不過一下子就答應太不矜持,花嬤嬤一遞上台階,顧卿馬上裝出一副不好意思地樣子來,然後笑著緩緩點了點頭。
  “花嬤嬤既然都這樣說了,那我就給你們畫吧。我是不是要一直在這裡坐著不動?”
  塔娜急了,她毛衣才學了一半呢!
  “可是我才學了幾針!”
  盧默轉身用羯語問了那智者幾句,智者很快回了話。
  “老夫人,智者說,不必太過刻意,您就像往常一樣就好。”
  這還挺人性化的啊。
  “那就麻煩這位長者了。”顧卿笑著對智者點了點頭。
  丫頭們給那個長者拿了張椅子,那畫畫的長者擺擺手不要,就在屋子裡隨便找了個地方席地坐了下來。他從身後的背包裡拿出一卷羊皮紙,還有各種顏色畫筆和顏料,找丫頭們要了點水,混合了以後,開始畫了起來。
  下人們都好奇的看著這個羯人作畫,塔娜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拉著顧卿的手,纏著她繼續教自己織衣服了。
  若是今夜回去什麼都不會,也教不了姐妹們,她好丟人!
  顧卿被塔娜纏著無奈,另一方便也確實被她的倔強征服了,只得強打起精神再教。
  只是她教的認真,塔娜學的更認真,可是她就是打了這針繞錯了那針,還無師自通弄出一些奇怪的針法來。
  若不是她讓下人把這些針磨得渾圓,怕是她幾個手指都爛完了。
  李銳就看了一會兒,偷偷地溜了。
  “你小指不必勾的死緊,若線拉的太死,這針就不好進去,所以你老戳錯……”顧卿歎了一口氣,伸手拿過她的針,褪掉一圈又讓她重來。
  這還不是毛衣,只是最簡單的平針圍巾,都已經折騰了幾個時辰了。
  這孩子這麼倔,她是該笑好呢?還是該哭好呢?
  又過了片刻。
  “這裡……”
  “這裡不對,你兩針一起戳了。”一直在旁邊靜靜看著塔娜織毛衣的盧默突然開口。
  ……塔娜僵硬地扭過頭。
  “你就看看,就學會了?”
  盧默摸了摸下巴。
  “我沒織過,不過看起來很簡單,可以試試。”
  塔娜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盧默伸手從塔娜手中拿過線團和針線,按照顧卿教的方法稍微調整了下姿勢,用手指繞過線,先打了一針,然後詢問地看向顧卿。
  顧卿激動地點了點頭。
  神啊!終於有個學會的了!
  盧默見自己織的沒錯,於是按照第一針繼續織下去,飛快地打好了一行,再換過邊來,重新又打了一行。
  他織的又快又密,和下面塔娜那有的洞眼大有的洞眼小的針法比起來,簡直是天淵之別。
  塔娜看著盧默,兩眼含淚,不知道是被打擊的,還是沮喪的。
  顧卿無語地看著這羯人小兩口,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會吵架吧?
  “太好了!”塔娜突然流出兩行熱淚。“終於不要再和這幾根針打架了!”
  “盧默,你快快先學會,回頭再把我們都教會了!”
  哦耶!
  顧卿在心裡一陣歡呼!
  果然是每一個女漢子的背後都有一個賢內助啊!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又過了許久,那智者畫完了畫像。
  顧卿非常興奮地拿過來看了一看。
  震驚地張大了嘴。
  這這這……這位爺爺,您是野獸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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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齊邵“投誠“

  “你沒有覺得,離家一趟後回來的少爺有些嚇人?”擎蒼院的大丫頭蒼嵐一邊核對著這幾個月的銀子,一邊問同房的蒼溪。
  “嚇不嚇人,不都是要伺候嗎?”蒼溪不以為然地說。
  對她來說,只要當好差,伺候好了這位主子,等年紀再大點,求個恩典恢復自由身,就算是熬出頭了。
  “當然不一樣。我們是貼身伺候的一等丫頭,現在連近身都不行了,還叫什麼貼身伺候!那天我看少爺袍角沒弄好,剛伸出手去准備整一整,少爺就把我的手腕鉗住了……”蒼嵐把胳膊從袖筒裡伸出來。
  “你看,到現在還是青的!”蒼嵐有些惱火地說:“他的力氣怎麼這般大啊!”
  蒼溪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果見蒼嵐的手腕上有一圈青色的痕跡,她皮膚天生就白,這一圈青痕,看著就像是帶了個黛色的鐲子似的。
  “還真是青了,用藥油推過了沒有?”蒼溪從櫃子裡翻出藥油來。“我給你推推。”
  “不用啦,也就是看著嚇人,我最容易撞青了,過幾天就消了。”蒼嵐無所謂的擺擺手。“總覺得少爺似乎經了什麼不好的事,對人這般防備。哎。”
  蒼溪若有所思地看著蒼嵐的胳膊,收起了藥油。
  不光府裡一直在討論這位大少爺這次出門經歷了什麼,就因為李銳千裡救叔,而且確實把人救回來了,所以在京裡也得到了極大的贊譽。
  李銳的那幫子國子監的朋友們,都紛紛上門探望他,想看看這位“李家大郎”回來以後是不是多了三頭六臂。
  若不是春闈在即,這些學子也忙,怕是三不五時就要拉他出去喝酒。
  不過,國子監裡還是有一位學子不但不忙,而且還真的拉李銳出去喝酒的。
  那就是國子監的掌議齊邵。
  醉霄樓裡。
  李銳沒有點酒,而是叫了一壺清茶,陪著齊邵共飲。
  “怎麼看你臉上愁雲密布,我九死一生回來,你就給我看這個臉?”李銳啜著清茶,看著齊邵一臉無奈,沒好氣地說。
  “你歷劫歸來,雖然是人人稱頌,可也榮登京城小輩最討厭的公子之首,其實你應該和我一樣的臉色才對。”齊邵把空酒杯丟在桌子上,用一根筷子敲著玩。
  “我管別人怎麼看,我又不為他們過日子。”李銳不以為然。
  “好氣魄!我若是要有你這樣的豁達就好了。”齊邵敲杯子的手一重,發出“登”的一聲清響。
  “陛下對我家下詔了,我必須要參加今年的科舉。”
  李銳抬了抬眼。
  “雖說你是齊氏嫡子,可以蒙蔭入朝,不過科舉晉身方能顯出你的能力,你為何不喜?”
  “我志向不在仕途。”齊邵歎了口氣,“我從小看著我爹教書育人,得到世族、勳貴和寒門子弟們的尊敬,心中很是羨慕這樣的生活。朝堂和民間,三派之爭一直沒有停歇過,可是在國子監,大家雖然也分門第,畢竟還是同進同出,也能相處融洽,恍如淨土一般。”
  “我將來希望能蒙蔭入國子監,也不指望能成為祭酒,哪怕是一博士、一經師,也是好的。國子監是學子們踏入大楚朝堂的起始之地,若能多一些中正平和之人,大楚各方的聲音也能清淨許多。”
  “可是陛下這次下了詔令,我就不得不進入朝廷了。”
  李銳看著這位好友,只能默默倒掉了清茶,往茶杯裡倒上一杯酒,陪著他一起喝。
  像他們這樣人家的孩子,是很難自己選擇未來如何的。齊邵確有大才,而且十分務實,大楚的世族中,在這一輩裡,少有這樣能干的子弟。
  也正是因為他有才,各方也不會任由他躲進國子監裡。若他願意藏拙也好,偏他是個不願意裝傻的性子。
  “十年間,只開了兩次科舉,概因世族不願大量寒門進入朝廷,往往從中作梗之緣故。我家作為大族,本應站在世族一邊,而先皇為了平衡,將家父置於國子監祭酒一職,掌教導諸生,就算為了這些學子,也須得推動科舉一事。”齊邵放下筷子,“翰林院掌院原本是你父親,後來出身吳中大族的陸掌院接任,也是因為此事。”
  “我家既要在世族中站穩,又不可得罪聖上,這麼多年來,過的十分局促。我父親推動科舉,而我則蒙蔭入朝,也是權衡後的舉措。我父親勤於王事,是因為他是祭酒,需履行司職,我蒙蔭為官,是表明家中的立場。”
  “而如今,聖上一紙詔書,打破了這種平衡。我不得不科舉為官,而且還肯定要起表率。作為國子監祭酒的長子,身為國子監掌議的我,只要一旦及第,怕是就要被聖上點中了。”齊邵沮喪的趴在桌子上,“我這麼多年來的清淨日子,怕是也要毀的干干淨淨。”
  李銳摸了摸下巴。
  “聽起來是挺可憐的。不過,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說的這麼明顯,你聽不出來?”齊邵誇張地瞪大了眼睛。“我在投誠啊!”
  “你開玩笑吧,你和我投什麼誠!”李銳也把眼睛一橫,不可思議地說。
  “唔?你想的太多了。”齊邵掃了李銳幾眼,故意嗤笑了一聲。
  “李大公子,再過個許多年,我大概也有向你投誠的一天,可是就現在,我只能把你當我的弟弟一般看待。這世間能讓我齊邵投誠的人,還沒有幾個。”
  “那你要投誠……”難不成是他叔叔?
  齊邵趴在桌子上,吊兒郎當地對著李銳上方拱了拱手。“我若他日入朝為官,怕是既不能被世家所容,又不受孤臣一派待見。我這性格,是不可能甘於老死在翰林院的,只有求你叔父高抬貴手,不要也刁難我,如此,我才能爭出一條活路來。”
  李銳心中一喜,這是要站在他們這邊嗎?
  豈料他心中欣喜還沒過去,齊邵就又說道:“只是,以我的出身,我是不可能投入勳貴一派的,所以我也只能厚著臉皮,仗著和你交情,求李國公能略過我去。”
  “我自己想做什麼都沒有用,我家中還有無數子弟,若我一旦站隊,以後我的兄弟姐妹、我族中的老幼,都要受此影響。我一想到我那迷茫的未來,就忍不住夙夜憂歎。”
  “牆頭草所有人都會討厭,左右逢源也更像是刀尖上行走一般。我還想要做出一番成績,更加是難上加難。陛下一紙詔書,逼死我齊邵也!”
  “你說這般大事,能不能直起身再講?明明口中說著投誠,結果連正色都沒有……”李銳翻了翻白眼,“你說吧,你到底要我干什麼!”
  齊邵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喏,若是我能中了狀元,就把這個給你叔父。算是我的投誠書。”齊邵支起身子,將信遞與李銳之手。“若我沒中狀元,你就當這封信不在,毀了吧。”
  李銳鄭重地點了點頭,將信放入懷中。
  “我齊邵在國子監呆了七八年,國子監三百學子,兩百四十人是官宦貴族子弟,只有六十是各地推薦上來的寒門子弟。我已經看了無數寒門學子如何苦讀,熬了六年方等到再開科舉,這些學子中不乏有大才的,可若是有的沒人舉薦,即使進士及第,吏部選試後也得不到官職……”齊邵看著李銳說道,“這還是國子監,天子腳下最高的學府。其他各地書院、以及散試的學子想要謀得一官半職,更是困難。”
  “關鍵不在於科舉,而在於吏試。此關不過,科舉名存實虛,只是糊弄天下人罷了。”齊邵一改方才的神態,正色歎道:
  “大楚的種種弊端,我與其他好友早已歎過無數遍,也均下定決心,若以後能夠上位,必定攜手共進,改變這等不公平的格局。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也許需要十幾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改變……”
  “但無論如何,陛下有開常科的想法,總是社稷之福,也是所有人的機會。我雖不能從國子監開始改變,跳入這潭渾水裡攪一攪的能力還是有的。只是日後還能不能跳出來,就不得而知了。”
  齊邵滿斟了一杯酒,對李銳舉起。
  “我身邊的世族勳貴好友,多是受我影響,方才慢慢放下門第之見。你與李銘兩兄弟天性純善,又天賦出眾,更能體恤民間的疾苦,將來必成大器。齊邵先入這朝堂一步,盼兩位早日跟上,與我攜手,就如昔日賑災之時,能夠一齊並肩而行。”
  李銳舉起酒杯,沉吟了一會兒,終是點了點頭。
  “我不及你。我府上如履薄冰,逼得我與弟弟不得不上進。能體恤民間疾苦的,是我祖母而非我們兄弟。我也不知道我能走到多遠,做到什麼地步,但今日你對我所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裡。若有可以相助的一天,我必助你。”
  李銳仰起頭,一飲而盡。
  齊邵見李銳干脆的應承了,驚喜地贊了一聲。
  “好!愚兄就先行一步,在前方等你!”
  李銳見齊邵心情好了許多,也替他由衷高興。
  長輩們總覺得他們這些年輕人,懷揣的夢想和堅持都是少年意氣,就如一塊石頭,經過歲月的磨礪,總要磨去稜角,成為一塊圓石。
  但他們卻忘了,就算如何磋磨,石頭總是石頭,不是泥土磚塊,依舊還保持著它的堅硬。
  只要最初美好的“本心”不變,就算環境變了,性格變了,這世界的一切,還是在向著好的一面前進。
  他相信齊邵有堅持本心的心性,也相信他有施展抱負的才能。自己雖然前途未卜,還不知能走到何處,但他確實會謹記齊邵現在的理想,也願意將來有能力時,幫助他實現他的初心。
  李銳還沒有感慨多久,齊邵小酌了兩杯,又悲從中來,苦下了一張臉。
  “又怎麼了……”李銳哀嚎一聲,“下次你要是來賣苦瓜的,不要喊我出來!”
  “李銳,我問你,我今年多大?”
  “咦,你今年應該可以加冠了吧?”
  “我正是在愁這個……”
  “我母親從我十歲開始,就給我相看各家閨秀……”齊邵的臉皺在了一起。“我一直是白身,家裡又不是什麼權貴之位,閨秀們的選擇多,陛下後宮也還空虛,我娘就給我一直看,一直看,加上我和我爹也沒想好我以後該走那條路,便不敢胡亂定親。如此才拖到了十六歲……”
  “正好遇見了國孝。”
  “如今我已到弱冠之年,馬上又要參加科舉,陛下沒有廣納妃嬪的意思,幾位皇子年紀尚小,閨秀們豈不是都在瞪大了眼睛,想要嫁個乘龍快婿?看看趙聃那樣的,都被追求的不敢出門,可歎我這美質良材,不知道要被什麼人給糟蹋了去……”
  李銳實在是無語了。以前沒發現他如此自戀啊。
  “你……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人倫。更何況伯母不會為你胡亂挑選閨秀的。”
  “我齊某的妻子,怎麼也得是和我一樣不同俗流才行。容貌倒還在其次。我娘只會看人家姑娘好不好看,德行好不好,又怎麼知道我的想法……”
  齊邵郁卒地抱住了頭。
  “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
  李銳眨巴眨巴眼睛,實在不能理解齊邵在煩惱什麼。
  且說李銳赴約回來,懷揣著齊邵給的信,匆匆入了擎蒼院,在臥房內把信收好。
  臥房裡也有好幾處暗格,正如叔父李茂所言,這處御賜的宅中處處都有驚喜,他與弟弟只找了幾天,已經找到了好幾處。而他房間裡的幾處暗格,倒不是他們找到的,而是他回憶當年父母的行為,一點點摸索到的。
  他甚至還在床頭的暗格裡找到了一把吹毛斷發的小刀,只有巴掌大小。
  當時他握著這把小刀,一時間又悲又喜。
  喜的是這把刀必定是母親的遺物,他睹物思人,心中頗有驚喜。悲的這暗格必定是父親告訴母親的,父親去後,不知道母親是用這把刀來防何人,又為何而防。
  他把這把小刀叫做“南風”,取自“凱風自南”,隨身攜帶。
  等他安放好書信,門口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李銳走到門前,打開門一看,是他的大丫頭之一的蒼嵐。
  他在擎蒼院的時候,內室是不允許丫頭和下人隨意進入的。自那日話房談話之後,他對這些舅家送來的人也開始有了防備。
  正如奶奶所說,開始防備著所有人的日子是不好過的,好在他還有能夠信任的擎霜擎雷等伴當,否則連出門都不能自在,才真叫難熬。
  “蒼嵐,你找我有何事?”李銳低頭看這個丫頭。
  他年紀越大,隨著個子漸漸拉長,也就瘦了下來。如今李銳的面容越發清俊。加之他身量頗高,經常讓蒼嵐等人忘了他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蒼嵐微微紅了紅臉,低聲說道:
  “前幾日我回家了一趟,舅老爺很掛念少爺,您回了京城以後還沒去過舅家,舅老爺希望您能去一趟張府。”
  她父親是張府的老家人,從通州一起回來的。她的身份在被分到李銳房裡的第一天就已經向自己的主子告知,李銳也知道。不光如此,蒼溪是被張府買回來的孤兒,□□了許多年還沒用的,其他小廝也都各有身份,李銳也都了解。
  他的舅舅,是確實對他非常關愛的。
  這也是為什麼他一直信任舅家,心中不希望舅舅家真的有所不對的原因。
  蒼嵐傳達這話,李銳便對她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過幾天舅舅休沐,我就去一趟舅家。”
  蒼嵐微微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李銳站在屋裡,摸著腰間的“南風”,長歎了一口氣。
  持雲院。
  自盧默代替塔娜向顧卿學習織毛衣,顧卿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這孩子生的瘦弱,手指卻十分靈活,記性也極佳。他雖然很少主動說什麼,但是卻不沉悶,也有問必答,還沒有漢人那種“織衣服是女人做的事”這種想法,學的很是努力。
  顧卿很喜歡他,經常一邊教他織衣,一邊和他聊聊天。
  “你是漢人的樣子,長得是像你父親多一些,還是母親多一些?”顧卿好奇的問。
  其實她想問的是,你爹是漢人,還是你娘是漢人?
  “像我爹。”盧默一邊回答,一邊在顧卿的教導下把左邊的袖子分好,再取出幾根針來,織造袖子。“我爹以前是個以偷盜為生之人,後來在漢人的地方偷了不該偷的東西,被下了獄,要剁手,只好逃出漢人的地方。”
  盧默說起這段來,不悲不喜。
  “難怪你手指這麼靈活。”顧卿看了看盧默的動作。很少有初學者像他這般手巧的。
  她沒有問到底什麼是不該偷的東西,說不定這是人家的瘡疤,就不要揭了。
  一個混血兒在羯人的部落長大,應該很不容易吧。
  顧卿同情之心大起,忍不住換了個話題。
  “你們那裡羊多,可以用羊毛紡細線織造這毛衣,和普通百姓交易。但是對有錢人,最好還是販售羊絨衣。價格也要定的越高越好。否則漢人會認為羯人做的衣服只能給平民穿,好東西也變賤了。”
  在後世,純羊毛的毛線衣也不便宜,而且那些還是機織的。這些從紡線到制作出來都是用手工,羯人人不多,產量有限,而且這東西只有秋冬好賣,春夏是收集羊毛的時候,周期也太長,賣賤了真是糟蹋東西。
  她甚至還幫著他們想了宣傳的辦法。
  “等你們出售這些的時候,就說是從我們府裡學的,而且是不傳之秘,因為你們救了我兒子,所以我才傳給你們的。”顧卿想了想,又拿了一件有信國公府印記的物件來。“這個你們帶回去,要是有人不信,就給他們看。”
  “謝謝老夫人。”盧默接過了那件小銅器,撫胸向顧卿行禮。
  “其實這衣服也就織的法子特別些,真要織,棉線、絲線其實都織得。我不會讓它的織法在京城流傳開,我們漢人做衣服的法子多,布料的種類更多,但你們羯人沒什麼出產,也只能靠手工活來貿易了。”顧卿很喜歡這些直率的羯人,也想幫他們一把,“你們回了草原,若真有困難,可以想辦法送信到我們府裡來。若是能幫的,我都盡力。”
  盧默感激地只能連點頭。
  塔娜和盧默一行人在信國公府裡待了五天,盧默學會了織造毛衣的技能,塔娜和那些姑娘們則在顧卿找來的莊頭那裡學會了如何紡造絨線和毛線。
  他們在京城買了不少裝飾的漂亮扣子、針線等物,草原裡這些東西難買,他們難得出來一趟,自然是要多准備一點。
  皇帝賞賜了胡人們許多金銀和綢緞。他們會在漢人的地方用綢緞和金銀換取牛羊,汾州馬場之亂已經平定,以後草場又會重新劃分,羯人們又有了牧馬放羊的地方,想來日子只會越來越好過。
  蘇魯克的部族感激漢人的慷慨,將會協助漢人的官員在汾州先建立一處胡市,他們的使者會奔走草原之中,替漢人們傳遞這個消息,消息一旦傳開,馬匹和牛羊出產都能進入關內,從此胡人也可以換取生活必須的鹽和鐵器等物了。
  胡市原本是要開放農具的,但是被楚睿駁回了。鐵鍋等物還好,農具稍一改造,就可以變為兵器。如果胡人想要耕種,他可以在關內劃撥土地,讓他們入塞歸順大楚,成為新的楚民。
  塔娜和盧默他們出城那天,李茂、顧卿和家中的三個小輩都出來相送。他們每個人都送了這些草原上的羯人朋友許多禮物,以至於塔娜他們騎著馬而來,要拉著車回去。
  塔娜和其他羯人姑娘們已經哭得不成樣子,她們擦著眼淚,挨個親吻顧卿的臉頰,把顧卿也給引得兩眼通紅。
  盧默走出隊伍,和他的恩人們一一道別。
  他走到李銳的面前,沉聲和他說道:
  “我角抵沒有贏過你,回到草原,我會繼續練習,下次若有機會見面,希望能贏了你。”
  李銳笑著搖頭,“你繼續練習,難道我就會原地踏步不成?下次你再來京城,看我再摔你三百回合!”
  盧默打不過他,口舌也爭不過他,只能笑笑,又走到李鈞了面前,贊道:
  “你喝酒很厲害。”
  李鈞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喝,連忙謙虛道:“哪裡哪裡,謬贊了!”
  “可是光會喝酒是沒有用的,男人要會打架才能保護家裡的人。你長這麼大個子,連拳腳都不會,還是多和李大公子練練,否則會找不到妻子的。”盧默一本正經地勸道。
  李鈞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他噎住別人時,那些人的感受。
  盧默看了眼李鈞旁邊的李銘,此刻李家的這位小公子睜著大眼睛在看著他。
  正是他送了盧默許多的書,五花八門什麼種類都有,還給了他一套文房四寶。盧默對他很感激,彎下腰去,輕聲道:“謝謝你。李小公子,那些書我們會好好保存的。”
  李銘笑的燦爛。“你們要看啊!文以載道,漢人的精華都在書裡啦!”
  盧默點點頭,從背後的包裹裡掏出一個破碗來。
  “這是你們漢人給我的碗,他們讓我在人多的地方就舉起來,如此,漢人就會給我錢財,讓我有東西吃。你們漢人很慷慨,我很感激你們。這個碗我本來准備留下來做個紀念的,但是我回到草原,也就不必再舉碗了,我們會開始和漢人貿易,來換取所需。所以這個碗,我送給你了。”盧默有些不捨地把破舊地瓷碗塞到了李銘的手裡。
  “還有,你兩位兄長都長得這麼高,你……你還是多喝點奶,多吃點東西吧。”
  李銘木呆呆地拿著那個破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李茂看著兒子,真有忍不住大笑的沖動。
  他在羯人那裡住了一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會被這些羯人弄的啼笑皆非幾次。總算有人嘗到他當時的滋味了!
  幸災樂禍什麼的,不要太愉悅啊!
  盧默慢慢地走到了李茂的面前。
  李茂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這……不會給他也來個什麼驚世駭俗的離別之言吧。
  盧默從脖子上拽下一枚銅錢,遞給李茂。
  李茂莫名其妙的接過那枚錢。
  錢上刻著“貞元通寶”,乃是大楚的錢幣。
  “我爹就是因為偷了這些錢入獄,最後被一路追殺,逃出草原的。李大人,我爹是汾州齊安人士,他從齊安縣一個叫王林的富商家裡偷了許多這樣錢幣,最後都被搜了回去,只有這一枚被我父親藏了起來,帶出了靈原。”
  “我不知道這些錢為何讓我父親差點喪命,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爹從來不告訴我這其中的緣由。但是我覺得這應該是件很重要的事。這枚銅幣,我就留給大人了。若您能找到原因,下次再見時,希望您能告訴我答案。”
  盧默給李茂行了個重禮,返身回了塔娜他們中間。
  李茂捏住了手中的銅錢,慎而慎之地放入了自己的袖袋裡。
  蘇魯克和其他胡人挨個向信國公府的一家人行過了禮,李茂一行人面含微笑,一一與他們告別。
  在城門口的還有許多送別的官員和看熱鬧的百姓,所有大楚的人們,就在這暮春的三月裡,看著這些草原上的來客,漸漸往北歸去。
  想來日後,京城又會留下一段關於“天下歸心”的佳話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大家好,我是盧默的碗。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出場了,想一想,實在有些憂傷,便求作者給我露了個臉。作為一件道具,我的使命終結了,但我相信我還會有千千萬萬的道具兄弟們出來露臉的。
  嗚嗚嗚嗚,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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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56:02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李鈞的覺悟

  作為一位國公爺,李茂自己用到銅錢的時候基本是沒有。
  他有不少長隨和下人,出門時很少自己付錢,即使要帶錢,身上帶的也是散碎的金銀,斷沒有揣著一堆銅錢的道理。
  但是老百姓,多用的還是銅錢。
  一是銀子化不開的問題,二是也用不到這麼大面值。二兩銀子就能讓一個人家過上一個月,平日裡,幾十文錢就可買米買面,是不需要用到銀子的。
  因銅錢笨重,許多人出遠門的時候就把錢繞在腰上,又叫“盤纏”。李茂也見過家裡下人把錢繞在腰上出去的,還慶幸過自己幸虧是主子,若是下人,每日裡纏上這麼多錢出門,真是累壞人也。
  回到家中,李茂叫來了家中管銀錢的賬房先生,將那一枚錢給他看。
  “崔賬房,你看看這枚錢有何不同。”
  這賬房拿過那枚銅幣,在手中顛了顛,又對著光看了半天,露出了訝然的表情。
  “啟稟老爺,這是一枚私鑄錢。”崔賬房恭恭敬敬地說,“看樣子,已經有許多年了,火氣盡脫,做的也比較精,和一般的私鑄錢比起來,算是上品。”
  “私錢?這是私錢?”李茂一驚。
  私鑄銅錢者,主犯和從犯按律於鬧市斬首棄市,而按例,則不但違者斬首,更是全家都要籍沒為奴婢,算是極重的刑罰了。
  盧默的父親當年到底偷盜了多少錢?當時抓他下獄的縣令和其他官吏到底知不知道這些錢是私錢?
  他又是如何逃獄的?
  李茂恨不得奔出城去,抓回盧默再問一問。
  “老爺,本朝私錢雖少,但也不是沒有。大楚官爐所出之錢,十枚重一兩,含銅八成,以歷代的錢幣來看,貞元通寶都算是上等的品質。如今銅價越來越高,市面上已經開始出現十二枚一兩的銅錢,但京城裡見的還是少的。”崔賬房將這銅錢看了看,也覺得稀罕。
  私鑄錢一般都在小范圍內流通,京城是天子腳下,在京城裡流通私鑄錢,那就是廁所裡打燈籠了。
  “不知道大人從哪裡得來的這枚銅錢?”
  “一個晚輩所贈。”李茂輕飄飄地一語帶過,拿回了這枚私鑄錢。“多謝崔賬房解惑。”
  “不敢不敢。”
  “此事勿要和別人提起。”
  “是。”
  李茂送走了一肚子疑惑的崔賬房,拿著那枚銅幣端詳了半天,終於吩咐道:
  “備馬,我要出府。”
  李茂出府,正是要找還留在京中,沒有出發返回汾州的新任布政使劉鵬與參議汪志明。
  私鑄銅錢乃是大罪,但現在僅憑一枚私錢和一個羯人少年的只字片語,尚不能得知真相如何。若是貿然上報朝廷,極為不妥。
  齊安縣和靈原縣這種小縣不同,乃是汾州一個大縣,這個叫做王林的富商,在當地一定不會做的毫無馬腳,定然留下了蛛絲馬跡。而且當年有人偷盜大戶,也算是大案,卷宗一定是有的。
  就算沒有卷宗,查找當年的在職的官吏,也總能查出什麼來。
  汾州馬場一直有人在偷偷補給,方能積累出那麼多匹馬來。可是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在運送物資,又是從哪裡送過去的,如今又發現了私錢,說不定這線索就在私錢之上。
  就算和馬場無關,私鑄錢幣不是小事,若能查到這些錢都流向哪裡,也就能對這私鑄錢幣的幕後之人略有所知。
  李茂直奔弘賓館。
  在京內沒有住處的官員,都是居住在此處。
  李茂很快就見到了劉汪二人,他拿出銅幣,將盧默的身世一說,再提到這銅錢的來歷,兩人皆是大驚。
  “其實汾州一直都有流通私錢,但數量不多,且一貫之中往往不到一成,難以察覺。”汪志明說道,“各州應該都有這種情況,如今銅價高,鑄造官錢無力可圖,錢局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鑄錢,各地流通的銅錢不足,加之私錢並不泛濫,各地官員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劉鵬調任汾州才剛剛三年,汪志明卻已經在汾州待了有六年了,比起劉鵬來,更為熟悉民生之事。
  他苦笑著說出無奈的事實,“這齊元縣乃是富縣,與通州相連,若齊元有人鑄造私錢,怕是早就已經流往各處了。”
  一時間,三人的臉色都不大好。
  任誰剛剛新上任沒幾天,就弄出個盜鑄之事來,都不會心情好的。
  “這件事時隔太久,就算那王林還敢留在原地繼續做這等營生,怕也是小心翼翼,抓不到什麼證據。我在京中,消息不便,此事還請兩位明察暗訪,早日找出端倪。”李茂對兩位同僚拱了拱手,“汾州的驛站,有數座可以將信件直送京城,此事我曾告知於汪大人,兩位可憑此與京城隨時保持聯系。”
  李茂說這話的意思,就是要告訴這兩位汾州官員,此事他會稟奏皇帝,但不會在上朝的時候公之於眾,他們可以和皇帝直接溝通此事,無需凡事和他通氣。
  李茂這話一說,劉汪二人都松了口氣。
  他們雖然是因為汾州之事而升官,但並無意站隊到哪一方去。此事雖是李茂發現,但這種事卻不該歸李茂管。
  若他想要請他們暗中調查,事事關心,以此謀權,或有其他想法,他們是不會干的。
  這位信國公的意思,是會入宮直接向皇帝通報此事,只不過讓他們先有所准備。
  是這樣的話,他們自然只有感謝。
  李茂本身也無意卷入這種麻煩事情裡去。他自己已經是一頭包了,實在沒有精力再去耗費許久查探這私錢一事。
  李茂辭別劉汪二人以後,又給宮裡遞了牌子,去向皇帝稟奏。
  楚睿自然對此十分重視,當即召了劉、汪二人入宮。
  好在李茂之前已經去過弘賓館,和他們說過了此事,他們二人有所准備,答起話來有條有理,讓楚睿也十分贊賞。
  這兩個新任的汾州地方官,果真是沒有選錯人!
  對於李茂的一番體貼舉動,劉汪二人還是很受用的。尤其是汪志明,他出身不高,只能在邊地做個小官,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怕也是到了頭了。
  若不是他在靈原縣安心日子過慣了,實在不想卷入這些派系之爭,再早些年,遇見這等機遇,怕真是會向這位信國公靠攏的。
  轉眼間又過了幾日,眼見得就是春闈之時。
  京城裡到處都是緊張的考前氣氛。信國公府的“微霜堂”這幾日裡擠滿了過來借閱書籍的學子,還有些其他地方來趕考的學子,知道了李茂頗為關愛學子,跑來自薦的、知道“微霜堂”的名頭,壯著膽子也來求借閱的等等等等。
  顧卿聽李銳解釋過,大楚的春闈雖然嚴格不假,可是排名卻是可以進行“公薦”的。
  這起先是老晉國張允的想法,他認為科舉取士皆以考場中所答試卷優劣來決定錄取,這樣難以充分考察一個人的實際才學。於是那一屆,就有許多參加進士科的學子將平日所寫的代表性作品交與主考官和其他大臣來參閱,以便他們在考前對考生的實際水平有一個全面的了解。
  若是其中真有大才的,這些參閱人便可“公薦”,向上再進行推薦。一般主考官有了先入為主的感觀,對這些參加科舉的學子們也就大為有益。
  只是這種推薦若是有不實的地方,推薦人也要受牽連,先皇對推薦的名額和流弊的情況非常嚴格,大多數官員不會輕易為不認識的人行這種推薦之事。
  所以這與顧卿知道的後世科舉還有極大的區別。這般考,還是要看人情。能不能選拔出真正的人才,還要看主考官能不能秉公取士。
  顧卿雖然沒有參加過科舉,但作為一個從高考裡殺出來的學子,森森地對這些學生們表示同情和理解。
  正是因為這種理解,對於那些投卷上門或者來自薦的學子們,顧卿都讓李茂好生好氣的對待,不要做出居高臨下的樣子來折辱人。來低聲下氣,卑躬屈節的,大部分都不是門第很好的人家,李茂自己都是靠著祖輩出身,又何苦為難別人。
  顧卿這一“好心”,倒給李茂添了許多麻煩事。
  他本來就不是以有才而聞名,來向他自薦的大部分都是死馬當活馬醫的,真正投的多的,是張家、陸家、齊家這樣有才名的官宦人家。原本數量少,也不算麻煩,行卷收了就收了,放回去回頭再看就是了。
  只是他脾氣一好,別人就覺得這個國公好說話,許多人都來碰碰運氣。這一科等了這麼多年,人數比貞元初年的那次科舉多出了一倍,李茂就連下朝驅車回家,都要遇見無數“偶遇”的學子來。
  再說信國公府的“微霜堂”,這些日子裡也是人數眾多,小摩擦也時有發生。
  自古文人相輕,這些都是各地的佼佼者,自然不免有些小矛盾。最後是李銳李銘兩兄弟日日坐鎮微霜堂,他們是主家,有他們在,哪怕他們兩個只是孩子,那身份擺在這裡,這些學子也不敢太過張揚,總算是回復了一時平靜。
  信國公府兩個孩子雖然都不用去考試,可是他們家還住著一個從老家跑來京城趕考的考生李鈞,這考試前緊迫的氣氛一點也不少。
  李茂知道自己的水平,也不敢胡亂指導李鈞,只是把他拜托給杜進、齊耀二人,求他們多加指點。
  杜進是正兒八經的進士科出身,當年排名第十位的貢生,自然有許多心得可以向李鈞傳授。齊耀家學淵源,他的兄長更是國子監的祭酒,拿了不少貼經和時務策給他做,算是對李鈞進行了一番“考前突擊”。
  春闈前李茂也曾問兩位先生李鈞的情況,杜進拂須歎道:
  “以令侄的水平,春闈通過有些懸。鄉試更重基礎,他自然是能夠通過,可是進士科……哎,他文章爽直,對於政見又沒有什麼特別引人叫絕的地方,若是主考官喜歡這種直白的辭賦,可能還能入圍,若是正好遇見一個……”他話沒有說全。
  “今年參加科考的太多了。”
  杜進話已經說得很明白,李茂也只能點點頭。
  科舉這種事,就算在胡人東侵之前的尹朝,也才是剛剛起步不久,李鈞雖有信國公府這門親戚,但若自身才華不夠,他勉力推薦,反倒對他有害。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初九一早,李鈞騎著馬,由公府的家人送著前往禮部的貢院。他之前已經從杜進先生那得到了經驗,這貢院裡面考試的環境絕對說不上好,薄荷腦等物一定是要帶上的。
  現在雖然已經是暮春,但還是有些冷,李鈞並不怕冷,卻依舊穿上了絨衣,以安府中邱老太君等人之心。若他真穿著一層夾襖去考試,怕他堂祖母第一個要嘮叨死他。
  待到了貢院門口,考場周圍布滿兵士及棘牆,盤查也極為嚴格。李鈞問過了他該去哪裡排隊,便進入了棘牆之內。
  貢院門口有許多查驗的官吏。這些查驗之人先是核對了李鈞鄉試後地方上開具的條印,看他的體貌和地方上送來的名冊特征無誤,這才把他的東西一一打開,然後又繼續搜身,連鞋子都要脫下來看過。
  這下子,李鈞總算知道為什麼規定考生要來這麼早了。
  如此盤查下來,確實要盤查好一陣子。
  李鈞不遠處被查驗的是一個中年學子,卻和那查驗官吵了起來。
  那查驗官拿著這學子州縣送上來的學名冊,指著冊子道:“這上面寫的是方面微須,你胡子這般多,也叫微須?”
  那學子一陣氣悶,指著自己的胡子道:
  “學生這幾日挑燈夜讀,沒有整理胡須,但學生鄉試之時,確實是微須的。學生明明是方臉,其他特征也都對,為何你光指著學生的胡子說話呢!”
  那查驗官查了許久的學子,本來就已經是心煩氣躁了,若是這學子好聲好氣和他說話,他也就抬抬手過去了,偏這學子和他頂撞了起來,他惱怒之情頓起,收起冊子道:“你不知道‘微,無也’嗎?你這樣貌不合記錄之言,速速退開。”
  這已經是強詞奪理了。
  微字有好幾種釋義,說是“小”也行,說是“少”也行,說成“無”也行。雖然這學子確實胡子多了點,但他的解釋也是通順的。
  這查驗官此番就是存心不想讓他過去。
  那學子熬到中年,方才參加了這次的春闈,結果就因為胡子不得入考場,眼見著再熬幾年,就算做了官,也怕是個白頭官了。
  他一聽這考驗官的話,忍不住悲拗大哭起來。
  中年學子後的眾人見著他都心中不忍,也對這查驗官頗有意見。
  無奈那一列的都是同鄉,該州造冊的官員對胡子稀少的寫的都是“微須”,這裡面不少是已經蓄須之人,若是仗義執言,說不定連他們也沒法通過。
  一時間,竟然無人敢言。br&gt
  李鈞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見那學子哭的悲痛,怒上心頭,對那查驗官反唇相譏道:
  “《論語》中孔子‘微服而過宋’,按你的說法,豈不是說孔聖人赤膊無衣,身上什麼也沒穿的通過宋國嗎!”
  此話一出,猶如石破天驚,一群學子紛紛往他看來。有些人一想實在好笑,噗噗聲連綿不絕。
  那大哭的中年學子想不到還有人會說出這般話來,也忍住了悲哭,抬起了頭。
  查驗官嘴唇氣的抖了起來,指著李鈞大罵,“你這學生,簡直是有辱斯文!”
  李鈞心中有些後悔,他這一生,注定要敗在嘴上。
  但他天生就是這幅直率性子,勉強不來,做都做了,後悔也無用,只得硬著頭皮接著說道:
  “胡須指甲等物,原本就不是常態,名冊中用胡須、毛皮為特征,本就不妥。若是考試之前患了大病,須發皆失,難道這學生以後就要改名換姓了嗎?若是路上遇了歹人,臉上多了個疤,就連自己都不是了嗎?”
  李鈞見那查驗官臉色越來越差,只得歎一聲。
  “你一句話,有可能毀了別人一輩子。這等損人不利己之事,為何要做呢?”
  他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嗟歎。有些已經查驗過了的,也不入貢院大門,而在門口看這個熱鬧。人越圍越多,終於引起了門口一位禮部官員的注意,過來探看。
  “何故聚集在一起?驗過了的趕緊進去,鑼鼓三鳴後就要封院,你們想錯過考試嗎?”
  這禮部官員一開口,有些看熱鬧的立刻就踏到貢院裡去了。
  這司考官見某列的查驗官前站著幾個學子,有一個學生臉上猶有淚痕,便去詢問何事。待一旁的其他查驗官說明此事後,他瞪了那列的查驗官一眼,放了那個中年學子進去。
  這中年學子沒想到如此輕松就揭過了,對著這司考官連連道謝,飛快地進了貢院。
  “按冊入試,乃本朝規矩,查驗官提出疑問,是他的職責。你仗義執言沒錯,卻哄亂考場,引得學子在此聚集,幾乎要……”
  那禮部官員正要奪了李鈞的入試資格,李鈞身邊的信國公府管事見勢不好,連忙上前一步截住他的話頭,在他的身旁亮了亮信國公府的牌子,又低聲說道:
  “此乃信國公大人的堂侄,上京趕考的。他性子魯直,還望上官多多包涵!”
  那禮部官員見這李鈞並不站在監生的通道裡,顯然是各地過了鄉試來趕考的學子,還以為只是一般的愣頭青,卻想不到他有這般硬的後台。
  他掃了李鈞一眼,心中道了聲難怪。
  難怪他敢為那學子說話,原來是不怕受牽連。
  這禮部官員無意得罪信國公府,也就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走開了。
  李鈞站在原地,看著原本還對他贊歎的人突然都露出了“原來有後台”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堵得慌,也不再多留,轉身就入了貢院。
  李鈞越走越悶,腦子裡一片雜亂。
  這官員明知道查驗官有錯,卻不追究他的責任,而是先是放那中年學子進去,解決了此事的根源,然後再維護那查驗官的面子,想要懲治自己的責任。
  他方才能幫那學子說話,可這官員這般一放一壓,怕是再也無人為他說話了。
  若不是他堂叔地位顯赫,他就要與這屆科舉無緣。
  為官之人,都要這般的手段嗎?看那人的袍服,不過也就是一五品的官員,卻也如此深諳為官之道。
  他一心想要借功名為自己爭得立足之地,可現在看來,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適合為官?
  還有周圍人的態度……
  李鈞一下子對這功名看的淡了起來。
  李鈞帶著滿腦子的思緒入了貢院,貢院外的一位站在不起眼處的紅衣官員指了指李鈞,向旁邊的屬官吩咐道:
  “查查看剛才那個進去的學子是什麼人。”
  “是,大人。”
  所有學子都入了貢院以後,主考官設香案於階前,主司與舉人們對拜。一系列儀式舉行過後,主考官說了一堆勉勵的話,便開始進行考試。
  李鈞對這功名看淡,索性報著平常心隨意發揮,如此這般,過了第一場和第二場。這兩場考了經論和詩賦,李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發揮超常,直覺得這兩場都考的極為容易。
  到了第三場,乃是重中之重的時務策。
  考題是從宮中直接送抵過來的,等李鈞把考卷接到手,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財須民生,強賴民力,戚恃民勢,福由民殖”。
  李鈞在堂叔家中曾聽過兩位先生的討論,而李茂為了讓他加強政務上的見識,也和他細細的說過如今大楚的種種弊病,以及聖上的一些想法。
  雖然主考官和閱卷官都不是當今聖上,但皇帝若是有心親自遴選人才,必定會拿來考卷一觀,若是正好看到了李鈞的卷子,對了胃口,說不定也會給個功名。
  李鈞一看著考題,便想到了堂叔所說的“隱戶”、“流民”和“徭役”等事。
  他看開了這場春闈,也就對這場考試越發隨便,想到哪兒寫到哪兒,反正閱卷官看不下去就會扔掉,所有的考卷都是糊名的,他若不中,連拆名的人都沒有,誰知道是何人寫的這番言論。
  於是他洋洋灑灑寫了一通,只覺得讀了這麼久的書,也就這時候是完全隨自己的心意而寫,寫的大呼痛快。
  李鈞三場全部考完,回了府裡倒床就睡,顧卿李茂等人都來問他考的如何,他只說不好,最後一場更是亂寫的。
  李茂已經被兩位先生提前知會過,也沒想到有什麼太大的驚喜,只得安慰他來年再試。顧卿見多了高考落地的學生,連忙偷偷叫李銳和李銘沒事多跑跑李鈞那,帶他散散心。
  他們都不知道李鈞的心理變化,這幾天連春闈的事都很少再提,生怕刺激到他。
  到了放榜之日,雖然顧卿等人看著李鈞那副已經看開的樣子,對他考上貢生已經不抱希望,但還是派了家人去看榜。
  誰料沒過一個時辰,清水坊裡突然響起了唱喜之聲。
  李鈞進了第十七名,成了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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