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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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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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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52:46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天災人禍

  李鈞作為第一個上京來投奔的荊南老家來人,得到了信國公李茂的熱烈歡迎。
  自己這個一直不怎麼受到矚目的次子,現在也開始成為了能讓人倚靠的對象,李茂表示內心裡某一塊地方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如果說李碩是老李家這麼多年來唯一拿的出手的英傑,李蒙是老李家這麼多年來唯一拿得出手的帥哥的話,那李茂和他的兩個堂伯一樣,代表了老李家的正常水平。可無論水平如何,出身好就是出身好,他投對了胎,最終還是繼承了偌大的信國公府。
  李茂的兩個堂伯家,自從富裕了以後,也開始努力讓家中孩子讀書習字,可是就像李茂和李蒙明明小時候都是由他爹啟蒙,也都是極好的先生教導,但李茂就是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讓人驚艷的地方一樣,老李家兩代除了這個庶子,竟是沒看出還有哪個是讀書的材料。
  念了許多年,也就是識字的水平。
  所以李茂對這個過了鄉試的侄兒非常好奇,下午匆匆辦完公事,立刻就回了府。
  李茂歸府,方氏就讓下人在東園的飲宴廳擺下了晚宴,正式接待這個侄子。由於李鈞並不是嫡子,所以家宴的級別沒有很高,但即使是這樣,李鈞還是感動不已。
  待李鈞和李茂見了面,李鈞問了安,行了禮,收了禮物,入了席,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晚宴的人還是那些人,可是宴已經不是那個宴了。
  信國公府的家宴和老太太那裡的常宴是不一樣,李鈞看著幾十個丫頭僕人在宴廳裡伺候,緊張地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爹說沒錯!真的是有好多下人專門夾菜!真的是只要張嘴就行了!真的是喝湯的和喝羹的勺子都不一樣!真的是一桌子菜吃不完好浪費!
  真的是吃不飽!
  李鈞表示很憂傷。
  “現在正是年底,南園要整出來還得到明年,只能委屈你先住在西園了。你兩個弟弟都住在西園,那地方寬敞的很,你們一起住,正好可以熟悉熟悉。西園南邊的‘微霜堂’裡有許多典籍,你可以隨意取閱。”李茂帶著點得意說:
  “最近我將家中‘微霜堂’裡的存書又擴了幾倍,現在市面上能買到的書,‘書苑’五室裡都收集齊了,你可不必再去買書。”
  李鈞聽了,興奮萬分,連忙謝過李茂。
  李茂又和方氏說道:“你再給李鈞安排四個丫頭,兩個小廝,粗使丫頭和婆子各兩個。”李茂比照的是公府裡庶子該有的配置。只是信國公府沒有庶子,兩個少爺都是四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四個小廝,粗使丫頭和婆子各六個的,用上這樣的規格,這還是第一次。
  李茂最近因為李銘搬家的事,和方氏有些小別扭,對方氏亦是冷淡了許多。方氏正想找個台階滾下來,聽到這話,馬上笑著應承:
  “老爺放心,都安排好了。西園裡也收拾出來一間小院,離微霜堂和擎蒼院有些遠,但正因為離著正院遠,非常安靜,正適合讀書。”
  “夫人做事一向妥當。”心情正好的李茂誇獎了方氏一句。
  方氏笑瞇瞇地,表情慈愛地看這李鈞。“侄兒難得來,自然是要照顧好。”
  這原本是賓主盡歡的氛圍,結果李鈞憋了半天,冒了一句:
  “那個……”
  顧卿和兩個孩子立刻關切地看著李鈞。李鈞說話都能噎死人的本事他們已經領教過了,不知這次又要說些什麼。
  “叔父,嬸母,能不能只安排小廝伺候侄兒?侄兒從小就不習慣丫頭近身伺候,如果是要伺候洗漱之類,侄兒自己來就可以了,不需要特別安排丫頭的。”李鈞紅著臉,對著叔叔嬸嬸揖了下去:“侄兒不懂事,先行賠罪。”
  “你都已經十九歲了,往日在家裡的時候,難道沒有丫頭伺候嗎?”李茂奇怪地看著李鈞,“梳洗熨燙這些事,小廝笨手笨腳的,怎麼做的好?”
  “還請叔父嬸母成全。”李鈞長揖著不肯起身。
  “並非侄兒不識抬舉,而是只要一有年輕姑娘碰到侄兒,侄兒就會渾身起怪疹,有時候還會口吃,呼吸困難,我在家中時候,向來是小廝伺候的。侄兒明年就要春闈,此時實在不能生病……”
  李茂和方氏都露出了將信將疑的表情,李銘跟李銳覺得有些好笑,偷偷扭過了頭。
  顧卿以前是位醫生,曾見到過這種情況,所以開口替李鈞做了主:
  “別再揖了,看著你背說話很有意思嗎?你既然有這個怪毛病,那就全換了小廝就是了。”
  “只是你已經成年,以後總是要娶妻的,總不能一直不讓姑娘近身吧?依我看,等春闈過了,你得趕緊把這個毛病給治好才行。”
  李鈞直起身,面對顧卿表情無奈地說:“堂祖母,侄孫家裡也給孫兒找過不少名醫,什麼方子都吃過了,但就是不見好。孫兒……覺得這病是治不好了。若是注定孤老終身,孫兒也認了。”
  ‘不就是情緒性過敏嗎?’顧卿看著表情無奈的李鈞,他不過表現的厲害一些罷了。還有人緊張到休克的呢!
  等找到他“恐女”的源頭,慢慢通過暗示和開導的方式,還是可以讓這種過敏症狀逐漸好轉的。說是不治之症,也太過了一點。
  “你這病症,我舊時也曾見過。若你信過奶奶,奶奶以後可以試一試,看看能不能把你調理好。”顧卿對著李鈞說道:“就是……過程不太愉快,你得忍耐。”
  李鈞聽自己的病還有的治,哪裡還會考慮治的法子舒不舒服這樣的小問題!
  他這毛病從七歲得上,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二年了,還是半點不見好轉。若不是祖父去世,他爹堅持讓他守孝三年不說人家,他這毛病怕早就要傳為笑柄。
  “只要有的治,但憑奶奶做主!”
  顧卿點了點頭。唔,小伙子有覺悟,她也要慎重對待才好。
  她得好好回憶回憶,上次那小朋友的恐狗症,她那同事是怎麼治好的。好像是天天帶小孩去狗場,從小狗開始接觸起?
  哎喲,難道她要去找一群小姑娘給他適應?
  呃……她不該動這惻隱之心的。
  用完了家宴,顧卿回了持雲院,李鈞也和李銘、李銳一起回到了西園。
  下午時,兩個孩子已經帶著李鈞逛過了西園和北園,所以李鈞也大致知道了兩園的情況。他本來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別說信國公府裡給他的安排的住處十分妥當,就算真把他丟到牛棚裡,只要有頂淋不著雨,有光能看書,他都甘之如飴。
  方氏給李鈞安排的是獨門獨院的居捨,他長途跋涉了許久,早已經困頓的不行,匆匆洗漱後倒床就臥。
  只是他這一天見了許多人,又見了許多事,他這個從未離過家的“鄉下人”難免心中激動,雖然身體上累的不行,精神卻極其亢奮。
  他躺在松軟溫暖的大床上,想著自己以後會得個功名,哪怕是個芝麻大的小官,可以離開家裡出去獨立,也是好的,當然,如果能把親母也接出去,那就最好了。只是怕母親不願意離家……
  他想到慈善的堂祖母,和藹可親的叔父,以及兩個優秀的堂弟,他們都是好人,並沒有如同嫡母那樣鄙薄自己,自己以後一定要想辦法報答……
  他想到堂祖母的話,自己的病也許有的治,也可以娶妻生子,一家團圓。他一定像大堂叔和二堂叔那樣,從一而終,只娶一個妻子,不讓他這樣的尷尬局面再出現……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後還是緊緊閉上了雙眼。
  ‘即使你正在享受優待,也永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他捏緊了拳頭,勸服自己。‘因為這個世界不會忘記。’
  他將心裡的無限遐想統統壓了下去,一直煎熬到夜深,才漸漸睡去。
  西園,擎蒼院裡。
  “哥哥,為什麼大堂兄是庶長子?不是正妻沒有娶進門之前,不許有孩子的嗎?”李銘雖然年紀很小,可是對各種世俗人情並不陌生。他生於公府,規矩是從小就刻到骨子裡的。
  “我也不知。聽說這個大堂兄是大堂伯的小妾所生,這小妾是大堂伯從小近身伺候的丫頭,後來又做了通房。怕是大堂伯極喜歡她,所以孩子才留下來了吧。”
  李銳和李銘一樣,既是嫡子,又是獨子,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會在嫡妻生子之前生出別的男孩來。
  “大堂兄口這麼拙,我都替他著急,怕以後要是為官,得罪人還不自知。”李銘像是個大人那樣歎了口氣,“難怪他家嫡母不喜歡他,要不是我心胸豁達,我也不喜歡他。”
  “哪有你這樣自吹自擂的!”李銳敲了弟弟一個栗子。“那是兄長,我們不可在背後說他的不是。我看他的心是好的,只是缺乏與人正常的交往。不是說他那嫡母不待見他嗎?那就不可能好好教導他了。”
  李銳想到了自己,沒有母親,嬸母不也是不肯好好教導他嗎?
  李鈞是動不動就被打罵,自己是壓根就不知道“被管教”是怎麼回事。自己好歹還是錦衣玉食,千依百順的教養長大,那李鈞看起來不像是被妥善照顧的樣子,外衣雖然鮮亮,可是露出來的領子卻有些泛黃,顯是舊衣。
  貼身衣物最能看出照顧的人體不體貼,由小見大,這李鈞在家中的日子過得恐怕不太好。
  “他要不是庶長子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他要是嫡長子,在家中一定很快活,恐怕也不會來京裡投奔我們了。”李銘說完後,若有所思地頓了一會兒。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嗎?”
  “身份不能說明什麼,重要的是心性和立身的根本。”李銳摸著弟弟的頭。“像我們家這樣的人家是極少的,大部分顯貴人家的後院都極其復雜。就像我外祖父家,不也還有一個不是外祖母生的小舅嗎?可是他也成了才,而且和我大舅感情很好,也很疼愛我。嫡母的態度有時候就能決定所有家中所有子嗣的生死和未來。所以說大丈夫娶妻最要慎重,就是如此。”
  “我們平日裡往來的那些太學生,有不少也是家中的庶子。因家裡嫡母已經表明了態度不會給他們蒙蔭,他們只得刻苦讀書,想要憑自己的雙手掙個前程。願意上進,而不是好吃懶做,賴著不起的人,都值得尊敬。”
  李銘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唯一有立場批評大堂兄身份的,只有他的嫡母,因為他的存在對她的地位和尊嚴都造成了傷害。但即使是這樣,有罪的也不是大堂兄,因為人不能選擇自己從誰的肚子裡出來。
  李銳也挺可惜李鈞的,可是身份立場決定了他對這位大堂兄也只能親近,卻不能太過親近,不然以後大堂伯家的嫡子就更難自處了。那樣只會給這位大堂兄找麻煩。
  “吾日三省吾身。弟弟,你要在心中牢記,我們有時候隨便一下,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有時候甚至是幾代人的悲劇。凡是三思而後行,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才是啊。”
  李銳的聲音嘶啞,喉嚨瘙癢,說完這番話後,呼吸又開始急促起來。他連忙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一枚潤嗓藥丸吞下,又喝了些溫水,這才舒服許多。
  “哥哥……”
  “嗯?”
  “你每天就是在思考這些東西,所以活活把自己的腦袋想瘦了嗎?”李銘淘氣地揪了揪哥哥的辮子,“奶奶說我老是擺出‘少年老成’的樣子,真應該讓奶奶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才叫‘少年老成’呢。”
  李銳的臉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小笨蛋,對著自己奶奶,當然要表現的越年幼可愛,越招人疼啊!’
  西園的偏院裡,李鈞已經起了身。
  他已經習慣了早起,即使昨日非常勞累,睡得也晚,可還是天剛剛亮就自然醒來了。
  他起了床,想要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卻發現床尾的衣格上已經放了一件新的錦緞厚棉袍和一件毛皮裘衣。顯然是信國公府裡擔心李鈞的衣服不夠御寒,派人送了過來的。
  李鈞再一看樣式,像是叔父李茂的衣裳,怕是新作的沒那麼快,先拿了叔父的新衣送過來讓他用著。
  李鈞下了床,自己穿了衣。外面的人聽見內臥有動靜,連忙敲了敲門,進了房裡。
  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孩,一個捧著水盆,一個拿著毛巾面脂等物進了屋。
  “堂少爺已經起了?下次堂少爺醒了只要喊一聲就行,我們就在屋外的角房裡候著。”捧著水盆的叫小六,性格活潑,他笑吟吟地說:“堂少爺的書童還在隔壁屋睡著,我叫小虎去叫醒他?”
  “不用了,他也辛苦,讓他再睡睡吧。”李鈞用青鹽揩了齒,又洗了臉,坐在銅鏡前自己把頭梳好了,這才扭頭問道:“這錦衣和裘服是哪位長輩早上送來的?”
  “是老爺昨晚派人送來的,只是堂少爺睡下了,就沒叫人叫醒您,早上我給放在床邊的。夫人派人吩咐過了,針線房的下人早上稍晚點會過來給少爺量體裁衣,今年冬天這麼冷,少爺只穿著一件棉襖,怕是會著涼。”
  李鈞搖了搖頭,“我從小不怕冷,一件夾襖就能過冬。倒是今年大雪,京裡居然……”
  他的話頭突然一頓。
  李鈞轉頭問兩個小廝,“堂叔一般什麼時候下朝?”
  現在天已經亮了,堂叔已經早朝去了吧。
  “今日老爺應該是休沐吧?”小六問小虎,“我們老爺五天一休沐,上次老爺休沐的時候好像是小葉回家那天?”
  拿著毛巾的小虎點了點頭。
  小六心裡算了一會兒,“嗯,沒錯,今天老爺休沐,應該是在府裡。”
  “那你二人陪我去給堂祖母與叔父請個安。”李鈞推開門,“我這人不大記路,你們上前帶路吧。”
  “堂少爺,你難道不先用飯嗎?”
  “不用了,我怕耽擱正事。”李鈞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
  小六和小虎對視一眼,小六搖了搖頭,莫名其妙地聳了聳肩。
  “少爺!你還是穿個狐裘吧!外面可冷了!”兩人見這堂少爺明明叫他們帶路,自己卻走得老遠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
  小六拿起床尾的裘衣就往外奔。
  這少爺,可真是個急性子!
  李鈞腳步如飛,隨意朝後擺了擺手。
  “不用了,我穿那個反倒熱。”
  李鈞在兩個小廝的指引下先去持雲院請了安。顧卿此時剛剛起床不久,早飯還沒有端上,見李鈞過來請安,連忙招呼他一起吃早飯。
  嗚嗚嗚,自從兩個小家伙忙起來以後,早上都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吃飯了。
  顧卿盛情邀請,李鈞作為晚輩,當然不能推辭。
  只是他心中有事,吃飯的時候未免神思恍惚,和昨日吃的香甜的樣子截然不同。
  “怎麼了?是不是我強人所難了?”顧卿看見李鈞的樣子,覺得他現在的表現和那些小朋友們急著要出去玩的表情很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咦,奶奶看出來了嗎?”李鈞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我想早點去找叔父,所以有些食不下咽。”
  “什麼事能讓你食不下咽?被下人刁難了?還是受了什麼委屈?”
  顧卿話一問完,李鈞連忙猛搖著頭。
  她心裡納悶,追問道:“那是怎麼了?”
  “其實也是孫兒的猜測,但是孫兒就是沒有辦法安心。”李鈞放下了碗筷,“孫兒上京之時,途中突逢通州、汾州兩地降下大雪,和孫兒一起上京的車馬全部陷入雪中,雪天路滑,馬匹也不能疾奔,沒法子,孫兒只好棄車乘驢,和書童二人先行上京。”
  “下了這麼大雪?可這段時間除了覺得冷一點,京裡並沒有要下雪啊。”顧卿大部分時間呆在屋子裡,屋子裡有地龍,又有炭盆,倒真感覺不到冷熱。
  “奶奶,那是因為京城在南邊。”李鈞面色嚴肅,“孫兒從荊南剛到通州之時,雪深才數尺,可到了汾州時,汾州的雪已至四五尺,禽鳥凍死無數。再一算,從孫兒遭遇大雪,到孫兒離開汾州,下了足有五天。”
  “過了汾州,往南再行一點,雪是小了,到了京城范圍,更是沒見雪天。可是這邊天氣卻一點也沒比晉州時暖和,理應一樣下雪才對。我從進入京畿地界開始,這麼多天一直都是陰天,這京城上空的雲都是黑中帶紅……”
  李鈞見顧卿聽得認真,說的也就更流暢了。
  “孫兒在老家時,也曾經歷過這種情況,等周邊的地方不下雪了,天氣也漸漸回暖的時候,突然就下了冰雹。雹災之害,更大於雪災,牲畜死傷無數,行人也常常受傷。”
  “孫兒想,往年在家時,莊上的人為了能安心過個好年,就算出了什麼事,也報喜不報憂,一切等瞞到過完年再說。孫兒怕這當官的也一樣,若是年底報喜不報憂,官員瞞住雪災,怕不知要凍死多少人家……”
  李鈞說到這裡時,顧卿已經站起身來了。
  “二來孫兒擔心京城周邊會下冰雹,若屋頂沒有加固,怕是要傷到人命。孫兒反應慢,昨日裡還沒想到這麼多,可是早上小廝伺候我穿衣,我才發覺在京城和汾州感覺到的寒冷相差無幾,一下子就聯系了起來。孫兒一想到這天災*,不由得心驚肉跳,就想去拜見叔父,所以剛才食不知味……”
  “那你還愣著干什麼!”顧卿急道,“這才是大事,吃飯請安什麼的等你和你叔父商量完正事再說!”
  就古代這些官兒的尿性,真的可能做出知情不報的事情來的!
  再過兩天就二十三了,這個時候誰會觸霉頭啊!若不是李鈞上京來了信函,她都不知道外面還下了這麼大的雪!
  “此事也只是孫兒一時臆測,孫兒畢竟不是欽天監的官員,只能憑經驗往壞處想。再說現在天下太平,百姓衣食有著,不比以前,雪災時也不會凍死那麼多人。奶奶你可別急壞了身子……”李鈞見堂祖母一臉焦急,心中有些不安。老人家就愛操心,若是一時急上了頭,倒是他的不孝。“孫兒這就去找叔父!”
  “我覺得你的猜測挺像是那麼回事。快走快走,沒有最好,要是有,你耽擱一下子,就是好多條人命啊!”
  李鈞被顧卿說的心裡也發慌,被顧卿一說一趕,連忙拔腿就走。
  李鈞風風火火的往東園裡奔,去求見叔父。
  還在三門外,就已經有腿快的門子去主房稟報了。
  李茂難得休沐,起的晚了點,這時候剛剛准備用飯。方氏已經吃過,但丈夫用飯,她也在旁邊陪著,再進一點。
  門子來報,道是李鈞求見,李茂夫妻都詫異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這麼早,李鈞就來問安了?”李茂笑著說,“倒是個懂規矩的孩子。”
  方氏放下碗,歎了口氣。“就是來的太早,老爺你還沒有用完飯呢。”
  “沒事,我去前面一趟。要是他還沒有吃,你就讓下人把飯擺到前面去。”
  李鈞已經十九歲了,到後院來拜見叔父,必然要碰到諸多女眷,他還是到前面去見他比較合適。
  “我看老爺你是難得見老家親戚上門,好的讓我都嫉妒了。”方氏笑罵了一句,伺候丈夫換下屋裡穿的衣裳,換上常服,又吩咐廚房把粥食和小菜再做一份,隨時准備擺到前面去。
  此時李鈞已經在小廳裡等得非常心焦了,見到李茂出來,急忙迎上前去。
  李茂面露微笑:“都是自家人,日日請安問好就不必了,我平日裡上朝早,你白日裡也碰不到我,以後就改成晚上吧。”
  “叔父,侄兒不是來請安的!”李鈞話一出口,李茂一呆。
  李鈞拍了拍嘴,語無倫次地說:“不不不,侄兒不是專門來請安的。不對,侄兒是來請安的,但是還有其他事……”
  李茂如今也是官威日盛,見李鈞急的話都說不好的樣子,皺了皺眉,打斷了李鈞的話。
  “慢慢說,什麼請安不請安,還有其他事?”他在堂廳的主座上坐了下來,又示意侄兒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你先靜下來,把要說的話想上一遍,想好了再與我說。毛毛躁躁,像什麼樣子!”
  李茂這一聲訓斥,倒真是有效,李鈞立刻就冷靜了下來。
  他先前並沒有這麼著急,一切都還只是他的猜測,是與不是,他也無從分辨,本來就准備和李茂稟報過後,再等著叔父處理的。
  只是在持雲院裡,顧卿像是攆雞一樣催著他走,又表現出極為關切的樣子,帶的他也急躁了起來。此時李茂從容不迫,李鈞受他感染,漸漸就定了定心神。
  他沉吟了一會兒,在腹中打好腹稿,這才開了口。
  “叔父,通州、汾州大雪,雪深四五尺,侄兒一路上卻沒有見得一個賑災的官員,心中委實難安。此外,京城內外陰雲密布,黑中帶紅,侄兒怕有雹災……”
  “什麼?雪深四五尺?”李茂失態地站起身,“不是說兩尺嗎?”
  李鈞聽得李茂的言語,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猜的沒錯。
  有人瞞報雪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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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53:26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因勢利導

  按《大楚律》,瞞報災情,情節嚴重的,主官罷免官職,充沒家產,屬官降兩級調用。情節並不嚴重的,大多是罰俸三年,官降一級。
  朝廷明文規定了知情不報的後果,可是這究竟什麼才算是“情節嚴重”,什麼是“情節不嚴重”,這就無非是上官定奪的事情了。
  好在老天長眼,這幾年都沒有什麼大災大難,因此事丟官的,還沒有幾個。
  前朝時,中原大旱,胡人橫征暴斂,致使民亂,荊南民眾揭竿而起,這才成就了大楚的基業。大旱持續了三四年,直到大楚建立後的第二年才結束。而後這十年,風調雨順,沒有什麼災情,就連黃河都沒有決過堤,越發讓人相信大“楚”才是天定的正統,有蒼天護庇。
  十年了,這最大的災也不過是某個小縣地動,壓塌了一些房子。朝廷連派專人賑災都不用,當地開倉放糧,再以修補房屋代替徭役,就能解決自行解決災情。
  歌功頌德的人多了,就連楚睿也覺得自己真是天命所歸,每年祭天祭地,都越發虔誠。
  馬上就要過年,各地恨不得報上個“瑞雪兆豐年”才好,此時發生雪災,怕是兩地的百姓連年都過不好了。
  李茂聽得堂侄的話,再算算受災的時間,心中暗罵了一聲,即刻就進了書房,匆匆寫了一折,揣著就走。
  “你和我去趟‘微霜堂’。”
  李茂心中也滿是焦急,若真有瞞報,那就不止是凍死牛羊的事情了!通州人口不少,位置重要;汾州有不少馬場,大楚產馬的地方本就不多,這些馬場裡的多是各地遴選出的優異馬種,在汾州水草豐美的地方放牧的,此時大雪……
  他可是管著兵部的,這戰馬也算是武備的一種!
  李鈞滿心以為叔父得到消息,應該是立即進宮才對,誰知道李茂揣著折子,帶著他繞過游廊,穿過幾道門,去了西園。
  繞一圈,又回來了。
  “微霜堂”裡,杜進和齊耀正在看著兩個孩子的功課,最近天冷,天亮的也晚,他們便把兩個孩子上午上課的時間改的晚了一些。
  “李銳最近的功課寫的越發有深意,真不敢想象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寫出來的話。可惜他進學的時候晚了點,要是我們二人早一點進府,說不定大楚第一個十四歲的狀元……”
  “先生!先生!”
  齊耀皺起眉頭,這書童好生吵鬧,就算是國子監的學生,進“微霜堂”也不敢如此大呼小叫。看樣子最近一段時間他管的太松,倒讓他這書童越發沒規矩了。
  “先生!國公老爺來了!還帶著李府的堂少爺!”書童跑的飛快,剛剛聲音還在老遠的地方,瞬間就已經近在耳畔了。
  “這位信國公,不會真把我們當成那種私塾先生了吧?先是李銳,後又來了李銘,再後來無數國子監學生也來討教,現在可好,連個堂侄都要帶過來見見,說不定又是要我們照拂一二的。”齊耀笑著搖頭,“不成,不成,我可不想累死。我得找個地方躲躲。”
  昨日李銳和李銘都因這侄少爺告了假,他自然是知道什麼人進了府。
  他和杜進原本就不是為了謀生而選擇教導李銳的,這雜務一多,難免不悅。
  杜進笑著齊耀的憊懶:“你那書童那麼大聲的叫‘先生’,怕是整個西園都聽見了。此時明輝兄想裝不在,也得要信國公相信才行。那位李鈞是進京趕考的,學問應該不差,我們提點一二,替他看看題卷就是,哪裡要我們費多少神,明輝兄你也太誇張了。”
  “自是不能和東升兄比,東升兄原本就做慣了先生,我在家連自己子侄都不耐煩教,若不是看李銳資質不錯,李銘也天生聰慧,怕是早就萌生了去意。”齊耀把暖爐往懷裡再塞了塞,“哎,這位國公一來,我的手爐就要放下來囉。”
  抱著手爐和別人說話,除非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不然是很失禮的。這大冷天,不能抱著暖爐,可真是遺憾。
  說話間,李茂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院門前。齊耀和杜進站起身,走出堂屋去迎接信國公。
  只見信國公李茂身後跟著一個黑皮方臉的魁梧書生,長得濃眉大眼,倒是精神。只是那書生穿著一身靛藍色的錦緞棉袍,倒越發顯得黑了。
  齊耀看著可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李茂見兩位先生出門迎接,趕緊連聲道:“兩位先生無須多禮,外面天冷,我們進屋說話。”說完就繼續往裡走。
  齊耀和杜進一看,這李茂看起來挺急,似乎不是來介紹侄子的?兩人心中疑惑,腳下卻不停,跟著李茂,也不緊不慢地進了屋。
  李茂進了李銳和李銘上課的屋子,從懷中掏出折子,遞給杜進。
  “先生是通州人士,應該比較了解通州的情況。我這堂侄在年前進京,遇見通州、汾州大雪成災,疑惑京中無人知曉,遂問詢與我……”
  杜進聽到“下雪”,心裡就咯登一聲響。
  杜進年少的時候,通州也曾下過大雪,那場雪凍死了不少人。而後牛棚壓倒,牛羊被壓死,這時都是一家有牛十家租借,那麼多耕牛被凍死或壓死,導致第二年春種之時無牛可用,只好用人耕種。
  人力不足之時,有壯丁的人家還好,壯丁少的人家只有看著田地荒廢,或多花費些錢糧請人來種,第二年過的極苦。
  待他看過帖子,臉色越來越陰沉,齊耀不知帖子裡寫的是什麼,不免露出好奇的神色。
  李茂到“微霜堂”來,正是因為這位杜進先生原是通州人士。
  通州靠北,位在要沖之地,一直是京城連接北面和西面的重要州府。而汾州地廣人稀,若是受災,反倒沒有通州的情況危急。可是汾州有馬,又產鐵,若是出現大規模的傷亡,他管著朝廷的武備,日子也不會好過。
  杜進看完帖子,把帖子遞給了齊耀,對李茂正色說道:
  “通州府原本管著全州上下總務的,正是貴府的姻親,現任吏部尚書的張寧張大人。”
  李茂點頭,“這事我自然知道。”
  “只是張大人考核為上上,提調回京以後,接任張大人的,乃是通州原右參政的袁班。此人熬了十余年,方才升任通州主官,掌得一地之權,怕是擔心年底報災,倒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官位,便想等上一等,看看雪災情況如何。只是後來雪越下越大,道路被封,他不想瞞報,也只能瞞了。畢竟這雪災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倒是沒有地動或者蝗災來的嚴重。”
  杜進在通州時正任的是張寧的幕僚,自是對張寧的屬官都十分熟悉。
  “此人性格剛愎,才干雖有,卻聽不得人勸,又喜愛結交世族。若瞞報,倒真是像他會做出的事。”
  “通州記錄在冊的有六萬三千戶,口二十萬有余,若是算上隱戶,怕是更多。”杜進說道:“若貴府侄少爺所言無誤,那災情一定很嚴重。因為通州不比其他地方,乃是北方通往京城的要道,如今竟沒有人知曉,肯定是道路受阻,禽鳥不飛,訊息不通的緣故。”
  “依兩位先生之見,我該如何做呢?”李茂誠懇求教。
  “如今,國公大人最好及早上報,同時再派人先去通州、汾州等地查探一番,弄清受災的程度和范圍。此事必須趁早,真要拖到除夕以後,不知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再也無法過年了。”
  “小生有一事不知,不知幾位先生可否解答?”李鈞一臉迷茫,心中有惑,不由得問出口來。照理說他的叔父向他人問策,他最好是不要插嘴的,可是他心中藏不住事,有話就說,倒將所有人注意吸引到身上來。
  此事正是李鈞發現並報與李茂的,杜進和李茂自然是隨他提問。
  “我上京時,也見過不少京中為官的世族家人運送年貨上京,那應該是北方莊子裡出產的毛皮山珍等野物,照理說,若路中受阻,京中應該有不少人家得知大雪之事,為何竟沒有一人通報?”
  “這……”杜進看了一眼齊耀,“齊兄……”
  “你不必避諱我,我家雖是荊南大族,可是我家的莊子都在南面,年貨和孝敬兩個月前就已經入了京,自是不知。”齊耀把折子放在桌上,收起一貫的嬉笑表情。
  “你這書生心善,我便答你的疑惑。”
  “這其一,受災的多是貧苦百姓,達官貴族、世族大家的府邸乃是磚石土木築成,不易被雪壓壞,就算死了一些牲畜,也算不上傷筋動骨;”
  “這其二,世族庇護的隱戶眾多,這原本只是先皇安撫世族的做法,卻已經成了大楚最大的危機。這些隱戶平日裡將田地歸於世族中有爵位功名之人的名下,躲避田稅,在豐收之年自是有許多好處,可一旦受災,朝廷必要徹查受災人口,按戶賑災,這些隱戶雖也受災,卻不在平民的戶籍之中,當然得不到救濟。”
  “世族只管收租收稅,自然是不會管救濟的事情的,這些隱戶若心中不平,難免生事。大族還好,為了產生事端,怕是會拿出錢糧來安撫,可是一些小的世族為了化解矛盾,恐怕巴不得統統都不要賑災為好……”
  齊耀見李鈞臉色鐵青,心中歎了句年輕氣盛,繼續說道:“這就是其三了,通州世族林立,卻都算不得大族,平日裡誰也不服誰。這世上的事,通常都是聲音一多,反而什麼都做不成的。”
  “那新上任的州官在通州熬了那麼多年,和許多世家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反倒不敢輕舉妄動,這一耽擱,延誤了上報的時機,局面變得更加厲害,索性當成道路受阻,無法上報,說不定反而能逃過丟官的一劫……”
  “說到底,無非就是‘利益’二字罷了。”李茂收起折子。
  他正了正衣冠,向齊耀慎重說道:“此事,還望先生相助。”
  齊耀挑了挑眉,“我一介白衣,有什麼可襄助的地方?”
  “先生的兄長乃是國子監祭酒,侄兒又是國子監掌議。國子監學生眾多,必有留在京中沒有歸家之人。這其中若有通州或汾州的,家鄉受災,一定是極為擔心。此時通、汾兩州想要瞞著災情,但紙包不住火,一定有漏出去的地方,我想要先生做的,就是讓火燒的更旺些。”
  李茂拱了拱手,“自古士林掌握著輿論的喉舌,若民情激憤,朝廷就不得不做出表示。賑災之事刻不容緩,可要是再派人查看,現在河流結冰,大雪封路,必定耗時漫長,若再在朝堂上扯皮,一來二去,還不知道要拖多久。”
  李鈞聽得叔父的話,驚訝地合不攏嘴。
  這就是所謂的“因勢利導”嗎?這這這這這……這些大人們的腦子究竟都是怎麼長的?
  “一到天災之時,隱戶之事就會暴露出來。聖上擔心隱戶的問題已久,此事正是發動的最好時機。只是我一人畢竟力量薄弱,思慮不周,還望兩位先生教我。”
  李茂雖然才能平庸,卻不會因為自己不聰明而故作聰明。
  這幾個月來,他也漸漸想明白了,他是信國公,有些事不需要親力親為,他只要做好皇帝手中的劍,劍指何處,他便指向何處就是。如何蕩平憂患,自然有許多其他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去做。
  就算沒有志同道合之人,當今聖上是他最大的依仗,心甘情願為陛下排憂解難之人難道還找不到嗎?
  世族雖勢大,可他們吃的太飽了,卻讓別人餓著,天長日久,自然有許多人不滿。
  齊耀聽到李茂的話,心中也是暗暗吃驚。
  這位新任的信國公李茂,在昔日李蒙叱吒年輕一輩之時,只是他身後各方面都表現平平的一個普通少年,既沒有驚人的才能,也沒有過人的志向,甚至連英俊的相貌都沒有,任何人說到他,只能做出一個“樸實”的評價。
  李蒙任中書侍郎,隨侍君王左右的時候,李茂身上甚至連個官職都沒有。
  結果這大半年來,信國公府雖然風頭正盛,卻都和這李茂一點關系都沒有。射玦和中秋夜的事是邱老太君的手筆,三國演義和“三國殺”是已故的李碩所作,反倒更襯托了李茂“虎父犬子”的形象。
  可他雖然沒有什麼做的十分精彩的地方,但這一年來,錯處卻也是一點都沒有。他在政事上也很謹慎,絲毫沒有落下任何可以給世族派抓到把柄的地方。
  如今他只是略略提到隱戶,這位信國公就馬上想到了其中的厲害關系,而且已經在考慮如何借此事擴大影響,讓聖上找到處理隱戶的名義了。
  他甚至還考慮到如何將局勢變的更加急迫,讓這些世族們連拖延的時間都沒有。
  此人也許在學問和人□□故上真的表現平平,可是在把握局勢上和體察上意上,卻不見得比那些老狐狸差多少。他明明知道自己出身大族,卻依然敢於向他問策,透露自己想做的事,甚至還向他求助,該說他膽大呢,還是自信?
  這是李茂隱藏在“庸人”面具之下的才能碼?
  此番他進信國公府,還真是進對了。
  見齊耀並不說話,李茂也不心急,只站在一旁等待。
  過得半響,齊耀這才輕輕點了點頭。
  “信國公只管上奏吧。此事我會和家兄商議。”
  李茂得到了齊耀的答復,大喜過望,向齊耀拱了拱身,大贊道:“先生高德,李茂替這麼多受災的百姓先行謝過。我這就進宮去。”
  皇宮內,皇帝楚睿聽到本應在家休沐的李茂求見,奇怪地問了問少監。
  “可問了是因何事求見?”
  “說是有折子上奏,因今日沒有上朝,所以只得在宮門外求見。”
  楚睿知道李茂為人,並不是冒進之人,此番入宮,怕真有什麼急事,連忙召見。
  等李茂進了書房,遞上折子,楚睿還在考慮是什麼事。
  待他看完折子,心中大怒,他本是隱忍自持之人,見到李茂折中所言,依然還是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這袁班,怎麼敢,怎麼敢!!!”楚睿咬牙切齒地道:“五天了,受災五天,朕竟然沒有得到一點消息!該殺!”
  “陛下,此時不應該追究什麼人的責任,而是應該考慮賑災的問題。”李銳來之前已經正如他教訓他那侄兒一般,詳細思考過該如何去說,所以從容不迫道:“陛下一直憂心隱戶的問題,此事倒是一個動作的好時機。”
  “哦,此話怎講?”
  李銳不緊不慢地把兩位先生的分析復述給皇帝聽,其中還夾雜著不少他自己的見解。
  “……雪災之事,半是天災,半是*。官員不敢上報,自然是怕丟官,世族不敢上報,卻是為了那些隱戶。陛下不如先擱下懲治那些隱瞞不報之官的罪責,先極力賑災,那些隱戶受雪災影響,損失極重,自然有人會鋌而走險。到時候借此發作,便可以把隱戶一事徹底徹查。”
  “隱戶之所以難辦,無非是那些百姓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一旦賑災的錢糧動人,他們自己就會先跳出來表露身份。到時候陛下只要下旨,願意回復原戶籍的一概既往不咎,且會發放良田,與其耕種,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敢站出來。”
  李茂沒有說准備讓齊耀挑動輿論的事情,但只是說到隱戶一事,就已經足夠讓楚睿動容了。
  “好,好好,信國公一心為公,朕甚是歡喜。信國公有大才,是朕先前輕忽了!”楚睿大喜之下,對李茂連連誇贊。
  “臣不敢居功,此時乃是臣府上兩位先生的分析,臣只是集思廣益,略加整理而已。此外,臣的堂侄進京途中依然不忘觀察民情,也值得誇獎。”李茂知道自己的本事,就算他說這全是他想出來的,也沒有人信,索性把身後輔佐提議之人全部推出來,大家一起得功,也算是他的報答。
  “此外,臣的堂侄還擔心一事。最近天象不好,臣的堂侄在荊南老家時,也曾見過這樣怪異的天象,而後不久就有了雹災。臣擔心京中出現雹災,此事應該找天文博士細細詢問才是。京中若有天災,怕有損君威。”
  “原來茂公的家裡還藏著諸葛先生。此事若能完美實施,人人當賞!”這一場雪災,卻因為可以解決楚睿多年盤桓在心頭的症結,而讓他覺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此事關聯甚廣,還需細細籌劃才是。唔,這雹災也是問題……”
  楚睿連發幾道諭旨,宣了欽天監、戶部尚書和曾任通州布政使的張寧一起來紫宸宮的書房問政。
  欽天監的官員最先趕來。他們最近日觀天象,心中早有疑惑,這時聞得皇帝宣召,監正立刻點了天文博士和五官靈台郎一起覲見。
  楚睿見監正早有所備,心中猜測李茂堂侄的猜測恐怕不假,再一仔細詢問,監正的回答果然佐證了答案。
  “陛下,我們此次前來正是要稟報此事。北面雲層厚重,黑中帶紅,且無風無雨,不像是下雪,到像是要下冰雹的天象。而且看這烏雲壓城的態勢,冰雹恐怕還不小。”監正若心中沒有成竹,是不會貿然稟報的。災事不怕報大,若是到時候災小,那就是聖上恩德感天,若是災大,也怪不著欽天監,他們畢竟是人,不是神。
  楚睿一聽真有冰雹,立刻讓書記官記下,准備明日上朝時向百官問策。
  此時欽天監的一位五官郎突然跪下,道是有奏要報。那監正心中不悅,正想替他開口,皇帝卻開了口:
  “你且說來。”
  “啟稟陛下,這京城裡恐有雹災,但更大的天災怕是在入夏之時。”這位五官郎是道士出身,因為長於天象變化,占定吉凶,被特點到欽天監裡來的。
  “此話怎講?難道你真的能掐會算不成?”楚睿雖然相信天文歷法,天時天象,卻不相信占卜鬼神之事,此時聽到這五官郎有危言聳聽之嫌,心中先生了不滿。
  “並非臣能掐會算。而是臣觀天象,北方似有雪災,如今京城又有冰雹,這是洪澇之象。我大楚建國以來,風調雨順,這自然是天命所歸,上蒼眷顧,但大凡大旱之後不久,必有洪災,此乃天地間‘此消彼長’的道理。陰陽平衡,水土共濟,大旱過後這麼多年都沒有洪災,實屬奇跡,可如今天象異常,怕是這洪水明年就要來了。”
  五官郎心中也十分害怕,他在前幾年時就擔心有大的洪災,日日檢測著各地的水情以及天象的變化,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天象並無異常,各地的水位到了夏季雖有增長,卻遠沒到洪澇的地步。
  現如今,他日夜觀察天象,料定北方有大雪,尤其關外的牧民,恐怕更是無法過冬,心中甚是擔心。山中積雪融化,必會造成水位上漲,再加上春日多雨,這一來,夏季怕是要頻發水災了。
  他把心中擔憂一一說來,又繼續說道:“若關外大雪,那些蠻人沒有了來年生存的希望,就會冒死在邊關劫掠。這又是一處危險。自古天象變化,和人象也息息相關。臣一想到這些險象環生的場景,不免夙夜憂歎。只是臣官小言微,這一切又只是臣的推斷……”
  “如今陛下召見,臣只好冒著‘欺君罔上’、‘妖言惑眾’的罪名,冒死上奏。”
  他的話一說完,那欽天監的監正和其他屬官博士嚇得連忙下跪。這五官靈台郎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員,自然是沒有面聖的機會的,可他身為欽天監監正,一個五官靈台郎都能發現的情況,他卻沒有發現,甚至要到皇帝來詢問才稟報“雹災”之事,怎能叫他不惶恐?
  這穿著道袍的靈台郎年紀不大,只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卻口齒清晰,心懷寬廣,倒是引起了楚睿的興趣。
  他踱到這靈台郎的面前,正色問道:“你說,北方有大雪,關外下的更大?”
  靈台郎又將頭叩地,不敢直視聖言,但口中卻說著肯定的答復:“是,聖上。夜空無星,塵煙直上,北方雲中帶青,應有大雪。”
  楚睿看了李茂一眼。李茂也笑著捻了捻須。
  “你這靈台郎,倒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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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54:13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汾州事變

  今年冬天,注定所有人都無法好好過年。
  先是大朝會時,來自欽天監監正的一封上奏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位監正上朝時向皇帝稟奏“北方有大雪,京中可能將有雹災”的推斷,被朝堂上一干朝臣紛紛痛斥。痛斥之人覺得此事無憑無據,各地又沒有雪災的奏報,這只能算是個人臆斷,不該在朝會上當做正事上奏。
  欽天監原本並不是顯要的官衙,只負責勘測天文地理,修正歷法,以及卜算天氣等事務。欽天監根據天象推斷出天氣,在確定晴朗的時日,皇帝才會進行祭祀、狩獵、出征等一系列活動。
  而地動、大雨、干旱這種災情的示警,大部分都不是來自與欽天監的預判,而是由各地的欽天監外派屬官觀察氣候和動植物的情況,若出現異象,再送入京城的欽天監,然後再行監測。
  這位欽天監的監正足不出戶,只在京裡夜觀天象,就掐指算出北方已經在下大雪,京中要有雹災?那還祭祀天地干嘛?先把欽天監的監正供起來拜就行了。
  但監正卻繼續進奏,說此預測並非他所做出,而是來自於負責觀察星象天文的五官靈台郎張玄。此話一出,痛斥之人倒少了一半。
  這些朝臣中有不少人也信奉道教,對於龍虎山的道士張玄,自是並不陌生。
  張玄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卻大有來頭。他出身大族,其先祖正是東漢時的太史令,制作出“地動儀”、“渾天儀”、“指南車”的張衡。
  張玄家學淵源,從小學習天文和歷算。後來他家的舊交,龍虎山崇道觀的道首玄妙道人去他家做客,對他大為欣賞,在征得張府的同意後,將他帶入龍虎山出家為道。張玄十歲時得受“授菉”,成為正一派正統,開始系統學習天文、歷法、風水、陰陽之學。
  龍虎山乃是“正一派”的宗壇,正一派講究修身養性,鼓勵弟子積極入世,度己利人,所以門下弟子均可娶妻生子。正一派在達官貴人中也很受追捧,有許多文人雅士爭相入教,學習各種養生之術。
  由於並不好煉丹,正一派的名聲極好,先皇起義時,也曾派有道兵下山援助,負責測算天氣,勘定水源,其中一些善於醫術的更是成為了“軍醫”,救治了不少兵丁的性命。
  這張玄在二十四歲時,因成功預測出一次地動而名動天下,被點召入京,進入了欽天監。他和欽天監裡從“吏”或者“算”出身的官員不同,一進去難免頗受排擠,得不到重用。
  可他在朝中的官職雖小,在“正一派”裡卻有四品的道位神職,所以對此不以為然,也並不和他們爭名奪利。再者,他進京為官也只是為了躲避家中的逼婚,並不是為了官位,自然對著看的也輕,反倒更加受人尊重。
  他擅於風水堪輿,在京城名頭甚大,有時候某個官員倒霉時,還會去欽天監請他看一看府裡的風水。他每每過府指點幾下,這些官員果然很快就去了霉頭,更是對他信服。
  也有人想要開府立宅,請他勘測風水的,皆有收獲。
  若是顧卿來看,也只能說他是個名副其實的“神棍”。
  本朝的皇帝楚睿並不關心這些神鬼玄學之說,所以對這身為五官靈台郎的張玄一無所知。後來這張玄在紫宸宮的書房裡對他“冒死直諫”,遂讓楚睿這個官員產生了興趣。等他仔細查問過他的來歷出身,才知道這人原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這正因為他的上奏比李茂“聽聞堂侄所述”更有說服力,所以楚睿在心腹大臣們商議過後,決定不再由李茂上奏,免得讓世族敏感,本來能成的事情再生波折。張玄原本就是關心天下蒼生,對派系斗爭不感興趣,皇帝叫他上奏,他就順著皇帝的意思,和監正一起挑明了“北方大雪”的災情。
  若說欽天監的奏疏只是讓朝堂上某些官員將信將疑的話,那國子監太學生們後來的聯名上奏,就坐實了通州、汾州兩地官員“瞞報災情”的罪名。
  這件事的起因,是一位國子監的學生趕回家過年,卻發現道路冰封,雪沒至大腿處,無法再往北前行一步,只好折返回程,滯留京中,不免埋怨,其他原本留在京中過年的通、汾二州學子得知情況,不免擔心家鄉,便到處打探,通州和汾州遭遇大雪的傳言好像就在那一夜之間突然傳遍京中。
  從北方折返的學子有感於途中貧民無衣御寒、無屋遮蔽,凍死街邊的慘狀,便起了陳情的想法,聯合其他通州、汾州的學子,一起在宮門外上奏。
  國子監太學生聯名在宮門外為民請命,這在大楚立國十余年來還是第一次。這群學子書生浩浩蕩蕩地從國子監街穿過中門大街,直至東市進入內城,再到宮門外,一路上引起無數官員和百姓的側目,在京城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這些太學生在宮門外高聲請願,要求朝廷賑濟災民,懲治瞞災不報的惡官,倒是讓許多百姓拍手稱快,只是很多本該管轄這些事情的官員對此事都不甚了解,不免有些打臉。
  此事造成的影響很大,皇帝也不得不出面下諭,言明會派出御史探明災情,就地賑災,絕不延誤,這才讓太學生們散去。
  皇帝接見了聯名上奏的學子,並且回應了這些國子監太學生們的陳情,也讓這些國子監的學子們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肝腦塗地”,以謝君恩才好。士林也對御座之上的楚睿大為贊譽,寫了不少歌功頌德的詩賦。
  本朝言論比前幾朝自由的多,現在這些國子監的太學生們以白身“□□陳情”,真的引起了皇帝的重視,甚至取得了成功,不得不說,這讓一些沒有進入朝廷的文人學士們看到了另外一種言路。
  一切都按照楚睿和李茂等人的設想在一步步的推進著。臘月裡,學子與清晨聯名上奏,皇帝大發雷霆,當日中午下了諭旨,立刻派遣御史帶著一支禁軍出京,查明災情。
  第二天上朝後,楚睿就雪災一事進行問政,世族派和保皇派又在扯皮不已,對“怎麼懲治官員”和“如何賑災”你來我往的爭論,唇槍舌劍,頗有擺開拉鋸戰的架勢。
  這一切,皆應驗了李茂和楚睿的預想。
  好在他們留有後手。
  最後“中立派”的吏部尚書張寧上奏,建議讓受災當地的官員配合京中派出的御史,先在當地賑災,若表現好,戴罪立功,若賑災不力,兩罪並罰。如此一來,既能解決燃眉之急,又能讓這些受災地區的地方官不至於繼續拖延。
  京中在對那些提出彈劾的官員反彈如此之大,皆因這些地方官和京中高官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皇帝願意先按下懲治罪責的事,以賑災為優先,給了世族的高官們“皇帝又一次向他們妥協”的信號,加之重災不賑確實有虧德行,便沒有再阻礙此事。
  政令一旦通達,做起事來就極快。
  京中通往通州和汾州的各段驛道裡,馬上撥出近千人去灑土撒鹽,清掃積雪,讓受災的百姓可以南下避災,又在沿路設置粥棚,發放寒衣,派出兵士看管物資,防止發生哄搶。
  京中達官貴族、富商名人也都捐出錢糧,加設粥廠,協助賑災。
  年底發生雪災,自然是大大的觸霉頭,對過年也造成了影響,但也正因為是在年底,各地賦稅都已經上繳國庫,國庫豐盈,戶部尚書做起事來也有底氣。
  戶部尚書自然是想在這次賑災中大大露臉,每日裡宿在部中。工部要負責清理道路,架梁架橋,還要防止雹災,負責督促京城內外加固屋頂和房屋等等,戶部和工部每日忙的旰食宵衣,恨不得手腳並用才好。
  臘月二十三,正是祭灶之時,忽有汾州的密使入京,這密使沒有從驛道走,一路行來頗有凶險,進京後不久就直接進入了宮中。
  有官員密報,說是當地馬場裡負責養馬的馬曹在焚燒馬屍。這位派出密使的官員叫做劉鵬,乃是汾州的參議,探查情況時被牧場的牧丞以“地方插手軍務”的罪名扣押。另一位參議帶著牧場地方的鄉兵與管著廄牧事宜的馬曹、兵丁已經對峙了幾天。
  等楚睿看到奏報,真是連吃了那些管馬兵吏們的心都有。
  根據張玄的推測,北方關外各部落的牧民今年冬天應該也遭受了雪災,而且比關內的雪下的更大。
  這些部落之人以牛羊為生,逐水草而居,若牛羊大范圍凍死,在饑荒之下只能鋌而走險,劫掠邊關。他們上馬是強兵,下馬是牧民,而大楚的重兵大都布置在西邊的邊關,防御前朝胡人的反撲,北面邊關大部分都是鄉兵,只有少數精兵,來年還要重新部署軍隊。
  汾州的這些戰馬關系到開春後可能發生的戰局,楚睿甚至已經決定讓兵部裡管著“駕司”的主管帶人親自去汾州查驗戰馬損失的情況。
  此時傳來馬曹焚燒馬屍的情形,讓生性謹慎的楚睿不得不深思汾州的牧場已經到了何種可怕的地步。
  汾州受災,怕也不是當地官員瞞下不報,而是根本送不出去!
  “宣李茂!”
  皇帝宣召李茂時,李茂正帶著家中兩個孩子在祭灶。
  因祭灶女人必須避讓,所以作為家中唯一成年男丁的李茂,不得不告假回家。
  最近六部因為賑災的事情非常繁忙,他已經好幾天宿在部裡,兩個孩子見李茂眼睛下深深的黑圈,也不敢聒噪,乖乖地跟著李茂一起祭祀灶神。
  灶上設著灶神主位,主位前陳列著鼎俎,擺著豬頭魚鮮等祭品和稻草扎的草馬。李茂帶著兩個孩子祭拜過灶神後,把舊的灶神畫像揭下,讓李銘用灶糖把灶神的嘴巴封上,然後將畫像和草馬一起投入火盆燒掉。
  等正月初四,他們還要迎回灶神,又會是一番忙亂。
  在這段期間,沒有灶神監管,也不怕灶神打小報告,所以他們可以盡情飲宴,及時行樂,就算聚眾玩骰子也不算是出格。
  過了二十三,才算是徹底開始進入年裡了。
  李茂今日告假半天,部裡和皇帝都知道情況。祭灶乃是大事,這時候宮中快馬來人宣李茂,住在清水坊中的幾位朝臣都在紛紛猜測是出了什麼事。
  李茂接到皇帝宣召的諭令,馬上回自己房裡換上官服,即刻入宮,都沒有給正在後廳裡處理年事的方氏打個招呼就離了府
  兩個孩子剛剛祭完灶神,見李茂被召走,一個奔去東園找娘親,一個急忙趕往西園找兩位先生。
  府裡有事,家中除了李茂,就只有兩個先生能夠商量一二了。
  話說李茂騎著快馬往宮城裡趕,一路上就在想到底是通州出了事,還是汾州出了事。
  汾州要出事,必定是出在馬場上,而通州要出事,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這政事無小事,兩州都關系到無數百姓,李茂內心裡希望兩個州都不要出事,可是皇帝召的這麼急,讓他不得不做著最壞的打算。
  待他進了宮,見到了聖上,禮才行了一半,楚睿果然沉聲說道:
  “李卿,剛剛有加蓋了汾州參議之印的密折上奏。汾州的馬場出事了。”
  李茂是國公爵,行禮時本可不必下跪,但楚睿這一句話讓他彎腰變成下跪,雙膝著地,直接俯□去。
  “臣有罪。”
  李茂是兵部侍郎之一,管著武選、地圖、車馬、甲械之政。現任的兵部尚書乃是李碩的老部下,對李茂頗有照顧。這位尚書已經年老,實務大都是李茂和另外一位侍郎在做,想來用不了幾年就要告老還鄉了,到時候若無差錯,李茂應該會晉升為兵部尚書。
  汾州的馬場乃是兵部“駕司”直屬,已經建立了有八年了,此前從未出過錯。汾州的馬車專門為軍中、驛站和皇家提供良駿,各地從貿易或其他渠道得到的良種,也都會送往汾州的馬場進行繁育。
  李茂作為兵部的執事官員,汾州馬場出事,他也要為此負責。
  “現在不是說罪不罪的時候。你看這封密折。”楚睿扶起李茂,將密折遞與他手。
  李茂謝過皇帝,打開密折立刻就讀了起來,越讀越是心驚。
  原來汾州大雪,在剛剛下起來的時候,汾州就有地方官已經上報了上司,要求派出使者。汾州布政使同意了左右參政的上書,派出使者從驛站出發,進京上奏。
  而後汾州大雪越下越大,京中卻沒有來人,作為主官的布政使也不著急,左參議劉鵬不免心中生疑,就暗地裡派人去查看,後發現那使者滯留在某個驛站中,並沒有上京。
  理由是驛站馬匹凍傷,無馬可用,他自己的乘馬馬蹄凍壞,自己也得了風寒,病在驛站中。只是不知為何那驛站裡竟無人回報也無人照顧,導致那使者差點因為風寒而病死驛站中。
  汾州產馬,汾州驛道的每個驛站中都有至少五匹馬負責換乘。即使是凍傷,也不可以一匹馬都沒有。這位叫劉鵬的參議老成持重,並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繼續慢慢調查。
  而後大雪,馬場又有人來報。兵部在汾州直轄的馬場裡因為天寒突發了疫病,駿馬紛紛病倒,為了防止健康的馬也受到傳染,牧丞要求焚燒馬屍,就地掩埋。
  汾州軍政是分開的,這馬場之事並不歸布政使司管轄,上報此事,也只是做個報備。可是聯系到驛站裡也無馬可用,劉鵬心中實在忐忑不安,連夜動身,將騾子和驢子的腳上裹著稻草,冒著大雪趕往汾州北面牧場所在的靈原縣。
  他到了靈原縣,先是找到了當地的縣令詳細的問清了馬場的情況,在得知確實從臘月十八日開始就有焚燒馬屍的情況,趕緊找了一位善於治療牲畜的郎中偷偷去查看堆在馬場之外等待焚化的馬屍,確認都是凍死,並無疫病後,他的心中極為震驚。
  劉鵬乃是經歷過戰亂的老臣,深知戰馬的重要性。他擔心馬場裡發生了大事,有人要利用戰馬凍死的事,私藏戰馬作亂,一邊派出密使進京,一邊擺出身份,親自與馬場所在的主官交涉,卻被禁止進入馬場,甚至被看守馬場的蠻橫兵丁給扣押了起來。
  劉鵬是左參議,那縣官不敢有失,帶著鄉兵與馬場的兵吏對峙,要求釋放劉鵬,但地方官員不准過問兵馬軍營之事乃是先皇定下的規矩,鄉兵也不敢強入馬場,雙方陷入僵局。
  這一場大雪,牽扯出隱戶、世族、馬場、軍政、驛路等諸多情況,實在出人意料。以前風調雨順之時,沒有災荒,還不能顯現出這些危機,此時天災一起,*蜂擁而至。
  “依臣看,汾州馬場之事頗有可疑。若不是馬場官員私藏戰馬,就是這些戰馬中有什麼貓膩。連驛站的驛馬都不足,可見情況實在嚴重。”
  李茂知道此事他是避不過去了,索性自請出巡。
  “臣自請前往汾州,望陛下准許!”
  他是信國公,又是兵部的主官之一,位高權重,馬場裡的人敢對汾州的地方官蠻橫無理,那是因為有先皇定下的規矩。此時李茂出巡,乃是上官,又是國之重臣,當地官員必須全力配合,李碩在軍中頗有威望,作為李碩的嫡子,李茂更是合適的人選。
  楚睿此時正等著李茂這句話,聽到後立刻大喜道:“信國公忠心耿耿,朕甚是欣慰。李卿這次前往汾州,諸事復雜,或有凶險,朕需要細細斟酌其他隨從之人,李卿先回府准備,待人馬齊備,你等速速趕往汾州!”
  “臣領旨。”李茂跪下接旨,不由地在心中暗歎一聲。
  這一出巡,不知何時才能歸家,年底大小祭祀,竟是無人主祭了。
  實在不行,不如讓李銳主祭吧。他今年已經十四,漸漸也懂事成人,擱在鄉野間,也要頂門立戶了。以後他不在府中,家中男丁以他為首,他總是要扛起事來的。
  只是汾州現在酷寒,他從小沒吃過苦受過凍,恐怕這次要掉一層皮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不肥,作者檢討!作者早上單位事忙,一下子被叫到東一下子被叫到西,只能寫這麼多了,下午作者再碼一章肥的,喂飽你們這些小妖精!
  那啥啥,看李茂看的審美疲勞了?沒事,作者很快就把他發配了,老奶奶上!
  還有關於張玄小道士帥哥,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百度搜索“授菉”,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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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2:30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賢妻良母

  北園,持雲院。
  呆在暖烘烘的屋子裡哪兒都不想去的顧卿,正在教幾個丫頭織毛衣。
  對,你沒看錯,就是織毛衣。
  自古到今,權貴人家的生活都是很安逸的。即使在這個沒有馬桶、沒有空調的時代,夏天熱不到她,冬天也冷不到她。
  至於如廁,只要去廁房方便即可,自會有人處理。她這臥房連著的廁房,比她在現代上過的豪華廁所還要干淨。地上鋪著光滑的地磚,裡面還放著許多種著香花芳草的盆子,她第一次上廁所的時候,就為此吃了一驚。
  她已經年老絕經,連月X帶這種傳說中的神物都是用不著,就算有什麼不方便的,也不會比現代時下鄉看病更艱難。
  如今顧卿過上了這*的生活,她只想說一句
  ——請來這*來的再猛烈一些吧!
  可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能通過金錢和權勢改變的,有些卻不能。比如說衣著打扮,比如說一些觀念。顧卿並不是妄人,沒想過以自己的身軀去撼動整個歷史的車輪,但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還是想改變一二的。
  比如說,織毛衣;再比如,羽絨棉襖。
  這想要織毛衣的想法,顧卿是早就有了。到了這裡以後,她裡外都是長衣長裙,穿起來不方便不說,天一冷,裡三層外三層更是麻煩。
  到了冬天,他們這些主子蓋的都是蠶絲被,裡面填充的全是蠶絲。外穿的衣服大都是貂裘和狐裘,夾衣棉襖有蠶絲的,也有填充棉花的。因棉花洗過幾次就不保暖了,棉布也容易褪色,主子們的棉襖多是穿過一冬就不用,第二年再換新衣。
  窮人家裡為了一件棉衣能多穿幾年,通常都是不洗的。太髒了就拆了面子換面。可就是這樣,棉花吸潮,也會越來越硬,越來越不保暖。
  她聽下人們說,有些窮人買不起棉襖,過冬時穿葛衣麻服的都有,她都無法想象麻衣怎麼過冬。她只有夏天穿麻衣,穿過麻衣的人都知道,那麻布都是洞,夏天用來透氣還好,這冬天……
  好在冬天不需要耕種,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點個火盆取暖,凍死的倒不是很多。
  顧卿無聊的時候也曾看過自己的衣房,見到裡面有那麼多穿了幾次就不穿的衣服,可惜的要命,可是她用的布料都是好東西,有些甚至是貢緞,不可以胡亂賜給下人,所以她每次送人衣服之前,都要問過花嬤嬤,確認無礙的,才賜給丫頭和婆子們。
  邱老太君原本就不吝嗇,顧卿更是大方,現在凡是被分到北園去的下人,沒有一個不是歡天喜地,喜笑顏開的。
  顧卿到了古代很少出門,在室內還好,地下有燒熱了的地龍,屋子裡擺著炭盆,倒不冷。但是李銳每天卻還要勤習弓馬,穿不得厚棉襖或大裘,只能穿著厚夾衣,今年冬天大寒,她看著李銳在寒風中一次次的拉著弓,有些心疼。
  所以她就想嘗試看看,能不能織出羊絨衫來。
  在去年春天的時候,她就想過此事,還吩咐了方氏去給她找些羊絨、兔絨等物,想辦法紡成細線。
  她以前看過動物世界,知道羊、兔子等動物,每到春夏之交都會脫毛,動物們需要脫去細密的絨毛過夏;到秋天,又重新長出過冬。她想讓方氏在莊子上找一些人,專門幫她紡織這種絨線,然後送到府裡來。
  她想的簡單,結果到了夏天,莊子上的人來報,說是羊絨太短,紡不成線。這時顧卿才想起來,中國好像是不產綿羊的,山羊的絨毛纖維太短,以這裡的生產技術,怕真的紡不成線。於是她便讓莊子上的人摻入其他東西試試,實在不行,只好作罷。
  也不知道莊子上的人是如何實驗的,總之,在秋天時,各種絨線就被送到了顧卿的院子裡來。除了羊絨摻羊毛、羊絨摻細紗的線,還有羊絨摻兔絨,摻狐絨的。甚至單獨的兔絨線、狐絨線都有,只是這兩種數量不多,織不成幾件衣服。
  顧卿見莊子上的人果然把線給鼓搗出來了,連忙派人去重重賞了。
  方氏雖然覺得老太太這是瞎折騰,可這是府裡的老太君,要做什麼都聽著做著,也不好多言,只是把那莊子上的人叫上來細細吩咐了,紡線可以,不可把過冬的羊身上的羊毛也剪了,若是冬日裡凍死了羊,他們就得自己賠。
  這些莊戶被顧卿重賞,原本都已經准備回去再剪羊毛紡了,再來討賞了,被方氏這麼一敲打,連忙都清醒了過來。若是冬天不冷還好,慢慢伺候著這群羊祖宗也能熬過冬,可要是天寒,真的會死許多羊,這才作罷。
  也虧他們收起了貪戀,不然今年天氣大寒,他們一點賞錢還不夠賠羊錢的。到時候進府不是討賞,是討打了。
  不過,到了年底,莊子裡要向府裡進狐皮、兔皮和其他動物皮毛的時候,他們長了個心眼,留下了不少絨來,後來又統統混紡,制成一種花麻色的細絨線來,給送進了府裡。
  顧卿原本只是想嘗試嘗試,結果真的被人鼓搗了出來,心中自然是大受鼓舞,一天到晚琢磨著她在現代的東西有多少能復制過來用,又不驚世駭俗的。
  歸田園居裡鴨子多,顧卿有一日看到鴨子,突然想起了鴨絨被和羽絨服,就打起了鴨絨和鵝絨的主意。
  鴨子身上味道重,古人是不用鴨子身上的毛羽的,像是紅樓們裡那樣用孔雀羽毛摻金線紡成進線做衣服的倒是有不少。顧卿來自現代,知道鴨絨和鵝絨也是好物,便吩咐去下人們去弄些拔下來的鴨毛,將絨取下後洗干淨曬干,留做備用。
  話說顧卿得到了莊子上送來的各色絨線後,便叫府裡工坊裡的人做了一些粗細不等的竹針來。她要求這種針光滑耐用,兩頭不會刺傷人,那些府裡的匠人自然就選些上好的竹子,細細打磨,做的光滑無比,這才送進持雲院裡。
  顧卿織毛衣的技術是在大學時跟著同寢室的室友學的,那姑娘立志要成為一個賢妻良母,舉凡編織、烹飪、做布娃娃,什麼都會,簡直讓顧卿恨不得把她給娶回家去。
  大學時空余時間多,顧卿和其他幾個室友便跟了這個室友學習編織,先學的是織圍巾,顧卿給全家所有人都織了圍巾以後還不過癮,又沒有人送了,便開始學織帽子織手套。
  再後來,就學織毛衣。
  毛衣遠沒有織圍巾那麼容易,她學了很久才學會怎麼拼袖子接領子,後來織了幾件後累的手指抽筋,還是覺得買的毛衣好看又方便,於是就漸漸荒廢了這門手藝。
  此時再拿起竹針和絨線,顧卿頓時覺得十分親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四個女孩子住同一間臥室嘻嘻哈哈,戳著竹針,織著毛衣的時候。
  如今不知那位“賢妻良母”可有得償所願。反正她是賢妻也當了良母也當了,現在連便宜孫子都有兩個了,還有好幾個堂孫。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邱老太君要了許多絨線,大伙兒都在想著她是要紡成什麼布。但是邱老太君要的都是細絨線,絨線易斷,這麼細,織機一拉扯肯定斷裂,不可能成布。若是粗絨線,那做出來就是厚布,難不成是要做地毯?
  等邱老太君拿起兩根竹針,帶著線團不停的交錯編織以後,一條長長的絨布就被她織了出來。一干丫頭婆子看的眼睛都瞪圓了,直呼神奇。
  顧卿一開始拿的是圍巾練手,她織毛衣只會上下針和平針,圍巾卻會很多花樣,什麼“單元寶雙元寶”、“情人節魚骨針”等針法都爛熟於心。
  只是羊絨圍巾畢竟沒有毛皮暖和避風,她本意也不是來做圍巾的,所以當她漸漸熟悉了針法以後,馬上就開始把李銘的身高和尺寸要來,就開始先拿他的衣服練手,織起貼身的套頭衫來。
  至於選李銘,當然是因為他個子最小,打起來最不費功夫啦!
  顧卿現在附身的這位邱老太君,已經有一些老花了,時不時頭暈目眩的毛病手抖也讓她打一會兒就要歇歇,原本是想給李銘打長袖套頭貿易的,到最後,只做成了一件馬甲背心就沒下文了。
  她手底下這麼多丫頭婆子,還有針線房的那麼多下人,干什麼要自己織啊?教會別人怎麼織就行了啊!
  針線房的下人年底事多,顧卿也不好意思讓她們再多做活,眼睛會受不了。所以她先教了手下“四雲”和幾個二等丫鬟怎麼織針,怎麼成衣。
  古時候的技法和手藝有許多都是不傳的,閨閣之中有些小姐想要學會繡娘的獨門技法,也都還要正式拜師才能習得。府裡太夫人在教的明明就是什麼獨傳的本事,卻沒有藏私,幾個丫頭都非常感恩,自然學的加倍努力。
  她們都是很聰明的姑娘,在拆拆織織,拆拆織織裡,很快就學會了毛衣的織法。她們一學會,顧卿就輕松多了。除了李銳那件顧卿是在自己織的,李銘已經成了的那件背心,府裡其他主子的毛衣都是她們在織。
  於是就有了顧卿歪在房裡的羅漢床上織毛衣,身邊幾個大丫頭小丫頭也低著頭在織的情形。針線房裡各個主子的尺寸都有,倒不用再量,容易略有彈性,做的貼身一點就好。
  細羊絨線織的羊絨衣可以穿在中衣之外,棉襖之內,既輕薄又保暖。顧卿身上已經穿了一件狐絨的,香雲正在給她織羊絨褲。
  府裡其他主子的也都織好了,只是顧卿沒讓下人把羊絨線染色,基本都是本白的,做出來式樣有些單調,幾個丫頭便在羊絨衣上想些花樣,用些漂亮的扣子,又用粗一點的絲線繡了一些花樣。
  顧卿看著榻上已經制好的幾件衣服,不由得心中大為得意。
  啊哈哈哈,勞動人民的想象力是無窮的!勞動人民最光榮哇!
  至於那些鴨絨,收集的並不多。顧卿讓人做了兩件棉襖,裡面沒有填棉花,而是填了那些鴨絨。這裡又沒有防水布,所以這“羽絨服”外面的布料選的是細密粗厚的呢料,裡襯則是用輕薄的羽線縐,防止漏絨。
  李銳那件是黑地灑金的,李銘那件是大紅的,顧卿讓下人拍打後發現沒有鑽出白絨來,拎著也不厚重,信心大滿,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其了不起的事情。
  其實無論是蠶絲,還是好的皮子,信國公府都不缺。他們的莊子上甚至養著許多狐狸和□子等動物,就是為了給公府裡用的。顧卿這麼折騰,實在也是在國公府裡呆的太無聊的緣故。
  身為信國公府最高級別的女主人,她並不缺吃穿,可她就是想弄出點自己熟悉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真的有用,真的存在過。
  現如今她身上穿著狐絨的絨線衣,褲子裡貼身套著溫暖細軟的羊絨褲,手中端著棒針,再看著一屋子丫頭都低著頭織毛衣的情景,不知道怎麼的鼻子一酸,眼睛也熱了起來。
  顧卿正感春悲秋著,李茂帶著三個孩子進了屋。
  “咦,你們怎麼一起來了。”顧卿收起心中的傷感,放下了衣服。丫頭們看見李茂和幾個孫少爺進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毛衣,退到老夫人身後去。
  李鈞、李銳和李銘都給顧卿行了禮,顧卿笑嘻嘻地受了。她聽說李茂一大早被宣召進宮,還以為今天又回不來了呢。
  “娘,我明日要去汾州辦差,怕是年節都趕不回來了。”李茂自中秋燈節的事情以後,也開始慢慢和顧卿聊一些朝中的事情。
  “汾州受了雪災,陛下怕那邊馬場有失,派我出去巡查。”
  哦,懂的懂的,要去出差。就是年都不讓人過就出差,怕是這雪下的真的很大。
  “我不在府裡,府中只有媳婦一人管家,怕是有不周全的地方。我走後,家中還是盡量不要張揚,除了一些家中的親戚舊交,其他人的拜訪最好是回了。年底家廟需要人主祭,還有其他的交際往來,我准備讓銳兒來做主。娘也多看顧提點著。”
  “咦?哥哥?”
  “我?”李銳來之前並不知道叔叔的打算。他是和李銘在來持雲院的路上碰到了李茂,才三人一起進的園子。
  李茂這麼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也是進入朝堂之後,才知道人丁單薄的壞處。
  他突然乍得國公之位時也不過是二十多歲,他不比兄長,一直就被視為繼承人悉心□□,也不沒有兄長聰明。那時他身上沒有官職,父親去了,家中重孝,他一天到晚都閒在家裡,除了養兒子和侄子,一點旁的事情都沒有。
  哥哥剛去的那段時日裡,他是真的把李銳當做自己的兒子在養的,他夜裡做噩夢,他每夜都起身去看個幾次,唯恐他被魘著。他是男人,陽火旺盛,每次他一走到床邊,李銳就會安睡。
  可一閒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患得患失。再加上妻子時不時在耳邊吹枕頭風,漸漸地,他看這侄兒,就真的哪裡都不對勁起來。
  大哥身死,他必須要開始頂門立戶,要開始走上仕途,承受各種復雜的局勢和凶險。他要拼盡全力去為全府上下拼個前程。可若辛苦勞累的是他,承受風險的是他,憑什麼最後要給他人做嫁衣?
  他也是他爹的兒子!
  所以,他默認了方氏“捧殺”的舉動。
  後來,他進入朝廷,眼界漸漸開闊,身邊盡是家國大事,這些後院裡的勾心斗角,竟也漸漸看不進眼裡了。他並沒有大哥過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像父親那樣心中有大智慧,能夠立足在朝堂之上,無非就是多學,多聽,多努力而已。
  最開始時,他每天忙得連睡覺都睡不到兩個時辰,身邊又毫無幫手,明明應該是最親近的兩個親戚,也都指望不上。
  妻子的娘家也是功勳出身,岳父身為大理寺卿,自然是要避嫌,不能在朝堂上對他偏頗;銳兒的舅家,這算是府裡最正經的姻親了,卻大約知道了他的“捧殺”之事,而在朝廷上對他袖手旁觀,隱隱還有排擠方氏弟弟的動作。
  他和方氏自以為聰明的手段,在那些真正的“聰明人”眼裡,都是笑話。怕是他娘都早已知曉,所以才不動聲色的把銳兒移進持雲院,然後又操持先生和新進下人的事情。
  他娘以前是最不耐煩管家的。
  老太太現在一反常態,開始高調,不但默出“三國演義”,做出“射玦”、“三國殺”等物,恐怕都是憂心他會暗害這個侄兒,才開始慢慢為信國府造勢,即想讓他和李銳立起來,也是想讓更多的人注意到他大哥的這個遺子吧。
  他在不知不覺間,似乎改變了許多東西,也錯過了許多東西,更是丟失了許多東西。
  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走進了一個怎麼樣的誤區,自然是不准備再一錯到底了。
  這次讓李銳主祭,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但凡家中能做主祭的,不是家主,就是嫡長子或有德的長輩,他這般做,就是要重振李銳的身份和地位。
  外界既然傳他要謀劃侄子,他就不妨打打這些人的臉。
  他這信國公如今做的有滋有味,可真正讓他有得意的,並不是他如今位高權重,而是他已經漸漸有了底氣。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如今他已經漸漸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也明白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
  就算他不再是信國公,他覺得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皇帝需要他,勳貴需要他。若他不是信國公了,第一個不甘的反倒是他們。若他漸漸沒用,那也是他不爭氣,怪不得別人。
  他會好好培養兒子,也會好好培養侄子。
  人說三十而立,他剛剛三十有一,現在重新再來,也不算晚。
  “娘,今後我的差事只怕是越來越多。欽天監預測來年關外可能會有饑荒,怕是要再興刀兵。我身為兵部主官,肯定不能常常在府裡了。以後我不在府裡,還望娘多多照顧兩個孩子。尤其是銳兒,他今年十四了,馬上就要入宮伴讀,宮廷復雜,花嬤嬤在宮內呆了十幾年,銳兒多多聆聽她的教誨,對他大有好處。”
  李茂又看向李鈞。“我這堂侄,為人勤奮,又心地仁善,只是有些口拙,怕是會得罪人。方氏是內眷,只能請娘多多提點……”
  “等等等等!”顧卿越聽越不對勁,直接打斷了李茂的話。“我聽你這個語氣,怎麼和托孤一樣?你不是去汾州辦差嗎?巡查災情而已,難不成還要打仗?”
  李茂見老太太表情緊張,連忙搖頭,“不不不,只是這是兒子第一次離京辦差,又不知何時能歸,所以一時絮叨……”
  顧卿松了一口氣。
  李茂再怎麼不好,也是信國公府裡唯一一個男丁,他要再出什麼事,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捏也給人捏死了。
  她笑著說道:“你放心,你兒子媳婦我都給你看顧著。如果我看顧不到,還有銳兒的舅舅家和銘兒的外祖父家可以照拂。你就只管照顧好自己,好好出去好好回來就行。”
  顧卿想了想,覺得自己說的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雖然她這是第一次同時上任“婆婆”、“媽媽”和“奶奶”三重職務,但以前她還小的時候,他爸爸出差,她奶奶也是這麼說的。
  說到李茂要去汾州,顧卿突然想起自己織的毛衣來,她讓下人把織好的那幾件狐絨混紡的套頭上衣和一條羊絨的褲子拿給了李茂。
  “你要去汾州,那裡天冷,你除了穿上裘衣,裡面也得穿的厚實點。這是娘讓人用羊絨和狐絨紡的線制成的衣服,最是輕便暖和不過,你貼身穿在裡面,可以防寒。”顧卿指著衣裳上頭的分指羽絨手套,“你和李銳都要騎馬,手在外面怕是冷的很,這幾雙麂皮的絨手套你也帶著在路上用。”
  顧卿歎了口氣,“你是國公,怎麼也不會凍到你的。只是希望兩州的百姓都有衣服可穿。要不然,你把我這些舊衣服都帶走分掉算了?”
  顧卿用期冀的眼神看著李茂。
  “娘,我此次去的是汾州巡查馬務,不管賑災。若您真想要行善,回頭路通了,自然有災民來京城避難,到那時,你叫家人多開設些粥廠,多贈些冬衣就是了。娘做的絨衣,兒子一定貼身穿著……”李茂捧著老太太給的冬衣,胸中一陣熱意湧動,竟然無法再言。
  他走到顧卿身前跪下,磕頭謝過母親。
  “娘多保重。孩兒明日便去了。”
  顧卿被李茂這麼一跪,倒嚇得倒退了三步。
  我的娘啊!
  啊,不對!我不是你娘啊!
  作者有話要說:李茂想的太多了。那啥。李茂要出發了。後面很長一段時間就是兩小屁孩和顧卿的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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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朵爛桃花

  臘月二十四那天,李茂一早就帶著幾十個人馬出京的消息傳遍了京城。有說是出去督辦賑災不力的官員的,有說是去監察驛道的,還有些人根據他的官職,想著是不是汾州戰馬凍死太多,他去巡查的。
  總之,李茂走後,許多官員的女眷都遞了帖子進府,說是年節前過禮,走動走動。
  李茂走之前曾對著顧卿反復叮囑,對方氏也是說了無數回,兩人自然什麼人的帖子都不敢應。更何況,她們也不知道李茂出去做什麼了,若是人來了,真這麼解釋了,說了她們也不信,反倒會認為她們敷衍,所以索性除了家中親戚,誰來都一律推了。
  因朝廷派人專門清掃、整修冰封的道路,通往通州和汾州的路徑也就很快打開。
  臘月二十六那天,李鈞家裡那些裝著禮物的車隊到了,車子浩浩蕩蕩來了二十多輛,倒讓清靜許久的清水坊熱鬧了一番。
  車子裡裝的大多是荊南地方的一些特產,還有些稀罕野物。只可惜顧卿不是原主,喜歡這些的李碩和李蒙已死,李茂也不是生在荊南的,方氏更別說了。
  所以公府裡兩個主子看了禮物單子,倒沒有像李家僕人預料中那樣露出欣喜的樣子來。
  “這風羊風鹿我還能明白,這湯羊是什麼?”顧卿指指禮物單子,她現在可以看得懂絕大數繁體字了,自她認字開始,各種單子和帖子她就開始自己看,有時候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聽完別人解釋,也覺得挺有趣。
  “湯羊就是把宰殺清理過的羊放在戶外凍住,然後整只放起來。要吃的時候開水褪毛,並不扒皮,皮肉一起燉,味道更加鮮美。”煙雲的娘在廚房裡當差,對這些比較了解。“要不然,老太太晚上嘗嘗這湯羊?”
  “呃,還是不要了。”顧卿聽到不扒皮就覺得沒有胃口了。
  一直翹首盼望家中車隊到京的李鈞,見禮物順利進了府,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他雖然是家中的庶子,但他家並不是毫無規矩,真的把子嗣丟出去自生自滅的人家。他的嫡母聽說他要上京,除了熱嘲冷諷了好幾天外,並沒有阻攔;他爹在今年的節禮之外還另外加了一份厚厚的禮單,他的嫡母也沒有說什麼。
  恐怕真的是一聽說他要走,恨不得趕緊送錢送人讓他滾吧。
  李鈞家的老僕李老五覺得自己這一趟走的也實在太不容易了,他壓著一車子吃穿用度上京,沿路卻看著許多挨餓受凍的人,卻不能把車子上的東西拿下來救濟,心裡實在是難受的緊。若這些都是他家的出產還好,偏又是送到京中國公府裡的,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李老五事無巨細地說了自己和李鈞分開後一路上的情況。他幾乎是看著李鈞長大的,待李鈞也和旁人不同,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才跟著門口的少爺一起去給老太太磕頭,又在東園外遙遙地給國公夫人磕了幾個頭。
  他送完年貨和禮物,原本是應該回鄉復命的。只是這一趟遭遇大雪,來的路程極長,現在再趕回去,怕是年都要在路上過了,只好留在信國公府裡過完年,才能折返。
  因為李老五是管事,又是堂伯家的老人,方氏便沒有把他和其他壓車的下人一樣安排在邊院的僕房裡,而是讓他去西園李鈞住的小院,整了一間小屋出來。
  李老五跟著大少爺一路走來,看見這國公府的亭台樓閣,驚訝的嘴都合不攏。
  “大少爺,這京裡人的大人家,都是這麼住的嗎?幾個人住幾百間屋子?”李家在荊南也算是富紳,家中良田無數,佃戶幾百戶,可是住的屋子也就這西園的幾分之一大。
  “也不都是這樣,只有晉國公府和信國公府是這個規格。這座信國公府是皇帝御賜的,所以特別寬敞。”李鈞笑著說,“幾個人住上百間屋子?我反正是沒看見,堂祖母就住在你剛才磕頭的那個院子裡,也不過就十幾間。”
  “不過就十幾間?大少爺,我發現你上了京,連說話都不一樣了。”李老五嘖嘖地說,“有那些官老爺的架勢了。”
  “我?官老爺?我日後能混個功名,每月有些祿米,就很高興了。”李鈞搖頭自嘲,“所謂‘居移氣,養移體’,你大概是看我在公府裡呆了幾天,就覺得我不一樣了吧。”
  “不管怎麼說,大少爺這次來京真是來對了。老太君人那麼慈善,現在看公府裡的幾位主子都對您很好。大少爺,你……你總算是熬出來了。”
  “是啊。”李鈞看著遠處的天空,雲層中黑中帶紅。
  “總算是熬出來了。”
  雲層黑中帶紅,欽天監又預測這個冬天可能會有雹災,且已經張榜公告,在貧戶區和攤販流動的區域也勒令屋頂一定要進行加固,所以家家戶戶都開始整修起房子來,木材和石材的價格也翻了一番。
  今年的京裡,各處倒不像是在過年,而像是舉城在建房子似的。
  信國公府的房子在去年出孝的時候已經全部修葺過一次,所以倒不用大動。只是一些亭台樓閣、還有歸田園居裡原本是為了風雅而建的廬捨,都需要加固。
  一時間,府裡的工匠們在管家娘子和管事們的帶領下,帶著工具和材料四處修整。
  北園裡住著女眷,東園裡現在國公老爺也不在,所以他們到了某處,某處的女眷和丫頭就要退避。今兒正要修到歸田園居,顧卿索性帶著大小丫頭和婆子們出了北園,到西園的操場去看李銳習武。
  嘿嘿,健壯的漢子和勇武的少年在一起搏擊什麼的,也是一道風景啊。
  李銳自從開始拔高個子,就迅速的消瘦了下來,原本癡肥的身材,也因為運動和節食漸漸變成了結實的肌肉。
  若說前幾個月時,他只能說是一個結實的胖子的話,入冬以後,任誰看了他,也只會覺得他是稍微有些胖的健壯少年。
  若這樣的身材配上像是李鈞那樣的臉,自然又會是一個典型的李家人,可是李銳卻完美的繼承了他父親的五官和他爺爺的劍眉,他的長相將清朗和剛毅兩種特質糅合在了一起。看起來說不出的舒服。
  只是因為他的臉上還有些胖肉,長相還看不明顯,等他身量完全展開,臉上的“嬰兒肥”也全部減去以後,怕是會成為那種可以讓顧卿拉出去游街的帥哥。
  此時李銳正穿著一件單薄的夾衣和蔣師傅在比拳,兩人你來我往,拳風陣陣,李銳雖然遠沒有蔣師傅經驗老道,但他力氣大,和蔣師傅對陣也絲毫不怯。
  顧卿是外行,看不出他們打的拳有什麼好壞,可也覺得這拳招十分干脆利落,而且招招都對著要害,絕不是什麼花架子的套路。
  李銳被蔣師傅掃到在地,正准備一個“鯉魚打挺”,卻發現顧卿帶著一群丫頭婆子笑嘻嘻地站在院子口,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笑著喊了聲“奶奶”。
  教李銳拳法的蔣先生年已三十,卻還是個老光棍,平日裡和老家將們住在一起,並不亂走動,授課時才來西園。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美貌的姑娘,再看著顧卿帶了這麼多丫頭婆子過來,連忙回想剛才自己出的拳威不威風,眼神夠不夠犀利。
  哎,今天太冷,所以還穿了一件單衣。早知道有這麼多小娘子要過來,他就不穿了。若是他露出自己健壯的胸肌和雄渾的體魄,說不得勾的幾個小娘子春心大動,然後……嘿嘿,嘿嘿嘿嘿。
  說不得自己這“老光棍”的帽子就可以摘掉了。
  顧卿見著這位教拳的武師父對著自己露出了“Y蕩”的笑容,頓時寒毛直立,雞皮疙瘩亂跑,摸著自己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她這個蠟黃的皮膚,滿是皺紋的臉,也能惹得這個漢子露出這種表情?
  究竟是他一天到晚呆在府裡被關的太“饑渴”,還是她實在魅力驚人,讓人都能無視年紀的溝渠?難怪雖然只見過他兩三次,可他見她都是一副喜笑顏開,一臉討好的樣子。
  不成不成,戀上她可是條不歸路,她不能坑這位大叔。
  “奶奶,你怎麼了?”李銳奇怪地看著突然出神的奶奶。
  “嗯?”什麼?
  顧卿一抬眼,看見李銳的頭頂上白氣蒸騰,那都是因為出汗太多而形成的霧氣。她眼見李銳一身大汗,卻一點要擦干的意思都沒有,連忙不高興地道:“這個大冷天,你怎麼能一身汗站在風頭上?趕緊擦干!擎雷,趕緊把你手上的裘衣給你主子拿過來!”
  顧卿一邊指揮著身後的丫頭給李銳遞帕子擦汗,一邊讓李銳新來的伴當把手中捧著的裘衣和棉襖送過來。
  大丫頭香雲和煙雲聽見老太太的吩咐,連忙抽出懷裡的帕子,去給李銳擦頭臉和脖子。磬雲和嘉雲從擎雷和擎霜手裡拿過棉襖和裘衣,開始給李銳穿了起來。
  老太太身邊的丫頭一直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姑娘,無論是相貌、身材還是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再加上顧卿性格大方,又喜歡看漂亮小姑娘圍著她轉,經常賜衣服賜首飾下去,她身邊的四個一等的丫頭,穿著打扮,姿態做派,倒和許多大家閨秀一般。
  事實上,四個大丫頭和小家的閨秀也差不了什麼,她們除了做些老太太身邊的事情,其他粗活是從來不做的,四個大丫頭也都有粗使丫頭伺候。能成為一等丫頭,原本就是公府裡人人羨慕的事情,更何況是分到了邱老太君身邊!
  蔣師傅看著一群漂亮丫頭圍著這個才剛剛開始長毛的小屁孩忙活,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他生在北方,並不怕寒,雖然天冷,習武時也只穿一身單衣。此時單衣已經被汗浸濕,貼在了胸前皮膚上。
  別說,這北方一吹,還真有點冷。
  他羨慕地看了李銳一眼李銳,又看了一眼邱老太君。
  哎,別說身邊無紅袖添香,就連慈祥的祖母都沒有啊。
  老太君,他身上也有汗,他也冷,能不能讓後面幾個小丫頭也給他擦擦啊!
  顧卿原本就注意著這個健碩的漢子,見他看了一眼李銳,又用“幽怨”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差點沒被驚得退個幾步。
  不,不不不會吧?他難道想要她這個糟老太婆給他擦汗?
  太重口了,她接受不了啊!
  顧卿鼓足勇氣,用苦口婆心的語氣勸道:“蔣師傅,你雖然現在年輕,身體也好,可是還是要注意保暖。頭上和身上的汗都不擦,萬一吹出個頭風來就不好了。”
  說不定李小胖就是跟他這個師傅學的,所以也沒有打完拳後就擦汗的習慣。這可不好,水蒸發會帶走熱量,真的容易感冒啊。
  “袁婆,拿條帕子給蔣師傅擦一擦。”
  嗚嗚嗚嗚,蔣師傅,不要說老身不仗義。這袁婆子今年才四十,寡居了二十年,也沒有孩子,你要是喜歡老的,她可比我美貌年輕多了……
  蔣經義一臉呆滯地看著那個半老徐娘的婆子扭著身子湊過來,拿著一條帕子往他身上貼,嚇得一個激靈,趕忙退後幾步。
  他用袖子胡亂擦了頭臉,又拿過一旁長凳上的厚外衣套上,慌得左右衽都弄反了。
  “不敢勞煩嬤嬤,我一個人慣了,自己來,啊,別過來!我自己來!”
  他發誓那婆子的帕子是朝著他胸上來的!他是想被小娘子摸,可不是老婆子!
  ……就算不是年輕貌美的小丫頭,也不能給他一個婆子啊!
  蔣經義悲憤欲絕地看了顧卿一眼。
  !!!
  他他他他他,他表情更幽怨了!
  看樣子他看不上袁婆子!
  怎麼辦?
  “蔣師傅今年也有三十了吧?”顧卿擺出最最最像老太太的慈愛表情。
  “稟太夫人,晚輩三十有二。”蔣經義雙手一抱拳,兩眼亮晶晶。
  咦?是要給他做媒嗎?聽說這些後院的老太太最喜歡做媒了!
  “三十二,那只比老身的兒子大一歲。”蔣師傅你看,你和我‘兒子’一樣大誒!趕快醒醒吧!夕陽紅是要沉塘的!
  “我那小孫子都八歲了,蔣師傅為何還沒有成家啊?”
  心理有問題趕緊要解決啊漢子!
  ‘果然有戲!問到成家,肯定是要做媒!’
  蔣經義恨不得嗷嗷嗷對天狂吼三聲。
  他得好好想想,究竟該怎麼回答,一不小心答錯了,說不定娘子就沒了!
  “晚輩自幼家貧,家中兒子又多,養不活我,便把晚輩過繼給了一個不能生孩子的老兵做嗣子。家父走後,晚輩頂了家父的職進了軍營,又被調到邊關苦寒之地戍邊。邊關女子少,且都是膀大腰圓的健婦,晚輩又比較挑剔,那個……”蔣經義不好意思地笑笑,“加之家中又無長輩操持,幾年下來,倒把婚事蹉跎了。
  老夫人,我不要膀大腰圓的!我很挑的!
  求“長輩”做主操持啊!
  顧卿一聽,得,還是個“挑剔”的,寧缺毋濫。
  這是個人嗜好問題,若為人固執,就很難扭過來了。又不是什麼重要之人,既然這麼麻煩,她下次還是少來幾次小操場吧。
  哎,三十二歲的光棍,可別在府裡憋出問題來。
  “難怪三位先生都放假回家了,蔣師傅還留在府裡教著老身的孫子,蔣師傅真是太辛苦了。”大過年沒家可回,留下來日日督促她的孫子練武強身,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敬業精神啊!
  “你一把年紀,沒有個女人在家裡操持,確實也……”
  顧卿開始思考。
  蔣經義心中大喜!
  啊啊啊啊!終於要賜小丫頭了嗎?聽說這些大戶人家一高興就會把身邊的丫頭配給好人家!他身家殷實,嫁過來又不用服侍公婆,在老家有田又有房,選他准沒錯!
  他就是看著京城裡姑娘多,說不定能討上媳婦,才跟著張大人進京的!
  幸福來得太快,他有點措手不及啊。
  “這樣吧,京裡官媒和私媒都不少。等開過年,老身給主,給蔣師傅你放個長假。你在各方媒婆裡打聽打聽,再在京中相看相看,可有什麼合適的人家要嫁女兒的。若是相上的,咱們府裡給你做個大媒,媒婆和成親的花費,咱們府上就替你出了。”
  “蔣師傅,你看這樣可好?”
  要老的、還是要纖細的,他自己選,她給他出錢,這樣已經夠意思了吧?
  蔣經義一呆。咦?不是要賜丫頭?說好的丫頭呢?
  “蔣師傅,你還不謝謝奶奶。”李銳推了推已經受寵若驚到呆住的師傅,“來年快給徒兒找個師娘!春天一過天就又要熱了,徒兒可不想老聞您身上的酸味!”
  夏天的時候他都快要暈過去了好嗎?他自己幾天不洗衣服就算了,明明給他配了婆子,他還不樂意別人幫他洗,也不知道是哪裡傳來的酸臭味!
  王師傅和兩位先生就沒有!
  蔣經義被弟子一推,才從巨大的失落中回過了神。
  雖然娶不到府裡漂亮懂事又能干的小丫頭,能得了府裡的媒,再去找媳婦,想來也容易的多。有信國公府這面招牌,那些京娘子應該不會看不起他了。
  只是他怕是要在府裡當好多年的教頭,若娶的是府中的家生子,他就可以和新娶的媳婦朝夕相處,若是在外面娶的人,外人不得輕易進府,他還得在外面買個宅子,只能晚上回去相聚。
  罷了,媳婦總算是有了著落,還想什麼其他的!
  想到這,蔣師傅恭恭敬敬地給顧卿行禮,謝過邱老太君的大恩。只是心中難免有些惆悵,神色中還是帶了出來。
  顧卿看見他的惆悵,有些呆不住了,覺得自己拒絕了一朵“爛桃花”,有些過意不去,便借口說已經看過孫子了,不打擾他授藝,要去其他地方逛逛。
  蔣經義是粗人,又面淺,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太夫人你有沒有適齡又嫁不掉的丫頭趕緊給我來一個”這樣的話。
  所以他只能黯然神傷的看著顧卿帶著大小丫頭們前擁後簇的走了。
  待邱老太君走的沒影……
  “你剛才說什麼?師傅夏天身上有酸味?嗯?”蔣經義一聲獰笑,“來來來,剛才給小丫頭們擦的舒服吧?衣服脫下來,今天再加練一個時辰。師傅我親自給你擦汗,保准你不會凍著!”
  “師傅,那個師傅……徒兒就是隨口一說,隨口……您那是英雄氣概,不是酸臭!”李銳見著蔣師傅已經拉開了衣服,連忙拔腿就跑。
  “師傅,徒兒今天還有功課,徒兒先走一步!”
  “你給我哪裡跑!”蔣師傅對著李銳一個摔抱。
  “兩位先生都回家過年了,你有個蛋的功課!脫!”
  “奶奶救命!奶奶救命啊!”
  “就你那公鴨的嗓子,還是別叫了!”
  顧卿出了西園,又不想老是呆在屋子裡憋悶,便帶著一堆小丫頭們在北園的雕弓樓歇息,順便看看老國公留下的書。
  老國公的注解一向很逗,而且還有在書上塗鴉的愛好。大概是因為妻子不識字,他也就放心的吐槽,所以顧卿一向都是把這些書當笑話看的。
  顧卿在書櫃裡拿了一本《漢書》,隨手一翻,正好翻到了“司馬相如列傳”這篇。她文言文知識不是很深厚,只能看出個大概,但是司馬相如是何人,她還是知道的。他與卓文君“當壚賣酒”的故事,成了幾千年來的愛情佳話。
  只可惜司馬相如發達後還是起了納妾的心思,好好一段佳話倒變了味道。
  顧卿直接翻到最後,想看看李老國公到底是怎麼評價這個人的。結果老國公只寫了一段話,倒把顧卿逗笑了。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吾妻之言,甚有道理,引以為鑒,切記切記。”
  噗!原來老太太和老國公也討論過這個人。李老國公還把妻子的評價用古文給修飾了一遍。
  真看不出,李老國公還是個忠犬男!
  花嬤嬤見顧卿一個人捧著書笑的甚是開懷,心中倒是各種感慨。
  老太太一輩子不讀書,也不願識字,到老了,卻反而勤學苦讀起來。雕弓樓裡的書卷都是當年老國公所留,老太太怕是想到了當年的什麼甜情蜜意,才會如此開心。
  只是,若當年老太太就曾讀書習字,和老國公一起看書作畫,豈不是更美?如今老國公已去,獨留老太太一人,就算有偌大家業,兒孫繞膝,怕心中還是遺憾吧。
  花嬤嬤看著邱老太君又拿起一書,邊笑邊擦眼淚,忍不住一聲歎息。
  老太太好歹還曾和老國公琴瑟和鳴,夫妻恩愛過一場。她這一輩子,卻連個知冷知暖的人都沒有,留下遺憾的該是她才對。她又有什麼立場去替太夫人惋惜呢?
  “花嬤嬤!”
  “在。”感春悲秋的花嬤嬤趕緊回神。
  顧卿擦掉笑出來的眼淚,紅著臉說:
  “替我更衣。”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都很嚴肅,寫一章輕松的逗逗大家樂呵。今天下午如果沒有臨時分配什麼工作的話,應該還有一章正章。
  小劇場:
  李銳:明明給他配了婆子,他還不樂意別人幫他洗,也不知道是哪裡傳來的酸臭味!王師傅和兩位先生就沒有!
  王師傅:我有家眷,不住在府裡。
  杜先生:(撫須微笑)我有紅袖。
  齊先生:我有書童。
  眾人:……咦?
  齊先生:(頓悟)別想歪!我家夫人是醋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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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請君入棋

  李茂走時,說是年節的家祭讓李銳主祭,並不是虛言。
  除夕前一天,又是一年一度的祭祖。
  李銳穿著黑色的祭袍,帶著弟弟進了家廟。他在主堂中祭拜祖宗,焚燒祝詞,負責祝禱,一樁一件,絲毫不錯。
  他這麼多年來,年年跟著叔父家祭,看也看會了。只不過今年的祝詞是他寫的,念祝詞也變成了他而已。
  李銳身材頎長,雖然年僅十四歲,可在背面看起來,已經恍若成人。尤其他年紀太輕,為了怕別人覺得他不夠莊重,顧卿特意將他穿的祭服選了黑色,黑衣金紋,寬袍大袖,小小的男孩,倒真有了點家主的威嚴。
  只是一到宣讀祭辭時,那變聲期的嘶啞嗓音還是出賣了他的年齡。
  饒是如此,跟在一旁的李銘仰著頭,看著不停祝、祭、斟酒、敬拜,神情異常肅穆的哥哥,心中還是非常羨慕。
  有時候差上四歲,真的大為不同。若是他,就算讓他套上祭服,親自主祭,旁人也只會覺得好笑吧?
  同樣羨慕的,還有在家廟外,站在一群女眷家人前面的李鈞。
  嫡子乃是宗子,可以祭祀家廟,也可以摔盆守靈。而沒有爵位的庶子,只能祭墓,不能祭廟,平日裡這些場合,他連捧祭品的資格都沒有。
  更別說換上祭服,親自主祭了。
  顧卿帶著“吾家有子初長成”的心態,看著李銳誦讀著駢四儷六的祭文,領著弟弟在家廟之中祭拜先人。
  李銳和李銘祭完宗祖和五代先人之後出了廟堂,李鈞捧起供品,一個個遞給顧卿、方氏和兩位宗子,然後信國公府眾位主子一起將供品擺上了月台。
  顧卿焚香三炷,然後叩拜。
  家丁下人都跟在府裡主子的後面三跪九叩,這些人都是家生子。李鈞站在家生子之前,女眷之後,他的曾祖父和李銳的曾祖父是兄弟,也有同一個先祖,所以得以在家廟外祭祀。但他畢竟一不是宗主直系,二不是嫡子身份,所站的位置,難免尷尬。
  李銳主祭,奠定了他在信國公府中主子裡的地位。
  李茂之下,就是李銳,然後才是李銘。方氏是後院女眷,管不到前頭。李茂要傳達的,也正是這個信息。
  此時方氏正在向家廟裡的祖宗影像叩拜,李銳在她前方捧鼎,遠遠看去,倒像是她在叩拜她這侄兒一般。
  一想到正是丈夫的決定讓她如此難堪,方氏恨地腸子都要斷了。
  如今老爺漸漸和她離心,倒把這個侄子當成兒子一般在養。這李銳既占嫡又占長,若連丈夫都依著他,那爵位還能不能襲給銘兒還是個問題。
  以後兒子就只能依靠她了。若李銳真要搶奪他兒子的爵位……
  她,她……
  她頹然地以頭叩地。
  丈夫如果不和她同心,除非她和他同歸於盡,順便再帶累自己的嫡子,不然她一後院婦人,真不能拿前院的男丁怎麼辦。
  她連他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她是嬸母,又不是嫡母。理論上,李銳成年後,她的媳婦甚至都不用向她行規矩。她在道義上必須將李銳培養成人,可是在禮法上,李銳一旦成家立業,如果不和她親近,或者不孝順與她,只用一句“內外有別”就能解釋。
  他是外男,她是內眷,兩人又無任何血緣關系,就算是姨娘也還要避嫌,更何況只是嬸母!
  方氏突然感受到了整個世界對她的惡意。
  自家祭過後,李銳明顯感到了下人對他態度的不同。
  進出都有人迎奉不說,就連外院的管事,也都托了人送了年禮到他院子裡來。
  他以前覺得自己是信國公府的嫡少爺,下人們見到他請安問好就已經是做到了本分,裡裡外外吩咐下去,馬上就有人辦事,那就是威風。
  可是現在他連話都不用說,下人們就把他要辦的事給辦好了,走在路上也有下人特地繞過來給他請安。他前後一比,才知道原來那些就真的只是“規矩”,和真正的“尊敬”還差的很遠。
  只可惜這“尊敬”是叔叔給的,並不他自己掙來的,正如鏡花水月,轉眼就有可能成為泡影。
  連家人尚且如此捧高踩低,更何況外面?
  如今只有他自己先強起來,才能真正的安身立命。
  祭祀祖廟後的第二天,正是除夕。男人們要入宮朝拜皇帝,有誥命的夫人都要進宮朝賀皇後。太後身體不好,已經多年沒有參加內命婦的朝會。
  李茂不在京中,信國公內外以顧卿為首,她一大清早就換好了朝服,登上了自己的那輛朱漆馬車,帶著方氏一起進了宮。
  因為顧卿去年已經參加過一次,今年又特地為朝會准備了許久,倒是一步差錯都沒有出。
  只是方氏的名聲在誥命、官眷的圈子裡已經壞了,也就沒有去年那樣許多命婦特意過來打招呼,只是面子上過得去而已。
  等進了內苑,她們倒是對著傳說中一力庇護著遺孫,又弄出“射玦”的邱老太君十分熱情。這讓一直呆在持雲院裡,什麼都不知道的顧卿莫名其妙。
  被李銳暗地裡陰了一把的方氏,在眾人的冷遇中勉力讓自己不要失態。她畢竟是一品的國夫人,比她封位低的,心裡再怎麼鄙夷,見了她也要給她行禮。
  這種強裝的鎮定,到最後還是破碎了。
  因為皇後單獨留下了邱老太君商談,卻讓她先退下去。
  她明明才是信國公府內院主事之人!她那婆婆已經十幾年沒管過事了!現任信國公是她的丈夫,唯一的孩子也是她的兒子!
  可她內心再怎麼不甘,皇後不悅的眼神一掃過來,她也只能俯身遵旨。皇後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直抵著她的要害,讓她乖乖的後退到門口,方敢轉身出門。
  大殿內,張搖光不屑地看了一眼方氏。
  在她心中,她所承認的信國公夫人只有兩位,一個是面前的邱老太君,另一個就是李蒙的夫人張靜。
  邱老太君不說,這麼多年和李老國公相濡以沫,李老國公對她不離不棄,處處敬重,就算是她,心中也羨艷不已。
  而張靜出身大家,容貌品性絲毫不遜色與她,且才華橫溢,精通雜學。當年軍中傳出那管著軍中文書的點校郎乃是女扮男裝的消息時,她真是瞠目結舌。
  一個女兒家竟有如此大膽,能做到這等地步,她真是羨慕不已。
  當時她已和聖上定親,倒是不方便去軍營見張靜。後來無意間見過一次,只覺得這張靜容貌清麗,身材纖長,顧盼間神采飛揚,絕非一般女子。
  李將軍班師回朝,替自己的大兒子去張庭燕的府上提親,此事才算平息。許多人還笑話李蒙,說他娶了一個膽大妄為,毫無三綱五常之念的女人。她卻覺得,若李蒙娶了任何女人,她心中都會難受,可娶了張靜,她是心服口服,一點悵然都沒有。
  像張靜那樣試圖用女子之身站立於朝堂之上這樣的事情,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做出來的。
  後來李茂上奏,說是張靜在湖中落水,她是半點都不信。別說殉夫,若說她拿著刀去把那刺客千刀萬剮了,她才覺得那是張靜能干出來的事。此事本應該徹查,可先皇和聖上的意思是公府已是多事之秋,不可再生漣漪,若牽連太廣,信國公府上要出大禍。
  所以此事只能等待李蒙的遺子長成後,再慢慢調查。好在當年口供與證人都在,此事若真要查起來,倒也不是無跡可尋。
  如今宮內宮外傳遍了李茂的夫人刻意“捧殺”親侄的傳聞,更是讓她覺得和這女人站在一個屋簷下都顯骯髒。
  她雖也玩弄手段,卻從來不殘害孩子。
  她就說,李蒙與張靜之子,為何是那般模樣。真是……
  一想起那小胖子連自己起身都不行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想要杖責那方氏的沖動。
  這幾年信國公府重孝,方氏從未入過宮,她與她又沒有什麼接觸,竟不知道這位明明也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女子,竟然能愚蠢到這種地步!
  罷了,邱老太君都已經壓住了方氏,她還擔心什麼。
  如今她要籌謀的,另有他事。
  顧卿和皇後單獨呆在空蕩蕩的殿中,看著周圍一個宮女太監都沒有,心中七上八下。
  憑她多年來看遍電視劇的經驗,若是皇帝/皇後/太後/妃子將某人留下來,單獨有要事商議,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最起碼,不是好辦的事。
  就以她那-5的宮斗宅斗經驗,以及連渣滓都沒有的政治覺悟……
  她還是好好在後院養孩子吧。
  顧卿看著頭戴九龍四鳳冠,身穿明黃交領翟衣的張搖光靜靜地站在那裡沉思,突然感覺這個女人和上次在“如是庵”裡見到的完全不同。
  若那時候她覺得這個女人比邱老太君記憶中的“搖光姑娘”要成熟上太多的話,那這個穿著皇後朝服的“搖光姑娘”,已經被模糊了年齡。仿佛她天生就該是這個姿態,這個相貌,這個打扮。
  即使是根本不生長在封建社會裡的顧卿,也能感覺到那種母儀天下的那種威嚴,以及那種身為女主人的自信。
  剛剛跟著一大堆女人一起朝拜的時候還感覺不出來,可如今就剩她們二人,在這空曠的大殿中獨處時,她立刻就能感覺到那迫人的壓力。
  好吧,顧卿承認她是嫉妒加羨慕了。人家一三十歲婦女穿著皇後袍服站在那裡也能讓她產生“啊這個是古代的皇後人好漂亮啊衣服好漂亮啊我是不是該叩拜叩拜”的心理,可她穿著一身國夫人的誥命禮服,卻活像穿錯了衣服的婦人,完全沒那個氣質。
  她有時候甚至能感受到,就連方氏也隱隱有瞧不起她的意思。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老夫人為何如此看本宮?”張搖光摸了摸自己的臉,“可是本宮臉上留有髒污?”
  “呵呵,不是,不是,臣婦見到皇後如此威嚴,看的呆了。”顧卿微笑著躬身,“臣婦自慚形穢。”
  張搖光上次被顧卿那句“搖光姑娘……的長輩”打擊的不輕,聽到顧卿誇獎她有皇後的威嚴,而且明顯口吻比上次的恭敬的多,心中倒是十分熨帖。
  “老夫人自謙了,連聖上都誇您‘貞靜淑懿’呢。”皇後輕輕一笑。“老夫人爽直,我也不繞彎子,這次本宮留您單獨說話,還是為了上次和您提過的事情。”
  “皇後是指……”顧卿瞇了瞇眼。
  不是看她家小胖子太胖,已經嫌棄了嗎?小胖子還說她連禮物都換了,肯定是不喜歡他呢。現在看她家要起來了,又要他了?
  這皇後也太勢利了吧!
  “臣婦不知皇後為何要如此在意臣婦的大孫子。李銳以後並不能襲爵,最多蒙蔭得個虛職。他從小不學無術,也沒什麼才德……”顧卿為了打消皇後的念頭,就差沒說“皇後涼涼啊我家孫子是個豬頭你以前也看過了啊”這樣的話了。
  “邱老太君,本宮實話跟你說吧,聖上是不可能讓信國公府兩個孩子都出息的。”張搖光知道顧卿不懂政治,索性把話挑開了將,“未免勳貴勢力做大,變成另外一支門閥,皇帝對待勳貴的態度想來是提起一支,再打壓一支。”
  “聖上心中想要提的那個人選,怕不是李銳。”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聖上要眷顧誰,信國公府也只能受著。”顧卿覺得這些人每天算計來算計去,爭來爭去,真是沒意思的很。皇帝如果想要扶哪個,難道她和皇後聊聊天,就能換掉不成……
  再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銘是邱老太君的孫子,李銳也是邱老太君的孫子,這皇後是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就一定偏向李銳啊?
  呃,雖然她確實有些偏心李銳……
  “若聖上能改變主意,把兩個孩子都提起來呢?”張搖光表情嚴肅,絲毫不像是在說笑話。“以李銳目前的情況,肯定是不能繼承爵位的,若他繼承了爵位,本宮的兒子就不可能被封為太子,聖上並不想外戚勢力再過龐大。”
  “娘娘,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你難道不想……”顧卿眨了眨眼睛。這皇後到底是在說什麼啊,她完全聽不懂。
  “本宮自然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太子,但不是現在。”張搖光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本宮與其他婦人不同,並不在意娘家到底得了多少權勢。本宮想要的,是四海升平,政通人和。若能給兒子留下一個干淨的朝堂,哪怕世族衰敗,本宮也在所不惜。”
  顧卿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
  張搖光立在殿中,沉聲說道:
  “世族生存之道,在於平衡,而非爭奪皇權。自魏晉開始,世族林立,但依舊有南北大族結成同盟,平衡朝堂與世族之間的關系。前朝胡人東進,無數大族被屠戮,剩下的世族群龍無首,互相吞並,漸漸已經失去了世族生存的本意。我的伯父,老晉國公早就憂心現在的局勢,認為世族已如脫韁的野馬,將自己漸漸逼近了死地。無奈身為當世大族,我張氏早已進入局中無法自拔。”
  “如今世族林立,派系繁多,朝堂上政令不通,互相推諉,朝野下隱戶為患,不知何時這些隱戶就會變成兵丁;後宮裡被世族女子把持,本宮幾次想要改革,都被太後按下。此話老夫人可能不信,本宮幾次想要保住聖上的子嗣,都沒有如願。太後傾向世族,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顧卿已經想捂著耳朵跑了。知道的太多,死的快啊。
  “若李銳成了吾兒的伴讀,傾向本宮的世族閥門必定會扶植李銳圖謀爵位,以此將吾兒推向儲位。若此時李銳順水推舟,便可打入世族內部,成為聖上平衡朝堂的重要人選。而為了讓外界相信李銳真的站在世族一邊,聖上必定會造成信國公府內部不合的假象,扶起李銘,與李銳角力。”
  “此事若能好好謀劃,兩個孩子都會得到前程。”
  然後就可以卸磨殺驢了?還不是風險全部李銳背了,好處信國公府和皇帝得了?
  若是被發現了,李銳第一個要被世族給咬死。這簡直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玩的一手好陰謀。可她好不容易養成了的小少年,怎麼能就給這些封建剝削階級當成棋子玩沒了!
  顧卿在心裡畫了個大叉。
  “皇後娘娘說的很透徹,可是臣婦不過一後院婦人,怎能和皇後娘娘商議這些軍國大事?內宮不可參政,皇後娘娘還是慎言為好。”顧卿板著臉,實在是想掉頭就走。
  “此事正是聖上的意思。”張搖光神采奕奕地說:
  “本宮雖貴為皇後,卻沒有左右朝廷和信國公府如何行事的能力。若不是聖上授意本宮留下老夫人,本宮又怎敢在深宮之中妄議朝政。”
  “聖上與本宮,欲與世族下一盤棋。晉國公府、信國公府甚至吾兒,都將是這盤棋中的棋子。這江山是否還能繼續延續百年,就全憑夫人一念之間!”
  張搖光拿出皇帝的手書,遞與邱老太君。
  “本宮知道老太君並不識字,老夫人可將此信拿回家中,交予李銳或李茂,一望便知。只是有一點,此事若要謀劃,至少要圖謀十年,牽連甚廣,決不可讓其他人得知。”
  顧卿不肯接過信函。
  “若這是聖上的意思,臣婦就更不明白了。要是聖上想要銳兒做娘娘之子的伴讀,只要一紙御令就是,若聖上真想要下棋,信國公闔府上下榮辱皆與聖上一人,只管下令便是,何必要讓臣婦知道這麼多內中關節,甚至勞動娘娘如此勸說?”
  “若此事由皇上牽頭,必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現在所有人都在盯著皇帝會把李銳賜給誰。老夫人,本宮是在前不久才知道,此計原是李老國公、先皇和李蒙當年的謀劃。而當年先皇屬意的人選並非李銳,而是我的二堂兄,現任的晉國公之弟。”
  “只是後來刺客刺駕,形式急劇變化,刺客之事更是涉及到本宮的娘家,李蒙身死,我那二弟變成廢人,聖上不得不再度隱忍數年,也不再信任晉國公府。李茂才能平庸,究竟能不能托付大用,也還要再做觀察。”
  顧卿覺得自己和他們的畫風截然不同,一定是走錯了。怎麼晉國公府也給攪和進去了?她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用了,只能傻乎乎地聽著。
  “聖上也不是想連根拔起世族的實力,而是世族若能因此再度恢復平衡,給大楚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也算是兩方得益。本宮既嫁入皇家,自然要為丈夫與孩子謀劃,而此番謀劃,本宮與聖上希望貴府能夠心甘情願,本宮與聖上亦不會辜負信國公府的忠心。”
  “若真能成事,李府一門雙公,指日可待。”
  顧卿咬了咬唇。“我是婦人,不懂這些。此事我必須回府問過我兒和孫子的意見。只是,若我們想要配合,皇上又不願先牽頭,又該如何做呢?”
  “年後李銳與其他勳貴世家子弟入宮,皇帝會給諸位皇子選定伴讀人選。”張搖光的眼睛越發的亮了,“若貴府同意,讓李銳無論如何,自己咬定要跟吾兒就是。”
  “聖上的意思,是想讓李銳自己選擇本宮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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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4:58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顧卿離魂

  顧卿揣著據說是“聖上手書”的信函,坐進了朱漆馬車裡,吩咐回府。
  一路上她都在想,這皇後說的話裡幾分是真,幾分是假。還是說皇後和皇帝已經達成了某種一致,就算皇後想要用這個來謀私,皇帝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信國公祖上肯定欠了楚家八輩子的錢,所以才會從李老國公到李銳,從上到下都被用的干干淨淨,不但用了,還要讓人家感恩戴德,做出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來。
  一門雙公?紅樓夢裡賈家是什麼下場,中國人都知道。
  可此番這皇帝用的是陽謀而不是陰謀。他索性攤開了告訴信國公府,“朕觀察你們已經很久了,決定就這麼做,你們還是心甘情願的答應吧,答應了我就給你們家一門雙公”。
  要不這麼做,信國公府恐怕再也無法立足。
  說實話,這有些無恥。
  信國公一府上下的榮寵皆系與皇帝一人,此話是不假,但這只限於李茂一人。
  在老國公的時代,李老國公手握重兵,朝堂上故交部下無數,其中還不乏世族。若說這“信國公”的爵位是老皇帝對他的嘉獎,不如說是對他上交兵權的補償。所以不存在什麼隆恩不隆恩,人家給你拼了一輩子拼命,你給人家爵位,銀貨兩訖。
  何況人家也不稀罕,上交兵權的時候就要告老來著。
  到了李蒙這一代,李蒙本身就是大楚後期的謀士,當年又兼任著楚睿的“太子太師”,明眼人都看的出這就是先皇為楚睿准備的“儲相”。他的妻子出身大族,本身對世族態度也挺曖昧,所以朝堂上雙方都認可他的地位。
  若說這信國公府到了他這一代還是“榮寵”系與皇帝一身,顧卿不信。這李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楚睿登基後的左膀右臂也不為過。
  到了李茂這裡,才真的是“榮寵系與皇帝一身”了。
  這就像某個班裡原來有個非常能干聰明又帥氣的班長,所有小集體都信服他,這時候班長掛了,換了個新班長,雖然是原來那個班長的弟弟,可大家都對他將信將疑。
  在他沒做出什麼大事來之前,他也只能抱緊班主任的腿。
  皇後方才說“李蒙”之死牽扯到世族,甚至晉國公府也有嫌疑,賣隊友賣的如此干脆,讓顧卿更加不敢信任與她。
  連娘家都賣的干淨,何況是她那便宜的大孫子!
  先皇當年是“溫和派”,對舊臣與世族又那麼優待,沒有理由世族會去刺殺他。更何況楚睿那時已經以“太子”之身輔佐朝政三四年了,先皇一死,換上手段更激進、年紀更輕更能隱忍的楚睿,又有什麼好處?
  這皇後絕對是覺得邱老太君沒什麼見識,所以才說出這番話來。想以李蒙的死來刺激她,逼得她同仇敵愾,全府一起對抗世族。可她沒想到這邱老太君真的不是對政治一無所知之人,二還真和李蒙沒什麼感情。
  所以饒是張搖光說的口干舌燥,顧卿半點也沒動搖,甚至還有些害怕。丟下了幾句模稜兩可的話就跑了。
  她並不是李銳和李銘的親奶奶。兩個孩子想要如何做,總該尊重別人的做法。人人都說稚子無知,可她從實習起就在兒童醫院,看過不少身患絕症的孩子如何變得成熟自強,連大人都自歎不如。
  從某種意義上,這信國公府也患上了某種“絕症”,不得不做出改變了。
  顧卿拿出懷裡的信看了,現在除了府裡的一些親近之人,沒有人知道她其實識字。
  皇帝在信中的話和皇後所說的話差不多,除了說了世族現在的危害,還有各種隱藏的危機,儼然把信國公府當做可以臨危受命的心腹的那種語氣。
  皇帝甚至還說了想要李銳與世族達成某種交易,甚至可以支持培養李銳的勢力,只要他成年得勢後,在世族想要謀反或者作出其他侵害國家利益的時候反戈一擊就行了,若世族沒有反意,也不想謀劃儲位,就讓他呆在那個平衡點的位置上也無所謂。
  總之,絕沒有皇後說的那樣危言聳聽,儼然要去沖鋒陷陣一般。
  那皇後說的那般嚇人,甚至連兄弟兩成年後要互相對立,肅清朝堂之類的話都給說出來了……
  是她一貫就喜歡把後果擺在人的面前讓人自己去選,還是她在嚇唬信國公府,讓他們對皇帝產生懷疑,不敢應承或陰奉陽違?還是皇帝怕那封信洩露出去,不得不寫的含蓄溫和,盡量不會刺激到世族的神經?
  亦或者以上都有?
  顧卿把信塞進褻衣和中衣之間,貼身放好。此事得等李茂回來再商議,她想多了也是無益,不如閉上眼睛靜靜養神。
  作為一名兒科醫生而不是政治達人,顧卿表示很頭疼。她想的太多,五心煩躁,加之車子一直在顛簸、她起了個大早又跪又拜,還站在那大殿裡呆了一個多時辰,已經累得不行,居然漸漸地靠在車廂上睡著了。
  “奶奶,奶奶,醒醒。”
  “奶奶,你別嚇唬我,嗚嗚嗚嗚……”
  “娘?娘?娘!”
  好像有人喊她?唔,應該不是喊她。她才二十六歲,老公都不知道在哪裡,當娘還早著呢,奶奶……奶奶一定是喊別人吧。
  顧卿覺得自己飄在半空中,迷迷糊糊的,根本醒不過來。
  “老太太這是怎麼了!快叫兩個健婦來,把老太太背回院子!”方氏急的要命。現在後院女眷就她一人,她和老太太早上好生生的一起出去了,回來時卻是她一駕馬車回來的,早就引起別人側目了,這下老太太的車子停在正門外半天沒有拉走,回頭還不知道要傳出什麼消息來呢!
  “奶奶這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李銳看著眼皮子一直在抖動的顧卿,“先別慌著抬,喊胡大夫來!”
  “這裡哪是瞧病的地方!”方氏身上誥命的內衫還沒有脫,只在外面換了一身銀鼠皮的長褂,裹著斗篷。“外面這般冷……”
  “奶奶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怎麼能隨意搬動?胡大夫就在家中,等他診過再來商議怎麼處置!”李銳現在年紀已大,加之變聲期的原因,說話之前向來慎重考慮,話絕不說二遍。他眼神之中帶有厲色,話又有道理,即使是方氏也只能閉嘴。
  “不是有丫頭婆子跟著的嗎?為什麼老太太一個人在馬車裡!這是過年不能見紅,年過完了,都給我乖乖去領罰!”
  “回稟夫人,不是我們玩忽職守,而是太夫人從宮裡出來就不讓我們近身。我們都是坐後面的馬車回來的,並不知道……”
  “還敢狡辯!不能在老太太車廂外的車轅上坐嗎?不能近身,不知道隨時等著伺候?”方氏這已經是遷怒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以溫婉的形象示人,這一發怒,嚇得伺候老太太的幾個丫頭只能噤聲。
  丫頭們委屈的緊,老太太不給近身,她們幾個未出嫁的女子,難道要拋頭露面和車夫坐在一塊兒?現在又這般的冷,她們可沒有裘衣可穿……
  李銳呆在車廂裡,冷眼看著方氏在門口耍威風。要不是花嬤嬤今天咳嗽,不能伴著老太太一起去,哪裡會有這些事!
  就知道嬸母是靠不住的!
  奶奶究竟是在皇後那裡經受了什麼,怎麼一回來就暈厥過去了?
  李銳想起在“如是庵”見到的那位娘娘,心中開始對她無比討厭起來了。
  顧卿迷迷糊糊間,似乎看到了許多人。有她在醫院裡的同事,也有她經常去探望的那個得了白血病的孩子。那個得了白血病的孩子現在已經成功的移植了骨髓,可以在地上走了,她遠遠地站在那裡,微笑著看著他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那才是她該呆的地方。救人、治人、讓剛剛開始的幼小生命能夠延續下去。
  而不是陷在這裡,陷在這裡……
  咦?她陷在了哪裡?
  她感覺到有一根針扎進了她的人中,又有許多針扎在她的指尖。
  不要扎它!針灸沒用的,她是……
  她是得了什麼毛病來著?
  好疼啊。不是說針灸不疼的嗎?為什麼她這麼疼?
  一定是個庸醫!
  胡大夫在給車廂內的邱老太君施針,李鈞、李銘和李銳三人緊張地在一旁等候。
  剛剛他查驗過老太太的脈相後,隱隱懷疑邱老太君得的可能是中風的毛病。
  但因為邱老太君既沒有口眼歪斜,也沒有出現眼底赤紅的情況,中風常見的抽搐也沒有,一時倒不能確診。
  只是他用著叫醒昏厥者的法子施著針,折騰了半天,邱老太君除了眼皮翻動了幾下,並沒有任何要清醒的跡象。這裡是門外,今年冬天又特別冷,寒風呼嘯的所有人都在打哆嗦,這胡大夫卻滿頭大汗,連拿針的手都不穩了。
  李銳的眼神裡像是有刀子一般盯著胡大夫的手。
  “你行不行?不行就不要在府裡受供奉了!”
  “銳少爺,太夫人這是憂思過度,加之天寒氣滯……”
  李銳的神情,讓早已被冷汗濡濕全身的胡大夫只覺冰冷刺骨。
  “什麼病!”李銳實在不耐煩聽一堆辯證的話。
  “恐是中風。”
  什麼?!李銳吃了一驚,皺起眉頭。“祖母平日並無不妥之處。”
  他一點也無法接受祖母可能中風的事實。他的祖父就是中風引起氣血逆亂而死,最後一年躺在床上完全不能動彈。
  明明是蓋世的英雄,最後只能困頓於病床之上,那樣憋屈的死去。
  李銘一下子哭的更凶了。就連李鈞的手也不禁抖了一下。
  “哥哥,爺爺那時不也是中風嗎!奶奶會和爺爺一樣嗎?我不要奶奶有事!嗚嗚嗚……為什麼過年不能找太醫,我要進宮找太醫!嗚嗚嗚……爹……”
  “若是前期,自然是極難發覺。現在就從脈象上看,並不能作准。要想確認,還得等太夫人醒來仔細問詢。只是現在太夫人突然昏僕,若是不醒,小毛病也會變大問題了……”胡大夫用袖子擦著汗,“在下只能盡力施為。”
  “現在能不能搬動進院?”
  “若是中風,多有腦脈痺阻的情況,最好在醒來前不要搬動。銳少爺這一點做得極對。只是天寒,門口風又大,不如讓馬車駛進院子,在院子裡治比較好。最好再讓馬車中暖和起來,以免太夫人著涼。若是夏天,還要除去太夫人的大衣裳,可現在不好搬動,天氣又冷,還是謹慎小心為好。”
  胡大夫的話一說,李銳和方氏立刻指揮著馬車往邊門裡走,正門馬車是進不去的。邊門卻可以走馬車和轎子。馬車走的極慢,李銘和方氏在馬車裡扶著老太太,四周墊著墊子,不讓老太太受到一點顛簸。
  “你們幾個去取被子,你和你,去多拿幾個暖爐、手爐來,隨意在哪個院子裡拿,去最近的地方。用布幔把將車四周障起來擋風,門房把炭盆移過來。”李銳邊吩咐邊讓人備馬,帶來門口。“上次是哪個去請的白御醫?”
  白御醫就是那個告老的御醫,給他醫治過鞭傷的。過年不能進宮請太醫,只能去找那位御醫了。只是今天是過年,他還不一定坐館。
  方氏連忙接口道:“是琦嬤嬤家的男人,在門房裡聽差的。”
  李銳叫人去門房,點了那門子,好在門房裡所有聽差之人都會騎馬。李銳放心不下,親自騎馬出門,讓那門差在前面帶路,兩人一起去請御醫。
  布幔這種東西府裡倒是有不少,是為了女眷出門踏青可以用來遮蔽的。年底庫房剛剛清理過,送過來的倒是快。眾人將朱漆馬車四周圍得密不透風,胡大夫擔心車廂裡氣悶,讓老太太更加氣滯不通,便讓下人們把車窗門都打開。
  清水坊裡還住著幾戶人家,那些門房看見信國公正門前的動靜,立刻飛速回府去報。今天是百官進朝朝賀的時候,女眷也都剛剛從宮中回來。李茂出了京,方氏帶著一堆下人在門口,那出事的就一定是邱老太君了。
  住在這個坊內的人家只有幾家,都是當年被賜宅的勳貴老臣,這些人家裡當家之人原本想過來詢問,看需不需要幫忙,再一看主持大局的是一女眷,只好又讓後院女主人出來,再去問個究竟。
  方氏雖然急的焦頭爛額,但老爺臨走時吩咐一定要低調、不要四處結交,加之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也就婉言相拒了。
  李銳騎著馬在內城裡策馬狂奔,幸好今天是三十,這裡又是內城,街上走動的人不多,不然也不知道要撞到多少人。那門子不敢騎得像李銳那麼快,只好在後面喊叫著指路,兩人兩騎很快就到了東市,找到了那白御醫開的醫館。
  已經到了年底,醫館裡依然有兩個藥童看店,生病又不看年節,這白御醫也算是宅心仁厚。白御醫本就是京城人士,也沒有回鄉,李銳問清白老住的地方,連忙又跨上馬去了白御醫家。
  他拿的是信國公府的帖子,又是嫡長孫親自來請,白御醫也不矯情,背著藥箱,喊了兩個醫徒就走。只是白御醫畢竟年紀大了,騎馬未免強人所難,只能套了馬車過去,倒讓李銳恨不得身插雙翼,替那白御醫馬車前的馬兒拉車才好。
  李銳去年到今年的變化極大,身形、樣貌和聲音都和以前判若兩人,李銳剛剛上門來請的時候,白御醫還以為遇見了騙子。
  他曾經給那位嫡長孫診治過,明明就是一個非常肥胖的小孩子!
  可李銳拿的是信國公府的名帖,身後又跟著上次來請他的信國公府家人,白御醫只能滿肚子驚歎上地了馬車。
  在馬車裡,他還不停問車窗外的李銳是以何種方式瘦了如此之多的。要知道這世上瘦子變胖容易,胖子變瘦極難,很多人苦於肥胖而無法削減體重,這李銳才一年多的時間就已經瘦到可以見人,必定是有什麼秘方。
  可憐李銳心裡五內俱焚,這車裡的白御醫還要東問西問,李銳只得暗自忍耐,吐出一句話來。
  “此事全仗祖母的手段。”
  那白御醫聽了這話,對這位信國公府久負盛名的邱老太君倒起了好奇之心,也盼望著這馬車能夠再快一點了。
  此時顧卿一點都不想醒來。自她穿越到這個老太太身上以來,一直睡眠不好,像是睡得這樣舒服,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她暈的輕松,周圍的人卻嚇得不行。老國公死於中風,醫治老國公的那位家醫辭職回鄉,這胡大夫是後來進的府。他對中風也頗有研究,可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明明並不嚴重,卻就是不醒的情況。
  方氏一直在旁邊侍候,聽到胡大夫的話,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劉嬤嬤說的那番理論來。
  這府裡出的事一樁接一樁,邱老太君的性格也與原來大不相同,可是她那婆婆原本就不怎麼交際,知道她本性的更少,說出去了,也沒人會信她。
  前一陣子,她托家中去找靈驗的神婆,又不敢說是疑心老太太,只好往“府中陰氣太盛會影響到她的子嗣”上說。她娘信以為真,四方打聽,終於找到了一個可靠的婆子。
  那婆子用“擅長替婦人調理身體”的名義進了府,她私下考驗了一番,果然可以請神靈上身,甚至不用張嘴,身體裡也能傳出聲音來,遂心服口服,一直用豐厚的待遇養在府裡。
  一定是皇宮裡龍氣太盛,這纏著老太太的妖孽定是在皇宮裡呆的久了,被皇上和皇後娘娘的龍氣給刺激的出了什麼紕漏!此時正是妖孽最虛弱的時候,神婆一做驅趕,說不定立刻就能讓老太太醒過來。
  再說了,就算是他們這種達官顯貴之家,遇見家中有人生病,蹊蹺不好的,請人驅邪的也大有人在,她這麼做也不算胡來。
  最主要的是,管家的是她,等老太太恢復正常,大家只有誇她的。現在正是好時機,老爺不在家,李銳也出去尋那白御醫去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一想到沒人可以阻攔她,她心裡不知道觸了哪根筋,就一直繞著這個念頭丟不開,索性下定決心去做,也顧不得以後有什麼後果了,連忙派人去請“柳嬤嬤”。
  “銘兒,到娘身邊來。你在那裡一直哭,倒擾了胡大夫醫治。”
  方氏向李銘招招手,示意他下車。
  誰料李銘完全沒有她想的那麼聽話,而是擦擦眼淚,搖著頭說:“我不哭了。我要在這裡陪著奶奶。”
  “過來!”方氏冷下臉,“不要讓娘再說第三次!”
  小孩子陽火低,要是驅邪時被沖撞了,她還真不知道去哪裡哭呢!
  李銘見她娘柳眉倒豎,委委屈屈地下了車。他自小被娘管教慣了,還是很怕他娘生氣。方氏把他支走,要他去持雲院裡找丫頭拿各種老太太常用的物件,李銘雖然滿心不樂意,可哥哥走了,也只有他能指揮那些下人,也就去了。
  沒過一會兒,那柳嬤嬤帶著“家伙”過來了。
  “堂嬸,此事不妥,當今聖上不喜巫神占卜之行,曾經三令五申鄉間不可迷信鬼神,鄉間尚且如此,堂嬸如今這樣做,若是被御史知道了,怕是要被彈劾的!如今叔父不在家,嬸母還是謹慎為好……”
  李鈞都不知道為何突然會冒出個巫婆來,但他生性魯直,覺得此事大事不妙,就一直攔著那巫婆不讓她接近馬車。
  他家中嫡母雖然也很蠻橫無知,卻從來不信這些東西。他這嬸母明明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怎麼會相信如此無稽之談!
  方氏見李銳走了,她那兒子也被她支開了,卻又冒出個強頭來,氣的那叫一個銀牙亂咬。她是女眷,又不能對李鈞動手,只好指揮起幾個家人。
  “你們還愣著干什麼?‘請’堂少爺讓開!老太太這麼久還沒有醒,一定是進了邪,快讓柳女給老太太看看!”
  方氏管著府裡已經有七八年,雖然平日裡以寬厚示人,但依舊是一副主母的做派,阿諛的人也多。此時只是要拉開一位新來的堂少爺,自然有許多曲意逢迎的下人們上去拉扯那李鈞。
  只是李鈞身材魁梧,又是成年男子,下人們也不敢用力,拉扯間難免難看,再加上李鈞一臉正氣,下人們心中未免有些心虛,一時倒是僵持住了。
  胡大夫一直在給老太太搓熱手心,通經活絡,眼看著來了一個巫婆,心裡一聲慘叫。
  這巫婆之流,行事向來難測,若真要是出了什麼紕漏,到底算是他醫治不利,還是巫婆裝神弄鬼害的人,那真是說都說不清楚。他做這家醫這麼多年,一直滋潤,這一年來卻連續見到兩次凶險,現在怕是連性命都保不住了!
  他一邊盡力施為,指望老太太快點清醒,一邊看著車外,恨不得那李鈞也能像李老國公那樣力大無窮,把那些下人甩出去才好。
  老太太院子裡的“四雲”也護在車前,不過她們心中對方氏的話也是將信將疑。
  老太太怎麼施針都不醒,看起來確實蹊蹺,也許讓些靈驗的高人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問題的症結。只是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婆子實在無法讓人信任。若真是什麼高德大僧,得道的真人,說不定李鈞和她們也不會如此忌憚。
  她們全靠著老太太才能過上好日子,真要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四雲也准備豁出去了。
  話說李銳去請御醫,跟在馬車後心急如焚,實在等不及白御醫那馬車的速度,告罪了一聲就往家裡狂奔。
  他騎馬回了府,也不下馬,直接駕馬入了後院。等到了後院的門前,卻見老太太的馬車前站著一個穿著一身紅衣的中年女人,臉上抹著鮮血,腳下踩著火盆,怒地一聲大喝:
  “什麼人!居然敢在信國公府裡造次!”
  他跟著兩位武師學的是沙場上的本事,每天都在練習“殺氣”,氣運丹田沉聲厲喝之下,那叫一個石破天驚。
  那女人轉過頭來,看向門口,只見雙眼白翳,臉上有血,看起來甚是嚇人。
  “銳弟來的正好!快攔住那要扶乩的神婆!”李鈞大喜,也不掙扎了,隨便下人怎麼將他拉扯,嘴裡卻是不停:“巫乩之事太過荒誕,快勸勸嬸母,嬸母要給堂祖母驅邪!”
  李銳“噌”地一聲下了馬,手持著馬鞭,猶如凶神惡煞一般對著那神婆步步逼近。
  那叫做“柳女”的中年神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嚇人的少年,但她走南闖北,見過不信她的人也不知道多少,一點也不慌亂,甚至還能做出高傲的姿態,運起“腹語”,也不張口,用著怪異的聲音說道:“吾乃九天玄女座下……”
  她這不張口就能發聲,且聲音截然不同的情況,實在是讓其他人瞠目結舌。
  難不成真是有本事的神人?
  方氏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來。
  這可不是什麼假貨,而是她娘特意打聽過的。這神婆來自南方,曾經驅過無數鬼神,可以請好幾位神明上身。若是狀態好的時候,還能請來送子娘娘,最是靈驗……
  “裝神弄鬼!”李銳冷哼一聲提起馬鞭,兜臉兜臉地給了柳女一記!
  這馬鞭向來是又短又硬,這一記既快且重,直劈得那神婆的臉從中間直接裂開一道大口子,血流不止。
  只聽得神婆大叫一聲,捂住了頭臉。李銳伸出一腳,踹中那神婆的腰際,將她遠遠地踢了出去。
  府裡除了當年的李老國公,從李蒙到李茂都是文人,只會幾套五禽戲這樣健身的拳法,府裡許多都是這些年才進的新人,哪裡見過這般暴力的舉止!
  李銳提起馬鞭,指著神婆,眼睛卻瞟向方氏。
  “奶奶剛從宮中回來,她年老體弱,今日裡又勞累一天,累出病來是正常的。到底是哪個搞來這麼個家伙?豬油懵了心不成?”
  方氏氣急,正要辯解,李銳空甩一鞭,不讓任何人說話。
  “嬸嬸!”李銳的眼神像是要隨時要擇人而噬一般。他低著沙啞的嗓音,臉色鐵青地說道:“請謹言慎行!若宮中有邪,邪是何物,誰身上帶邪?”
  “這是拖著全府上下都不要命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老太太不停的跪加起身,再加上又站著聽話,心神緊張,中風發了。
  不過只是昏厥,四肢發麻,現在還不會死。可是顧卿被這一大堆事弄的心煩氣躁,想撂挑子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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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5:28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爭鋒相對

  李銳話一出口,全院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神婆在地上痛苦的扭動著,那一鞭子斜著劈了她半張臉,她從右邊眼珠子到左邊下巴都給鞭子抽中了,右眼球更是劇烈的疼痛。
  李銳自進入青春期開始,氣性越來越大,已經和小時候完全不同,方氏雖然覺得李銳已經和過去大不相同,卻沒想到他的變化如此大。
  畢竟從李銳移出錦繡院開始,他們接觸的就沒有以前那麼多了。
  “松開大堂兄,以下犯上,你們是想斷掌嗎?”李銳聲音依舊沉穩如常,然而在其他人聽來,卻莫名血腥。
  抓著李鈞的下人們原本就不安,再一聽李銳威脅的話,立刻放了手。
  本朝律法,以僕犯主者,重則斷掌,輕則黥面,這些下人又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被李銳這般一說,哪裡還敢再抓著李鈞。
  李銳看著地上翻滾著的柳神婆,用鞭梢一指這女人。“把她捆了,嘴裡給她塞上東西,再上點藥,丟到刑房裡去。此人妖言惑眾,學得‘腹語’之術就出來招搖撞騙,以前還不知道害過多少人,待我問明白了,就扭送去官府。把那些火盆雞血等物都給我全部清理掉!”
  他又掃視了眼院中眾人。
  “大不敬是十惡不赦之罪,你們都是家生子,若此事洩了出去,是要一概連坐的。今天這婆子的事,所有的人都給我把嘴封起來,若是外面有一點風聲,別怪小爺不客氣!”
  “我可不耐煩一個個查是誰說的,有任何不對的,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幾個孔武有力的家人把那神婆拖走了,火盆雞血扶乩之物也被清了個干淨。李銳四下張望,沒發現李銘,就知道嬸母是怕嚇到幼弟,把他給支走了。
  弟弟不在也好,省的看見他和嬸母對峙,心裡留下齷齪。
  嬸母怕是沒料到他那大堂兄居然膽大到忤逆長輩,這才沒有給那神婆得逞。
  也幸好是沒有得逞,不然那婆子雞血一潑,再說幾句邪魅的話,老太太明明是從宮中出來的,她那意思就等於皇宮裡有鬼祟,全家上下都要為她吃干系。
  那時候,就算奶奶出了什麼事,也不敢對外面說明情形了。
  只是今天是大年三十,他去請個大夫都這麼艱難,不知道嬸母是從哪裡找來的這個“神婆”,看樣子還不是在府裡一天兩天。
  更何況現在形勢這般復雜,若是有壞心的想拉叔叔下馬,暗害了奶奶,叔父就要再丁憂三年,他也不可能再進宮了。
  為防止這婆子是什麼人派來的,他得空的時候還要去審一審。只是他從未做過這些……說不得還要去找他舅舅。
  李銳邊想邊覺得難受,心裡五味雜陳。
  以前他過的渾渾噩噩,只覺得方氏就是這世上除了母親以外最,溫柔、最嫻淑、最通情達理的婦人,那時候他住在錦繡院裡,看著自己的嬸母管家也是有條不紊,總覺得她沒有一處不好的。
  可這六、七年過去,他這嬸母從未出府交際過,國公夫人的架子倒是越擺越大,見識卻不見得長了多少。他那叔父還知道在外拼斗,為府裡掙個前程,可她倒好,只知道想她那些小心思,使勁扯府裡的後腿。
  他是晚輩,不可多言,可是若一直放任下去……
  親母德行有虧,銘弟一生的前程都要被葬送。就連他那叔父,遲早都會因“治家不嚴”而遭到彈劾。
  他必須要和叔父談談。
  過去的事情他可以暫時忍下來,那是因為奶奶伸了手,他畢竟沒有真的被怎麼樣。可若嬸母的膽子越養越大,還不知道會干出什麼事情來。
  他們這樣的人家,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能出。
  想到這,李銳把鞭子丟給後面的伴當擎雷,只身走到方氏面前。
  方氏被嚇得呆住了。
  他他他他他,莫非是要對她動手?
  外面都傳那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曾經打過項城王家的縣主。說不定他橫起來連嬸母也敢動手。
  方氏驚懼地盯著已經比她高出一截的李銳,又求助地看著周圍的下人。
  那些下人哪裡知道方氏在驚懼什麼,見兩個主子眼見要對峙起來,各個都把頭低的越低越好,恨不得不要再抬起來最好。
  話說方氏會這般著急,也是有原因的。
  她從年前就帶進府了一個神婆,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帶她到老太太院子裡去看看。
  先是老太太入冬得了一場風寒,李茂天天都在邱老太君身邊侍疾,後來到又到了年底,方氏累的□□乏術,進出的管家娘子和下人太多,人多口雜,一來實在是顧不到那上面去,二來也沒有理由帶著陌生人往邱老太君的院子裡去,心中只如那小貓撓心一般。
  她心中有事,卻不能聲張。
  這就像玩三國殺,手中摸著一手好牌,卻一直被人樂不思蜀,怎麼也用不掉一般。
  今天老太太昏迷,丈夫不在家,李銳又出去請白老御醫,這整府裡就她一個主子能頂事,方氏看著這苦盼良久的時機,不知怎麼的鬼迷心竅,就一定想要叫那神婆來看看,看看老太太是不是真的被狐仙黃仙之流纏上了。
  那叫“柳女”的神婆一來,果然說老太太的馬車裡有黑氣。她心中大喜,覺得找到了府裡這麼多年來不太平的原因,急著就叫柳女驅邪。
  方氏只顧著想皇宮裡一定龍氣強盛,能壓制住一切邪祟,卻忘了若是老太太從皇宮出來要是生病還好,還能對外說是勞累過度;可是要是一出來就驅邪,那豈不是說皇帝和皇後就是那個邪祟?
  到時候就不是全府上下不太平這種事了。
  李銳低頭看著面前的嬸母,抬起手……
  方氏瞪大了眼睛。
  ……微微揖了一揖。
  周圍眾人都松了口氣。
  “嬸母平日裡管家,又是年底,忙累到精力不濟,實在是讓侄兒愧疚萬分。”李銳表情平淡地說,“如今奶奶病倒,嬸母還是下去休息一番,保重身體為好。這裡有侄兒和大堂兄在,還有這麼多丫頭婆子,想是不會出什麼亂子。”
  ‘……要有亂子也是你。’他腹誹。
  “若有什麼要事,侄兒再讓下人去喚嬸嬸。”
  李鈞倒吸了一口冷氣。
  堂弟的意思是讓堂嬸不要添亂了?
  他膽子也太大了!這是忤逆尊長啊!
  方氏的臉色又青又紅,她抬起手,指著李銳的鼻子,不敢置信地說:“你六歲時我就把你抱進錦繡院,十二歲方才移出來,我待你視若親生,你現在大了,竟要我……”
  李銳心中冷笑,低下頭去。
  “嬸母言重。只是家中現在沒有大人,嬸母總要多多保重才是。您一早進宮,到現在粒米未進,若是您也累倒,叫我們全府上下該如何是好?”
  “請嬸母以身體為重!”
  李銳長揖到地。
  “好,好!等你叔父回來,我倒要讓他聽聽,他這好侄兒是逞威風逼迫嬸母的!”方氏被李銳逼迫,一院子世僕下人都在看著,頓時覺得面皮一陣陣發緊。
  她一拂袖,恨聲道:
  “文繡,娟繡,扶我回錦繡院!”
  待方氏走遠,李銳這才走到李鈞的身前,也給這位堂兄行了禮。
  “剛才之事,多虧大堂兄警醒。弟弟先行謝過兄長。”
  “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只是覺得府裡找神婆不太對……”李鈞擔心地看著這個年方十四歲的堂弟,“只是,堂嬸雖然也有不對的地方,可畢竟是長輩,你這麼做,總歸是不好。等堂祖母好了,還是去給堂嬸道個歉吧。”
  李銳搖了搖頭。“事關全府上下安危,決不可縱容。便是叔叔在此,我也是這麼建議。嬸母要是老是想些歪門邪道的法子給奶奶治病,我只能不讓嬸母靠近奶奶了。若以後叔父怪罪,我一力承擔便是。”
  李鈞歎了口氣。他前幾天還對公府全家和睦羨慕不已,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顧卿在暈厥中,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叫什麼,聲音嘶啞中帶著戾氣,聽起來非常可怕。她皺了皺眉,覺得那聲音吵了她睡覺,十分可惡。
  沒過一會兒,顧卿又聽到了女人的喝聲,這倒不是可怕,而是刺耳了,她真想有哪個人趕緊把她耳朵捂起來才好。
  “老太太皺眉了!”香雲興奮地嚷嚷了起來。
  她一直在車廂裡伺候,見顧卿除了昏睡,終於又有了其他表情,怎能不欣喜?
  李銳聽到香雲的話,一掃臉上的冷意,連忙掀開布幔,進了車廂。
  顧卿果然是在皺著眉,而且一副非常厭煩的樣子。
  另一邊,白御醫坐著他府上的馬車,被門子引到了國公府的邊門,直接駛進了院子。
  他的兩個醫徒捧著藥箱,先跳下了車。
  信國公府的下人們見白御醫終於來了,連忙湧過去幾人扶著白御醫下車。
  這位老先生急趕慢趕,坐在馬車裡都要被顛散了,可這些扶著他的下人倒不像是扶他,而是挾著他往邱老太君的馬車那邊跑似的,不由得心中有氣。
  可待看到一看到馬車四周圍起來的一圈布幔,他就頓時覺得不妙。
  這是已經病到不能移動的地步了?
  這般凶險,怎麼不進宮去找太醫,跑去喊他來?
  是了,年底不得有喪氣的事情,就算是宮裡的嬪妃,這個時候生了病也只能熬著,熬過初四再去請人看病。信國公府自然也知道這個門道,所以才去請自己。
  白御醫快步進了布幔中,只見國公府裡只有邱老太君能用的那輛朱漆馬車,靜靜地立在布幔之中。駕車的四匹馬都已經蒙了眼睛,塞了耳朵,唯恐突然狂亂,反倒讓馬車裡的老太君病情更加危急。
  白御醫上了車,翻了翻顧卿的眼皮,又仔細號了脈,便問一旁的胡大夫。
  “貴府太夫人以前可有手麻,口干,目眩之症?”
  胡大夫一臉羞愧地說:“我不知。”
  他雖然是家醫,但給管事看病的時候倒比給主子們的還要多。信國公府裡可以直接找宮裡的太醫診治病情,除非是急症,不然一般都是找太醫看的。
  而且邱老太君自去年起,連他去請平安脈嫌麻煩,也不給他請了。現在白老先生問老太君的征象,他真的是一無所知。
  “太夫人有時候走著走著會停一會兒,怕是偶爾會頭暈。”煙雲一直和香雲在老太太身邊近身伺候,比府裡所有人都要了解老太太的情況。
  “還有幾次用飯的時候,嘗不出味道來。”
  白老御醫歎了口氣。果然是如此。
  “這是卒中,就是中風之症。看情況貴府的老太君也是剛得上不久,病症還算輕微。以後好好調養,不要操勞、不要多思、不要動怒、禁油膩辛辣的食物,病情一時倒不會惡化。”
  “那為什麼我奶奶一直不醒?”李銳指著一旁放著的銀針。“胡大夫已經施過針了,但還是沒有醒過來。”
  “咦?照理說不會如此。”白御醫看了一眼胡大夫,上次他和他一起辯證過醫理,他覺得這胡大夫水平還是不錯的,怎麼會施針無效呢?
  他想了想,從藥箱裡拿出炮制過的杜衡碎末,抖了一點點放在顧卿的鼻子下面,讓香雲用嘴給邱老太君吹進了鼻子裡去。
  顧卿的臉整個扭曲了起來。
  李銳和香雲大喜過望,都用期望的眼神看著邱老太君。
  顧卿睡得好好的,只覺得一團極辣的東西進了她的鼻子,而且一直往鼻腔和整個呼吸道裡彌漫。
  她是學醫的,所以知道肯定是某種有揮發性氣體的物質進了她的鼻子。
  媽蛋!給姑娘知道了是哪個往她鼻子裡放怪東西,醒了一定抓起來撓癢癢撓到死!
  連個覺都不給人睡了!知道她有多久沒睡過整覺了嘛!
  “為何還是不醒?要不然,放多點?”李銳看向白老御醫的藥箱。
  “不可,杜衡是味猛藥,太夫人身體弱,不能用多。”
  白御醫行醫四十多年,自是什麼情況都見過,見邱老太君對杜衡有所反應,卻一直沒有清醒,就知道肯定是這邱老太君不願意醒來,而非昏迷的無法清醒。
  一般只有輕生之人會這樣,不知這堂堂公府的老封君,為何也會這般心如死灰。
  “如果用藥施針都無法讓太夫人醒過來,那就只有讓太夫人最在意之人在耳邊大聲喊叫了。此症已非藥石針炙可以醫治。”白老御醫對李銳說道:
  “我曾救過一個上吊自殺的婦人,亦是這般不願清醒,還是她那婆婆把她的幼子打哭了,放在她身邊,才令她清醒的。”
  這便是心病還需心藥醫。人即使昏迷,也是還有知覺的,人說三魂七魄,有時候只是暫時離魂,若能即使讓魂魄歸體,就能好轉。
  若顧卿還醒著,肯定要斥責這番理論。人有潛意識和表意識之分,就連睡眠也分很多層,所謂“離魂”,不過就是意識形態不一樣而已。
  “剛才太夫人是聽到銳少爺罵那婆子才皺眉的。要不,銳少爺你再喊喊試試?”香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建議道。“喊得嚴重些。”
  李銳心中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奶奶最在意之人。在他印象裡,覺得奶奶應該最在乎的是爺爺或者他爹,至少從小到大,爺爺和奶奶的感情都十分好,他爹每次去北園,奶奶也都是喜笑顏開。
  可此時他也只能試試。
  李銳使足力氣,帶著忐忑不安的心理,在邱老太君的耳邊喊道:
  “奶奶,你要是再不醒,我也不活啦!”
  顧卿的耳邊突然響起了炸雷一般的聲音,驚得她手指都微微顫動了起來。
  誰在喊?誰不活了?
  是李小胖?
  那可不行!要不是看他可憐,她早就想辦法尋死了。如今她甘心當個糟老太婆,一身的毛病,還在後院裡等著接下來各種可怕的宮斗宅斗,都是為了他。
  他怎麼能不活了?!
  “你那是找打……”顧卿極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咬牙切齒地呢喃著,“你要尋死尋活,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李銳胸中有一團酸澀突然炸開,這股陌生的酸楚感向著他的五髒六腑、身體四肢蔓延開去。他被這股莫名的酸澀所觸動,一下子趴倒在顧卿膝下,緊抓著顧卿的衣服,全身顫抖著痛哭。
  他的這陣痙攣立刻傳到一直僵在那裡,靠在車廂上的顧卿身上。讓顧卿的心裡也酸澀了起來。
  只有這個時候,才會讓人覺得,就算李銳經歷的再多,表現的再成熟,也不過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而已。
  還是個父母雙亡,孤苦無依的孩子。
  顧卿顫抖著已經麻木的身子,低頭看向李銳。
  “誰都不准有事。”
  李銳拼命的點頭。
  顧卿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力氣慢慢的恢復。
  “死的人已經太多了。我們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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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5:51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夜半私語

  邱老太君從皇宮裡一出來就病倒的消息只在清水坊內幾個人家裡流傳,饒是如此,也引得眾人紛紛議論。
  一般來說,即使不是從宮裡出來,而是在自己家病倒的,因為是在年節裡,誰家都是報喜不報憂,有病也當做沒病,絕不會這麼大張旗鼓。
  可這邱老太君一出皇宮就直接暈倒在門前,連搬動都不成,想來不是什麼小毛病。再一聽公府裡長孫少爺騎著馬從內城直奔東市,帶回了告老的白御醫,有人都在想這倒霉的李茂是不是又要丁憂三年了。
  先前他兄長去世,他才二十出頭,正是可以大展宏圖之時,因為侄子要守孝三年,他繼承又是兄弟的位置,原本守一年孝便行的,也跟著守孝了三年。眼見著孝還沒出,李老國公又因卒中去了,這孝上加孝,又是三年。這麼多年一過去,李茂已經三十歲了。
  新皇登基之時,正是要用人的時候,那時他沒在朝堂上占得一席之地,現在朝堂局勢已經趨於穩定,卻跑出來個信國公,李茂的日子有多艱難,由此可見。
  別看他現在把這兵部的官兒當的風生水起,邱老太君又為信國公府賺得偌大聲望,可這時候邱老太君要一死,又是從皇宮中出來去世的,就算這李茂比李蒙還要能干,皇帝心中也會留個疙瘩。李茂更是不用說,親母朝賀完了一病不起,誰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
  這李茂,既是個運氣好到極點之人,也是個天生的倒霉蛋兒啊。
  仁明宮,皇帝派了太監來宣,說是聖上要駕臨坤元殿。
  皇後帶著大皇子,在殿門前迎接聖駕,宮女、太監和女官都低著頭,臉上卻掩不住喜色。
  年三十的時候聖上很少來後宮,因為實在是太忙了。三十那天,楚睿一早起,就要接受百官朝賀、主持大朝宴,晚上又是和後宮眾主位在一起用的家宴,不光這樣,初一還有各種祭祀,起得也極早。
  倒是大年初一時,聖駕是一定會來皇後所在的坤元殿的,此時天地交泰,萬物革新,若是皇後在這天懷上的龍子,那就是“元子”,地位十分尊崇。
  皇後看著自己的丈夫的身影慢慢出現,便帶著一眾女官宮女太監跪迎聖駕。
  其實兩人剛剛在後宮的大宴中還在一起,只不過中途皇帝離開,直到宴畢再也沒出現。皇後知道肯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絆住了皇帝,便履行著“一國之母”的職責,繼續主持著宴會,直到宴會結束才回東宮。
  只不過皇帝不在,眾多嬪妃都吃的沒什麼滋味就是了。
  現在皇帝來了坤元殿,她自然是十分驚喜。
  楚睿扶起自己的皇後,攜著她的手往裡走。帝後如此和諧,眾人也都喜笑顏開。
  大皇子身上的禮服還沒脫去,他作為眾位皇子之首,從今天午夜就開始起床准備,一直忙到此時月已中天,都沒有休息過。他還是孩子,比不得成人,原本該是休息的點又出來迎駕,不免滿臉倦意,眼圈紅澀。
  楚睿心疼兒子,把大皇子叫到身前,拍拍他的肩膀:
  “我與你母親也要歇下了,你今日忙碌了一天,去好好休息吧。”
  大皇子楚承一聽父皇要宿在坤元殿,連忙謝過父親的憐惜,帶著他殿裡的人屁顛地跑了。
  難道留在這裡當大鴨梨嗎?
  夜深人靜後,帝後就寢,所有的女官和太監都在寢宮外候著,沒有入內。皇帝的睡眠很淺,有這個規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此時的寢殿內只剩帝後二人。
  寢殿門口由皇後的心腹女官鶯娘和皇帝身邊的侍禮太監黃申春守著,其他一干宮女都在偏殿和殿外待著,只待帝後一喚,就要伺候。
  寢殿裡溫暖如春,楚睿穿著單薄的衣服,趴臥在寢殿內的一張長榻上。
  張搖光坐在塌邊,給他梳頭。
  楚睿疲倦的時候喜歡讓別人幫他梳頭,也不必用手按摩,慢慢梳通即可。所以皇後寢殿的妝台裡有各種材質,各種質地的梳子,後宮裡能讓皇帝放心為他梳頭的,也不過就兩三位而已,除了還是當太子時就跟著的近身侍候之人,就只有皇後了。
  楚睿疲憊地閉著眼睛,感受著梳子劃過頭皮的舒適感覺。皇後給他梳頭的力道還是那樣的合適,她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力度,所以永遠都用那種力道來給他梳頭。
  他真想看看,若是他說他一點也不舒服,她會是什麼表情。
  她就從來不知道問問他,今天是不是要輕一點,或是重一點嗎?
  “皇後都與邱老太君在殿裡說了什麼?”楚睿側著頭,狀似無意地問了一聲。
  張搖光聽著皇帝文化,手卻連一絲停頓都沒有。她一手按著楚睿的頭皮輕輕撫摸,一手拿著梳子從他的頭頂篦到發尾,輕輕地說:“我把聖上的意思都告訴她了。我讓她告訴李銳,無論聖上要把他分給哪位皇子做侍讀,都要請求做大皇兒的侍讀。”
  “你又自作主張?”楚睿歎了口氣。“皇後,治大國如烹小鮮,不可操之過急。”
  “李茂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若是到選侍的日子都沒有回來呢?皇上想讓信國公府上自己選擇怎麼做,可事實上,信國公府本來就沒有選擇,何必多此一舉?”張搖光說著自己的疑問。
  “邱老太君和其他官宦出身的世婦不一樣,我若不把話跟邱老太君講明白了,怎麼能讓她知道其中的厲害關系。不把好處和利害說的清清楚楚,怕是信國公府不會答應的。那聖上您豈不是還要再忍幾年?”張搖光歎息著說,“您多忍一個時辰,他們都會再進一步。”
  “搖光。”楚睿朗聲喚起了皇後的名字。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直呼皇後的姓名了,所以張搖光愣了片刻後,才微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搖光,邱老太君一出皇宮就病了,病的連自家的大門都進不了。”
  張搖光拿著梳子的手,終於沒有再動。
  “今天過年,信國公府不敢請太醫,找的是先皇的御醫白先澤。朕派人去問過了白先澤,他說邱老太君原本就有中風的征兆,此番入宮受了勞累,又憂思郁結,昏厥後幾番施救都不能清醒。”
  楚睿凝視著張搖光的眼睛,帶著一絲譴責的語氣說道,“白先澤說,邱老太君怕是有了輕生之意。”
  張搖光震驚地捏緊了手中的梳子。
  楚睿翻過身,閉上了眼睛。
  “搖光,統御天下,並不是這樣的。”他將右手的手臂遮擋在眼前,疲憊地說:“朕雖想要信國公府的鼎力相處,但並不是想逼迫他們。我楚家欠李氏一門三代良多,朕願手書親自交給信國公府,留下這麼個把柄,就是想告訴他們,他們有此物在手,朕必會信守諾言。”
  “聖上,你信任他們,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如老國公那樣忠心的。若他們不願意,陰奉陽違呢?”張搖光反問皇帝,“若他們不想相助,又為了自保,徹底倒向世族一派呢?”
  “若朕鳥盡弓藏呢?若局勢不利,朕將信國公府跑出去當棄子呢?”楚睿對張搖光也問道。“他們難道不會這麼想嗎?君王與臣子之間的相處,本來就有許多猜疑和試探,僅憑三綱五常,確實無法讓人忠於王事。這不過是一場雙方共同商議的賭博罷了。”
  “他們有朕的手書,自然是知情人。若他們不應,朕選了其他與世族平衡之人,信國公府不但不會洩密,反倒會相助。正因為他們知情,他們也擔心事洩後朕會第一個懷疑追究他們,他們會更謹慎。”楚睿不想再看自己的皇後,連這屋內的燈火都覺得刺眼,“信國公府雖然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從道義上來說,逼迫孤兒寡母,是我們不義。”
  “聖上乃是四海之主,百官理應……”
  “搖光!”楚睿厲聲打斷了皇後的話。“你是不是以為朕漸漸冷落於你,是因為你身後的後戚力量太強大,所以你才急忙自翦羽翼,又自動請纓,助朕清理前朝和後宮?”、
  張搖光和楚睿做了十幾年夫妻,自認是這世上最了解楚睿之人。正因為如此,她不想說假話,因為他的丈夫此時此刻不想聽假話。
  她咬了咬唇。
  “聖上,難道不是嗎?”
  楚睿放下了擋在眼前的胳膊,坐起了身。
  “那我告訴你。不是。我冷落你,是因為你讓我感到‘不仁’……”
  楚睿沒有用“朕”,而是以當年兩人剛剛初識那樣的方式說話。
  張搖光聽見楚睿換了稱呼,也沒有再坐在塌邊,而是跪坐在長榻下的踏板上。
  一如她當年坐在張府後院的庭廊上,聽著庭院裡的楚睿陳述抱負之時。
  “先皇賜李碩‘信’的封號,世人都認為這是我父皇對李老國公信任有加的證明,而對李氏一門羨艷不已。”楚睿的眼神裡有著某些溫暖的東西,“只有我知道,這‘信’字,不是父皇彰顯自己對李氏的信任,而是請李氏一門‘信’他。”
  “搖光,這世上的人,並不是每個人都是為了爭權奪利,貪慕高位而活在世上的。至少李老國公和李蒙不是。他們跟隨我楚氏四處征戰,是因為更大的抱負,也是為了我父親當年的相識相救之恩,並非為了以後能博個萬戶侯。”
  “對於李老國公來說,四方靖平,他就可以告老還鄉,過他想要過的日子。而李蒙也不是因為權位,才會留在朝堂上。”
  張搖光心中卻不信。
  她生於世族大家,見慣了爾虞我詐,若說有人會為了心中的理想而奮斗,她當然相信,可若在這過程中得到了太多權利和名望,還能如當初那般拋棄的那麼瀟灑,她卻不那麼認為。
  可她沒有反駁,而只是靜靜地聽著。
  “這世上,可以用錢權籠絡之人,反倒是皇帝最容易用的臣子。並非為了名利權勢,又不在乎性命的人,即使是一國之尊,也不能拿他如何。李老國公願意一力相助父皇,李蒙願意為我奔走謀劃,和我們是皇帝無關。”
  “若那御座上坐的是其他皇帝,李老國公和李蒙,就不會是這般態度了。”
  “要名的,以名驅使;要利的,以利相誘;要地位的,封個高位便是;可若是為了情義的,便不可以君臣博弈之道視之。”
  “我也是與老國公和李蒙的相處之中悟得的這個道理。”
  “當年,你一意建立‘如是庵’,我便覺得你對得失有些太過看重,對名聲也有執念。雖然你那時候剛剛當上皇後,不好和我母後攬權,但你至少應該表明態度,替那些發妻撐腰,而不是弄出一處收容所一般的處所。”
  “這麼多年來,你雖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後,甚至願意為我犧牲家族與親情,我心中雖感激,但也在恐懼。”
  “搖光,你我夫妻一場,我不願和你漸行漸遠,才和你直言以對……”
  楚睿心中一聲長歎,今日一番話,總算是說出來了。
  “你為了我的江山社稷,你的野心抱負,願意將自己、自己的娘家、甚至自己的孩子,都當做棋子,為我雙手獻上,讓我任意施為……”
  “……可即使這樣能讓我不必再隱忍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時間,卻依然讓我如鯁在喉,寒心不已。”
  “你對邱老太君說那番話,卻不考慮她作為一個母親、一個祖母的感受。即使我許諾了一門雙公,也保證了兩個孩子的前程,可此事風險極大,沒有十年二十年不能成事,邱老太君並不是喜好名利之人,你用前程相誘,她看到的卻是危險,怎能不心驚膽戰?”
  “我讓你將那封信轉交給邱老太君,卻沒有讓你畫蛇添足。你以為我是為了成事,可以不擇手段之人,即使發現你在做的事情,也會為了大局而妥協,是不是?”
  楚睿彎下腰去,看著踏板上坐著的妻子,露出近乎是殘忍的微笑。
  “張搖光,我若是不擇手段之人,當年就不會蓄意接近你,讓你心甘情願地嫁給我,而是找刺客殺了你。你以為我楚睿的發妻之位,是用來犧牲的嗎?”
  “原來你竟這般看我……”張搖光臉色發白地看著楚睿。
  “我已讓你失望至此嗎?”
  楚睿直起身,將手伸向踏板上坐著的妻子。
  “不,是我卑鄙。既想妻子傾向自己這方,又不願意她親手捧上要犧牲的東西。”
  張搖光將手與丈夫相握,借著楚睿的力氣站起身。
  “世族與大皇兒之事,我會耐心謀劃,必會給你和皇兒一個交代。我當初將這些謀劃告訴你,並不是逼你做出決斷,而是出於夫妻間的信任,告訴你我不得不對你身後勢力出手的原因。”
  “我也不是非要鏟除世族不可,只是世族勢大,不得不防。你性格剛強,又喜歡多想,容易走入誤區——以後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保護好承兒,平衡後宮便是。你要謹記,這家國天下,是我的戰場,不是你的。”
  “那位邱老太君,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為人又仁善,你可多與她往來,學習她的為人處世之道。”楚睿看著一臉迷茫的妻子,搖了搖頭。
  這朝堂上絕大數達官顯貴都看不起邱老太君這位出身鄉野的村婦。在他們眼裡,像皇後這樣世家出身,或是方氏那樣書香門第的女子,才值得尊敬。就算尊敬邱老太君的人,也不過覺得她嫁了個好丈夫,生了個好兒子而已。
  他微微頓了頓,向張搖光問道:
  “李老國公明明著得《三國演義》,為何在他春秋鼎盛之時不宣揚,在他位極人臣時不宣揚,只是做成玩物消遣?為何等李老國公過身了,李蒙早逝,李茂又立身不穩的時候,邱老太君拿出這本奇書來?”
  “為何她在信國公府最強勢的時候從不出門交際,又從未與人口舌相爭,可在中秋之夜,卻敢逼迫項城王的子女?”
  “搖光,女人的剛強,是在身後無人可依時,為了庇護自己和自己在意之人,才不得不剛強起來的。你建‘如是庵’,雖也是慈悲心腸,卻不是剛強。你犧牲一切,換來我的托付信任,也不是剛強。”
  “我已經讓你如此自危嗎?”
  張搖光以手捂面,泣不成聲。
  信國公府裡
  大年三十這晚,信國公府裡原定的家宴,不得不放在飲宴廳以外的地方。
  顧卿正在持雲院裡,和三個男孩子一起吃飯。
  今年的除夕,李茂不在府內,方氏在“休息”,邱老太君又勞累過度一病不起,注定這個年要過的冷冷清清。
  一天下來,就連各院裡往來的下人們都不敢大笑,更別說如去年一般聚在一起玩玩骰子喝喝酒什麼的了。
  李銘、李銳和李鈞是在持雲院吃的年飯,顧卿身子虛弱,還不能下床,三個孩子就讓人把桌子搬到老太太房裡,移到床邊,一起陪著老太君吃年夜飯。
  這在一般的鍾鳴鼎食之家看來,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禮不可廢,許多人就算是病的要死了,該講究的禮儀還是要講究的,但在信國公府裡,主子發了話,卻無人敢再置喙。
  李銘甚至捧著碗爬上了顧卿的床沿,去喂奶奶吃喜歡的菜餚。
  ‘哼,小馬屁精!’已經十四歲,實在不適合干這個的李銳,只能悶著頭吃飯,不甘心地瞟了李銘一眼。
  李鈞倒是挺喜歡這樣的氣氛,雖然覺得這年夜飯吃的不倫不類,卻比他這麼多年來吃的每一頓飯都有滋味。
  唔,堂祖母甚至吩咐人專門給他准備了大碗。
  “今年守夜,奶奶我是肯定守不動了。你們三個守吧。”顧卿高興地吃了一口金沙銀卷,“等會你們出去,跟下人們都說一聲,該玩兒的玩兒,該笑的笑,大過年的,裡裡外外這麼安靜,搞得我好像已經……”
  “奶奶!現在是過年!”李銳趕緊打斷顧卿的話頭。“我和弟弟等會兒就吩咐下去。”
  李銳聽到哥哥的話,立刻爬下床,跑出去吩咐了。
  奶奶想要熱鬧,外面怎麼能安靜呢?
  顧卿不好意思地一笑,她忘了這裡過年規矩多,什麼壞了,死了,不好了之類倒霉的話統統不能說。她是主子還好,下人們說了要扇嘴打板子的。
  這萬惡的封1建1社1會!
  “奶奶‘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還不行嘛!”顧卿訕笑著對越發像是大人的李銳討饒。
  已經跑回來的李銘向顧卿邀功,顧卿也笑嘻嘻地誇他。
  “我們家銘兒也大了,越發懂事了。奶奶真是越看越歡喜啊。”
  李銘高興地咧嘴大笑,然後又表情驚恐地捂上了嘴。
  顧卿和李銳、李鈞一看,忍不住扭過頭去竊笑。
  李銘最近也陷入了成長的煩惱,不過他的煩惱和他兄長不一樣。
  李銳是步入了青春期,開始變聲、長喉結,出現各種難以啟齒的變化,而他是開始乳牙一顆接一顆的掉。
  事實上,他七歲的時候牙齒就已經開始松動掉落了,卻沒像今年入冬這樣掉的如此頻繁。
  這不,他中午被母親支去持雲院拿東西,跑的太急,摔了一跤,兩顆門牙原本就是松動的,這下好,徹底掉了。
  這也是為什麼李銳和方氏針鋒相對了那麼久,連白御醫都看好了顧卿,李銘還沒有出現在前院的原因。
  李銘門牙摔掉了,流了一身的血,持雲院的下人們更是嚇得要死。四雲都去了前院照顧昏迷的太夫人,花嬤嬤咳嗽的厲害,二十七就自請去莊子裡修養了,持雲院可以說是群龍無首,現在這小祖宗在他們院子裡摔了一跤,這是持雲院要流年不利的節奏啊。
  還好是今年的最後一天,要是明天出這麼多事,真是一年日子都不好過了!
  顧卿是坐在馬車裡暈過去的,眾人又不敢搬動她,醒來後手腳和臀部麻了半天,用了好久才恢復過來。
  李銳親自把顧卿背回了持雲院,這時李銘臉色不好的進了北園,李銳還以為是他知道了自己對嬸母不敬的事情,對他產生了意見,一心想著怎麼和他開解。
  結果無論顧卿和李銳怎麼逗他說話,他都不肯張嘴。
  後來還是顧卿裝作被李銘傷的心疼,李銘才委委屈屈地開了口:
  “奶奶,哥哥,我牙……我牙沒了!”
  他一張口,兩人便看見李銘小嘴裡兩個缺了牙的門洞,說話還在漏著風……
  顧卿一下子沒忍住,大笑了起來,差點沒又尿崩。李銳也是實在忍不住,也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他今天這一天先是到處奔波請大夫,又教訓了來歷不明的神婆,後來喚醒顧卿時又哭的稀裡嘩啦,說實話,心裡並不是很輕松,神經一直緊繃著,半天都沒有調整過來。
  可是他這弟弟一張嘴,哭喪著臉說自己牙沒了的時候,他忍不住那股幸災樂禍的樂意,還是笑了出來。
  這一笑,心裡頓時輕松多了。
  叫你不快點長大,替我分擔一點!該!
  “嫩們還笑我!哦不要梨嫩們鳥!”李銘控訴的眼神實在太可樂,那漏風的牙齒裡還有不少口水沫子隨著他不悅的聲音噴了出來,一旁的李銳抹了抹臉,一臉的哭笑不得。
  顧卿笑倒在扶著他的李銳身上,非常歡喜地看著那兩個小黑洞。
  噗!
  哦!誰來救救她!她現在可不能大喜大悲啊!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還有一更,這章不太肥。
  於是,一個公鴨嗓,一個說話漏風,難兄難弟抱頭痛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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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1:56:14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張寧來訪

  李銳和李銘把顧卿逗得歡笑連連,只是這具老太太的身子畢竟年紀大了,加之顧卿這一天過得實在太“驚喜”了點,和他們說話間就慢慢在床上睡了過去。李銳看著四雲把老太太的的被子蓋好,招呼堂兄和弟弟一起出去。
  李鈞和李銘跟著李銳出了院子,三個小輩兒披著斗篷,站在屋簷下,一陣犯愁。
  往年的年夜晚,都是掌燈入席,直吃到深夜。現在天色還沒多晚,他們就已經吃完飯了。
  “我們怎麼辦?”李銘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往年都是全家一起在老太太屋裡守歲的,守歲的時候玩些游戲,找會說書的下人說說書,實在熬不住了他就睡了,讓爹守。
  今年他爹不在,他娘不在,奶奶又早早就歇下了,該去哪裡守歲?
  “要不,我們回西園去玩三國殺吧?”李銘口齒不清地說道:“再不然就玩投壺?”
  “山國撒是什麼?”李鈞抓了抓腦袋,“京城裡流行的什麼玩法嗎?”
  “嗯,京城裡流行的玩法。”李銳立刻不給面子的笑了起來。
  聽到哥哥又笑話他,李小呆不干了,急的直跳腳,李銳拉著李銘的袖子就往外走。
  “好了好了,奶奶已經睡了,這裡不是吵鬧的地方,我們去西園商量商量,今天一夜都做什麼。”李銳邊走邊無奈地搖頭,這一天過得也太刺激了。
  幾位少爺往外走,下人們拿著風燈在後面跟著,待走到院子門口,李銳身邊的伴當擎雷突然快步出現在北園的門口,對著李銳招手。
  “我過去看看。”李銳扭頭和兄弟們說道:“你們先回雲中小築等我。”
  “我們家人太少啦,去年過年我和哥哥都被拉來幫忙了,累的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才好。今年祖母病了,父親出去辦差,我娘又不知怎麼的累倒了,倒讓哥哥四處應付。”
  李銘擔心的看著哥哥往擎雷那走去,小小年紀,居然也學著大人的樣子低著頭歎了口氣。
  “我要是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今天是一年的最後一天,府裡燈火通明,通宵達旦,屋外也掛著許多燈籠,照的四處亮堂堂的。李鈞不怕冷,披著斗篷倒嫌氣悶,所以將整個胳膊從毛皮裡子的大斗篷中伸了出來,抬手拍了拍李銘的肩膀。
  “人總是會長大的。你現在該做的是勤讀詩書,多多積攢些經世濟國的本事。不然就算長大了,也幫不上什麼忙的。”
  “大堂兄。”
  “恩?”
  “你說話還是這般傷人心,你是說我現在這個樣子,幫不上什麼忙嗎?”
  “咦?我沒這個意思啊。”李鈞瞪大了眼睛,急的腦袋上冒煙。“我只是覺得你現在要多學些東西,以後肯定會……哎喲,我不是說你現在沒學什麼東西……”
  李銘偷偷吐了吐舌頭。
  他哥哥欺負他,他欺負他堂哥,他的心理總算平衡了。
  話說另一邊,李銳裹著斗篷,快步走到擎雷跟前。
  “什麼事?”今年冬天的夜晚尤其冷,他一張口,白煙就從嘴裡噴了出來。李銳看見白霧,想到李小呆一說話就滿天飛舞的唾沫星子,微微笑了笑。
  擎雷、擎電、擎霜、擎風四人是李蒙的伴當之子,李蒙去後,四個伴當都在府裡留用,回復了以前的姓名,當了各種管事。他們原名不叫這個,到了李銳的身邊,才改成了他們父親原來在李蒙身邊的名字。
  李茂原本不准備讓侄兒在家中找伴當,可自他改變注意,想要扶起侄子以後,還是找了那四位老家人。
  這些老家人從祖輩開始就跟著李老國公打江山,算是家將世僕一類,和那些家生子不同。他們都習得武藝,也會識字算賬,在外面又見多識廣,人脈眾多,算是一門好的助力。
  像這樣的伴當,李茂也有,不過當年他不是繼承人,只有三個,有一個成了府裡的大管家,另一個在外面經營府裡的鋪面,只有一個還跟在他左右。
  這擎雷頭腦聰明,習文斷字,弓馬又嫻熟,隱隱是四位伴當之首。只是他已經十六歲了,來往後院多有不便,平日裡李銳裡來持雲院,帶丫頭比帶他們要多。
  這小子名為“擎雷”,說話做事也爽利,當即回復:“少爺,舅老爺來了。”
  李銳皺了皺眉,“哪位舅老爺?”
  現在國公府的當家人是他叔父,正經的舅老爺是方氏府上那幾個。他們平時也跑的歡,不過好像最近在朝堂上混的不太好,天天被李銘的外祖父勒令在家裡修身養性。
  這些都是“耳報神”齊邵帶給他的消息。
  擎雷一家曾受李蒙大恩,只認李蒙一個主子,所說的舅老爺,當然是張家裡的那兩位老爺。擎雷在心裡撇了撇嘴,若是夫人家的舅老爺來,哪裡會是他過來通報,一定是銘少爺身邊的小書童過來報銘少爺了。
  “是主子的舅舅,張寧張大人。張大人帶著家人過來探望,門上的門子不敢怠慢,已經請他去了前廳……”
  “我知道了。”李銳點了點頭。“我這就去前廳。”
  怕是舅舅聽到什麼風吹草動,過來看看情況了。
  張寧雖然不經常登信國公府的門,但是一直注意著信國公府的動向。他不恥李茂夫妻的為人,但因為信國公府現在的依靠是李茂,所以面子上和他不鹹不淡,但在朝堂上有時候還會暗暗地幫李茂一把。
  不過從去年他回京城開始,李茂對李銳的態度開始大不一樣,信國公府也開始受到世族勳貴、士林和民間的注意,這也讓李茂不可能再明目張膽地圖謀他的侄子,總算讓他的心裡稍稍安慰了一點。
  娘家有人和娘家沒人總是不一樣的,她妹妹雖然不在了,他們兄弟兩個卻還沒死。
  這李茂還算聰明,沒有自毀城牆到牆倒眾人推的地步。
  信國公府能這麼快在朝堂上獲得一席之地,也讓張寧稍稍改變了下對李茂的看法。聰明又有野心的人,總是比愚蠢還有這天大野心的人看起來稍微好那麼一點。
  今冬通州、汾州大雪,各地官員卻瞞而不報的消息,也是李茂奏上,而非外界傳聞,由張玄掐算出來的,當他被召到紫宸殿的書房裡商議此事時,倒是對李茂刮目相看。
  有這樣的魄力,敢在年底頂著那麼多世族的壓力在聖上面前戳破此事,可見在“膽氣”這一項上,他確實是李家之人。
  至於設計讓欽天監裡那位久負盛名的靈台郎張玄上奏此事,而他僅僅躲在後面推波助瀾,既促成賑濟災民之事,也免掉了朝堂上互相扯皮的時間,更是沒有給信國公府豎立一大批敵人,不得不說,也稱得上是“足智多謀”。
  究竟是環境歷練人,還是李碩的血脈就真的就有這般的神奇,每個後代都有過人之處?
  一想到他那十二歲才開始進學習武,卻讓他那幕僚杜進來信誇獎不已的外甥,張寧不得不佩服他妹妹當年會看人。
  就是命都不太好。
  據說當年李蒙投屍入城,有道士說他這樣做會有違天和,輕則折損壽命,重則連累三代不得善終,說不定真是如此。
  只是可憐了他那妹妹。
  張寧此番前來,正是為了老太太回了府就病倒的事情。他給外甥送來的那麼多下人裡,有一些也有渠道能給他送信。他這麼做,倒不是為了監視信國公府,而是擔心李茂夫妻狡詐,自己的外甥有個萬一,遂在他們進府之前,就已經吩咐過,若是一有異樣,就叫他們立刻去回報。
  今日裡邱老太君昏迷,李銳打了方氏院裡一個嬤嬤的消息一出,李銳貼身伺候的大丫頭蒼嵐就派了個小子出來,去了他的府上。
  他在家裡,連年夜飯都沒吃完,就離席出了門。
  李茂不在家,邱老太君又病倒,這方氏要真想做什麼,他那外甥難免吃虧。
  李銳從北園匆匆往前廳去,過了一刻鍾,才走到前廳。
  “外甥請舅舅安。”李銳給張寧見禮。
  張寧趕緊攙起外甥,左右看了看,捻著他那“美須”得意地大笑。
  “好,好,幾個月不見,你越發清俊了。看你長得越來越像你父親,想來等你再大些,也如你父親一般一表人才!”
  “舅舅謬贊。”李銳不自在地咧了咧嘴,謝過了舅舅的誇獎。
  自他瘦下來後,已經不止一個人說他長得像他父親了。
  他也照過鏡子,覺得自己和父親的長相並不是十分相像,想來都是別人客套的話。總不能說“你越長越丑”了吧。
  若他瘦下來了別人還覺得他難看,他真的要想想自己是不是那麼討人厭了。
  在他的印象中,父親是那種姿質風流,胸藏韜略之人,在家中常年一襲淡色長衫,素履皂絛,渾身上下是說不出的俊逸之氣。
  而自己除了五官和爹長得有些相像,臉型卻像娘,還長得一雙爺爺的濃眉,完全沒有他爹的秀美風姿。
  “不知舅舅晚上到此是……”李銳看著舅舅,“家中現在沒有大人,倒讓舅舅看笑話了。”
  他舅舅一個二品大員,上信國公府裡走親戚,來招呼的卻是他一個白身的童子,雖然是他的親舅舅,在外人看來,也算是失禮於人了。
  “我上門來又不是看你們這些虛禮的。”張寧聽著李銳有些粗啞的聲音,覺得好笑,明明就是個小孩的年紀,在他面前還學著那些大人的繁枝縟節。“我聽到風聲,說是邱老太君從宮裡出來就病倒了,你還打了方氏的嬤嬤,怎麼回事?”
  “舅舅都知道了?”李銳一愣,然後反應了過來。
  他身邊四個一等丫頭四個小廝都是舅舅找來的,大約是哪個覺得今天情況不對,去舅舅府上報了消息吧。
  “舅舅不來,外甥也是要找舅舅商量。此事說來話長……”
  李銳並不知道顧卿到了皇宮被皇後留下所為何事,顧卿內襟裡藏著皇帝的手書也沒有讓李銳看到,所以李銳只當顧卿進了宮不停叩拜太過操1勞,又加之早有中風的跡象,突然發病而已。
  他心中對祖母為何不願醒來也有疑惑,只是此事是旁枝末節,自然不用和他舅舅去說,他只是大略的說到祖母突然中風發作,以致暈倒,他去請告老的御醫,嬸母卻不知從哪裡弄出一個精通“腹語術”的神婆來,要給祖母驅邪雲雲。
  張寧自然不是方氏那種蠢婦,一聽到方氏說要“驅邪”那段,就緊張了起來。
  “那神婆有沒有亂說什麼?”
  “沒有,那神婆不敢說祖母身上有邪,只是說馬車中有黑氣。她想潑馬車公雞之血,卻被我的大堂兄攔下,一直拖到我回來。”
  李銳一臉不甘地說道:“後面的事舅舅也知道了。我回來一見,怒不可遏,揮鞭抽了那個婆子,又叫人把她捆了帶去刑房裡。這神婆在府裡呆了絕不是一天兩天,也不知道我那嬸母留著這人到底是為了什麼。”
  自春秋戰國時起,巫蠱之術就盛行,神巫之事更是屢屢多見。到了漢武帝時期,“巫蠱之亂”導致長安城中死傷過萬,太子含冤自縊,皇後衛子夫自殺,前前後後有將近四十萬人受到牽連,一時人人自危。
  這是這場動亂,才讓原本巫風盛行的世情慢慢轉變,巫女神祝也漸漸行蹤隱秘起來。
  但這並不代表巫祝符咒的蹤影就消失了。
  顧卿給兩個孩子說“三國”的時候,開篇就說到黃巾軍,其首領張角,就是一個非常會裝神弄鬼的“天師”。顧卿曾和他們解釋過“太平經”是什麼玩意兒,也解釋了所謂神明上身,是一門叫做“腹語術”的技能。
  至於符水治病,也大多是心理暗示,或者把某些草藥汁液浸入符中曬干,再浸泡在水中以作“符水”,這幾千年來,這些騙術都一直流行,就是因為不停的有人相信。
  後世揭穿這些騙術的節目不要太多,所以顧卿一說歡了,拉扯出諸多例如“斬鬼見血”、“炸鬼手”之類的騙術,直說的兩個小孩神采奕奕,把顧卿當成那種“慧眼如炬”的神人。
  尤其是“斬鬼見血”,顧卿說的最為詳細。符紙都是姜黃紙,噴上鹼水就會變紅,或者劍上有鹼液,斬落在符紙上,符紙上碰到鹼水,就會留下血痕,像這樣的騙術,算是“神騙”裡爛大街的招數了,可這個時候的人還大部分都不知道。
  李銘和李銳在聽顧卿說了這麼多騙術之前,對這些和尚道士巫婆還有帶著許多敬畏之心的,可等聽完奶奶的“科學大揭秘”,那真是一點神秘感都沒有了,只剩下厭惡。
  所以今天那巫婆腹中說話,府裡其他下人都驚駭萬分,只有李銳對這種奶奶曾經說過的伎倆實在不耐,這都是把他們當傻子耍呢!
  這才一鞭子抽了過去。
  話說回來,若不是顧卿曾經和李銳、李銘說過這些鬼魅伎倆,他們怕也是和其他人一樣將信將疑。
  這些騙子,都是趁旁人對親人“關心則亂”,才會屢屢得手。對李銳來說,這般可惡之人,抽一鞭子都是輕的。
  “沒有留下什麼話柄就好。那巫婆現在在何處?”張寧看著外甥,“方氏招這婦人進府,絕不是‘以備不時之需’這樣的原因。最好還是審問一番才好。”
  “正是要請教舅舅。外甥年輕,沒經過這種事……”
  張寧以為外甥要讓他來審訊那神婆,結果李銳卻捏了捏拳頭,“外甥要親自審那神婆,還請舅舅在旁指點。”
  張寧看著一臉肅然地外甥,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那神婆“柳女”被關在信國公府的刑房裡,這處刑房相當於小型的牢獄,並不是府裡建的,而是先皇賜下這宅邸之時,就設在了僕房裡。
  想來原本這個宅邸的主家也不是什麼寬厚的人家。
  信國公府的這處刑房,最多只關過偷了主人東西的下人,裡面的刑具更是很少動用,李銳找了個下人帶路,和舅舅一起進了刑房,可到了這間傳說中的“刑房”,連那些刑具到底是做什麼用的都不知道。
  李銳正在傷腦筋,張寧卻笑著說:“你那嬸母身後又沒有什麼勢力,平日裡又不能出府,能讓人為她做事,無非就是用錢罷了。這樣的人審問起來最是簡單,哪裡用的到刑具?”
  這些小孩子大概是聽多了大人們說官老爺們如何嚴刑逼供,都當每個人都是那種忠傑烈士,或是身負冤屈之人了。
  若刑訊是如此困難的事,那刑部早就沒人願意呆了。
  張寧在外甥見那神婆之前,便教了外甥如何說話,如何威脅,如何以利相逼,讓李銳再去依法施為。
  那神婆先是不願意說,一口咬死就是進府幫方氏參謀“子嗣”之事的,說是府上陰氣太盛,她這都一年多了,一直懷不上孩子,聽說她神力驚人,要請送子娘娘上身。
  張寧見這神婆如此偏袒方氏,便覺得其中另有隱情,讓李銳叫刑房的下人用刑。
  待指甲拔到第五個,那神婆果然招了。
  “我原本擅長的就不是送子,而是巫咒之術。這府裡的夫人請大理寺卿府裡的老夫人將我請來,又花重金請我入府,叫我作咒害人。”那神婆臉上本就有傷,現在又被活活拔了五個指甲,連神智都不清楚了。話聲也越說越小。
  那刑房的下人聽到這種陰私之事,嚇得恨不得捂住耳朵。無奈銳少爺的舅舅張大人叫他對那女人潑一盆冷水,只能一邊哆嗦著,一邊潑了一盆水去。
  此時天冷,那女人被冷水一激,果然又神智清醒了起來。
  “方氏叫你所咒何人?”張寧臉色也不太好。
  那方氏總不能讓人咒自己的丈夫孩子,不是老太太就是李銳。再聯系到老太太今日莫名昏厥……
  “我也不知!我只負責下咒!!”那叫“柳女”的神婆大聲喊叫,“我收了她七百兩金子,為她作一場法而已!我不知道是誰!”
  “一派胡言,不知道是誰,怎麼能咒人!再拔!”
  “發為血之余,我是楚巫一派,只要生辰八字和頭發就行了!作法的假人傀儡被我放在了屋內神龕裡的神像之中,我日夜在府裡做法,要做滿七七四十九天,那人才能被咒死,現在才二十多天……”這叫做柳女的神婆右手鮮血淋漓,聽得要再拔,忙慌得什麼都招了:
  “我作法要咒那人是戊辰年七月十九日辰時生的,八字是戊辰、庚申、丁巳、甲辰……”
  她每說一字,李銳就頭暈目眩一分,待她說完八字,李銳扶住牆,渾身被冷汗濕透,竟有些站不住。
  “夠了!不必再說了!”張寧大聲喝住那神婆要接著說的話。“給她手上上藥止血,再給她換過衣服,喂點吃的。”
  柳女的眼神裡露出希望來。
  “我們不是那無故殺人的人家,冤有頭債有主,你既然都供了,我們自然不會私下要你性命。只是你想用巫蠱之術害人卻不假,等此事查完,我們會將你送進官府。你自作自受,好自為之。”
  說完又吩咐左右,吃完東西立刻就把她嘴堵上,再捆起來,以防她再想用什麼其他法子害人,又或者尋了短見。
  這人若真是楚巫一派,那確實不是什麼神騙,怕是為了讓他人信服,才學了“腹語”的法子。
  張寧見外甥一臉頹然,對他的肩膀使勁一拍!
  “你再害怕,事情也都發生了,你堂堂男兒,怎麼能做這等怯懦之態!”
  張寧見李銳神情呆滯,接著喝道:“巫蠱神鬼之事不是小事,你這生辰八字只有家裡人知道,現在洩到神巫手裡,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大禍!那神婆手上的假偶一刻都留不得!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多少人栽在這上面!”
  李銳一點也不信就憑一個人偶,一條八字就可以殺人。
  他全身無力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不敢置信方氏竟然恨他如此之深,居然冒著這般的風險,在自己院子裡下咒害他!
  她難道連最後一點臉面都不要了嗎?若是此事被戳穿,她可想過李銘怎麼自處,如何見人?他那叔叔圖謀親侄,難道有什麼好處嗎?
  李銳一口悶氣憋在胸腔內,吐也吐不出,吞又吞不下去,只得拿起牆上的鞭子,胡亂抽了一通,轉身就往外走。
  張寧見外甥連脖子上的動脈都在怦怦跳動著,連忙要去拉,結果李銳悶頭只管走,他力氣極大,張寧竟拉不住他。
  “你要去干什麼!方氏是你嬸母,在生氣也不能作出……”
  李銳轉過頭。
  在黑暗之中,只看得到他那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睛。
  “我不想對嬸母做什麼。”李銳用巖石般硬邦邦地語氣說道,“我只是想去嬸母院裡,當著她的面取出那個假偶。”
  “我想看看她究竟還要作甚麼法!”
  李銘和李鈞還在“雲中小築”裡邊守夜邊等他,倒是省了他讓弟弟難堪。
  張寧聞言,便不再拉他。此事總要撕破,這方氏再這麼蹦躂,他們府上也要被牽連。
  只是晚上夜闖嬸母院落,說起來實在是難聽至極,而且有構陷的嫌疑。
  張寧看著侄子,長吁了一口氣。
  “你現在去不妥,我和你去持雲院,請老太太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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