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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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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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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7:15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送子娘娘

  顧卿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覺到有人叫她。
  她第一反應是——媽蛋,我又中風暈厥了?
  然後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因為這聲音明顯沒有那麼驚慌失措,就是喊醒一個熟睡的人應該有的那種語氣。
  顧卿睜開了眼。
  “什麼事?”她揉了揉眼睛,因為睡一半被弄醒,她的眼睛非常難受。好在她沒有傳說中的起床氣,只是有一些困倦而已。
  香雲這丫頭非常有分寸,不是有什麼急事,是不會來找她的。
  “太夫人,銳少爺和張府舅老爺來了。銳少爺陪著舅老爺在花廳等著,銳少爺……看起來有些……。”香雲頓了下,終是沒有把“不太好”給說出去。
  現在還在過年中,這些話都不應該講。
  顧卿一下子就清醒了。什麼叫看起來有些……
  欲言又止什麼的最煩人了!
  她坐起身,“給我穿衣。”
  這信國公府裡,每一個院子都和普通人家都是一樣的,有臥房、有浴房、有廳、有庭院、有下人房和角房。只不過每個園子裡的主次分布不同,格局也不大一樣罷了。
  持雲院的廳有兩個,一個是全封起來的小廳,專門接待客人的,還有一個,是半敞開的花廳,大部分是家裡人用。
  這個大冷天,又是晚上,李小胖帶著客人跑到花廳裡去做什麼?
  李銳覺得自己現在需要的是冷靜,他在房間裡越等就越覺得焦躁,所以才和舅舅告罪了一聲,帶著舅舅來了花廳。
  張寧知道這時候他需要的是放松,便沒有多言,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時是冬天,花廳外已經沒有了花,但花廳的四周依舊布置了無數琉璃燈盞,將那些葉子和花壇照的流光溢彩,宛如神仙府邸。
  李銳看著這花廳一隅,心裡是說不出的諷刺。
  這國公府這般富貴,一旦得到它,又有誰能輕易放手呢。
  “銳兒!”
  顧卿頭戴昭君套,身穿花狐裘,內著狐絨毛衣,手裡揣著暖爐,被丫頭婆子簇擁著,從花廳的另一頭過來。
  夜晚地面結冰,雖然到處都細細撒過了細土,可要是沒注意,老太太摔了一跤,那可不是開玩笑的。拿著風燈的下人們把燈舉的底些,香雲和煙雲在一旁警醒著,隨時能伸出手去救,唯恐老太太有個閃失。
  那就不是“過節”,是“過劫”了。
  聽見奶奶的叫喚,李銳覺得自己的內心奇異的得到了平靜。
  是了,嬸母雖然想要下咒害他,可是那也恰恰證明了嬸母已經沒有辦法把手伸到他身邊來了。若不是沒辦法下其他的殺手,這“用咒殺人”的無稽法子,她是不會用出來的。
  而嬸母沒有辦法對他再下手,是因為現在府裡地位最高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在護著他。就連她的兒子,他的堂弟李銘,都站在他的身邊。
  只是一個嬸母而已,他有什麼可怕的呢。
  “張大人。”顧卿對這個“美髯”的帥大叔很有好感,對他微微頷了頷首。
  她那便宜兒子長得太普通了啦!
  “問太夫人安。”張寧對顧卿行了個晚輩禮。
  “晚輩深夜來訪,實在是有失禮數。不過此番前來,確實有要事。”
  張寧知道此事不撕破了,方氏會一直不依不饒下去,遂也不避開下人,直接躬身道:“請老太太做主,有人想害我外甥。”
  所有人的眼睛都齊刷刷的往李銳身上望去。
  “你怎麼了?”顧卿看著李銳,一陣心驚。
  是她的信被人看了,還是事情已經洩露了出去,現在有人先來除了李銳這顆“棋子”了?
  “有刺客?還是下了毒?”
  “有人得了李銳的八字,用了巫蠱。”張寧臉色鐵青地道,“正是早上的神婆,叫做柳女的那個。”
  “五谷?哦……明白了,是巫蠱。”顧卿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因為這個詞兒離她的世界實在太遙遠了。
  但是漢武帝時期的那場巫蠱之亂實在太有名了,有名到後世無數人都知道了“巫蠱”大約是什麼玩意兒,中學課本裡也有提到過,所以她稍微還有些了解的。
  “你是說,有人拿個小人用針戳戳,打打小人頭,就想殺了銳兒?”顧卿不可思議地說:“是誰這麼蠢?”
  ……
  老太太,巫蠱不是戳小人好嘛。
  聽著老太太好似渾然不在意的口氣,眾人都無力去腹誹了。
  “太夫人,正是有人在用壓勝之術害人。這巫蠱的危害不在於是不是能殺人,而是貼上誰的生辰八字,就可以構陷誰。誰都知道要想以咒術殺人,不可能那麼容易,可是萬一成功了呢?萬一對人有影響呢?誰都不會冒這個險。”張寧給邱老太君分析著利害。
  “而且一個人只要用過巫蠱,這之前之後出現的不好的事,所有人都會認為就是那個人用咒術害的人,這才是巫蠱的可怕之處。”
  “本朝對巫蠱厭勝之術雖然沒有過去那麼嚴苛,但是按《大楚律》,若是發現已經害了人的,灌滾油剝皮;沒有成功但情節惡劣的,指使者腰斬,下蠱者負石沉淵。”
  如果此事告到了官府,無論怎麼判,信國公府都算是名聲掃地了。所以張寧剛才說要把柳女送去官府,柳女才會露出了“逃過一劫”的笑容。因為若是被送去官府,信國公府是絕對是不會用“巫蠱”這樣的名義的,最多是刺謀主家之類,杖三十流配千裡。
  顧卿沒想到這個荒誕無稽的迷信行為居然定的刑罰這麼重。還是說這個世界和她以前呆的現代不一樣,這些巫婆都是“專業”的,真的能害人?
  一想到這個,顧卿不得不慎重起來。
  “你要我做什麼?”他們連夜來這裡,絕對不會光是來“告狀”這樣的。
  “剛剛那神婆已經招了,她把那害人的假偶放在了她住的屋子,正在屋內的神龕之中。晚輩是外男,不能進錦繡院,李銳年已十四,夜間闖入錦繡院內,與信國公府的名聲有礙;還請老太太做主,帶人去那錦繡院,把假偶找出來。”
  張寧又對著顧卿長揖:“只是方氏害我外甥,此事決不能善了,太夫人,信國公不在府裡,還望太夫人你能主持大局,嚴懲那主使之人!”
  “……我知道了。”顧卿點了點頭。她知道張寧說的是哪個。方氏找來的神婆,方氏屋子裡的假偶,又供了主謀,不是方氏還能是誰?
  “來人,備轎。”
  東園裡,燈火通明。
  方氏雖然不能去老太太府裡守歲,但作為一府的主母,自然是不能早早就歇下的。此時她正和劉嬤嬤漫不經心地下著雙陸,討論著柳女的問題。
  “李銳年紀越大,心越發野了。劉嬤嬤早上看見他那眼神了沒有?活像會吃人似得。”方氏有些後怕的拍了拍胸口。
  所謂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些人一旦橫起來連命都不要了,賠在這種人身上,真是不值當。只盼他多對那府外那些硬石頭橫一橫,摔的粉身碎骨才好。
  劉嬤嬤比方氏還害怕。這神婆道尼之事是她牽的頭,找來這神婆也是她來回方府多次才敲定的人選,更是以她的名義力薦進的府。
  若真追究下來,夫人最多是個“識人不清”,可她作為牽線搭橋之人,怕是要晚節不保,給攆出去了。
  “依奴婢看,此事既然已經這樣了,夫人不如暫時忍下,等老爺回府,再做商議。夫人心急子嗣之事,找了個神婆回來做做法驅驅邪,這也不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這京城裡的達官貴人不還常去找那位靈台郎看風水嗎?怎麼找欽天監就使得,找神婆不不行了。”
  劉嬤嬤一番話,是說給方氏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正是如此,還是等老爺回來,看李銳還能如何蠻橫!”方氏暗恨地說:“我看那李銳就是得了什麼*藥,給從上到下都喂了,現在才敢這麼耍威風。就連銘兒都直說他好,真是氣死我也!”
  “夫人,夫人,老太太的轎子來了!還帶了許多健婦和丫頭婆子!”守著門的婆子跑了過來,“二門的閂到底下不下?”
  這個守門的婆子也是方氏陪嫁過來的,她看老太太除了丫頭下人,還帶了銳少爺和幾個健婦,嚇的要死,本來應該下門閂迎接邱老太君的,卻什麼都不敢做,連忙叫那些下人不要隨便動,飛速跑過來給夫人報信。
  方氏一個內眷,到了深夜就要把錦繡院的院門門閂插起來的。除非府裡遭了強人,不然賊人輕易闖不進來。
  別說東園前面裡那麼多家將家丁和下人,就算是這錦繡院內,也有許多搏擊之術不亞於男人的健婦。
  這些婦人是老國公為了邱老太君母子的安全而訓練出來的。
  原本軍營裡就有健婦營,負責軍隊裡的後勤差事和粗活,沒男人可用的時候,也要上場打仗,拿的是和男人一樣的軍餉。
  後來大楚立國,健婦營解散,這些健婦大部分成了女家將一類的世僕,專門保護女眷的安全,以及訓練新的女武士,在京城的達官貴人家很受歡迎。
  但是像李老國公這樣專門給每個女眷都留了一群的,倒是很少見。
  “老太太這個點不應該睡下了麼?早上才昏厥的。”方氏疑惑地站起身,丟下雙陸的棋子,“難不成園子裡進賊了,老太太在抓賊?”
  “今天東園裡沒有任何異動啊。再說了夫人,今天是年三十,咱們府上又是國公府,哪個蟊賊會傻到來內城的信國公府裡偷東西啊!”
  嫌死的不夠快嗎?
  “那夫人,二門的門閂究竟還下不下?”
  “那是我們府裡的老太君,你是吃了豹子膽了敢把太夫人關在門外?”方氏柳眉緊蹙,“我出去看看。讓趙嬸子她們出來,若是有什麼事,記得出手。事了了,重重有賞。”
  別是老太太又被李銳那小子吹了什麼風,找她麻煩來了。要不然就是今天她想作法驅掉老太君身上的妖邪,那妖邪知道了,晚上回復了元氣,過來報復了。
  不管是哪一種,她也不是吃素的!
  話說顧卿帶著一堆丫頭婆子等人到了東園,一路上都通行無阻,到了錦繡院的二門外時,才被攔住了。
  那管著二門的兩個婆子嚇得直抖,可是一口咬定有另一個婆子去和夫人報去了,沒回來之前,不敢開門。
  這倒把顧卿給氣笑了。
  “這是我自己的府上,還有我進不去的門?你們是把我當賊了,還是當盜了?”顧卿受不得風,只把轎門開了一點,她對著外面的健婦說道:“娘子們聽著,這些刁奴不把門開開,你們就撞開,後面守著的人直接打一頓捆了扔出去。今天是年三十,關門閉戶,連自家人都不能進去,難不成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成?”
  這話說的極重,堵著門不開的婆子們把那跑走的婆子祖宗八輩都給罵了一遍,要不是看她是夫人的心腹,怕吃了掛落,誰會擋著老太太啊。
  那可是氣上來連老國公都打的主兒!
  李銳冷著臉看著顧卿叫門,擔心嬸母是想要毀滅證物,直接對著門後說道:“奶奶仁慈,至多把你們打一頓。可你們家的兒子孫子,就等著小爺的手段吧。”
  這些看門的都是老家人,不然也不敢放在這麼重要的位置上。說到兒孫的前程安危,才是她們最關心的事。
  李銳這話一說,馬上就有一個婆子軟倒在地,另一個一咬牙,開始搖動門閂。
  這二門的門閂極重,平日裡都是拿搖臂搖上的,這婆子一個人弄,竟是半天都沒有把門閂吊上去。
  “林婆子,你不怕夫人追究?”
  “我怕個屁!”林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這府裡要變天了,小心被天給壓死!”
  林婆子死了心要開門閂,那另外一個婆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幫著一起搖。
  過了片刻,先是門閂嘎啦兩聲聲響,而後門軸一轉,吱呀一聲門給打開了。
  兩個婆子把門敞大開,恭恭敬敬地跪在門邊,不敢說一句話。
  顧卿也不耐煩在這兩個婆子身上多費口舌,指揮著眾人就繼續往院子裡走。
  院子裡,得了門婆子來報的方氏也帶著丫頭和健婦們往外迎顧卿,走到一半的時候就看到了來勢洶洶的顧卿等人,倒吸了一口氣。
  這架勢不像是抓賊的,倒像是“抓1奸”的!
  “娘,你身子不好,怎麼不在持雲院裡歇著,大半夜跑到媳婦園子裡來了!”方氏擺出一副委屈地表情:“別又病了,倒說是媳婦的不是!”
  ‘不帶這樣惡心人的!’顧卿真是被這方氏的臉皮給征服了。無奈她也沒做過什麼婆婆,更是擺不出婆婆的款兒,只好想了想,憋出了一句瓊瑤劇裡惡婆婆常用的台詞。
  “我要有病,也是給你氣出來的毛病!”
  話一說完,她自己囧倒,干脆連廢話都不說了。
  “你那請來的神婆住哪兒?”
  “那神婆不是給你們帶到刑房去了嗎?怎麼,跑了?”方氏心中一喜,難道老太太深夜裡帶著人出來是抓那跑掉的婆子的?
  阿彌陀佛,趕緊跑遠遠的,千萬不要被抓住了!
  “跑倒沒跑,不過倒是有一樁事情要解決。”顧卿看著方氏身後一個小丫頭臉熟,想起來是張寧送進來的丫頭之一,因擅長擺弄花草,後來被方氏要去了房裡。“你,那神婆住哪兒,給我帶路。”
  這丫頭本來就是張寧派來伺候外甥的,結果陰錯陽差進了錦繡院,心裡卻一直想去長孫少爺身邊,一看到顧卿還認得她,連忙喜出望外地走出了方氏的身後,就在前面引路。
  顧卿也不下轎子,就叫所有人跟著那丫頭。
  “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就知道外面找的丫頭下人靠不住!”方氏一咬牙,“走,我們也跟著去看看,看能不能抓出個活人來!”
  “嬸母。”李銳現在又不怎麼相信那巫蠱是方氏下的了,這表情太鎮靜了,他這嬸母沒有這般的城府。“侄兒勸你還是不要跟著去比較好。”
  不跟著去的話,好歹還能保住顏面。
  李銳越是這麼說,方氏越是覺得其中有詐,她瞟了眼侄子,“你的人倫綱常都不知道是不是吃到狗肚子裡去了,早上逼迫嬸母,晚上闖進嬸母住的院子。我真後悔小時候對你那麼好,早知道就……”
  早知道就什麼,她終是沒有說出來。大概是覺得現在逞這些口舌之利半點用都沒有,瞪了他這侄子一眼,扭頭就走。
  李銳心中一片蒼涼。
  就算知道嬸母對他的全都是虛情假意,可是由她口中直接說了出來,他還是覺得一陣難受。
  畢竟她也那麼溫柔慈愛的養過他五六年。
  這個國公夫人的位子,就真的能讓人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那丫頭帶著一干人穿過持雲院的南邊,直接往靠近西邊的地方去。繞過兩個亭廊後,一處偏僻的小院出現在她們面前。
  小院的院門緊閉,那丫頭敲了敲門,立刻有一個粗使丫頭開了門,待看到浩浩蕩蕩來了這麼多人,她嚇得連忙跪了下去,頭都不敢抬。
  今天是年三十,凡是有燈的地方全部都要點起來,這座小院也不例外。這粗使丫頭是專門為這神婆洗涮灑掃的,因伺候的好,那神婆還說等出府的時候求了夫人收她為徒,她在老家有良田百畝,全是靠“神術”賺來的。她一聽十分心動,已經私下裡喊了她師父。
  聽說早上這裡面住的神姑被銳少爺給綁走了,她一天心都揪著,就怕她犯了什麼事,把自己也當成同謀抓起來。
  早知道就一口咬死自己是府裡賣斷了身契的下人,不應承她就好了。
  顧卿見到了地方,這才下了轎子。
  她走進院子,四面看了一眼,回頭冷冷地說:“你待這神婆倒是好,這院子比李鈞的院子還要寬敞些。”
  若不是她做的是見不得人的事情,怕是派過來伺候的也不只這一個灑掃的粗使丫頭。
  方氏沒敢吱聲。那神婆當時說要偏僻點的院子,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她就把這處偏院給了她。這偏院的配置是給府裡的姨娘造的,只不過她家老爺沒有姨娘,就一直空著。
  整理出來,自然是比李鈞那客院要舒服的多。
  李銳跟在顧卿身後,一間間的找那有神龕的房間。主臥裡干干淨淨,沒見到什麼神龕,倒是在西面的小屋裡發現了一個神龕,裡面供著一個送子娘娘。
  神龕下放著三個蒲團,擺的卻不整齊,像是有誰跪在蒲團上打過架似得。
  見顧卿要伸手去拿那送子娘娘,方氏急了,連忙讓屋外自己的人去擋。
  結果那些婆子健婦還沒動,老太太帶來的人就直接把她們掀翻在地了。顧卿身邊跟著的都是什麼人?方氏身邊的僕婦都是後訓練的,哪裡是她們的對手!
  方氏看著顧卿冷著臉往神龕去,心裡急了。
  她往家裡說要找神婆的時候,用的是“為了子嗣”的借口,家裡找的自然是擅長求子的神婆,只是她問過後,這神婆驅邪也很厲害,可以讓九天玄女座下的十四主星上身,這才有種“啊我撿到寶了居然是多面手”這樣的感覺,甚至還給她專門配了院子。
  這神龕就是那柳女為了給她求子而設的,裡面有她去送子娘娘的廟裡求來的神靈,每日做法,待供奉滿七七四十九天,就會請到天上的星宿下凡托胎進入她腹中。
  現在才二十多天,她自然是不准任何人把她的“福子”給攪黃了。
  “娘要干什麼?這是送子娘娘,娘這般不恭敬,是會遭神譴的!”方氏張開雙臂,擋在老太君的身前。
  顧卿看著這一貫表現出知書達理一面的方氏,居然像是個鄉野無知婦人一般說著這般可笑的話,不由地吐了個槽。
  “你讓開吧。我這把年紀了送子娘娘還老眷顧著,那才是遭了神譴呢。”
  老太君話一說完,屋外許多下人沒忍住,“噗嗤噗嗤”聲不絕。
  李銳一扶額,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奶奶的“童言無忌”又開始了。人說老人老了以後和孩子一樣,所以說“老小孩”、“老小孩”,真是一點都不假。
  方氏聽了顧卿的話,表情一呆。
  老太太在說什麼葷話?
  說不定真是狐仙附了身了!
  顧卿見方氏表情呆傻,可憐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和後面的健婦說:“把你們夫人拉到一邊去。要想給我添孫子,不拜我兒子,拜這送子娘娘,真是癡傻呆絕,我都不好罵了。”
  老太太話一說,立刻有兩個婦人把方氏像是包圍一般夾住,轄著就往旁邊走。方氏又氣又怒又驚,忍不住叫嚷了起來:“你們做什麼!管家的是我,當家人是老爺,你們是不想在府中呆了嗎?”
  那兩個婦人扭頭看顧卿。顧卿輕飄飄地擺了擺手,“沒事,你們拉開吧。今天之後這府裡管家的還是不是她,就得我說了算了。”
  顧卿這話一說,四下皆驚。方氏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沒厥過去。
  這這這這是要休妻?還是老太太要取回管家的權利?
  她不就找了個神婆進來,供了個神像,驅了個邪嗎?驅邪的事兒還沒有成。
  這老太太身上的祟物要報復,要把她滅了?
  方氏的眼睛裡射出仇恨地眼神來。李銳看不過去,叫兩個丫頭擋在方氏面前,不要讓奶奶看到方氏的表情,免得又生氣發火,犯了病。
  顧卿其實已經看到方氏的表情了,只不過她無所謂的很。若是眼睛能殺人,那後世還發展槍炮干嘛,全都練眼神去了,經濟又環保。
  被瞪兩下,又不會少塊肉。
  顧卿伸手從神龕上拿起那尊送子娘娘,輕輕晃了晃。
  果然是中空的,裡面有東西。
  “把門關起來。”顧卿又讓所有的下人和丫頭們出去,屋裡只留方氏、李銳和自己。
  “娘,你要干什麼?”方氏驚恐地瞪大眼睛。
  他們不會要在這裡害了她吧!
  有許多人家的主母就是無緣無故“暴斃”的!
  顧卿看了看神像,上下無縫,也不像是有機關的樣子。天天拿出來做法,怎麼也得有個放進去的地方。她注意力放在神像身上,聽到方氏的話,心不在焉地說:“這是為你好。我要開了門,那才叫‘干什麼’呢。”
  方氏咬著牙,捏住了拳頭,她身上沒有什麼防身的東西,若老太太和李銳真要害她,她就和老太太拼了,看誰先能饒過誰。
  顧卿掃了一眼方氏,就知道方氏在想什麼。被群毆的時候抓住一個打到死嘛。
  只是她身邊還跟著便宜孫子,李銳現在等閒幾個壯漢不能近身,方氏就是想要害她,也要看看小胖願不願意讓她動手了。
  更何況方氏那慫樣,看起來也不像是個能成事的人。
  她看了下送子娘娘,不在身上,那……她轉過神像,把底部朝上。
  果然,底部沒有胎底,像是後世的存錢罐那樣敞著口,只是用一個木頭底子封上的。她從頭上拔下一根釵子,從底子邊一撬,那送子娘娘的裙子就敞開了。
  顧卿倒過來一敲,從裡面滑出來個一個小偶人。
  這小偶人頭發、眼睛、眉毛、五官身軀俱全,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種電視劇上常見的粗制濫造之物。
  小偶人做的精細,樣子也很可愛,可是身上卻貼了兩道符紙,用銀針扎在偶人的前心和後心裡。前面貼的是出生時辰,後面是八字。符紙上明顯是鮮血,已經呈現血液該有的褐紅色,整個小人偶上都是孔洞,也不知道到是什麼個咒人法子。
  方氏見從送子娘娘裡出來這麼個東西,哪裡還能不知,連忙大叫:“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顧卿也想點點頭。她覺得這方氏這麼蠢,怕是真不是她做的。
  她要有這個心機手段,藏得這般密不透風而且還能面不改色的喊冤,李小胖早就死的連渣滓都不剩了。
  問題是,現在就算不是方氏做的,也沒有人任何人能證明了。
  巫婆她找回來的,巫婆院子她分的,送子娘娘她請的,人家巫婆也供了是她做的。最主要的是,生辰八字這種東西,非家裡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生辰八字這種東西是可以分析一個人未來運勢的命盤,有些人會拿它害人,所以生辰八字一般都不會給外人知道。生辰八字裡最重要的是時辰,孩子一生下來,大人就會把生辰八字給寫在紙上放進盒子裡鎖起來,這就是“命書”。
  從此以後,不再提孩子生下來的時辰。無論是窮人家還是皇家,都是如此。
  只有在成婚之前,會把雙方裝著八字的盒子拿去合一合。
  所以說,就算是神婆構陷,若沒有自家人告知李銳的八字,那神婆除非真能通神,不然去哪兒都找不到李銳的八字。
  李銳父母已亡,而顧卿,你問他李茂的八字她都不知道,別說李銳的了。李茂在外公差,而方氏手裡,則有著兩個孩子的“命書”匣子。
  顧卿一臉憐憫地看著方氏,手裡拿著那個小偶人。
  李銳一臉麻木,看著那個貼著自己生辰八字,全身小洞的假偶。
  方氏的眼睛越長越大,氣也越穿越粗,最後淒厲地尖叫了起來:
  “我沒有!你這妖孽想要害我!”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睡醒還有一章。乖,不要看的太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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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7:43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顧卿的決定

  李銳被方氏的尖叫嚇了一跳,差點沒捂上耳朵。
  她在現代聽過別人吵架,一般人逼急了都是說“你狗X的”、“你娘X”什麼的,她聽到方氏大叫“你這妖孽!”,不知道為什麼瞬間出戲,啼笑皆非地看著方氏。
  “妖孽?你說的是老身嗎?”顧卿把“老身”兩個字咬的重了些。
  “難道不是嗎?”方氏哆嗦著看著顧卿。“你突然識文斷字,突然插手李銳的事,突然做出來射玦,突然背什麼《三國演義》,那個就連老爺都沒聽過……”
  方氏話已出口,索性全部兜開來講。他們這般用巫蠱之事構陷她,左右不過是個死。
  “你哪怕不是妖孽,是個神仙,我也要把你給驅走!”
  對她說的這些事,顧卿半點心虛都沒有。別說她不是妖孽,就算是妖孽,她如此護著信國公府,就算是李老國公再世,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我還沒聽說三十歲就進入更年期的。”顧卿歎了口氣,“方婉,你這是病,得治。”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轉變是為了什麼。你覺得其他人要一直依著你,順著你,才不是妖孽,不是態度大變。”
  “可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就變的人。”
  “你意欲捧殺銳兒,這事我以前不知道,後來知道了,自然不會不管。你覺得你是信國公府的夫人,可以為所欲為,卻不想想你這夫人之位是如何得來的。兩條人命啊!你背著這樣的債得來的一品誥命,難道不該感恩,然後更加向善嗎?”
  “你覺得我插手養育李銳的事是妖孽行為,那我問你,你圖謀你的侄兒之時,竟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顧卿看著方氏難看地臉色,接著喝道:
  “你說我突然插手銳兒的事?那我再問你,你在擎蒼院的金瘡藥裡混上同色的銅屑是為了什麼?但凡破口,一旦染上穢物,極易感染,如果是入土銅器上的銅屑,更是沒辦法救了!”
  這裡是沒有抗生素缺乏醫療器械的古代,一旦得了破傷風,李銳還有命嗎?、
  “若不是我發現及時,李銳一條命都沒了!”
  “你當世人都是傻子,你最聰明是不是!你覺得李銳要是死了,所有人都只能感慨是意外,是李蒙一家子命不好,小孩子站不住是正常的,是也不是?”
  “我問你,李銳為什麼會高燒?如果有人彈劾李茂鞭死侄子,你以為你們這個國公的爵位還保得住?”
  方氏已經只能張大了口哈氣了。
  顧卿一肚子火,她自己在現代的大好日子沒得過,跑到這世界來撿一爛攤子。這信國公府沒倒,都虧她穿過來了,不然老太太被孫子頂撞死,侄子被叔叔鞭死,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皇帝還能忍得住,那也真是把全世界都當傻子。
  她若不插手,這世上哪裡還有“信國公府”這麼個玩意兒!,
  “奶奶,不用再說了。”李銳怕顧卿氣急了引發中風,忙拉了拉顧卿的袖角。“有些人,你說再多,也聽不進去的。他們只聽得見自己想聽的東西。”
  這世上,人笨點不怕,沒有見識也不怕,怕就又蠢又自以為是。
  “現在問題是,該怎麼處置這些東西。”李銳看了看顧卿手中的人偶。那上面插著自己的生辰八字,心口釘著銀針,他看到了,卻連一點憤怒和恐懼都沒有。
  又看了一眼憤慨的方氏,“還有嬸母。奶奶,叔父現在不在家,該怎麼辦?”
  顧卿在心中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懲治這婦人。她在現代時最多和人拌拌嘴,哪裡見過這樣的人,經歷過這樣的事!
  這裡可不是未來的那個法治社會。就算是法治社會,那些貪官污吏不也經常是逃出生天嗎?她把她送官?那明顯不成。
  可讓她殺了方氏,或者把她找個什麼地方關押起來,又和她的價值觀違背。
  其實從穿過來開始,顧卿就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他們家的婆婆、媽媽、奶奶,只不過是搶了人家的身子。這大概是因為她穿過來的是一個老太婆,從來沒有過的兒子、孫子的緣故。他們每次喚她,就會更加清楚地提醒她一次,自己不是本人的事實。
  如果對人家好,還算是補償,可要是用這個身份來作威作福,她實在是做不到。
  她也不想為了這個破人髒了手!
  偏李茂不在,現在又是過年,年節裡親戚都要走動,攤上這麼個事兒,真是想破腦袋都想不到。這個是小呆的嫡母,身上又有國夫人的誥命,年節裡還有好幾場大朝會要進宮,可若“報病“,但凡三品以上在京的誥命生病有孕,太醫院都要過來請脈的。
  這下就連“被生病”都不行。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拿這方氏怎麼辦,顧卿一咬牙。
  媽蛋!反正皇帝皇後要用他們府上,這破事讓那自說自話的夫妻倆煩去。宮裡那位才是宅斗宮斗的高手,等明兒一早,她就帶著東西拿著宮牌進宮去!
  她心裡有了主意,人也就從容地多了。
  “方氏,你是銘兒的嫡母,我是看在銘兒的面子上,才把下人婆子都清出去,跟你說個明白。這巫蠱之事,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好,都少不了你的關系。若不是你立身不正,讓那個巫婆進了府,也就沒有這麼多事。”
  顧卿的話讓方氏燃起了希望。
  老太太的意思是,瞞著不追究她了?
  她就知道,現在府裡還需要她管家,她的孩子年紀又那麼小,老太太怎麼可能要懲治她,果然是雷聲大雨點小。
  等老爺回來了,保准連雨聲都沒有了!
  “只是……”顧卿的話讓方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所犯的事情,實在是駭人聽聞。樁樁件件,讓人心寒。明日一早,老身會進宮去見皇後,我雖是你的婆婆,但你是誥命之身,此事該如何處置,還要看皇後娘娘如何發落。”內命婦名義上都是皇後管理,“一國之母”可不是嘴裡喊喊的。
  為什麼張靜自殺,“烈婦”的封賞和匾額等都是從後宮裡出的,正是如此。
  方氏心中原以為這次會是“私了”,結果顧卿這話一說,她簡直就是“膽喪心驚”。
  皇後娘娘不知為什麼一直不喜歡她,看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就知道。
  這事要抖進宮裡,若賜她三尺白綾還好,要不是想殺了她,那她肯定落得比死還要可怕的下場。
  宮闈是什麼樣的地方,這皇後娘娘可不是自己婆婆那般好講話的人。
  她的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軟倒在地。
  顧卿把扎著李銳生辰八字的小娃娃塞進袖子裡。這個是證物,還要留著的。
  這都叫什麼事嘛!八字咒人要有用,還弄什麼刺客刺駕,找十來個巫婆一起詛咒,楚氏一家子都沒了!
  她心中雖覺得實在無稽,可是這裡的人信它,她也沒有法子。再一看李銳,小伙子兩眼赤紅,怕是心中又憤怒又難過,只好像往常那樣順了順他的背。
  “別難過,也別生氣,你還有奶奶呢。”
  李銳咬了咬唇,突然走到軟到在地的方氏面前,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
  “嬸母,你雖對我虛心假意,可我這六七年卻是真心實意地愛戴你。你養育我長大,讓我無憂無慮,渾渾噩噩的過了這麼多年,我心中感激。這三個頭,是我還你當年的恩情。”
  “銘弟弟對我很好,你一直想要害我,他卻半點也不知。想來你也知道這件事並不好。此事我不會告訴銘弟,從此以後,我也依然會視他如親弟。但從今天起,我便不再當你是我的嬸母了。”
  “你說奶奶是妖孽,我覺得你才是不知道哪裡跑來的妖孽。”
  李銳望著方氏又紅又白地臉,像是看穿她的身體對著其他東西在說話那樣地說道:
  “妖孽啊,你把我那溫柔可親賢良淑德的嬸母給害了。”
  這個名為“貪心不足”的妖孽,活生生地吞噬了嬸母的一切優點,讓她成為了一個惡毒愚蠢的婦人。
  顧卿等李銳磕完頭,站起身,這才轉身打開了門。
  她打開門一看,外面一堆驚疑不定地下人們都在看著自己。想來是剛才方氏那淒厲的一聲,讓這些下人們心中一片茫然吧。
  顧卿望了望天。
  因為這段時間都在天陰的原因,雲層很厚,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月亮和星星了。她到了這裡,最滿意的就是在晴朗的夜晚一抬頭,就能看見璀璨的星河,雖然現代沒有古代的自然環境好,能看到那麼多星星,可無論是過去和未來,這些星星都是一樣的。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覺得來到古代也不是那麼倒霉。
  可現在,她真有點想家了。
  “方氏剛剛在屋裡突發惡疾,我心中實在心憂。她得了惡疾,怕是會傳染,今夜就不要挪動了,就讓她在這個院子裡歇吧。”顧卿睜著眼睛說著瞎話。
  “武娘子們今晚看守好這個院落,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顧卿看著那群健婦,接著又說,“今夜要辛苦你們一夜,裡面的人一個都不准出去,外面的人也不准進來。明日過後,賞你們三倍的月錢。”
  健婦們一聽是要軟禁裡面的方氏,心中雖有些不安,但還是應承了下來。
  她們原本就和兵丁沒有兩樣,服從已經是天性。
  顧卿看著這些更加害怕的下人們,盡力露出一個安撫地笑容來。
  “你們都放寬心,我明日一早就拿著牌子進宮親自去請太醫,若沒什麼事,你們明天就可以出來了。若真是惡疾,治好就是。”
  無論明天皇後怎麼處置方氏,這些下人都不會有性命之憂,她封鎖院落,只不過擔心人多口雜,把這事傳了出去。
  尤其是李小呆,他母親這樣,她真是一點都不想讓他知道。
  這外面呆著的人,大部分人都是持雲院的僕人,其中還包括她的心腹丫頭香雲和煙雲。帶她們來,原本是怕方氏抵抗,好有個幫手,誰料方氏院裡的都不願拼命,一拉就拉開了,她倒錯誤的估計了方氏這方的戰斗力。
  她讓下人們都在門外守候,就是怕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東西,結果方氏那一嗓子,實在是有些麻煩。
  香雲知道一點情況,連忙表態,會在這裡好好待著,也會看顧著其他的下人。煙雲雖然有些害怕,但她一直服侍顧卿,知道顧卿不是那種會滅口的殘暴主子,更何況也沒聽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便也點了點頭。
  只是有一些方氏身邊的丫頭,年紀不大,又經不得事,當初就哭哭啼啼了起來。
  顧卿被她們哭的心情也不好了,只好板著臉快步上了轎子,不再去聽那些嗚咽之聲。
  今天是過年啊!這方氏造的孽!
  顧卿坐進了轎子裡,把袖子中的假偶拿了出來。她把銀針和寫著生辰八字的符紙拔下,又把那小娃娃頭上的頭發給揪了下來,放在一方帕子裡包好。
  這雖然是明日要給皇後看的證物,可是這人偶一身被戳出來的洞,心口上又扎著針,實在是覺得太刺眼了。
  “太夫人,現在去哪兒?”抬轎子的婆子也害怕的很,這一夜先是來勢洶洶,又是打又是鬧的,回來時卻沒有多少人。
  那麼多婆子健婦丫頭一起來的錦繡院,現在就剩四五個人一起出來了。除了太夫人和銳少爺,剩下的都是管家娘子,下人倒是一個不見。
  “去方氏的院子裡。”顧卿淡淡地說。
  去把那劉嬤嬤給捆了。
  每個耳根子軟的笨蛋身邊都有一個豬隊友。這劉嬤嬤蹦躂的太厲害了,該殺豬了。
  顧卿從偏院裡出來,乘著轎子去了錦繡院裡。
  她把所有丫頭下人全部叫到院子裡來,說了方氏身子突然不舒服,不能挪動,今夜就在偏院裡宿下的事情。又喚方氏的幾個心腹丫鬟速去偏院伺候。
  四繡是看著老太太帶了一大堆人來的,現在人都沒了,想來這“不舒服”不是一點點的“不舒服”,自然是不願意去。
  可是李銳身後還帶著三個管家娘子。這三個管家娘子可不是什麼一般的婆子,要是攆人出去發賣,或者是升等降等、核算獎懲發放俸祿,都是她們負責的,所以四繡心裡再怎麼不甘願,也只好去了。
  至於去了什麼時候才能出來。就看怎麼處置方氏了。
  四繡一走,顧卿就命錦繡院裡其他的下人把劉嬤嬤叫了出來。
  這劉嬤嬤倒也聰明,知道大約是神婆的事情不好,一見到顧卿就叩頭連說自己被神婆騙了,才做下力薦她入府的事情。
  顧卿今天一夜就折騰這些事了,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無論那劉嬤嬤怎麼哭訴,還是叫下人把她捆了,也丟到刑房裡去。
  等顧卿干淨利落的把後院全部處理完了,回到持雲院,都已經二更天了。
  至於李銳,這一晚更是過的那叫一個“驚心動魄”。
  老太太出了偏院就去處理錦繡院的事情,李銳卻沒有再跟,而是拎著小燈,獨自一人回西園去。
  在那裡,李銘和李鈞還等著他,他若不回去,兩人肯定要為他擔心。尤其是李銘,說不定還要多想。
  李銳提著燈,從寬敞的園子穿過。
  呼呼嗚嗚嗚!吹過他頭頂的冬風,踩踏摧折著園子裡那些凋零的枯枝。偶有樹枝被風掃動的“嘩啦”聲,聽起來也愈發的淒涼。
  雖然四處都有燈,可李銳依然感受到了那種無邊無際的、向他壓來的黑暗。
  他向四周望去,更遠的地方,黑漆漆的景色像一張大口,隨時准備著吞噬一切的東西。
  李銳突然後悔了。
  他不該拒絕那些下人們想要陪他回西園的好意的。
  夜晚、且是單獨一人的環境裡,總是會讓人胡思亂想。李銳心緒混亂,簡直是像夢游一般往西園裡走著。最後一截路,他甚至是跑著回來的。
  看守著西園入口的下人們看見李銳提著風燈,一個人跑的氣喘吁吁回來,都十分吃驚,一個個湧上來接燈的接燈,找暖爐的找暖爐,這才讓李銳的恍惚稍微清醒了點。
  等李銳走進“雲中小築”的時候,裡面處處燈火,老遠的地方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的歡聲笑語。雲中小築二樓的小廳裡,吆喝聲,叫好聲,還有李銘那牙齒漏著風地“撒一下!”的聲音,讓李銳仿佛頓時從險惡的地獄裡回到了溫暖的人間。
  他咳嗽了一聲。
  “哥哥!你回來了!你去了好久!”李銘立刻驚喜的丟下牌,散步兩步地沖到了門口。
  “銳弟。”李鈞也站起身,沖著門口的李銳微笑。
  “啊。我回來了。”李銳笑著抱住了像是彈弓一樣彈過來的弟弟。
  照射進眼睛裡的亮光,吹拂著臉龐的暖風,真是讓人感覺溫暖。
  李銳回來之前,他們正在玩“三國殺”。
  李銘和李鈞自是不知道東園北園的那些風波,他們要守歲,當然要找些玩意兒來熬夜。李銘好不容易教會了李鈞“三國殺”,李鈞剛剛學會也正新鮮,便叫了好幾個書童小廝一起來玩八人局。
  他們玩了一局又一局,直到李銳都已經從陌生玩到可以當著內奸的身份手刃主公的時候,李銳也沒有回來。
  現在李銳終於回來了,兩人自然是把提起來的心放進了胸腔。
  “哥哥,你剛才去哪兒了!”李銘嘴巴撅的高高的。
  “我舅舅來了,擔心奶奶的身體,多聊了一會兒。”李銳撒了個謊。事實上,老太太帶人去東園的時候,他舅舅就已經離開了。
  兩個孩子了然地點了點頭。
  ‘唔,哥哥/弟弟的舅舅一定很擔心哥哥,才聊了這麼久。’
  他們讓李銳陪他們玩三國殺,李銳心裡正好也堵得慌,根本不可能睡著覺,就和他們一起守歲。只是李銳心裡有事,對著李銘的笑臉還是心裡又愧疚又難受,根本就沒有按原本的水平發揮,倒是讓李銘殺了許多次。
  李銘見哥哥被自己各種打臉,得意極了,恨不得記下“XX年除夕,滅哥哥趙雲一次,張飛一次,諸葛亮一次”等等這樣的話。
  以前他很少贏的。哥哥一定是困了,所以才魂不守捨的!
  所以說,年紀大的人就是精神差啊!
  三人和雲中小築裡其他人一直玩到了天亮,這才各自回房沉沉睡下。
  而此時,顧卿正站在她的那輛朱漆馬車邊,帶著柳女的口供和害人的假偶,佩著宮牌,准備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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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8:12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影帝太醫

  顧卿到了這個世界,想的很明白,那就是福可以享,苦也可以吃,氣堅決不受。
  她既然穿成了老太君,得了這麼個身子,雖然有種種壞處,可是也有一點好,就是若不願意受氣的話,也沒有多少人可以給她氣受。
  她穿來之初,心裡的口頭禪都是“讓我死了吧/大不了就是死”這樣的話,可見她有多麼不甘,生活質量有多差。
  可自從她和兩個孫子混熟了,又見到一家子破爛事,那死意也變成了“死之前至少要讓兩個孩子好好的”,還有“反正都是死,至少要死的有價值”這樣的想法。
  府裡出了方氏這麼個奇葩,她實在想不出什麼懲治她。一個懲治不好,李銘和李銳就要離心,她努力了那麼久,就差沒有變身成幼兒園老太婆了,除了去找皇後,她還不知道能找誰。
  最起碼,皇後和皇帝想要用他們府上,是絕對不會讓他們府上在能用之前倒掉的。
  而兄弟一旦真的離心,李銳就會徹底倒到世族那邊去,好好的無間道就會變成送人頭了。
  顧卿想的很明白,所以才一大早就進宮去。她甚至把皇後娘娘那番“下次來,輕車簡從”的話當成真的,就算她是客套,她也把它當成真的了。她本來也不耐煩穿那身大命婦的衣服,就穿的比家中整齊點,裹著一身大毛斗篷就進了宮。
  皇後接到女官來報,說顧卿求見的時候,嚇了一大跳。
  她以為這位邱老太君興師問罪來了。這種事別人是做不出來,她卻是做的出來的。
  可是再一想,老太君就是要問罪,也不會初一進來,她說的都是實情,只是略微有些嚴重,就算和皇帝手書的不符,她也不應該知道。
  更何況這位老夫人昨天還病過,抱病來宮裡,一定是府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時間,她的腦子裡全是後宮常見的那些事情。
  饒是如此,邱老太君讓她屏退左右,拿出那個娃娃的時候,她還是嚇的倒退了一步。
  居然是巫蠱!
  若說世間女子爭斗的最激烈的地方,那一定是後宮。後宮爭斗之可怕,已經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可即使是後宮女子,有一樣東西也是絕對不敢碰的。
  那就是巫蠱。
  若民間玩弄巫蠱害人不過是沉塘扒皮的話,那宮中一旦發現這個,往往都是族誅的下場。
  “你說,這是方氏找來的神婆所做?”皇後連碰那個娃娃都不敢,她只是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接著問,“上面是誰的生辰八字?”
  顧卿的臉上出現了悲戚之色。“是臣婦的大孫兒。”
  皇後了然的點了點頭。
  顧卿把那神婆的口供遞給皇後,然後便不再言語了。
  皇後看完口供,越來越心驚。楚巫的行蹤極為詭秘,她也只是幼年時,曾聽奶嬤嬤當做床頭故事聽過一二。這方氏的娘家為了找到楚巫,還真是不遺余力。
  明明女兒已經是國公夫人了,他們圖謀信國公府的子嗣,就不怕信國公府報復嗎?
  “老夫人想怎麼處置?”老夫人這次前來,不會讓她下旨來休了她吧?
  她是不會下這個旨的。
  巫蠱之事不可明說,李茂又不在家中,她若下了這個旨,就有逼迫命婦之嫌。身為一國之母,要開了干預朝臣後院的先例,以後就會有無數的人來求她再開二例、三例、四例。
  她不能給其他人留下這個把柄。
  “正是找皇後娘娘商議,臣婦也不知道該如何辦。臣婦既不想傷了兩個孫兒們之間的感情,又想能夠妥善處置此事,所以才進宮求援。”顧卿輕飄飄的把皮球踢了回來,又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張搖光。“臣婦見識少,膽子又小。還是請皇後娘娘拿個主意吧”
  涼涼,快給個辦法吧。
  皇後看著邱老太君那像是看著救世主一般的表情,突然開始相信皇帝的話了。這位老太君,真的是宅心仁厚,心思單純,連後宅陰私都不知道怎麼處置的婦人。
  是老國公和李蒙保護的太好,這位老太君才能五十多歲,還保留著未嫁女才有的純真吧。
  想到這裡,皇後對邱老太君的語氣也柔和起來了。
  “老夫人,你要想讓兩個孫子間不傷和氣,那就更不能什麼事都瞞著你的小孫子。他今年十歲,應該了解是非了,許多事要及早講明白,才不會傷感情。”
  “很多人以為瞞著世上那些不好的事情,不讓孩子知道,才是保護他,殊不知等日久天長以後,再撕開這道傷疤,只會更疼。”
  皇後有些羨慕信國公府裡教育孩子的方式,但他們現在已經不是白身之時,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把事情藏起來,以後只會讓有心之人利用,到時候添油加醋一說,事情就會朝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
  尤其這方氏這般做,已經決定了她下場不會太好。母親不太好的下場,大了後兄長又漸漸出色,還能像現在這般感情,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顧卿聽了皇後的話,不敢置信地說:“娘娘的意思,是要臣婦把方氏做的一切都告訴銘兒,讓他知曉?”
  “正是如此。”皇後點了點頭。“其實這才是對方氏最好的懲罰。”
  她頓了頓,“……母子離心。”
  就如她的大皇兒,當她發現世族開始對她的兒子下手,潛移默化地灌輸某些東西之時,她就狠下心撕開了那層痂皮。
  她與他說了世族的危害,這些人的盤算,以及她在兩者之間選擇丈夫和兒子的決心。
  她教他如何裝溫和,裝耳根子軟,在世族中虛與委蛇,在勳貴裡左右逢源。
  這世道就是如此,你不一早驚醒,你就會被人當做傻子玩弄。
  皇後和邱老太君說話一向明快,她直言了隱瞞後的各種壞處,甚至把未來可能發生的事都分析給邱老太君聽。
  顧卿聽完後若有所思。
  她在想,若真的對李銘揭露了方氏的真面目,李小呆這個愛鑽牛角尖的小家伙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若真要說,又要以何種方法去說。
  這真是件悲傷的事情。
  “若說懲治方氏,反倒是最簡單的。後院婦人的地位與影響力都系於兒子和丈夫之身,若男人們不再信任敬愛她們,她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只能占在那個位子上,過著煎熬一般的日子。”皇後抿了抿唇。
  “這也是我建如是庵的原因。好歹在庵堂裡,還有人說說話,如果要願意,也可以出門走走。可要真被關在後院之中,青燈古佛,不過是哭熬歲月罷了。”
  達官顯貴的下堂妻還可以進“如是庵”,後宮裡的女子一旦失勢……
  “老夫人,你若真不知該如何處置方氏,我便讓一個太醫跟你回去。”
  “你要想等信國公回來再處置方氏,我就讓太醫‘報孕’。這一胎凶險,為了讓方氏養胎,必須靜養休息。管家的差事老夫人拿回去,受些累,多找些下人幫著,也就是了。”
  就信國公府那簡單的人口,也沒什麼事情要管,無非就是發發月錢,收收租子。
  “到時候是小產凶險,還是小產後虧了身子,要移到莊子上去靜養,就看你們的選擇如何。”
  “若老夫人不想等兒子回來處置,我就讓太醫‘報病’。”
  “方氏得了會傳染的烈病,必須盡快隔離。是要送進莊子裡靜養,還是在家中靜養,就看老太太你的想法了。到時候是暴斃而亡,還是拖上幾年才死,端看信國公府的決定。”皇後說起這些話來,一點不忍之意都沒有。
  這方氏再留著,只是個禍害。若是她,她就讓她“病死”了。
  這這這這……這是傳說中的“送到莊子上各種死”嗎?
  顧卿張大了嘴。
  她也知道這些法子,以前各種小說裡都見過。可是她來找皇後,就是以為皇後涼涼能給她什麼更好、更兩全的法子。結果她一說,又是這些東西。甚至連“太醫”都給她預備好了,真是又貼心又妥當,顯然不是一拍腦門想出來的。
  還是說一招鮮,吃遍天?
  顧卿想了想,躬身請求道:
  “臣婦想好了,請太醫‘報孕’吧。”
  殺人,暴斃什麼的,她做不出來。這方氏殺人未遂,而且兩次都非常好運,不能大白於天下,實在讓她心中憋悶不已。
  可李銘需要嫡母的份位,李銳本性良善,現在看起來有些冷傲,但其實心腸很軟,若是方氏因他而死,這孩子怕是要背一輩子的包袱。
  ‘報孕’,然後讓李茂來選擇,才是最好的做法。一個女人,尤其是方氏這樣的女人,失去了身份地位之後,又和丈夫兒子離心,才是比死還要可怕的懲罰。
  “老夫人寬厚。”皇後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選擇,方氏這下半輩子都廢了。
  “那我這就宣太醫來坤元殿,陪老太君回府。”
  大約一個時辰後,顧卿帶著那位吳太醫從坤元殿走了出來。這位吳太醫應該是皇後的人,對皇後極為尊敬,聽到皇後的吩咐,也沒有任何疑問,非常干脆的就起身准備跟顧卿去信國公府。
  顧卿再一次認識到了一個人若是擁有權力,究竟可以做多少事情。
  在後宮中,有一個心腹是太醫,應該能起很多作用吧?這太醫皇後一點都不在乎讓她知道,說不定這只是放在明面上的心腹,暗地裡能動用的肯定更多。
  坐上那個位子,過這樣的日子,真的比鄉野村婦更快活嗎?
  顧卿看著偌大的皇宮,慶幸自己只是穿成一個老太君。
  顧卿帶著太醫回了府,在一堆下人婆子的翹首盼望中進了偏院。
  方氏到底得了什麼“惡疾”,可能間接影響到他們將來的前程,方氏的那些下人們更是害怕,老太太可能還會顧及一下自己的親信,他們這些人可不一定能看見主子眼裡!
  方氏見顧卿帶著太醫前來,居然諷刺地一笑:“娘還真是做戲做全套,連太醫都請來了。”
  顧卿懶得理她,她也就打打嘴炮了。這方氏明顯已經是破罐子破摔,好日子都不想過了。
  好好的一個漂亮婦人,也不知道讓她多羨慕,至少這幅皮囊看起來既溫柔又大方,可她人怎麼就能內心這麼陰暗這麼偏執呢?
  吳太醫像是沒聽見方氏的話一般,方氏身邊的四繡也低著頭裝作什麼都聽不見。
  吳太醫走到方氏面前,拱了拱手,“夫人請伸右手。”
  “我若不伸呢?”方氏瞟了那太醫一眼,她就仗著他不能拿她怎麼樣。
  吳太醫心裡冷笑一聲,這是拿他個五品的醫官抖她一品夫人的架子?宮裡裡哪個嬪妃總管的,也不敢對太醫如此狂妄。
  他大概知道這位太夫人和皇後娘娘為什麼要她“生病”了。
  想到這兒,吳太醫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我知道了,夫人是得了會傳染的烈性病。夫人心慈,不忍心讓我們這些太醫也染上,故不願讓我們號脈。我先謝過夫人。”
  吳太醫這話一說,方氏面如死灰。
  她再怎麼無知,也知道“烈病”是什麼意思。那代表她可能會死。就算不死,也有可能要離開這個府邸,以後再也回不來了。
  方氏滿心不甘地伸出了右手。
  吳太醫拿一塊帕子蓋住方氏的右手手腕,然後搭指診脈。
  也不知是什麼脈那麼難診,吳太醫閉著眼睛摸了半天,還讓方氏換了左手的脈,再診了一遍,這才有了些眉目的樣子。
  ‘裝模作樣!’方氏看著吳太醫那像模像樣的表情,不由地心中腹誹。
  ‘這太醫人才啊!’顧卿看著吳太醫的表情,在心裡給他點了個贊。
  這情形任是什麼人見了,都覺得他真的是在認真診脈。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吳太醫收回了手,歎了一口氣。
  方氏已經對自己能活不報什麼希望了。
  若想要說是小病,需要靜養,何必要號這麼久?
  “夫人並不是得了什麼‘惡疾’。”吳太醫按照皇後吩咐的說道,“而是有了身孕。”
  有許多丫頭婆子在身邊,顧卿不得不做出“啊,原來如此”這種恍然大悟的表情。
  方氏冷笑了一聲。
  裝,讓你們再裝。她葵水上個月才來,雖然只有兩三天,但是確實是見了紅。現在說她有身孕,無非就是想奪她管家的權,把她軟禁起來罷了。
  不過既然沒有殺了她,她就還有再起的機會。老爺和她這麼多年夫妻情分,等銘兒大了也要操持婚事。他們報她“有孕”,看來就是皇後不想殺她。
  上面那位不想殺她,這老太太再干著急也沒用。
  “只是夫人你這陣子操勞過度,已隱隱有滑胎的跡象。加上情緒大起大落,這腹中胎兒不大好。為了你腹中的孩子,夫人還是靜養比較好。”吳太醫憐憫地看了一眼方氏。
  他說的話都是真的,她腹中孩子已有兩個多月。這婦人大概是年底事多,又沒休息好,所以胎息極弱,也有滑胎之象。
  只不過她年輕,平時又養尊處優,這般弱的胎息居然也帶住了。不過再這麼輕忽下去,這孩子能不能保住還是個問題。
  方氏身邊的四繡也是又驚又疑地互相望了一眼。上個月方氏的葵水是她們伺候的,那時候正在忙莊子上的賬目,方氏每天都算到深夜,又來了葵水,腹痛了一夜。
  這太醫為何要說謊?
  難不成夫人真的做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要被奪了管家的權利?
  顧卿聽了吳太醫的話,在內心裡給他豎了個大拇指。若不是她早早就知道真相,還真以為方氏懷了身孕。
  方才她看著這太醫微微蹙起的眉,那側頭不停診脈的懷疑姿態,還有那略有吃驚的驚訝表情,顧卿心裡不由的贊歎:
  ——“這貨要在現代,絕壁是影帝!”
  這吳太醫演技這般棒,想來是皇後娘娘身邊常去忽悠人的慣犯,每天苦對著銅鏡練表情的那種。這等奇人,也就皇後娘娘這種人能夠發掘了。
  這太醫如此敬業,顧卿也不准備掉鏈子。她擺出一副驚喜的表情,握著方氏的手說道:“這麼多年,我總算又盼到一個孫輩了!你放心,你胎氣不穩不能勞累,我這老婆子只好出山給你管著家。你就只管養安心胎就好。”
  說完又望向四繡,“好好伺候你們家夫人,閒雜人等就不要進錦繡院了。這段時間也不准任何人用任何事來煩你們主子,等胎坐穩了再說。一切以孩子為重!”
  四繡聽見老太太這番話,將信將疑的心變成了徹底不信。
  果然是太夫人要收了夫人的權,進宮找皇後娘娘撐的腰。
  四繡眼裡都是苦澀。她們現在已經十六七歲了,正是可以配人定親的年紀,攤上這麼件事兒,好年華都要蹉跎,等夫人失了勢,她們也沒有什麼好人家可以配了。
  可心中萬般無奈,也只能福□去,口中稱“是”。
  顧卿和吳太醫做完了戲,便一刻也不想在偏院裡多呆。
  她走出門外,對著一院子昨晚被看在這裡的下人笑道:“皇後娘娘仁愛,派了宮裡的太醫來診,你們夫人不是得了惡疾,而是有了身孕。只是胎像不穩,所以屢有不對,情緒也不太好。這是喜事,昨天在這兒伺候夫人的下人們一律賞銀五兩,算是我給你們壓壓驚。”
  五兩已經是一個一等丫頭兩個月的分例,這裡面許多下人並不是一等的下人,所以聽到老太太一賞就是五兩,各個都喜出望外,覺得昨晚雖然擔驚受怕,但也值了。
  就當是替府裡守了歲了!
  “昨日裡我身體不適,夫人也受了累,倒讓你們沒有過好年。等會去前廳,大伙兒都來拿‘壓歲錢’。雖然來的晚了點,總比沒有好。”
  顧卿心裡挺過意不去的,因為主子不好,一府裡這個年都過的亂七八糟的。今年的金錁子銀錁子早就打好,但是都沒有發出去。
  她反正窮的就剩錢了,不如發發錢,讓下人安安心。順便也昭示下從今天起,管家的事她也接手了。
  想到這個,她就一腦殼包。去年年底她幫著方氏理過一些事情,那賬本上一大堆壹貳三肆伍簡直能把人逼昏過去。她又不是在銀行工作的,以前每天看的都是阿拉伯數字,現在來一堆繁體字,什麼玖佰捌這樣的數字,她還要在心裡換成阿拉伯數字,都快瘋了。
  下人們可不管邱老太君到底在煩惱什麼,原以為今年歲錢泡湯了,結果邱老太君說等會兒就發,而且看這意思,發的還不少,各個都喜出望外。
  那些個老婆子臉上都笑出了朵菊花來。
  顧卿見大家高興,心裡也輕松了點。果然施比受更讓人滿足。
  她吩咐了幾個武娘子“陪著”方氏回錦繡院,從今天起錦繡院只許出不許進,又讓院子裡的下人們都去其他院裡傳話,告知等會她在前廳發歲錢的消息。
  等全部吩咐完了,顧卿才不好意思地對身邊的吳太醫笑了笑,送吳太醫出府。
  吳太醫等這麼久,不是想看顧卿如何管家的。他見四周下人都沒注意的,對顧卿悄悄道:“邱老太君,借一步說話。”
  顧卿一頭霧水的跟著吳太醫走到一邊,卻聽吳太醫說:“老太君,剛才我的診斷之言,並非是托詞。貴府的國公夫人,真的是懷孕了。而且已經懷了兩個月,胎息很弱。”
  顧卿張大了嘴。
  啥?不是騙人的,不是演技好?
  她給他點了那麼多贊,給了那麼多好評,概因他本色出演?
  “說實話,我原本不想和老太君說出事實真相的。你我都知道皇後娘娘派我來是做什麼。她有了身孕,這孩子不一定能留得住,將來位置也尷尬。”
  “可是我雖見慣了陰私,像這般巧的,還是第一次見。若不是我來診脈,這方氏怕真的不知道肚子裡有孩子,這孩子也保不住了。”
  “信國公府一向行善積德,人丁卻如此單薄,此事只能說是上天注定,要讓這孩子留下性命的。可是現在這情況,就算我給她開了安胎的藥劑,怕她也不敢吃。這孩子能不能活,還看老夫人你的意思了。”吳太醫歎了口氣。他越在宮裡呆的久,就越相信命和報應這件事。
  那方氏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好婦,可孩子總是無辜的。只盼信國公府看在人丁單薄之上,能保住這個孩子吧。
  顧卿一聽吳太醫這話,就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他擔心皇後和自己不想要這個孩子,他一番話,怕是要給自己惹事。
  顧卿沉吟了一會兒,跟吳太醫說道:“吳太醫,勞您復命的時候,將這情況說與皇後娘娘聽,再傳一句老身的意思,‘我想留下這個孩子’。”
  邱老太君此話一說,吳太醫也舒了口氣。“我一定替老夫人把話帶到。”
  “這方氏脈象有多差,還請太醫你給老身說一說。那保胎的藥方子,也請您開來。”顧卿心裡煩悶,又沒有人可以商量,“至於這藥,我會法子讓我媳婦吃下。”
  “我觀國公夫人的胎相,像是已經滑過一次,卻勉強保住了。也是她身體很好,這孩子也強健的緣故。只是年底事忙,她連續操勞,看起來也沒有好好吃飯,加之徹夜憂思,又驚又怒,心神耗費極大,這孩子的胎息也就越來越弱。”
  “如果現在靜養,安神定氣,在膳食上多多補充,也能養回來。”吳太醫苦笑一聲,“只是現在這種情況,讓她不要多思多想,怕是沒什麼可能了。”
  聽見吳太醫的話,顧卿點了點頭。最大的問題是方氏會擔心的日夜煎熬,倒耽誤了孩子。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她讓那方氏知道,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能逼迫的她太緊。
  只是此事如此之巧,倒讓她滿心後怕。
  若昨日方氏的孩子有個萬一,她就是殺害這小孩的劊子手之一,這一輩子都要不安。
  顧卿一邊請了吳太醫去偏廳寫方子,一邊派人去府裡的藥房抓藥。
  事情進展到這種地步,顧卿已經沒法控制了,她決定要讓兩個孫子知道。
  那方氏能不能成功喝藥,還得落在李銘身上。
  而此時,熬了一夜守歲的李銘正在西園雲中小築裡呼呼大睡,同樣守歲的李鈞也在小院裡睡得人事不知。
  李銳卻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就醒了過來。他心裡有事,睡不安穩,准備去持雲院一趟,看看奶奶有沒有從宮中回來。
  他正在用著飯,擎雷和擎霜卻帶來一人進來。再定睛一看,正是那刑房裡看守神婆和劉嬤嬤的家人。
  他神色驚慌,一看到李銳就噗通一下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銳少爺,小的昨晚內急,出去方便了一下,等小的回去,那劉嬤嬤和神婆都死了!”
  這一句驚得李銳丟下了筷子,站起身來,一臉的錯愕。
  “你說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先祝大家六一節快樂!永遠保持童真,擁有充沛的想象力和愛心!
  其實這章裡小孩是要那啥掉的,可是作者發現按大綱寫到這裡以後,今天正好是六一,按照大綱這麼寫,作者實在接受不了,所以情願麻煩點,改了大綱和支線,把這個孩子留下了。
  所以六一節,作者送大家一個顧卿要養寶寶的支線,恩恩,就是這樣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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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8:40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周而復始

  吳太醫出了信國公府,長歎了一口氣。
  他是不知道這信國公夫人犯了什麼事,要讓邱老太君親自進宮求皇後出手,可這方氏一懷孕,然後原本非常簡單的情況變得復雜起來了。
  為母則剛,他見過了太多做了母親以後,為了孩子而玉石同焚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邱老太君讓他轉告皇後“留下孩子”的時候,他還是松了口氣。
  他只做了他該做的,該怎麼決定,那是老太君和皇後該考慮的事。
  若他此番不說,以後這婦人出了什麼事,一屍兩命,怕他就要被皇後娘娘丟出來,向信國公府抵罪了。
  吳太醫回了宮,見了皇後,將方氏的情況與皇後說明,又說了邱老太君的意思。
  皇後聽了,有些納悶地說:“你說,邱老太君要孩子?”
  這方氏,果斷不能讓她善終,這個時候生孩子,這孩子生下來也是累贅,要了做什麼?李茂以後若是要停妻再娶,或是納了其他妾室,這孩子豈不是比現在的李銳還要尷尬?
  就算邱老太君一心想要留下這個孩子,親自撫養他,又能護幾年呢?總不能護一輩子吧。
  吳太醫跪在地上回話,“是。事情太巧了,巧的都讓臣以為是故意的。但臣看信國公府人的表情,像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懷了孕。老太君大概是覺得信國公府人丁太單薄了,所以想要保下這個孩子。”
  皇後估計著也是這個原因,方氏若是仗著自己肚子裡有孩子才行巫蠱之事,老太太把她關在偏院裡的時候她就該讓讓出來了。
  不過邱老太君這麼做一點也不奇怪。一個家族裡人丁淡薄到一定程度,連有個庶子都能當寶貝,更別說還是正兒八經的從兒媳婦肚子裡爬出來的。
  皇後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些都是小事,不妨礙大局。
  這世上不是還有件事叫“留子去母”嗎。
  顧卿自覺做了一件正確的事,總算放下了心裡的包袱。
  她是專門救孩子的醫生,不是古代精通各種宅斗,視人命為草芥的貴族之女。方氏犯了不該犯的錯,是要接受懲罰,可是那肚子裡的孩子畢竟是李銳和李銘的弟弟,她一不是孩子的親生奶奶,自己也不過是鳩占鵲巢;二也不能代替孩子的父母做決定,更沒有權利要求除了他。
  原本是想要方氏以“小產”的名義消失在人前的,現下卻不能那麼快發作了。
  只是這方氏又懷了身孕,怕是想要借著肚子裡的孩子作怪,為了防止再生事端,錦繡院還是隔離開來,讓方氏離群索居比較好。
  等她生完孩子,就依皇後所說,將她遠遠地打發到莊子上去,或者說傷了根本,就關在偏院裡一輩子不要出來,這樣李銘的前程既不用耽誤,也不用讓李銳心裡背什麼包袱。
  殺人未遂判個終身□□的無期徒刑,就算是現代,也不算輕了。
  顧卿心思簡單,並沒有想太多。在她看來,一個家庭能夠和睦當然最好,若不能和睦,他們就不要和那個老搗亂的人一起玩兒就是了。現在搗亂的人在皇後那留了案底,兩個孩子也都好好的,她繼續做她的老太君,除了以後要管家,真是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心中舒爽,便吩咐四雲把那些打好的金錁子銀錁子,以及本來准備好要發給下人的荷包都送去前廳。
  她這一年一度的“散財婆婆”,又要來也!
  這廂裡,顧卿准備帶著一堆下人去高高興興的發銀子,李銳的心中卻如墜冰窟一般。
  他跟著刑房的下人一起來了刑房,進了小牢房,果然看見那劉嬤嬤和神婆死在了一起。
  刑房小,本來就只按男女分開,這二人都是女人,便被管著刑房的下人關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原本兩個人都是被捆著的,這劉嬤嬤居然松開了繩索,活活掐死了那神婆,然後自己也碰壁死了。
  她死的這般堅決,實在讓人覺得蹊蹺。
  那下人說自己內急就出去了一刻鍾,回來就是這樣了。府裡的私刑原本就不常用,下人犯了錯最多抽一頓鞭子,要不然就直接扭去送官。這刑房以前都是關著犯了事要去送官的家人,刑房的下人管理的也很粗疏。
  誰料就這麼一大意,就出事了。
  這一出事,讓李銳仿佛吃了個大蒼蠅。他覺得自己的府裡像是有著無數的大窟窿,什麼人都可以把手伸進來。
  劉嬤嬤是嬸母身邊的心腹,嫁入府裡的時候,方府為女兒挑選的陪嫁嬤嬤,在府裡呆了十幾年,就連他的身邊,都有一個她的侄孫在做書童,她在府裡的影響可見一般。
  此人對嬸母忠心耿耿,人又謹慎,能力才干都不弱,以前他在錦繡院裡時,見了她也還尊稱聲“劉嬤嬤”。雖然巫蠱之事都是她在推波助瀾,甚至神婆也是她帶進府的,但罪不至死,如今她掐死神婆,又撞壁而亡,很難不讓人想到是受了嬸母的指使。
  無論這事情是不是嬸母干的,這神婆一死,都已經坐定了事實了。
  他從錦繡院回來,對嬸母要用壓勝之術害他的事情產生了懷疑。嬸母那般樣子,不像是會一步步算計,刻意得了他的頭發和八字來害他的樣子。
  他本想第二天再細細問過,看看這背後是不是另有主使之人,可現在神婆和劉嬤嬤都死了,除了那口供和扎著生辰八字的人偶,竟已是死無對證。
  這形式一下子逆轉直下,讓李銳也感到頭痛起來。
  此事若不是嬸母干的,那就是有人居心叵測,聽說嬸母在找神婆,將這神婆安排進了府裡。怕是無論有沒有給奶奶驅邪的事情,這巫蠱之事都是要揭發出來的。
  事情牽扯到巫蠱,要麼是最後攀咬到嬸母身上,讓他對嬸母和叔父產生猜忌;要麼是沒有掩蓋住,有人檢舉揭發,或者就是安排此事之人揭發,全府上下都要受責罰;
  無論這事他們有沒有被發現,他們府裡都會因此而元氣大傷。這一石二鳥之計,實在是太過惡毒。
  現在就不知道這劉嬤嬤到底是別人的死士,還是這神婆說了什麼把劉嬤嬤嚇成這般樣子。無論是怎麼回事,這後面的勢力都不小,而且心眼毒辣,一定要讓他們信國公府不好過。
  一想到不知道在何處,有毒蛇一般的勢力在一直盯著國公府,想要一個個把他們拉下水,李銳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看著牆壁上的鮮血,和眼睛舌頭都伸出來了的神婆,轉身離了刑房。
  “給我備馬,我要出府。”
  他要去找舅舅。
  西園裡。
  三十那晚李銘和兩個哥哥熬了一夜守歲,直到天亮才睡下,小孩子不比大人,經不住熬,所以李銳早就出了府,李鈞也被顧卿叫去發銀子去了,只有李銘在雲中小築裡一覺睡到了晌午時分才醒過來。
  等他一醒來,肚子裡咕咕咕咕直叫。他早上只喝了一碗雞絲粥就睡了,這一覺睡到了中午的飯點,自然是餓的不行。等他爬起來,丫頭和小廝們連忙進來服侍,飯菜廚房上都已經准備好了,就等李銘一醒就起來吃。
  待李銘吃飽了飯,換了一套從裡到外全紅的新衣裳,蹬上他最喜歡的小朝靴,踢踢踏踏的跑到擎蒼院去,卻撲了個空。
  咦?哥哥不在嗎?一定是去哪兒玩又不帶他!
  李銘撅著小嘴,不高興地去偏院找李鈞。
  唔,昨天玩的不過癮,他去找堂兄再“殺一下”!
  “什麼?大堂兄也不在嗎?”李銘簡直都要哭出來了。
  “我們家少爺去前面幫太夫人發賞錢去了。”李老五帶著滿臉笑容看著這個信國公府的小少爺。
  喲,長得真俊,比他們家嫡少爺還俊!要哭的樣子也很可愛!
  說起來,那長孫少爺長得也很俊,就是有些胖,而且也沒什麼表情,看起來不如這小少爺有趣哩。這大戶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哇!
  “原來是去發賞錢了。”李銘點了點頭。往日裡都是大年三十和初一各發一次賞錢,他奶奶和他爹娘一邊發一次的。今年爹爹不在,奶奶發的多,所以男僕那邊叫大堂兄去發了吧。
  嗚嗚嗚,哥哥去哪兒了呢,連發錢都不在家裡!
  “這位老人家,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和大堂兄一起來的嗎?”李銘好奇地看著這位一臉褶子的老爺爺,住在大堂兄的院子裡,應該是荊南老家那邊的人。
  “是哇,我……老奴是荊南老家那邊的二管家,負責壓著年節的賀禮來京城的。大雪封了路回不去了,就留在京城過年了。”李老五笑瞇瞇地回答李銘的話。他家也有個小孫子,今年已經七歲了,他看所有的小孩子都有趣。
  李銘被他笑瞇瞇地看得不自在,決定還是去前面找祖母和大堂兄去。他剛准備走,看見老人家那張滿臉風霜的臉,還有微微馱著的背,再想著他為府裡送年禮,連回家過年都不行了,便把自己佩著的大荷包扯了下來,給李老五遞了個過去。
  “老人家給府裡送禮回不了家,我們府裡讓你受累了。這個留給你家小輩頑吧。”李銘嘻嘻地笑著,轉身就跑了。
  “好漂亮的荷包。這麼漂亮的荷包不留著給婆娘,給小孩子玩,兩天就扯掉了哩。”李老五莫名其妙地看著手上精致的荷包,這種東西肯定是要留著給家裡的老婆子啦。
  留給小孫子,老婆子臉又要陰幾天,說他偏兒媳婦什麼的。就是……
  “怎麼這麼沉?”
  李老五扯開荷包的口,一看裡面的東西,嚇得趕緊捏緊了那荷包的開口處。
  裡面躺著小筆,小如意和幾個小梅花、小元寶造型的金錁子,看起來有五六個,每一個都有一兩多重。此時一兩金十兩銀,這幾個小金錁子,加一起頂他家五年的嚼用了。
  這小娃娃,怎麼出手這麼隨便喲!
  李老五深深地為這敗家小子歎了口氣。
  李銘撒著丫子往前院跑,果然一路上見了不少往前院走的下人。
  這些下人一個個都喜笑顏開,滿面紅光的,見了他,各個行禮行的特別快,還有人擔心他一個人跑會摔到,要抱他或背他去前院的。
  開玩笑,今年一過,他虛歲都十歲了!哪裡還要人抱來抱去!
  李銘擺擺手,謝過他們的好意,接著往前跑。
  只是可憐了他的幾個小廝,追的上氣不接下氣,就怕摔了那個小祖宗。
  李銘像陣小旋風一般沖進了前院,老遠就看見左邊廳堂外站著一大堆男僕,右邊廳堂外站著一大堆女僕,都排著隊,四個四個一進去,給奶奶磕頭。
  從廳裡出來的下人們手中都抓著東西,笑的嘴巴都合不攏。
  這些下人辛苦一年,就是為了年底有個好收益,攢個嫁妝或准備娶個媳婦。
  前面的男僕不容易見到後面的丫頭,趁過年的時候多瞟幾眼丫頭們,相准了喜歡的,等辦好了差事向主子求的也是有的。
  丫頭們也差不多。
  這導致廳堂外沒成婚的下人等的一點都不急,紛紛讓想要快點拿錢快點走的到前面去。有些丫頭看著那些俊俏的小子又不好意思說,便悄悄記下了相貌,准備回頭再打聽。
  李銘見這些平時穿的就很講究的丫頭們近日裡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忍不住納悶地多看了兩眼,一一受了下人們的禮,這才快步走進廳內。
  廳堂裡,顧卿發錢發的合不攏嘴,李鈞卻發的卻有些神情恍惚,都是靠孫嬤嬤和大丫頭香雲支撐著,替他分銀子,遞到他手上。
  李鈞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多銀子。金錁子銀錁子堆成幾個大盤子放在桌上,按照不同的等級給的都不同,但至少也有兩個銀錁子。
  他家過年時發的都是銅錢,就算是他,過年也只有幾貫錢做壓歲錢。結果今兒一大清早,堂祖母就把他叫來幫忙,先抓了一大把金錁子給他,叫他拿去玩……
  他,他他他他,他快嚇死了好嗎!
  雖然做的很像是玩物,可是看這金錁子的成色,都是成色很足的赤金,一個頂上十幾兩銀子,這一把金錁子……
  他覺得他娶媳婦的錢有著落了。
  堂叔不在家,大堂弟早上跟堂祖母打了招呼,去了他舅舅家。李銘還在睡覺,堂祖母不忍心叫醒他,就拉了他這個壯丁來給男僕發銀子。
  他不知道下人的等級,全靠香雲姑娘和孫嬤嬤把銀子分好,讓他遞下去。
  原本都很好,問題就出在香雲姑娘給銀子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他的手指。
  然後他就覺得渾身開始癢了。根據他的經驗,自己的大腿和手臂應該是開始起疹子了。
  他原本被這麼多銀子震撼到,發錢就發的有些魂不守捨,這下子意識到身後站得是個妙齡女子,就更是神魂不守了,只想趕緊讓這個丫頭走遠點。
  他這一注意,頓時就覺得站在他身後的香雲身上很香,就連耳朵都燙了起來。
  可是此女是堂祖母的貼身丫頭,現在他又在幫府裡的忙,無緣無故叫人家走開,有這麼多人在廳裡,實在太落人家姑娘面子。
  所以他只能忍著全身的瘙癢,繼續強裝著鎮定發著錢。
  李銘一溜煙跑進屋子,先沖到祖母面前跪下,給顧卿磕了個頭,然後才直起身子,笑嘻嘻地說了一大溜的吉祥話。
  他話一說完,連忙伸出手去:“奶奶新年好!”
  顧卿被李銘逗得合不攏嘴,轉手從裝著金錁子的那盤子裡抓了一把,遞給李銘:“你這小子,嘴巴漏風還能把吉祥話說的這麼溜,看樣子想著奶奶的壓歲錢想了不少時候了。昨天早上才給了你幾個玩,你那個紫色的荷包呢?”
  李銘漫不經心的說了聲“送人了”,然後接過那六七個金錁子,塞進袖袋裡。
  “正好,你哥哥去舅舅家了,你去幫你堂兄發一個。”顧卿指了指右邊下首位置坐著的李鈞。
  李銘呃笑嘻嘻地湊到李鈞身邊:“大堂兄新年好!”
  然後伸出手來找李鈞要銀子。
  這倒把李鈞鬧了個大紅臉,他不知道公府裡同輩也要發壓歲錢,所以身上沒准備什麼銀錢,便要去摸身上顧卿剛剛給的金錁子。
  李銘見李鈞當了真,連忙抓住李鈞的手。
  “大堂兄別當真,弟弟和你玩笑呢。咦?”李銘抓著李鈞的手腕一看,“大堂兄,你手腕上怎麼全是紅包?”
  他這一嚷嚷,一屋子下人都看了過來。顧卿趕快站起身,走過去看看李鈞的情況。
  李鈞不好意思的從李銘手中抽回胳膊,羞蘞地說:“老毛病了,不礙事的。”
  他這麼一說,顧卿突然想起了他的“隱疾”,再一看他身後的香雲,哪裡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她看了一下,確實是蕁麻疹一類的疹子,不是什麼大問題,忍不住捂嘴笑了一下,把香雲叫了過來。
  她見著李鈞那感恩戴德的表情,心裡樂不可支。
  噗!趕緊把香雲拉走,不然等下連臉上都有疹子,真是全府都知道這“恐女症”了。
  “正好,你大堂兄不舒服,你替他發。鈞兒,你人不舒服,去後面休息一下吧。”顧卿指了指後院,“等會兒再來替你堂弟。”
  李鈞見老太太明白了,連忙高興地行了禮,出了院子。
  他這一身包,總算可以好好抓抓了。
  李銘掃了一圈屋子裡,沒見到他娘,苦著一張小臉問奶奶:“我娘還沒好嗎?”
  顧卿心裡一悶,卻還要裝著正常的樣子來。
  “你娘還沒好,你也別去吵她休息。今夜裡你別回雲中小築去,到奶奶院子裡來。奶奶有個故事,要講給你聽。”
  “咦?難道是三國後續?”李小呆興奮地說:“哥哥也去聽嗎?”
  顧卿頓了頓,還是搖了搖頭。
  “不,奶奶就講給你一個人聽。”
  這麼悲傷的故事,就不要再對李銳復述一遍了。
  且別說李銘內心多麼興奮,多麼期待,顧卿內心又有多麼煎熬,多麼上下不定,這一祖一孫心裡各有心事,卻還是按住心裡的各種情感,給下人們發完了銀子。
  顧卿發完了銀子,借口自己起了早,要回屋休息。其實卻是沒辦法面對李小呆那麼興奮的表情。
  她准備回持雲院裡盤算盤算,想想該怎麼和李小呆說方氏這件事。
  真是太苦逼了。這方氏造的孽喲!
  李銘見顧卿回了持雲院,下人們也散了個干淨,頓覺無聊,跑後面去找李鈞玩了。
  這其中李鈞如何脫1衣撓癢被李銘撞見,李小呆怎麼可憐堂兄給他撓癢,李鈞如何被李小呆撓的體無完膚,也就略過不提。
  這一夜,注定無數人不能好好安眠。
  第一個不能好好睡覺的,就是錦繡院的方氏。
  話說偏院裡,方氏被幾個健婦“保護”著回了錦繡院。院子裡的下人僕婦們原本都很高興,她們已經接到了方氏“懷孕”的消息,想著府裡人口這麼少,夫人總算又要添丁了,各個都喜氣洋洋的。
  只有四繡知道方氏上個月葵水才來過,如此這般撒謊,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情,所以臉色非常難看,對今日可以多領不少銀子也高興不起來。
  那些健婦一入錦繡院,就把了錦繡院的兩道門。原本在門上的婆子和丫頭們,全部被趕進了院子裡,門上的門閂也放了下來。
  錦繡院自己有廚房,至多接收點食材,從今天起,她們就要謹遵老夫人的吩咐,“保護”方氏安胎了。
  這一下,就算錦繡院的下人再怎麼遲鈍,也察覺出味兒不對了。
  方氏從偏院裡出來起,就已經整個人失去了精氣神。
  要讓一個女人死,怎麼死最容易?
  當然就是“難產而亡”了。
  她娘家雖然人口也很單純,但她小時候經常去姨媽家,她有一個庶表哥,就是一生下來母親就難產去了的。那姨娘在家裡還算比較得寵的,死的都無聲無息,更別說她此番犯的事涉及到巫蠱,她以前暗害李銳的事情老太太也知道了……
  她想賭老爺會為了她求情,可這兩件事都算是老爺最忌諱的事情,她的丈夫會不會還像以前那樣護著她,她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這一夜她又驚又怕,只要一合眼,就看見無數婆子下人拿著東西要悶死她。她甚至還夢到了自己的靈堂,她的兒子李銘在下面跪著,嚎啕大哭。她婆婆假仁假義地說著“我的好兒媳,怎麼就難產死了呢!”,他的丈夫面上傷心,一轉身又娶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妻子,那女人對李銘不好,又打又罵,還給他娶了個又丑又凶悍的妻子。
  方氏一夜裡驚醒無數次,頭臉和身上都是虛汗,簡直像死過了無數回。
  四繡拿著汗巾和干淨的衣服要來給她換,她一下子看那毛巾像是白綾,一下子看那汗巾像是悶人死的凶器,驚叫著不要四繡靠近。
  四繡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方氏只顧大叫呵斥她們走開,她們再忠心,被方氏嚇了一天兩夜也累的不行了,堅持了一會兒,見方氏像是那種魘著了的人,微微有些□症,也不敢再勸,聽著方氏的話退了下去。
  只余方氏瞪大了眼睛,盯著床頭上瓜蔓綿延的帳子,在床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而此時此刻,顧卿抱著泣不成聲的李銘,不知該如何開解。
  作者有話要說:許多朋友說到方氏沒有下台一鞠躬的問題,其實方氏被軟禁在院子裡,基本已經下台一鞠躬了。她身上系著張靜這條線,目前還不能死。李茂沒有回來,顧卿想要讓人家丈夫自己決定這孩子要不要,我覺得沒有問題。孩子的線是必須的,只不過以前是讓他死掉,但是也許我真是聖母,沒寫成,孩子要留下了。
  若是真的毀了你們的三觀,我只能一鞠躬,我沒有洗白方氏的意思,你們要實在憋悶,不如養肥了,等方氏下台一鞠躬後再看本文。
  嗚嗚嗚嗚,最好不要,少了你們這群磨人的小妖精,我連碼字都沒動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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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9:22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一夜無眠

  持雲院的臥房裡,顧卿抱著泣不成聲的李銘,不知道該如何開解。
  這般年紀,知道了這樣的事情,也許讓他哭出來,才是最好的開解方法吧。
  李銘趴在顧卿的膝蓋上,對奶奶所說的事卻一點兒反駁的想法都沒有。他母親前後對哥哥態度轉變如此之大,他早就有點奇怪,現在奶奶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他從小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來。
  他從小就羨慕哥哥,他的爹娘對他極其嚴格,甚至到了嚴苛的地步,可是他們對哥哥卻非常疼愛,疼愛到讓人嫉妒的地步。
  一件事,往往哥哥可以做,他就不可以做。他做錯了事就要挨手板,哥哥做錯了事,娘卻會說是別人不對。小時候,還發生過他做錯了事,結果說是哥哥做的,這事就不追究了的事情。
  他嫉妒自己的堂兄嫉妒了四五年,為了讓爹娘看到他,他努力讀書,努力學習禮儀,成為一個人人都稱贊的孩子,可他無論怎麼努力,爹娘也還是會對哥哥比對自己好,而且總覺得自己做出的努力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是父母的嫡長子,原本可以不這麼上進的。他也可以像哥哥過的那樣快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不做什麼就不做什麼。
  有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肯定是撿來的,或者像家裡那位嫁出去的姑姑一樣,是其他人托孤的孩子。也許哥哥才是真正的李家人,而他不是。
  可是他小心查證,種種事實證明了這絕對不是事實。他院子裡有不少從他生下來之前就服侍的老人,每個都對他生下來的情況很清楚,外祖父和外祖母也疼他疼的就像眼睛珠子。
  那只有一個解釋,他太討人厭了,討人厭到父母都情願喜歡侄子,也不看嫡子的地步。
  所以他願意住進外祖父家,和表弟表妹相處,舅舅舅媽都對他很好,外祖父更是對他疼愛有加,他漸漸地都不願意回家了。
  而現在,奶奶告訴他,他小時候那麼多的不平衡,不痛快,都是因為爹娘要“捧殺”哥哥,把他慣成一個不學無術,無法無天的胖子。
  他父母從小對他嚴厲,是害怕他也跟著哥哥學歪了!!
  他無法接受!他怎麼能接受!
  這麼多年來,他吃穿用度不如哥哥,爹娘對哥哥的關心也讓他心中難免傷心,可他依然只是嫉妒,卻不從來沒有怨恨過誰,就是因為爹娘這樣做雖然對自己很殘忍,可是卻對得起爺爺奶奶,對的起死去的大伯大嬸,更對的起從小父母雙亡的哥哥。
  他的父母雖然對他不好,卻是值得讓人尊敬的好人。
  他哥哥雖然看不上他,覺得他是奶孩子,但卻對他很好。有時候他淘氣做錯了事,哥哥也會替他背黑鍋。
  有這些就足夠了。
  他總會長大,長大到父母都發現他已經如此優秀的地步。長大到他的爹娘和兄長都可以依靠他。他兄長不愛讀書,也不思上進,他以後可以讓他不開府出去,也可以養著他。
  他們家就他們兩個兄弟,他不照顧他,他照顧誰?
  可現在,即使他長大了,又該如何面對父母,如何面對兄長?
  她娘……她娘原不是這樣的人啊!
  顧卿抱著李小呆,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若不是她聽從了皇後娘娘的建議,將一切攤開來給李銘看,她是准備瞞著這個孩子一輩子的。現在他這般傷心,已經讓她內疚極了。
  當初她用講故事的方式給李銳揭開事實真相,是想救他,讓他成才,讓他警醒起來。那時候她只有成就感,只有一種“啊啊哈哈哈你看看你要是沒有我該怎麼辦”這樣的得意之情。李銳不是李銘,他渾渾噩噩,一下子驚醒,雖然也有傷心,卻更多的是頓悟後,看天地如此遼闊的心境。
  而如今,她又一次用講故事的方式揭開了事實真相,卻沒有半點得意,只有一種親手將李小呆推到了險惡的大人世界去的負罪感。
  他確實遲早要直面這一幕的,可她總想這個時刻來的晚一點。再晚一點。
  無論是方氏要“捧殺”李銳,還是方氏在李銳的金瘡藥裡混入銅屑,甚至連方氏把她當做妖邪,找回來一個神婆驅邪,以及後來在神婆的房間裡發現了扎著李銳生辰八字的假偶,樁樁件件,別說是李銘了,怕是李茂來聽了,相信也只有對著她痛哭流涕的份。
  若李銘在過去父母的偏心裡徹底對父母失望也還好,問題是李家的第三代不知道為什麼長得這麼正,李銳刻意教壞多年沒學壞,李銘被這般區別對待,居然還是對父母滿腔孺慕尊敬,對兄長友愛關心。
  顧卿沒有經歷過這些,所以沒有任何資格假惺惺地讓李銘不要哭。她只能提供她那廉價的安慰和同情,不能替李銘去悲傷憤怒。
  “子不言母之過。你娘做了錯事,可我們每次都及時發現,才沒讓你娘的手上沾滿鮮血。你娘還沒有殺過人,這也是萬幸。”顧卿摸著李銘的小腦袋。“和你說這件事,就是讓你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人犯錯不可怕,如你父親,若說這‘捧殺’的事情他沒有參與,那肯定是騙人的……”
  李銘羞愧的把頭埋了下去。
  顧卿覺得自己腿上一熱,全是李銘的眼淚,不由得摸了摸他的頭。
  “是你爺爺奶奶沒有教育好你爹,沒有讓他了解做人的道理。”顧卿嘴裡的爺爺奶奶指的是李老國公和邱老太君。李茂的心性有如此大的問題,如此自卑如此自私,一定是李老國公和邱老太君當年沒有早點發現,及時糾正的原因。
  李蒙太優秀了,讓他們都覺得李茂只要本性不壞,在哥哥的照拂下,未來總不會過的太差。卻沒有想到過他上有光環加身的哥哥,下有病弱家裡人人關愛的弟弟,夾在中間的他,會有什麼樣的心理。
  人都不是一下子能變壞的,李茂的問題,作為父母,要負起很大的責任。
  “但你父親後來及時收手了。我不知道他是在哪裡得到了警醒,可這世上只要有人想要悔改,想要補償,總比一條道走到黑好。你娘便是如此。銘兒,奶奶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娘這樣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卻自己將好日子作成這樣的人。”
  “這就像有些人先是為了一件事吵架,吵到後來,已經記不得自己吵什麼了,只知道要吵贏,要壓倒別人。對於你娘這樣的性格,勸是沒有用的,罵也是沒有用的。她甚至不覺得自己錯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遠離所有人,既不傷害別人,也不傷害自己。”
  “奶奶,你要讓爹將娘休了嗎?”李小呆一臉鼻涕眼淚地抬起頭,驚慌失措的問顧卿。
  顧卿搖了搖頭。“我既不代表官府,也不是皇帝,我不想審判任何人。我不是受害人,也沒有資格說要拿你母親怎樣。你哥哥想要原諒你娘,可你娘卻一直都想害你哥哥。奶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切只有爹回來再說。奶奶並不是逼你大義滅親,我們家也沒有那麼狠的手段。你不必擔心那麼多事情,只需做好你自己就行。”
  “可是……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辦法面對兄長了。”
  他還曾經嫉妒過哥哥,還嘲笑哥哥以前那麼胖,他有什麼資格啊!
  “李銘,你要記住一件事。你心地仁善,孝順父母長輩,對兄長恭敬友愛,你一點錯都沒有。你對的起任何人。”顧卿要讓李銘明白這個事實,只有明白這個,他以後才能好好的生活。
  “你母親並不是真的一心為了你才這麼做的,她是為了自己的野心和占有欲。她將你、你父親和公府都當成了她的東西,不允許別人染指,也不允許自己的東西有絲毫改變。”
  “所以當你爹和你都不站在她的身邊時,她才會有深深的背叛感,以至於獨自鋌而走險。可是作為不知情的你,本身是沒有錯的,並沒有人問過你,你要不要這麼做。”
  “你曾想過讓你兄長消失嗎?”
  李銘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呃……”這下顧卿傻眼了。心靈雞湯灌一半,罐子打翻了。“什麼時候?”
  “同一件事哥哥做就被稱贊,我做挨罵的時候。”李銘抹了抹眼淚,帶著一臉委屈地說。
  顧卿又忍不住在心裡暗罵了一聲方氏。她從來就沒有這樣討厭過一個人。一碗水端不平就算了,你倒是做的不要太明顯啊,這真是自我中心到了一定的境界,真把所有人都當布景板了。
  “那不算。可是這種遷怒也是不好的。你要偏激慣了,容易變成你母親那樣的人。”
  顧卿趕緊跳過這一段。“你只要做到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你是你,你娘是你娘,你不是任何人。這話很難說服人,因為人並不是只有一個身份的,我們每個人都是由不同的身份組成的。”
  “但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誰,在做什麼,剝去所有的身份,你到底想要什麼。”
  “這一點,你兄長就很好。要論心裡難受,他比你要難受的多。可是他對你依然很好,對你爹也很尊敬。對你娘只能說漠視,也談不上仇恨。”
  “你看看你兄長怎麼對你,你就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李銘的眼淚還是不停地往下掉,可是那種悲傷的神情已經淡了許多。
  顧卿見李銘還能聽得進她說的話,心裡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他這個年紀,是剛剛在建立價值觀和世界觀的時候,父親和男性長輩對塑造這一切起的作用很大,而母親則是漸漸在剝離他的生活重心。若此時能讓他豎立正確的價值觀,他就很難長成一個歪的人,反之亦然。
  等李茂回家了,她要和李茂好好談談關於兩個孩子的問題。無論李茂以前做錯過什麼,他都必須知道他做錯的事,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李銘趴在顧卿的膝蓋上,絮絮叨叨地和奶奶說著自己的擔心和憂慮,還有那些後悔和害怕,顧卿聽著他各種古怪的問題,一點點的勸導他。
  不管怎麼說,李銘願意和她說出心理的事,總是一個好的現象。
  兩人這一說,就說到了深夜。顧卿感覺自己坐的膝蓋和屁1股都已經麻木了,李銘也是又困又累,顧卿便讓他宿在持雲院裡,就在她臥房的外間睡。
  無奈李銘今夜情緒波動太大,一邊是慈愛的奶奶,一邊是自己的親母,李銘相信奶奶說說的話,也被奶奶聞言安慰了一夜,可是自己的母親就算做錯了事,總歸還是他母親,小家伙的心裡像是有刀子在一陣亂割,怎麼也無法睡過去。
  顧卿晚上起來了幾次,發現李銘也沒睡著,便干脆讓李銘去她床上和她一起睡。
  她按摩著李銘的頭皮,隨意撿了一段三國來說,在她的輕聲細語裡,李銘終是慢慢地睡去了。
  顧卿放下已經有些酸痛的手,盯著小呆的睡顏,在黑暗中深深歎了一口氣。
  至於一早出門的李銳,在舅舅家呆到深夜才回來。
  倒不是他和舅舅聊到這麼晚,而是白天都在舅舅家裡做了其他的事情,到晚上才和舅舅商議到正事。
  他的舅母對他太熱情,他一登門,就被舅母抓住各種噓寒問暖,問了一大堆問題。她舅母生自將門,生性嫉惡如仇,自從知道他的嬸嬸不是個好的,生怕他在府裡被嬸母“吃了”,言辭之中頗有打抱不平之意,而且幾次三番提到了讓他學習她的劍術防身,倒讓張寧哭笑不得地打了好多次的岔。
  趙倩學的是一門叫做“越女劍”的劍法,並不是岳丈家的軍中技擊之術。若是李銳真學了,以後懂劍的人看見了,怕是要把他這個外甥笑話死。
  李銳過年來了張府,他的表姐表弟等人自然要出來相見。
  大表姐張媛及笄之後就定了人家,正是吳中江氏的族長之子。這位江家的族長並沒有出仕,表姐定的那位嫡子也不是家中長子。那位未來的表姐夫家裡雖然清貴,卻不顯赫。只是這個族長的姻親卻是晉國公府,這一聯姻,舅家倒是和兩邊國公府裡都有了關系。
  因為表姐已經訂了親,所以出來略微見了見就回了後院,倒是幾個表弟湧上來,拉他胳膊的拉他胳膊,拉他腿的拉他腿,非要他陪他們玩。
  他在家裡帶慣了弟弟,但是他的弟弟李銘卻沒有這麼稚嫩。尤其是才三歲的小表弟,長得胖嘟嘟的,說話還咬手指,最是可愛。
  他喜歡那小表弟,將他丟到空中拋了幾次,直逗得他又叫又笑,“哥哥哥哥”叫個不停,最後還是舅母表示她的心髒實在受不了了,李銳才不好意思的放下他來。
  其他小朋友們等了半天,本以為也會被這個高壯的大表哥往天上丟一丟,結果娘親一冷下臉,紛紛表現出了他們對遠離這項危險運動的覺悟。
  倒讓李銳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張寧知道李銳這陣子壓力太大,他年紀小,整日裡多思,怕是對心神有損耗,便有意讓幾個孩子圍著李銳撒嬌賣好,讓他放松放松。
  事情既已發生,再多說無益,找出解決的辦法固然重要,更多的是要讓自己擁有一顆平常心,方不會被別人牽著走,自亂了陣腳。
  話說李銳帶著滿腔的恐懼與憤怒之意來到舅舅家,原是想與舅舅商議那神婆與劉嬤嬤自殺之事,可是張寧笑著說不慌正事,他難得來張府一趟,還是和表自家弟弟妹妹多接觸接觸才好。
  於是幾個弟弟妹妹一圍繞,他那些話倒是說不出來了。
  舅母並不知道信國公府裡發生的事,見李銳愣了一下也就不堅持,還以為沒有什麼大事。張寧以為外甥是來和他說清早邱老太君入宮後如何處置方氏的,此事已經塵埃落地,他也只能一旁指點,並無意深入。
  李銳在張府裡用過了午飯,又陪著弟弟妹妹們玩了一下午,直玩的都忘了自己是來干什麼的了,舅舅才把他叫去了書房。
  因為白天裡已經散過了心,李銳說起此事的時候比較平靜。張寧一聽並不是邱老太君回府後的事情,事實上李銳出門之時,邱老太君還沒有從宮裡回來,而外甥說的另有其事,心中不免有些吃驚。
  他聽著外甥說起刑房裡的事情,漸漸陷入了深思。他的想法和外甥差不多,只是有些疑問心中有惑。
  張寧撫著胡須,心中有些欣喜。
  這孩子總算是歷練出來了。
  “依你之言,你覺得劉嬤嬤是那幕後之人的棋子?”張寧輕輕敲著書桌的桌面,“若劉嬤嬤真是早有壞心,一直就放在你嬸母身邊的,那你嬸母喪心病狂至此也就說的過去了。任是她有一副好心腸,也經不起有人日夜攛掇。何苦你那嬸嬸也不是個有見識有決斷的。”
  張寧想了想,又說:“若劉嬤嬤是步棋,只怕你那府裡有問題的人更多。捆的好好的繩子為什麼松開了?是捆的人故意沒捆住,還是那刑房的下人偷偷松掉的?劉嬤嬤已經藏了這麼多年,那神婆既然已經什麼都招了,為什麼還要把她掐死?”
  “這其中太多疑團,無法解釋清楚。而你嬸母被你奶奶關了起來,對你們滿心怨懟,肯定是不會說出劉嬤嬤的來歷的。這劉嬤嬤在你府裡這麼多年,你們卻沒有覺得她有一絲不妥當,可以說極為謹慎,這麼好的一顆棋子,此時發難,實在匪夷所思。”
  “劉嬤嬤還有個侄孫,應該是留給我弟弟用的,但兩年前不知道為何來了我的身邊。我無意間聽見他們的對話,便對那個書童不喜,一直晾在那裡,沒有重用過。”李銳想了想,“他們大概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那孩子是她的侄孫。”
  “但凡作為死士的探子,是不會把自己在意之人送進死地的。”張寧搖了搖頭,“此事變得更加奇怪了。那神婆死之前可有留下什麼線索?”
  李銳臉色不好。
  “外甥並沒有仔細檢查。”事實上,他看到那兩個人死狀可怖的樣子,根本就沒有勇氣去翻看屍體。
  他幾乎是看到兩個死者的第一時間就備馬出府了。
  “糊塗!”張寧的聲音稍微重了點。
  “這兩人死的如此蹊蹺,你應該多多查驗一番才是。那劉嬤嬤指甲中有沒有皮膚,那神婆脖子上的淤青大小和劉嬤嬤的手掌形狀可相似,到底是勒死還是掐死;你說劉嬤嬤是碰壁而亡,那她表情是平靜,還是驚恐……”
  張寧每說一分,李銳的臉色就更白一點。
  “外甥……外甥不是仵作……看到那兩人的屍體就已經慌了神……”李銳實在沒臉接著說下去。他聽了刑房下人的回報,已經先入為主的當那兩個人是那般死的了。
  “罷了,你也是孩子。怎能要求太多,是我要求太高了。”張寧見到李銳的表情,哪裡還有不知道他也害怕的。是他對李銳的期待太高,以為他經歷了那麼多事,應該已經長成了,卻不想邱老太君將他保護的太好,氣度和膽量有了,可是手段卻還差點。
  對待死亡這件事,也不能像他們這些大人那樣視作尋常。
  事已至此,再多說也無益。張寧看著一臉懊惱的侄子,想了想,說道:
  “劉嬤嬤既已死,此事要查,就只能去找你嬸母的娘家。你嬸母日日坐在家中,這神婆既然是你嬸母娘家找到的,自然和方家離不了干系。是誰推薦的這個神婆,是誰牽的線搭的橋,是誰讓你嬸母娘家找到了這個人,又是在哪裡找到的,總會有蛛絲馬跡落下。”
  “只是對方如此環環緊扣,計謀又陰險毒辣,應該是對信國公府恨之入骨之人,這樣的人並不多,李老國公當年沒有和誰結過仇怨,你爹那些也都是戰場上的計謀,直接結仇的幾乎是沒有。但我和你父你爺爺比較不是朝夕相處,其中有些干系,也許並不了解。你可以回去問問你奶奶,家中可有什麼棘手的仇人……”
  “那方氏的兩個弟弟,已經被我耍弄的服服帖帖,回頭我去嚇嚇他們,讓他們去查清楚方氏這神婆是從哪裡來的。你就從你府裡的仇人之中慢慢抽絲剝繭,看看能不能找到元凶。”
  “敵暗我明,這很不容易。你以後出門不要孤身一人,家人多帶些。你祖母身邊也該多差些人保護。那神婆說是只想驅邪,若是當時沒有驅邪,而是趁機刺殺老太君呢?你那堂哥攔的很及時,你真該多謝謝他。”
  李銳聽了舅舅的分析,心裡也是一陣後怕。當時他去請御醫,家中就嬸母和兩個兄弟,若發生了什麼事,確實是措手不及。
  這幕後之人看起來不像是要圖謀什麼,倒是想把全府上下毀的干干淨淨。這樣的手段反而最干脆最厲害,而且讓人防不勝防。
  一想到這個,他都有些坐不住了。
  李銳和舅舅商議了一夜,連晚飯都是在書房吃的,兩人分析了半天,也只能是分析。張寧見李銳兩眼都有些紅,知道他已經好兩天沒好好睡過覺了,連忙趕他回家休息。
  他家中有待嫁的女兒,倒是連留外甥宿在這裡都不合適了。
  今夜方氏無法好好入眠,李銘和李銳兩兄弟也是如此,顧卿一直照顧著李銘,倒睡得比兩個孩子還差些。
  可是他們再難受,不過是心裡難受,比不得李鈞淒慘。
  他早上發錢,無意間碰到了香雲丫頭的手,以至於隱疾突發,全身癢的實在不行。多虧了顧卿看出了情況,讓他到後面去休息。
  名義上是休息,其實就是讓他找個沒人的地方撓撓癢,免得當眾出丑。
  他問過公府的家人,找了一間不常用的屋子,這才松開棉襖,好好地抓了抓。他這毛病雖然來的又快又烈,可是若不去管它,那些紅疹最多一天兩天的也就慢慢消了。
  他正撓著身上的紅疹,誰料門被突然推開,他那小堂弟笑嘻嘻地進來了。
  後來,他這堂弟出於好意,幫他撓身後的紅疹,他心中十分感激。可是李銘的手也太重了點,等他撓完,整個後背都火辣辣的疼。他身上不好,還要做出沒事的樣子,省的李銘擔心內疚。
  他那小堂弟自覺做了一件好事,心滿意足的走了,只留他齜牙咧嘴地回了西園。
  這下是不癢了,變成又癢又疼!
  這一晚上,他一躺下背後就火辣辣的疼,趴著吧,他又實在是睡不著。翻來覆去了許多回,終於爬起來喚人,讓老僕幫他看看背後如何。
  結果李老五掌燈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
  背後不像是抓痕,倒像是鞭子抽過的一般。有些地方還紅腫了起來,往外滲著東西。
  這位小少爺莫非指甲有毒?
  李老五捂著自己胸口的荷包,頓時覺得胸前也癢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先預祝大家都粽子節快樂!蹤情狂歡!作者下午跑親戚,也許下午沒有更新了。但是晚上回家一定補上。乃們這些喂不飽的小妖精!
  那啥,李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抓成這樣。小伙子,自古以來錢都是很髒的,而且還是金屬錢,你們兩個這麼抓那麼抓真的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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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9:59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黑雲壓城

   無論信國公府中有多少人徹夜不眠,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自顧卿和李銘說明了事實的真相以後,李銘雖然傷心難過,也經常走神,卻沒有像顧卿擔心的那樣和李銳疏遠。只是,李銘偶爾會用那種“哥哥我對不起你我全家對不起你”的表情注視著李銳,倒是讓李銳不自在極了。

    李鈞背後有傷,卻不願意麻煩到府中的大人,所以每天夜裡都要齜牙咧嘴一番才能睡著。好在他年輕,傷口好得快,沒多久終於結了痂,只是背後卻留下了幾道像是女人指甲抓過一般的痕跡。

    李鈞對此毫不在意,大丈夫身上有幾條疤痕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實在不值一哂。他連眉頭都沒有皺過,可李老五卻覺得不太好,這疤痕看起來太過曖昧。

    ……他怕李鈞以後的媳婦兒會誤會。

    李老五提了幾次,也勸說孫少爺找點除疤的藥膏抹抹,結果弄了半天李鈞也沒明白究竟會誤會什麼。

    李老五一個老男人,不好意思和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說這些閨房之事,見李鈞對女人的事情真的是“七竅通了六竅”,也就懶得再提了。

    錦繡院裡,方氏每晚都做噩夢,只有白天才能安眠。李銘聽了祖母的話,去勸母親好好吃藥,可去了幾次,他娘都在休息,吩咐了無事不要打擾,他只能帶著遺憾而回。

    不知怎麼的,沒見到母親,他反倒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娘親,他還沒有想好,現在不用去面對,對他只是解脫。

    只是,對於母親肚子裡的孩子,李銘還是非常期待的。家中人丁稀少,他和哥哥經常羨慕別人家弟弟妹妹拉出去一大排,自己家卻連過年壓歲的金錁子都發不完。

    若母親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爹一定會高興吧。說不定……

    李銘不抱什麼希望的想著。

    持雲院裡。

    李銳告訴了顧卿那神婆和劉嬤嬤都已經死了的事情,但他不想多說細節,怕嚇到了祖母,所以只是略微提了提,沒有詳細說兩個人的死狀。

    昨日他聽了舅舅的話,一回府就先去了刑房。

    他忍住內心的恐懼仔細檢查了屍體,發現那神婆確實是被劉嬤嬤掐死的,因為劉嬤嬤的指甲裡有皮屑,柳女的脖子上也有指甲和手指的痕跡。

    但是劉嬤嬤的表情也確實非常異常。那神情很是驚恐,不像是碰壁而亡之人會有的那種決絕神態,倒像是發現了什麼極可怕的事情那樣的表情。

    若用一個簡單的說法,那就是“活似見了鬼”。

    對此,顧卿自然是很吃驚。

    好好的兩個人就這麼沒了,而且還是劉嬤嬤掐死的神婆,怎麼想怎麼可疑。

    人是她要綁的,也是她讓人關起來等李茂回來再處置的,她實在想不到有誰能神機妙算到她准備怎麼做都能猜到,安排這個劉嬤嬤進刑房殺人滅口。

    而且,滅的什麼口?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這一套看起來很像是懸疑類小說裡常出現的情節。而她在現代最不耐煩看的就是各種懸疑小說,看過最復雜的也就是名偵探柯南那個級別。

    顧卿覺得自己的腦袋對於推理這種事情也不怎麼靈光,也不想費腦筋思索什麼,所以直接問了李銳他舅舅家是怎麼說的。

    李銳便把張寧的分析告訴了顧卿,順便提出了心裡的疑問。

    “奶奶,咱們家有什麼仇人嗎?”李銳抱著一絲希望問著顧卿,若說對他爺爺和爹的過去最了解的,一定是他的祖母了。

    ‘我怎麼知道!’顧卿的心在滴血。‘我又不是正版的邱老太君!’

    顧卿使勁翻看老太太的記憶,卻大吃了一驚。她發現真要說是和信國公府裡有仇的,不要太多……

    “你爺爺殺的胡將不計其數,還杖斃過違抗軍令的兵士,建國之初,曾帶兵鎮壓過先皇的兄弟,那位靖江王的謀反……”顧卿使勁回想。

    “你爹當年用‘絕戶計’,拋了許多屍體進城,那些屍體都是得了瘟疫死的人,最後城中除了抵抗的胡人,也有不少百姓得了瘟疫,後來有沒有治好的……”

    “……還有你娘。當年管著軍中文書的時候,曾經揭露過貪污軍餉,空拿人頭的好幾位將領,聽說這些將領下場也都很慘……”

    顧卿越說越沒有了脾氣。這一家子到底是干什麼的啊!老國公不是帶兵打仗的嗎?李蒙不是軍師文臣嗎?怎麼這張靜以前還男扮女裝在先皇身邊做過文書官啊!

    這麼扒指一算,他家好像到處都結過仇( ⊙o⊙)哇!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用了。

    這一家子似乎把言情小說裡常有的男主角和各種套路都配齊了。怎麼看都覺得邱老太君是全家最普通最正常的一個人。

    至少沒結仇。

    李銳也是聽得頭疼不已。

    “啊,這麼一說,還真是……”李銳搖了搖頭。“奶奶,就沒有什麼特別記憶猶新的事嗎?有沒有恨到想要咱們全府上下雞犬不留的那種人?”

    “你還真敢講。我剛才說的,無論是哪一個,都想讓我們全府上下不好過吧。”顧卿覺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還雞犬不留,嚇人吶!

    “我回頭再仔細想想。有想起來什麼,再和你說。”等回頭躺床上無聊,仔細翻翻老太太的記憶找找看吧。

    一時讓她想,她哪裡想的起來,又不是原裝進口的。

    李銳只好無奈的點點頭。好在現在是冬天,刑房裡的屍體還能擺一擺。他倒是想找個仵作驗驗屍,可是這件事太過麻煩,方家又是大理寺卿,驗屍什麼的很難不讓他們知道。

    他和舅舅還想細細探查劉嬤嬤身後的那條線。

    “要不然,我再進宮去找皇後娘娘?”顧卿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的說著。“讓聖上給你想辦法得了?”

    反正事情都已經到這樣了,要不然還是找外援吧。

    顧卿徹底把皇後和皇帝當成任務NPC一樣的人物了。一旦任務卡住了,就想去試試看能不能讓情節繼續。

    只是不知道皇帝和皇後要知道顧卿是這樣將他們不當“外人”的,會有什麼表情。

    “奶奶幾次三番入宮,怕是有些不妥。”初一剛去過,現在又去。有心人就更會拿這個當文章了。

    “此事少不得還要麻煩舅舅。可惜兩位先生十五過後才會回來,不然也好有個商量之人。”李銳還是非常信任兩位師父的,此事若兩位先生在此,應該會給些更好的建議吧。

    “是啊,花嬤嬤去了京郊養病,我心也甚憂啊……”顧卿真想跟李銳握握手。她實在是太理解李銳的心情了。

    自從她少了花嬤嬤,感覺自己就像連路都不會走了。

    尤其從她開始宣布要管家那天起,那些開始源源不斷地進出持雲院的管家娘子和各房的主管們,每天報著這個月要添多少進項要多多少開支之類……

    她真想死。

    這沒有滋味的年過到了大年初四,冰雹終於來了。

    下冰雹那天,京城裡陰了七八天的黑雲終於散了一些,甚至還有了些陽光,氣溫也突然有些回暖。

    下人們紛紛都在拜拜,都說是灶王爺今天回凡間,有天兵開道,誅邪退散。

    不管怎麼說,陰沉了許多天的黑雲不再壓著京城的天了,總是好事。

    初四一早要迎灶神,李銳帶著李銘在灶上祭祀,將灶神像重新貼起來,李鈞幫著提了灶神兩邊桃符上的詩句。

    他們一家老小從今天開始,不能再盡情宴飲了。

    呃,說到宴飲,信國公府今年過的,算是最“節制”的一個年。往年就算是守孝,也沒有這樣主子不在家,夫人養胎不出,老夫人身體不適的。

    而顧卿此時正在持雲院的前廳裡聽管家娘子匯報每日的日常。

    馬上要換春衣了,那娘子像是說是順口溜一般說著要用多少布,裁多少衣,針線房裡病了幾個針線娘子,進了幾個針線娘子雲雲,直聽的她暈乎乎的。

    顧卿忍不住在心裡做著劇烈的思想斗爭,到底自己是說不舒服好呢,還是內急出去一會兒好呢?

    就在她已經坐立不安的時候,外面的天色突然黑了起來。

    剛剛還有日光,卻一下子天昏地暗。猛烈的狂風不知道從哪兒吹過來的,刮得窗子登登登作響。

    外面的下人也被嚇到了,奔走著在喊“要下雨了!要下雨了!”,然後開始檢查著持雲院裡各處的窗戶,四處都是指揮關門關窗的聲音。

    顧卿心裡大叫了一聲“不好”。

    她是知道欽天監預測了京中可能有雹災的消息的。這時候也不忙說這些針頭線腦的事情了,她連忙叫管事娘子先出去傳令,讓所有下人丫頭趕緊全部到有屋頂的地方去,關好門窗,尤其不要站在樹下。

    冰雹之時通常還帶著雷電,劈死人不是好玩的。

    欽天監裡。

    張玄看著突然變化的天氣,拔起腿就往外走。

    幾個和他同為靈台郎的欽天監官員,見著他疾奔的背影,酸溜溜地議論起來。

    “看見沒,真下冰雹了。”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靈台郎說道,“張玄這下子可以放心了。”

    “此話怎講?”

    “他先前預測地震,許多人都說是湊巧。後來推測北方大雪,又被斥為無稽之談,可沒過幾日,果然有學子鬧事,揭發出通州和汾州大雪災情被瞞報。這張玄果然受老天眷顧,讓人不得不服。”

    “後來他預測京中有冰雹,整個工部都在修繕皇城內外的房屋,聽說外城和內城的人家無論貧賤富貴,也都在加固屋頂。這麼大的局面,若沒有下冰雹,我真怕他收不了場。”

    這靈台郎嘴裡說著擔心的話,可是口氣卻渾然不像是擔心的樣子。

    反倒像是等著張玄“收不了場”似的。

    另一位靈台郎接腔:“是啊,今早天晴,我看他在不停觀測天象,想著他心裡肯定難受,這天晴就不會有雹了,他此番預測不准,名聲有損……”

    “我說你們原來一個個都老是盯著張玄。至於嗎?”有個靈台郎剛來不久,還不知道張玄的名頭,不由地搖頭歎氣。

    “你不懂,這雹災來的這般及時,這一場冰雹又要成就張‘天師’的名聲。他日夜觀察星象天文就好,就可憐我們這些芝麻官,每天做著比他更多的事情……”

    “若你們不想當,我可以上折吏部,讓你們還鄉。”欽天監的相室外,突然傳來了威嚴地男聲。

    這些正在說閒話的靈台郎一聽是監正的聲音,嚇得立刻噤聲,不敢再多說一句。

    “你們身為欽天監的官員,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歷法,原應勤於本職才是。若為了名望就期盼著有災情,我這欽天監,容不下這樣的屬官。”

    “張玄預測了冰雹,使得京城內外可以將受災的危害減到最小,哪怕是無用之功,也利在社稷。你們不思協助,反倒熱嘲冷諷,實在讓人齒冷!”

    監正的訓斥已經非常重了。欽天監的官員不比其他,不可以外調任官,一旦不在欽天監,其他官也當不了,只能回鄉當個風水先生。

    那個最先提起話頭的靈台郎羞愧地低下頭去,其他的靈台郎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張玄呢?”欽天監的監正來這屬官的屋子是為了找張玄商議冰雹之事的。此時果真有雹災,怕等一下皇帝就要宣他們奏對了。

    “天一黑,張玄就出去了。”

    “什麼?你們知道要下雹還要他一個人出去?”監正看著外面狂風大作的天氣,臉色變得鐵青。

    冰雹若是下的大了,將人腦袋砸出個窟窿也有的。張玄此番出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這幾天經常出去,到內城和外城到處閒晃,他有手有腳,我們難道還要攔著……”

    他的聲音在監正越來越嚴厲的眼神裡漸漸小了下去。

    本來就是嘛!監正自上次張玄上折,就一直偏心著他!

    那監正剛想再斥責幾句,突然聽得一聲悶雷之響,倒像是天地炸開了一般,直驚得屋裡眾人都站了起來。

    狂風夾雜著雷電撕開了雲層,頃刻之間,天上就掉下了無數的冰雹。小的如銅錢般大小,大的卻有雞蛋那般大。監正只是從屋子裡奔到廊下的時間,地面已經全白了,幾乎像是下雪一樣的情形。

    “監正,監正!宮裡來人了!陛下宣您和張玄紫宸殿議政!”廊下另一側沖出來一個小官,手裡拿著雨傘斗笠等物,疾步奔了過來。

    欽天監就在宮城內,去紫宸殿倒是不遠。只是這天氣,穿過半個宮城……

    監正袁朗拿過雨傘和斗笠,第一次覺得當個欽天監的官員居然也會這麼凶險。張玄不在,少不得他親自入宮,陳明利害了。

    袁朗戴起斗笠,打起傘,在一群靈台郎同情的眼神中,沿著廊道,一步一步地往欽天監外走去。

    而與此同時,沿著屋簷往京兆府奔走的張玄伸手捂住了額頭。

    剛剛有一塊冰雹被狂風挾著從他額頭擦過,削掉了他一塊皮肉去。

    可是他不能停。雹災不比雪災,百姓必須有可以避讓的地方,否則非死則傷。醫館也須得在過年期間就開業,壓塌的房屋也要壯丁移開……

    他相信這些監正都會向皇帝陛下陳明,可是有一點,等政令下達,往往已經死傷無數了。

    他也是在各地游歷過才任的京官,自是知道百姓若遇見災情,會有多麼無助。

    今日一早,天氣突然回暖,張玄就知道有些不妙。

    若沒有下過雨雪,冬日裡的陰天不會無緣無故走的這麼快。可如今在新年裡,又是迎灶神的日子,他去了工部和戶部警告,卻沒有人願意相信。初四有許多衙門還沒有坐班,朝臣裡也有不少官員在家祭灶,他心裡惶恐不安,根本就沒有辦法坐住。

    乍一起風,他就拔腿往外跑,要去京兆府報災。

    他已經斟酌過了,京城裡只有京兆府年節也不許休沐,京兆府裡差役眾多,又負責管理京畿事宜,只要說通了京兆府尹,京城大把貧苦人家就能得到救援。

    他只盼得這冰雹下的晚一點,再晚一點。

    他必須得做點什麼。

    西市裡,因為初六才開市,所以街上的攤販並沒有平日裡那麼多。

    可是初五是各店家迎接五路財神、“趕五窮”的時候,有許多店家初四就在店鋪裡忙活,整理內務,准備香火等等,所以要說整條街上都沒有人煙,那也是不可能的。

    冰雹來的時候,香燭店的老板汪大正忙的連頭都抬不起。

    別的店可以正月初六開業,只有他們這行是過年過節都要開業的。剛聽見外面嘩啦啦的風聲時,汪大還以為是下了雨。可隨後一擁而入的許多客人告訴了他,這絕不是雨。

    下雨不會下的人頭破血流的。

    “果然下雹了!”一個剛買了香燭和馬幛的客人驚魂未定地說,“好家伙,得有雞蛋那麼大吧?不知道西城那些人家怎麼樣了……”

    “西城那些棚子,怕是要倒不少,就是希望別出人命。”

    “不是年前就張榜到處告示了嘛。我家屋子就是那幾天修了頂的。怎麼也要找點木頭加固下頂啊。西城人家房子就算再破,屋頂總有吧?”

    “難說,你看這狂風,有頂也給掀了……”

    香燭店的汪大走到門口,見地上已經起了厚厚的一層白。那些都是冰渣。街上已經瞬間沒有人了,原本人就不多的西市,人群全部都躲在了屋簷的下面。有幾個位置不太好的,就拿東西護住頭面,其他也顧不得了。

    汪大的香燭鋪子不大,但是擠進十幾個人還是可以的,汪大一邊招呼兩邊的行人進他店裡躲避,一邊趕緊叫店裡伙計快准備熱水。

    這冰渣子貼在人脖子裡,能凍出病來!

    西城裡大部分都是貧戶所住的區域,有許多是在西市討生活的,也有外地來的流戶藏在這裡的。

    冰雹來的時候,首先掀翻的是西城眾多房屋的屋頂。這些房子大部分是茅草搭建屋頂,然後用木條固定的。也有許多是棚屋。西城不比東城,用磚石瓦木建造的房屋很少,這些街坊平日裡最擔心的是火災,每個街坊入口都有兩個大缸,裡面盛滿了水,防止起火。

    所以說有雹災的時候,這些人只是將屋頂弄的更結實點。可原本就不是很穩固的屋頂,再結實又能結實到哪裡去呢?

    由於冰雹這種天氣很不常見,京城裡許多人家都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樣的。還有些人樂觀的估計冰雹就是下的大一點的雪子。見識過冰雹的人自然之道它的厲害,可京城不比北方,天氣要暖和的多,他們估計這冰雹也不會太大,反倒安慰周圍的人放寬心。

    所以等雞蛋那麼大的冰雹因為重力加速度的原因落在地上的時候,災禍就發生了。

    即使就是雪點子,夾著雨傾下的時候依然打得人臉生疼,更別說小如綠豆,大如雞卵的堅硬冰雹了。

    一時間,西城無數貧戶的屋頂被砸出了一個個窟窿,有些老人來不及移動的,直接就被砸到在地。

    明明是大過年,還在迎著灶神,可是灶神沒有迎到,先迎到了冰雹。這些被冰雹襲擊到措手不及的人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哆嗦著往頭頂上隨便搭個什麼東西,就往快要倒掉的屋子外面跑。

    房頂被掀翻,冰雹砸塌了房子,緊接著狂風暴雨一齊而來。寒冬中的雨雪將暴露在屋外的人們欺凌的體無完膚。他們衣衫濕盡,只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尋找著在雹災裡還尚存著的房屋躲避。

    天空中電閃雷鳴,雨雪交加,冰雹帶來的天災*還在不停的延續著……

    一位父親抱著被冰雹砸傷了腿的女兒,從快要塌掉的房子裡沖了出來。他剛暗自慶幸,一扭身回顧,自己的妻子卻沒有跑出來。

    男人瞪大了眼睛,將女兒放在鄰居家的房簷下,又回身到倒掉的房子邊去挖。

    在身邊一圈,盡是狼藉,房屋倒塌無數,到處都是叫喊聲和屋子被風吹拂搖晃而發出的聲音。冰雹砸傷了不少人,大聲叫著救命的也有不少。

    然而,即使在這嘈雜的環境裡,男人依然能聽到倒掉的屋內妻子那害怕的尖叫聲。他一邊挖著,一邊咒罵著老天爺。女孩無力的躺在地上,祈禱著娘親無事,父親能夠平安的救回母親。

    男人的頭臉被無數綠豆般大小的冰雹砸著,只覺得面部千瘡百孔,已經渾然失去了知覺,可是他只能低著頭繼續挖著,他已經家破,決不可再人亡了。

    猛然間,他的身後一陣巨響,緊接著是女兒一聲沒有叫出來的嗚咽。男人不敢置信地回過頭,那鄰居的房梁也塌了。

    前面是被壓在自己房梁下的妻子,後面是腿部受傷被房梁砸中的女兒,男人一聲嚎叫,對著天空放聲哭罵。

    “賊老天!你怎麼不連我也一起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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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2:01:06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如何救災

  張玄天色一變就出去報警,只是京兆府在外城,欽天監在宮城裡,宮城內不得騎馬,張玄是用跑的跑到了內城。他找了內城一處官宦人家,用欽天監的牌子朝門房借了馬,然後騎馬往外城狂奔的。
  誰料張玄騎馬剛過東市,冰雹就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動物對天氣最為敏感,那馬狂躁不已,他竟駕馭不得,只得下馬找了一處安全的地方,把馬拴在那處,繼續往城中前進。
  京兆府正在外城的正中位置。
  他沿著屋簷前進,沒有屋簷的地方,就抄起半路上撿來的一塊板子頂著頭狂奔。他雖是道士,卻沒有如其他師兄那樣學習什麼武藝,更不會什麼輕身功夫,沒有一會兒,便被砸的渾身透濕,身形狼狽。
  待他跑到京兆府的時候,門口的差役見到他披頭散發的直沖京兆府的大門,差點沒用哨棒把他趕出去。
  好在他今日當值,還穿著欽天監的官服,身上也有靈台郎的牌子,這才進得了京兆府。
  京兆府裡,府尹並不在府,只有兩個少尹在。由於天氣突變,司功、司倉、司戶等屬官急匆匆來去,他們年前就接到通報可能有雹,早已做好准備,只等上官一聲令下,就要率著所轄部門應對救援。
  正因他們憂心天氣,很快就注意到了渾身濕透,明顯是從外面來的張玄。待問得他正是此次預報天氣的那位張道士,連忙詢問諸如冰雹會下多久,這種大小的冰雹會帶來的危害等等問題。
  張玄正是要來說明雹災危害的,他們所行方向一致,張玄便一邊回應著京兆府屬官們的回答,一邊往少尹所在的堂班裡走。
  那兩個少尹也在擔心京畿區域受災的情況,哪裡能在屋子裡坐得住,已經站在屋簷下開始商議如何上奏請求救災的問題,此時看到嘩啦啦七八個官員向他們走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其中一位少尹露出喜色:
  “各位來的正好,我們二人正要召集各位商議雹災之事。咦……這位是?”
  張玄上前躬了躬身。他是個七品小官,這兩位少尹品級比他高,都是他的上官。
  “我是欽天監五官靈台郎張玄,原本是來示警的。誰料半途中冰雹就落了下來,這示警倒晚了一步……”
  兩位少尹都聽過他的名頭,便點點頭示意他再說。
  張玄直起身,接著說道:“冰雹過後通常還有大雨,雨中夾雪,最是傷人。冰雹砸壞屋頂,屋內之人便會受凍,傷寒也會流行開來,此時正在年中,醫館紛紛歇業,還望京兆府派人通知京城內各大醫館藥館提早開業,救治傷者……”
  “我這幾日一直在城中到處奔走,東城與內城房屋堅固,雖然冰雹來勢洶洶,但對東城與內城的人家造不成太大危害。只是西城房屋結構不牢,多有棚戶,狂風夾雜冰雹,怕是多有房屋受損,若躲避不及,房屋倒塌,畜死人傷,還有可能被倒塌的房子埋住……”
  他說的正是京兆府裡司戶正在擔心的事情。他掌管京城內外戶籍,自是了解西城的情況。西城裡有不少流民,清查丁戶時便跑,待風聲過後再回來,是以居無定所,此次受災,怕是這些人最先倒霉。
  張玄見司戶向少尹匯報,已經在張榜之時就提前和西城的幾個大戶打過了招呼,若有雹災,開門收人,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只是開門收人容易,可這麼多人吃喝拉撒卻是個問題。流民容易生亂,一旦他們衣食無著,反倒會鋌而走險。這些大戶即使再想行善,也要為自家的安全考慮。
  張玄只是欽天監一個負責天文星象的小官,只能在天氣和危害程度上給予建議,卻不能真的決定什麼事情。眼見著幾位官員商議的激烈,不由得心急如焚道:“可否先把這些事情按下,先讓差吏們去西城看看情況?還有找大夫先開館救人之事……”
  兩位少尹面面相覷,一旁的差吏聽著也緊張不已。
  現在這冰雹下的這般大,又夾雜雷電,老天可不長眼睛,出去說不定是要死人的。他們做這小吏,不過是為了混碗飯吃,若是冰雹過後出去救援,他們自然是沒有二話,可是現在下著雹,又有雷雨,他們可憐了別人,要有個萬一,誰來可憐他們的妻兒?
  “依郎官看,這冰雹還要下多久?”司功見上官神情為難,便借口道:“若是下的時間不長,可等雹災結束後再行救援。我們此前沒有經歷過這等災情,差吏們沒有經驗,現在出去,怕是起不到作用,還要多送幾條人命。”
  張玄聽這話的意思,是不准備這時派差吏出去,而是等雹災過後再來安排災民安置的問題,臉上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這雹災少則半個時辰,多則一個時辰,冰雹過後的暴雨和狂風則會綿延許久。此時不對災民妥善安置,只怕風寒都會要了人命啊!”
  “可是……”
  “按他說的去做!各班皂隸和差役都給我去各城巡查。司戶派人去醫館尋大夫,帶去西城先救人。”京兆府尹和張玄一般披頭散發,渾身濕透的走了進來。“我從內城趕來,尚且有無數行人被砸成重傷,更何況西城!”
  “大人,外面有雹,救援不易,況且先前有過布置……”
  “先前沒有預料這冰雹會這般大。”京兆府尹脫去濕衣,“讓差吏們自己小心,路遇傷者,直接送往最近的人家先安置。此次若是救災有功,本官上奏請賞,人人得益。可若救災不力,京城裡出了什麼岔子,大家別指望聖上能網開一面……”
  京兆府尹如此一說,張玄大喜過望,納頭便拜。他來這裡,本就是擔心各部互相推諉,救援不力,京兆府裡差吏眾多,又熟悉京城內外事務,最適合救援。
  先前他在某縣預測到地動時,已經見識過了官員討論不休互相推諉後拖延災情的後果。
  好在這京兆府的府尹是個一心為民的,又有決斷,真是京城百姓之福!
  話說京兆府的差吏按各部人頭受上官指揮,紛紛出去探查災情,顧卿在家裡看著外面的天氣,心裡也是擔憂不已。
  北方大雪,無數人受災,先前道路不通,又遇年關,皇帝下令清掃出道路,又派出官員在當地直接開倉賑災,這才讓京城裡沒有湧入大量災民。
  可是如今狂風夾雜冰雹,頃刻後又下了暴雨,這其中的危害,竟半點也不比雪災小。
  她想等冰雹過後派家人帶著衣物糧食出去救人,又怕和許多小說裡寫的那樣,皇帝忌諱權貴施恩與民,倒給國公府惹來禍端。
  她有心找個人問問,可身邊都是丫頭婆子,這種事怕是也問不出個什麼所以然,正在想著是不是索性放寬心等著皇帝去處理,李銳幾個披著一身蓑笠,從游廊另一側繞來了持雲院。
  顧卿在屋子裡聽到李銳幾個在屋外說話的聲音時,還以為自己多了個幻聽的毛病。
  這麼大風,又有雹,他們幾個不在擎蒼院呆著,好好的來這裡做什麼?
  “孫兒們剛剛迎完灶神,擔心祖母,在屋裡實在是坐不住,便過來看看。”李銳見持雲院裡安然有序,松了口氣。
  李銘沒見過冰雹,覺得新鮮,就站在門口往外張望,下人們擔心的要命,那身子擋著小主子,生怕他被冰雹砸傷。
  李鈞在家鄉經歷過一次冰雹,知道這冰雹過後的危害,所以面有憂色,進了屋子後行過禮就在一旁立著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們園子裡前一陣才加固過,幾個主子的院子更是檢查再檢查,若我們的屋子都被砸壞了,那其他人家就更別過了。”顧卿聽著屋頂上傳來的“啪嗒啪嗒”的撞擊聲,心裡的不安更重了。“你們來的時候,地上可滑?”
  “我是從游廊上穿過來的,地上是有不少冰雹落下的霜結,滑不滑倒是不知。料想人走在上面,應該有所不便吧。”李銳兄弟幾個沒有從室外穿過,而是沿著前院連接後院的游廊過來的,他們身邊又有許多下人護衛著,並沒有受一點罪。除了覺得這冰雹下的好大,風也太過暴烈了些,倒沒有其他的感想。
  “這冰雹下的這麼凶猛,又伴有狂風,我覺得有許多人家的房子要倒。”顧卿歎了口氣,“若是地滑,除了被冰雹砸傷的人以外,估計還要有不少人摔傷。”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天災這種事,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李銳見顧卿欲言又止,奇怪地問道:“奶奶是想和孫兒們吩咐什麼嗎?”
  顧卿看了眼李銳,終於還是把心中想法問出口。
  “這過年期間受的災,怕是有許多人家年都過不好。這又是狂風又是冰雹的,窮苦人家沒地方躲避,一夜過去,我怕有人要被凍死……”顧卿心裡擔憂,語氣也不免沉重。“我想做點什麼,又不知道能做什麼,可不可以做。”
  “奶奶是想施衣贈藥嗎?”李銳一聽就知道顧卿想要做什麼。“這是好事,有何不可做的?”
  顧卿和李銳這話一說,李鈞也不出神了,連忙點頭道:“此事大善!可做!可做!”
  “不知以前可有先例?若我府上出頭在城中設個粥棚,再搭幾間屋子收容災民可會讓上面忌諱?還有施衣贈藥,府裡有那麼多棉衣和藥嗎?”顧卿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她一拍腦門想出來做善事容易,可這一件件事都要人去做,怎麼做她也沒有經驗。
  就說這管家,她都管的亂七八糟,恨不得花嬤嬤趕緊回來。孫嬤嬤一個人頂幾個人用,她身邊連四雲都快成跑腿的了。真要賑災,還不知道有多少她想不到的事情。
  “此事不算忌諱,聖上曾下過旨,提倡民間在災時‘互助’,有些做得好的,還會得到表彰。只要我們府裡不要做的太逾越,善事絕不會變成壞事。”
  “說到設粥廠,設粥廠容易,府裡本就有不少存糧。只是在哪裡設,設多久,怎麼發放,派哪些家將去維護粥廠的秩序,防止災民哄搶,這都是問題。”
  “還有就是施衣。我們府裡並沒有這麼多冬衣,臨時去買,現在連衣鋪都沒有開市,就是想買也沒地方買。”李銳見祖母是認真的,也就一條條的分析給祖母聽。
  這些事聖上不出一天,也都會下旨去做的。所以不光是府裡會思考這些問題,就連聖上真要賑災,也要考慮這些事情。
  顧卿在現代時也見過地震、洪水等災難,那時候都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各地物資源源不斷送往災區。她也只是捐錢捐物,從來沒有組織過救援,現在一聽李銳提出來的問題,腦袋都發脹。
  她覺得邱老太君有錢,用錢可以解決許多事情,卻沒想到這古代衣服成衣能買的都極少,大部分都是做的。想要施衣,哪裡有這麼多衣可買?粥棚開了容易,可是開了以後到底要有多少人在那裡管著熬粥、分粥、維護秩序等事,家中存糧可能維持?
  “若是冬衣的話,可以讓家中下人先拿不要的出來,到時候府裡補貼一點就是了。”李銘異想天開道,“我的幾個丫頭前幾天還說棉衣舊了,扔了可惜,穿起來又丟人……”
  “若是如此,粥廠的事情我可以去聯系那些國子監的朋友,他們家裡也有許多家人,不行大伙兒聯手去做,奶奶也就不用擔心府裡風頭太過的問題。”李銳見奶奶一臉愁容,實在不願她勞神,連忙把事大包大攬了下來。
  “只是贈藥我覺得可以不必了,我們家也沒有那麼多藥。若是受傷的人太多,聖上會下令醫館盡快開市的,我們可以資助一些醫館義診,若真遇見沒有錢買藥的,就免了他們藥錢就是。”
  顧卿聽著孩子們各抒己見,頓時覺得真要想做善事,就算再麻煩,也沒有那麼難。
  她心中自豪不已,她為了幾個孩子留在古代,也曾考慮過值不值得的事情。可見李銳、李銘和李鈞三人都心地善良,又願意行善積德,就憑這一點,她賴活著就有價值。
  她雖穿成深宅老婦人,能做的事情極少,可是她有這幾個孩子,卻也可以做許多想做的事。
  想到這兒,顧卿決定不再顧前顧後,去做一件許多穿越的前輩都做過的一件事,那就是:
  ——救災。
  “這件善事,祖母想做。只是京城裡到底需不需要我們賑災,又該如何去救,祖母身在內宅,實在不知。這件事,祖母決定就委托你們幾個去做。”
  “你們年紀雖小,可是畢竟占著信國公府的便宜。你們要做什麼,祖母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你們只需放手去做。”
  顧卿越想越覺得此事有許多好處,既鍛煉了孩子,又能行善,也讓她不用事事都參與進去。李銳既然說要聯合其他人家,肯定就要奔走,這事風險和利益都會分攤,倒是讓公府少了許多麻煩。
  “只是有一點,你們在做什麼之前,都給我分好工,要做什麼,也都各自提來,我們就在這裡細細討論。最好別有什麼紕漏。這事也是個鍛煉你們的機會,若做好了,對你們都大為有益。”顧卿看著幾個孩子奇怪的臉色,歪了歪頭。
  “怎麼了?”
  “我們做?”李銳和李銘瞪大了眼睛。
  “對。你們做。”顧卿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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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劫富濟貧”

  顧卿打定主要讓三個孩子去做此事,便讓三個孩子商議能干什麼。
  李銳和李銘從小養在府裡,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除了李銘說可以讓下人捐出不要的棉襖,李銳說可以設粥廠、聯系國子監的太學生們幫忙,其他再有建樹的,竟也說不出太多來。
  倒是李鈞從小長在鄉野,知道許多事情。
  “京城受災,官府必定會開倉放糧,也會貸米貸衣。只是雹災不比饑荒,許多人家房子毀了,柴火濕了,有米也無用。”李鈞想了想,又說道:“如今設粥廠自然是比散米好,只是這粥廠,一定是要設在受災最嚴重的地方。”
  顧卿點了點頭。京城裡的老百姓過的都比一般鄉下務農的要好。但是任何一個城市有富人居住的地方,就會有窮人居住的地方。她也是想著窮人居住的地方受災肯定更嚴重,心中揪心那些受災的人能不能也有屋頂可以遮蔽風寒雨雪。
  “那就是在西城和南城了。”李銳比李鈞和李銘要熟悉京城,“西城大部分是窮苦人家,南城有許多手藝人,都不是富戶。”
  “雹災雖來的突然,但比其他災荒要來的快,走的也快。饑荒之年,聽說還有許多人餓死在去粥廠的路上,我們設這粥廠,只是為了在官府之前調劑其間,真正起到作用的,還是官府其後的散發米面,賑貸錢糧等。所以我們可以多設粥廠,以便於饑民打粥,但卻不必持續太長時間。一旦官府賑濟下來,便可不做。”
  李鈞又說到:“至於流民安置問題,等粥廠撤出,或晚上收廠,粥棚自然就可以給流民居住。”
  “施衣也是如此。今年通州汾州大雪,朝廷要求賑災,一定余有不少冬衣。只是這事情如果上下牽扯,衣服肯定是發的很慢,我們施衣就是為了能讓這些百姓能少受一些凍。一旦朝廷發的冬衣下來,百姓就可以安然過冬。”
  李鈞一提到救災,兩眼放光。“只是這些事都要盡快去做。堂祖母說要分工,我看確實該如此。一來省事省力,二來又可以按各人擅長的去做。堂祖母從中調配,事情也做的容易些。”
  “那我等冰雹稍小,便去西城看看究竟,再聯系其他好友,今晚一同商議粥廠的事情。”李銳見堂兄說的有理,便自告奮勇接了府外的事情。
  “那我召集管事娘子,向家中下人征集冬衣。”顧卿想了想,“只是這衣服該如何補貼……”叫人家白拿衣服,就算她是主子,怕也是不會干的。就算干了,心裡也會怨懟。
  “按新舊程度分甲乙丙三檔補貼,寫了簽子回頭一起領錢就是。奶奶別管料子好壞了,好料子都是我們賞的,他們既然願意拿出來的,就肯定是最不樂意穿的那件,有錢補償本就得了便宜,若不願意拿,也不勉強。最多叫管家出去想辦法再籌措一點冬衣。”
  李銳不比顧卿,他是正兒八經的少爺,向來只有命令下面人做什麼,沒有求誰做事的。若給自然就好,不給拉倒,沒必要讓每個人都高興。
  “這事我來吧。”李銘興奮地說,“我來征衣服好不好?”
  顧卿正愁著呢,李銘要做這事,自然是高興的答應了。
  李鈞負責召集家中匠人,商議這粥棚怎麼設,熬粥的灶台怎麼搭,需要哪些材料,用什麼方法可以最快搭建。若李銳在外確定了確實需要賑濟,他們就動作。
  顧卿則要核查家中米糧數量。他們家主子用的都是好米,熬粥施粥未免太浪費,若拿出去,一石能換十幾石,不如直接拿錢去買普通的米。京城中米價並不貴,若家中下人用的米數量不夠,最好是再去買些米來。
  她還要和管事的商議若要熬粥,可以熬多少天,每天熬多少等等。
  李銳和李銘原本興趣不大,只是奶奶想做善事,他們也就願意行這個善,但是在商議過程中,不知怎麼的幾個人都熱血沸騰了起來,渾然是在做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只是正如顧卿所說,還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有沒有糟到需要他們賑濟的地步,一切都得等李銳出去看看情況後回來才知。
  等冰雹一停,雨雪一小,李銳就穿上厚厚的裘衣,帶上蓑衣斗笠,蹬上雨靴,叫上幾個家人前往西城。
  冰雹過後又突然開始下暴雨,地上路滑,李銳便沒有騎馬,而是坐了府中的馬車,一路往西城去。
  一路上,李銳見到路上的狼藉之態,越看越是心驚。內城裡有好幾處人家的匾額都被砸出了坑來,地上也有許多被狂風卷到內城的旌旗和各種破損的牌匾。
  他穿過東市,見許多店家都在探查自己的店鋪。許多牌匾都沒有了,有幾個人沒被冰雹砸到,倒是被風吹下來的匾額砸的頭破血流。有些房子的瓦片多有破損,屋頂像是被狗啃過似的,想要初六開業絕不可能。那些店家看著自家的店鋪,各個都愁成了苦瓜臉,忍不住的長吁短歎。
  東市尚且如此,那西市……
  李銳到了西市,發現情況果真如同他所想的。上次燈節來的那些攤子,早就不知被狂風卷去了哪兒,屋頂的情況只比更東市更糟糕。有些是開綢緞莊的,屋頂被冰雹砸出了許多窟窿,雨水進了店,布匹全部被浸泡,一點也不能用了。店家把一匹匹的布丟到門口,坐在不傷如喪考妣。
  初四半夜店家都是要迎五路財神的,這店裡被損成這樣,財神來不了,倒是霉星趕也趕不走。舉凡做米的做面的做布的店裡進了冰雹和水,這生意就做不成了。
  西市裡一片哭聲,叫聲,李銳聽著難受,便關上窗門,讓下人們快點往西城去。
  “天……天啊……”
  李銳聽得外面的馬車夫突然一聲驚呼,連忙打開了馬車的門。
  西城裡,房子倒了大半,就算沒有倒的,也是被砸的不成樣子。東市西市還只是房屋破損,那城西所留的房子只剩三成。
  城西原本有許多流浪的野狗野貓,如今路邊死了一片,大部分都是被冰雹砸死的。野狗野貓的屍體自然不如人的屍體倒在那裡驚悚,可是數量多了,未免也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李銳帶著下人下了車,地上到處都是泥水坑,他剛一下車,就濺了一身的水。下人想要給他擦擦,他無所謂的擺了擺手,繼續往西城裡走去。
  因為狂風和冰雹的原因,西城一片狼藉,馬車已經進不去了。
  西城裡到處都是在倒掉的房子裡扒弄的百姓。他們有的人家當在房子裡,有的親人在房子裡,其悲聲呼號之響,實在是讓聞者流淚。
  路邊有幾個人被困在屋裡,李銳讓幾個下人去幫忙,能救一個是一個,自己卻在西城倒塌的房子裡穿梭,慢慢查看著受災的情況如何。
  除了那些在挖房子的人,其他的人都去哪裡了?西城這麼大,除了這些人,難道其他人都被埋了嗎?
  若真是那樣,這場雹災也未免太可怕了!
  李銳心裡一片冰涼。若人都死了……
  好在事情並非李銳所想象的那般,終是有一陣高喊聲和不耐煩的命令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右手邊一間在西城已經算是大宅的房子裡傳來了各種聲響,偶爾還聽得到斥罵的聲音。
  原來人都進了大宅躲避了。
  李銳松了口氣。
  “差爺,不是我們不願行善積德,不想收留這些人。可是我們也是普通人家,下冰雹時收容房子倒塌的人避災自是可以,可是現在雨雪都已經小了,他們還擠在我家屋子裡,而且越擠越多,我們也沒辦法承受啊!”這間大宅的主人家姓吳,是西市裡少有的財主,身上也有功名。
  正是因為他家房子大,所以京兆府特意派人來與他相商,希望他遇見雹災的時候,能夠開門收人。他出於好心,接了上命,原想得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結果沒想請神容易送神難,他開了門讓他們進來,等冰雹過了想要讓他們出去,卻是不能了。
  他家還有妻妾家小,為了安全,他讓他們都躲在後面不許出來。自己帶著家丁在前面和災民盤旋。
  這些災民房子被毀,全身濕透,有的家中還有老小,好不容易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躲避,現在又要被人趕走,又氣又悲之下,差點和這吳財主家裡人動手。
  好在負責巡視城西的京兆府差役巡到這邊,見到這處負責收容災民的大宅裡叫聲喧天,連忙過來看看究竟。
  見是災民吵鬧,這些差役連忙出面調停,這才免了一場吳員外家的一場災禍。
  “吳員外,他們不過是避避風,你家這般大,就讓他們躲躲又如何。”這些差役受到上官的命令,要求遇見傷者,就地找房屋狀況還好的人家收容,等醫館開了組織人手去救治。可是卻沒說這些不是傷者的災民在雹災過後該怎麼辦。
  “差爺,若是收容一些老弱病孺還好,這一群壯漢,都聚在我家裡,我也害怕啊。”吳員外悄悄地和差役抱怨,又往他手裡塞了幾兩銀子。“求差爺行行好,把這些人安排走。西城那麼多人家,總不能都往我家裡塞人吧。”
  若是平時,這吏頭也就把錢收了,與他行個方便,可是此時關於災民安置也沒有個確切的法子,再把這群人趕到外面去,怕是要激起民怨,他們也要跟著倒霉。
  相比起來,讓這吳員外受點委屈,倒是損失最小的辦法。
  大不了到時候請衙門裡上官送他個匾額嘉獎就是。
  這吏頭這麼想著,連忙把錢推了回去。
  “吳員外宅心仁厚,我們幾個心中十分佩服,錢是不敢收的。只是這些災民也實在可憐,吳員外就做做好事,把他們都收留了。我們的司戶大人正在帶人清點受災戶數,不日就要賑濟,您今兒大德,西城人家都會感恩的。”
  “若是擔心安全問題,我就留下幾個兄弟給你看家護院。李四趙大,你們留在吳員外家,幫著看守院子,別讓人叨擾了吳員外的家眷!”
  吳員外見這些差役真的把他們家當善堂了,心中一陣叫苦。可是違抗上命他又不敢,只能委委屈屈的看著這些災民對著那些差役感恩戴德的拜謝,倒是對他橫眉怒目,像是要打他一頓一般。
  呸!謝差爺不如謝他!是他收留了他們,給了他們干淨衣服,又叫下人熬姜湯給他們驅寒,等冰雹過了,倒成了他是惡人,那些剛才不知道在哪兒的差役是好人了!
  這馬上就要到晚食的時候了,他家這飯到底做不做?
  若是這一群災民餓著肚子,他家卻起了炊煙,這飯怕是也吃不得了。可是他家收容了幾百號人,要是每個人都給口飯吃,他家糧食還不夠吃兩天的……
  京兆府這是坑他們這些富戶啊!
  這吏頭看見吳員外都快要哭出來了,連忙帶著剩下的兄弟們悄悄跑了。
  李銳見幾位京兆府的差吏從那大宅裡出來,連忙上前幾步。
  “差爺慢走!小子有事相問!”
  那京兆府的差吏還要去其他地方巡查,猛聽得背後有人喊,回頭一看。
  喲,好一位富貴公子!
  他在天子腳下之地做一個九品的小官兒,自然是練得一雙火眼金睛。這京城裡的人一站在他面前,他就能看出誰是行商的,誰是務農的,誰是達官家的,誰是世族子弟。
  眼前這位頭上戴著雪帽,腳下踩著不透水的沙棠皮靴,身上穿著一身狐皮大裘,從上到下一般顏色,一根雜毛都沒有,怕是狐腋之皮,一見就是位高貴人家出身的少爺。
  他不知這個少年是誰家的公子,也不敢怠慢,連忙客氣地問:
  “小公子是何人?喚我何事?”
  “小子是信國公府上的,敢問差爺一聲,這西城現在災情如何?為何其他災民都不見了蹤影?”李銳心想自己到處去走動,不如直接問京兆府裡的差役來得快。他們干的就是這個,一定更了解情況。
  ‘信國公府問這個干嗎?’這差役心裡直犯疑惑。
  “西城十二戶大戶,收容了一千多人。另有房屋被毀的災民聚在南側火正廟裡。受災的戶數現在還在統計,但我估算全城受災的怎麼也有幾千人。受傷的大部分都是被冰雹或墜物砸傷的,也有被房子壓住的貧戶。”吏頭想著信國公府知道災情也許對這些災民有好處,便好心又補充道:“還有未入戶籍的流民,這些怕是也有不少。”
  李銳心裡一算,幾千人也不算太多,他家要勉力接濟幾天,也接濟得。
  只是這些大戶都已經收容了不少人,他家還需不需要出來設粥廠?若別人家就想得些功勞,結果被他們給半路搶了……
  他們原本就是為了救助可憐之人,若人人都有去處,也就沒必要操這個心了。
  “不瞞差爺,家裡祖母擔心城西百姓受災,衣食無著,讓小子前來查看,看看有沒有棒的上的地方。小子看著西城雖然受災嚴重,卻井然有序,也有大戶收容災民,便松了口氣。”李銳見差役突然兩眼放光,心中突了一下,又接著說道:
  “若是如此,小子便回府……”
  “小公子,你來的正是時候啊!”差役一把抓住李銳的胳膊,就差沒有整個人貼上來了。
  他們京兆府裡正愁著這些難民怎麼辦,上面的米糧還沒有下來,這眼看天都要黑了,這些全身濕透的苦人還不知道怎麼熬過這一夜。
  現在天上送下來個冤大頭,怎麼也得要抓住啊!
  信國公府家人,祖母……那不是燈節那天折騰的他那同僚一晚上沒睡著的邱老太君嘛!
  那可是一等的勳貴人家!
  “小公子不知,這些大戶也都是普通人家,只是稍稍富裕一點。如今收容了這麼多災民,已經難以負荷,若貴府願意收容……”
  “咦?小子沒說要收容啊。”李銳被這差役的話嚇了一跳。
  內外不得混居是先皇的諭令,外城百姓沒有官爵不得入住內城,他們府上就是想要收容,也得看御史們願不願意饒過他家。
  何況他又不是信國公府當家之人,該怎麼做,還得他奶奶決定。他說什麼,哪裡做的了數哇!李銳慌得連忙擺手。
  “小子只是聽家中祖母的話,來看看需不需要施粥贈衣……”
  ‘小子誒!就等著你這句呢!’
  這些差役都是人精,哪裡真的是要這些達官貴人家收容災民,這小公子雹災剛過就來城西,自然是想要做好事,又擔心官府已有准備,不願搶功。
  他故意誤會李銳想要收容災民,等的就是這李銳自己說要做善事的話。
  現在大戶和災民之間各種摩擦,民怨都沸騰了,實在不是他們這些小官能控制的住的。當初他向上峰提議讓大戶收容災民,上面的大人們斟酌半天也覺得合適,這才下了函要求大戶們協助。
  只是所有人也沒想到雹災過後,這些災民賴在人家家裡不走的情況。
  此時抓到這小公子,就跟瞌睡有人送枕頭似的。
  “小公子家的祖母真是菩薩心腸,功德無量!小的先替城西這麼多百姓謝過信國公府的大恩大德!這些災民得了衣食,過了這關,小公子的祖母一定功德加身,長命百歲!”那吏頭好話像不要錢一樣冒出來,只看得後面幾個屬下的差吏一臉郁悶。
  丟人吶!
  最可憐的是李銳,他雖然天資聰穎,又有一身過人的力氣,接人待物也找不出任何錯來,可是卻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物。
  這差吏把李銳是又捧又勸,忽悠的他一陣頭暈,等李銳的幾個家人救完路邊幾個人回來,看著孫少爺被一個差吏拉著一臉茫然,連忙上來看顧。
  這差吏此時已經把李銳忽悠的差不多,突然見一群膀大腰圓的家人趕了過來,連忙拉住李銳的手就往西城北面的另一處大宅走。
  “小公子,我們京兆府的司功和司戶都在前面李大戶家,小公子不如到前面見見我們的上官。小公子若要做好事,少不得要兩位大人的協助……”
  李銳莫名其妙地被那吏頭拉著走了一大段路,他身後的家人看見少爺沒有掙扎的意思,便只跟著保護,也不敢插手。
  西城許多房屋未倒的人家,都在幫著街坊鄰居清理廢墟,眼看著那吏頭拉著一個身著富貴的公子哥往城北李大戶家走,紛紛側目。
  “這王油子又在忽悠人啦。這次不知是忽悠哪家的公子。”其中一人認識這常混城西的吏頭,不由地暗笑,“怕是又要剝一層皮下來。”
  “王油子是誰?”
  “諾,就是那前面紅衣的吏頭。這王油子原本是西城一無賴,後來不知怎麼的想要上進,托人進了京兆府當了一皂隸。因熟悉西城,後來很快當了這片的吏頭,專管西城地界上的潑皮無賴。他為人油滑,心眼卻不壞,這次雹災,受災之人可以進大戶家暫時躲避,就是之前他向上官提的建議,也是他帶人去這些大戶家談妥的……”
  就是那談的方式……
  還是不提也罷。
  “聽起來倒不像是什麼壞人,你怎麼說要扒層皮下來……”
  “你有所不知,這王油子小時候想做一游俠兒,專門劫富濟貧。他本事不濟,游俠兒當不了,劫富濟貧卻有癮。他當年是個無賴,城西許多窮苦人家卻感念他義氣,喊他聲‘王大俠’。雖是奉承,他也沾沾自得,每日裡以大俠自居。他人緣好,吃的開,那京兆府裡對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是京兆府裡一個怪人……”
  “喲,那小少爺看起來挺富,那狐皮大裘,嘖嘖嘖嘖……”
  “也不知怎會有這般貴人來西城。希望是好事吧。”
  話說李銳原本就是想來西城看看有沒有府裡可以接濟的地方,這差役和他一路上說著城西諸般人家的困難,以及許多人受災的情況,渾然把他當成了上天派下來救苦救難的使者一般。
  李銳再怎麼早熟,也只是十四年的少年,心中一腔熱血,又帶著善意而來,被這吏頭說的恨不得馬上回府放糧才好。
  他歷練不夠,沉穩不足,這王油子見自己把這少爺哄得差不多了,心中也是一陣激動。
  待李銳跟著他走到那李大戶門口,還沒進門,就聽得吏頭大叫著:
  “兩位大人,小的王思柳,帶著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來啦!”
  李銳聽這吏頭一叫嚷,倒有些反應過來。心中也有些不喜。
  他本就是來城西看看情況,雖被這吏頭說動,想要回家勸奶奶早日施粥贈衣,卻沒想弄的天下皆知。尤其是施粥,他是准備聯合其他學子一起做的。
  說老實話,他不太相信這些吏胥。他擔心若有這些人參與進去,一斗米都要少個三成,行善可以,可誰也不願意被人當冤大頭。
  王油子一直看著李銳的表情,見這公子有些不悅,連忙輕打了自己一個巴掌,訕笑著說:“是小的心裡高興,一時失態了。這不是見父老鄉親馬上衣食有著,心裡高興……”
  京兆府的司戶和司功兩位屬官聽到信國公府來人,連忙整整衣冠出去迎接。
  李大戶家也擠滿了災民,聽聞有貴人來了西城,心中都不免升起了一絲期待。
  兩位京兆府的大人也說了,宮裡的皇帝老爺還在和朝臣商議賑災的方案。災肯定是要賑濟的,就是要幫他們搭屋子收容,再散米施粥,怕是還要兩天。
  可是他們身上衣衫單薄,腹中又空空,連口熱水都要找別人討。許多人身上帶傷,全靠苦熬,若再等兩天,不知道還熬不熬的住。
  “我是京兆府的司戶秦越。”這司戶年約四十,長相極為和善,未語先笑,倒讓李銳先升起了好感。
  “我是京兆府的司功譚思齊。”這位大人大概覺得一個小孩子而已,雖是信國公府來人,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兩位大人,這位信國公府的少爺特意來城西看看有沒有需要賑濟的……”王油子上前一步,背對著李銳對兩位上司擠了擠眼,“都說信國公府一府上下‘親民愛民’,連聖上都下了牌匾的,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司功司戶一聽這李銳的來意,大喜過望,態度立刻熱情了許多。
  他們雖是官身,有時候做事反倒有許多條規。就拿這賑濟災民來說,京兆府明明有建設粥廠的權利,上面卻對這粥到底是“厘戶法”、“分賑法”還是“號牌法”爭論不休。他們府尹急的入朝求其他大人相助,卻陷到快要天黑也沒從宮裡出來。
  眼見著這信國公府此時願意援手,怎能讓他們不喜出望外?這二人連忙就把現在所需的棉被棉衣糧食數量一一說來。
  李銳一臉錯愕。
  等等等等!是不是哪裡錯了!
  他明明是來看看需不需要賑濟,然後回家和祖母商量,不是來幫京兆府籌集物資的啊!
  那不是戶部該干的事嗎?
  ……
  奶奶,救命!他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作者有話要說:走走走,游游游,不學無術我不發愁,逢人不說真心話,老虎嘴裡我卡點油!
  李小胖:奶奶救命!有壞人!
  顧卿:我道行都還沒人家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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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2:02:26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仗義執言

  李銳即使再遲鈍,也知道這個吏頭給他下了個套子。更何況他並不遲鈍。
  做善事可以,被人當冤大頭……
  信國公府還沒有誰做過冤大頭。聖上下令也許可以。可這幾個人就想架起他……
  李銳聽著司戶和司功不停地說著哪裡需要錢哪裡需要糧,忍不住開口:
  “請聽小子一言!”
  “此事不妥!”
  咦?這第二聲是誰發出來的?
  李銳向著聲音傳出來的地方看去,只見門旁一個雙手抱臂、倚牆而立的綠衣官員放下了胳膊,施施然從門側走了出來。
  綠衣?七品?
  這等長相,披著這一身蛤蟆綠的皮,實在是可惜了。
  譚司功和秦司戶兩位屬官被打斷了話,不悅地看著走出來的綠衣官員。
  “張大人,我們是看在你好意過來向京兆府警示,才在清點災民的時候帶你一起檢查受災情況的。你並不是京兆府的官員,怎麼能插手京兆府的事呢?”
  “正因我不是京兆府的官員,我才更得開口。我實在看不得你們這樣逼迫一個小孩子。”張玄站到了李銳身前,看了他一眼。
  不過是個總角的孩子。
  在此之前,眾人紛紛出來迎接信國公來人的時候,他卻懶得上前迎奉,只在門邊看著他們。他對做官其實無所謂的很,若不是欽天監裡的書他還沒有看完,又需要在京裡躲避家裡逼婚的人,他早就辭官了。
  “籌備物資、提供米糧、搭建棚戶,這些是京兆府的職責。若是信國公府插手此事,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先一步把聖上該做的事情做了,是,你們京兆府就此解決了一場麻煩,讓民怨不至於沸騰,可信國公府以後該如何自處呢?”
  張玄一陣見血地戳破了司功和司戶的想法。“你們是想陷害信國公府嗎?”
  王油子聽到此言,偷偷地退後了幾步。
  “張玄!你不要危言聳聽!”司功惱羞成怒地一指身後。“那你說,今晚這麼多災民怎麼辦?等著聖上下令開倉開戶……”
  誰不知道聖上下什麼詔令那些世族都要扯上半天後腿!
  “那是你們的職責,不是他的。”張玄冷漠地說道,“他還是個孩子。他同意了,難道家中的大人就會同意嗎?他的家人如不同意,這不是讓他和他的家人產生矛盾嗎。”
  “老子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現在這位小公子願意替家人出來看看災情,也有行善的想法,就已經做到了他該做的,剩下的,你們不應該再強求。”
  “你這道士真是瘋癲!這是信國公府的長孫,眾所周知……”司功最後還是沒說眾所周知什麼。“他若願意,邱老太君一定會同意的!”
  “你這還是在脅迫。只不過先前是以‘行善’的名義在脅迫,其後是在以‘親情’的名義在脅迫。京兆府若真是一直這般行事,我真不知道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出亂子。”張玄是道士,講究“因勢利導”、“無為而治”,最討厭這種人。
  他見這兩位屬官為達目的真是什麼人都想利用,原先對他們的那些好感全都褪的干干淨淨。
  雖然這清俊的道士一口一個“他還是個孩子”,讓人有些不爽,但李銳對這仗義執言的綠衣官員仍然心存感激。
  尤其這位還是個綠衣,敢為他一個沒有官職的白身小子頂撞兩位身著朱袍的上官,這份仗義之情,他心中牢記。
  他記住了他叫“張玄”。他決定以後差家人細細打探他的住處,必定要登門道謝。
  “兩位大人,即使這位大人不出口,小子也是不能答應的。”
  李銳躬了躬身,向兩位京兆府官員說道:
  “我奉家中祖母之命出來打探情況,原就是為了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之人。如今災民無衣無食,無半片之瓦遮身,就算兩位大人不開口,我也會回家力勸祖母賑濟。我本西城原本就是為了此事。”
  “但正如張大人所言,我們信國公府並不是京兆府,就算施粥贈衣,也只是在官府之前調劑其間,並沒有想攬了所有事。我們不像朝廷能舉全國之力,我家一無官倉二無賦稅,能力也有限,能接濟一時,接濟不了一世,這些人的將來,還是得落在朝廷的決策上。”
  李銳越說頭腦越清醒。
  他知道那司功所說的‘眾所周知’,是指他的祖母在燈節上的事。
  ‘邱老太君為了她幾個孫子可以直接打項城王的臉’,他們大概是這麼想的,覺得自己回去一哭二鬧三上吊,祖母就會乖乖拿錢出來。
  這些人打的如意算盤。可他不是只會哭的小娃娃,他祖母也不是一聽他苦惱就會從了的普通婦人。
  “小子在家中人微言輕,叔父又出了京。這種大事實在是不能做主。此事還需回家和祖母商議。”李銳見譚司功難看的表情,又安撫了一句:“家中想要救人,自然對此事早有准備,小子回家後,會讓管家先送一批米面和冬衣過來救急。”
  只是幾千人受災,他家下人就是一人捐十件衣服,也沒辦法讓所有人都穿上冬衣。米也是如此,熬粥果腹可以,可是這麼多張嘴,怕也只能餓不死人。
  他得趕快去找人幫忙一起做這事。
  “小公子一顆赤子之心,願意積善成德,這就足夠了。”張玄笑著看著李銳,又看著兩位屬官。“秦大人,譚大人,你們還是繼續商議如何在前方空地搭建木棚的事吧。說不定小公子的米糧來了,馬上就可以就近施粥了。”
  “你這張玄!真是……”司戶搖了搖頭,倒沒有什麼不悅的神色,也沒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這位姓秦的司戶臉上依舊是那種寬和的表情,他微微對李銳拱了拱手。
  “李大公子,我們一直會在這戶人家歇腳,清點西城的災民人數,若公子接濟中有需要幫忙的,盡管知會京兆府一聲,京兆府上下必定盡心協助。”
  李銳笑著點了點頭。“小子不會客氣的。”
  “王油子!”
  “誒!大人,小的在!”那吏頭屁顛屁顛的跑了上來。
  “這是西城巡查治安的吏頭王思柳,是此地的地頭蛇,人送外號王油子……”
  ‘明明是王大俠!’王油子心中憤憤。
  “若李大公子沒有找到我們,有事吩咐他即可。”
  李銳看了一眼這個瘦小精干的吏頭。看不出,倒是有個文雅的名字。
  “那就叨擾京兆府了。”李銳拱拱手。
  “不敢說叨擾,都是為了百姓。哎,但凡受災,苦的都是這些貧苦人家和老弱婦孺。”司戶看著身□□院裡擠成一堆的災民。“請小公子不要怪罪我們先前的莽撞,萬事以這些百姓為念。”
  李銳靜靜地立在那裡,又看了一眼大宅裡的情形。
  在寒風中,這些衣衫襤褸擠在一起瑟瑟發抖。令人不安的躁動聲中有著嬰兒的哭聲,還有努力想要安撫嬰兒哭泣的母親聲音。
  ‘我還得送一點炭和羊乳過來。’李銳心想。
  “那小子先行辭過!”
  李銳一一辭別司功、司戶、張玄和王思柳,轉身帶著家人往西城入口的馬車方向歸去。
  李銳穿過已成廢墟的街道,看向街道的另一頭。那裡可以看到那些一直在挖著自家房子的人們,向著這些大戶家走過來的身影。
  他們之中有許多都是在失魂落魄的走著,兩手空空。顯然是沒有挖到他們想要挖的。
  無論是東西,還是人。
  這種對未來的絕望,讓人覺得連空氣都稀薄了起來。
  李銳露出脖子被勒住的表情,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他只能發足狂奔。
  李銳帶著家人用跑的極快地出了偌大的西城,卻沒有馬上回家。
  他在車上手書了一封,寫明了一路的所行所感,以及希望祖母提供的幫助,讓家人務必速速帶回家去。
  然後他讓馬車在東城國子監祭酒的齊府停下,獨自去找齊邵。
  他之前來齊府做過幾次客。府主人齊煜的弟弟齊耀在信國公府任教,他們家的大公子齊邵和他又是好友,是以門子全都認得他。
  見這風雨交加的天氣,這位信國公府的長孫公子突然前來,他們都不敢怠慢,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把他請進了廳堂,又有家人火速奔去找大公子齊邵。
  齊邵此時正在府裡和幾個弟弟妹妹在賦詩。今日裡下了冰雹,天地內一片蒼茫,而後又狂風大作,正是作詩的好題材。
  忽聞李銳到訪,他連忙讓弟弟妹妹們散了,去前廳會李銳。
  “李銳,這種天氣到訪,有何事?難不成是被早上的北風給刮過來的?”齊邵笑嘻嘻地出來見他,見李銳腳蹬雨靴,褲子上還有一大灘水漬,忍不住笑話了一句。
  “正是被北風刮過來的。”李銳也不喝茶了,起身拉著齊邵就要出去。
  “咦咦咦咦咦?李銳你做什麼!”
  “和我去個地方,看一些東西。”
  “那也得讓我披上裘衣,換一身外出的衣服啊……”齊邵是世族出身,猶重禮儀。讓他穿著常服披頭散發的出去,他可不干。
  無奈李銳力氣大,齊邵拉了幾次也沒拉動,李銳一看著齊邵只著了一身棉衫,出去確實會冷,就把身上的狐裘脫下來往他身上一按。
  他個子高,加之狐裘本身就是大裳,披在齊邵身上竟一點也不嫌小。
  “這樣就不冷了。跟我走吧,馬車在外面等著。”
  “罷罷罷,你這般急,定是有什麼要緊事。我就隨你走一趟。”齊邵指著李銳嬉笑道:“這件狐裘我就收下了,你可別捨不得。”
  這是要討他一件狐裘穿穿的語氣。
  “若此事你能助我。不,能助他們。我的裘衣隨你拿。”李銳一拉齊邵的手。
  “走。”
  話說李銳拉著齊邵出了齊府,蹬上了馬車,讓馬車速速駛向西城。
  齊邵一聽是西城,心中就升起了疑惑。那是貧戶所住的地方,像信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應該是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在那邊的。他要讓他看什麼?
  此時正是冬日,天晚的早,雖剛過寅時,可天色已經漸黑。中午落的雹,到這個時候,地上全是水,夜色一降,越發寒冷。
  到了更晚的時候,地上怕是都要結冰。
  李銳心裡越發焦急,不停的催車夫快一點。
  “安全為重。”齊邵不由得開口相勸。馬車裡點著炭盆,他又披著裡外是毛的狐裘,倒不是很冷,只是李銳一身棉衣,看起來讓他這個披著衣服的大人不安。
  “要不,你還是穿上裘衣吧。”齊邵准備脫衣。
  “不用,我這不是棉襖,是羽絨衣。”李銳拍了拍身上的棉衣,又把前襟扒開一點,給他看裡面細膩平滑的絨衣。“裡面穿了一件貂絨衣和一件狐絨衣。”
  “咦?羽絨衣我還能理解。這貂絨如何做成的布?”齊邵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身上那件麻灰色的貂絨衣。
  觸手細軟柔滑,捏了捏也很厚實。這般密,應該是很暖和。
  “這是我祖母取狐絨貂絨做線,用絨線織就的。”李銳得意的把前襟系起來。“這個比夾襖還要暖和。我穿著這個,再加上用鴨絨和鵝絨填充的羽絨衣,其實本不用穿狐裘的。”
  穿了直冒汗。
  “只是家人總是覺得我穿的少,出門時丫頭硬給我塞上的。”
  齊邵捏了捏李銳的棉衣,果然手感與棉襖完全不同。
  “令祖母是奇人。”齊邵佩服道,“能用絨毛織成衣服,那豈不是天上織女才有的手段?還有這鴨絨和鵝絨,都是尋常人丟掉的東西,卻能替代棉花作為保暖之物,這簡直是……”
  聽說邱老太君和李老國公都是貧寒出身,他們白身加官,即使發達了也不忘本。平日裡如此節儉,更難得所作之物都頗為精奇,以前那射玦如此,現在的絨衣和絨服也是如此。
  可惜他是外男,不然一定去日日聽從邱老太君的教誨。
  兩人討論著絨衣和絨服,馬車終於駛到了西城。
  齊邵跟著李銳下了馬車,抬頭一看西城無數傾倒的房子,以及在廢墟裡點著火取暖的百姓,難以置信地張開了口。
  他此行之前正在作詩,剛寫了幾句描述冰雹初下的場景的,怎麼都覺得浮誇至極,便擱筆不再繼續提。
  如今看著這般慘狀,不知怎地他鼻中一酸,喃喃出聲……
  “……片席為廬蔽霜雪,嚴寒更有風難遮。
  道逢老叟吞聲哭,窮老病足行不速。
  口不能言唯指屋,孫兒倒臥無生息。
  李銳聽到齊邵的詩,心中一陣難受,他上前幾步,躬身長揖。
  “信國公府願為這群百姓略盡綿薄之力,還請齊兄助我!”
  話說李銳帶著齊邵去西城,家中那位僕人也借了齊府一匹快馬,直奔內城。
  他一回府裡,就直奔後院,托門口的婆子將李銳寫的信送進去。
  顧卿一看信函,頓時心驚。
  這冰雹在現代只不過會壓塌幾處鄉下的房子,砸傷砸死一些牲畜,最多不過破壞掉一些莊稼,到了這裡,居然讓西城七成的房子不能再住,壓死砸傷之人更是不計其數。
  這還是只是雹災,若是北面的雪災,到底要死多少人?
  顧卿開始替離家已經好多天的李茂擔心起來,還不知道他要面對如何復雜的情形。
  “去問一聲銘兒,衣服征集的怎麼樣了。李大管家,我讓你清點米糧,你先派人送一半去城西,找一戶也姓李的大戶人家,把米面交給京兆府的司戶。”顧卿想起後世那些貪污捐款捐物的貪官,又補充道:“找幾個家將過去,讓送過去的家人今晚不准離開,務必盯著他們把這些米面全部做成粥和饅頭,發到災民手裡。如有貓膩,叫家將把東西帶回來,另找西城其他人家去做。”
  顧卿又問:“家裡木炭還有多少?”
  李大管家來之前已經清點過物資,因是過年,府裡東西都備的很足。
  “木炭年前各莊子都送了不少車,前庫裡現在還有幾千斤。主子們用的是進上來的銀絲炭和瑞炭,這些在後面庫房裡。”李大這是往少裡說。木炭每個院子裡都有儲備的,加起來還不止這麼多。這只是庫裡存放的。
  太夫人早就不管家,李大怕顧卿一股腦全拿出去了。
  顧卿被幾千斤炭的數量嚇了一大跳。留這麼多炭做什麼?
  她不知道這世界裡冬天做什麼都要用炭,就是下人主子吃個鍋子,那用掉的炭也不少。更何況爐子、灶上、火盆火塘,這府裡幾百個家人,每人用上十斤,幾千斤就沒有了。
  有詩為證:‘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每個莊子送個幾車,怕就有萬斤了。
  信國公府每個莊子上都有自家的山林,這些炭都是從秋末天氣干燥就開始燒,今年天冷,又多燒了些送來,是以府裡剩余不少。
  “那拿……拿……”顧卿也不知道該拿多少。
  “太夫人,先拿一車去如何?災民都是在一處取暖,如果只是幾夜,用不了許多炭。”李大連忙接腔,“若不夠,再送去也使得。”
  “那就這麼辦吧。”
  擎蒼院裡,李銘帶著哥哥的兩個伴當,以及自己的四個小廝在看著家中賬房發券。
  這券分為紅白紫三色,是做三國殺剩下的厚紙制成,上面寫上“某人捐某等冬衣一件”或“某人捐某等棉褲一件”這樣的字,一式兩份,一份給家人做憑證,一份賬房做存根。等回頭閒時,府裡會復核這筆錢,給下人們發下去。
  這衣服可捐可不捐,若不捐衣服,棉被毯子也可以。都按等作價。
  起先只有一兩個下人送了些不要的東西過來,純當是做善事。待看到府裡有補償,而且又能讓主子高興,便陸續有人來捐。
  只是捐的大多是男僕,女僕裡卻沒有人願意拿衣服出來。
  也是,女人家的東西,還是用過的,拿出去未免有些……
  “蒼溪姐姐,你要拿這麼多冬衣冬被去捐?”擎蒼院的一個二等丫頭看著大丫頭蒼溪叫人把她要送去的衣服捆成一大團,嚇了一跳。
  “可你這些還是新的啊!”這蒼溪和蒼嵐等人都是府裡後來進的丫頭,冬衣和棉被都沒有過兩年的。要是舊的還好,現在拿出去未免太浪費了。
  “新的才好。新的暖和。”蒼溪讓兩個粗使丫頭幫她抱著東西,往擎蒼院的前院走。
  她老家曾經地動過一次,也是冬日,無數房子倒塌,只能在沒倒的屋簷下面避風。那時候可沒有好心人給他們棉被冬衣,他們一家是熬了十幾天才等到官府救災。
  這些個家生子,一生下來就在富貴人家當了下人,哪裡知道外面世道的艱辛!
  待蒼溪走了,這個二等丫頭莫名其妙地看著身邊的另一個丫頭。
  “你說奇怪不奇怪?就是拍馬屁,這也損失太大了,今年冬天這麼冷,她就幾身棉襖怎麼過?更何況未出閣女子身上的衣服,若是給哪個男人得了去……哎喲我的天啊,我都不敢想了!”丫頭捂著臉說道。
  “你懂什麼,她現在搶先拿出去,得了好,立了功,府裡一定會賞她新棉衣和冬被。哪裡會少她的冬衣!你單純,不知這外來賣斷身契的丫頭想要在府裡立足……”
  “真是聽不下去了。快休休你那張嘴吧!”另一個二等丫頭叫連蒼的站了起來,冷笑了一聲。“你們慢慢聊,我也去立立足了。”
  她雖是二等丫頭,卻是正兒八經的家生子,和持雲院裡孫嬤嬤家的兒子訂了親。再過三年滿了二十就要成親的。
  她這話一說,那兩個丫頭的臉色又青又紅。
  連蒼裊裊娜娜的回屋翻找冬衣棉被等物去了,只留兩個丫頭內心掙扎。
  連蒼都訂了親,都不忌諱拿衣服出去,她們要不要也送一些去呢?到時候別大家都拿了,她們卻沒拿出來,倒顯得小氣。
  最多不拿褲子和裙子去就是了……
  兩丫頭對望一眼,也都起身回房。
  擎蒼院的前院廳堂裡,李銘興奮的數著後面被捆好的冬衣和棉被。還有不少下人送來不用的厚襪等物,也不要券,就當行善。
  雖然沒有什麼女僕送衣服來,都是老嬤嬤送來的丙等東西,純粹貪便宜的,有的都爛了。
  但是他也能理解。世間男女大防,對女子總是苛刻些。她們有所顧忌,也是應該的。
  男人的衣服女人也能穿,女人的衣服男人卻穿不得,男僕給的多,到時候再采買一些,先讓受寒的人頂過去再說。
  可他即使心裡清醒,但不免還是有些惋惜。
  唔,府裡女人的覺悟不夠啊!
  所以當他看到哥哥房裡的大丫頭帶著兩個小丫頭,抱了一堆被子棉襖等物過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蒼溪姐姐,怎麼是你?”他看了看面子依然簇新的冬衣和棉被。“這些都是新的啊。”
  蒼溪讓小丫頭把東西擱在那清點的下人旁邊,輕笑著說:“我的小少爺,我才入府過幾年好日子呀,哪裡有舊東西。有舊東西進府的時候也都給扔了。”
  李銘呆呼呼地點了點頭。“哦,是了,蒼溪姐姐去年冬天才進的府。”
  “那我走了。那憑證讓這個小丫頭回頭帶給我吧。我還要回去整理屋子,來的匆忙,都被我翻亂了。”蒼溪讓一個粗使丫頭在這裡留著,轉身就走。
  這廳裡有太多男人,看她的眼神都跟狼似的,她是不敢多呆的。
  蒼溪走後,連蒼也過來送了一些舊衣服和被子,不過沒有褲子和裙子。但她找的棉襖都是長身的,遮風已經是夠了。
  連蒼送了衣服來,又有幾個小丫頭猶猶豫豫地也送了一些過來。後來不知怎麼的府裡傳著許多丫頭都送了,不送的就是讓人看不起的吝嗇鬼,有些丫頭愛攀比,有的丫頭是善心卻猶豫,如今看別人都給了,也去送。
  沒一會兒,李銘就樂的合不攏嘴。
  丫頭和男僕不一樣。男人得一件衣服,恨不得穿破為止,錢都要養家或者存著娶媳婦。丫頭們整日爭奇斗艷,許多人一些錢都用在新衣和頭面上了,這人喜新厭舊起來,永遠覺得自己少一件衣服。往日裡穿的太多次的,也不願意再穿。
  她們送的都要新的多,而且也不乏披風、斗篷等男女都可以用的。
  這一下子賬房上幾位先生手都寫軟了,屋子裡也擺的滿滿當當。
  此時顧卿派人來問李銘衣服收了多少,府裡已經准備了糧食和炭火,就等著李銘的冬衣一起送去。
  聽到顧卿院子裡來人的話,李銘連忙興奮地一揮手:
  “給我來幾十個家人,給小爺把東西全搬到前面,裝上車!”
  奶奶,看孫兒多能干,一下午收了這麼多!!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可惜他是外男,不然一定去日日聽從邱老太君的教誨。
  顧卿:我不介意!
  作者:咳咳,矜持,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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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2:03:14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賑災之初

  紫宸殿裡,楚睿聽著御座下眾多大臣的口舌之爭,忍不住一聲怒喝:
  “夠了!限你們一個時辰內討論出方案來見朕!都退下讓朕清淨會兒!”
  爭得面紅脖子粗的大臣們連忙跪地領旨,慢慢退出大殿。
  可這爭執,一直從殿內吵到了殿外也沒有休止。
  “劉大人,你說要放糧施粥我是同意,可是天子腳下,受災再怎麼嚴重,也不會比北邊受的雪災要嚴重吧。庫裡備的冬衣是為西面和北面邊關留的,若是勉強拿去給通州汾州受災的民眾調劑,也還使得,可是要拿給京城裡的百姓,怕是軍中要嘩變啊!”
  “江侍郎,你這話我不愛聽。兵丁是人,受雪災的百姓是人,京城受災的民眾就不是人了嗎?天子腳下的百姓要生亂,那亂子不會比軍中小。”
  “可事情總有輕重緩急之分。各州巡查的御史還沒有信送回,究竟兩州受災情況如何,還在等著那邊核查。萬一災情重大,就地賑災必定是不夠的,到時候衣庫裡沒有了棉衣……他頓了頓,建議道:“京城是首善之地,不妨勸民間自發救助……”
  “本朝從聖上登基以來,一直風調雨順,國庫又充裕。現在要勸民間自己救助,那豈不是有損聖上的顏面?倒讓百姓們笑話朝廷裡連幾件棉衣都拿不出來。”
  江道異苦笑。
  他們戶部就是拿不出多少棉衣啊!
  今年邊關酷寒,兵部在年前就已經下了函請他們調配棉衣,剛剛入冬就調了庫裡不少過去。後來通州、汾州受災,聖上要賑災,這些棉衣本就不多,現在更是只剩千余件了。
  如今現做肯定來不及了。這位劉大人嘴巴一碰,就要讓京城受災的百姓人人都有冬衣,怎麼可能!
  ‘尚書大人,你這時候被冰雹砸傷,就在是坑我啊!’
  想到這裡,江道異一咬牙,索性把話講明白:
  “劉大人,別說是京城的百姓了,就算是通州、汾州,今年要災重,戶部都調配不出多少棉衣來。今年西邊和北面調去了上萬件冬衣,把冬衣全調去了。戶部沒想到今年會有雪災,是以庫裡只有棉花,沒有棉衣。”
  棉花本就只能在南邊種植,戶部裡儲備了十年,也就幾庫的。棉花得起來不易,做冬衣更難,那是需要無數人服徭役來做的。
  前朝和本朝一直輕徭薄役,平日裡積攢的棉衣一到用的時候,一下子就沒有了。現在又要炭又要糧又要冬衣,他們戶部也不能一下子全變出來啊。
  “你說邊關……怎麼會調那麼多件?”劉大人小聲地問:“是哪位大人的簽章?”
  “是晉國公和信國公的簽章,聖上批的。”江道異也很奇怪。晉國公和信國公平日裡雖不至於水火不容,卻也是涇渭分明,如今卻一起聯名簽奏,要加強北面的武備。
  入冬時已經調配過一次棉衣,後來又在督促戶部,要求北軍的錢糧裝備在春暖之前一定要到位。
  “北面是要有戰事?”
  “沒聽說啊。”
  且別說外面討論的如何熱火朝天,楚睿卻在書房裡發著脾氣。
  “問朕是分賑好還是厘戶好,朕要分賑就說分賑不好,朕要厘戶就說厘戶不好;朕到底為什麼養著這群戶部的官員!”楚睿一肚子火,不過是下令要散米施粥,一群人議論一圈到底是按戶分還是按人分,是分開各處賑濟還是在一起賑濟。
  連到底是一天兩頓還是一天一頓都要爭論半天!
  自從張玄預測關外大寒,邊關嚴寒也要持續到四月,他自然是讓李茂准備了一部分棉衣留作戰時用。棉衣緊張可以理解,可是這麼多年都是倉滿之年,發個糧都要處處受到掣肘,戶部尚書直接說被冰雹砸斷了胳膊,報病不來了。
  他怎麼不報病一輩子別來了啊!
  “聖上息怒!”一旁的大太監嚇得跪下請罪。“請保重龍體!受災的百姓還指望著聖上救苦救難呢!”
  “朕倒是想救苦救難……”楚睿把京兆府尹的奏折往地上一摔。
  “朕看他們是好日子過的太多了,連災該怎麼賑都不知道了!”
  西城裡。
  齊邵跟著李銘在西城裡稍微走了一圈,沒多久就掩面而逃。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他從小就錦衣玉食的長大,平日裡都沒有來過西城。他的學友們大部分住在國子監裡,就算是租房子,國子監後的街道裡也有專門用作學子居住的房子出租。
  他也和許多寒門的學友往來,卻從來沒接觸過任何關於民間疾苦方面的事情。這些寒門子弟雖然家裡貧窮,可不會和他叫苦哪裡艱難哪裡不方便。
  他還不至於“何不食肉糜”,可在他印象中,窮苦百姓不過就是住著小一點的房子,吃的東西差了些,沒錢讀過書,也不識字的人。
  他不知道一旦受災,這些貧戶的日子竟要慘烈到這種地步。
  齊邵是個理想主義者,性子又和善不喜爭斗,所以才在國子監裡一直讀書,既不願意出仕,也不願意只和所謂的世族來往。
  他經常用各種名義資助寒門的子弟,對他來說,不過是破費幾個銀子罷了。他不愛看人感恩戴德,像是燈節拉個攤子大家一起猜燈謎這樣的事,以前也做過不少。
  例如讓家中開的酒樓征收詩文,然後慫恿詩才好家裡條件差的同年去投,得些文酬;又或者國子監裡有需要抄書的時候把活兒從父親那裡攬下來,分給國子監裡寒門學子去做,換點酬勞等等。
  可要讓他聯合世族和勳貴的子弟們一起來施粥贈衣,他卻從來沒有做過。
  “李銳,你家裡雖不是什麼累世大族,單獨做這件事的錢糧還是有的,怎麼突然想到讓國子監的太學生們一起來做?”
  “一是怕風頭太過,給府裡惹禍;二是我叔叔出了京,家中只有祖母和嬸嬸,我和我弟弟這個年紀,恐不能服眾,到時候卻給下人昧下了錢糧。”
  李銳和齊邵抱怨道:“路上倒是遇見幾個京兆府的官員,願意幫忙的。可那言下之意,竟是讓我們府裡把錢糧都給他們,然後他們來賑濟……”
  “你看看,他們看我年幼,把我當傻子,更別說京兆府的那些吏胥了!到時候一石能有五斗用在災民身上,我都要謝天謝地。”
  “何況這麼多人受災,我家要設粥棚,到底要拿出多少人來?不怕齊兄笑話,我家人口簡單,連家裡丫頭婆子在一起,也就一百多人,中間還有不少是我爺爺當年的老部下,殘廢了榮養在府裡的。我們家出不了這麼多人。”
  他做了個苦臉。
  “總不能讓丫頭都上街拋頭露面去吧?”
  齊邵見李銳苦著臉,不由地歎息。
  確實,他家那個情況,他是遺子,嬸母又傳聞不慈,全靠祖母庇護。邱老太君有意做善事,可管家的總是他嬸母,怕是要動用邱老太君的私房錢。這事要信國公府一家來做,確實承擔不起。總不能把邱老太君的底子挖掉一半吧。
  齊邵想起燈節上為了訓孫“怒而摔燈”的那位老夫人。
  也不知叔父後來有沒有給老夫人再畫兩盞燈。
  就算為了給那位老夫人多留些銀錢傍身,他也幫了。
  “好。此事我來替你奔走。”
  信國公府裡,滿滿當當的五六個大車往內城外駛去。
  此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因白日裡又是冰雹又是雨,大部分人家都多出許多事來,也都沒有管信國公府為什麼要走那麼多輛車。
  這車子裡裝著信國公府清點出來的棉被、冬衣、錢糧並木柴木炭等物,十幾個兵將出身的家人帶著一群力士,押著車子往西城去。
  待到了地頭,這些家人也被西城的慘狀嚇了一跳。冰雹砸壞屋子砸傷人不說,中途刮起的狂風和後來下的暴雨又給了這些無家可歸的人更大的打擊。
  廢墟裡許多人擠在一起烤著火。
  一位家將上前問明了那吳姓大戶家的地址,神情發愁的看著自家的車子。
  這路上全是被風卷到路中的破門爛磚,柱子門檻等物,車子倒駛不進去。若是要用人手搬進去,他們這麼點人,確實是不夠搬的。
  這家將下令家人在門口等候,自己疾步進去找京兆府的差吏幫忙,清理道路。
  此時西城中十二戶大戶人家正在犯愁。這些人有些還帶著救出來的棉被墊褥等物,有的什麼都沒有帶。
  雖然已經過了年,可晚上還是很冷,這些人塞滿了家中,把能他們家裡能拿來避寒的東西全都裹了,糟蹋了不少好東西不說,還是有不少人搶不到東西冷,就開始搶病弱之人的遮身之物。
  西城裡大部分都是貧戶,也有在外面活不下去逃到京城討口飯吃的流民。潑皮無賴,游手好閒的爛人也有不少。
  尤其現在男女混雜,更容易生出事端來。
  李大戶和吳大戶家還好,李大戶家中有司戶和司功帶著一般差吏壓陣,吳大戶家也有王油子留下的幾名差吏,這些災民不敢作筏子,其他人家裡已經有許多災民打過架了。
  要不是這些人還多少顧及些臉面,也怕官府秋後算賬,怕是許多大戶家的糧食和衣衫棉被等物都要被搶光。
  這些大戶人家的家裡有家丁,可是此時災民和庇護他們的主人家關系倒像是對立一般,只要他們帶著家丁出現,這些災民就一個個好像他們要趁機趕他們出去似的,反倒對維持秩序的家丁橫眉怒目。
  是以西城裡這些大戶人家都把京兆府上下在心裡罵了個遍,有的打定主意以後再也不行善了,還有的決定回頭賣了房子就搬到西城或者南城去。
  書中道“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話真是一點都沒錯。
  此時司功司戶已經指揮人撿了房子倒塌後的木材,把西城各處空地上的木棚都搭好了,熬粥該有的鍋和火灶也均已經架好。就等上令一到,就放糧熬粥。
  京兆府的差吏指揮著許多受災的壯丁搭木棚,這差使壯漢做工,一來是想要證明朝廷賑濟的決心,二也是怕這些人肚子裡無貨,又閒著無事,到處去惹事端。
  這些壯丁為了能早日吃上飯,有屋子可避風雨,自然是賣力干活,一旦也不敢懈怠。
  只是等木棚都搭好了,這些人也沒等到可以開始放糧的上命。
  災民如今已經有些躁動,這些大戶人家的主人也有隨時要爆發的跡象,司功和司戶一時騎虎難下,對著京兆府的方向望眼欲穿。
  信國公府的家將來時,司功和司戶還以為是哪部派來的專員來通知放糧的,都飛快出去迎接。就連一直在替受傷之人換藥的張玄都露出了喜色來。
  結果他們一出門,看見的不是身著官服之人,心裡不免一陣失望。
  那家將首領見司功司戶十分失望,心中有些不喜。只是職責在身,還是說明了來意,請京兆府之人幫忙。
  司功司戶一聽那信國公府的少爺果然叫家裡人送了東西來,連忙派差吏通知西城的災民,趕快清理街道,讓車子能進來。
  他們真蠢,下午就應該想到清道的事情的!專門當救火的到處滅火了,都忘了真要賑災,這些車子怎麼進來!
  司功司戶一下子喜一下子悲,先是失望又是大喜,情緒起起伏伏,心髒倒有些受不了了,連笑容都頗為怪異。
  那信國公府的家將見兩位大人如此奇怪,心裡不免腹誹。
  這世道,傻子都能當官。
  真是扯淡!
  西城的百姓得知有糧有衣過來,連忙一起開路。人多力量大,沒有一個時辰路就被清了出來。
  那家將頭領回去指揮車輛進入西城中心,直駛到那李大戶家門口,才讓司功司戶來清點東西。
  “這……冬衣只有四百多件,棉被一百四十條,哪裡夠啊!”司戶看著信國公府送上來的單子,不由得發愁。
  這家將可不是李銳這樣的愣頭青,上過沙場,跟著李蒙也經過風雨,又是國公府裡的屬官,聽到這人得隴望蜀,冷冷地刺了回去。
  “這位大人此言差矣。這過年間的,就是想買成衣也買不到幾件,從下雹到現在還沒有幾個時辰,我們府裡就湊出了這麼多御寒之物,已經是盡心盡力了。府裡聽說西城缺衣少食,上從太夫人起,下至最末等的下人,都捐了不少衣物。”
  “這些冬衣和棉被若是拿去一般的當鋪去當,少不得換好幾套新棉襖,好多床棉被來,等災過去,這棉被棉衣還能讓他們換一身好的。”
  “兩位大人要是嫌少,我現在就叫下人拉回去。”
  司戶一聽這是信國公府闔府上下一起湊出來,瞪著眼珠子說:
  “這難道不是貴府常備的冬衣嗎?”
  “我們府裡一共才百來號人,年一過就要春暖了,我們府裡備那麼多冬衣干什麼。!”那家將聽了差點沒翻白眼,“大人還是趕緊統計下人數,先讓老弱婦孺來領吧。”
  司功聽了他的話話,沒有先讓人去通知領東西,倒是先安排人拿著京兆府的牌子去請守衛京城的中軍將士過來。
  京兆府管著城裡的防務,和中軍熟得很,此事又涉及到物資,不得不慎重起見。
  分發物資之時最易生亂,就靠京兆府這些差役,怕是抵擋不住災民的沖擊。
  這些炭火和米面也確實是及時雨。京兆府裡的人立刻安排人手架鍋生火,熬起粥來。那些家丁就在一旁盯著,確保一粒米都不會被貪墨了去。
  一時間,西城裡受災的人家都往粥棚湧來。
  人越來越多,中軍的人卻一直沒來,司功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眼見著許多腹中如雷鳴般的災民兩眼冒火地看著那粥棚,信國公府的家將們已經把手按到了腰間。
  這還沒發棉被,剛剛開始熬粥,就已經如此亂,等粥熬好,那還不連粥盆都搶翻了?
  就在此時,突然一陣鑼響,一個穿著紅衣的吏頭跳到了粥棚的桌子上,大聲叫道:
  “許多人都認識我王油子!各位都是我王某的街坊鄰居,人說遠親不如近鄰,各位都算是我的親人!王某從不坑親戚好友,也希望大家不要坑我!你們都給我按男左女右排好隊成嗎?人家貴人好不容易送一點米來,別把貴人都嚇跑了!”
  “王油子,你說話算話!我們排好隊,你不准坑我們!我家媳婦肚子裡還有孩子,這一天又是冷又是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別說去排隊!你得給我兩碗!”
  “好好好,錢麻子,你兩碗,兩碗,我記下了!”王油子從腰後面拿出個本子,用一截炭筆開始寫字。
  “還有我!我下午就在搭粥棚,答應好做工的可以先拿到吃的,我要先領!”
  “好!那老弱婦孺和下午做過工的另站一隊!家裡有實在不能走動要代領的,到我和我的同僚這裡登記!”王油子把那破鑼又一敲,“大家都知道我王油子的脾氣,勸大家不要撒謊,若是被我發現了,以後不好相見!”
  “王大俠你放心,我們不是那等沒皮沒臉的人家!”有那王油子的“小弟”,立刻機靈地就跟著接腔。
  “對,我們不是刁民,我們一定好好排隊!”
  王油子對這群朋友的聲音十分熟悉,心裡對他們的上道心中暗叫了聲贊,准備等下打粥的時候托個人情,給他們打滿一點。
  “這些東西都是內城的貴人送來救急的,人家心善,我們也不能給西城丟臉!先前許多人就在收容你們的大戶家裡鬧過事,我們看你們可憐,也沒有做什麼觸犯律法之事,便一直忍著,只是你們這些挑事的,我們都已經記了下來,若是再犯,就不是打板子的事情了!”
  王油子一口大嗓門,喊得那家將首領耳膜都生疼。
  倒是個人才,就可惜已經做了吏胥,不然倒能替國公招攬。
  “現在京兆府幾位大人已經請了中軍之人協助管轄治安,馬上就要過來。勸各位安心等等,不要生事!粥還要一會兒才能熬好,大家有那吵嘴打架的功夫,都給我去找盆找碗才是!”
  王油子一臉嬉笑的表情,叫著說:“我們只搭了鍋灶,至多找些人家借點盆來盛粥,可沒有碗給你們盛東西!”
  王油子這話一說,許多人轉身就走,或是找家人去找盛器,有交情好的便約了借個碗用。
  這是熱粥,總不能用手捧吧!
  有這王油子又是勸又是威脅,這些躁動的人群才安撫了下來。他們才餓一兩頓,不至於像十幾年前大旱饑荒時的那群災民一般為了一口飯鋌而走險;
  又在天子腳下之地,聽說馬上有中軍要來,誰也不敢去做那出頭的鳥兒,都乖乖地拿著碗排隊。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隊中軍佩著兵器,甲胄分明地趕到了西城。
  司功和司戶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總算可以發炭火和棉被棉衣了。
  作者有話要說:那些馬上就要高考的學生們,快別看了,考試考試為重!考出去一片晴天,隨你怎麼看,別因小失大啊!
  齊邵:師兄在國子監等著你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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