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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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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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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2:03:42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少爺攻勢

  “柱兒啊,聽說這是貴人睡過的被子,你蓋好啊,蓋蓋就不燒了。”一個老嫗摸著身邊已經燒了一夜的孫子,“我們也帶帶貴人的福氣……”
  小孫子燒的迷迷糊糊,可還是能感覺到這個被子很軟,很暖和,比他家裡所有的被子都好。他原本只穿了一身夾衣,冷的像是泡在了冰水裡,如今被這又厚又軟的被子一包裹,頓時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老天爺,求你別收了我,你收了我,我奶奶以後就沒人養了!’
  “劉大嬸,我拿我的厚棉衣和你家棉襖換唄?”張大麻子咧開嘴,討好地和鄰居劉大嬸商量。他被冰雹砸傷了頭,家也倒了,什麼都沒救出來,王油子便也分了他一件棉衣。
  “我說張大麻子,我勸你收起那臭不要臉的心。這是人家貴人家給的棉衣,怕是哪個小姐夫人穿過的,我給你?我給你一巴掌!”劉大嬸嚷嚷了起來。“你要不想要你那棉襖,趁早講,我叫差爺把你的棉襖給別人,還能救其他人!”
  “別,別!劉大嬸,我這不是就想見識見識貴人家小姐穿過的衣服是什麼樣的嘛……”
  “走走走走走,走遠點,看見你就生厭!”
  分到棉衣和棉被的人,今夜注定要興奮許久。雖然衣服都是舊的,但是對於這些窮苦人家來說,即使是舊的,這些料子大部分是沒有見過的,他們也從來沒有用過這麼厚的棉衣。
  信國公府拿來的棉被不多,但夠大,也很厚實,家裡有老弱病孺的分上一條,一家在棉被裡擠擠,一晚上就能糊過去,連火盆都不用。
  東西不夠所有人分,貴人家說了,東西只優先給老弱婦孺和身無長物之人。
  這本就無可厚非,人家是來救急的,又不是來救貧的。再說,有那麼多拿著刀槍的兵士在一旁看著,就算想要硬搶的潑皮無賴,也還要想想是棉衣值錢,還是他們的命值錢。
  張玄看著李大戶家院子喜氣洋洋的眾人,對那位信國公府裡的邱老太君佩服萬分。
  分發冬衣、提供粥米都在其次,這些有錢的人家都能做到。最主要的是這些東西來的這般快,這般及時。
  此外,這些冬衣棉被都是從信國公府裡直接拿正在用的過來的,這些災民平日裡連內城都進不了,對於達官貴人的生活也只有在那些說書先生的書裡聽聽究竟。如今,他們眼裡高不可攀的顯貴人家居然把自己用過的東西送了來,他們見識到了富貴人家的用物,頓時多了無數談資,老百姓們迅速的從白天冰雹造成的壓抑氣氛裡脫離了出來。
  現在,許多人都准備災過後把這些東西供起來,以後留著傳家了。
  諸如“貴人穿過的馬甲”、“小姐蓋過的被子”、“公子披過的斗篷”……
  老百姓的想象力是無窮的,不知道這次雹災過後,說書的館裡又要有多少圍繞著這些用物的奇聞趣事。
  許多婦人看著棉襖上的花紋,能盯上幾個時辰,就為了研究大戶人家刺繡的針線是如何走的針。男僕的冬衣上有許多在內裡繡了名字,得了冬衣的人都對這個名字銘記在心,有些人決定以後有了機會就要去報答。
  就連那些發冬衣的京兆府差吏都有些眼紅。
  有些衣服,這些平民不認識,他們卻是認識的。有一件小孩子的八成新棉襖,用的是茄色的哆羅呢,怕是貢料,結果給王油子隨手分給了一個得了肺病的小孩。
  那衣服送到當鋪去當,怕是能抵上他們半年的月錢。
  真他娘的可惜!
  信國公府,持雲院裡。
  顧卿聽到家人來報,說是京兆府已經在熬粥,家將也在看著差吏發放冬衣和棉被,確保每一條都用在老弱病孺上,心裡的滿足感差點爆棚。
  她是不會救災,對古代的許多事情也沒有什麼常識,可她有孫子,有下人,她只要吩咐了,別人一定會想法子做的盡善盡美。
  當老太君真好!
  “告訴家將和派過去的家人,今晚就不要回來了。每個災民聚集的地方都放一個人,提防著晚上有人搶老弱病孺的東西。”
  “太夫人,小人覺得這沒必要。”李大管家彎著腰說:“聽說中軍已經過去了。有中軍在城內巡查,不會有人敢鬧事的。再說了,就放一個人,能起什麼作用呢?”
  ‘能讓我知道我的做法是不是對的!還是另外給災民添了麻煩!’
  顧卿剛剛提個建議,就被人拂了面子,面上的難看之色有些下不去。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邱老太君多年不管家,對這些管事的來說已經一點威信都沒有了。就拿這次賑災來說,李大管家和其他幾個管家言語之中頗有看不起她的主意,覺得她是在給府裡添亂的意思。
  李大管家是李茂昔年的伴當,算是李茂夫妻的頭號心腹。他對這次老太太賑濟災民是一點都不願意的,無奈全府幾個大小主子都在圍著這個轉,他也就只能幫襯著。
  流出去的米糧炭柴可都是錢啊!這老太太又不說回頭災過去了這些錢是從她私庫裡補貼,還是走公帳,叫他一陣頭痛。
  這損耗這麼大……
  聽說這幾年年底老太太發銀子,夫人急的七處冒煙八處冒火。老太太手這般大,以後叫他們這些後人沒法做了。
  現在老太太管家,沒坑到夫人,倒坑了他們這些外管事。
  不知老爺什麼時候回來,夫人在這個時候養胎,不是給了太夫人瞎弄的機會嘛!
  顧卿並不知道自己沒有明確說明白這筆賑濟的費用從她這裡走,已經讓家裡的大管事不太快活了。她臉色難看的看著老是否定他話的大管事,心裡盤算著該怎麼“敲山震虎”。
  直接打罵回去,未免落於下乘,也不能服眾,只會讓他們更加反彈。
  換個人替了他,別說他做這麼多年沒出什麼差錯,就算出了差錯,她也找不到更能干的人來替。
  最主要的是她現在確實要用人,還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說是主子,能做的有限,還要靠這些下人幫襯,顧卿覺得自己這個老太君做的很失敗。能用的人更少。
  她准備等這事過了,怎麼地也要接回花嬤嬤,好好的理一理家事了。
  “讓他們都留一夜吧,回頭都有賞。”顧卿板著臉說:“東西是我們府裡出去的,要是出了什麼亂子,我們府裡也有責任。”
  “太夫人堅持,那我們只能警醒著些,我會派下人去吩咐的。”李大管家心裡歎了口氣。這老太太脾氣不好,還是不要硬和她頂著來比較好。
  可要是把話說的太婉轉,她還不一定聽得懂。
  “那你快去吩咐,西城那邊要和府裡隨時保持聯系。”
  內城離西城還有些距離,沒有手機電話的世界就是不方便啊!
  李小胖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顧卿正在擔心著李小胖,而此時的李銳和齊邵,正聚集了一堆年輕人在東城松鶴樓的雅間裡“籌劃大事”。
  “我覺得我們應該這樣……”
  “不,我覺得我們應該那樣……”
  “我覺得你們說的都不好,應該是……”
  李銳頭疼的皺了皺眉頭。人說“秀才造反,三年不舉”,他以前不以為然,現在一看,果真如此。
  齊邵早就見識過了他這幫同學“辯論”的本事,連忙叫停。
  “諸位,現在災民還在等著‘身上衣裳口中食’,我們也別討論該如何做了。依我看,今晚信國公府已經送了一批東西過去,他們晚上怎麼做的,我們就按照他們的來。只是發粥發衣這些事,最好不要讓吏胥們來,我們自己做。”
  “好!”
  “就該這樣!”
  這群學子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雖知會有困難,卻堅信可以克服。如今心中只有興奮。
  “還有,我們要做這件事,必須要獲得家裡人的支持。我們不勉強所有人都從家裡拿東西出來,賣藝的常說‘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我覺得我們也該這樣。能出物出錢的就出錢,不能出物出錢的,就出能出的東西。”
  齊邵想的很明白,總有些家裡人對此有所顧忌,不願意出手的。
  “今天站在這兒的,身後都不是普通百姓家。京兆府和京中各衙門還是要賣我們這些‘小爺’一個面子的。”
  李銳身旁一眾學子哄笑了起來。
  “每個人帶些健壯的家人,防止災民哄搶東西,我們這麼多人一起,就能湊不少人了。”齊邵笑著說,“最多不過兩三天,朝堂就會下旨撫民,到時候我們就能功成身退。自上次陳情,世人多稱我們這些太學生是‘白衣卿相’。馬上又要春闈,說不得我們之中真的會出幾個上卿、宰相。此時不放手去做,更待何時?”
  等有了功名在身,反倒不能像身為學子之時那麼瀟灑了。
  “齊邵,你說吧,要我們干什麼?你說,我們做!”
  “那好,你們聽我細細說來……”
  御史大夫府中。
  “你說什麼?你明日要去賑災?這次又是誰牽的頭?”御史大夫驚詫莫名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上次不聲不響跟著一群學子去宮門外“陳情”,嚇得他一身汗。
  好在聖上沒有怪罪,陰差陽錯還成全了他家“直諫”的家風,不然真會惹大禍。
  “爹,您甭管誰牽的頭。我們想做這件事,您說府裡有多少糧食吧,給一點讓兒子拿去接濟災民唄?”
  外人都說他爹死板不通人情,黃勝卻知道他爹可有意思了,雖然長得嚴肅嚇人,卻是看到野狗被車碾死都會落淚之人。
  “一時問我,我也不知。家事不都是你娘管著的嗎?你去找你娘去。”御史大夫趕緊想辦法把磨人的兒子趕走。
  “娘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不准我這麼干!”黃勝死乞白賴地說:“要不,我把我今年的歲錢都給爹,爹你給我買米去?”
  “得得得,我真拿你沒辦法。蔣二,去把府裡管著糧庫的叫來!”
  “謝謝爹!謝謝爹!家裡有沒有炭火和棉衣,一並給了唄?”
  “滾!老子又不是貪官,哪裡有那麼多東西捐!”
  將作監監事家中。
  “你這孽子,你又要干什麼!要我借你將作監的工匠?我們衙門裡辦的都是皇差!”監事瞪著眼,“你爹我只是個掌判監事,沒有上令,怎麼敢隨意調用工匠?”
  “爹,又不是要你把所有人都給我,介紹幾個木匠瓦匠泥匠給我唄。”將作監監事的兒子胡攪蠻纏道:“兒子也是做好事,你不知道,齊邵說那西城房子倒了大半,災民全窩在人家大戶家裡,遲早要生亂。爹給我調些工匠,先把破損的房子修修,讓災民們先有個地方棲身,也能避避風雨。這大冬天的……”
  “你是要去救災?不是要去胡鬧?”
  “真是救災!你們署裡不是有工匠過年在休沐嘛,爹你給我寫幾封信,我自己去跑這些人家。要真有人問你,你就說這些匠人有感災民艱苦,自願在休沐時幫忙就是了。”
  “都在過年,哪裡會自願幫忙!”
  “最多兒子多給他們一份工錢!”
  “你哪裡來的錢?你娘又偷偷塞你錢了?”
  “這不是才過完年嘛!爹你寫不寫?你不寫我去找娘了!”
  “好好好,給你寫!這齊邵,三天兩頭攛掇你做這個做那個,上次是找我們蜀裡工匠買宮燈,還拿走新做的一個荷花八寶燈,那是准備供給後宮的……”
  “爹你就別嘮叨了,那次也是做善事!你都嘮叨了半年了!”
  “我能不嘮叨嗎?我一聽說為了那盞燈,信國公府和項城王府還打了架,我一顆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你知道嘛!”
  太醫院院使府上。
  “爹,你有沒有徒弟沒有還鄉的,能不能寫封信讓他們幫個忙?”
  “你要找郎中所為何事?聽說剛剛齊邵來找過你,是不是他又要拉你們做什麼?”自上次‘陳情’事件,各家的家長看到齊邵就牙癢癢。
  “爹爹真是慧眼如炬!正是齊邵給兒子送的天大功德!”王院使的兒子笑著說,“我想帶些郎中去西城看看,大寒過後必有疫病,兒子擔心今日一場雹雨,會讓疫病蔓延。”
  “我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看醫書!你爹我好不容易走通各方關系把你送進國子監,就是為了讓你走科舉做正經的郎官。這疫病之事聖上自然會下令讓太醫院管,太醫院提點會派人去做的!”
  “你現在只管做你的學問,准備今年的科舉才是正經!”
  “爹,我沒覺得去太醫院有什麼不好的。為何你老是想讓我做外官呢?”
  “你懂個屁!你給我去好好讀書!別摻和這些事,到時候染上風寒,誤了明年春闈,又要等三年。三年一次都不一定,現在世族就防著科舉,說不定出個什麼事就拖延了!”
  “爹,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若疫病一蔓延,危害更甚於雹災!為官是為了濟世,為醫是為了救民,兒子無論將來想做什麼,都不能袖手不管!”
  王院使之子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在外表的平靜之中,卻隱藏著內心的波濤洶湧。
  “若兒子現在不能正視眼前的苦難,以後就算為官,也會漠視百姓的艱苦。爹,那樣的官兒,孩兒不想做!”
  “老爺,孩子說的對。”王院使之妻從內室之中走了出來。“請老爺手書一封,讓昭兒去尋訪那些院醫吧。家中醫藥,若有對症的,也可以拿去。若兒子以後只能做一個庸庸碌碌的蠢官,何苦讓他出去禍害百姓?”
  “你,你怎麼……他一心想要學醫,你不斷了他的念想,他哪裡讀的進去書!”王院使氣得直拍桌子。
  “爹,這沖突嗎?”王院使之子據理力爭。“為官和學醫,難道沖突嗎?醫聖張仲景也曾為長沙太守,為世人留下了‘坐堂’的佳話。兒子懂得醫術,以後為官時救災防疫,難道不會更勝他人一籌嗎?”
  “你你你!”
  王院使之子”噗通”一聲跪地不起。
  “爹,請看在京城那麼多可能患上疫病的百姓份上,給兒子寫封書函吧!”
  且不說眾學子在家中如何苦苦哀求,或撒嬌耍賴,齊邵和李銳,此時正在松鶴樓和西城召來的家將細細問詢今日的情況。
  “……如此說來,那王油子真是個有用之人。”齊邵一聽李家家將的敘述,不由得露出微笑,“有時候地頭蛇反倒比上官的話有用的多。”
  “哼,就是這人想要糊弄我。”李銳氣呼呼地說,“此人極其油滑,而且善於揣測人心,我差點吃個大虧!”
  “小人物要生存,往往要比我們這些‘貴人’要難的多。”齊邵倒不覺得他這麼做有錯。“京兆府本身就是在京城各衙門夾縫裡求生存,他又是一個小吏,想要做些事,不免就要‘借勢’。此人不怕別人事後報復,明顯是條光棍。這種連命都不要的人,反倒容易成事。”
  “齊公子所言不假。在軍中,也是這樣個性的人最容易活下來。許多人覺得那些兵油子無甚本事,卻屢屢能化險為夷,實在是不可思議,殊不知這些人最會審時度勢,又能當機立斷,臉皮厚手也黑,往往能做出讓人出乎意料之事。”
  “李銳,明日我們要借此人的本事。我們這些人不熟悉西城,又不能完全避開京兆府行事。用了此人,一來表示我們尊重官府,二來又能很快熟悉世情。”齊邵笑著說:“你別看不起這樣的人,他坑你不假,可是一旦認可你,也是最重義氣的。”
  “誰要他的義氣。”李銳撇了撇嘴,“你既然說他有用,那我明日就去會會他,少不得破費一些銀錢就是了。”
  “銳少爺,不可。”家將首領阻止道。“這種人用錢收買,反倒會起逆反心理。少爺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恭恭敬敬地邀他相助便是!”
  “什麼,你要小爺去求他?”李銳瞪大了眼,“我堂堂國公府的少爺,求一不入流的小吏……”
  “為何不可?”齊邵把額頭靠著牆壁,他已經有些困了,說話也在飄忽,“達者為師,此人有過人之處,為何不能求他?你只是國公府的少爺,又不是國公,他一個長者,怎麼就當不起你一求?”
  李銳抿了抿唇,一咬牙。
  “好,我豁出去臉面不要了!”
  “這就對了!”齊邵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今日籌劃許久,困得不行。你也別回府了,就在我府中歇一晚吧。明日一早還要和眾多學友一起共事,不休息好,明天反倒誤事。”
  李銳點了點頭。
  “好,今日我就不回內城了。”
  信國公府。
  “你說銳兒在齊府中宿下了?”顧卿奇怪地問銳兒派回來報信的家人。“他今日做了什麼?”
  “銳少爺和齊大公子去了幾次西城。然後跟齊大公子一起跑了東城和內城不少人家,和許多公子在松鶴樓的雅間裡呆了一段時間。”那家人用近乎尊敬的語氣說道:“似乎是商議了不少明日賑災的事項。”
  松鶴樓?不是酒館就是茶樓。
  “那銳兒有沒有說明日府裡要不要再送人手或者錢糧過去?”不行明日讓李鈞過去,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萬一災民鬧事……
  “銳少爺沒說要什麼。”
  “那你回齊府繼續聽差吧。”顧卿迷迷糊糊地讓下人回去了。
  連府裡資助的物資都不要了,這些孩子們准備怎麼做呢?
  齊邵院中。
  “你家就沒有客房嗎?”李銳不樂意地說,“我才不要和你抵足而眠。”
  誰知道你有沒有腳臭!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嚕,說不說夢話,有沒有隱疾……
  “既然都留宿了,自然是要和為兄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一番,才不枉來我府上一趟。”齊邵笑著說,“你放心,我沒有幾個丫頭伺候,你若是擔心這個,大可不必,最多我讓她們退去外間就是。”
  他家中弟弟多,早就習慣了沒事和弟兄們來個抵足而眠。這李銳只有一個弟弟,自然是不知道來自兄長的關愛有多麼熨帖。
  來來來,大哥哥讓你知道什麼叫做溫暖的兄長之情。
  “你不是說困了要早點休息,不然明日誤事嗎?”李銳露出莫名其妙地表情,“怎麼又要秉燭夜談?”
  齊邵一呆。
  這死小孩記性真好!
  “睡前共話一陣,也是入睡的好辦法。”
  “不要。我睡眠一向很好,一碰枕頭就能睡。”李銳把頭猛搖。“兩個男子睡一張床上多怪異啊,我又不是小孩!”
  “咦?難不成賢弟要找女人共睡?我家是清貴人家,沒有養那種家人……”
  “什麼女人!”李銳氣急敗壞地說,“我男人女人都不睡!”
  “那可不行。賢弟是公府嫡脈,將來要繼承香火,怎麼能作此想法!”
  “你你你你!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不和……媽的,我到底要說什麼來著?”李銳急的爆了一句粗口。
  齊邵見李銳有趣,又逗弄了他一陣,這才心滿意足地喚了僕人前來。
  “帶李大公子去客房,讓下人們小心伺候著。”
  李銳這才知道被耍了,氣的給了齊邵肩膀一拳,轉身跟著僕人離去。
  齊邵在房裡齜牙咧嘴地揉著肩膀,心裡卻是一陣好笑,不由地笑出聲來。
  這小子個性溫柔且喜好交友,卻經常裝作冷酷而不跟人打交道的姿態,還真是有趣。
  想來邱老太君處處庇護他,也是因為此子一片赤子之心的緣故。
  只是不知邱老太君是如何收服的這個孫兒,看李銳和李銘二人堆邱老太君如此敬愛,想來絕不是像一般人家那樣盲目溺愛。
  他是不是該考慮……
  勸爹娘再多生幾個?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誰知道你有沒有腳臭!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嚕,說不說夢話,有沒有隱疾……
  睡夢中的李鈞:阿嚏!(嘎嘰嘎嘰)。誰說我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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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2:04:10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與有榮焉

  正月初六,官府的賑災詔令終於張榜公布。這一天正是所有店家開張之日,雖然京城受了一場雹災,卻不會影響店家們開業。又加之這天官府宣布賑災,更是全城喜氣連天。
  此次除了對受災人家散米、放官貸以外,還允許京城裡的流民用協助重建倒塌的房屋的工來換取酬勞。若有京城戶籍的男丁願意以修建房屋充作徭役的,也可作准。
  一時間,京城裡的泥瓦匠、木匠紛紛響應,這些手藝人每年有兩個月的徭役,現在是農閒時候,把徭役給服了,其他時候就能騰出時間來干其他的,不用再臨時聽從官府的調配做這個做那個。
  而在此之前,一直在賑濟全城的“國子監救災隊”,終於可以下場休息。
  幾日後。
  京城裡,如今茶余飯後的話題都是關於大年初四那日的雹災。初五那日,國子監太學生聯手救災的故事,也在京城裡廣為流傳。
  京城某茶室內。
  “那書生姓趙,長得是眉清目秀,氣宇不凡。此人有一項本領,任何人的長相只要看了一眼,便能過目不忘。這趙書生見那潑皮又來要冬衣,當即把眉一皺,喝止道:‘兀那漢子,我見你也是一堂堂男兒,怎能做這重復冒領之事?我問你,你既然已用李二的名字領過一套,為何要又用張四又拿一件?’”
  這說書先生是唱作俱全,尤其是神態,抓的更是入木三分。說道那趙書生皺眉,也把自己的眉頭皺了一皺。只可惜這個說書先生的長相實在是一般,絕沒有他口中書生那種眉清目秀之氣。
  “後來呢?快說啊!”
  說書先生拱了拱手。
  “嘿嘿,小老兒說的口干舌燥,想討點茶水錢,買碗茶水喝。”
  茶室中無數銅錢飛了過去。
  “謝諸位的茶水。”那說書先生看著跑堂小二把地上的錢一個一個撿到一個盤子裡,這才喜笑顏開地繼續說道:
  “剛才說到那趙姓書生過目不忘,一眼看出那潑皮想要拿重復領那救命的冬衣。那潑皮自然不認,一口咬定趙姓書生嫌他腤臢,不願給衣。”
  “諸位,想這趙姓書生也是大家子弟,願意來這貧戶所住之地發放冬衣,必定是位德才兼備之人,他前前後後督促著發了無數件,怎會突然嫌棄某人腤臢。無奈這書生生性文雅,哪裡見過這等無賴小人死纏爛打,竟被那無賴說的是瞠目結舌……”
  “後來呢?冬衣有沒有給他要走?”
  “我看這書生就是沒用了點,是我,早就給他一頓好打!”
  “諸位莫慌,聽我細細說來。”說書先生抿了口茶。
  “前面說過,這位趙姓書生過目不忘,他見那潑皮無賴,反倒被氣的朗聲大笑,將那潑皮剛才冒領時所穿何衣,領東西所按手印的是哪根手指,說了那些話,做了哪般事,樁樁件件,一一道來。那書生言之切切,潑皮卻是越說越心驚,大冷天竟冒出一頭汗來。”
  “京兆府的眾差吏掰開那潑皮的手掌一看,果真左手拇指,右手食指均有紅色印泥的痕跡。”
  下面的聽客叫了,皆叫了聲厲害。
  “這下證據確鑿,那潑皮不能再賴,眾差吏橫眉怒目,將那潑皮用哨棒打了一頓。就要叉將出去。”
  “打得好!”
  “這種人就應該得些教訓!”
  “應該把先前得的那件冬衣也給拿回來!”
  眾聽客聽到惡人自有惡人磨,均覺解氣,人人連呼痛快。
  “各位別說,當時確實有差吏要那無賴把先前用‘李二’之名冒領的冬衣給吐回來,卻被那趙姓書生喝止。”
  “這書生怎地這般心慈手軟!”
  “莫非那書生是個濫好人?”
  “此事正是讓小老兒佩服之處。那趙姓書生當時道:‘此人既然能入紅圈領衣,必是已經衣食無著之人,他一時起了貪婪之心想要冒領,小懲大誡即可。此乃貧苦造成的罪孽,而非什麼大惡。若奪了他這最後一點希望,才真是要將他逼上絕路,逼著他去做那大奸大惡之事。’”
  “那冒領的潑皮聽了書生之言,慚愧萬分,發誓以後不再起貪婪之心,好好做人。那些差吏佩服書生肚量見識,遂不再刁難那個潑皮,放了他回去。”
  “這些冬衣大部分都是國子監學子家中所募,原都是富貴人家裡常用之物,那些災民平日裡哪裡見過這些精致的衣衫,一時動了貪念也是有的。只是周圍領衣的災民見這書生有這般過人的本事,即使有想冒領的,也不敢再動那花花腸子。”
  “這冬衣能夠井然有序地發放,這位趙姓書生當立一大功。”
  茶室裡一長者以手撫須,笑而不語。同桌幾位像是隨從一般的男人們一臉迷惑。
  好生生的不呆在衙門裡,跑到這大街上來聽什麼說書?
  等等,姓趙?
  “唔,此話有理,若是沒衣沒食,豈不是要搶別人的?”
  “這趙姓書生見識不凡,難得還能寬容待人,不錯,不錯。”
  “說書的,那趙姓書生姓甚名誰,是哪家的公子?”一個梳著雙丫的小丫頭脆生生的問那說書先生。
  “咦?小妮子春心動了?我看你年紀還小,等過幾年你能嫁人了,那書生怕都已經娶了妻生了子了,還是歇歇這份心吧。”
  “小丫頭,莫非你是替你家小姐找如意郎君的?”
  “喲,大家看,這茶館裡什麼時候進了這麼多女娃娃!”
  這些聽客都是這間茶館裡的常客,一見多了許多張生面孔,自然要多看幾眼。不知何時,這後排坐了不少小丫頭,甚至還有些女娃娃換了男童衣服,裝作男孩的。
  女孩子耳朵上都有耳洞,仔細一看便知,這些小丫頭見有人注意到了,索性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和那台上的先生說道:“你這說書的,快快把那書生的身份說來,我們賞你銀子。”
  說罷,拿了個銀豆子出來晃了晃。
  這些聽書的大部分都是給銅板,哪裡有出手就是銀子的。說書的先生一見,立刻笑著賣了個關子。
  “這位趙姓書生家學淵源,自幼熟讀《大楚律》,是以有這般見識。世人常曰窮刁民,窮刁民,此人卻能說出‘此乃貧苦之罪,而非大惡’。諸位可以想想,這是哪家出身的公子。”
  “熟讀《大楚律》,莫不是京兆府尹的公子?”有好事的亂猜。
  “我看說不定是大理寺裡哪位官員家的公子。”大理寺專管平反冤案,這麼猜也沒錯。
  “大理寺卿家的姑娘不是嫁了信國公府嗎?我記得他家姓方,怎麼姓趙了?”
  “你笨啊,大理寺難道就一位大理寺卿嗎?”
  茶館裡坐著的長者越聽臉越黑,恨不得拍桌子站起來喊:
  “那是老子兒子!”
  這位長者正是刑部尚書趙恆。那位說書先生所說的趙姓書生,乃是他年方十六的的嫡幼子,趙聃。
  這刑部尚書今日聽家中下人說到城東有一茶館,日日以那西城賑災之事說書,便起了好奇之心,以上街“體察民情”為由,晃到了東城這處茶館。
  誰料一進門,便聽到了說起自己的兒子。
  嘖嘖嘖,聽見他家的小兒子在別人嘴裡如此優秀,他也與有榮焉,這種恨不得站在桌子上大叫“那是我兒子”的高興心情,真是比當年被聖上點了刑部尚書還要更深幾分啊!
  這長者身邊的都是刑部的屬官,聽到說書先生說到這裡,又見到上官這等臉色,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忍不住紛紛低頭喝茶,掩飾嘴角的竊笑。
  那說書先生一臉黑線,見那些聽客越扯越沒了影子,連忙高聲揭曉答案道:
  “這位趙姓書生並非尋常人家的公子,正是當今刑部尚書趙大人府上的嫡幼子,姓趙名聃的那位。”說書先生對著上方拱了拱手,又對下面的小丫頭們擠了擠眼。
  “似乎是,沒有定親……”
  小丫頭們笑著把手中的銀豆子拋到台上,引得那說書先生連連道謝。
  趙恆一見這些小丫頭儼然把家中嫡幼子當成了什麼乘龍快婿一般的人物,不由得搖了搖頭,心中暗歎。
  他這嫡幼子比他的長子差上十幾歲,從小被家裡人寵的嬌生慣養,想不到還有這等見識。想來往日他把這孩子當成無知小兒,竟是他有眼無珠。
  “我說你這說書的,怎麼知道這麼多事?倒像是你那幾天就在城西一直跟著似的!”一個茶客閒著無聊,好奇打探。
  “此乃天機,不可說,不可說。”說書先生笑著看了一眼桌上的托盤。
  喲,今天的打賞好多!
  他笑的更厲害了。
  不錯,不錯,給那王油子買故事的本錢賺回來了。
  就知道說這些才子佳人,鋤強扶弱的戲碼,人人都愛聽!
  “說書的,這次國子監的太學生們賑濟災民,除了這趙姓書生,還有什麼別的事跡沒有?”一個小丫頭輕喚了一聲。“有沒有不是高門望戶的書生!”
  她家府上門第不高,她家小姐怕是攀不上那刑部尚書家的大門。倒是若有些寒門子弟,要是上進又心善的,可以考慮考慮讓家裡主母打探一二。
  最多小姐多陪些嫁妝就是了。
  說書先生又不認識國子監哪一位學生,自然是不知道哪些寒門子弟在那幾天做了什麼事。當初他找王油子買故事,自是看准了人人都愛聽大戶人家如何行善積德的故事,便買的都是幾位才子俊傑的事跡。
  這下又不能說不知。對了,還有位……
  “我說這位姑娘,家中能隨手又出米又出糧的,哪家不是顯赫人家?若說並非名門的,昨日裡說過一胡姓學子,乃是太醫院院使之子。此子玉樹臨風,一表人才,自幼喜好醫術……”
  玉樹臨風!小丫頭們的眼睛亮了!
  “那一日,國子監眾學子紛紛捐衣捐糧,唯他捐的是藥。原來這胡姓學子憂心雹災過後會使京中疫病蔓延,所以求得其父胡院使的手書一封,在京城內四處奔走,倒拉了幾十位仁心仁術的大夫去了西城。”
  那說書的先生舌燦蓮花,聽得那些聽客如癡如醉。有些雖然已經聽過了此節的,依舊拍桌稱贊。
  “這胡學子雖捐的不是衣食,卻比衣食更加重要。此人終止了一場大的疫病,又救治了許多風寒發熱,命在旦夕的百姓,可謂是衣披群生之人。要知道疫病一起,我們這些不住在西城的人家也要大受牽連,這些郎中願意義診,也是一項大大的功德……”
  “好!再來一段!”
  “再說那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此子剛滿十四,卻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內蘊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 語話軒昂,吐千丈凌雲之志氣……”
  “嘁啊!剛滿十四,就萬夫難敵之勇,你莫不是坑我們……”
  “是啊說書的,你別是收了人家的錢,替人家揚名啊!”
  “去去去,十四歲小子能干什麼,再萬夫莫敵也是賑災,我們又不是來聽沙場小將傳的,換一段緩一段!”
  說書的先生心中叫苦。
  不是他要說的這麼肉麻,而是那王油子就是這麼說的。這後面還有一段“長孫少爺怒打登徒子”的戲碼呢,這麼一倒彩,到底是說還不說啊?
  話說此次朝堂的賑災詔令下的如此快,也和這些國子監的太學生有著不小的干系。
  這麼多年來,但凡聖上某項決策要下達,除非是滿朝文武都能一致滿意,否則總要互相攻訐好多天後,相互妥協一番才能達成。
  但此次正在賑災的正是這些國子監的學子少爺們。這些人一下子在家拿米,一下子在家拿炭,一會兒讓下人們捐冬衣,一下子掏了老子娘的私房錢跑出去賑濟,惹得這些官員一肚子火,可這畢竟是善事,做都已經做了,如果不能善終,反倒惹人笑話。
  老子家自家的家產,憑什麼替朝廷賑災!
  於是乎,滿朝文武迅速結成統一戰線,架也不吵了,錢糧的事情也不提了,也不扯皮了,不告病了,紛紛集思廣益。
  有那些國子監學子成功的案例在前頭,一群官員修修補補,立刻就擬了一個成熟的賑災方案出來。
  楚睿先是不解為何滿朝文武突然一下子變了臉,恨不得催他立刻下令開倉賑災才好。待他向左右的心腹大臣一打探,原來是許多大臣家中後院起火,正等著他救火呢。
  嘖嘖嘖,這麼多天,這些人的耳朵怕是被管家的媳婦給揪沒了吧。
  楚睿又想氣又想笑,真想再涼他們幾天洩洩憤,讓他們也急一急。但他畢竟是理智之人,不拿百姓開玩笑,還是用最快的速度批復了此事,宣布張榜公告,令各部調撥物資,京兆府審核災情,戶部協助京兆府救災。
  其實該救的已經救的差不多了,就連施醫贈藥都有人做了。
  太醫院裡那位胡院使這幾天被人不停誇獎,連走路都帶風。
  廢話,活兒都被休假的干完了,上班的能不高興嗎?
  東市最有名的酒樓醉霄樓裡,掌櫃的興奮的向東家匯報一樁大生意。
  原來是信國公府包下了整座酒樓一天,要和這幾天一起賑災的太學生、軍士、京兆府差役們慶賀此事圓滿完結。
  初六一開市就有這般好兆頭,這是今年要大發利市的節奏啊。
  包酒樓這般張揚,倒不是李銳想出來的。而是顧卿想起以前在大學時,凡是系裡或學校組織了什麼活動,只要成功舉辦了的,事後總有慶功宴。這麼做既是答謝大家的辛苦,又是進一步加深鞏固同學間的關系。
  她坐在後院,想要做個善事,結果沒費什麼事,此事就成了,甚至連李銘和李鈞都沒有派上什麼用場,顧卿心裡一方面覺得齊邵與李銳實在是了不起,一方面未免有些沒有大展拳腳的遺憾。
  她私庫裡私房頗豐,又有不少商鋪年年收的許多進項,心想不能多做什麼,索性讓李銳帶著辛苦了半天的學子與官差們一起包個場子,慶賀慶賀。
  李銳正是愛鬧的年紀,聽家中祖母要給他銀子出去交際,抱著顧卿的脖子連喚了好幾聲“好奶奶親奶奶”,說是回頭帶那些國子監的朋友一起來給她磕頭。
  他那幫朋友對奶奶可有好感了!
  李銳一番話,直聽得顧卿頭皮發麻。
  我了個神啊,她已經能想象一屋子年輕的帥哥挨個給她下跪磕頭,嘴裡喊著“老夫人福如東海”、“老太君壽比南山”之類的話要壓歲錢的情形了。
  “我……”顧卿吞了口口水。“此事還是回頭再說吧。”
  能不能一個個來啊!
  “這些先不說,那家將們說的‘長孫少爺怒打登徒子’的橋段是怎麼回事?”顧卿好奇地問了聲。她也是略微聽到了一些風聲,卻不知細節。
  李銳的臉紅了紅,把頭扭到一邊。
  “……沒,沒什麼。奶奶你別問了。”
  李銳這般害羞,倒惹得顧卿起了好奇之心。去年燈節拜她那一嗓子所賜,李銳那“辣手摧花”的名聲傳的老遠,如今他又來個“怒打登徒子”,這難道是要逆襲的節奏嗎?
  “那城西有個姑娘在施粥的粥廠外面賣身葬父,後來有幾個流民不願意給人家葬父,卻要人家姑娘跟她。原本孫兒是不想管這事的,只是打打鬧鬧間不知那姑娘竟沖進了粥廠裡面。當時孫兒正在粥廠裡盯著家人們發粥,見那惡霸朝粥鍋倒去……”
  顧卿聽得心中緊張,連忙追問:“然後呢然後呢?掉到粥鍋裡去了嗎?”
  哎呀呀,這是災難片轉言情劇又轉動作片的節奏哇!
  “……孫兒抬起一腳,一個沒留神,把那惡霸踹到另一邊的火塘裡去了。”李銳對天望了望。此事他真是對不住那惡霸。
  “咦?死了沒有?”火塘好像很大啊。
  “奶奶,我要是殺了人,還能站在這裡嘛!”李銳氣急敗壞地說。“當然是沒死!”
  “哦。”沒死啊。虧她還緊張的要死。
  “……不過以後怕是沒臉見人了。”李銳心情一陣煩躁。
  都是女人惹的禍,沒事拋頭露面惹事做什麼!賣身就去青樓門口賣啊,在城西粥廠門口賣,不就是想要讓他們這些少爺能多看幾眼嘛!
  “那姑娘漂亮嗎?”顧卿關心的問。“人家爹有被葬了嗎?”
  賣身葬父哇,多狗血的橋段!
  “不知道可漂亮,孫兒從頭到尾沒看那姑娘幾眼。不過是一普通村婦,又什麼好看的。”李銳對奶奶老是關心這些莫名其妙的事簡直無語。“那姑娘倒是對我感恩戴德,又是磕頭又是要報恩的跟我走。我說我家不缺丫頭伺候,便把她買了……”
  顧卿瞪大了眼睛。“什麼,把她買了?你不缺丫頭伺候,缺什麼伺候?”
  不會是缺暖1床丫頭吧?
  就知道跟著大孩子們混會學壞!
  “祖母別急,孫兒又不傻,怎麼會帶個身份不明的人回來。就算不是壞人,這種拋頭露面,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到處招蜂引蝶的下人,我還不敢收。”李銳黑著臉解釋,“孫兒把她買了,送了那王油子為妾。”
  “呃……是不是有些過分啊?”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名字。王油子,這這這……
  “那王油子有城府有擔當,又是正經的京兆府差吏,混得好又仗義,家中父母雙亡,那女子又不用服侍公婆,王油子納了她不算委屈她。”
  顧卿一聽似乎不是壞人,這才放了心。
  “祖母不要覺得我做的莽撞。我要把她送王油子,那女子還不肯,我看必定不是個好的。我錢都付了,父親也答應讓下人幫她葬了,又有京兆府的司戶在場,當時就定了賣身契,轉手把她給了王油子。”
  對於這個世界的人口買賣,以及對女人的輕視之心,顧卿已經無力再傷感。
  她自己若不是穿成了邱老太君,還不知道要走到哪一步。
  只盼那女子跟了王油子,能收起高攀之心,好好的和人家過日子。
  城西,王思柳家中。
  “媽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跑!”王油子握著那張署名‘李春花’的身契,咬牙切齒。“你身契在我手裡,跑到哪裡抓回來都是打死!”
  “大哥,這下怎麼辦,是不是要通報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一聲?”
  “通報個屁!老子自己沒本事沒把人看好,人家送的女人自己跑了,難道還找人去哭?”王油子臉色鐵青,要不是看那姑娘實在貌美,他也不會要這麼一個看起來就不好養活的女人。
  “她是外面逃難來的流民,不知道我在西城地頭上的手段。找,仔細找!往哪兒跑,走去了哪兒,我通通都要知道!”
  “不把她抓回來給賣了,她不知道我王油子……王大俠的手段!”
  “是,大哥!”
  另一邊,剛剛跑出城西的“李春華”長舒了一口氣。
  連生還和她說信國公府很難進,他上次磕破了頭那老太太也沒留下他。她不信,以為換個弱女子能勾起那雛兒的憐惜,想不到信國公府不但難進,那小孩更是個不懂風情的愣小子。
  自己那般往他身上貼,居然還被推開!
  還把她轉手就給了那麼一個賊眉鼠眼的粗漢子!
  天知道她聽到李銳說買她的時候有多高興!只要讓她進了府……
  主子,奴家對不起你的安排!
  ‘主子,你這是坑我啊!’
  齜牙咧嘴在上藥的“惡霸”痛的眼淚都出來了,可眼淚一流到臉上的傷口上,倒引得更痛,如此不停循環,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好幾遍了。
  明明說好了只是一場“強搶民女”的戲,最多不過被打一頓丟到京兆府裡,很快就會被撈出來,結果根本不跟說好的戲碼走。
  先是被一腳踢得腸子都要從嘴裡吐出來不說,更是倒霉的整個臉都壓到了火塘裡!
  那小子是吃什麼長大的,看起來年紀不大,怎麼力氣這般大!
  他可是身高八尺的大漢!
  媽的!這臉上傷成這樣,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啊!易容的功夫都省了!
  還他的劍眉星目高鼻廣額!
  李銳得了奶奶的話,立刻拉著家中堂兄和齊邵去東市裡定了最好的那家酒樓,時間就在明日,從中午開始,包上整座酒樓一天。
  聽說這酒樓唱曲的、演戲的、說書的都有,不怕這麼多不同圈子的人無聊,最多分好幾層宴客就是。
  沒錯,他准備宴請所有參與了此事之人。
  一時間,齊邵、李鈞和李銳寫帖子寫到手軟,接到帖子的人也都興奮莫名。
  這是要徹夜狂歡的節奏啊!而且人家說了,這是“慶功宴”,不可不去!
  去,當然去!
  就連最煩交際的道士張玄,都接了帖子應承一定會去。
  此事若是有官身的人來做,那就叫“奢靡揮霍”。可他和一群國子監的學子、以及那班屬官小吏們慶賀,就叫做“年少輕狂”、“性情中人。”
  嘿嘿,反正御史大夫的兒子都在裡面,誰敢參他們府裡一本?
  堂兄李鈞被李銳拉來,是因為這位大堂兄有著千杯不醉的本事,最適合擋酒。
  只可憐李銘被丟在家裡,如同小貓撓心,眼淚汪汪。
  嗚嗚嗚,我也有籌集那麼多冬衣的!什麼叫怕被人灌醉,最多我不喝酒就是了!
  奶奶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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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22:04:41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歡飲達旦

  從初七的中午開始,東市裡就開始絡繹不絕的迎來各種類型的俊美少年。
  按照京城的規定,只有老弱婦孺出行可以乘坐馬車,且不同身份的人乘坐的馬車也不一樣。成年的男人一般騎馬或者乘轎,乘坐馬車的極少。
  這些學子大部分騎馬而來,所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他們自覺做成了一件大事,其神色輕松愜意之態,讓行人覺得那馬蹄子都輕盈了起來。
  今天東市的婦人和姑娘們則是滿足了一場視覺的“盛宴”。這些年少俊彥大部分都是朝中官宦的子弟,也有各州各府極其傑出的寒門學子,可謂是一時龍鳳。這群英姿颯爽的年輕人們齊聚“醉霄樓”,倒引得許多好事之人圍觀。
  待聽得是雹災時賑災的國子監太學生們在此聚會,所有人都連聲贊歎,在樓下對著窗邊的年輕人拱手作禮。倚窗坐的學子們也都笑吟吟地回禮。
  有些賣酒的送來了美酒相贈,有賣文房四寶的送來了筆墨紙硯,求學子們留下墨寶。
  受這些人啟發,醉霄樓的掌櫃也去買了許多紙筆,求著這些太學生們宴飲之後能題字題詩,並發了不少貴賓的禮帖。持這些禮帖的客人可以酒菜錢可以便宜一成,他們家中也有,當年大多發給的是他們的父輩,此時提幾個字就有,有些人就無所謂的提了。
  掌櫃的捧著他們都的手書,笑的臉上都開了花。
  開玩笑,這裡面說不定有許多會是大楚未來的高官貴族,此時把這些小爺們哄高興了,再多討要些墨寶,將來說不定能成為傳家之物!
  因李銳是東主,所以由他帶著家人站在門口迎賓,迎的腳都快麻了。
  另一樣軟的是手。東市各坊主店家太客氣,他接各種禮物接的手軟。這些禮物大部分是吃食,正好丟給裡面的國子監學子們墊墊肚子。
  這醉霄樓的店家接待慣了達官貴人,早已備下了投壺、擊鼓、雅樂和其他消遣的玩意兒,就為了給這些人打發時間。一樓和二樓還找了唱曲的、雜耍的和唱戲的,因為齊邵怕人喝醉了鬧事,不准醉霄樓的店家招舞姬,所以最熱鬧的也不過就是雜耍藝人。
  又過了一會兒,到了中午用飯的時間,京兆府的差吏和中軍幫忙協助賑災的那匹軍士們也到了醉霄樓。這些人一路上難掩興奮之色,他們薪水微薄,這醉霄樓平日裡也只是在外面看一看,他們這些粗人喝酒多半是在街邊的小酒坊裡。
  想不到這信國公的公子和國子監祭酒的大公子正兒八經的聯名給他們下了帖子,還請他們在這京城裡最好的酒樓吃席……
  有些官吏是換了一身新衣,特地和上官告了假,溜班來的。軍士們也多數沒穿軍衣,只穿了一身武士服,披了件厚外套。
  待人來的七七八八,李銳吩咐掌櫃的准備開席,酒先都給滿上。
  過了少頃,他見人人有酒,便手握酒杯,一個竄步跳上了酒樓天井下方的戲台。
  這酒樓是個回字形結構,一樓是大廳,二樓三樓是回字形的走廊和許多雅間,四樓是專門給貴賓留下的包房,從另外一個隱蔽的出入口進,平時並不對外。
  這次李銳包下的正是一二三層。
  一層坐著的都是嫌雅間氣悶的軍士和差吏,他們喜歡看看戲聽聽曲,一樓正合適。待看到李銳身手敏捷,那般高的舞台腳一蹬一躍而上,紛紛大聲喝彩!
  想當年老信國公一身過人武藝,開得了五石的弓,想不到這李銳年紀小小,身手也如此好,真是出人意料。
  李銳一躍上台,先向四面作揖,又長聲道:
  “世人說‘達者兼濟天下’,小子的祖母卻常常教誨,‘但凡有一份心力想做什麼,便可去做。’小子年幼,不會說話,卻覺得我們這次這件事做得極好,極妙,極有價值,各位說是不是?”
  “是!”
  “說的好!”
  “邱老太君的話沒錯!”
  “我們做了這般大事,值不值得慶祝!”
  “值!”
  “那就請各位滿飲杯中酒,今日不醉不歸!小子先敬各位大功臣!”
  李銳一仰頭,喝盡了杯中之酒。
  “干!”
  “好!”
  “敬李大公子!”
  “這小杯忒得氣悶,掌櫃的,換大碗來!”
  李銳是東主,不得不在這種場合出面。只是他很少在外交際,這那蹩腳的祝酒詞一說完,就連忙跳下了台,往三樓的齊邵那邊擠去。
  一路上,他被許多人攔下來敬酒,李銳也不矯情,邊喝邊走,待到了二樓的樓梯處,已經喝了十幾杯。
  自從那次舅舅們把他灌醉,他又在浴室裡發酒瘋被奶奶笑話了一頓,他沒事就練練酒量,現在等閒人也喝不倒他。
  就算喝多了也無妨,這麼多家人在這裡,保准能把他送回府去。
  等他回到二樓,齊邵那桌眾學子正聊的是眉飛色舞,口沫橫飛。齊邵是國子監學生之首,這一桌也都是國子監中的風雲人物,要按後世的算法,這一桌正是學生會干事大集合的地方。
  李鈞一見李銳,連忙指了指身邊特意為他留的位置,李銳年紀雖小,身量卻不矮,坐在一群青年之間,竟然也毫不突兀。
  “我說趙聃,我和你同窗三載,我怎不知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來來來,你瞞我們好苦,你先自罰一碗!”某個古靈精怪的學子拿了一個盛湯的大碗來,就要往裡面倒酒。
  趙聃嚇得半死,這麼一大碗酒喝下去,別說歡飲達旦了,怕是下一刻就要醉倒。他連忙按住那同學的手,討饒說道:“別倒別倒,不是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那是什麼?快給我們說道說道。”齊邵笑著說,“你那事跡被街頭巷尾的說書人一說,怕是春闈後你家的門都被冰人們給踏破了。”
  “別說了,這些說書的害我!連我爹回家都問我是不是見到那畫影圖形就能認出人來!”趙聃頭疼的叫道:“可憐我連家中那麼多下人都認不全,哪裡能過目不忘?”
  “那你是怎麼認出那潑皮喬裝改扮冒領東西的?”
  “此事純屬湊巧。那日,那潑皮穿了一身綠衣,身上又多有泥漬,他長相奇怪,嘴大鼻塌,眼珠子也是鼓的,我一看,心中悶笑,這人長得和蛤蟆似的,又披了一身蛤蟆皮……”
  趙聃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有趣,不免多注意了一會兒。這人右手上有枚大黑痣,又有幾根毛在痣上,他按手印時我看到那痣,便對他手也多看了幾眼。”
  “趙聃啊趙聃,你不看漂亮小娘子,卻去看一個丑陋猥瑣的男人,你你你,你這是什麼心態?”
  “滾!某人要丑到一定境界,自然是讓人多看幾眼。你丑的這麼尋常,自然是不會惹小爺多看一眼。”趙聃笑罵道:“正巧,後來那人又來,換了一身赭紅色的爛衫,依舊是那鼓眼睛,大黑痣……”
  “下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多講了吧?”
  “嘁!沒意思沒意思!”
  “真是騙煞一群小娘子啊!”
  “這酒你必須得喝了!”
  李銳笑著看著一桌子人推杯換盞,來往嬉笑。
  沒過一會兒,京兆尹的西城吏頭王油子拎著一壇酒,從那階梯走了上來,徑直到了這桌來敬酒。
  眾學子停下嬉鬧,一起看這吏頭。這人精明能干,在他們賑濟中出了不少力,還替他們解決了不少麻煩,是以眾人對他印象極佳,也都熱情的招呼他。
  那王油子捧起酒壇,對眾人敬道:
  “小人年幼時父母雙亡,家中貧寒,被嬸母賣去一官家做奴。那官家為主不仁,小人被打的遍體鱗傷,又加之餓了幾天,實在熬不住,最後地偷偷跑了。小人後來流落到京城,坑蒙拐騙,偷奸耍滑,賴以為生……”
  這群學子聽了面面相覷。好生生的大喜之日,說起這個作甚。
  只有李銳聽得他也是父母雙亡,也是被嬸母迫害,心中倒動了一絲惻隱之心。
  “小人一直以來,都覺得為官必定不正,為富必定不仁,豪門貴胄之地的子弟也均是一群不識人間煙火的公子少爺。小人雖然在京兆府裡做一小吏,卻對達官貴人毫無好感。”
  “那日李大公子來西城,小人也只是想坑他一筆,劫富濟貧一番。”
  李銳和這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聽了,不知道該笑好,還是氣好。
  “只是自李大公子和諸位來接濟西城災民,又帶著工匠休憩房屋、領著郎中治療傷者病人,小人就頓悟了,原來小人先前之想都是偏見。小人相信諸位以後為官,也一定會是好官,絕不會讓其他貧戶之子落到我這般下場。”
  “小人心中有愧,是以特來賠罪!”王油子一拍酒封,頓時酒氣撲鼻。
  王油子舉壇一伸,先行敬過,驀地仰頭就飲,酒液濕了滿襟。
  眾“公子”見他豪氣,連聲道好,也拿了面前酒盞,把酒引盡。
  更有好事者打抱不平:“王油子,昔年凌虐你的那位官員是誰?這在場的有御史大夫家的公子,也有刑部尚書家的少爺,你細細說來,叫他們為你報仇!”
  “是啊是啊,這種不仁之官,留著也是害人!”
  王油子滿飲了那壇酒,把嘴一擦。
  “不勞各位公子。這狗官在我鄉間欺男霸女,貪財好色,小人逃跑後沒有走遠,那時我年紀小,身量還沒長開,便裝成個小姑娘,在家鄉細細搜集證據。而後流亡到京城,又馴了一只野狗,負著那些證據去了御史台。”
  他將那酒壇就地一扔。“那大仇,小的已經報了!”
  說完拱了拱手,也不看眾人表情,轉身就下了樓。
  “這王油子,倒是睚眥必報,恩怨分明。”趙聃平日裡最愛看游俠列傳,見那王油子雖然只是一粗鄙小吏,卻頗有俠士之風,不由得贊歎出聲。
  “許多年前,確實有一黑狗負著血書去了御史台,我爹那時候還只是一名御史,回家後曾拿此事當做軼事與我們閒談,剛才那王油子一說,我才知道原來竟是他做的。”
  御史大夫之子歎息道:“當年我父說道,‘野狗負血書,必有奇冤’。御史台派出了監察御史去那鄉間細細打探,倒真找出了不少那貪官的罪證。這人喜歡虐童,埋在他家院中的小童屍體足足有十來具。此人家後來被查抄,其人也被判了凌遲之刑。”
  “死的好!”
  “這人這般無惡不作,竟然要到王油子親自來京城含冤的地步,究竟是什麼身份?”
  那御史大夫愣了愣,搖頭道:“我也不知。好像是當地哪個大族的姻親。”
  “嘁,一個靠裙帶關系上位之人也敢這般囂張?這不是自找死路嘛!”
  “也不是這樣,鄉野間關系復雜,盤根錯節,說不定那人在那鄉間勢大,又有大族護庇,竟是動不得他……”
  眾人唏噓一陣,聊了聊王油子這人,便又開始喝酒,玩起了擊鼓傳花、投壺射箭之類的游戲。既雅俗同樂,又多幾個喝酒的由頭。
  李銳的酒大部分被李鈞擋了,眾學子一看著黑臉的漢子這般海量,紛紛打趣李銳一定是找了哪個能喝酒的家人來做槍手。等李銳一說這是他的大堂兄,乃是荊南老家五服之內的親戚,來京城參加今年的科舉的,這些學子紛紛上前結交,約了以後一起讀書習題。
  他們都要參加今年的科舉,要是中了,這些人以後都是同年。同年與同座,在官場上自有一派關系,也最為情重。
  此事對李鈞來說,也算是意外之喜。
  醉霄樓裡,一樓的聽戲,二樓的聽曲,三樓的則忙著作詩作畫,應酬各方來祝酒之人。這一天美酒佳餚不斷,軍士、官吏、學子、家僕、均能各得其樂,醉霄樓內是一片歡聲笑語。
  料想多年以後,這群人回想起此幕,依然會滿心激蕩,再憶起昔年意氣風發之時,也會生出“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心情。
  就為此情此景,也當浮一大白。
  這場歡宴直飲到月上中天,中間還有段插曲。
  宴飲到一半的時候,門外突然來了一支禁軍。
  原是宮中的萬歲不知在哪兒得知了這群救災的功臣在醉霄樓慶賀,便派了宮中的禮官過來賜酒賜菜,還下了一道嘉獎的詔書。
  那天使從宮城趕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較晚。一群醉客橫七豎八地跪下來接了旨,有的跪著跪著就在地上睡著了,鼾聲倒是響起了一片。
  這禮官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但凡慶功宴,沒有一場不是人聲鼎沸、歡欣鼓舞的。可見到這些平日裡壓根就不會湊到一起去的人,已經喝到各個勾肩搭背,毫無尊卑的場面,心中還是不免好笑,准備回去說給其他人聽聽,也算添個談資。
  那禮官宣完旨,丟下十壇酒就走了。李銳讓掌櫃的把酒打開,每個人都分上一點。
  有些軍士和小吏接到御酒,當場就大哭出聲。
  這些人上不上下不下,上面的人看不起,下面的人也在背後暗暗鄙夷,罵的不知道有多難聽。平日裡做活最多的是他們,挨罵最多的也是他們。撈點油水養家,被稱作蛀蟲,不撈油水吧,那點薪俸還不夠孝敬。
  今日他們接到了上賜的御酒,倒不知道該是喝了,還是留著帶回家供上才好。
  三樓的眾學子見了這幕,皆都感慨萬分,心中也稍稍有了些對這些人的尊敬。
  有些生性豁達或遲鈍的,倒沒有那麼感慨,只是這多人大都是粗人,禮官宣旨時,他們聽著那些駢四儷六的詔文,聽得是雲裡霧裡,那禮官一走,紛紛提出要求。
  “那禮官到底說的什麼?聖上是怎麼誇我們啦?”
  “你們不是未來的卿相嘛!快來解釋一二!”
  更有些喝醉了酒的放肆大喊“皇帝爺爺下次下旨能不能說些大白話啊!叫我們這些字都不認識的粗人怎麼聽得懂!”。
  被旁邊的人連忙一把捂住嘴,一頭冷汗。
  齊邵拿過恩旨,緩步走上了一樓正中的戲台。那戲台上的人見他走上來,絲竹之聲驟停,喧鬧的人聲也弱了下去。
  齊邵清了清嗓子,對四周人朗聲道:
  “各位有些是沒聽懂這恩旨,有的是沒聽清,小生就應了此前那位所求,再給諸位用大白話把這恩旨說一說,讓所有人都能聆聽聖訓。”
  “聖上的意思是,今日諸位以天地為心,以蒼生為念,心懷百姓疾苦,攜手同行,互助互愛,乃是我朝一大幸事……”齊邵見眾人神情自豪,又接著說道:“只是,他日諸君或入朝堂,或外放為官,或歸鄉做一富紳,請都別忘了今日的愉悅滿足之情。”
  “百姓所求甚少,無非口中有食,身上有衣而已。這要求雖小,能讓百姓都滿足,卻並不容易。各位若能一直以這善念督促自己,則大楚之興就在眼前,百姓之興就在眼前也!”
  齊邵一番話,震的是眾人紛紛山呼萬歲。恐怕就連傳旨的天使都不會知道,這聖旨頒完過了許久,會引起這般大的震動。
  四樓某個包間裡。
  “那將朕的旨意重新再說一次之人是齊邵?”
  楚睿端著一杯酒,問身邊的中書捨人。
  “正是國子監祭酒之子齊邵。就是上次上書控訴項城王之子蠻橫的那位國子監掌議。”中書捨人又補充道:“他今年已經十九歲,當上掌議才不到兩年,可在國子監倒讀了七八年的書了。”
  “哦,他是不願出仕?”楚睿感興趣地問。齊氏和楚氏同為荊南大族,楚家發跡之前,齊氏也是和楚氏世代交好,所以兩代皇帝都對齊氏沒有太多打壓。
  只是這齊邵是嫡子嫡脈,又是家中長子,竟然不願出仕?
  “怕是如此。”中書捨人點了點頭。“上次燈節事件、以及前次國子監學子陳情,都有他的身影。聽說這次李銳能這麼順利的救了災,除了邱老太君慷慨解囊以外,也是這齊邵為他到處奔走,聯絡學子的緣故。”
  “這國子監中,除了他,再沒有何人能對每一個學子的家事、特長了如指掌,也都沒有他這般的威望。李銳雖是信國公的侄子,但在這些天之驕子眼裡,還真算不得什麼。”
  “這倒有趣。只是有此大才,卻不願出仕為官,反倒不美。齊家是清貴世族,且從不站隊,用了也無妨。等朕回宮,你擬旨一道,讓那齊邵務必參加明年的科舉。若連他都考不中,他爹那國子監祭酒的官兒也別做了,自己兒子都教不好,更別說其他學子了。”
  “是,陛下。”
  這家酒樓,正是楚睿手下的心腹所開,專門為他探聽各路消息。
  昨日他得到心腹回報,說是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李銳包下了醉霄樓,便動了出來看看熱鬧的心思。只是先前朝中事忙,他直到下午才得空出宮。
  這醉霄樓在東市,他在上午就點了一支御前禁軍,喬裝先進了東市,暗暗把住東市各條通路,然後才帶著身邊近臣,魚龍白服的悄悄入了“醉霄樓”。
  楚睿進了樓中,見到樓裡吹笙鼓簧,宴樂熙和,眾人歡宴放飲,年輕學子們有縱聲長歌的,有吟詩作對的,還有扒在牆上就題詩題詞的,甚至有一書生要來了紙墨,推開了桌上的雜物就在紙上作那《宴飲圖》。
  他少年之時都在征戰,一見這般場景,真是恨不得能年輕個二十歲,混進去與他們同樂才好。
  他在樓上看著,這酒店的東家,他的心腹卻敲了敲門。
  楚睿讓心腹進門,那心腹先是關了門,跪下道:
  “陛下,晉國公和江道奇一刻鍾前來了醉霄樓,正在前面的那件雅間裡喝酒。”
  四樓的貴客雅間向來都是京城各顯貴府上包下的,並不對外。加之醉霄樓保護*的工作做的極好,四樓和其他樓的入口分開,有些貴人也常來談事。
  只是晉國公府雖然也常年包了一間,但大多是府裡宴請外客之用,晉國公並不常來。
  “哦,銅管給朕。”
  這四樓每戶雅間裡都有竊聽的機關。這些雅室間間並不相連,所以許多貴客以為不會造人窺探,安心的很,卻不知道還有更精巧的機關在發揮著作用。
  楚睿拿起這間主室的銅管,果真聽到了江道奇和張諾的聲音。
  那江道奇說道:
  “這信國公府的李銳不知不覺間結交了這般多的朝堂要員之子,既做了事,又賣了好,還不居功,此後必成大器。”
  “就是要讓他多結交,再成才才好。只有這樣,那李茂才能寢食難安,聖上也會猜忌萬分。”張諾平靜地說,“他若不成才,反倒是麻煩。”
  “只是一旦日後他勢大,便不好操縱,小心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江道奇擔憂道。
  “他一無所有時,自然是不好掌控。可一個人一旦嘗到了權勢的滋味,又前呼後擁慣了,再讓他寂寂無名,怕是更加難受。我看此子如此高調,不像是個沒有野心的。有野心就好,有野心就有弱點,有可用之處……”
  楚睿放下銅管,冷哼一聲。
  這石頭豈止是大,簡直就是天外巨石。
  就不知道你們的腳,接不接得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銘:我沒露臉!
  顧卿:你別哭,奶奶也就被人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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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花嬤嬤歸府

  這一場酒鬧到半夜,不知有多少人家的馬車把家中醉了的公子給接回去。軍士和差吏們一喝醉酒就原形畢露,又砸東西又亂吐,還有一個,把個面皮白的公子當花姐兒,被那公子的家人丟出了酒樓的。
  這場混亂讓醉霄樓的掌櫃苦了臉。那些個瓷碗酒盞都是上好的瓷器,不是這些粗人在酒坊裡喝完了一摔的粗陶貨,可若是拿這麼多杯杯盞盞的碎片去向信國公府的少爺要賠償,就算他臉皮再厚,也沒辦法開口。
  無奈之下,掌櫃的一臉憂愁的去問東家怎麼辦。東家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說,摔了就摔了,明日再補上就是。
  掌櫃的這才松了口氣。
  他家東家,就是大氣!
  話說李鈞和李銳喝了個爛醉,兄弟倆都被家中的車子接回了公府。顧卿聽說兩孩子都喝的神志不清了,越發覺得自己沒讓李銘去的決定英明神武。
  顧卿趕到了西園,看見兩個醉的就知道傻笑的孩子,連忙讓家人把早就熬好的醒酒湯給他們灌下去。
  “嘔……奶奶給我喝,喝的什麼,怎,怎麼那麼像刷鍋,鍋水?”李銳大著舌頭說。
  “哪,哪裡是刷鍋水……水。明,明明是那個 ,那個洗腳水!”李鈞的酒比李銳喝的更多,只不過他酒量大是天生的,是以看起來比李銳清楚的多。可即使是這樣,站著也還是晃晃悠悠的。
  “得了得了,你們兩個搞得好像喝過刷鍋水和洗腳水一樣。”顧卿沒好氣地說。怕是陳茶都沒喝過,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行,這明日要訓訓,一喝酒就喝大了回來可不行。總還要有點節制吧!”
  “太夫人,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扒了外衣送上床!”顧卿撫著額頭,“也別沐浴了,直接丟到床上,明日讓他們自己折騰。造孽喲,宿醉起來頭會痛死!”
  “兩位少爺都丟擎蒼院?睡一張床?”
  “兩個男人,有什麼不行的。扒!”
  丫頭小廝們聽了,紛紛上來給兩位少爺寬衣。
  誰料李銳和李鈞都對別人扒他們的衣服反抗激烈。李鈞是被他嫡母折騰的得了“恐女症”,輕易不讓女人近身。這喝醉了酒眼睛昏花,李鈞也不知道扒他衣服的是男是女,反正統統不給靠近。
  李銳則是自得知了嬸母的心思之後,一直提防著嬸母設計丫頭爬他的床,日夜警醒,也不讓丫頭在他睡著以後進內屋伺候。他甚至為了防止此事,還把所有原本和錦繡院裡有關系的大丫頭都們趕了出去。
  所以即使他喝醉了,心裡也牢記著此念,不准旁人碰他的衣襟。
  顧卿見兩人就差沒和伺候的下人打起來了,真是啼笑皆非,跑上去一個孩子腦袋上拍了一記,把他們打地停下手中的掙扎以後,親自動手。
  李銳醉的再厲害,對顧卿也有感應,所以乖乖地站在那裡。顧卿叫他抬手就抬手,叫他抬腿就抬腿,不知有多乖。
  顧卿見李銳這般乖巧,高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連聲誇獎:“這就對了,好生生的掙扎什麼?睡覺就得脫了外裳,不洗澡,還得擦把臉不是。”
  李銳傻乎乎的站著,眼睛半睜半閉的。
  顧卿又讓下人打了水來,拿了熱毛巾給他擦臉擦手。李銳站在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卻不知怎麼的冒出了一聲“娘”來。
  這一聲娘聲音極小,只有旁邊的顧卿聽到了。顧卿鼻內一酸,掉下幾滴眼淚來。
  她強撐著淚意,細細解開李銳的頭發,准備讓他的頭皮放松發送。
  李銳今年已經十四,他年幼時頭發短,質地又硬,頭頂兩側只能留丫角。現在頭發長了,已經束做雙髻,解開頗有些費事。
  顧卿之前除了給李銳的表姐梳過高髻,從來沒解過這樣的發髻,難免笨手笨腳,倒拔了李銳許多頭發下來。
  這下,李銳那句“娘”,立刻變成了齜牙咧嘴的“我的娘誒!”,倒是逗得顧卿破涕為笑。
  顧卿把李銳照顧好了,再扭頭一看李鈞,只見他已經靠著桌子睡著了。
  顧卿一下子有了自己莫名其妙養了兩個孩子的感覺,忙指揮小廝去抬李鈞,也不顧扒他衣服了,把他也丟到了床上,讓兩個孩子抵足而眠。
  這才回了持雲院。
  李銳心性剛毅,品性又好,這樣的好孩子,皇帝想讓他主演古代版“無間道”,她實在是捨不得。可無論怎麼看,似乎信國公府都沒的選。除非李茂也辭官歸故裡,帶著全家老小退隱,就和荊南老家那支一樣,從此以後過著田耕的日子。
  別說李茂干不干,她想,就算李茂干,皇帝也不會同意他的請辭的。
  這未來的日子,可還能這般快活呢?
  顧卿撫著腦下的瓷枕,那空心的瓷枕裡藏著皇帝的手書,她還在等著李茂回來,一同商議。
  李茂啊李茂,你若再不回來,你這便宜老娘也快頂不住了。
  為了能藏這書信,老娘睡了這個瓷枕快半個月了,腦袋都睡出包來了!
  第二天一早,信國公府裡一家老主子和小主子們都睡了個懶覺,顧卿從未覺得睡得如此好過,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她剛剛用完早膳,忽見一個二等丫頭手舞足蹈地沖進院門,嘴裡大喊著:“花嬤嬤從莊子上回來啦!花嬤嬤從莊子上回來啦!”
  顧卿一聽門外傳來的叫聲,大喜過望地一拍手:
  “花嬤嬤回來了?我的天啊,可算是回來了!”
  花嬤嬤此時回來,簡直就是她的救世主!
  這段日子一來,府裡那些個管家們就差沒用“這麼個二貨也來理家”這樣的表情看她了!更慘的是她想找個人教她,都找不到。
  幾個丫頭管管衣服首飾還行,說到管家是一點經驗都沒有。孫嬤嬤以前是伺候書房的,對管家也一竅不通。
  只有花嬤嬤年輕時管的是冷宮,冷宮再小,它也是個宮啊!張靜剛嫁進來的那幾年,也一直是花嬤嬤幫著邱老太君理事,等張靜熟悉了府裡的事務才交的手。
  ‘花嬤嬤誒,我真想認全能的你做干娘!’
  顧卿的心裡流下了兩行海帶淚。
  在顧卿的興奮中,花嬤嬤在幾個婆子下人的簇擁下進了院門,顧卿恨不得沖到門口去接她,又怕這麼做嚇到花嬤嬤,只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等著花嬤嬤進屋。
  花嬤嬤進了屋,給顧卿跪下磕頭請安,顧卿連忙蹦起來把她扶起,又往她的手中塞了一個大大的荷包。
  這是她今年的歲錢,顧卿又多多加重了一倍。
  皇帝也不差餓兵啊!
  “花嬤嬤,你總算回來了,身體好些了嗎?”花嬤嬤入冬開始咽喉痛,前一陣子下頜角淋巴結腫的老大,後來又開始咳嗽。顧卿擔心她是急性扁桃體炎引發的支氣管炎,就叫來胡家醫看了下,他說的症狀莫名其妙,但也聽得出反正不太好。
  到後來,花嬤嬤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裡沒有抗生素,顧卿就是有心想治也治不好,只能讓她天天用熱毛巾敷兩側的扁桃體,稍微減輕點痛苦。
  胡家醫建議花嬤嬤去莊子上養病,一來莊子上清淨,二來年底事忙,家裡僕人來往頻繁,她這麼不停的咳嗽,大家都擔心傳染。
  花嬤嬤聽了他的話,第二天就去了莊子,直到今天才回來。
  “托太夫人的洪福,把那胡郎中的藥吃了大半個月,總算是不咳了。原想再多住一會兒,我一年到頭沒離過府,正好趁病忙裡偷閒耍會兒懶。這不,京城裡糟了雹災,莊子上也遭了罪,每日裡都在到處都在修房子,實在沒法安心養病,我就回來了。”花嬤嬤笑的非常爽利,“太夫人別怪罪我回來慢,實在是莊子上呆的太舒服,不想回來了。”
  “可別不想回來,我就等著你救命呢!”顧卿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這雹災能砸回來你這位懶菩薩,也不算那麼糟糕。莊子上怎麼樣,人都沒事吧?”
  “人都沒事,那段時間正在過年,又冷,沒多少人往外跑,倒是雞鴨鵝和其他牲畜砸死砸傷了不少,也沒什麼大礙。家禽等開春孵出蛋來就回來了,家畜反正是要吃的,是瘸還是瞎眼都沒什麼大問題。”花嬤嬤笑著又問道:“太夫人說什麼救命?這大過年的,誰給您氣受了?”
  “哎,一言難盡啊。”顧卿就等著花嬤嬤回來吐苦水呢!
  顧卿讓其他人下去,又讓四雲把著門,開始把這過年間遇到的事情樁樁件件說給她聽。
  她從臘月三十那天入宮朝賀回來暈倒,方氏找了神婆來‘驅邪’開始,說到那神婆如何供出方氏用巫蠱之術暗害李銳,她和李銳如何夜闖錦繡院,如何發現那假偶。
  “依我看,那假偶咒人之事怕不是方氏干的。”花嬤嬤六歲就進了宮,久在宮廷,又一直管著冷宮,看慣了各種陰私。
  “方氏再蠢,銳少爺拿住了那神婆,她怎麼也該偷偷跑到那偏院把假偶給毀了,或者移個地方,斷不會留在那裡等著你們來找。”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當時沒有發作,而是把她關了起來。你當時不在,我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只好進宮去找皇後問策。”
  “太夫人,你也真是……”花嬤嬤哭笑不得地,天底下除了邱老太君,怕是沒有哪個是把當今皇後當謀士用的。
  顧卿笑了笑,接著又說了後來的經歷,吳太醫如何發現方氏意外懷孕,以及方氏身邊的劉嬤嬤掐死了神婆再撞牆自盡等等。
  花嬤嬤聽得皺眉不已,手指也動個不停。
  “原來我走後,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花嬤嬤歎了一聲。老太太沒經過事,遇見這麼多事一起來,怕是慌了手腳。但有一點,老太太怕是以後要擔心。
  “太夫人,你不該和那太醫說留下孩子的。你這麼一說,方氏肯定是不能活了。”
  “什麼?皇後娘娘明明說等李茂回來再處置,先關起方氏的!”顧卿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花嬤嬤。
  花嬤嬤真想翻個白眼。後宮女人說的話,也就老太太能當真。
  “那皇後娘娘先前找銳少爺當大皇子的伴讀,就是為了給他的孩子多個助力。銳少爺和銘少爺勢均力敵,才會依靠皇後和大皇子來拼上一把,掙個前程。那方氏如果一個接一個的生,再生幾個兒子,銘少爺的助力就會越來越大,方氏是國公夫人,生的孩子又全是一母同胞……”
  花嬤嬤歎了口氣,“皇後娘娘怕是覺得方氏對銳少爺那般忌憚,那般敵意,她養大的幾個孩子,能對銳少爺有好心才怪。如此一來,要麼銳少爺勢弱心灰意冷,要麼府裡內斗爭得頭破血流,到處都是把柄,無論是哪個,都不會是皇後娘娘想要看到的。”
  “現在方氏自己作了死,皇後巴不得趕緊碾死她。太夫人不想殺方氏,讓國公回來處理,這本是您仁慈。可就算是國公,也只能把她趕的遠遠的,想不出更好的處理方法。”
  “現在方氏懷了孕,萬一生育時有什麼風險,怕是要去母留子。”
  顧卿掩著口倒抽一口涼氣。
  “萬一……萬一能平安生產呢?不需要選擇留子還是留母,是不是就能饒過方氏一條性命?最多生完了再趕到莊子上去就是了!”
  花嬤嬤閉了閉眼,實在不想把這內裡的可怕告訴邱老太君。太夫人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雙手干干淨淨,別說李老國公和李蒙,就算是她,也不忍心讓她接觸到一點黑暗。
  她怕是國公一回來,皇後或皇帝的密令就要到了。這方氏立身不穩,上面是不會讓她繼續霸著國公夫人的位子的。把方氏送到莊子上一兩年還可以,可總不能然個國公府以後一直沒有女主人吧?
  就算國公熬得住,可是一旦到了兩個孩子成婚的年紀,沒有主母怎麼行?到時候再把方氏接回來整什麼蛾子?
  身為一品誥命,就算李茂貴為國公,也是不能休妻的。可若摘了誥命,就代表方氏德行有虧,對李茂和李銘都有極壞的影響,最起碼,親事是不好找了。
  所以,無論她胎像凶不凶險,都得讓她凶險。
  可這些話,花嬤嬤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睜開眼,在顧卿希冀地眼神裡不確定地說道:
  “或許……會吧。”
  顧卿松了一口氣。
  她不想成為間接殺人的凶手。若是審判後判了死刑也還好,這般無聲無息地弄死一個人,那皇後和方氏又有什麼區別?
  她以後得盯著方氏多補補身子,多運動運動。
  “……所以,花嬤嬤,自方氏那件事後,我就接了她管家的事。”顧卿嘿嘿地訕笑著,“可是你也知道,我這管家的本事……”
  “太夫人,管家娘子們和管事的派人到前院來問話。他們問今天什麼時候方便匯報家事。”香雲在外面輕聲問顧卿。
  每天一到這個時候,老太太就要在房間裡愁眉苦臉,長吁短歎一番。
  “你看你看,催債的又來了!”顧卿垮著臉,“花嬤嬤救我!”
  花嬤嬤見到顧卿那副傷腦筋的樣子,搖頭輕笑,“以前您有兩位兒媳婦分憂,自然是可以偷懶。只是我畢竟是客卿一般的身份,連賣斷身契的僕人和家生子都不是,協助著理家務還行,要長期主管家務來,恐不能服眾,還會給我自己惹禍。”
  花嬤嬤知道邱老太君的性格直來直往,也不說虛的。“要不從今兒開始,我就教教您怎麼理家。您字都學會了,想必學這些也容易。”
  顧卿就知道肯定逃不了這關,抱著頭“嗷”了一聲,露出了“媽啊難道以後我不理家家不理我”的表情。
  “只能這樣嗎?”
  花嬤嬤意味深長地說:
  “太夫人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教導您的。”
  議事廳中,花嬤嬤站在顧卿身邊,也不插嘴,聽著那些管事和娘子們和邱老太君匯報家事。
  “上次賑災花了XXX兩銀子,XXX炭,XXX糧,折合費用一共XXX兩。此外,下人捐了那麼多件冬衣冬被,賬房那裡存了XX張存根,債不過年,馬上就要十五了,這些錢也要兌掉。賬房的算了下,一共是XXX兩,這些出入賬目的賬本都在這兒……”管著賬房的二管事遞了幾本賬簿過來。
  花嬤嬤接了給顧卿。
  二管事躬身問道:
  “太夫人,這些錢,到底是走公帳,內帳,還是太夫人您的私庫?”
  顧卿拿了那些賬簿,發現每一本都不一樣。這些封皮上寫著“事務帳”、“流水賬、“現銀錢帳”的賬簿像是天書一般向她招手。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翻了下賬簿,頓時被那滿賬本的“陸柒捌玖拾”給嚇到,又有“原、入、付、存”四欄,每欄裡還有無數小字,只覺得頭暈眼花,一口氣快要上不來。
  “此事等我思量過後再答復你。”顧卿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花嬤嬤,發現她對她點了點頭,立刻大受鼓舞的又問道。
  “還有什麼其他事嗎?”
  “醉霄樓來會賬,一共是XXXX兩銀子,這筆錢……”
  “走我私庫。”顧卿吩咐身邊的香雲。香雲管著她的錢箱子和各種兌票。
  “回頭你核對下,確認無誤後就把這筆錢給賬房。”
  香雲連忙福身稱是。
  “老夫人,我是來報城外莊子的損失的。京郊四處莊子,分別損失鴨、雞……修葺XXX處,還有……”那外事管事口若懸河的說了一刻鍾,最後問道:“太夫人,該怎麼辦?”
  顧卿對那外管事一瞪眼。
  “你不該問我怎麼辦,而是該拿出幾個方案,問我用哪一個!你回去想好再來報!每天問我怎麼辦,我養你做什麼!”
  那管事被邱老太君噎的沒話說,只好點頭哈腰地退出了房間,心裡直叫苦。
  不是說老太太好糊弄嗎?還想趁機撈點補貼的,這下……
  花嬤嬤對顧卿偷去了贊許的一眼。
  接到花嬤嬤眼神的顧卿,心裡一陣激動。
  媽啊!總算是找到一次洩憤的機會了!叫你們每天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瞟她!
  謝謝你院長,謝謝你原來對我的深刻“教誨”!這不,我終於將它派上用場了!
  當年我不該罵你娘娘腔,老禿頭,蛇精病!你那訓我的話果真很好用,我算徹底明白你為什麼喜歡用這個來抵各種實習醫生了!
  真的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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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0:24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重操舊業?

  “太夫人,存是存,原是原,不可以把原當成存,也不可以把存當成原……”花嬤嬤指著賬冊上兩欄小字,她口水都快說干了,態度不可謂不嚴厲,就為了教會顧卿看懂這幾種不同類型的賬本。
  顧卿已經無力吐槽了。花嬤嬤你這是在說繞口令嗎?是吧是吧?
  存入的和原本就有的,當然不是一種,可是這賬本完全都不是按現代記賬法來的,你讓她怎麼適應啊!
  救命啊!
  花嬤嬤看著顧卿已經是-的眼神,深深地歎了口氣,抓起一旁的算盤,辟裡啪啦的開始打了起來。
  顧卿看著花嬤嬤一手拿算盤,一手飛快地撥動算珠,還偶爾停下來不停的在一旁紙上記錄數據的彪悍樣子,不由得自慚形穢。
  她這麼一個廢柴,卻能讓如此能干的花嬤嬤為她鞍前馬後,除了老信國公留下的恩情太重,花嬤嬤也呆慣了公府,實在是找不到其他理由。
  “這筆賬我已經算好了。管事的基本報的沒錯,只是這裡……”花嬤嬤用朱筆在賬簿上畫了幾個圈。
  “我不知道現在時價多少,但我對比以前管家時報的這個價格,這個已經翻了太多倍了。您最好派個人去集市問一下,若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價高也就罷了,若是下面的人謊報價格,你就得敲打敲打他。”
  花嬤嬤看了眼那兩筆數字。若是這個價格,怕是可以造個新的了,修葺它作甚。
  顧卿在現代就是一個小兒科醫生,就連開藥都是開的戰戰兢兢的,生怕小孩子的家長覺得她亂開藥拿回扣。現在醫患矛盾那麼嚴重,一不留神就被人拿刀捅了或者拉出去游街,她已經習慣了笑臉迎人。
  現在要她去敲打別人?
  撒銀子她會,這個她沒學過啊。
  她在現代時,連小店裡的衣服都不會還價,每次不是網購就是買專賣店的,現在要她和那管家說價格貴了這有問題?
  “花嬤嬤,所謂敲打,是指……”難道要她直接給他堵回去嗎?
  花嬤嬤扎了眨眼。咦?邱老太君以前再不擅長理家,壓服下人的手段還是有的啊。怎麼現在年紀越大,腦筋越糊塗,手段也越軟了呢?
  “回頭您要是見了二管家,就把這帳甩給他看,問他這些東西是不是買的比市價便宜。若是他回您比市價便宜,您就跟他說,這紅筆圈的兩樣現在價格這般高,您准備叫南面的莊子裡多送一點過來,讓他按這個價格賣出去。賣好了,給他一成的賞錢。”
  花嬤嬤看著一臉迷茫的顧卿,“到時候你再看他有什麼說道。”
  “他要是話特別多,那就肯定是有貓膩,心裡也清楚你說這話是怎麼回事。如果應承下了,你就直接叫他操1辦此事,若真是現在這個價格高,這麼做也能給府裡多個進項,那就更好了。”
  ‘花嬤嬤好厲害!’顧卿的眼睛就差沒冒光了。
  她其實最怕的不是看帳,而是管人。賬目雖然麻煩,她要發點狠,另拿本子筆用阿拉伯數字加現代記賬法記賬也不是算不清的。
  可是管家卻不是把帳算清那麼簡單的。
  她狠了吧,怕別人心存恨意;可弱了吧,人家又不服她。有意以利趨之,除了能喂飽了這幫子人,讓他們干他們本來就該干的事,給自己添堵以外,沒有太大好處,實在不是長久之計。
  花嬤嬤現在在教她的,正是如何既不顯山露水,又能讓別人知難而退的法子。
  她就是太好講話了!
  花嬤嬤見顧卿願意認真去學,也松了口氣。
  以前的邱老太君是挺討厭這些門道的,下人看著不順眼,直接讓李蒙老爺換了就是。
  只是那時候李老國公和李大老爺都在,沒多少這般不長眼睛的下人,如今方氏管家七八載,各處顯要位置早換上了方氏的心腹,這些人想要給邱老太君下絆子,讓方氏重新出面管家的可能也是有的。
  這府裡看樣子一時半會還不能有新的女主人,她還是再多努把力,讓老太太早點上手比較好。最多不過多換幾個人上去。香雲幾個年紀也大了,等配了人,也可以當個管家娘子什麼的。
  只是這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像是伺候主子,倒像是養了個女兒!
  罷了罷了,教一個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回頭她多受受累,連那些小丫頭們一起都教了得了!
  顧卿和花嬤嬤在內房裡研究各種賬目和支出。
  李蒙昔日在京城裡買了不少店鋪,現在都租給了各家商人,今年雹災,許多店家都來詢問可不可以減幾個月的租,因為損失實在太大,前幾個月是做不了什麼生意的,店鋪還要重新休整一番才能用。
  顧卿和花嬤嬤正在商議著到底怎麼減,是統統都減還是按行業減,突然有下人來報,說是方氏的娘家又來人了。
  這方氏自從“報孕”以後封院休養以來,大理寺卿府上也不知道來了多少次人。每次顧卿都讓人給擋了,甚至有幾次還是親自去的。
  也不知道這方家的老太太是怎麼搞的,一般人家多被拒絕幾次,就肯定知道人家不歡迎自己,或者這段時間不方便接待。結果她隔三差五就派人來送個帖子,想要見女兒。
  今兒甚至是親自來了。
  說起來,方家老太太也是誥命之身,雖沒有顧卿品級高,可在家裡也是被喊聲“老太君”的,真把人涼在偏廳,別人就該戳著信國公府的脊梁骨罵了。
  所以顧卿和花嬤嬤只得無奈的放下手中的賬本,叫丫頭去偏廳把親家接到持雲院來。
  “去吧銘兒叫來。”顧卿吩咐一個嬤嬤。她頓了頓,接著說道:“就說他外祖母來了,想要探望他娘。”
  只希望李銘能勸得住吧。
  偏廳裡,方家老太太等的十分心焦,還有幾分得意。
  當初她女兒說她府裡陰氣太重,可能不利子嗣,她在後宅,又不能找和尚道士,托娘家幫忙找個靈驗的神婆道姑之流的給她驅驅邪。
  這事她不能跟丈夫說,但卻可以托給兩個兒子。她那兩個孝子一聽和妹妹有關,立刻就四處打探,總算找了一個聽說在南邊特別靈驗的神婆來。
  這不,還沒兩三個月,女兒果然又懷上了!
  謝天謝地,出孝沒多久就能再懷上,她家女兒和女婿果然是郎情妾意!
  可從信國公府裡的種種情況看來,這胎似乎是懷的不太安穩。先是女兒大過年的閉門謝客,連家裡的親戚也都不見了,後來又從公府的管家那裡傳出現在是邱老太君在處理家事的消息來。
  不是她看不起邱老太君,就她那本事,在鄉下當個地主奶奶還行,到了她都開始管家的地步,她女兒一定是一點操1勞都不能受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一想到這個,她連年都過不好了,一坐下來就擔心自己的女兒,晚上覺也睡不安。女人生產,就是過一次鬼門關啊!
  這不,前一陣子聽說國公府在幫忙賑災,家中亂七八糟的,她也不敢登門。現在好不容易熬到災也賑完了,主子都在府裡了,她連忙上門來走走這門親戚。
  若真是女兒胎像凶險,她還是天天來比較好!
  方家老太太正想著一些有的沒的,偏廳忽然有小丫頭來請,也在門口備了軟轎,就等著請她去持雲院邱老太君那。
  她正等著信國公府給她回個話,見老太太果真請她去,連忙上了轎。
  待她到了持雲院,兩位老太太見了面,互相寒暄了幾句後,方家老太太大大方方地提出了想去錦繡院探望女兒的要求。
  方氏因為巫蠱之事被軟禁在偏院裡,這方家老太太正是送來那巫婆之人,顧卿怎麼能信任她?
  她當即和氣地一笑,“不瞞親家母,我這‘好’兒媳先前並不知道自己有了孕,入宮大朝那天勞累了點,回來就不太好。我第二天親自拿著牌子去宮裡請了太醫,說是胎息很弱,要好好休養,不能見風不能見強光,也不能勞累受氣……”
  “阿彌陀佛,多虧了太夫人您的面子大。換了哪家,大過年的入宮去請太醫,怕是聖上和皇後娘娘都要不高興。”方老太太一臉慶幸。
  她是聽說邱老太君曾經拿了牌子入宮了一趟,想不到是替她女兒請太醫去的。
  也是,這孩子可是整個國公府裡兩房等了十年才盼來的孩子,自然是非同一般!她那女婿要在家,聽到這個消息,還不知道有多高興!
  “生孩子嘛,都凶險,我們當年不也都是這麼過來的,我那女兒,在家裡就嬌生慣養,嫁了這麼個好人家,一點苦都沒吃過,就是太嬌氣了。”方家老太太說著好話,“既然這樣,我更要去看看了,如果不看到婉兒,我怕是晚上連覺都睡不好!”
  顧卿心裡一陣煩躁。這老太太又磨人又癡纏,說的這麼明顯了還裝聽不懂。
  這麼自我中心,原來方氏的性格是來源於這兒!
  “外祖母,您怎麼自己來了!”李銘一聽到丫頭的通報就立刻趕過來了。他這外祖母可是最會哭鬧的,別嚇到了奶奶!
  他掃視了一眼左右,“咦?舅媽和表妹們沒來?”
  方家老太太幾個步子上前,就把李銘抱在了懷裡,心肝寶貝的叫喚上一通,把他頭發都揉亂了,才說道:“沒有,你小舅媽也有了身孕,在家裡安胎呢。家裡年節事忙,你大舅媽在家管家也不能出門,我就自己來了。你娘怎麼樣?”
  李銘已經被外祖母揉捏慣了,待聽到後面的問話,心裡咯登一下。
  他得知真相後,有些刻意回避自己去接近母親,已經有兩三天沒去錦繡院外問過母親的情況了。
  這麼一想,他有些內疚,就沒有說話。
  “怎麼了?不太好?”方家老太太看見李銘低著頭不說話,急的一跺腳,“是不是又吐又睡不著?頭還痛?我的老天爺啊,我這女兒怎麼和我一個毛病!我還以為她懷你時沒什麼反應,肯定是不像我了,還松了口氣。搞半天原來是因為我們的銘兒是個乖的!”
  李銘見外祖母自己找了個理由,只好順著話說:“是,娘親晚上睡不好,白天都在休息。也就靠白天休息來安安神了。外祖母就不要打擾娘親休息了吧?哪天娘親精神好,外孫子親自去府裡接您?”
  李銘這話一點也沒有撒謊。自從那吳太醫來過後,方氏夜夜噩夢連連,日夜顛倒之下,方氏都是白天天亮了才睡著,晚上就睜大了眼睛特別精神。
  李銘去了幾次錦繡院,他娘親都在睡著。他就在臥房外靜靜地站著看一會兒,並不打擾母親休息,見母親沒什麼事,就悄悄離開了。
  這件事告訴他,人不能做虧心事,一旦做了虧心事,連覺都沒法睡了。若是一家真的十分和睦,娘親懷了這個孩子,必定不會夜夜噩夢,全家也一定是高興萬分。
  那該多好啊?
  李銘和顧卿忽悠了方家老太太老半天,拿孩子和方氏的安危翻來覆去的說,方家老太太才半信半疑的離開。而且看起來還特別沮喪。
  顧卿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若是她嫁了人,她媽媽聽說她懷孕了來看望她,卻被婆婆給打發回去了,她媽媽會有多失望多難受啊?
  一下子,顧卿覺得實在對不住這個她先前還覺得有些煩人的老太太。
  李銘和顧卿親自送走了方家老太太。兩人站在邊門旁,一齊看著那方家老太太孤零零的青篷馬車漸漸走遠了。
  她大概是怕叨擾到信國公府,所以連丫頭都不敢多帶吧?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變得這般可怕呢?天底下的媽媽,怕都是覺得自己的女兒是又漂亮又能干,而且絕對是不會錯的吧?
  “奶奶,我好難受。”李銘咬了咬嘴唇,抬眼看了看顧卿。“一邊是兄長和祖母,一邊是母親和外祖母……我……我……”
  顧卿不知怎麼就想到李銳喝醉酒後的那句“娘”。
  李銳早年喪父喪母,現在都已經十四歲了,可還是會想念母親。更別說從小就在母親身邊長大的李銘了。
  “奶奶也很難受。”顧卿蹲□,抱住了李銘。“我們去錦繡院看望你娘親好不好?”
  李銘點了點頭。
  東園,從李茂襲了爵以後,就沒有像這段時間這般寂靜過。
  若是往日,那些婆子、管家娘子、各房來問事的下人,一定是絡繹不絕。信國公府雖然人丁少,可是家業卻不小,每天方氏都要在東園的前廳處理家事,處理到午時才會回錦繡院歇息歇息。
  若是遇見國公老爺休沐,家裡還會有些官員客卿之類的走動,方氏少不得要安排筵席招待。碰到有些老爺屬官的太太過來拜訪,還要接待好這些太太們。
  而如今,東園的游廊裡早就不見了來往不絕的家人,偶爾有僕人走過,也是低著頭沉默不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顧卿一進了東園,就見到了這副樣子,再一看,門口的婆子們居然還聚在一起賭博,渾然沒注意到她和李銘已經到了東園口,臉色馬上就不好看了起來。
  香雲見顧卿臉色不好,就知道不妙。
  她趕緊上前幾步,把那些婆子們裝著骰子的碗給摔了,又冷著一張臉大喝道:“你們這些偷奸耍滑的,把著這園門,竟然連主子來了都不知道!還敢大白天的賭錢?是覺得刑房空太久,想進去給刑房添添人氣是不是?”
  原先那管家的娘子自方氏不管家後消極怠工,老是拖延顧卿的命令,花嬤嬤一回來,直接把她給趕去管方氏的針線房了。
  方氏現在懷孕,針線房都在做著小衣服,那管事的過去督辦這塊,名義上是主子看重,實際上人人都知道她想在主子面前耍耍威風,倒被主子給治了,背後不免笑話她。她一來覺得羞於見人,而是怕再出來礙了邱老太君的連被趕出去,干脆就在針線房一天到晚不出來了。
  花嬤嬤在和顧卿商議過後,提了原本是那娘子副手的香雲娘上來。香雲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紀了,她老子娘起來了,她以後親事也容易些。
  就沖這個,香雲一家對老太太感恩戴德,恨不得結草銜環以報。
  香雲的娘剛剛被提了管著下人俸祿和獎懲的管家娘子,她娘上任還沒多久,這些婆子就這般在老太太面前給她家打臉,她怎麼能有好心情?
  她恨不得把那碗和骰子都給摔到她們臉上才好。
  那幾個看門的婆子也是一陣害怕,軟倒在地上不敢起來。她們也是看這陣子都沒人來東園,東園兩個主子一個出去辦差,一個懷孕安胎,她們實在閒的發慌,才玩一玩骰子,賭的也是銅板,並不大,只是圖個打發時間。
  怎麼一下子就被抓到了呢!
  老太太都大半個月沒來過東園了!
  顧卿不想和這些“阿姨”們橫眉怒目的,掃了一眼就走開了。
  此事既然已經被香雲知道了,自然就會很快有懲罰下來。她又何必給自己拉仇恨?
  最近她身上仇恨值都已經夠高的了。
  顧卿帶著李銘直直往後院去。方氏管家已久,余威尚在,錦繡院雖然被一干武娘子把了二門許進不許出,但裡面還是井井有條,地上沒有余灰,走廊的柱子和欄桿也被擦的干干淨淨。
  顧卿看見這院子裡並沒有弄的太不像話,一直板著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容。
  還好這裡還像是個主子的院子。
  顧卿自是不知道錦繡院裡這些人的恐懼。顧卿深夜帶著李銳來抄了夫人的偏院,把著人不准進屋不知道說了什麼,回來夫人就“養胎”了。而後健婦們看住了二門,她們進出都開始不容易,劉嬤嬤被帶走就再也沒回來,一干下人都人心惶惶,說什麼的都有。
  若不是她們知道國公和國公夫人感情好,說不定猜那方氏在偏院裡藏了個男人,然後被兩位主子抓住的都有。
  在這種人心惶惶之下,院子裡的老嬤嬤和大丫頭們只能安排她們不停地干活,來轉移她們注意,每天想些有的沒的,不如省點力氣在更有用的事情上!
  於是乎這些院子和走廊都被打掃的干干淨淨,花樹也都被修剪的極好。
  李銘來的那幾次,這些下人還以為孫少爺回去一定會磨著老太太解了錦繡院的禁,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孫少爺來的也越來越少了。
  顧卿和李銘來到方氏的屋子裡時,方氏還在補覺。
  待顧卿一看到方氏那副樣子,嚇了一大跳。
  這方氏是那種典型的中國古典美女,鵝蛋臉柳葉眉,杏眼桃腮,長得是端莊溫柔,今年也才二十八歲,擱現代,也還是大把青年追求的年紀。
  可現在一看,她那鵝蛋臉的兩頰都凹了進去,眼皮下面也是一大片青黑,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連睡著了都是緊皺著眉頭的。
  這才多久啊?這要怎麼糟蹋自己才能糟蹋成這樣?
  李銘捂著嘴,眼淚嘩嘩的就下來了。
  “前一陣子,還沒這樣的……”李銘看著睡在床上毫無聲息的娘親,“怎麼會這樣……”
  “你們夫人最近怎麼了?”顧卿問文繡和絹繡二人。“不是叫你們好好伺候的嗎?你們夫人還懷著身孕,怎麼能這麼輕忽!”
  顧卿最後的聲音已經有些大了,她擔心地看了床上的方氏一眼,擔心自己會吵醒她,結果方氏只是動彈了幾下眼皮,還在沉沉地睡著。
  文繡和絹繡對看了一眼。
  夫人到底是犯了什麼錯,老太太非要說夫人有了身孕,還奪了她管家的權,不讓她出院子去?她們這些知情的丫頭天天看著心裡都酸澀不已。
  “回老太太,夫人每夜都在做噩夢,一下子說銘少爺被惡婆娘打死了,一下子說銳少爺虐待銘少爺了。有時候還說……”文繡捏了捏拳頭,豁出去了,“說府裡有惡鬼!”
  “荒唐!有惡鬼為什麼不找其他人,就找她!”顧卿氣的話都說不好了。“你們怎麼不開解開解?吳太醫開的那些藥呢?你們夫人吃了沒有?”
  絹繡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看樣子是一點也沒吃?”顧卿咬了咬牙。這事怪她,她一看到方氏就想到她干的那些銼事,加上關進院子這令是她下的,她也就刻意遺忘了錦繡院。
  “夫人說……說那些不是安胎藥……是讓人虛弱無力的慢性毒藥……”絹繡一邊哆嗦著一邊說。“奴婢,奴婢甚至已經喝了一段時間給夫人看,和夫人證明那不是毒藥,可夫人就是一口都不沾!”
  顧卿知道方氏這次是真的完了。這種心因性的抗拒吃藥,覺得所有人都在害她的心理,說明方氏的精神方面已經開始出現某種問題了。
  李銘咬了咬牙,“不行我先喝,我喝了沒事,娘總敢喝了吧!”
  顧卿敲了李銘腦袋一個暴栗。
  “喝個大頭鬼!那裡面全是女人喝的東西,你一個男孩兒喝了,誰知道出現什麼副作用!”顧卿氣的顧不得他聽得懂聽不懂了。她本來就覺得中醫不靠譜,萬一那些藥孕婦吃得,小孩子吃不得怎麼辦?
  要是李銘以後也出現問題,那才叫作孽呢!
  “飯呢,飯有好好吃嗎?”顧卿看了一眼方氏的肚子,現在才兩個多月,這孩子這麼折騰都沒事,也不知道是方氏平日身體調養的好,身子骨健壯,還是這孩子確實生命力頑強。
  那吳太醫明明說胎息不穩的……
  是了,說不定皇後不想要方氏要這個孩子,吳太醫也知道什麼意思,故意說得嚴重點,這樣以後孩子要在,母親沒有了,她也不會那麼意外。
  “飯倒是有吃。只是夫人都是天亮才睡,有時候早上就不進餐了,一覺睡到下午……”文繡趴在地上,覺得後背都濕透了。“一天就吃一頓。”
  她都沒敢說夫人只吃飯,所有的菜都不敢動。水也只喝清水,羊乳、湯水都不進。
  “怎麼不來持雲院報?”顧卿看著正在抽抽涕涕的李銘,拍了拍他的小手。“已經多久了?”
  “已經四五天了。奴婢想報,夫人說不准和持雲院傳遞任何消息,不然就直接拖出去打死……”
  文繡比誰都委屈。
  夫人自晚上睡不好以後,脾氣也變得特別古怪。上次有個小丫環就說了句“不知夫人肚子裡的是公子還是小姐”,就被夫人喚人拖出去打了一百個耳光,現在臉還腫著。
  聽說話也說不了,飯也吃不了,純靠喝點粥救命。
  現在全院上下都在等這老爺回來。等老爺出完公差回來,想來夫人就能回復原樣了。
  要不是她們幾個知道夫人才來過葵水,說不定真以為夫人是懷孕了。聽說婦人一旦懷孕脾氣就會大變,說不定真是如此。
  顧卿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小孩子前幾個月在肚子裡需要的養分少,靠母體提供日常的飲食就能滿足生長的需求。這也是為什麼有許多媽媽妊娠反應非常嚴重,前幾個月吐到什麼都吃不進去,可臨到生產,孩子生下來還是很胖很健壯的原因。
  可是隨著月份漸漸大了,營養又不跟上,就會出現各種問題。這時代流產有時候都能要人命,更別說生產了。萬一孩子營養跟不上,發育不好或者變成了畸胎,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
  在這個沒有保溫箱沒有無菌室的地方,她能依靠的只是豐富的醫學知識了。可西醫是建立在一整套完整的系統和儀器上的。難道她從現在開始,就要把注射針頭、青霉素、輸液工具,保溫箱等等全部折騰出來?
  難道還要准備以後動剖腹產手術?她是小兒科醫生不是婦產科醫生啊!現代醫學分科分的那麼細,她只是在婦產科實習過半年而已!
  別人會不會真的把她當成鬼上身給燒死啊!
  她覺得一點都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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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0:49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李茂失蹤

  顧卿覺得自己重操舊業的事情一點都不靠譜,最好是能讓個人勸勸方氏,讓她自己解開心結。對於這種已經有些精神問題的人,只有讓最親近的人多開導才行。
  她自認自己出現在方氏面前,神經錯亂了的方氏怕是會把她當成惡鬼掐死,最好還是不要再見了,時刻注意她院裡的情況就好。
  李銘決定以後每天除了讀書,都到錦繡院陪他娘。他覺得如果自己留下來,他娘應該會聽聽他的勸。
  他的娘親德行有虧,就算父親回來後要休了娘,他也認了,他以後會好好贍養娘親的。可是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娘親像是得了□症一樣的衰弱下去,他實在是接受不了。
  顧卿見李小呆心意已決,也不再多囉嗦。她會多想想如何救助方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可若方氏真的一直都振作不了,也只能等李茂回來再商議該怎麼辦了。
  就在信國公府所有人都在翹首盼望李茂快點回府的時候……
  紫宸殿內,接到來人匯報的楚睿,震驚的不小心跌落了手中正要批的奏折。
  “你說什麼?信國公一行人失蹤了?”楚睿心內有一股驚濤駭浪在翻湧,“五天前不是才來的快報,說馬上就要到汾州地界了嗎?”
  “啟奏聖上,原本一卻都正常,上折時候,過了呂梁往西就可以到汾州了。信國公帶的一百多驍騎營人馬各個都是軍中的好手,有不少還是汾州出身的,既熟悉當地風土人情,又驍勇善戰,所有人都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那探子覺得這件事簡直太過奇怪了:“可沒過幾天,信國公府的人馬在呂梁地界全部失蹤了!”
  “荒謬!荒謬!”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人,那地上跪著的探子已經是死人了。
  “那是一百多人啊,不是一個人十個人!怎麼能一點痕跡都沒有的全部失蹤了?你當汾州有變戲法的能把這麼多人都變沒嗎?”
  “你們有沒有仔細探查過?呂梁有沒有強人?一路上有沒有打斗過的痕跡?汾州馬場的官員和差吏有沒什麼變動沒有?”
  “聖上,汾州這段時間還在陸陸續續的下雪,什麼痕跡都看不見了。呂梁並沒有什麼山賊強盜,而且那條路當地人經常走,安全的很。汾州馬場並無異動,最近也不焚燒馬屍了,看起來還在等候御使駕臨。”
  這些暗探是先皇培養的一支勢力,在各地驛站都有隱藏人手,這人正是汾州某段路驛站裡的暗探,上次那密折能順利入京,也是靠汾州這些暗探的力量。
  “這汾州馬場,先陷進去朕的一個參議,現在又失蹤了朕一隊精銳之師!這汾州的水究竟有多深?”楚睿覺得這麼多年來的布局、籌劃都是個笑話,他自以為就算沒有掌握局面,至少也不會落於下風。
  現在一看,他連對方後面站著的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都不知道!
  敢對著御使,而且是國公的隊伍下手,這是有多大的膽子?
  “此事繼續再探。務必要把信國公安然無恙的找回來。”楚睿看了看地上跪著的探子,“我不信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查!多查!”
  “此事和誰都不能多說,洩露一句,提頭來見!”
  “是,聖上!”
  那探子離開,楚睿跌坐在御座中半天回不過神來。
  李茂要真的有個萬一,別說他交給邱老太君的手書,更別說讓李銳打入世族內部,讓李銘重整勳貴勢力的那些謀劃……
  若是信國公府這一代唯一的兩個男丁李蒙和李茂都為國捐軀了,信國公府裡留下一家子孤兒寡母,唯一能管家的主母還是個慣會殘害侄子的……
  楚睿覺得頭已經開始疼了。
  絕對不可以,絕對不能這樣!
  如果是這樣,以後還有誰敢給他辦事!還談什麼集權!
  汾州境內,土漠草原的某個游牧部落中。
  右手和右腿都受了傷的李茂,正被一個年長的牧民抹著腥乎乎的草藥,另外有一個身材健碩的婦人進進出出,不停的提著熱水進來。
  這些人都是高鼻深目,看起來很像是原來先帝趕回漠西的胡人,只有從小長在軍營的李茂知道,這些人的眼珠子並沒有帶隱隱的藍色和綠色,應該是其他種族的胡人。
  幾天前,李茂帶著的人馬,在呂梁地界遭受不明身份的軍隊攻擊。
  這些人各個都帶著手弩,騎著駿馬,身後背著長弓,顯然是慣於騎射的輕騎兵一類。連發的□□不易,一般只配給軍中的精銳,李茂平日裡管著武備,一眼就看出這是前年才供給給邊關騎兵的改良型手弩,一次可以攜帶五發弩箭,中途不需要裝填,唯一的缺點就是射程非常近。
  誰想到這些本是該由他管著的武器,現在偏偏就讓他們吃了大虧!
  李茂一行人糟了伏擊,他們的人數遠遠少於敵人,在損失了七八十個人的情況下,李茂和剩下的人逃出了呂梁,又被追兵一路追殺,慌不擇路。到後來,剩下的幾人引開追兵,李茂把自己全身埋進雪裡,躲避了一夜,這才逃過一劫。
  只是他雖然逃過了追殺,但後來還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暈了過去。
  多虧了母親臨走給他准備的羽絨大襖、手套、狐絨衣和狐絨褲,他才沒在雪地裡被凍死。尤其是他這身羽絨大襖,密不透風,又極其輕薄,逃跑的時候才沒有那麼累贅。
  可恨他當年跟著兄長的路子成了文臣,若是他學的是父親的萬夫莫敵之術,那些驍騎營的將士就不會為了保護他……
  李茂將牙咬得嘎嘎作響,恨不得生啖那些人的血肉才好。
  “不要這樣用力,筋肉一緊張,傷口容易崩開。”一個滿臉白色胡須的老人一邊抹著藥,一邊用羯語勸李茂不要動怒。
  李茂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面前這一臉風霜的老人是誰。他一醒來就在這座帳篷裡,而這個老人家說著一口他完全聽不懂的話,不停的給他用熱水擦拭全身。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燒了,臉上很燙,身上卻感覺冰冷。這老人把他脫得干干淨淨地,讓他赤身果體的裹在羊皮制成的被子裡,上面還壓著他的那件羽絨大襖。
  帳篷裡點著火盆,這帳篷不知道是用什麼皮硝制而成的,密不透風,卻並不讓人覺得氣悶。
  “你是漢人的大官是不是?我們的首領說我們要想活下去,只能找漢人的大官做主。可是你是大官,都被人傷的那麼慘,怎麼能幫到我們呢?哎,你們這些漢人,老天賜給你們肥沃的土地和廣袤的原野,你們不好好耕種,來搶我們的草場做什麼?”那老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看見李茂迷茫的眼神,又說道:“你聽不懂羯語?沒關系,我也聽不懂漢話。就是因為你聽不懂我才和你絮叨,現在的羯族小伙子都不愛聽圖爾庫嘮叨啦……”
  草原上的漢子過的苦,風像刀子一般的刮,雖然汾州並不在極西或北面的那些地方,但羯人住的地方並不在汾州中心,而是更西的地方。他們逐水草而居,在河套一帶四處為家,三十歲的時候看起來活似中原四五十歲的男人。
  李茂從來沒有吃過苦,雖然三十歲,看起來還是白白淨淨的,所以圖爾庫老人覺得他還是個小伙子,把他當部落裡那些小伙子那般絮叨。
  李茂雖然聽不懂這胡人的話,但也感覺的出他並無敵意。若不是這些牧民相救,他怕是早就已經凍死在那雪堆之中,所以他對著老人十分感激,忍著傷口的疼痛開口道:
  “這位大叔,在下李茂,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圖爾庫見李茂和他說話,十分高興,連連點頭。
  “你聽得懂?太好了,請問這位大叔,這裡是哪兒?”
  圖爾庫繼續點頭。
  “大叔?呃?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圖爾庫還是點頭。
  李茂:……
  難道他只會點頭嗎?
  圖爾庫見李茂看起來神志十分清醒,連忙把草藥往藥碗裡一丟,起身奔出了帳篷。
  沒過一會兒,一個身穿羊皮襖的高大漢子走了進來。他虯髯滿腮,腰間插著一把短匕,一開口,整個帳篷裡像是有鍾在敲一般。
  “我是土漠草原羯人的首領,我叫蘇魯克。這位漢人朋友,你是誰?為何被埋在雪中?”他的漢話說的非常生硬,但李茂先前聽了那羯人老者一大段莫名其妙的羯語,早就頭暈腦脹,乍聽得這羯人說著熟悉的句子,當即大喜過望。
  “你會說漢話?極好,極好!我是李茂,乃是……”他准備說自己是大楚的國公,後來一想這些胡人大概不知道國公是做什麼的,便改口道:“我是大楚的官員,替皇帝出來巡查的,後來路遇不明軍隊的追殺,這才進的雪堆躲藏。”
  多虧下了雪,他躲進雪堆,才瞞過了那群人所帶的獵狗的鼻子。就是不知道這批羯人究竟是怎麼在雪堆裡找到他的。
  李茂管著兵部,自小又在父親身邊長大,自然知道羯人是什麼人。
  漢人管他們叫羯胡,是在匈奴之後生活在西域的胡人之一。七十年前,西域有一支胡人崛起,一路從西打到了東,直直打到了中原。這群羯人原本在西域生活,竟然被那批胡人驅趕到了中原,後來就在中原落了地,生了根。
  先皇起兵,那群胡人終被趕回了西域。這群羯人因為沒有做過什麼錯事,加之數量又少,先帝便沒有為難他們,讓他們繼續在中原河套一帶放牧為生。
  只是因為他們和肆掠中原的那批胡人長得很像,這麼多年來,羯人一直受到漢人的歧視,除了汾州和甘州邊境有些漢人會和他們通商,偶爾換取一些牛羊馬匹外,平時並不互通。
  汾州馬場裡有不少好馬,就是找這批羯人換的馬種。
  那叫蘇魯克的羯人首領聽到李茂果真是大楚的官員,高興地咧開了嘴。
  “大楚的官?很好很好,我正好要找大楚的官告狀!你在大楚管什麼的?管的到你們的馬場嗎?”
  ‘馬場?他說的莫非是汾州的馬場?告狀?’李茂壓下心中的驚疑,點了點頭。
  他的爵位是一等公,可是官位卻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屬下管著大楚的武備,馬匹自然也算是武備之一。
  “我管的到馬場。我是馬場牧丞的上官。”
  “上官?就是他們的頭兒囉?是了,你說你是皇帝派來巡查的……”
  那蘇魯克說著說著,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居然跪下來對著李茂嚎了一嗓子:
  “青天大老爺,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這虯髯大漢地一嗓子,直接把李茂嚎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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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1:23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汾州疑雲

  李茂在當上信國公之前,是個什麼官職都沒有的白身。從他成年開始,一直跟在兄長身邊,幫他打理府中爹娘懶得打理的瑣事。娶了媳婦以後,就變成她媳婦幫著大嫂管家,他幫著他兄長管著府裡的莊子和鋪子。
  說到該如何為官,也才是這兩年漸漸開始學會的。
  但無論他對於“為官”有什麼心得,肯定不包括這種……
  “你你你,壯士……你先起來,有事起來講。”李茂簡直要瘋了,他右腿右手都受了傷,躺在床上不能扶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鐵塔一般粗壯的漢子跪倒在他的床前,喊著只有三流的折子戲裡才會出現的場景。
  “青天大老爺,你要為我們羯人做主啊!我們雖不是大楚的子民,可是當年也替大楚提供了不少寶馬,我們,我們現在過得好苦,全是拜汾州馬場所賜……”那大漢顛三倒四地說了半天,一點都沒說到重點。
  李茂忍無可忍地吼道:“起來說話,想好了再講!”
  他在家前呼後擁慣了,朝堂上也有許多簇擁之人,氣質這種東西,三分天生七分後天,李茂這幾年就把那七分的後天發揮的淋漓盡致,其威嚴之態,就連親暱如方氏,見了也不敢吱聲。
  那漢子聽了李茂的話,“蹭”的一下就站起了。
  看樣子,要是能站著,誰也不愛跪著。
  “青天大老爺……”
  “喊我李大人,李國公,李侍郎,哪個都行,別喊我青天大老爺。”李茂直視著那漢子說道:“蘇魯克,你一個羯人,這般,這般……這是跟誰學的?”
  “跟一個漢人的老先生學的。他以前在我們部落住過一陣子,也是他教的我漢話。”蘇魯克訕笑著撓了撓頭,“是不是我記錯了?不是青天大老爺,是紅天大老爺,黑天大老爺?”
  “……不。”李茂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個字來。
  “你說的沒錯,老百姓有時候確實稱呼伸冤的官員是青天大老爺。不過不能用在我身上,我只是一個兵部的次官,做青天大老爺,那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情。”
  “那漢人說,誰能替人做主伸冤,誰就是青天大老爺。我看你就很青天,也是大老爺。”蘇魯克顛三倒四地說。
  李茂實在爭不過他,只得愧受。
  “李…大人?你要是去馬場,能不能讓馬場裡的人給我們留一些草場?土漠河周邊已經給汾州馬場圈的沒有草場了,我們還要到更北邊才能放牧,今年冬天大寒,又下了大雪,凍死了許多牛羊,怕是不能再往北了……”
  “你們沒有草場了?汾州馬場共計有駿馬四千七百多匹,就在土漠河以東放牧,綽綽有余,誰會侵占你們的草場?”李茂一頭霧水,汾州的馬場經過十年的經營,已經從一千多只馬繁衍到近五千只。
  只是良馬難得,汾州馬場養的都是軍馬,剛建立的時候沒有經驗,繁殖又困難,是以用了十年,也就不到五千只馬。
  這是他來汾州之前特意去兵部查的馬場資料。
  “四千多只?不不不李大人,三年前馬場就有上萬匹馬了。現在怕有幾萬只了吧?”
  蘇魯克說的話讓李茂一下子坐直了腰。
  ‘嘶,我的腿!’
  “此話當真?”
  “你們這些漢人大官就是多疑,我從來不撒謊……”蘇魯克委屈地說。
  難怪,難怪一場大雪後那麼急著焚燒馬屍。
  他原以為是馬場的人吃了空餉,把馬場裡的馬拉出去偷偷賣了,為了讓數量對上,所以才毀屍滅跡。
  原來不是,原來是馬場裡的馬太多,怕別人發現……
  汾州馬場養那麼多馬做什麼?牧場建立之初雖然是按三萬匹馬設的馬廄和設施,可是此地是一直是按報上來的五千匹馬的數量配置的官員和補給,若沒有人管理,又沒有草料豆料的等物,他們是靠什麼養活的這麼多匹馬?
  李茂突然就想起了那支不明軍隊。
  人人騎著駿馬,帶著手弩,慣於弓馬……
  汾州,到底藏著什麼驚天陰謀?
  “我們羯人追水草而居,就算是牛羊馬匹最多的時候,也沒有像如今這般肆意的驅趕牲畜啃食牧草。李大人,牲畜吃草快,草原上的草生長速度卻跟不上牲畜吃的速度。牲畜一旦吃完了草,就會啃草根,兔子和老鼠連草根都沒的吃了,就會吃草籽……”
  “李大人,若再放任馬場這般圈草場圈下去,怕是這片草原都要變成荒原,以後牲畜再也沒有草可食了!”
  這蘇魯克說的雖然是草場,但憂心的卻是未來。草原上所有部落的生活都和草場息息相關,今年本就大寒,草場卻在逐年衰減,如此下去,別說邊關之外的游牧民族明年會不會南下,就連關內這些原本本分的牧民和部落都要“起義”了。
  “這些話,你有和汾州當地的屬官申訴過嗎?”李茂問這虯髯的大漢。
  李茂實在不知道這汾州已經亂成了什麼樣子。
  就算馬場的人自己偷著養了許多匹馬瞞過了當地的官員,可馬場名義上雖歸兵部直轄,每年戰馬的出生數字、死亡數字都是由汾州當地的指揮使司報上來的。這麼多年了,難道指揮使司一點都沒發現數量不對?
  他可不信。
  李茂一提到這個,蘇魯克就不說話了。
  過了良久,屋子裡已經靜到讓人憋悶的地步,只有帳篷裡火塘裡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李茂微微蹙眉,蘇魯克才開了口。
  “我們進不了漢人的城,大人。”蘇魯克頓了頓,“我們是……胡人。”
  所以,他們救回了此人,脫去他的大襖,發現他居然內著大楚的紫色官服時,才會如此欣喜若狂。
  這簡直就是上天聽到了他們的祈禱,給他們送來的“青天大老爺”。
  那漢人以前說過,大楚只有大官才會穿紫衣!
  “蘇魯克,你說的情況,對大楚很重要。”李茂凝視著這個漢子,“今年汾州糟了雪災,汾州馬場報損,要焚燒馬屍,我們大楚有一位官員去調查此事,被馬場扣押,現在也不知是生是死,朝堂擔心其中有蹊蹺,才派我來此巡查。你說汾州馬場的馬早已過萬,可有證據?”
  這漢子搖了搖頭。“我們羯人計算牲畜數量,和你們漢人不同,一群馬有多少只,大略的看一下就得估算到。汾州馬場每天放牧那麼多馬,又放馬群踐踏帳篷,把我們驅趕走,我們早就默默算過了許多次數量,絕不會有錯。可是要說證據,這是活的馬,會動,怎能留證據?”
  “除非的等他們再次放牧。”
  李茂歎了口氣。現在是冬天,雪深數尺,誰會在這個天氣放牧?
  就算有證據,若是要報信,到底該報何處?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怕這一文一武兩個衙門裡都不干淨。
  而且這群羯人連汾州裡的城池都進不去,又該如何通過州界去報信?
  那群不明身份的軍隊沒有找到他,怕是要到處搜索,他若在這裡呆的時間太長,怕是這些羯人都有危險。若這個軍隊是馬場勢力指使,那必定要殺了他滅口。若他死了,又可以拖延一段時間,把馬匹轉移到其他地方。
  可惡,若他再這麼拖下去……
  “蘇魯克,此地離涼州有多遠?”
  “涼州?路上有冰雪封路,最快大約也要五六天吧。”蘇魯克說道。
  李茂一估算,如此一來,一來一去就是十來天。加上點兵的時間……
  不行,若是十來天,怕是馬都沒有了。
  “蘇魯克,我可以幫你們。若當地馬匹真的有這麼多,我會上奏我們的皇帝,將馬匹調配到各處,興建新的馬場,不會讓此地聚集如此多的馬群。”李茂看著蘇魯克驚喜的表情,不得不說道:“可是……”
  蘇魯克露出了“咦”的表情。
  “可是,正如你所見,我正受到追殺。有人不願意讓我管此事。”李茂的臉色並不好看。
  任誰被人追殺,臉色都好看不到哪裡去。
  “我懷疑本地負責監察馬場的官員已經和馬場有所串通,而被蒙在谷裡的地方官怕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現在只希望那和馬場僵持的地方官不要先軟下來,給他們轉移馬匹的時機。
  “追殺?是一群穿著黑色的大楚軍服,騎著駿馬的騎兵嗎?”蘇魯克說道,“那些人經常在牧場中訓練,我還以為是你們大楚的軍隊,為什麼大楚的軍隊會追殺大楚的官員?”
  游牧部落尊敬勇者,這蘇魯克也許是羯人裡最勇猛的,卻不一定是最聰明的。對於追殺、陰謀,這個漢子一點經驗都沒有。
  “你們先前就看到過這群人嗎?”李茂的臉色鐵青。這群人難道已經在汾州出沒許久了?
  穿著大楚的軍服……難道北軍也被滲透了?
  “是,在這片草原中出沒大約有三年了。不光我們,其他部落也都見過。他們每年春天會北上,到了夏末就會來我們這裡。這只軍隊大部分時間在草原上或平川中扎營訓練,居無定所,我還以為是大楚的軍隊來這邊訓練騎術的……”
  李茂越聽越心驚,最後無力地睡倒了下去。
  “蘇魯克,我得想一想怎麼幫你們。也是為了幫我自己。我現在腦子裡很亂,請讓我休息一會兒,可以嗎?”李茂曾以為自己當了國公,不得不與世族對立已經是最糟糕的,現在一看,恐怕最糟糕的,是大楚可能會發生的動亂。
  大個子蘇魯克以為李茂受了傷又坐了好一陣子說話,已經累了。他得到了這個漢人大官的許諾,說是會幫他們,就已經十分高興了,一聽他要休息,連忙咧開嘴一邊笑著一邊點頭。
  “青天大老爺,你有什麼需要,就叫圖爾庫老爹喊我。圖爾庫老爹就是幫你療傷的老人,他是我們部落的巫醫。”蘇魯克慢慢退出了帳篷,還細心的幫李茂把帳篷的門簾給固定住,這樣風再大也不會吹進去了。
  李茂躺在床上,靜靜的思考。
  整整一百二十條人命才護著他逃過一劫,他原本准備等傷好了就請這群牧民送他去汾州,他會送他們需要的物資作為報酬。等到了汾州,馬上就聯系官府徹查此事,務必要讓那幕後主使之人為這一百多條人命付出代價。
  可現在,他發現了這般驚天的陰謀,反倒不能再往汾州前進一步了,否則,一個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汾州、北軍、馬場,這每一處都是龍潭虎穴。什麼事一旦扯上造反的事情,比世族那些人背後捅刀要危險的多。
  娘,婉兒,銘兒,銳兒……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京城。
  京城。
  那場雹災仿佛沒過去多久,京城中的“學子熱”也還沒有退卻,時間一晃,轉眼間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
  上元節乃是燃燈祭祀道教天尊的節日,這天是一年中的第一個月圓之夜,又在農閒之時,一直以來都是過年之後第一個重要的節慶。
  在這一天,無論男女老幼都會外出賞燈,也產生過不少佳話,對於年青人來說,還是各種艷遇和奇遇多發之時。
  今年初四糟了雹災,許多百姓無家可歸,又砸死砸傷了許多人畜,今年的上元節到底還要不要慶祝,朝堂裡分成了兩派,從初六賑災之日起就開始爭吵不休。
  一派人認為京城裡死難的百姓頭七剛過,現在就大肆慶祝,未免有些涼薄。另一派人認為正因為遭了災,就更需要歡喜的氣氛來沖淡這種悲愁的氣氛,不但還要照常辦,而且還要大辦特辦。
  認為要辦的,是年前就已經准備好上元節慶祝的一切物品的官員們。戶部、工部、禮部都一致認為要大辦。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認為可以不辦,或者可以辦,官府卻不用大肆操辦。
  現在許多人都還在忙著賑災的事情的,京兆府裡一個人都恨不得掰成五六個用,哪裡還管的上燈會。京兆府一忙,刑部就要兼顧防火防盜之類的事情,一點都馬虎不得,是以刑部也不太樂意。
  此事直到初十那天,才討論出個結果,概因通州那邊去賑災的官員回來匯報,說是雪災嚴重,需要支援。
  這些官員已經在當地就地開倉賑災,但只能解決災民的糊口問題,重建災區和來年春耕的事宜,才是真正的大事。
  這一動,便不是某個人能決定的問題了。
  這下子,朝堂上誰也不討論上元節的事情了,轉而變成“如何解決通州災民”這樣問題的議論大會。
  上元節?官府反正是沒人手折騰了,皇帝和皇後肯定也不會出去“與民同樂”。原先准備的燈當然照掛,只是防火防盜等,除了分派出一部分京兆府的差吏和一部分刑部的小吏暫時用著,怕是更多的要靠民間自己組織,自己防備了。
  在兩州遭受雪災之初,楚睿早就已經和李茂謀劃過,想以此次契機收攏大量托庇在世族之下的隱戶。所以,楚睿自然是希望能夠加大賑災力度,讓受災的隱戶動心,從而願意重新登入官府黃冊之中。
  楚睿先前為這次政事准備了許多,甚至連去賑災的御史都是安排好的,哪怕是小災,也要大賑,更別說真的是災情嚴重。
  李茂雖然不在,但他事先安排下的勳貴派官員早已准備好了建言。此外,還有其他數量眾多的官員同意賑災。有些占中立立場的官員,怕自家的孩子賑災賑上了癮,又被齊邵拉去通州,也都紛紛贊成。
  這些人一起發動,加上數位重臣的支持,最終通過了朝廷以“厘戶法”賑災的政策。
  厘戶法,既按戶口和人丁數量予以賑災。楚睿同時派出戶部的專員,對當地受災的流民予以重新登記,就地落籍,與戶民享受一樣的賑災待遇。
  此條規定一出,朝堂大為震動。尤其是在通、汾州二州有田地的世族官員,這些人一方面願意賑災,否則通州來年大亂,他們的利益也要受損;一方面又不願賑災,擔心那些隱戶經受不住朝廷接濟的誘惑,脫隱還戶。
  楚睿對此事謀劃已久,一環緊扣一環,不發動則已,一旦發動,務求一擊必中,根本不給世族阻擾的機會。
  “厘戶法”確定的當天,戶部官員就帶著黃冊,打著御使的儀仗出京了。此次朝廷允許百姓以“救災”的工程代替徭役,且提供食宿,就如京中雹災後那般,想來災民們應該會紛紛相應。戶部的救災物資早已齊備,就等押運出京。
  再從朝堂把視線轉向民間。
  不管朝廷如何,不管是不是要救災,就一般的老百姓,自然還是要慶祝佳節的。
  許多人家去年燈節的燈還沒丟,家家戶戶都在門口掛了燈,有的人家甚至立了竹竿,掛了好多盞,新的舊的都掛上,圖個喜氣。
  東西二市的店家中有許多在那場雹災中砸壞了店鋪,或被狂風吹走了招牌,紛紛重新修葺店鋪。此事中元節燈會,自然是要多掛燈籠,期望用燈火驅趕霉運。
  是以今年的上元節燈會,雖然官府並沒有大操大辦,可是規模卻也十分驚人。
  去年國子監的學子們折騰出“燈謎場”,今年則是弄出來一種“孔明燈”。
  孔明燈,顧名思義,諸葛孔明創造出來的燈。此燈原本書中就有記載,只是很少有人去放它。
  今年又到燈節,根據習俗,家中年紀最長的長輩要親手做一盞燈,用以綿延福壽。顧卿去年做了一盞小桔燈,今年無聊,就在家裡做了幾盞“孔明燈”,除了一盞留給府裡,其他的分給了李銳和李銘玩。
  李銳覺得新鮮,十二那天赴會的時候,帶了一盞帶給齊邵。齊邵回家後,放了此燈,除了同感新鮮,還想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去年燈場惹事,今年這些寒門子弟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弄燈謎了,而且將作監所有署裡上下都在忙著修葺宮裡宮外的房子,也分不出工匠來給他們做燈。
  今年“燈謎場”的事只得作罷。
  齊邵正愁著沒有辦法帶領這些學子“發財致富”,李銳的“孔明燈”讓他大喜過往,第二天下午就登門拜訪了邱老太君和李銳。
  持雲院裡。
  “咦,你問我能不能把這種燈的做法傳授給你?”顧卿看著面前長身玉立的小帥哥齊邵,把他的要求再問了一遍。李銳帶著齊邵神神秘秘地找她,就為了這個?
  這麼簡單的燈,拆了看看就知道怎麼做,還需要傳授?
  “是的,老夫人,小生想請老夫人能同意我的朋友幫貴府代售這種孔明燈。”
  齊邵的嘴角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全身上下簡直就像自帶著“溫暖光環”一般。他淺淺地一笑,顧卿覺得自己的心又融化了幾分。
  呃,如果不去注意那聲“老夫人”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不對,這少年怎麼一天到晚在賣東西?上次在賣燈謎,這次又要賣孔明燈。
  一說到賣孔明燈,顧卿就想到她的故鄉,一到年節,江岸便就有一大堆青年擺著地攤,吆喝著“十塊錢三個,買九送一了喂”的那種情形。
  一想到這國子監的學生會會長,帶著一堆俊俏青年蹲在地上吆喝“孔明燈孔明燈,十文錢一個,買X送X”,顧卿就覺得十分崩壞。
  她趕緊搖搖頭,把這種奇怪的想法甩出腦外。
  “老夫人不同意?是了,貴府造了這個賣錢,確實是有損……”齊邵的臉上流露出沮喪失望地表情,杏子形狀的眼睛也無變得無神。
  若是有耳朵,怕是已經耷拉了下來吧。
  顧卿見小帥哥誤會,連忙擺手道:“不不,老身搖頭不是拒絕,老身是想到了其他東西。”
  齊邵見邱老太君似乎有些動搖,一雙杏眼笑成了彎月。
  顧卿一見,就差沒說“哦哦哦你請便去賣吧賣吧我隨意”這樣的話了。
  ‘李銳說的沒錯,他這祖母最是心軟……’
  齊邵從小深受各種長輩喜愛,一套“變臉動人”的技能已經練到爐火純青。
  可憐顧卿到了古代,見到的除了小廝就是書童,要不就是各種中年大叔,哪裡能抵擋得住這種攻勢。
  “恕老身直言,齊大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剛才那壓歲錢就多包些。聽說也是大家子弟,每年都要到處打工,作孽喲!“……很缺錢?”
  齊邵一愣,見顧卿一臉‘我我怎麼問出口了!’的表情,連忙解釋道:“老夫人誤會,並非小生貪財,其中另有隱情……”
  於是顧卿就開始聽著齊邵說起了原委。
  國子監中有許多是從各地州府遴選上來的寒門子弟。這些人將國子監發的生活費都托人帶回了鄉,只靠國子監提供的食宿過活,偶爾也抄抄書,替人寫寫信,賺點報酬。
  這些人有許多都才華橫溢,只是讀書的時間都浪費在這些俗務上,讓齊邵覺得有些可惜。
  於是從好幾年前起,齊邵就想盡辦法給他們創造既能致富,又不能顧全這些人尊嚴的“就業機會”。去年燈謎是這個原因,今年想找邱老太君討個允諾,燈節時在京裡賣這孔明燈,也是這個原因。
  “……所以,晚輩想找老夫人討個孔明燈的代售之權,到時候有人若想在這孔明燈上題詩題句,便要付我那些寒門同學的潤筆費用。小生家裡今年不准我再弄燈了,只能求貴府的下人幫著做燈,聽說貴府自己就有工坊,小生願意支付燈的費用,只是那提字的事情,希望能讓我的那幫朋友們去做……”
  齊邵一番話說完,顧卿心中感慨萬分,若說先前對齊邵的好感有七分,現在對這個少年的好感已經有了十二分。
  只是資助別人很簡單,難的是既能讓人站著把錢賺了,又沒有讓人產生施恩於人的高高在上感。而且他每一次做的生意都很風雅,讓人說不出一點不是來。
  這孔明燈原本就不是顧卿發明的,想來齊邵找她要什麼“代售權”雲雲都是虛的,他是想要自己讓府裡的下人幫著他做這批燈。
  這與府中也是好事,她又很欣賞齊邵,自然願意。
  這段時間,顧卿跟著花嬤嬤學管家,已經頗知管理一個公府有多麼不易,每日出去的花銷真是如流水一般。
  若是以前,她肯定大包大攬的同意了,甚至還會和這齊邵說這些花燈她免費包了,直接讓他拿出去做善事。
  而現在她已經知道,經常這般做,會給下人留下“老太太良善可欺,手又撒的大”的印象,所以並沒有說這批燈送給他,而只是答應了此事。
  這孔明燈做起來不麻煩,府裡的工匠一直做的話,到十五那天確實可以有不少盞。
  “此事我便應了你。這制作孔明燈所需的竹子、耐火的紙張等材料,我府裡就有,做起來也方便。至於價格,按照成本添一點算給你就是。府裡工匠這段時間辛勞的報酬,我就掏個私房錢賞了,權當是資助你那群寒門朋友了。”顧卿笑著說道。
  一旁的花嬤嬤欣慰地點了點頭。
  “小生先謝過老夫人!”齊邵高興地躬□。
  “只是光題詩題句,怕是只能滿足一些文人雅士的愛好,我倒有一個想法,你不妨聽聽。”顧卿想到後世一到天災*後那漫天的孔明燈,有了其他的想法。
  “小生願聞其詳。”
  “孔明燈放到天空,可以說是夜晚除了星星外,最接近天空之物。今年雹災、雪災,想來有許多人家家破人亡,心中淒惶。你可讓學子們在孔明燈上寫上對這些受難之人的祝福和哀悼之情,放於天空之上,寄托哀思。”
  顧卿見齊邵瞪大了的眼睛,繼續說道:“若是有人要為死去的親友或關心之人祈福,你便可讓你的學子們替人寫上內容,讓他們去放。許多窮人不會寫字,若是提這種東西,除了燈錢,你們就不要收許多費用了,就當行個善事吧。”
  上元節也是道教的天官誕,在這一天祈福,也是正好。
  “如此一來,既不俗氣,又有意思。”
  “老夫人胸中大有丘壑,小生心中敬佩萬分,實在是自愧不如。老夫人吩咐的,小生一定會盡力去做。原本以為此燈只是個特別的玩物,想不到還可以成為這般寄托之物。小生……”齊邵第一次覺得對某人心悅誠服,恨不得頂禮膜拜。
  顧卿見齊邵激動的語無倫次,也十分意外。這在後世算是非常常見的情況,不知道齊邵為何這般激動。
  只是齊邵這般欣賞這孔明燈的這種意義,顧卿也大受鼓舞。
  “還有一點,孔明燈若中途起火,容易帶著火苗跌落,冬季干燥,要是掛在枯枝上,容易引發火情。你們國子監這幫太學生若是要賣這個,最好去向官府提前通知,尤其是管著火災的,若有發現天空中有流火跌落,一定要謹慎。”
  “老夫人放心,上元節原本就容易發生火情,沒到這個時候,各地都是警醒著的。水龍和水車也都預備著。若老夫人實在憂心,小子出去就去京兆府打個招呼便是。”
  現在京兆府和他們也是熟人了,辦起事來也方便。
  李銳見顧卿和齊邵熱火朝天的商議起如何定價、材質上的選擇種種細務,不由得無聊的望了望天。
  明明是他牽的線搭的橋,結果好像從頭到尾都沒他什麼事。
  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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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傾國傾城

  ‘辛巳年正月十五,上元節,天有異象。’
  張玄手持毫筆,在自己記錄天象的本子上寫完此句,便將毫筆扔於一旁,扭頭再觀天象。
  在觀星台的東邊,數十枚橙紅色的星子漂浮於天空之上,懸停在銀盤般的圓月旁。今夜無風無雲,在銀亮的月光映照下,眾星辰本當隱其光輝,可這些橙紅色的星子卻猶如異星,在明月之畔依然絲毫不掩鋒芒。
  張玄凝視橙星升起的方向,心中驚駭莫名。
  七星護法,無風無雲,這是有人要渡劫?
  莫不是國子監裡有哪位大儒已經得道,馬上就要飛升?
  張玄難掩心中激動之情,連忙跑回自己的房間,脫□上的綠色官服,恭恭敬敬地請出了自己的道家法服。
  若真是道友,自然不能用俗家身份去見。
  一番整理後,張玄頭戴偃月冠,身穿沖虛袍,外罩混元鶴麾,腳蹬雲霞朱履,摘了牆上掛著的雌雄雙劍背於身後,大步走出房門。
  張玄從小就在龍虎山上聽各種祖師飛升得道的傳說,卻從未親眼見過有一位飛升的。如今有人在天官誕這天在京城中飛升,簡直是天賜的機緣。
  他穿的是正一派四品道官的正式服裝,若是同道中人,一望便可得知。
  他只希望能趕在那位大儒升天之前聆聽訓示一二,才不枉了他一份機緣。
  只是他疾走片刻後,再抬頭,卻發現天上的橙星越來越多,儼然有與日月爭輝之意。他仰著頭,滿臉呆滯地看著天空。
  這……這是整個國子監的人都在飛升嗎?
  “李生,你那還有孔明燈沒有,給我一個?”
  “沒了,齊邵不是每個人都發了一個嗎?你的祭詞寫的是什麼?”
  “別說了,天太冷,手抖了下,一下子把燈面寫花了。”
  “沒事,我看看。這樣,把這個字這樣……改一下……。好了,這樣就行了!”那學子素有急智,這次又幫了他一次,立刻得意地湊出手去,“謝謝我唄?”
  “謝,十分謝,非常謝。”默默在他掌心放上一個銅板。
  話說齊邵那天從邱老太君府上商議過“孔明燈”之事後,就興沖沖地跑去了國子監。
  和他們這些世家子弟、達官顯貴之後不同,寒門子弟若是過年不回家的,依然住在國子監裡。若是要找他們,回國子監絕對沒錯。
  待齊邵將“孔明燈”的事情與這群寒門學子們一說,又放了一盞給他們看過,所有人都紛紛支持。倒不光為了那些潤筆費用,更是為了成全那祈福之舉。
  這些留下來的寒門子弟裡,大多都是貧苦出身,也有許多是佃戶家的孩子,自然是知道每次一出現天災,百姓們的生活會變得多麼辛苦。
  還有些人出身並不貧寒,卻是通汾二州的子弟,因大雪封路而歸不得家的。這些人此時正心憂家鄉的災情,恨不得孔明燈能夠帶著他們的思念,一路飛回家中才好。
  齊邵的計劃是先在國子監門口主持一場小祭,在祭過天地、老君之後,再祭祀遇難的亡靈,點燃祈福的孔明燈。
  等孔明燈升上天後,再和去年一樣,去東西二市出售這種會飛的燈籠。
  他想的很周全,宣傳的也很到位,於是乎,就在正月十五那天,東城的國子監街上,開始不停的湧入各種看熱鬧的人。
  華燈初上之時,眾學子祭拜過後,親手點燃了孔明燈上沾著煤油的粗布。國子監之上突然騰起數十枚火燈,除了有一枚墜下,被早有准備的太學生們用水槍撲滅,其余全部升空。
  今夜並沒有起風,這些孔明燈飄上半空,像是投奔天空的懷抱一般不停地往夜空升去,引來一陣驚歎。
  這些升空的火燈越飛越高,漸漸吸引了全城人的視線。有些人早早就出來看燈,現在看見國子監的方向出現無數會飛的燈火,立刻往那邊方向而去。
  這世上的人愛扎堆湊熱鬧,古今中外皆同。一時間,全城的人都開始往國子監方向擠,也虧了齊邵提前通知了京兆府的差吏來主持秩序,嚴防失火,不然一干學子,怕是要被圍觀的人群給擠成紙片人。
  齊邵見人越來越多,心裡也一陣發慌。他想過會引起轟動,卻沒想過這孔明燈集體放對老百姓的吸引力大到這般地步。
  齊邵並不明白,越是不識字的百姓,對這些東西越是迷信。尤其是大災過後,天又有異象,總是會想到一些其他的東西。齊邵是看過李銳的《三國演義》,邱老太君的注解中有對這個東西的詳細描述,他才知道這是何物,其他人最多知道這種燈,就如知道木牛流馬一樣,卻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到底怎麼飛。
  見這些人就差沒上來搶那最後幾盞燈了,齊邵連忙大聲說清了這孔明燈的特點和寄托思念和祝福的意義,又親自燃放了一盞寫滿祭文的孔明燈,最後說道:
  “此地是先賢和大儒教授知識的場所,我們都是國子監的太學生,所以才在這裡祭祀。國子監並不是販賣東西的地方,若大家也想親手放一盞‘孔明燈’,不如移步東西二市,東西二市的中心位置都有京兆府特意為我們搭的‘放燈台’,若各位也有想要祝福的親友,卻不識字的,也可以找我們這些學子幫忙題字。”
  咳咳,不過筆墨和燈是要本錢的。你懂得。
  見這群百姓的狂熱還沒有下去,且有越來越多的態勢,國子監一群弄出祭祀風潮的學子們趕緊調頭就跑,一口氣沖進了國子監裡。
  “呼,呼,嚇死人了,現在怎麼辦?”趙聃看著齊邵,“我們就一直在這裡躲著?”
  幾個學子都拿疑惑的眼神看著齊邵。
  “怎麼可能!我還和邱老太君與李銳他們約好了在西市見呢。我們還得去為別人‘送祝福’不是嗎。”齊邵竊笑了一下。“嘿嘿,我早預計到了這種情況,讓我爹給我在國子監開了個偏門。我們走!”
  “有個國子監祭酒的爹真好啊,這大晚上還能大開方便之門。”國子監為了防止閒雜人等入內,到了傍晚就關閉所有偏門,正門進出還要登記,是以許多學子怕麻煩,雖然本朝東西二市沒有宵禁,他們晚上也不怎麼出去。
  “得了吧,別酸了。人家齊邵又沒有借偏門之便去找過什麼美嬌娘。”
  “你怎麼知道就沒有過呢?說不定齊邵真有過。”
  “齊邵,你自己說!”
  “這個……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京兆府的兄弟們,不好意思了,多擋段時間,幫他們在外面多宣傳下吧。
  回頭請你們喝酒!
  話說信國府這邊,顧卿吃過晚飯就帶著兩個孫兒和一干丫鬟婆子動了身。
  自上次中秋燈節的事情,李茂已經吩咐過家將們,若是老太太出門,至少要跟上三十個家將。這些家將聽從信國公的命令,一到顧卿要點家人出門,立刻一群人提早去了門前待命。
  再加上丫頭、婆子、李銳、李銘,李鈞,顧卿表示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出去賞燈的,倒像是出去打群架的。
  她和三個孫子到了門口,正准備上車,卻看見身邊有個小丫頭指著天空大喊:“快看天上,那是什麼!”
  顧卿和其他人抬頭一看,正是數十盞孔明燈漂浮在夜空之中。
  一時間,恍若星子降臨。
  顧卿在現代時已經看慣了孔明燈漫天的情景。她家住在江邊,又是高層,有時候遇見佳節,經常能見到江面上方浩浩蕩蕩的孔明燈漂浮在天空中的情景。
  到了古代,依然能看到熟悉的情景,在現代時的無數片段一下子就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一下子是一群朋友圍在江邊放著各種類型的煙花,然後再放上一盞孔明燈祈福;一會兒是她和媽媽站在家中的陽台上看著漸漸飄遠的孔明燈。
  媽媽會絮絮叨叨地說“啊別掉下來燒了江對岸的農田”,爸爸邊看抗日雷劇邊說“沒文化,火燒完了沒熱空氣了才會掉下來,拿什麼燒田”,然後惹得媽媽一陣粉拳伺候……
  顧卿看著已經飄在圓月附近的孔明燈,此情此景,實在惑人。她的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著李白的千古名句: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啊李白,你可知如今已經有“今人”見到了“古時月”呢。
  “奶奶?你不上車嗎?”李小呆撓了撓頭。
  奶奶怎麼看著月亮發呆?孔明燈不是她先做給他們玩的嗎?還會看到發呆?
  “哦,沒什麼。”顧卿迅速回了神。“上車吧。”
  李銳疑惑的看了顧卿一眼。奶奶剛才讀的是什麼?奶奶也會吟詩嗎?
  ‘大概奶奶聽爹或者爺爺讀過的吧。’
  李銳很快打消了疑慮,也登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就駛向西市。此時西市的天空中已經開始陸續出現了孔明燈,越來越多的人往西市的中央湧去。
  顧卿原本想要乘馬車直接入市,因為西市的道路非常的寬敞。可是顧卿卻沒意料到西市的擁擠程度。由於人越來越多,若是乘馬車,怕是多有不便,沒看到前面還有輛馬車被堵得動都動不了嗎?
  而且顧卿擔心萬一有行人摔倒在馬車旁,怕是還要出事,於是她命令家人就在西市口停下馬車,一群人步行入市。
  待他們好不容易殺出重圍,擠到齊邵他們預先搭設的“放燈台”時,顧卿已經只能長歎一口氣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
  圍著放燈台,京兆府劃了一個大大的地方出來,用竹欄圍住,又派了一些人在外圍看著。
  裡面的學子各個衣冠不整,滿頭大汗,一旁齊邵的書童小廝不停的在墨墨,旁邊裡扔著一個大箱子,裡面全是銅板。大箱子旁邊守著幾個京兆府的差吏,防止有人偷盜。其中有學子不停的從各個桌子上把錢拋進箱子裡,免得桌上堆積過多,擋了寫字。
  一眾學子的桌子前全是買了燈要幫著題字的人,也有人買了燈以後在空的桌子上自行題字的。賣燈的和題字的分在兩邊,點燈的卻都被京兆府的人約束在放燈台上放。
  若是在台子上放,一旦半空中失火掉下,還有專門的人撲滅。若是去了其他地方放,豈不是要惹的滿城大火?何況燈掉下來,還要再買,若賣燈的就在旁邊……
  嘿嘿。
  放燈台上除了有放燈的人和協助放燈的人,還圍了許多小孩子,小孩子高興的跑來跑去,放燈台上不停的“咚咚咚”作響,猶如擂鼓一般。
  顧卿在家人的簇擁下擠到了內場,看著那“放燈台”上越來越多的人,有些擔心地對三兄弟說:“你們看,這台子會不會塌?”
  李銳看了眼“放燈台”。這台子大是大,不過看起來像是那種唱戲的常用的戲台,怕是下面木梁木柱架的不是太牢,若是人多,真搞不好會塌。
  李銳四下一望,在錢箱邊掃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刻和顧卿說:“奶奶莫急,孫兒看到一個熟人,我去吩咐一聲,去去就來。”
  那熟悉的人影,正是王油子。
  “王油子,怎麼樣,最近家中多了個美娘子,是不是很快活啊?”李銳笑著和王油子打了個招呼,再一看他的身上,“唔,看樣子你挺心疼你的新娘子,連衣服都捨不得讓她洗。看看你這身官衣,怕是從初四那天就沒洗過了吧?”
  “這再拍幾下,都可以糊牆了。”
  王油子見是李銳來,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待一聽得李銳的話,面色也凝重了起來。
  “怎麼?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李銳摸了摸臉。
  王油子看,見沒有什麼人注意這邊,拉著李銳走到一邊,低聲說:“李大公子,你不來找我,我這幾天也要去你的。”
  “哦?找我何事?”
  “大公子,那天你買下來贈與我的那個姑娘,跑了。”
  “跑了?”李銳疑惑的說,“你不是有她的身契嗎?逃奴擅自逃跑,抓回來要鞭五十的!”
  不會找他去幫他抓姑娘吧?他可不攙和這些事!
  “這正是奇怪之處。小人一回家,那姑娘就不在了。我自認沒有打罵與他,長得也不是丑陋不堪,於是委托西城地頭上的朋友細細查探,李大公子,你猜那姑娘最後去了哪兒?”
  “去了哪兒?”
  李銳越聽越心驚。若這姑娘並非刻意在那裡賣1身求富貴,那就是幕後另有主使,要圖謀其他的。那姑娘一開始就賴上他,除了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好圖謀的。
  “這個府第倒不顯貴,只是這府上主人的嫡姐嫁了晉國公府,嫡子和李大公子你的表姐訂了親。”王油子擔心李銳,特地把這戶人家打探了一番,果然不是平常人家。
  李銳一聽,便知道說的是和張媛表姐定親的“吳中江家”。他張了張口,復又合上,臉色又青又白,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大公子,那姑娘行事極其小心,前後變換了四種裝束,在西市、東市、外郭繞了一圈,才轉到東城。而後扮作一個販菜的婦人,進的江府。這般謹慎機敏,實在不像是會落到賣身葬父之境地的婦人。”
  王油子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貴府要小心江家,小人就怕江家和您舅家結親另有因緣。小人會幫您時時盯著那江家,若發現那女人出了府,小人就讓人把她抓了,送到國公府去。”
  李銳感激地拍了拍王油子的背,“謝謝你,王油子。”
  王油子笑笑,也不多說客套的話。“對了,李大公子來找我是?不會只打個招呼吧?”
  “一是打招呼,二是我祖母……”
  “明白了,我這就多點些兄弟……”
  片刻後,李銳回到了顧卿的身邊。而此時的顧卿,正笑瞇瞇地看著前方不遠處一個面嫩的書生被一群姑娘圍著寫燈。
  唔,那少年長得真漂亮,難怪這麼多人圍著。
  這少年年紀輕輕,看起來大約十六七歲,長得是眉清目秀,俊雅逸群。他穿著一身竹青色的衣衫,外面罩著件裘衣,看起來並不像是寒門子弟。怕是給齊邵拉壯丁拉出來的。
  “奶奶,那是刑部尚書之子,趙聃。”李銳見顧卿看著那少年,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個外傳過目不忘的趙聃。”
  哦哦哦,想起來了,就是在賑災時揭露了人冒領,又讓差吏們放了那潑皮的少年!
  顧卿見這少年寫的滿頭大汗,周圍一眾戴著紗籠的姑娘卻越圍越多,莫名其妙地問:“這少年長得是俊,卻比齊邵差一些,為什麼齊邵那桌人沒多少,這裡會有這麼多人圍著?”
  “噗,怕是被人發現了是那個趙聃。”
  李鈞笑著說,“堂祖母,他現在可是眾家姑娘的‘夢中情郎’,有情有義有家世,有才有貌有仁心,年紀也不大,又是家中幼子,受盡寵愛,姑娘們自然滿心慕之。”
  李鈞看了看前面那一堆姑娘,覺得自己全身疙瘩已經快冒出來了,連忙討饒:“堂祖母,這裡實在不是我該呆的地方,堂孫求個情,讓我一個人去西市裡晃晃……”
  “去哪裡晃?哪裡都有女人呢。”李銘笑話他說,“別到時暈倒在路邊,連府裡都回不了,還得我們找你……”
  李鈞紅了紅臉,“要不然,那我就回府去,不掃你們興了。”
  顧卿笑著說,“你往後站站,讓家將們圍著你就好了。街上這麼熱鬧。你回去豈不可惜?”說罷讓家將圍了李鈞一圈,不讓姑娘們碰到他。
  ‘其實吧……’顧卿搔了搔下巴,心想。‘這裡這麼多帥哥,若是特意跑上來碰李鈞的,搞不好是真愛啊。’
  放燈台下,趙聃一個一個的給姑娘們題詩,要被脂粉味熏的暈過去了。
  “下一個。”他有氣無力說道:“要寫什麼?”
  那一身粉衣,頭戴紗籠的小娘子細聲細氣地道:“請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落款寫七娘。”
  趙聃嘩嘩嘩地寫完。他今天已經寫了太多條這個了,這群姑娘,除了這個沒詞了嗎?
  “承惠四十文。”
  “四十文?旁邊寫的不都是二十文嗎?”
  趙聃猙獰地一笑。
  媽蛋,小爺都快給你看出個花兒來了,不能多算錢嗎?
  那姑娘驚得叫丫頭丟下四十文,急慌慌的跑了。
  誰說這公子溫潤如玉的,好嚇人!
  “下一個,你要寫什麼?”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落款寫愛嬌。”一身藕荷色棉襖的小娘子羞紅了臉,不時還瞟幾眼趙聃,卻發現趙聃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諾,寫好了,承惠四十文。”趙聃無力地扶著額,讓後面的書童收錢。
  他實在是沒勁再抬頭了。今天一晚上全看各種顏色的紗籠了。
  他就不懂了,既然想要和他結實,他也大活人坐在這裡,就不能去了紗籠和面紗和他說話嗎?這樣子鬼知道告白的是大嬸還是大媽啊!
  誰會和一堆紗帽看對眼啊親!想來個良緣都不行啊!
  那小娘子坐了半天,見趙聃連正眼都沒給他一個,難過的掩面而奔。
  趙聃搓了搓臉,繼續拿起筆,悶頭道:
  “下一個。要寫什麼?”
  “唔,我只是看你太辛苦。坐下來和你聊聊天,讓你歇歇。”
  “我只賣字,不陪……”趙聃沒好氣地抬起眼,“咦?”
  待看見面前坐著的是個面目端莊的老太太,身邊又站著李銳李銘兩兄弟,他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趙聃連忙站起身,連手上筆都沒有丟掉就長揖行了個晚輩禮。
  “晚輩趙聃,見過李老夫人……”
  媽蛋,能不能不要隨便哪個少年都喊她老夫人,成嗎?能不能換個稱呼?哪怕“太君”也認了啊!能不能不要提“老”啊!
  顧卿默默對天空豎了個凸。
  早知道就叫他提個“老身聊發少年狂,治腎虧,不含糖”。
  落款就寫傾國傾城美貌無雙的顧卿。
  哼!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穿著一身法袍,正在疾奔的張玄,不小心回頭掃了一眼西市的方向。
  然後他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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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2:28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傾國傾城

  ‘辛巳年正月十五,上元節,天有異象。’
  張玄手持毫筆,在自己記錄天象的本子上寫完此句,便將毫筆扔於一旁,扭頭再觀天象。
  在觀星台的東邊,數十枚橙紅色的星子漂浮於天空之上,懸停在銀盤般的圓月旁。今夜無風無雲,在銀亮的月光映照下,眾星辰本當隱其光輝,可這些橙紅色的星子卻猶如異星,在明月之畔依然絲毫不掩鋒芒。
  張玄凝視橙星升起的方向,心中驚駭莫名。
  七星護法,無風無雲,這是有人要渡劫?
  莫不是國子監裡有哪位大儒已經得道,馬上就要飛升?
  張玄難掩心中激動之情,連忙跑回自己的房間,脫□上的綠色官服,恭恭敬敬地請出了自己的道家法服。
  若真是道友,自然不能用俗家身份去見。
  一番整理後,張玄頭戴偃月冠,身穿沖虛袍,外罩混元鶴麾,腳蹬雲霞朱履,摘了牆上掛著的雌雄雙劍背於身後,大步走出房門。
  張玄從小就在龍虎山上聽各種祖師飛升得道的傳說,卻從未親眼見過有一位飛升的。如今有人在天官誕這天在京城中飛升,簡直是天賜的機緣。
  他穿的是正一派四品道官的正式服裝,若是同道中人,一望便可得知。
  他只希望能趕在那位大儒升天之前聆聽訓示一二,才不枉了他一份機緣。
  只是他疾走片刻後,再抬頭,卻發現天上的橙星越來越多,儼然有與日月爭輝之意。他仰著頭,滿臉呆滯地看著天空。
  這……這是整個國子監的人都在飛升嗎?
  “李生,你那還有孔明燈沒有,給我一個?”
  “沒了,齊邵不是每個人都發了一個嗎?你的祭詞寫的是什麼?”
  “別說了,天太冷,手抖了下,一下子把燈面寫花了。”
  “沒事,我看看。這樣,把這個字這樣……改一下……。好了,這樣就行了!”那學子素有急智,這次又幫了他一次,立刻得意地湊出手去,“謝謝我唄?”
  “謝,十分謝,非常謝。”默默在他掌心放上一個銅板。
  話說齊邵那天從邱老太君府上商議過“孔明燈”之事後,就興沖沖地跑去了國子監。
  和他們這些世家子弟、達官顯貴之後不同,寒門子弟若是過年不回家的,依然住在國子監裡。若是要找他們,回國子監絕對沒錯。
  待齊邵將“孔明燈”的事情與這群寒門學子們一說,又放了一盞給他們看過,所有人都紛紛支持。倒不光為了那些潤筆費用,更是為了成全那祈福之舉。
  這些留下來的寒門子弟裡,大多都是貧苦出身,也有許多是佃戶家的孩子,自然是知道每次一出現天災,百姓們的生活會變得多麼辛苦。
  還有些人出身並不貧寒,卻是通汾二州的子弟,因大雪封路而歸不得家的。這些人此時正心憂家鄉的災情,恨不得孔明燈能夠帶著他們的思念,一路飛回家中才好。
  齊邵的計劃是先在國子監門口主持一場小祭,在祭過天地、老君之後,再祭祀遇難的亡靈,點燃祈福的孔明燈。
  等孔明燈升上天後,再和去年一樣,去東西二市出售這種會飛的燈籠。
  他想的很周全,宣傳的也很到位,於是乎,就在正月十五那天,東城的國子監街上,開始不停的湧入各種看熱鬧的人。
  華燈初上之時,眾學子祭拜過後,親手點燃了孔明燈上沾著煤油的粗布。國子監之上突然騰起數十枚火燈,除了有一枚墜下,被早有准備的太學生們用水槍撲滅,其余全部升空。
  今夜並沒有起風,這些孔明燈飄上半空,像是投奔天空的懷抱一般不停地往夜空升去,引來一陣驚歎。
  這些升空的火燈越飛越高,漸漸吸引了全城人的視線。有些人早早就出來看燈,現在看見國子監的方向出現無數會飛的燈火,立刻往那邊方向而去。
  這世上的人愛扎堆湊熱鬧,古今中外皆同。一時間,全城的人都開始往國子監方向擠,也虧了齊邵提前通知了京兆府的差吏來主持秩序,嚴防失火,不然一干學子,怕是要被圍觀的人群給擠成紙片人。
  齊邵見人越來越多,心裡也一陣發慌。他想過會引起轟動,卻沒想過這孔明燈集體放對老百姓的吸引力大到這般地步。
  齊邵並不明白,越是不識字的百姓,對這些東西越是迷信。尤其是大災過後,天又有異象,總是會想到一些其他的東西。齊邵是看過李銳的《三國演義》,邱老太君的注解中有對這個東西的詳細描述,他才知道這是何物,其他人最多知道這種燈,就如知道木牛流馬一樣,卻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到底怎麼飛。
  見這些人就差沒上來搶那最後幾盞燈了,齊邵連忙大聲說清了這孔明燈的特點和寄托思念和祝福的意義,又親自燃放了一盞寫滿祭文的孔明燈,最後說道:
  “此地是先賢和大儒教授知識的場所,我們都是國子監的太學生,所以才在這裡祭祀。國子監並不是販賣東西的地方,若大家也想親手放一盞‘孔明燈’,不如移步東西二市,東西二市的中心位置都有京兆府特意為我們搭的‘放燈台’,若各位也有想要祝福的親友,卻不識字的,也可以找我們這些學子幫忙題字。”
  咳咳,不過筆墨和燈是要本錢的。你懂得。
  見這群百姓的狂熱還沒有下去,且有越來越多的態勢,國子監一群弄出祭祀風潮的學子們趕緊調頭就跑,一口氣沖進了國子監裡。
  “呼,呼,嚇死人了,現在怎麼辦?”趙聃看著齊邵,“我們就一直在這裡躲著?”
  幾個學子都拿疑惑的眼神看著齊邵。
  “怎麼可能!我還和邱老太君與李銳他們約好了在西市見呢。我們還得去為別人‘送祝福’不是嗎。”齊邵竊笑了一下。“嘿嘿,我早預計到了這種情況,讓我爹給我在國子監開了個偏門。我們走!”
  “有個國子監祭酒的爹真好啊,這大晚上還能大開方便之門。”國子監為了防止閒雜人等入內,到了傍晚就關閉所有偏門,正門進出還要登記,是以許多學子怕麻煩,雖然本朝東西二市沒有宵禁,他們晚上也不怎麼出去。
  “得了吧,別酸了。人家齊邵又沒有借偏門之便去找過什麼美嬌娘。”
  “你怎麼知道就沒有過呢?說不定齊邵真有過。”
  “齊邵,你自己說!”
  “這個……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京兆府的兄弟們,不好意思了,多擋段時間,幫他們在外面多宣傳下吧。
  回頭請你們喝酒!
  話說信國府這邊,顧卿吃過晚飯就帶著兩個孫兒和一干丫鬟婆子動了身。
  自上次中秋燈節的事情,李茂已經吩咐過家將們,若是老太太出門,至少要跟上三十個家將。這些家將聽從信國公的命令,一到顧卿要點家人出門,立刻一群人提早去了門前待命。
  再加上丫頭、婆子、李銳、李銘,李鈞,顧卿表示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出去賞燈的,倒像是出去打群架的。
  她和三個孫子到了門口,正准備上車,卻看見身邊有個小丫頭指著天空大喊:“快看天上,那是什麼!”
  顧卿和其他人抬頭一看,正是數十盞孔明燈漂浮在夜空之中。
  一時間,恍若星子降臨。
  顧卿在現代時已經看慣了孔明燈漫天的情景。她家住在江邊,又是高層,有時候遇見佳節,經常能見到江面上方浩浩蕩蕩的孔明燈漂浮在天空中的情景。
  到了古代,依然能看到熟悉的情景,在現代時的無數片段一下子就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一下子是一群朋友圍在江邊放著各種類型的煙花,然後再放上一盞孔明燈祈福;一會兒是她和媽媽站在家中的陽台上看著漸漸飄遠的孔明燈。
  媽媽會絮絮叨叨地說“啊別掉下來燒了江對岸的農田”,爸爸邊看抗日雷劇邊說“沒文化,火燒完了沒熱空氣了才會掉下來,拿什麼燒田”,然後惹得媽媽一陣粉拳伺候……
  顧卿看著已經飄在圓月附近的孔明燈,此情此景,實在惑人。她的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著李白的千古名句: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啊李白,你可知如今已經有“今人”見到了“古時月”呢。
  “奶奶?你不上車嗎?”李小呆撓了撓頭。
  奶奶怎麼看著月亮發呆?孔明燈不是她先做給他們玩的嗎?還會看到發呆?
  “哦,沒什麼。”顧卿迅速回了神。“上車吧。”
  李銳疑惑的看了顧卿一眼。奶奶剛才讀的是什麼?奶奶也會吟詩嗎?
  ‘大概奶奶聽爹或者爺爺讀過的吧。’
  李銳很快打消了疑慮,也登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就駛向西市。此時西市的天空中已經開始陸續出現了孔明燈,越來越多的人往西市的中央湧去。
  顧卿原本想要乘馬車直接入市,因為西市的道路非常的寬敞。可是顧卿卻沒意料到西市的擁擠程度。由於人越來越多,若是乘馬車,怕是多有不便,沒看到前面還有輛馬車被堵得動都動不了嗎?
  而且顧卿擔心萬一有行人摔倒在馬車旁,怕是還要出事,於是她命令家人就在西市口停下馬車,一群人步行入市。
  待他們好不容易殺出重圍,擠到齊邵他們預先搭設的“放燈台”時,顧卿已經只能長歎一口氣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
  圍著放燈台,京兆府劃了一個大大的地方出來,用竹欄圍住,又派了一些人在外圍看著。
  裡面的學子各個衣冠不整,滿頭大汗,一旁齊邵的書童小廝不停的在墨墨,旁邊裡扔著一個大箱子,裡面全是銅板。大箱子旁邊守著幾個京兆府的差吏,防止有人偷盜。其中有學子不停的從各個桌子上把錢拋進箱子裡,免得桌上堆積過多,擋了寫字。
  一眾學子的桌子前全是買了燈要幫著題字的人,也有人買了燈以後在空的桌子上自行題字的。賣燈的和題字的分在兩邊,點燈的卻都被京兆府的人約束在放燈台上放。
  若是在台子上放,一旦半空中失火掉下,還有專門的人撲滅。若是去了其他地方放,豈不是要惹的滿城大火?何況燈掉下來,還要再買,若賣燈的就在旁邊……
  嘿嘿。
  放燈台上除了有放燈的人和協助放燈的人,還圍了許多小孩子,小孩子高興的跑來跑去,放燈台上不停的“咚咚咚”作響,猶如擂鼓一般。
  顧卿在家人的簇擁下擠到了內場,看著那“放燈台”上越來越多的人,有些擔心地對三兄弟說:“你們看,這台子會不會塌?”
  李銳看了眼“放燈台”。這台子大是大,不過看起來像是那種唱戲的常用的戲台,怕是下面木梁木柱架的不是太牢,若是人多,真搞不好會塌。
  李銳四下一望,在錢箱邊掃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刻和顧卿說:“奶奶莫急,孫兒看到一個熟人,我去吩咐一聲,去去就來。”
  那熟悉的人影,正是王油子。
  “王油子,怎麼樣,最近家中多了個美娘子,是不是很快活啊?”李銳笑著和王油子打了個招呼,再一看他的身上,“唔,看樣子你挺心疼你的新娘子,連衣服都捨不得讓她洗。看看你這身官衣,怕是從初四那天就沒洗過了吧?”
  “這再拍幾下,都可以糊牆了。”
  王油子見是李銳來,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待一聽得李銳的話,面色也凝重了起來。
  “怎麼?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李銳摸了摸臉。
  王油子看,見沒有什麼人注意這邊,拉著李銳走到一邊,低聲說:“李大公子,你不來找我,我這幾天也要去你的。”
  “哦?找我何事?”
  “大公子,那天你買下來贈與我的那個姑娘,跑了。”
  “跑了?”李銳疑惑的說,“你不是有她的身契嗎?逃奴擅自逃跑,抓回來要鞭五十的!”
  不會找他去幫他抓姑娘吧?他可不攙和這些事!
  “這正是奇怪之處。小人一回家,那姑娘就不在了。我自認沒有打罵與他,長得也不是丑陋不堪,於是委托西城地頭上的朋友細細查探,李大公子,你猜那姑娘最後去了哪兒?”
  “去了哪兒?”
  李銳越聽越心驚。若這姑娘並非刻意在那裡賣1身求富貴,那就是幕後另有主使,要圖謀其他的。那姑娘一開始就賴上他,除了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好圖謀的。
  “這個府第倒不顯貴,只是這府上主人的嫡姐嫁了晉國公府,嫡子和李大公子你的表姐訂了親。”王油子擔心李銳,特地把這戶人家打探了一番,果然不是平常人家。
  李銳一聽,便知道說的是和張媛表姐定親的“吳中江家”。他張了張口,復又合上,臉色又青又白,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大公子,那姑娘行事極其小心,前後變換了四種裝束,在西市、東市、外郭繞了一圈,才轉到東城。而後扮作一個販菜的婦人,進的江府。這般謹慎機敏,實在不像是會落到賣身葬父之境地的婦人。”
  王油子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貴府要小心江家,小人就怕江家和您舅家結親另有因緣。小人會幫您時時盯著那江家,若發現那女人出了府,小人就讓人把她抓了,送到國公府去。”
  李銳感激地拍了拍王油子的背,“謝謝你,王油子。”
  王油子笑笑,也不多說客套的話。“對了,李大公子來找我是?不會只打個招呼吧?”
  “一是打招呼,二是我祖母……”
  “明白了,我這就多點些兄弟……”
  片刻後,李銳回到了顧卿的身邊。而此時的顧卿,正笑瞇瞇地看著前方不遠處一個面嫩的書生被一群姑娘圍著寫燈。
  唔,那少年長得真漂亮,難怪這麼多人圍著。
  這少年年紀輕輕,看起來大約十六七歲,長得是眉清目秀,俊雅逸群。他穿著一身竹青色的衣衫,外面罩著件裘衣,看起來並不像是寒門子弟。怕是給齊邵拉壯丁拉出來的。
  “奶奶,那是刑部尚書之子,趙聃。”李銳見顧卿看著那少年,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個外傳過目不忘的趙聃。”
  哦哦哦,想起來了,就是在賑災時揭露了人冒領,又讓差吏們放了那潑皮的少年!
  顧卿見這少年寫的滿頭大汗,周圍一眾戴著紗籠的姑娘卻越圍越多,莫名其妙地問:“這少年長得是俊,卻比齊邵差一些,為什麼齊邵那桌人沒多少,這裡會有這麼多人圍著?”
  “噗,怕是被人發現了是那個趙聃。”
  李鈞笑著說,“堂祖母,他現在可是眾家姑娘的‘夢中情郎’,有情有義有家世,有才有貌有仁心,年紀也不大,又是家中幼子,受盡寵愛,姑娘們自然滿心慕之。”
  李鈞看了看前面那一堆姑娘,覺得自己全身疙瘩已經快冒出來了,連忙討饒:“堂祖母,這裡實在不是我該呆的地方,堂孫求個情,讓我一個人去西市裡晃晃……”
  “去哪裡晃?哪裡都有女人呢。”李銘笑話他說,“別到時暈倒在路邊,連府裡都回不了,還得我們找你……”
  李鈞紅了紅臉,“要不然,那我就回府去,不掃你們興了。”
  顧卿笑著說,“你往後站站,讓家將們圍著你就好了。街上這麼熱鬧。你回去豈不可惜?”說罷讓家將圍了李鈞一圈,不讓姑娘們碰到他。
  ‘其實吧……’顧卿搔了搔下巴,心想。‘這裡這麼多帥哥,若是特意跑上來碰李鈞的,搞不好是真愛啊。’
  放燈台下,趙聃一個一個的給姑娘們題詩,要被脂粉味熏的暈過去了。
  “下一個。”他有氣無力說道:“要寫什麼?”
  那一身粉衣,頭戴紗籠的小娘子細聲細氣地道:“請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落款寫七娘。”
  趙聃嘩嘩嘩地寫完。他今天已經寫了太多條這個了,這群姑娘,除了這個沒詞了嗎?
  “承惠四十文。”
  “四十文?旁邊寫的不都是二十文嗎?”
  趙聃猙獰地一笑。
  媽蛋,小爺都快給你看出個花兒來了,不能多算錢嗎?
  那姑娘驚得叫丫頭丟下四十文,急慌慌的跑了。
  誰說這公子溫潤如玉的,好嚇人!
  “下一個,你要寫什麼?”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落款寫愛嬌。”一身藕荷色棉襖的小娘子羞紅了臉,不時還瞟幾眼趙聃,卻發現趙聃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諾,寫好了,承惠四十文。”趙聃無力地扶著額,讓後面的書童收錢。
  他實在是沒勁再抬頭了。今天一晚上全看各種顏色的紗籠了。
  他就不懂了,既然想要和他結實,他也大活人坐在這裡,就不能去了紗籠和面紗和他說話嗎?這樣子鬼知道告白的是大嬸還是大媽啊!
  誰會和一堆紗帽看對眼啊親!想來個良緣都不行啊!
  那小娘子坐了半天,見趙聃連正眼都沒給他一個,難過的掩面而奔。
  趙聃搓了搓臉,繼續拿起筆,悶頭道:
  “下一個。要寫什麼?”
  “唔,我只是看你太辛苦。坐下來和你聊聊天,讓你歇歇。”
  “我只賣字,不陪……”趙聃沒好氣地抬起眼,“咦?”
  待看見面前坐著的是個面目端莊的老太太,身邊又站著李銳李銘兩兄弟,他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趙聃連忙站起身,連手上筆都沒有丟掉就長揖行了個晚輩禮。
  “晚輩趙聃,見過李老夫人……”
  媽蛋,能不能不要隨便哪個少年都喊她老夫人,成嗎?能不能換個稱呼?哪怕“太君”也認了啊!能不能不要提“老”啊!
  顧卿默默對天空豎了個凸。
  早知道就叫他提個“老身聊發少年狂,治腎虧,不含糖”。
  落款就寫傾國傾城美貌無雙的顧卿。
  哼!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穿著一身法袍,正在疾奔的張玄,不小心回頭掃了一眼西市的方向。
  然後他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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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19:32:54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月圓之夜

  顧卿長這麼大,沒有被男人這般“熱切深情”地注視過。
  若他只是個很帥的少年也罷了,顧卿看到齊邵、趙聃等學子,有時候也會看楞上幾回,可是這個明顯和周圍人畫風截然不同的道人看起來已經有二十多歲了,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冷冽莫名的氣質,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他為何這般看我?莫非看見了我的靈魂?’
  ‘她為何這般不自在?莫非這天君感應到了我的心誠之意?’
  “你……”
  “你……”
  顧卿歎了口氣。若是真被看穿,也只能認了。
  “道長有什麼話要問,請問吧。”
  張玄已經在內心裡認定這是下凡的星君,自然是不敢怠慢。他有些受寵若驚地說:“不敢不敢,我怎可被稱為道長,真人……邱老太君喚我張玄即可。”
  顧卿一看,喲,好像不是來“驅邪”的?當下心中一喜,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張玄內心更加激動了。
  她對我微笑點了三下頭,這是什麼意思呢?真人啊,他只是個剛入道門十來年的道士,實在是不懂機鋒啊!
  張玄按住快要跳出來的心髒,恭恭敬敬地問邱老太君:“請問老太君,弟子一直身在龍虎山,漢末時尚有不少道士得道飛升,為何近千年來,再也沒有聽過任何一項得道的傳聞?”
  聽到張玄問話的顧卿和眾人:……
  ‘上帝啊,這少年莫不是看多了修仙小說,深受毒害,見她會做孔明燈,以為她也是個修道的吧?’顧卿的臉皮不自覺地抽了幾下,干笑著說:
  “張道長,老身只是會做燈,並不是修道之人,你這問題問老身是問錯了。這燈也簡單,人人都可以做得,不然以後有空你來我國公府,老身教你,你自己做?”
  張玄一聽顧卿這話,頓覺五音繞耳,仙樂齊鳴,連頭頂都有天女在散花。
  ‘天君讓我去國公府,果斷不會只是教我做燈。莫非是此地人多口雜,不願顯露身份,又有心點化與我,想要教我大道之術?我我我我,我……’
  張玄激動地跪下磕頭。
  “謝邱老太君傳藝之恩!弟子張玄敬叩拜領!”
  顧卿:……
  回去的路上,馬車裡。
  “奶奶,那張道長看樣子很喜歡孔明燈呢。”李銘抱著西市裡買的金魚燈,“聽說奶奶要教他做燈,感動的哭了。”
  “……也許我長得像他的奶奶?”除了這個,顧卿實在想不出為什麼那道士一見她就像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可是張道長比堂祖母的相貌要漂亮的多,想來應該不是這個。”馬車裡,李鈞湊了熱鬧參與了討論。他一開口,整個馬車裡都沒人說話了。
  顧卿扶著車壁,覺得自己一口氣喘不上來。李銘張大了嘴一副“我的天啊堂兄你居然說出來了”的表情。李銳連忙氣急敗壞地說:“這能比嗎?你這人真是……”
  李鈞一見顧卿三人都變了臉,心中想到‘壞了’,連忙補救:“我不是拿堂祖母和張道長比,張道長是男人,奶奶是女人,張道長才二十有余,奶奶已經五十多了,想來張道長五十多的時候……”
  “都別再說了,求換個話題……”顧卿又被補上一刀,吐血三升,已經無力再面對這個險惡的世界。
  李銳和李銘兩兄弟一看奶奶被打擊的如此傷心,看著李鈞哼哼哼地怪笑。
  李銘爬到李銳旁邊,在李銳的耳邊說了些什麼,李銳連連點頭。
  顧卿看著這神神叨叨的兩兄弟,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兩兄弟咬過耳朵以後,李銳便一直望著車外,李銘還是一直在竊笑。
  李鈞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陣不安,這不安越來越強,直到李銳一聲“停車”,待車子停穩,李銳拉起了李鈞,李銘打開車門,兄弟二人將他推下車去。
  他方才知道為什麼。
  此地乃是東市販賣胭脂水粉、布匹綢緞的一條街,所掛花燈也多是仕女燈、五彩宮燈等各色燈火。他們要返回內城,必定要經過此處,所以兄弟二人商議好,在此處丟下李鈞,替奶奶“打抱不平”。
  李鈞見兩兄弟在竊笑的時候就知道不好,怕是他們惱了他那張笨嘴,果不其然,他被李銳一把抓起,掙扎數次竟是動彈不得。
  李銘曾在過年時誇耀過他兄長可以舉起一百多斤的石鼓,他還不信,想不到這李銳小小年紀,真的有一身過人的力氣。
  待他一回頭,卻見一整條街的姑娘帶著紗籠在看燈,還有許多和他一般大的年輕人在旁指指點點,連忙大驚道:“你們別鬧了,堂兄給你們賠罪就是,快讓我上去!”
  李銘從車窗裡伸出一個腦袋,笑嘻嘻地說:“你說我奶奶沒有張玄好看,現在一條街都是好看的姑娘,你一個人慢慢看吧。車夫,速速回府!”
  李鈞見馬車果真開始動,連忙扒住車轅不放手,那車夫怕傷到李鈞,便不敢再駕車。
  顧卿在車裡聽到李銘說的話,便知道了兩個孩子打的什麼主意。她給兩個孩子一人敲了一個暴栗,又瞪了一眼,連忙吩咐車夫放下車凳,接李鈞上來。
  那李鈞感覺一個集市裡的姑娘都在看著被趕下馬車的他,又是驚又是羞,還好堂祖母通情達理,沒有惱他,放了他上來。
  兩個孩子見沒有整到他,一臉遺憾的表情。李鈞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這兩個孩子這般捉弄他,他未免有些難過,他是憨直人,不會說話,只好一個人坐在車子的角落裡,對著車子生悶氣。
  “銳兒,銘兒,去給堂兄道歉。”顧卿板下臉,對兩個孩子喝道:“你堂兄說的是事實,雖然會讓人難受,卻並沒有真傷到人。你們二人明知你堂兄有疾,卻把你堂兄丟在女人堆裡,這才真是傷害到別人!”
  兩孩子被顧卿罵的滿臉通紅,老老實實地給李鈞道歉
  李鈞比兩孩子的臉還紅,連忙說著是我的錯,我不好之類的話,不停的搖手。
  顧卿見李鈞臉紅成這個樣子,也歎了口氣。
  她也曾提醒過這孩子說話注意下方式,結果也不知道是他本性倔強還是怎麼地,雖然他也聽了,也受了,可是下次說話時,還是會噎死人。
  他是真的不知道“委婉”為何物的。
  這樣的性格,真的不適合當官啊。等他考過了春試,還是勸他得了個功名就回鄉吧,否則真會惹禍上身。
  汾州,羯人部落。
  今日是正月十五,往日裡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和府中老小一起用完晚飯,在家中祭祀之後,一起在東城看看燈火。
  而如今,他只能讓蘇魯克攙扶著他,對著月亮拜一拜。
  “李大人,你們也拜月嗎?”
  “是,我們也拜月。不但正月十五拜月,七月十五我們也會拜月。”
  “無論是漢人還是胡人,月亮還總是那個讓人歡喜的月亮。”
  “是啊,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不知府中大小過的可好,母親有沒有操勞到,可會為他擔心。
  李茂已經可以勉強下地,今日早上他就聽到外面一陣喧鬧之聲,再一問圖爾庫大叔,原來是羯人在新年的第一個月圓之夜要舉行“拜月”,羯人的男女老幼都在為此准備。
  他憋在屋裡,聽到外面音樂和歡鬧的聲音一陣高,一陣低的傳來,今日又是上元佳節,他心中揣著許多事,實在無法安穩,便讓蘇魯克帶著他到外面看一看。
  李茂出了帳篷,看見羯人的帳篷之間點著一堆篝火,所有男女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極盡歡樂。
  李茂心想:‘這羯人雖然一日過的不如一日,草場也漸漸被漢人吞沒,可該歡笑的時候,還是要歡笑的。’
  這些羯人心地非常善良,而且恩怨分明。他們知道圈了草場、驅逐他們,不讓他們放牧的是汾州馬場裡的官兒,他們就一心一意的恨馬場裡的人,可見了他,卻沒有表現出一點鄙視憎惡他這個漢人的意思。
  漢人排斥胡人,不願意他們進城,覺得他們是蠻子、強盜,他們就不進城,遠遠的在城外兜售東西,換取鹽和鐵鍋等物品。他們也經常救助在外面迷路或流浪的漢人,熱情的接待他們,蘇魯克之所以會漢語,也是因為部落裡曾救了一個流浪的漢人。
  在心胸上,他們實在比不上這些羯人。也許多災多難的生活已經造就了他們豁達的心胸,讓他們每天都樂觀又積極的面對人生。
  李茂找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因為外面冷,他裹上了母親為他做的衣裳。火堆邊,一個個男女互相對唱著情歌,那些都是羯語,李茂聽不懂,卻也覺得非常熱烈奔放,讓人對生活燃起了無比的信心。
  蘇魯克在李茂身邊坐下,笑著看一堆青年圍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不停的唱歌。這個姑娘也許在羯人的部落裡是個美女,可在李茂看來,皮膚有些黝黑,五官也太深邃,而且身材過於高大,失去了女人的柔美。只有那氣質非常獨特,有一種女人不常見的傲氣。
  她把脖子仰著的高高地,連正眼也不看那些小伙子們一眼。
  李茂掃視了一眼篝火邊的青年女孩們,了然地點了點頭。
  還真是最漂亮的。
  很快的,幾個少年就因為對這個姑娘獻殷勤而引起了摩擦,摩擦著摩擦著,羯人青年們開始打了起來。
  幾個少年扭結在一起,其中一人抬起一拳向另一人的肩頭重重錘下,那人腳下一個踉蹌,向後便倒,倒下時勾起一腳,把那人也絆倒,兩人一起躍起身來,互相瞪視,身子左右扭動,尋找對方的破綻,誰也不敢先出手。
  李茂看的有趣,問蘇魯克:“這般打斗,不會出事?”
  蘇魯克哈哈大笑,“只要他們有人在公開的角斗中贏了所有的對手,說不定會贏取我女兒的芳心。只要這麼一想,他們就會努力取勝。我就是這般娶了我的妻子的。”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烤著羊的婦人,“那是我的妻子,也是個美人吧?”
  李茂看了一眼,覺得那婦人的長相只能算是一般。但他覺得怕是在世人的眼裡,自己的妻子都是最好看的,於是笑著點頭贊同,“尊夫人非常美貌。”
  相夫教子,操持家務,雖然那婦人長得一般,在婦德一樣上,絕不遜色於中原的漢人婦人。漢人首領的妻子可不用親自烤全羊。
  李茂看了看虯髯的蘇魯克,再看看蘇魯克的妻子,覺得他們的女兒長得那樣,已經是超過了他們的水平,羯人也許喜歡健壯的婦人,就和他們漢人喜歡膚白體纖的美女一般,他那女兒他覺得不好看,說不定在羯人眼裡,確實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自己長得也不好看,但兒子卻很是俊秀,他一直很是高興。可若是有人對他說“你長得這般丑還好你兒子不像你”,他還是會生氣的。
  所以他在心裡對那少女這般評頭論足,確實是有些過分。他把這些不該有的念頭拋之腦後,專心去看那角斗。
  那蘇魯克見李茂誇他妻子貌美,也很高興,笑的極為開心。李茂見這羯人都十分有趣,內心的煩悶總算是消遣了一些。
  火堆邊,兩個青年的角斗還在繼續。蘇魯克說這兩個青年都是羯人近幾年來最傑出的小伙,也都會說漢話,李茂仔細一看,這兩人一個健壯,一個瘦長,健壯的那個漢子是個典型的羯人青年,那瘦長的卻看起來像個漢人。
  “瘦的那個是個漢人?”李茂指著那個瘦長的,問蘇魯克。
  蘇魯克一看李茂所指,搖頭道:“魯爾莫的父親就是那個教我們漢話的漢人,母親卻是我們羯人。他的漢名叫盧默,按我們羯人的算法,只要母親是羯人,就都是羯人。”
  “那漢人現在還在這裡嗎?”若是那漢人還在,說不定能幫他回去傳訊。
  “死啦。那個叫盧宇的漢人說自己是個逃跑的罪人,不敢回鄉,又得了肺病,在這裡住了七八年就死了。他長得端正,又會許多東西,我們部落裡的女人都喜歡他,那孩子今年十八,算一算,他爹也走了十來年了。”蘇魯克歎了口氣。
  “他的漢話說的如何?”李茂看著盧默,這盧默十分沉著冷靜,腳步也靈活。他的對手雖然是個健壯的青年,可絲毫不落下風,只見他東一閃,西一避,那健壯的青年數次想要伸手抓他,都給躲開了。
  “他從小跟著他爹說漢話,又跟他母親說羯語,兩種話都說的很流利。”
  李茂大喜。這孩子若是可以為他去送信,讓那汾州馬場的地方官多和馬場僵持一會兒,他在找人去涼州的西軍報信,借調軍隊過來,此事說不定就有轉機。
  涼州一代曾經胡漢雜居過,涼州軍中更是有許多胡漢的混血,對胡人倒沒有那麼排斥。讓羯人去涼州報訊,絕對沒有去汾州那麼困難。
  涼州有李銳的小舅舅,他身上又有皇帝臨走時交托的信物,可憑借此物調動一支邊軍便宜行事。他原本想調動的是北軍,如今看來北軍裡怕是有鬼,只能去更遠一些的西軍了。
  只是不知道那孩子可有應變的急智,願不願意替他去送這個信。
  李茂心中有了主意,看起那角斗起來就更加輕松,恨不得他們快點分出勝負來,好讓他把那瘦長的盧默叫過來問上一問。
  盧默和那健壯少年角斗,旁觀的人興高采烈地叫嚷著,李茂見蘇魯克的女兒臉上閃動著關切和興奮,一會兒擔憂,一會兒歡喜,便訝然失笑。看來這少女看起來冷傲,實際心裡也不平靜,怕是已經心許了這兩個小伙子裡的某個。只是做出那副高傲的樣子罷了。
  他想了想,不禁笑出了聲來。他自小極少接觸女子,後來和方氏定親,也是母親定下的親事。他爹擔心他媳婦看不上他,還想辦法讓他各種偶遇,可謂是驚世駭俗。可即使是如此,他也沒有像這般為了某個姑娘唱歌求愛,更別說還要打架了。
  胡人的戀情,真的是極其可愛。
  突然間,眾人一聲大叫,盧默和那少年一起倒了下去,盧默一時翻到了那個少年上面,一下子有被他壓了下去,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只聽到粗重的呼吸聲。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瘦長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少女的面前。
  蘇魯克的女兒眼裡淚光盈盈,握住了盧默的手。
  李茂捻須一笑,原來喜歡的是這個瘦弱的混血少年。
  眾人都圍著這一對少男少女歡呼大叫,那健壯的少年從地上爬起來,也在爽朗的笑著,看起來沒有什麼不甘。
  蘇魯克的女兒邊哭邊笑,李茂摸了摸身上,他的荷包並沒有丟失,於是從裡面翻出幾個金錁子來。
  只有金錁子,沒有玉。雖然送金子未免俗氣,但他家的金錁子都是母親特意叫人做的,他屬豬,這一對憨厚可掬的小豬做的十分可愛,送人並不難為情。
  他娘提前給他發的壓祟錢,希望能給這一對璧人帶來好運吧。
  他站起身,准備讓蘇魯克扶著他,去給那對少年送禮物,卻見得右手邊遠遠的出現了幾匹馬,馬上之人身穿黑衣,正是那追殺他的不明楚軍。
  今日正是滿月,月光下,這些人的打扮隱約可見,胳膊上纏著的手弩更是顯眼。
  李茂吃了一驚,連忙背過身去,讓蘇魯克的身子替他遮擋。
  “漢人?這樣的夜裡來我們這裡做什麼?”
  李茂低聲和蘇魯克說:“這些人正是追殺我的軍隊,怕是擔心我干涉馬場的事情,想要殺人滅口,四處分散了來搜索的。”
  蘇魯克看著那幾個漢人騎著馬往營地而來,正准備掏刀子,卻被李茂按住了手。
  “我先找個地方避避,你們先把他們騙下馬再動手。這些人一個都不能走掉,不然我和你們部落都有危險!”李茂見蘇魯克鄭重地點了點頭,拔了他腰間的匕首,“找個給我防身,你快去吧。”
  說罷就往旁邊的小帳篷裡一鑽。
  就在說說唱唱間,那幾個人到了帳篷附近,也不進去,只在遠遠地問道:“有會漢話的沒有?大楚官差辦事,找個能說話的出來。”
  蘇魯克快步跑到狂歡的男女中間,用羯語唱出了一大串句子,這些少男少女先是一愣,然後又用羯語唱歌迎合了起來。
  盧默指了指火堆,唱起了什麼,然後女孩子大聲笑,男人們也跟著唱起了歌。
  一群人唱了幾遍,那幾個騎士實在不耐,就准備驅馬進帳篷,卻見一堆少女捧著美酒沖了過來,圍著他們載歌載舞。
  這群騎士互相看看,都摸不清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火氣都很大,是天太熱了嗎哈哈?對於那些打負的人,希望各位讀者冷靜對待,別人打負,我們不能跟著後面掉價不是?他們扣了點分,我多寫點字補上就是。要是實在看不過去就投訴下,對罵實在沒必要,無端壞了看文的心情。刷的太過分管理員會封IP的,投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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