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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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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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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8:59:47 |只看該作者
第228章 狸貓成仙

    李茂站在范陽的城頭上,看著城外的大軍集結在一起。

    從三個月前開始,李茂和張家兄弟在范陽“清理”著曾經參與造反的盧氏異族,而後將他們押送上京。

    范陽的盧氏世族簡直是喪心病狂,當初調虎離山引走華鵬和幾萬定北軍不說,而後更是詐開城門將反賊引入城中,導致無數范陽百姓家破人亡,更有三萬定北軍壯烈殉城。

    為了能搶奪幽州的地盤和田莊,他們慫恿尹朝余孽和那些胡族大戶將范陽不順從他們的世族全部屠門,而後霸占別人的家產和田地,瓜分一空。

    范陽被裡外夾擊打了下來,反賊死了“三萬”人,算是給定北軍犧牲的將士報了仇。而范陽盧氏,終究是要為自己的貪婪和邪惡付出代價。

    回到京城,等待著他們的是千刀萬剮。

    尹朝余孽尹天翊自稱是“尹朝太子”,扯起反旗帶著岐陽王余孽和八萬胡人造了反,如今已經四年過去了,幽州以南總算是收歸了大楚,但北方邊關依舊有不時南下的胡人造反。

    這些外族嘗到了侵略中原的滋味,食髓知味,總是想著搶下一點東西。他們打仗,不要活口,不要留城,搶到就走,有大城堅守就驅趕大楚的百姓去當炮灰,甚至守城時若不投降,城破屠城,讓人膽散心驚。

    好在根據混在尹朝余孽軍隊裡的探子回報,那些漢人的反賊似乎和胡族的首領起了很大的分歧,雙方有過幾次劍拔弩張的時候,差點自己內斗。最後胡人繼續南下四處劫掠,尹朝余孽帶著投降的漢人則是日夜操練,以圖大事。

    鎮北將軍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稱“大善”,一意要求整軍趁機收復北方,更是上折京中,請求中軍支援,一鼓作氣,還我河山。

    李茂和張致卻對這次的“北伐”一點也不看好。去年攻克范陽傷亡損失極大,雖有定北軍大將華鵬一起兩面夾擊,但守城和攻城完全不同,十五萬大軍集結城下,連圍帶打,死了四萬人才打下范陽。

    如今應該應該堅壁清野,以外圍拱衛范陽,繼續推進才是。

    張致曾是吏部尚書,自然知道軍隊也分為許多派系,這次他和李茂聯名上書要求先據守范陽,卻被斥責不思進取,便是軍中派上下一起努力的結果。

    鎮北將軍袁羲的定北軍在此次幽州之亂裡幾乎損失了一半,能夠收復范陽,全靠各地援軍支援,斥候們冒死查探出捷徑,又有范陽被盧家屠門的世族逃出范陽,指點空虛的原因。

    各地援軍都由不同的部將帶領。這些人雖然是來支援的,但也不乏想要趁著打仗再上一層樓的意思。可如今袁羲指揮得當,帶著一群混合隊伍拿下了范陽,朝廷卻把功勞都歸於定北軍身上,這些援軍就不干了。

    所以即使范陽城拿下了,他們也不願意回來的地方,反倒要繼續北上。

    沒仗打了,袁羲又要占頭功,不繼續往北打,這一趟就白來了。

    京中則是想要收復北方想的太久了。連連征戰導致難民劇增,各地流民難民滋事,又對當地的的局勢造成了變化。

    對於楚睿來說,流民就是世族隱戶的最好來源,放任不管只會加強地上的武裝,可是管吧,北方幾十萬大軍的糧草輜重兵甲都是一大筆錢,太平時候承平攢下的銀兩和糧草,竟是在以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被消耗著,再分出大量錢糧來救濟難民,這仗也不必打了。

    拖不起,也養不起了。

    所以無論李茂和張致如何上折制止此事,京中和軍中都是咬死了要乘勝追擊,在反賊元氣大傷的時候剿了他們,一勞永逸。

    楚睿甚至動用了拱衛京師的“中軍”,十萬中軍北上,代替全軍出擊的定北軍和各地援軍守衛范陽與平盧。

    秦武陽死於范陽刺客之手,神策將軍秦鋒恨不得生啖盧氏之肉,渴飲反賊之血,每日裡勤練兵丁,整頓武備,就等著有上前線殺敵的一天。

    無奈他們秦家率著的是中軍,中軍作為保護皇帝的一支精銳部隊,是不能輕易上前線的,秦鋒也只能含恨看著反賊囂張,侵犯大楚大好河山。

    此時皇帝點了中軍去北方防衛,秦鋒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拔營出京了,路上更是疾行數日,很快就到達了燕州和幽州交界之地。

    涿縣、懷朔在張致張寧兩兄弟的經營下固若金湯,涿縣張氏八千子弟奮勇守城的故事更是傳遍京師,秦鋒並未在燕州多耽擱,布置好居庸關的關防之後,便帶著中軍的大軍前往范陽。

    范陽,是他父親的殤地,也是他們家永遠的屈辱。

    將軍未死於沙場之上,戰陣之中,卻辱與刺客宵小之手,不是屈辱,又是什麼?

    李茂一看到中軍來的這樣快,便知道這場北伐是一點勸阻的希望都沒有了。

    他原本准備等清理完范陽所有的探子和內應,以免重蹈當年定北軍的覆轍再回京設法活動的,結果中軍卻以疾行的方式到了燕州,他就沒必要回去了。

    木已成舟,再難回轉。

    他還想趁著回京活動去參加侄兒的婚禮,如今看來,也是不必了。

    十五萬大軍離開了,帶著足夠一個月所用的糧草。

    如今正是春天,若真能一攻而下,收復全境,還來得及春天的耕種。

    可事情真的這麼簡單嗎?

    即使是一向樂觀的李茂,對此都不是十分有自信。

    他總覺得尹朝余孽據守堅城卻敗得這麼快,隱隱有些異樣在其中。即使前後夾擊,以范陽這樣的大城,除非有內應開門,否則以三千據三萬都能守上幾月,更何況裡面還有那麼多被脅迫的百姓和反賊,當初定北軍留下的糧食更是夠數十萬大軍用上數年。

    而且,張致率著混軍攻入范陽以後,才發現兵器庫和糧草庫裡早被搬了一空,根本什麼都沒有留下,完全不是要堅守城池作戰的樣子。

    袁羲報回京的捷報裡,那三萬“反賊”,其實大半是被反賊監軍脅迫或抓住家小威脅的百姓被逼守城的,其中正兒八經的反賊怕是連一萬都沒有。

    這事是最讓李茂和張寧咬牙切齒的地方,幾乎和鎮北將軍袁羲到了交惡的地步。

    那麼多百姓本來是不用償命的,但因為袁羲射進范陽的檄文裡有一條“有百姓協同反逆守城者,視為反賊”,所以在對戰中,即使李茂命張致派出三百將士一起呼喊“放下刀槍,棄暗投明者不殺”,這些百姓還是不敢放棄守城。

    被視為反賊,是要被族誅的。

    而後各路兵馬和定北軍拿著這些百姓的性命作為戰績,更是發了奏章請求朝廷封賞,更是讓李茂恨不得用鞭子抽他們一頓。

    無奈他只是“督師”,沒有指揮權,只能也擬奏章一份,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奏於皇帝,讓皇帝明啟。

    楚睿不是昏君,自然知道此風一開,怕是以後會有將軍拿大楚的百姓當戰績計算人頭,造成濫殺之禍,所以雖然下旨表揚了一番,卻沒有大肆封賞,而是許諾等幽州之亂全平,再來論功行賞雲雲。

    所以大楚上下全部要求趁勝收復幽州,李茂卻是愁的連晚上都睡不好。

    糧草和兵器被搬走,被認為是正常的。這群胡人為主的反賊,本來就是每下一城,搶個干淨,連一針一線都不給人留下。范陽能基本保持完好,都已經是個奇跡。

    幽州北方幾乎都被胡人們燒了個干淨,無城可據,只能平原作戰,幽州南方有堅城,可朝廷卻棄而不用。

    說到底,不過是因為自己並非軍中宿將,又沒有什麼帶兵的經驗,別人不信他罷了。

    就連一直支持他的勳貴派,都因為李茂反對北伐而對他起了詬病。

    勳貴以武勳起家者多,都等著大戰一起,好重振家威呢。

    直到現在,李茂才赫然發現,陣營也好、派系也好、出身也好,什麼都是假的。

    當你擋在所謂的“自己人”面前時,你會被無情的碾壓過去。

    即使那所謂的前途是個“末路”,你也只能被裹挾著一直往前翻滾,直到駛入盡頭。

    十五萬大軍開拔了,同走的還有張致。

    李茂擔心前方局勢,又害怕敵軍有詐,張寧卻擔心糧草出問題,便讓親弟弟帶兵守衛糧草輜重的隊伍,隨軍而行。

    十五萬大軍出發還沒有三天,李茂在范陽城中視察城牆修葺的情況,陳軼卻慌慌張張的跑來和他報信。

    原來中軍北上的時候,遇到了押送范陽盧氏南下回京審問的隊伍。

    當初秦老將軍會死,便是范陽盧氏派出的刺客。此時秦鋒遇到了盧氏一家老小,國仇家恨一時湧上,竟親手把盧氏的族長在陣前千刀萬剮了。盧氏全族的男女老幼更是鞭打的不成人形,能不能安然回京都成問題。

    對世族不設私刑,已是大楚慣例。高門累族犯罪,即使是謀逆之罪,也得先過三司審問,才能定罪下刑。

    更何況李茂還指望能審問出范陽空虛的真正原因,更是將厚望系於了京中大理寺,那裡才全是刑訊的行家。

    如今秦鋒一怒之下殺了盧氏的族長,又將盧氏上下全部得罪了個遍,雖說是罪有應得,可秦鋒只是將軍,並非大理寺卿,又不是刑部尚書,更非御史台之首,他私下動刑於世族高門,若非戰時,早就已經下獄了。

    就算如今盧氏反叛,人人避而不及,這種公然藐視世族豪門的態度,依然給秦家埋下了極大的禍端。

    這下,李茂覺得自己頭發都要愁白了。

    他監督的,難不成是中老年憤青軍團嗎?

    而且還是一群熱血老憤青。

    龍虎山

    “是嘛,天君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張璇璣看著修為更進一步的張玄,有些羨慕。“師弟進境如此之快,想來受了天君不少指點。”

    張玄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

    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那些功德是不是邱老太君的。因為照理來說,邱老太君的功德中不應該有那麼多沙場征戰的片段。

    可除了天君,他也想不到會有誰給他功德修補丹元。

    “但師弟,天君下凡一趟,武曲和天同歸位了。”張璇璣愉悅地一揮星月幡,天象在她的面前凝聚成一幅清晰的圖像。

    在這幅圖像裡,天梁的身邊圍著的星子,正在漸漸復明中。

    “天同協調,武曲掌軍,命相如此,概莫能逆。”張璇璣的臉色說不出的輕松。

    “我雖減壽,卻有寸功,實在是欣慰。”

    張玄心裡實在難受,連恭喜的話都說不出來。

    龍虎山上的嫡系,大多都無疑繼承掌教之位。他尋求飛升,張遠一心做個劍俠,寇麒師弟追求“外科”之術,石益師兄一天到晚處理俗務,人脈威望雖夠了,但道門不似凡俗,不是你權力大就做的了掌教,能服眾的。

    只有張璇璣師姐,名義上是師父的義女,又從小入道,生有重瞳。重瞳是聖人之像,師姐能看穿星象,占卜吉凶,這正是一派掌教該有的天賦。

    趨吉避凶,說起來容易,要坐起來太難。能夠處處快人一步,這才是極好的本領。

    可如今,張師姐陽壽縮短,人也成老態龍鍾之狀,這麼多年修行《龍虎經》鍛煉出來的元氣,也都在請神的過程中消耗的七七八八。

    莫說掌教,連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了。

    “師姐,既然天君這裡已經找不到結果,你還是在山中好好養養元氣吧。”張玄擔心地看著師姐,“我每日用真元為你梳理氣血,想來好生保養,還是能夠延年益壽的。”

    “不,師弟。皇帝只給了我半年的時間。如今半年時間已到,我得回京去了。”張璇璣謝過了師弟的好意。“我再留在山中,只怕禍及山門。”

    “官府還會上山抓我們不成!”張玄也在京中當過官,知道朝廷不會因為這個出兵或派人的。就算皇帝有什麼秘密的部隊,龍虎山這般大,藏一個師姐還不容易!

    “青雲觀的觀主還在翹首盼望我回去呢。”

    張璇璣苦笑。

    張玄抿了抿唇,不好多說了。

    這些人,總是用其他人來拿捏別人。

    他就不怕也有被別人拿捏的一天嗎?

    x大附屬兒科醫院

    “小王啊,你就不用天天來了。那天不是你,換了別人,我也會出手相幫的。”顧卿頭疼的看著這個學弟殷勤的跑前跑後。

    顧爸爸用警惕的眼神盯著小王,活像小王會隨時扛走自家女兒似的。

    “師姐,你就別客氣了。你現在是我們兒科醫院的女英雄,為女英雄鞍前馬後是應該的!”小王也是在探視顧卿幾天後,發現她的氣質實在好的出奇。

    就拿一般人漱口來說吧。正常人漱口,當然是喝一口水,咕嚕咕嚕就直接吐在臉盆裡。

    可顧卿卻不,她是先含半口,小心的鼓動幾下,吐出來後,再換半口,如此幾番後,這才算漱完了。

    這期間漱口的動作和姿態,只能用“優雅”來形容,找不到其他句子來代替、

    小王家境一般,沒見過什麼豪門貴族,也不知道所謂的“貴族禮儀”是什麼樣的。但他探望幾天,只覺得這個師姐無論是起、立、坐還是走,都無一不美。雖長相只能稱得上是中上,但氣質天成,頓時七分也變成了十分。

    若是顧卿知道自己在古代被熏染出的教養讓小王如此“驚為天人”,一定會想盡法子把以前的習慣給回復過來。

    無奈她剛剛從古代回來不久,那麼多年把“禮儀”刻在骨子裡的生活,已經讓她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可以翹個二郎腿,或者沒事抖一抖了。

    她穿的邱老太君還算不講究的,若是像張素衣、陸珺這樣的大家閨秀來了現代,怕是連走路都會引起一群人圍觀。

    所謂立莫搖裙,可不僅僅是小步走路那麼簡單。

    “我說王醫生啊,你天天往這一坐就是半天,你不用上班嗎?不用回家看看父母嗎?”顧爸爸終於忍不住了,坐在一旁開了口。“我說年輕人,不能一天到晚無所事事。你剛剛畢業,正是應該跟在院中的前輩後面好好學習的時候。想當年,我們家顧卿……”

    顧爸爸長得極其嚴肅,板起臉來開始“想當年”了一會兒,小王醫生就架不住了,連忙說自己要去坐診了,慌忙告辭。

    “卿卿啊,雖然說你都二十六了還沒個對象我們也挺急的,但我們顧家秉持寧缺毋濫的原則,也不希望你隨便找個男人嫁了。這小王今年才二十三,比你足足小了三歲,看起來做事也毛躁的很,而且還需要女人來救,也不是個有膽量的……”

    顧卿雙手合十,不停給自家老爸作揖。

    “爹啊爹啊!求您少說兩句吧!在這之前我和王師弟都沒說過幾句話啊!叫他王師弟是因為他也是x大畢業的,可我們醫院x大畢業的不要太多,我都是幾十位醫生的師妹,這實在算不上什麼!”顧卿無語凝噎,“您就別嘮叨了,女兒現在腦震蕩還沒好,時不時就暈一下,您別刺激我啊!”

    顧爸爸一拍床板。

    “我這怎麼是嘮叨!我就你一個獨生女兒,就算掙了偌大家業,以後也都是給你的。你當然要會識人!看你當個醫生,今天勞累過度,明天被人拿刀子捅的,我看著都心驚肉跳!家裡是做外貿的,你當初就該學國貿或者金融,學什麼醫!現在好……”

    顧卿被自家父親的碎碎念訓的頭暈腦脹,顧爸爸一激動,又猛拍床板。

    醫院那小鐵床,一碰就會吱吱拉拉響,顧卿氣一岔,又習慣性後仰。

    媽的!都成林黛玉了,動不動就暈!

    看著自家老爸驚慌失措過來扶她的樣子,顧卿陷入黑暗前還有些幸災樂禍。

    若是能嚇得他以後沒了愛訓人的毛病,暈一暈也算什麼啊。

    皇宮裡。

    一身紅衣,抱著小皮球在庭院裡玩的小皇子,一不小心把球滾了出去。

    那皮球滾啊滾啊滾啊,便滾到了一個女人赤足的腳下,然後滾了過去。

    小皇子揉了揉眼,覺得自己是看錯了。

    是穿過去了?不是擦過去了?

    因受不了醫院病號服而換了自己的機器貓睡衣的顧卿,也傻乎乎的站在御花園的正中。

    她這一次,又穿哪兒來了?

    看起來怎麼那麼像是皇宮啊?

    “汝乃何人?為何穿著如此怪異?”一聲奶聲奶氣的詢問聲突然從顧卿身後傳來。

    顧卿被這可愛的聲線迷得心髒都抖了抖,連忙轉過身去查看。

    這一看,顧卿更是把持不住了。

    只見身後怯生生的站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手中還抱著一個小皮球。

    這孩子一副圓圓的杏兒眼,在小小的臉龐上看起來分外黑白分明。皮膚白嫩,面如桃瓣,額頭正中還有一個小小的美人尖。

    顧卿從未見過長得這麼可愛的孩子,若不是他穿著紈褲,她還真以為是個小女孩

    只是雖然他穿著男裝,看起來還是說不出的男生女相。一身大紅團花的小蟒袍,額間系著八字蝴蝶綴螺鈿的抹額,腳蹬一雙黑色小皮靴,真是生生的想讓人抱起來捏上一捏。

    顧卿一想起自己在李湄那慘烈的經驗,立刻堆起了滿臉的笑容。

    “我是神仙姐姐,下凡來玩兒的喲!”

    小皇子上下掃了一眼顧卿的衣著,了然地點了點頭。

    狸貓精成仙嗎?

    雖然少見,不過大概是有的。

    相比之下,楚承平比李湄好說服多了。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問出口:

    “神仙姐姐,你能治好我父皇的病嗎?”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睡衣上的多啦a夢:我是貓!貓!不是狸貓!

    李茂:哈?誰在喊我?

第229章 父子君臣

    “父皇?你是哪位皇子?”顧卿低□子,摸了摸楚承平的頭。

    居然摸得到。

    好軟的頭發啊!

    “我是楚承平啊。”小皇子頭一歪,把皮球抱得更緊了。“你能治病嗎?”

    顧卿被小皇子一句“神仙姐姐”哄得心花怒放,隨即又是一陣肉麻。

    什麼“神仙姐姐”,聽著過癮,要是真一直這麼喊,雞皮疙瘩會掉完的。

    “不要喊我神仙姐姐了。阿姨年紀很大了。”顧卿難得承認了這個事實。“阿姨會治病,但不知道你父皇得了什麼病啊。”

    小皇子一聽到顧卿會治病,眼睛立刻晶晶亮。

    “我父皇胃痛,經常吐,而且晚上還睡不著。”

    胃痛,會吐,晚上還睡不著的病,實在是太多了。

    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慢性胃炎,胃癌,都是這樣的症狀。

    這裡沒有任何儀器能檢查到內髒,她也只是個阿飄,沒辦法對楚睿做什麼檢查。

    難道上天派她回來是要給楚睿治病的?

    先望聞問了,再回去查資料問專家?

    可這裡也沒藥啊!

    “好孩子,聽起來很嚴重。可是阿姨……阿姨沒帶藥在身上。”顧卿無力地蹲下來,摸了摸小皇子的腦袋。

    她是西醫,實在是太依賴醫療儀器和西藥了。

    她多麼希望她真的是什麼神仙姐姐啊。

    神仙不是都有靈丹妙藥嗎?為什麼這位神仙卻沒有呢?

    因為狸貓成精地位很低,拿不到藥嗎?

    算了,她既然說沒法治,逼她也沒用啊。

    小皇子糾結了一會兒,也就想開了。

    “那阿姨,你下凡來一次也不容易吧?我帶你逛逛御花園。”小皇子看著不遠處一直盯著這邊的太監,抬起頭跟顧卿說道:“別人看不見你嗎?”

    “唔,阿姨也不知道為什麼外人看不見我。”顧卿笑嘻嘻地說,“也許因為你是特別的吧。”

    小皇子摸了摸頭,不能理解“特別的”是什麼意思。

    但既然只有他能看的見這位神仙阿姨,那他就帶她在皇宮裡隨便晃晃吧。

    也許他招待的她開心了,就能幫父皇看病了。

    春日殿。

    如今正是冬季,由於酷熱造成楚睿越來越多次的發病,使得他不得不住進整個宮中最暖和的春日殿來,並且經常罷朝休養身體。

    春日殿裡有一泉眼,將作監將泉眼截斷,下面燒熱,這泉眼變成了一處天然的熱水池,楚睿胃寒,經常泡泡熱水浴,對身體也有好處。

    尹朝反賊作亂,李茂去了北邊,雖然有晉國公獨撐大局,但生性謹慎多慮的楚睿還是一刻都不敢放松,常常批閱奏折、聆聽政事到廢寢忘食。他又愛喝熱茶,晚上批閱奏章實在是熬不下去了,就叫內宦煎上一杯濃濃的茶,灌下去提神。

    他的胃本來就有些不好,以前常有噯氣和反酸的情況,但他那時候畢竟年輕,御醫也照顧得當,並沒有造成什麼很大的問題。

    等他一過四十,再像年輕時候那般熬夜、久坐、飲食不定,一身的毛病就都出來了。

    偏他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心性又多疑,有些政事交給誰都不放心。吏部尚書是新提拔的,禮部尚書陸元皓也時不時小小的露一下鋒芒,他活活把自己逼出了嚴重的胃病來。

    起先還只是嘔吐,在後面嘔出黃水和綠膽,現在已經有時候會嘔血了。

    所以張璇璣說帝星黯淡無光到讓人害怕的地步,想要回山想法子延續帝命,他也就放她回去了。

    他如今才四十六,實在不想這麼早就死。

    國事緊張,內外不穩,他又因為生病的事情不能上朝,太子就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從幾年前起,舉凡祭祀、兵戎、秋獵,太子楚承宣都在代替自己的父親行使帝王的義務,而且行使的很好。

    他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繼任太子之位,十六歲時又娶了江南最大的世族江氏之女江清靈為太子正妃,雖說兩年了都還沒產下一兒半女,但江清靈出嫁時年紀本來就小,頭兩年無孕也是正常。

    在世人的眼裡,這樣的一位太子簡直是完美。

    皇後所出,心性寬厚,年紀雖輕卻善於納諫,宰相是他堂舅,世族派站在他的身後,勳貴派也不討厭這位太子。

    除了經驗淺些,不能代替皇帝處理大部分的國事,幾乎是可以打滿分了。

    群臣對他很滿意,可有一個人卻不滿的很。

    那就是他的親爹,楚睿。

    楚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壓著他十幾年不立儲,讓他產生了一種危機感,總而言之,這孩子自從繼承儲君開始,就表現出了一種急切。

    一種自己可以做的很好的急切。

    一種交好各方勢力,表明自己能夠平衡的急切。

    一種想要參與政事的急切。

    而最後一項,是楚睿最不能容忍的。

    楚睿到了三十歲時,都還是太子,三十二歲方才登基。在此之前,他跟在父親身邊學習了十年,父親才敢放手讓他學習如何理政。

    國家大事和祭祀、秋獵這種事不同,一旦你急於求成,就會功虧一簣。社稷事關千萬百姓的民生,一個不慎,很可能就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場面。

    他原想著,自己至少還能活上個十年,楚承宣十五歲被立為儲君,學習十年以後,到了二十五歲,性子定下來了,兒子也有了,正好適合繼位。

    然而這才三年,他就迫不及待了。

    是因為晉國公和江家一直站在他的身後,讓他產生了某種錯覺?

    還是因為他的東宮屬官優秀的太過明顯,讓他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有了“小朝廷”?

    若說這世上最熟悉楚睿的是誰,莫過於皇後張搖光。她第一個敏感的感覺到了皇帝對太子優秀的不安,便強硬的要求自己的大兒子對皇帝要表現的更為謙卑、更為孝順。平日裡和大臣們也要少些來往。

    但他身為儲君,皇帝身體不適,甚至不能上朝的情況明擺在那裡,即使他不來往,也會有無數人往他身邊簇擁。

    楚睿是很能忍的人,對於這種不滿,他從來不在太子的面前表現出來,但他卻不動身色的調動太子身邊的得力助手,甚至將東宮的四位賓客調任了三位,換上了自己身邊的心腹。

    名義上是皇帝對太子的恩寵,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監視。

    對於這種情況,楚承宣內心十分苦悶,甚至有自我懷疑之時。幸虧有太子妃江清靈充當解語花,又有舅家的長輩和幾位從小伴讀的心腹一直排解,這才撐了過去。

    而對於自己的父皇,也是自己的君主,太子只有更加恭謹,將自己的姿態都低到泥裡去。

    今日楚睿又一次發病,此時太子正在被皇帝考驗功課,見父皇又要嘔吐,一時來不及去找盛物,就掀起衣服的下擺,用下擺兜了去接。

    楚睿一旦發生嘔吐,那是鼻腔喉嚨齊齊都出,不吐干淨胃裡的所有東西是不會停歇的。太監們早就已經習以為常,見皇帝一吐,立刻去點隨侍的太醫,又有宮女准備洗漱沐浴之物,就等著伺候皇帝。

    太子接完了父皇的嘔吐物,楚睿也已經吐到虛脫,實在是沒辦法再站住,便叫一個太監帶著太子去後面沐浴更衣,等會再來考校。

    楚承宣一身酸臭的去了春日殿的浴池,楚睿心裡突然一動,不知為什麼動了一個念頭。

    “黃申春?”楚睿喚起了自己的心腹太監。

    “陛下,奴婢在。”

    “去找一身朕的舊衣裳,給浴池那邊的太子送去。他的衣服還在東宮,雖說殿裡到處都有火籠,但一來一去未免太費時間,容易受涼。讓他先穿朕的罷。”

    “陛下仁慈,是太子的福氣。”

    “等他穿戴整齊了,便讓他來見我。”

    黃申春得了皇帝的旨意,立刻便下去安排了。

    在路上,黃申春還一直在想著:‘陛下雖然有時候對太子嚴厲點,但畢竟還是親骨肉,一旦有事,太子不顧髒污,陛下疼惜兒子,實在是讓人感慨。’

    他甚至想著,自己是不是該也往太子旁邊站站隊。

    陛下的胃疾,發作的越來越厲害了。

    話說另一邊,楚承宣被自己的父親吐了一身,雖然有些惡心,但總比自己站在旁邊手足無措要來的合適的多。

    他在宮女的服侍下除去所有的髒衣服,埋入到熱水之內。

    沒一會兒,僅著薄紗的宮女也下了水,在他身後為他擦拭身體,按摩解乏。

    春日殿的浴池,他小的時候也常來。這裡的浴池乃是溫泉之水,以前還在冬天的時候,他的祖父有時興起,會留下會他,抱著他一起泡水。

    不過那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楚承宣被那宮女蹭的全身發麻,心裡一陣厭煩,便喝了她下去。

    自他成年以後,宮裡投懷送抱的人越來越多,一不留神就會著了道。他如今還沒有嫡子,要是弄出什麼“庶長子”的丑聞來,以後日子就更不要過了。

    他獨自一人泡在水裡,仰倒在池邊,靜靜的閉目養神起來。

    隨著他父皇生病,這幾年越發的喜怒無常了。李國公若是回京的時候,對李國公還算和顏悅色,可是對著他的舅父晉國公,就有些不太近人情。

    半年前晉國公上奏折要求嚴懲凌遲了盧氏族長的神策將軍秦鋒,就給他父皇劈頭蓋臉的一陣罵給訓斥了回去。

    而過去,即使他父皇再怎麼生氣,也是不會對朝中重臣這般不客氣的。

    打壓了舅舅的面子,就是打了他的耳光。全天下都知道晉國公府是最大的外戚,是他的依仗,是東宮過半屬官的昔日上官。

    楚承宣確實不喜歡被人擺布,但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想要做好一位儲君,僅僅有能力是不夠的。

    還得有人。

    一想到這些讓人郁卒的東西,楚承宣就覺得連原本溫暖的池水都變得冰冷了起來,索性胡亂擦了幾下,就要起來更衣。

    他父皇胃疾發作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邊,他在這裡磨蹭了這麼久,御醫應該已經施治過了,主殿的狼藉肯定也處理完畢。

    等他穿衣的時候,卻被放在面前的半舊衣袍嚇了一跳。

    衣服倒不稀奇,只是上面繡著龍、翟紋及十二章紋,一望便是他父皇的常服。

    他的太子冠服上也有龍,但是降龍,且只有四爪。

    宦官總管黃申春有意賣好,便笑著和太子解釋道:“陛下擔心太子殿下受了風寒,便讓奴婢送了這些衣袍過來。雖然是都是半舊的,但都是極干淨的,殿下可以先穿著御寒。”

    “這些果真是父皇所賜?”

    “殿下,若不是陛下所賜,誰敢拿天子的衣袍出來給您洗換呢?這可是天家的榮寵,也獨獨只有您能讓陛下這麼記掛在心上,還擔心東宮路遠,過來著涼呢。”

    楚承宣被黃申春的一番話說的心中滾燙,抱著父親的舊衣冠就落了幾滴淚。

    無論他父皇有多喜怒無常,就和他母後說的似的,他父皇如今病弱,自然是想的多些,但只要用一顆真誠的孝心伺候,父皇總是能看見的。

    “殿下,您快更衣吧,別真著了涼,反倒要讓陛下勞神了。殿中如今還不知是什麼情形,陛□子虛弱,還需要您侍疾吶。”

    黃申春見太子光顧著抱著衣冠發呆,忍不住出聲催促。

    楚承宣拿起明黃的中衣,握在手裡好一陣子,莫名的升起一陣不安。

    可那明黃的顏色、那升龍的圖案,都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誘惑之力。就像賭客見到賭局,嫖1客見到絕世美女,饕客遇見了極品的美味一般。

    他摩挲著大襖衣領上的暗色雲紋,終是沒有忍住誘惑。

    “伺候本宮更衣。”

    楚睿這次發作,除了胃部火燒火燎,頭還有些疼。莫說是批閱奏折了,就連坐著都覺得無力的很。

    他躺在寢宮的床上,想著自己的兒子究竟會怎麼做。

    是誠惶誠恐的謝絕,讓宮人去東宮找一套干淨的衣服送過來呢?

    還是換上髒污的衣服,向他告罪回東宮去換衣服?

    而到最後,楚睿只等來了穿著一身半舊龍袞,腳下踩著粉底皁靴的太子。

    他的太子,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到這般大了。

    大到足以穿下他的衣衫,而且似模似樣。

    他居然連鞋子都一並換了。

    楚睿感到一陣疲憊,疲憊的連喘氣都覺得是種煎熬。

    四周的空氣像是千鈞重似的迎面向他壓來,壓的他覺得自己就快要變身成一匹野獸。

    天子之怒,伏屍千裡。

    ……

    不不不,他不能變成那種怪物。

    “太子,今日朕實在是太過疲乏,你今日功課做得很好,先回東宮去吧。”楚睿捂著額頭,虛弱無力地吩咐自己的兒子。

    “這身衣衫是十余年前朕剛剛登基的時候穿的,如今你穿著正好,便賜予你吧。也算是一件舊物,不時看看,睹物思人一番,也是妙事。”

    這話說的就十分悲觀了。

    楚承宣心裡一陣難過,哽咽的不知道該怎麼奏對才好。

    楚睿看著自家兒子低著頭連話都不說,心中更是蒼冷,擺擺手讓他下去。

    “父皇,兒臣還是留下來伺候……”

    “朕說下去!”

    楚睿猛然拿下揉著額頭的手,睜開眼,用犀利的目光射向太子。

    “朕累了。”

    楚承宣驚得只能躬身退出殿外,不敢再多說留下來侍疾的事情。

    算了,還是去找母後吧。

    母後一定有法子讓父皇展顏的。

    楚睿心中的猛虎被他強壓了下去,但心底的失望和難過卻是怎麼也消散不去的。

    罷了,還是想想開心的事吧。

    “來人啊,把小皇子抱來,朕要問問他的功課。”

    門口的宮人捂嘴一笑。

    說是問問功課,怕是又要逗弄小皇子了。

    小皇子也是有趣,在這宮裡,怕是再也找不到性格這麼可愛的人了。

    即使是孩子。

    小皇子正在一群宮女太監的包圍下逛著各處的園子。因為他不准宮人們靠近,這些宮人也只能在他後面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漫無目的在各種地方逗留,還不時的和花草樹木說說話什麼的。

    “這個被雷劈過,所以才會是這個樣子。”小皇子摸了摸一截漆黑的樹干,向顧卿問道:“阿姨,宮裡人都說這樹成了精,所以老天要劈死它。你看看,它是真的成了精嗎?”

    顧卿哪裡知道這樹是不是成了精,連這到底是棵什麼樹都不知道,只能干笑著也跟著胡亂摸了摸枯樹,正准備開口……

    “小殿下,總算是找到您了!”

    一個匆匆而來的紅衣太監從後面抱起了楚承平。

    “陛下想您了,正招您去陪駕呢。”

    “可是我答應母後晚膳之前要回去的……”

    “哎喲我的小殿下喲!皇帝陛下招您,皇後娘娘怎麼會怪罪您沒有回去用晚膳呢!”

    “我答應了母後啊。答應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的。”小皇子慢吞吞的說完,又想了想。“可是我也想父皇了。算了,先帶我去找父皇吧,我自己和父皇說,晚膳之前一定要回去。”

    “行行行,小殿下您說什麼是什麼!”

    那太監抱著楚承平走的飛快,顧卿心中好奇,便也跟著太監和小皇子後面走。

    小皇子見神仙阿姨還跟著他,張口要喊,顧卿嚇得趕緊比劃,用手捂住嘴,連連比劃。

    天啊!這要喊了,小皇子會不會被人當得了□症的小孩啊!

    皇宮裡和外面可不一樣!

    小皇子咬了咬手指,見這神仙阿姨不讓他說話,便乖乖的不說了。

    他想問問能不能順便看看他父皇的胃的。

    既然阿姨跟著他走了,應該是會看的吧。

    到了春日殿的寢宮,那太監放下小皇子,打開門讓他進去。顧卿跟著楚承平身後,也一起進了寢宮。

    這還是她第一次進皇帝的寢宮。

    嘖嘖,多少女人擠破頭想進這裡。

    姑娘我還不是隨隨便便進來了!

    “是朕的平兒來了嗎?”楚睿看見一團紅紅的東西過來,心情先好了幾分。

    “到朕這兒來。”

    小皇子不緊不慢的往父皇的床邊走了過去,下跪見禮。

    “兒臣給父皇請安。”

    “起來吧。”

    “父皇胃是又疼了嗎?”小皇子爬起身,擔憂的看著倚靠在床上的父皇。

    一旁的顧卿難以置信的捂住嘴,完全不知道楚睿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就跟後世那些被各種惡疾折磨的患者一樣,楚睿已經形銷骨立,連精氣神都沒了。

    她還記得自己以前來求助皇帝時,楚睿只是微微彎了彎身子,就把她嚇得跪了下去,毫無什麼現代人的氣節和平等可言。

    而如今,她覺得自己都能隨隨便便掐死兩個這樣搖搖欲墜的皇帝。

    “是啊,父皇是胃又疼了。你到父皇的床上來,幫父皇揉一揉好嗎?”楚睿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幼子,微微笑了起來。

    “哦,那兒臣……”

    “楚承平,不要上去。那是你父親的床,不是你的!”顧卿突然出聲。

    她突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以前太子來他家探望時候的事。

    這位皇帝和他的太子,是同一類人。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他可以這麼說,你卻不能夠這麼做。雖然楚承平還小,但誰知道楚睿會不會在心裡留個疙瘩,以後就不喜歡這個孩子了?

    這小孩多可愛啊,性子又憨的像是小豬一樣,應該被好好對待的。

    “兒臣還是不要上去了吧。”楚承平覺得聽神仙的沒錯,在床邊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有爬上去。

    “哦,你不想幫父皇揉揉了嗎?”楚睿感興趣的捏了捏小兒子的耳垂。

    “兒臣幫您揉,您靠過來一點嘛。”小皇子站在床邊,把小手往父親的肚子上掏。只是他手短,夠不到靠後的父親。

    楚睿一下子坐正了身子。

    “平兒啊,既然要幫父皇揉揉,為什麼不到床上來呢?下面很冷的。”

    “因為那是父皇的床,不是孩兒的床啊。”楚承平把顧卿的話重復了一遍,“父皇的床,不是只能父皇睡嗎?”

    天子的寢宮,只能天子一人獨寢。

    便是皇後、眾妃,也只能等候皇帝駕臨她們的宮室的份兒。

    楚睿瞇著眼,正視起自己的小兒子。

    良久後,他舒了一口長氣,將身子移到了床邊。

    “好,父皇到床邊來,你要是冷,就叫宮人給你移個炭盆過來啊。”

    小皇子點了點頭,跪坐在床邊的踏板上,伸手給自己的父親揉肚子。

    “父皇,兒臣天黑了就要回坤元殿去。您早點睡好嗎?”

    “哦,為何天黑了就要回坤元殿去呢?”

    “兒臣答應了母後晚膳前一定要回去,不能貪玩的。”

    “來朕這裡也不行嗎?”

    “可是兒臣答應母後在前,人要有信用啊。”

    “哈哈哈,好好好,父皇放你晚膳前回去。父皇等會就睡。

    小小的手,軟軟的,溫溫的,貼在了楚睿的胃上,一下一下的輕輕揉搓著。

    從胃裡,一直暖到心間。

    顧卿站在一旁,看著楚睿和緩的連眼角都放松下來的神情,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她猜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楚承平:神仙阿姨,你到底有沒有看出我父皇是什麼病啊?

    顧卿:……完全忘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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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0:23 |只看該作者
第230章 神棍顧卿

    太子穿著一身明黃出了門,這消息就如同插上了翅膀,飛向了各個地方。

    二皇子楚承威聽聞太子被賜了父皇的龍袍,氣的差的拍散了寢宮的桌子。

    太子大婚後,二皇子原本是很快就要回封地的。但皇帝一直沒有下旨讓他出宮,他也便厚著臉皮賴著,只是從東宮搬了出來而已。

    皇帝甚至沒有給他賜婚,更是讓他升起了一絲期待。

    要知道,皇子成婚,除了太子,其他皇子再受寵,也是要回封地去的。

    正是這份怪異的安排,讓太子時刻像是上緊了的發條,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但楚睿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後,便開始疑心所有人了。今年春天他就下了旨,給他賜了一門不怎麼顯赫的親事,限他明年年初回封地大婚。

    二皇子今年年底一過就要回封地,正是最尷尬的時候。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一步步接近那個位置,他的心裡滿滿的都是暴虐之情。

    他充滿怨懟的讓人把項城王世子楚應年找來,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自家的皇叔討論“太子服明黃”這個問題。

    正是看了皇叔的下場和結局,二皇子楚承威才分外的懼怕起被賜到偏遠封地。若是作為皇帝的父親活著還好,若皇帝不在了,兄弟繼承皇位,他只有老死在偏僻的封地,成為無數個叫不上名字的閒散宗室之一。

    晉國公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連手中的筆畫出了幾道不規則的蜈蚣紋路都沒有注意。

    過了片刻,他歎了口氣,把手中的紫毫丟到了一邊,心中開始苦苦的想起補救的法子。

    幾年前,他和江道奇在聊到自家這位太子時,用的是“浮躁”一詞。

    當年他認為太子的“浮躁”,是因為年紀太小,略微過幾年就好。可是到如今,他卻發現這種“急躁”越來越厲害,幾乎到了“致命缺點”的地步。

    有些事不是不能做,但一旦做了,就要想好後路。

    楚睿其實也很急躁,總想著一勞永逸的解決掉世族之患。但他畢竟為君已久,在急躁之上,也懂得隱而不發,務求一擊斃命。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還是考慮下對策吧。

    話說太子穿著一身明黃就這麼晃過大半個宮群,朝著中宮的坤元殿而去。

    張搖光接到宮人的通報,說是太子來了,原本還很高興的放下手中諸般雜事,出去迎接自己的兒子。待看到太子穿著一身明黃前來,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連臉色也變成難看的死灰。

    “進殿,給我把衣服換了!”

    她幾乎是怒不可遏地脫口而出。

    楚承宣得了父皇的肯定,甚至被賜了剛剛登基時穿的舊時衣袍,心中是一片得意。

    他覺得這是父親的某種暗示。

    剛登基,繼承衣冠,已經長大……

    種種種種,都讓他的腳步差點飄了起來。

    可是自己母親的一句怒喝,頓時如同一盆冷水,從上到下將她澆了個干淨。

    “母後,這衣冠乃是父皇所賜,並非兒臣擅自……”

    “我讓你把衣服換了!還有誰看到你穿著龍袍過來?”

    “……兒臣是從春日殿過來的。”

    張搖光的身子搖了搖,險些沒站穩。

    春日殿……

    那就是穿過半個皇宮了。

    張搖光逼著兒子進了殿,拿了一身少時在坤元殿的衣服穿了。只是他如今已經十八,小時候的衣服根本就穿不上,越穿越慌,越穿越狼狽,最後還是張搖光身邊一直伺候的女官看不過去,派人吩咐疾跑去東宮的明德殿,去給太子拿衣衫來。

    張搖光鐵青著臉,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兒子沒有繼承自己的敏銳而悲哀,還是為天家父子的互相試探而喪氣。

    君臣父子,已經比君臣夫妻還要難做了。

    大皇子換完了衣服,張搖光喝退宮人後讓他跪下,然後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母後……”

    “這一記耳光是告訴你,你父皇只要在位一天,他的東西就永遠是他的。即使是他給了,你也絕不能受!”

    她看著被打的愣愣發怔的兒子,忍不住指著他的腦袋說道:“莫說是你父皇,便是我,看著你這般滿身明黃,心裡都如同吃了蒼蠅一般惡心。你要你還在病中的父親怎麼想?兒子迫不及待就想換身衣袍了?”

    這話已是極重,說的太子冷汗淋漓。

    “母後教我!”

    “我便是教的你太多了,所以如今你才作繭自縛。”張搖光無力的跌坐在鳳座上,開始上下打量自己這個兒子。

    年輕,英俊,有才德,有賢名。

    怎麼就缺心眼呢?

    “我問你,我與你父皇為何要為你選李茂四人為伴讀?”

    “為了讓兒臣平衡軍方、勳貴、世族、宗室四派的勢力,不至於以後成為一個傀儡皇帝。”

    “聽說前日,禮部尚書向你上了今年國子監內試的名單,你接了?”

    “……孩兒接了。”

    “你為何要接?”

    “……兒臣想看看國子監有沒有可用的人才。”

    國子監裡都是州縣或官宦人家最優秀的子弟,他如今東宮尚有余位,又不想從世族人家裡再多選子弟了,便把注意打到了寒門上。

    “你是覺得晉國公府和其他世族對你插手太多,想要急著甩開他們了是不是?”張搖光冷笑一聲,“你覺得你父皇給你換了太子賓客,讓晉國公的人離你遠一點,是你父皇對你隱隱的暗示,所以你急著投其所好,表現出自己對世族並沒有那麼依賴,是不是?”

    太子被皇後越問越心驚,直接跪倒在地上。

    “請母後教我!”

    “世家就如同跗骨之蛆,一旦沾染上,拋棄幾乎是不可能了。便是你父皇,當初也是靠著世族支持才坐穩了皇位。你壞就壞在太急,不但沒領會對你父皇的意思,反倒顯示出你涼薄自私的天性來。”張搖光失望的看著兒子。

    “世族並非大楚之禍,世族坐大才是大楚之禍。你若用了,便要用好,只是不要被控制便是。結果你一邊用,一邊表現出隨時可以拋棄他們的意思,誰會用真心輔佐於你?”

    “還有齊邵之事,你差的實在太多。太子賓客負責輔佐太子理事,教導太子朝政。皇帝將齊邵這般有為的年輕臣子放到你身邊做賓客,不是為了教導你,而是要看著你。”

    “結果你卻急著表現出招攬齊邵之意,說不定齊邵心裡還在笑話你蠢笨如豬,連他到底站在哪一邊的都不知道!”

    “兒臣並沒有招攬齊邵……”

    “齊卿才冠當世,可謂王佐之才。”

    張搖光的話一出,楚承宣就驚駭的連退三步,說不出話來。

    “你覺得我在監視你,連你私下和齊邵說的話都知道是不是?”張搖光是何等人物,一看兒子的神情便恨不得再給他兩個耳光。

    “你是不是還覺得,我這皇後做的一手遮天,連東宮都插了耳目,以後說不定牝雞司晨,操縱起你來了?”

    “兒臣不敢!”

    “你是從我肚子裡掉下來的,你的那些所謂的智謀見識,都是我從小悉心教導,你想什麼,我會不知?”張搖光被氣的反倒冷靜了起來。

    “罷了,事已至此,說這麼多也是枉然。”

    “你和齊邵的對話,自然只有你和齊邵得知,齊邵告訴了誰,誰又會質問我,質問我又是為了提點誰,你好好想想。”

    “兒臣……兒臣……”

    “只要你不損德行,你這太子之位便不會動搖,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自危。朝臣不是白癡,既然站到了你的身後,輕易不會換主。即使你父皇想要廢你,滿朝文武第一個就不答應。但你再這般自毀城牆,就難說了。”

    “若不是你是我兒子,我何必要和你說這麼多。誰稀罕當那個擺設一樣的太後,如今本宮是正宮皇後,天底下已經不會有比我更有權勢的女人了。你說本宮是願意當太後呢,還是當皇後?”

    太子不敢回答。他母親自稱“本宮”,便不是把他當兒子來訓斥了。

    “齊邵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就如我不稀罕那個‘哀家’一樣,你也別以為人人都稀罕輔佐太子,你回去吧。”

    張搖光擺了擺手,示意兒子下去。

    楚承宣幾乎是魂不守捨的離開了坤元殿。

    至於那身換下龍袍,等皇後送回明德殿的時候,皇後只托宮人說了三個字。

    “供起來。”

    中宮,永安殿。

    永安殿是中宮的配殿,歷來居住未成年的皇子和公主。如今升平早已出嫁,太子居住東宮,這座永安殿,便是剛剛五歲的小皇子住所。

    顧卿跟在小皇子身邊跟了三天,便明白了為什麼張搖光那樣的女人,會放心讓自己的兒子一個人在御花園玩,身邊只帶著十幾個宮人。

    若她是小皇子的媽,她也不操心。

    小皇子和李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孩子。

    李湄是那種“存在感”很強的孩子。不但自己存在感強,她也關注身邊每一個人。顧卿在李湄身邊的時候,只要自己在李湄視線所及之內,她就一定會拉著自己說東說西,問這問那,那種強烈,讓顧卿有時候都差點忘了自己是個阿飄。

    而小皇子楚承平則不同。他是那種很安靜的小孩。

    照理說,這種排行最小,對父兄都無威脅,又被所有人捧在手裡的小皇子,要麼就被寵的不知天高地厚驕橫跋扈,要麼就天真可愛外向熱情才對,但小皇子卻不,他就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事,拍個皮球也能自己玩上很久。

    大人建議他做什麼,他就睜圓了那雙杏兒眼思考一會兒,能做就做,不願意做就說不想做,既不吵鬧,也不會會不講理。

    待在小皇子身邊,顧卿很快就覺得自己這個大人都無理取鬧了起來。

    哎喲這個性格,像她這樣“歡快”的,呆的有些無聊啊。

    “平平啊,你怎麼不去找你的兄弟們玩呢?”

    “我不叫平平。”小皇子放下手中的一大把棋子,抬頭看著顧卿。“我叫楚承平。”

    “好好好,楚承平。我還是喊你小皇子好了。”顧卿總覺得楚承平喊起來像是小孩子犯了什麼錯,老師在點名似的。“你怎麼不去找兄弟們玩呢?”

    “他們都說自己很忙。”小皇子將黑色棋子和白色棋子放在面前擺弄了起來,又拿著幾個圓形的小木塊放在中間圍住。

    “我母後也很忙。既然大家都忙,我不忙,我就不要刺激他們了。”

    “呃?啥?刺激什麼?”顧卿第一次覺得自己智商不夠用。

    “我不忙,他們卻忙得連和弟弟玩的時間都沒有,豈不是很可憐嗎?所以我不能在他們面前炫耀我不忙啊。”小皇子頭也不抬地說出了自己的邏輯。

    “呵,呵呵,原來是這種刺激……”顧卿干笑了幾聲,滿腹黑線。

    媽媽咪啊,誰會羨慕這種“閒”啊!

    誰會和五歲孩子比“不忙”啊!

    這是什麼邏輯啊!

    “你現在在玩什麼?為什麼不在棋盤上下圍棋呢?”顧卿坐在小皇子的身邊,再也受不了這種無聲的寂靜,忍不住還是誘他開了口。

    “我不在下圍棋。”小皇子將幾個白子丟到木塊外面。“現在它們陣亡了。”

    “啊?哈?什麼?”

    “這是我的軍隊。”小皇子指了指黑子,又指了指白子。“這是敵人的軍隊。”

    顧卿看著圓溜溜的圍棋棋子,恨不得抱牆痛哭。

    她果然還是比較適合應付熊孩子嗎?

    和這種安安靜靜的美正太什麼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相處啊!

    這不就是棋子嘛?!

    “那木塊呢?”

    “這是城牆啊。”小皇子將三個白棋子拿到木塊上,又推出五個黑棋子在城牆邊。隨後扔掉兩個黑棋子,再扔掉一個白棋子,繼續往復,直到最後一顆白子也沒有。

    恕顧卿智商不夠,反正她是看不出小皇子到底在做什麼。

    所以她問了。

    “守城容易攻城難,所以我派五個小兵去攻城,三個小兵就要來守。打一仗,死一個守軍,兩個攻軍,丟到一邊,補充雙方的棋子繼續打。我想看看,到底能守多少個回合。”

    “呃……”顧卿愣了愣,“誰教你這麼玩的?”

    “上次去太子哥哥那裡,李銳和秦斌在沙盤上這麼玩,我就記下了。”他是皇子,是李銳和秦斌的“上位者”,這世上能被他喊哥哥的人,唯有龍子。所以他喊起兩個人的名字,並不用“哥哥”的敬稱。

    只是五歲的孩子,“君臣”這一套,也已經刻入骨子裡去了。

    “這些兵死了,要安葬。”小皇子捻起死掉的棋子,將它們放在一個小盒子裡。

    顧卿看的滿頭霧水,“安葬?”

    “嗯,上次李銳說,小兵死了,不能就地掩埋,事後要安葬,至少把骨灰帶回鄉。曝於荒野會有瘟疫。我的小兵死了,我要把它們安葬。”

    “可白子不是你的兵啊。”

    “城攻下了,白子就是我的兵了。所以也要安葬。都已經死了,反正黑子也是要安葬的,一起安葬了,又不費什麼事。”

    小皇子用著稚嫩的聲音說著莫名其妙的童話,可是顧卿卻愣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覺得這個小孩很厲害,很可怕,很敏銳,卻不知道他究竟可怕在哪裡,厲害在哪裡。

    她覺悟不夠,也不會識人,可就是覺得這個五歲的小孩心裡,有一個她們這樣的大人觸及不到的廣大世界。

    在那個世界裡,士兵是黑子和白子,木塊是圍牆,盒子是棺木,他們或誓死守城,或拼命攻城,他們各為其主,爭斗的無比激烈,恍如有著不共戴天的仇人。

    然而城攻下了,棋子的主人說,白子也是我的人了。

    於是生前斗得你死我活,死後同穴,死者一律平等,分不出你我。

    顧卿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先前她以為這個孩子是頭憨厚的小豬,連說話都是慢吞吞的。

    現在她知道了,這不是小豬,而是老虎。

    扮豬的老虎。

    顧卿不是個信命的人,可來回不停的穿越,張璇璣甚至要用生命換她來這邊,一定是有著什麼道理。

    先前她離不開李湄,如今她離不開楚承平,仿佛冥冥中有什麼天意。

    難不成,這孩子以後要和李湄在一起?

    顧卿立刻拿出挑剔孫女婿的目光,使勁打量起將“活下來”的黑子擺成一排,放在“棺木”前排隊的小皇子。

    不過是片刻,顧卿便洩了氣。

    “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怎麼老是覺得我家李湄會糟蹋了這個孩子啊……”顧卿忍不住喃喃低語,面前浮現的是小李湄和楚承平一言不合,腳踩皇子的樣子。

    想起兩孩子的洞房花燭夜,也是李湄一個吃痛,就把小皇子直接錘出個洞來……

    顧卿打了個哆嗦,覺得這想象實在是太可怕了。

    不過這孩子以後前途應該不差,想法子照顧照顧自家人,還是可以的嘛。

    顧卿想到這裡,笑瞇瞇地坐在小皇子身邊,和他說道:

    “阿姨不能下來很久的,所以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你了。你這麼玩實在是無聊,你下次去你哥哥那,遇見李銳,就和他說一聲,讓他把‘玲瓏閣’裡的玩意都給你帶一份來玩。”

    如果玲瓏閣還沒倒的話。

    “玲瓏閣,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有著許多許多奇妙游戲的地方。如果你沒人玩,可以叫宮人陪你玩,也可以去找你哥哥、父皇或者母後玩。”就算玲瓏閣倒了,家裡應該還有不少游戲呢。

    “哦,好的。我會去要的。”楚承平點了點頭。“你說的那些游戲我好像見過,太子哥哥那裡有不少。他說我太小了,不能玩。”

    “也有小孩子可以玩的。”顧卿拍了拍他的頭。

    “阿姨難得過來一趟,干脆點化(忽悠)點化(忽悠)你吧。”

    顧卿學著張玄說話的表情,一本正經的裝著神棍。

    “你今年才五歲,也不知道長大後能記得多少……”

    “我會記得的。我母後去年說過的話,我都還一直記著呢。”

    小皇子正襟危坐,做洗耳恭聽狀。

    “京中的信國公府,是很值得信任的人家,若是你長大了,可以和李家人交好關系,他們都是好人,會對你很你好的。當然,他們要對你好,你也要對他們很好。否則他們就會傷心了。”

    “哦。”

    信國公府是嗎?他記住了。

    “只是李家有個小姐姐很凶,不過雖然凶,卻是個很好的姑娘。若是你被欺負了,不要生氣啊。”顧卿笑瞇瞇地給小皇子打預防針。

    李家有個很凶但是很好的小姐姐,不能對她生氣。

    “若是你有什麼想要的,或者想要出去玩,就去找東宮的李銳。他是個面冷心善,喜歡小孩的人。要是有危險,也可以找他。他力氣很大,能夠保護你。”顧卿想了想,覺得這小皇子唯一能接觸到的李家人怕是只有李銳了,便拼命給李銳加分。

    “他要是不理我呢?”小皇子抬頭看著顧卿。“你是神仙,可我不是神仙啊……”

    “呃……”顧卿詞窮了。

    她忘了人家李銳還不一定願意帶個小屁孩呢。

    顧卿想了想,突然壞笑著和小皇子支起招來:

    “那你就和他說,是有個神仙這麼吩咐你的。”

    嘿嘿嘿嘿。

    “見到他,你就這麼說:那個神仙還讓你問他……”

    “‘是不是很豐腴,有沒有很耐心?’”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湄:我哪裡凶了!我只是力氣大,和凶搭不上關系!說我凶,我揍死你喲!

    作者:……擦汗跑走。230

第231章 神仙問你

    顧卿陪了小皇子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的上午,清醒後的楚承平習慣性的看著自己的右手,卻發現那個每天晚上說著故事陪他睡覺的神仙阿姨不見了。

    什麼都沒留下,就如同她來時一樣。

    楚承平呆呆的坐在床沿許久,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明明只是一個隨隨便便闖進別人生活的狸貓仙,長得也只是清麗而已,卻讓他滿身心的信任,又覺得十分熟悉。

    他與她就像是有種十分親密的聯系,卻不是父母骨肉的那種聯系。

    就像是一個在腦海裡一直很熟悉很溫柔的人,終於有一天走到了你的面前,和你說了一聲:“嘿,我來了”那麼的毫無違和之感。

    他甚至沒有問那個狸貓仙到底叫什麼名字。

    楚承平知道,這充滿奇幻色彩的三天三夜,將成為自己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段時光。

    唔,好可惜,昨天的故事沒聽完就睡著了。

    花木蘭到底最後有沒有當上尚書郎呢?

    顧卿走後的第三天,楚承平跟自己的母親說要去找太子哥哥玩,張搖光想了想,覺得讓小兒子開解下大兒子的低落也不錯,便叫宮人抱著他去東宮找太子。

    小皇子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而且從來不胡亂告狀。中宮的所有宮人都喜愛他。

    得了差事的宮人穩穩的抱著小皇子,身後跟著一堆宮女和太監,浩浩蕩蕩的向東宮而去。

    在宮裡,只有最得寵的小皇子楚承平才被允許這樣子亂走。在楚承平三歲之前,通常是皇帝出現在哪裡,小皇子就在哪裡。楚睿身體還好的時候,甚至有過把他抱在膝上處理公事的情景。

    世人總偏愛小兒子大孫子,即使放在天家之上,也沒有什麼不同。

    東宮,明德殿。

    “殿下還是不見人嗎?”李銳站在明德殿的書房前,蹙著眉問門外伺候的太監。

    那太監點了點頭。

    “早上太子妃來過,都被勸回去了。”

    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好,宮裡上下全都知道。連太子妃都勸不出來,李銳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位公公,知道秦翊衛和仇捨人去哪兒了嗎?”

    “李大人,雜家只是一個小小的宦臣,哪裡知道兩位大人的行蹤啊。”

    李銳知道這黃公公是皇上身邊大太監黃申春的義子,也是太子的心腹。若是他說不知道,便是一個字也不會吐出來,只得無奈的在門口盤桓了一下,對著裡面喊道:

    “太子殿下,無論如何,您午膳還是要用的。若是陛下點召,您卻沒有進食,倒時候腹鳴如鼓,豈不是御前失儀?”

    旁邊的宮人都忍俊不禁,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來。

    這位左庶子大人,自從娶妻以後人變得輕松多了,也沒有經常板著個臉,看起來仇大苦深的樣子。

    春風得意,春風得意啊。

    過了片刻,裡面傳來太子低沉的“我知道了”,便又沒有了下文。

    李銳是守孝期後被提為“左庶子”的,相當於太子身邊的秘書,負責撰文和處理宮中的各種詔令。而他會從六品被提到五品,他自己曾經揣測過皇帝的心思,覺得一是對他這麼多年守孝沒有升遷的補償,二是他要娶晉國公家的女兒,官位太小了難看,三就是想彌補他這幾年沒在太子身邊的最重要時間,要他快速的適應起來。

    只是他畢竟離開了太子身邊三年之久了。

    這三年,熊平因為要經常給妹妹送信,來往信國公府比較多;仇牧和自家弟弟成了好友;而秦斌因為前方戰事的原因,也常常來信國公府打探消息。

    是以他守孝三年,並沒有和幾位伴讀同學疏遠,但和太子的距離,卻是難免有些生疏了。若不是他娶了太子殿下的表妹為妻,怕是兩人還是要磨合一陣才能適應。

    但錯過的時間畢竟就是錯過的時間。就如今天這樣,太子在朝上被人彈劾“著天子衣袍示眾,視君父臣綱為無物,驕恣無度”,臉色鐵青的回了殿,而後將仇牧和秦斌都派出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干著急。

    熊平自從大婚後就不再伴讀了,如今在國子監做一博士。

    他這人性格和善,不愛傾軋,在國子監裡挺好。他的父親熊樂如今是大楚第一“神匠”,由他設計督造的橋梁和建築無數,偶爾也幫人造造園子,人稱“樂公”。如今為了支持兒子,也客串在國子監教教“數”這一門學問。

    李銳在太子的門口站了半晌,見裡面一點動靜沒有,不由得有些洩氣。

    當年他還在伴讀的時候,太子並沒有這麼“嬌氣”的。

    剛入宮伴讀時,他和秦斌總是拖後腿,他底子差,秦斌根本就是不學無術,連累當時還是大皇子的太子經常被二皇子熱嘲冷諷,甚至學士都認為是陛下識人不清,找了兩個紈褲子弟進宮。

    而他們那時候咬牙忍著,功課做不完,太子就一晚上不睡覺盯著他們完善它;課上的聽不懂,太子不停的開小灶教他們……

    如今的挫折,在李銳看來,和當年的熱嘲冷諷本質上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是放在了台面上,刺激的更狠了一些而已。

    對於這些人,決不能認輸,更不能表現的軟弱,應該把頭昂的更高來迎接挑釁才是啊。

    更何況,陛下不是怒斥了那個上折的御史,說明衣冠是他所賜,責罵他“刺窺皇家之事”,立刻把他罷官了嗎?

    李銳正在倚著殿前的柱子發愁,門口卻有宮人匆匆走進來報。

    “太子殿下,小皇子來找您了。”

    裡面靜了片刻,太子的聲音還是響起:

    “告訴皇弟,我今日累了,讓他回去。”

    “可是殿下,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希望您今天能帶帶小皇子。”那太監得了皇後宮中主管太監的吩咐,不敢不復述一遍。

    “……我要沐浴用膳,李銳,你陪我小弟一會兒,將我他帶到上陽殿去,我等會就來。”

    而後就是搬動重物的聲音。

    李銳歎了口氣,口中稱“是”,便轉出殿下的廊柱,朝著門口去迎接小皇子。

    東宮有七殿十二院,如今都是太子楚承宣的住所。在這七殿裡,明德殿是太子起居之所,非近臣不得靠近,其他宮殿都是屬官和臣僚辦事的地方。

    上陽殿因為是早些年太子還是大皇子時居住的地方,便變得有些特殊,成為太子招待心腹和好友的宮殿。

    小皇子楚承平看著那個身材高大、樣貌英俊的東宮左庶子李銳向他走來,歪著頭在想神仙阿姨跟他說的“外冷內熱”是個什麼性格。

    這個李銳的身高高的駭人,即使是他,每次走在他的身邊,都會心驚膽跳一陣。

    東宮有傳聞,說有一次東宮門前有棵樹被雷劈倒了,擋了太子出行,這位左庶子只憑一人之力便扛走了古樹,成了宮裡無數宮女愛慕心戀的對象。

    至於什麼是愛慕心戀,五歲的小皇子沒有概念。但能扛走一棵樹,在小皇子的心目中簡直就和野豬精沒什麼區別了。

    李銳家裡就有一個六歲的妹妹,一直視若珍寶,所以對於和小妹同月同日的小皇子,就難免有些愛屋及烏。

    更何況小皇子長得白淨可愛,是個正常人,都更喜歡乖巧伶俐的孩子。

    “小皇子殿下,太子殿下正在沐浴,吩咐臣帶您去上陽殿等候。”李銳伸手從太監手裡接過小皇子,略微一抖,便蹙了蹙眉。

    他比自家小妹輕多了。

    是他家小妹吃的太多了,還是這位皇子太瘦弱?

    ……唔,好像是後面那個。

    回頭去東府,趕緊叫她少吃點。

    小皇子新鮮的看著不同視線的風景,覺得以往被身材矮小的太監和宮女們抱著弱爆了。

    長得高的人真好啊,連看那棵梅樹上的梅花,都不需要踮腳。

    小皇子往前後望了望,看到的都是一片頭頂。

    “真好……”他站在地上,只能看到別人的腰。

    “什麼真好?”李銳毫不費力的抱著小皇子,低聲問他。

    “你長得真高,真好。”小皇子嘀咕著,“你是不是從小就看別人的頭頂?”

    李銳失笑,“不,臣也是十三四歲時才開始長高,到了十七歲時長到八尺的。”

    “那你有沒有見過比你還高的人?”小皇子好奇的問。

    “有過幾次。”李銳想了想,宮中還是有兩三個宿衛比他高的。

    “那你見到比自己高的人,有什麼感覺?”

    “咦,小皇子殿下問這個為什麼?”李銳好奇地看了眼坐在他胳膊上的孩子。

    “我就是想知道嘛。”

    “唔,先是很不願承認,然後就是不高興,畢竟臣已經習慣了看的是別人的頭頂。最後就會想要結識一番,看看他是不是和臣一般有這般大的力氣。”李銳自豪地一笑,“不過事實證明,力氣和身高無關。”

    夭壽喲!他家妹妹如今一拳能打斷小樹了!

    他家花奶奶還在教她妹妹武藝!

    楚承平覺得這答案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出口說:

    “我這幾天,遇見了一個神仙。”

    “哦,是什麼神仙呢?”

    李銳笑了笑,以為是小孩子的癡人說夢。

    他妹妹以前有段時間也和他說見到了妖怪大嬸,而且還是沒用只能蹦來蹦去的兔子精。

    果然小孩子的思路都是一樣的嗎?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神仙,不過我覺得十有□□是狸貓仙。”小皇子想起那一身都在大笑的狸貓,點了點頭。“唔,藍色的狸貓。”

    “哈哈哈。”李銳笑的更開懷了,“藍色的狸貓?”

    “嗯。那狸貓仙叫我來找你,說你是個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要我信任你,又叫你照顧我,保護我。”小皇子看著李銳的眼睛,知道他不信。

    李銳的眼裡全是笑意。

    “殿下,您是皇子,信國公府是臣屬,自然要效忠皇家的。不必神仙吩咐,臣也會照顧您,保護您的。”

    不得不說,李銳用這樣低沉磁性的聲音哄著自己,而他又第一次安全的坐在這麼高的臂彎上一直搖晃,楚承平感覺自己都要舒服的睡著了。

    不過他還是嚴肅地板起了小臉,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個神仙叫我和你說,若是你不信,就叫我問你,‘是不是很豐腴,有沒有很……’”

    “殿下,這裡人多,我們還是進殿再說吧。”

    李銳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他幾乎是馬上打斷了小皇子的話。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呢?神仙說的話也真是奇怪,什麼叫‘是不是很豐腴……’”

    “殿下,您看今天的太陽這麼大,我們是不是快點去上陽殿比較好?”

    李銳急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知道旁邊有許多宮人正支著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

    “算了,臣還是跑著去吧,您抓穩了……”

    “可是現在是冬天,太陽不大啊,李銳。”

    “啊,冬天的太陽更曬人不是嗎?”

    李銳一邊說著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一邊抱著小皇子猛地往上陽殿跑。

    身後的宮人們嚇得要命,因為小皇子不知道在這位年輕的李大人耳邊說了什麼,使得這位大人的腳步不是莫名其妙被絆倒,就是無緣無故撞到人。而小皇子則是很輕松的笑著,甚至因為李大人的東倒西歪發出了歡快的聲音。

    我的個祖宗誒!摔了小皇子,他們屁股就保不住了!

    不,下半輩子說不定就在浣衣局過了!

    李銳抱著小皇子飛快的奔跑著,一邊跑一邊罵著奶奶坑孫,到了天上還不忘指揮後人帶小孩。

    難道是因為小皇子是奶奶教皇後殿下生育之法生下的,所以對他分外關心?

    還是因為小皇子有什麼特殊的,讓已經故去的奶奶還要費勁心思托夢?

    既然已經托夢了,為什麼不直接托給他呢?還要讓這五歲的稚子問……

    問……

    問……

    問候他夫人!

    “李大人,你還沒告訴我,神仙為什麼說,‘是不是很豐腴,有沒有很耐心’啊。”小皇子發現逗弄這個哥哥身邊的高個子很有趣,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李銳頓時左腳絆右腳,往前踉蹌了幾下。

    ……好像是什麼了不得的咒語。

    他太可憐了,還是不要逗他了。

    現在先保留,下次還可以再用。

    冬日裡有些冷冽的空氣,卻好到楚承平想要大聲歡叫,從未被這樣抱著疾奔過的快活讓他舒爽的甚至忘了身後還有一群可憐的宮人跑的快要斷氣。

    他就這麼被李銳抱著,一路像是風馳電掣一般沖進了上陽殿的范圍裡。

    他看到宮門口守衛安全的侍衛看到這樣的他們嚇得瞪圓了眼睛,就像是看見兩只藍色的狸貓蹦跳著跑進了宮裡。

    “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樂的小皇子,終究還是興奮地大聲叫了出來。

    李銳運動後快速呼吸所帶出的白霧,和小皇子大叫後嘴裡噴出的白氣融合在了一起,像是一團雲煙一般不停的升騰。

    小皇子看著這美妙的畫面,像是被誘惑般伸出手戳起了那團白霧。

    如果李家的人都是這樣的性格……

    那從此刻起,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喜歡李家人。

    現代。

    顧卿從小皇子身邊回了自己身體以後,經過一個月的休養,終於出了院。

    這一個月裡,顧卿都沒有再犯過頭暈,也沒有穿回去過。

    出院後,她果斷的遞交了申請,想要辭職。

    就和她母上大人說的一樣,這段時間她八字和醫院犯沖,什麼倒霉事都受了一遍,而且還莫名其妙多出好幾個同院的“追求者”,死纏爛打,就和蒼蠅一般。

    別以為她不知道那幾個年輕英俊的醫生晚上在值班室裡鎖門是為什麼!

    那些護士天天你吵過來我吵過去又是為什麼!

    她要找老公,絕不找院裡那幾個男醫生!

    出人意料的是,劉院長不但沒有同意她的辭職,還破天荒的把前往美國麻省總醫院兒科學習的名額給了顧卿。

    “院長,你說什麼?下半年公派訪問學者項目的名額給我?教授們干嗎?”顧卿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就因為她搶了個刀?

    “自然是不干,不過這是X大那邊的意思。”劉院長也實話實說。“我們醫院是學校的行政單位,你的事跡在全國曝光後,X大醫學院成了這屆學生報考的熱門。X大醫學院甚至為學生們特地開了‘防身術’、‘搏擊術’兩門課。換句話說,你現在火了,一舉一動都有人觀望著。”

    “你以前差點過勞死的事情本來就受到廣泛爭議,現在又卷入醫患糾紛,如果讓你這時候辭職走了,X大和X大附屬兒科醫院的聲譽就會大大受到損失。所以顧卿,這次不是我們不讓你辭職,而是我們請求你不要辭職。“

    顧卿看著語氣誠懇的劉院長,只是想了片刻,就干脆的收回辭職信,撕了個干淨。

    “我服從院裡的安排,接受麻省總院的學習機會。”

    “我就知道你是個知道進退的好孩子!”劉院長大喜過望,“X大附屬醫院來指導的那位美籍神外專家還給你寫了一封推薦信。你若是願意,可以跟著他推薦的兒科專家學習。那位可是兒科方面的專家,是全球公認的權威!”

    他先前還怕顧卿說什麼“自尊”,推了這個機會呢!

    果然沒人能拒絕這個誘惑!

    顧卿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劉院長老奸巨猾。若是她不接受,那位神外專家的推薦信他大概就不會給她了。

    若是她有那封推薦信,即使不去麻省總醫院從零開始實習,也能想法子去考哈佛,然後進那位專家的門下學習。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她既然已經接受了所有人都皆大歡喜的結局,劉院長這玩的一點小花樣也就沒必要動怒。

    若是沒穿越前的自己,怕是真的會說出“富貴不能淫”這樣的話,掉頭就走的。

    而如今,她已經了解有些事不是人的關系,而是zhidu的原因,既然不能改變,那就只能適應,然後在適應後想法子改變。

    被當做輿論焦點也沒關系,被當成X大對外宣傳的一面旗幟也沒有關系。

    再難,也不會比信國公府的局面讓人厭煩。

    又要讓人賣命又要人自己先誠惶誠恐的接受什麼的……

    顧卿的父親做的是外貿生意,當年08年金融危機時,她家差點破產,全家都陷入了困境。是她脾氣暴躁的小叔頂著壓力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借錢給她家度過了難關。

    也因為她家一直做外貿的原因,她從小英文就很好,還會一些法文和西班牙文,跟著父親跑了不少國家。暑假也經常去國外旅游。

    對於去外國進修,在語言上,她一點問題都沒有。

    顧卿為了出國要跑很多手續,在這個跑手續的期間,她遇見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她戶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在一個很深的巷子裡,這巷子彎彎繞繞,寬窄只能讓一輛車通過。而這巷子兩頭通著的都不是主干道,若不開車進來,就要下車步行很久,所以顧卿經常能看到有人開車開到一半兩頭會車,然後互不想讓的情形。

    但她從來沒有見過人這麼囧,被一只狗攔了道的。

    巷子很窄,車門無法打開,那車裡的男人無奈的看著前面的狗,按了幾下喇叭,這狗卻就像聽不見似的坐在車頭前,就是不走。

    實在是太淡定了。

    那男人也有意思,把車頂的窗子打開了,從車頂上鑽了出來,挽起袖子把狗抱到牆角,指著它鼻子訓了一頓交通規則。

    顧卿就等著他車子過去好進派出所,眼見著男人已經說到“一只在城市裡生存的狗一定要學會過馬路和讓車子,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有耐心巴拉巴拉”的時候,忍不住從牆後出來,啼笑皆非的出聲:

    “這位先生,我知道這只狗攔了您的路不對,不過現在您的車攔了我的路,在城市裡生活了這麼久的您,能不能給我讓個路呢?”

    那男人正抓著狗的一只前爪逼它發誓下次不亂跑到車下了,猛然間聽到顧卿的聲音,嚇得差點坐倒在地。

    顧卿和他打了個對面,矜持地對他點了點頭。

    衣冠楚楚,氣質斯文,應該受過高等教育。

    皮膚很白,大概不怎麼出門。

    “對不起對不起!”穿著西裝的青年不好意思的幾步蹬上自己車子的引擎蓋,又從車窗鑽進了車裡。整個動作無比熟練,看起來是經常運動的人。

    顧卿微微讓了讓路,讓那輛車通過。

    “呃……車牌號是MH370?”顧卿看著從她身邊開過去的雅閣,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這輛車怎麼沒失聯?”

    車裡的男人似是聽到了她的話一般,打開前面的車窗伸出頭,朝著後面擺了擺手。

    “真對不起啦,我第一次來,下次就不會開車進這種前寬後窄的巷子了!”

    顧卿點了點頭,從車子來時的路進了派出所。

    “你好,我是顧卿,我來拿我前天要開的證明。”

    “哦,好的,您稍等。”一個女警立刻站起身,去後面的桌上上找東西。科室裡還有兩個女警在聊著天。

    “剛才出去的西裝男挺帥的,為什麼事進來錄口供?”

    “他在家裡帶著耳機玩游戲太入神,小偷還以為他家沒人,入室搶劫後見到屋子裡有人慌了,便敲了他的後腦勺,致使他昏迷了半年,剛剛才醒過來。他是受害人,好不容易醒了,局裡傳召他過來的。”

    “不會吧,看起來這麼斯文,應該是那種坐辦公室的白領啊,怎麼玩游戲玩到被人敲暈了都不知道這麼*絲?”

    “白領就不能玩游戲了?王思聰那麼有錢,不也*絲到玩游戲嗎?”

    顧卿好笑的聽著兩個女警討論起那個男人是不是她們喜歡的類型。

    在家玩游戲被打到昏迷嗎?

    果然是失聯了。

    “顧小姐,這是你的證明……”那女警剛剛遞出材料,立刻被眼前突然發生的事態嚇得一聲尖叫。

    顧卿只覺脖子上一涼,然後身後一直在等待辦理業務的微胖老太太貼了上來。

    “你們退後!再上前我就割了她的脖子!”

    那老太太的手一直在抖,說話卻很穩定。

    “我沒別的要求,你們讓我看看我被關起來的兒子!要不然,把我和他關在一起!”

    “老太太,您先別激動,別激動……”

    那女警嚇得話都說不清,不過幾秒鍾的時間,立刻有無數警察湧了進來。

    這速度,比他們醫院的保安利索多了。

    警察圍住拿著刀架著顧卿脖子的老太太,和可憐正好被她當做好欺負目標的顧卿,開始進行溝通。

    而被刀抵著脖子的顧卿翻了個白眼,不知道自己是沖撞了哪路神仙。

    在派出所裡遇見劫持……

    又見了刀子……

    張玄道長,我需要你幫我算算命了。

    難道我回一趟現代,就和這裡氣場不合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下面顧卿在古代待的時間比較長。恩恩。現代不會有事,繼續暈幾天,你們懂的。

    小劇場:

    顧卿:張玄道長,我需要你……

    張玄(激動):天君,我隨叫隨到!

    顧卿:……幫我算算命。

    張玄(沮喪):天君,我不會算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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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0:51 |只看該作者
第232章 當年之約

    兩年後。

    “張諾。”

    “臣在。”

    “朕怕是活不了幾天了。”楚睿已經枯瘦的猶如脫了水的蔬菜,臉上是難看的灰敗顏色。昔日的雄心壯志、意氣風發,都變成了一片灰蒙蒙的死氣,籠罩在楚睿的上方。

    “陛下何必如此……”

    “張諾,別說那些好聽的面子話了。朕熬了五年,早就已經熬的不想活了。朕去了,對大楚反倒好些,北面十幾軍隊被困,朕卻病到連上朝都不行……”

    “陛下,居庸關有李國公和秦將軍的中軍守著,定能萬無一失。”

    張諾看著這位被病症折磨的欲生欲死的“君主”,他效忠了他二十年,他父親則是效忠了先皇二十年。兩代人四十年的時間,而後還要繼續效忠下去。

    畢竟太子是他的堂外甥。

    “居庸關朕並不擔心,大雪封了北方的通路,胡人自然也無法南下。朕擔心的是被困在北面的十幾萬人。糧道被大雪封斷,十幾萬人吃什麼呢?朕若是去了,喪禮不必辦的隆重,時間也不要太長,先把北方戰事解決吧。”楚睿說話都是出氣多吸氣少,但還是堅持著說完了。

    張諾不敢出聲,只悶著頭聽著。

    “朕這幾日,准備廢太子。”楚睿的話一出,張諾再也不能沉默了。

    “什麼?”

    他幾乎是立刻抬起頭,失聲說道:“可是陛下,太子並無失德之處……”

    “他有。”楚睿看著張諾,一字一句地說:“前日裡他侍疾,給朕該被子,想要掐死朕。”

    “他以為朕已經睡著了,可是朕沒有。”

    張諾頓時覺得無稽,皇帝這種情況,任誰都看得出沒有幾天好活了,就算他是太子,這時候也只會更加仁孝,等著國喪後登基了。

    “陛下,太子之位事關國運,太子殿下年紀最長,又是嫡子,六年來並無失德之處……”

    “真的沒有失德嗎?江家為他提供馬匹和兵器,是為了什麼?”楚睿的眼睛裡透出冰冷的寒意來,“朕什麼都知道,張諾。朕只是想看看,這孩子到底在做什麼。”

    “陛下,江家只是給了太子五十把好劍裝備東宮翊衛罷了。太子多次遇刺,越地之劍教京中的武備更為精良,所以江家好意拿來更換太子殿□邊翊衛的武備;至於馬匹,那更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幾匹汗血寶馬,玩物而已……”

    “張諾,朕叫你來,是要告訴你,朕意已決。這孩子寡情薄幸,對待東宮屬官外表寬宏,內裡涼薄,並非明君該有的氣度。這麼多年來,朕也曾想要信他,放手讓他學習政事,但他目光有所局限,一昧考慮加賦,也非仁君。”

    “若是擱五六年前,哪怕他要掐死朕,朕也讓他繼承皇位了。可如今內憂外患,北方有反賊作亂,南方南夷也作亂,更有胡人不停擾邊,太子做個守成之君可以,以他這般急躁的性子,加這般局勢,怕是守不了太久就要出亂子。”

    “陛下,您若廢太子,臣是第一個不會同意的。”張諾很堅定的說出了自己這方的意見。“就算太子再有缺點,如今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朕想讓平兒繼承皇位,你和李茂輔國。”

    “陛下,捨已經成年的太子不用,而用七八歲的稚子,這才是荒誕!臣能理解您如今御體違和,心有疑慮,但廢立之事不同鄉野人家分家產,事關社稷,更攸關萬民的生計。臣堅決不受這輔國大臣一職。”晉國公跪地辭命,拜伏不起。

    “宣兒和平兒都是你的外甥,一母同胞,平兒年紀尚小,更容易教導,朕不知你為何如此反對。據朕所知,太子也曾幾次拂了你的面子。”

    那是我故意這麼授意的!

    晉國公張諾在心裡怒吼。

    “此乃國事,並非家事。他是儲君臣乃是臣子,便是被訓斥,又有何不可?”

    楚睿就是討厭這些人迫不及待把他甩開,那楚承宣當“君”的態度。他心中躁郁,一點好臉色也沒有的說:

    “朕半個月前就已經下了密旨給居庸關的李茂,讓他帶著中軍回來擁立新君。如今算算,應該已經過了通州了。”

    楚睿的話讓張諾抬起頭來,差點嘔血三升。

    “陛下,您這是要讓大楚血流成河啊!”

    太子身後站著多少已經站隊了的大臣和勳貴,遠的不說,近的江家、仇家就已經舉族來投。他身為太子太保,悉心教導太子這麼久,就等著他上位為君,怎麼可能此時功虧一簣?

    “若真是如此,您讓太子如何自處呢?”

    “朕的遺詔裡已經封了他膠東王,封地即墨。那裡並非窮山僻壤之地,用來終老,已經是足夠。朕只是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還是皇子,又有何不能自處的?”

    “臣……”

    “十萬中軍即刻就到,宮裡宮外朕也已經派人把守,此事木已成舟,決不能變。”楚睿擺擺手,讓身邊的人把晉國公“請”到偏殿去。

    “辛苦晉國公在宮裡稍住幾天,等李茂回京,朕便放你回家。你安心等著做你的輔國大臣兼晉國公吧。”

    “陛下!您這是要軟禁臣嗎?”晉國公傻了眼,一邊掙扎著一邊高喊:“陛下!太子之位不可失!儲君乃是國之柱石,若再因皇位興廢而起事端,大楚基業不……唔唔唔!唔唔唔!”

    一旁皇帝心腹的黃公公其實早已投入太子門下,見這晉國公還要高嚷,連忙捂住他的嘴。又給他一個顏色,叫他不要多言。

    張諾不知道這太監要表達些什麼,平日裡黃申春跟在皇帝身邊,嘴巴極言,賄賂也收,但就是不辦事。張諾曾經感歎這個太監在任何場合都堅如磐石,沉默似鍾,如今卻見他給自己眼色,自然是聰明的不多說了。

    到了此刻,張諾知道皇帝已經糊塗了。或者說,已經瘋了。

    一個瘋掉的皇帝,還有什麼可以效忠的?

    孟子雲,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如今雖非仇人,但路人已經是肯定了。

    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先皇留下的暗線人馬親自控制起了晉國公,除了方便和三餐,不准任何外人和他見面。

    即使是送餐,也是皇帝最信任的首領太監黃申春親自去送。

    但沒有人知道,黃申春此時卻是太子這邊的。

    包括張諾。

    “有什麼話,我帶出去。”黃申春用手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對著晉國公寫著。

    張諾瞇著眼,似是在想這位黃公公為什麼幫他。

    黃公公笑了笑,在桌子上繼續寫道:“沒人願意當‘前’首領太監。我只效忠於陛下。”

    他在“前”和“陛下”上重重畫圈。

    張諾將信將疑的看著他,最終還是信了。

    他也只能信了。

    張諾也拿起茶水,在桌子上寫道:“替我傳信給信國公,問他當初的盟約可還記得。讓他想法子讓中軍晚半個月入城。再把消息傳給太子,他知道該怎麼行事。”

    他還是不太信這個太監,只模模糊糊的把信息透了出去。

    黃申春笑著點了點頭,打翻了桌上的茶水。

    “晉國公大人,您不吃也不能拿雜家出氣啊!可惜了這一壺好茶!”

    張諾看了他一眼,也冷聲喝道:

    “滾出去!”

    黃申春搖著籃子,丟給門外一個小太監,大步的往春日殿的寢宮走去。

    “陛下,臣按您吩咐的去跟和晉國公報信,晉國公吩咐……”

    黃申春一五一十的說了晉國公的吩咐,而後低頭,“沒有其他了。”

    楚睿擺擺手,讓他下去。

    他當初的棋果然還是對的。

    晉國公恐怕不知道,李茂會和他們結盟,也是出於他的授意。至於李銳和晉國公府的聯姻,甚至都是他一手促成。

    他就是要等著世族聯系李茂的這一刻!

    就算張諾想法子把這口信傳給了李茂,李茂也不會聽他的話按兵不動的。中軍將軍是秦鋒,他不過是一個督師的兵部尚書,以李茂性格那般謹小慎微,自然不會在大軍就要入京前做這麼突兀的舉動。

    更何況,李茂一家都忠於他,李銳他也早就安排好了前程。他知道李銳是個天生的帥才,老國公又不許他掌兵,他便在遺旨裡封了他一個武衛將軍,拱衛新皇的安全。

    至於他要率領的“禁衛軍”,就得靠他自己去組建了。

    就不知道太子和晉國公所約定的“行事”,到底是什麼。

    楚睿冷笑一聲,對身邊的翊衛吩咐。

    “去把皇後喚來。”

    另一邊,黃申春卻還是想辦法把消息傳了出去了。

    不但按照晉國公吩咐的傳給了太子、李茂,甚至還傳給了項城王。

    這只老狐狸不知道究竟誰最後會當上皇帝。但誰在乎呢,他如今也不過是在投資而已。

    每個人都以為他是自己的人,而他確實也是所有人的人,又不是他們的人。

    黃公公看著宮牆之上的月色,輕輕歎了口氣。

    這天色要變了,他是不是想法子找個藏身的地方躲躲,等大局已定了再出來?

    項城王府。

    “皇叔,真要這麼做?”楚承威皺著眉,總覺得有些不對。“若是局勢不朝您說的方向發展,豈不是更糟?”

    “再糟會比你現在窩在鳥不生蛋的窮鄉僻壤當郡王更糟嗎?”項城王和陸元皓坐在一起,冷哼了一聲。“封地呆了兩年,膽氣都沒有了。老夫是和太子有殺子之仇才助你上位,你若自己不願意爬,最多我們都當個窩囊廢看著他得意好了!”

    若是有其他人在這裡,一定嚇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應該在南方封地待著的二皇子居然出現在京城,而且還是一副早就已經在這裡的樣子!

    藩王擅離封地是死罪。即使楚睿現在病重,也沒有下旨讓二皇子回京,他提早回來奔喪,簡直和叛亂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楚承威想了想,一咬牙。

    “罷了,做就做!什麼時候?”

    “明晚。”

    “這麼快???”

    “李茂要帶著中軍回來了。”

    項城王並沒有告訴二皇子,皇帝讓李茂回京不是要擁立小皇子,而是僅僅說是太子想要逼宮,皇帝發現以後召中軍回來護駕。

    他也沒有告訴楚承威,他根本就不在乎誰當了皇帝,也不在乎這些和他接頭的尹朝余孽是要做什麼。

    他只想報仇。

    他和他的兒子,其實是同一種人。

    而如今,楚睿一家必須要為他們的輕慢無禮付出代價。

    西城。

    “謝過大公子的人手。”王油子對李銳拱了拱手。“嬸母對我不義,但我叔叔一家卻和我骨肉至親。如今我大仇得報,全靠大公子相助。”

    王油子將匕首扎在那彪壯大漢的額間,眼見著就要扎下去。

    他王油子在西城地界讓個把人消失,可不是難事。

    “別殺我!別殺我!我來京城是有要事的!你們不殺我,我便告訴你們!”

    “呸,你殺我叔叔嬸嬸一家的時候,怎麼不想著饒他們一命!”

    “王油子,聽聽他說什麼。”李銳站在那彪漢身邊,掃了一眼幾個被打倒在地的賊梟,做出感興趣的樣子。

    王油子老家在通州,那官員也是在通州,這些江湖游俠更是在通州一帶活動,如今會進京,自然是原因的。

    王油子惡狠狠地看了那彪漢一眼。

    “吳黑風,我勸你把該說的說出來,你今天是一定會死的,只是到底怎麼死,就看你說的是什麼東西了!”

    李銳出現在西城的這間民宅是有原因的。

    這幾日,太子給他放了假,說是已經到了臘月,他家人丁單薄,叔父也不在,家裡祭祀之類還需要打理,提早讓他處理家事。

    李銳不知道太子到底要做什麼。但他知道,無論太子做什麼,都不會想讓他知道。

    幾年前,太子被彈劾“失儀”,秦斌去調查那日見過他穿著龍袍去中宮的侍衛都是些什麼人,仇牧去調查那幾日有那些侍衛宮人出宮,而他,則只能替太子帶孩子。

    從那時候起,他便淡了以後能封侯封爵的心。

    他在家裡幫著妻子處理年事和年禮,有一日,忽然有下人拿著一方白玉求見,說是有個姓王的差爺要見他。

    李銳一看那方好玉便知道是王油子來了。當年他欠了他的人情,曾答應他若是有難,救他一命。此時玉已經回來,是他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等王油子見到他,便一五一十的說出了原委。

    原來當年他在通州被嬸嬸賣入一官家為奴,那官家主人性格暴虐,動輒便虐待男童,更有被施虐致死的 。王油子天性機警,被虐待幾次後想法子逃出了那戶官家,又喬裝打扮裝成女孩,想法子搜集各種證據,最後用黑狗負著證據進了御史台,致使這戶人家倒台。

    這戶人家裡有不少爪牙,這些爪牙都是通州當地的游俠無賴,組了一個幫派叫“黑風幫”,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因有這家官員護庇,一直是狼狽為奸。

    他逃跑的時候,這黑風幫的賊首便帶著一群人去他家找過,當時沒找到他,倒也沒弄出人命來。

    而後官員倒台,黑風幫如喪家之犬一般,便回去又找他叔叔一家的麻煩,要財不成便把他叔叔一家都殺了。

    王油子雖然被嬸嬸賣了,但他父母早亡,一直是靠叔叔養大,家裡也是實在過不下去了才賣了他的。

    王油子幾次想要刺殺這個賊首,無奈賊子人多勢眾,沒有一次能成,更是暴露了行跡,所以他只能改名換姓想辦法回到京城,遁入官府,做一小吏托身,從不離開京城。

    但即使如此,王油子也生怕哪天這群人發現他的身份,給他惹上殺身之禍。

    幸虧老天有眼,這群人不知道為什麼離開了通州,居然在京城地界上逗留。

    西城雖然是貧民聚集的地方,但貧民也有地盤,這麼一群人無所事事自然引人注目,有人將此地來了一群陌生男人的消息告訴了王油子,王油子一查看……

    壞了,正是他的仇家!

    王油子起先以為他們是來報仇的,後來又覺得怕是沒了那官員護庇,在通州過不下去了。可天底下哪裡都能容忍游俠地痞,就是京城不能。於是王油子便拿了白玉玨上西邊李府求助,想要一探究竟。

    他是賤籍改了戶籍入的官府做小吏,如果這吳黑風之事暴露到官府,把他吐露出來,他不但京兆府的差事保不住了,被當初那戶官家身後的大官知道了,怕是命都不保了。

    所以他只能求助李銳。

    李銳一來欣賞王油子,二來也好奇到底這群人流竄到京城來干嘛,便點了十來個家將,裝上手弩帶上家伙,跟著王油子在半夜偷偷圍了這處民宅,將這群人一網打盡。

    至於威逼利誘,那是王油子的拿手好戲,和李銳無關了。

    可是那吳黑風的話一出,李銳驚得連忙掉頭就走。

    “有人雇了我,若是下半夜有異動,就放火燒了這幾條街。”

    “哪裡有異動就放火?”

    “不管哪裡有異動,只要有,就放火!”

    王油子啐了一口,李銳一邊叫家將留下幾個,一邊叫其他人一起跟著他離開。

    王油子啐他,是因為此事事關重大,不但殺不得這個人了,而且還一定要將他送官去審訊。否則釀成大禍,他們都是罪人。

    他的前程,他的性命,現在眼見著都要毀於一旦。

    怎能不啐他?

    李銳匆匆上馬,往內城的自家趕去。

    下半夜異動,放火……

    這是要干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銳握住信物。

    (苦苦思索):這真是我給出去的那枚玉?

    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所以,最後還是靠王油子刷臉的。

第233章 螳螂捕蟬

    春日殿。

    “陛下……臣妾還是覺得這不好。”

    張搖光坐在楚睿身邊,已經瘦得連骨頭都可以看見的皇帝躺在妻子的腿上,把玩著皇後的手掌。

    “這是朕最後一次為太子鋪路。以後的路他要自己走了。”楚睿的身體確實很差,卻不是像太醫所預言的那般沒有幾天了。

    張璇璣和已經得道的張玄都認為他至少還能再撐半個月。因為楚睿自身的功德確實也不少,再加上有氣運所在,即使完全不能進食了,熬上半個月還是可以的。

    楚睿不知道自己應該是聽御醫的,還是兩位道長的。但最後他還是選擇了聽從張璇璣的話,按照自己還剩半個月命開始布置。

    逼得太子身後的人推著他逼宮,便是第一步。

    說話間,太子閃進了屋子,跪在父親的前面。

    “父皇,江氏、王氏、張氏和十四位大臣均已集結,他們會從東門進入,然後直取春日殿。”楚承宣一直忍不住發抖,不知道自己是在激動,還是在恐懼。“父皇,您還是退避一下吧。春日殿裡放個傀儡便是了。”

    楚睿搖了搖頭。

    “做戲便要做像,誰知道春日殿裡有沒有他們的人?反正朕也是快死的人了,自然是要最後再為你動上一次。”他看著地上一直在顫抖的兒子,心裡有些異樣,但還是堅定地說:

    “自從李茂向朕吐露尹朝亦有余孽在宮裡的事情,朕就一刻不得安寧。但尹朝立國兩百年,大楚才二十余年,皇宮裡有各路勢力也是正常。這是唯一一次辨明忠奸的機會,雖有危險,但你已大致知道眾大臣身後的暗線,朕也安排妥當,春日殿絕不會有失。你母後和朕在一起,也不會有事。”

    “連內侍省都有余孽,孩兒擔心春日殿的翊衛不能保護您……”

    楚睿搖了搖手,示意他不要多說。

    “黃申春朕已經叫人砍了。他今日可以出賣朕,明日就可以出賣你。他為人有忠心有才干,但只受制於最有權勢之人,朕不能留他給你,埋下禍端。”

    “……兒臣明白了。”

    “承宣,世族不到最後,永遠不會亮出自己的暗手。如今你可能被廢,這些人將注壓在你身上,為了不讓之前的努力白費,一定會將所有的暗線都用上。除了放在明面上的那些,你自己要注意,到底還有多少宮中之人被牽扯了進去。江家大有問題,切切不可重用。那江清靈,等你繼承皇位,就讓她‘病逝’了吧。”

    “父皇……”

    “回答朕。”

    楚承宣的手捏緊了又放開,放開了又捏緊,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只在病弱的父親面前化成了一句:

    “……是。”

    楚承宣的話一出,張搖光立刻扭過頭去,想要放聲大哭。

    他們的孩子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

    楚睿又為何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試探他!

    “李銳的身份卻是尷尬,但信國公府全府都不知情,張家更是因為這個弄的家破人亡。他們都與尹朝反賊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不可自毀根基。”

    “是。”

    “李銳的身份是個很好的把柄,皇宮被清洗後,守軍力量肯定薄弱,朕准備讓他和秦斌給你重建守軍,你正好重新任用可靠之人,如此一來,臥榻之下才可安睡。若是李銳以後有半點異動,你拿了信國公給朕的這封密折,直接下獄就是。”

    “是。”

    “晉國公府是你舅家,此次黨羽被剪,以後在朝中也就不成氣候。他對你還有五分忠心,即使被許諾成為輔國之臣依然為你仗義執言,朕要軟禁他時更是痛哭流涕要求先保大楚基業。他雖勢大,但還是可用。等今晚過了,你便施恩於他,他是大楚的肱骨之臣,北方戰局未定,還要靠他來穩定朝政。”

    “父皇……父皇您別說了,您休息吧。等明日過了,明日過了再來吩咐……”

    楚睿這交代後事一般的叮囑讓太子心中一陣憋悶,明明是父皇、母後和他籌劃已久的一處戲,可種種不祥的預兆還是讓他的手一直在抖。

    “朕要你答應我,只要有大楚一天,不和親,不割地,不納貢,不投降。”

    “父皇,您還是先歇著吧,馬上就要過子時了。等兒臣這邊安排妥當……”

    “朕哪裡睡得著!你答應我。”

    “是,兒臣會將這四條立為國策,不和親,不割地,不納貢,不投降。”

    “去吧。記得朕的話。”

    楚承宣是從“效忠”於他的隊伍裡抽空出來的,今晚是最關鍵的一晚,只要今晚一過,宮裡宮外的魑魅魍魎都會跳出來。

    他也確實不能在這裡多待,得了皇帝的命令,便起身往暗門那邊走。

    只是走到一半,楚承宣還是站住了,遲疑著問道:

    “今日這般危險,小皇弟他……”

    他在春日殿沒見到自己的弟弟。

    楚睿被皇後攙扶著坐起身,倚靠在張搖光身上對他做手勢出去。

    “你弟弟朕另有安排,他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楚承宣難堪地點了點頭,依言離開了。

    楚睿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這是他最後一次幫他了。

    今夜之後,若太子按照他心裡想的頂住大局,肅清宮裡的諸多暗樁,那這皇位交給他,他也不算擔心。

    就算他背了這個黑鍋,也算背的高興。

    若是他是個梟雄之輩,索性趁機起事,真的向他逼宮得詔,他也會把詔書寫給他,而且還會含笑九泉。

    太子若有這般的果斷和心計,他倒真要欣慰。

    至少在“忍”這一道上,他是合格了。

    最怕的是控制不了局面,又不敢對他下手,最後變成一場鬧劇。

    不過真是這樣,他也不怕,他已留有後手,若真是這樣,他也不能幫他了。

    他和晉國公說的話,可不全是演戲。

    太子今日能殺妻殺子,明日就能殺弟。

    江清靈的腹中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他們以為他不知,其實他早已知道。

    這孩子能在他和皇後面前承諾,便是真的要捨棄一切保全皇位了。

    成大事者有所為有所不為,對外人如何下殺手都可以,對自家人,卻要關起門來教訓。

    就如同他現在正在做的這般。

    “搖光,你會一直站在我這邊的,是嗎?”

    張搖光凝視了楚睿一會兒,點了點頭。

    “是的,楚睿,無論您怎麼做,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我不會害孩子們。”楚睿看著春日殿的殿門,和滿殿隱藏的翊衛。

    “我都是為了他們好。”

    在這一刻,他沒有用“朕”。

    子時一過,東宮外所在的東門被悄悄打開了,一大隊人馬無聲無息的進入了皇宮。這些人都是擁護太子上位的大臣,大部分是有私兵的世族。太子也有一千親衛守護東宮,這些人馬匯集在一起,很快就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著春日殿的方向而去。

    “站住!有人闖宮了!有人闖宮了,來人啊!”

    “殺過去!不要讓人出宮!”

    “可是……他們人不少……”

    江道奇瞪了說話的人一眼。

    “他們人不少,難道我們的人就少嗎?中軍又不在,怕什麼!”

    按晉國公傳出來的消息,至少還有兩天中軍才能到京城。到時候木已成舟,太子都已經繼位了!

    就如楚睿所料,太子帶著人一路往春日殿的方向走,盡職抵抗的人不少,但也有很多看起來是拼命抵抗,實際上很快就放棄抵抗讓出道路的。

    路上無數太監和宮女被驚動,大多倉皇的奔跑,唯恐看到不該看的被滅口。也有幾個太監出來對著“亂賊”破口大罵,都被楚承宣叫人綁了,丟在一邊。

    東宮到春日殿的路上亂成一片,但奇異的並沒有太多人阻擋,甚至還有太監宮女和守衛冷眼旁觀的意思。

    楚承宣越走越心慌,最後停下了腳步。

    “殿下,您怎麼不走了?”

    幾個心腹的親衛站到太子身後,有些焦慮地詢問他。

    如今時間寶貴,若是城外有兵馬救援,那逼宮就逼不成了。

    “有些不對勁……”

    莫不是父皇想借這個由頭直接把自己廢了?

    是了,他原本沒有惡跡,只要一逼宮,就真的有了。

    到時候父皇不但可以清洗宮中,更可以名正言順的廢他。

    不不不,父皇不會這麼做的。

    母後也在,父皇不會讓他落到一個逼宮被廢的下場。

    一定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

    “殿下,殿下,又冒出了一大隊人來,口中稱著您要逼宮,前來護駕的!”一個全身是血的兵丁從東宮方向疾奔過來,在三步外被楚承宣的手下攔住,跪在地上焦急的來報。

    “可看出是哪裡的人馬?”

    “穿的也是大楚的兵甲,但無人認得領軍之人是誰!”

    “人數大約有多少?”

    “約有一千。他們一邊和宮中值夜的宿衛砍殺我們的人,一邊喊著‘護駕’的口號,局面越來越亂,現在局勢已經有些剎不住了。宮中人人奔走相告,都說……”

    楚承宣臉上青筋畢露,咬著牙問:

    “都說什麼?”

    “說殿下意圖弒君奪位,他們要清君側。”

    “混賬!”

    “殿下,這些人和宮裡的侍衛合在一起,人數占優,如今我們怎麼辦?”

    楚承宣身邊一位屬官低聲說道:“不如先去春日殿,等成了事再說。”

    成什麼事,不言而喻。

    楚承宣心中一片慌亂,他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忠臣”提早得知了消息,真的把他當逼宮的不孝子了。

    如今布局變成了混亂,他也騎虎難下,他甚至不知道那第三支人馬到底是哪一方的人物!

    絕不會是中軍,中軍不會只有一千人。也不會沒人認得中軍之人。

    京中沒有哪戶人家能不聲不響調動一千多人闖宮,除非好多人家一起……

    難不成滿城都知道他今日要逼宮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了,先去找父皇!無論是哪裡的忠臣來護駕,只要父皇出去讓他們回去,他們就會知道都是一場誤會的。

    只要去找父皇……

    楚承宣想明白了,立刻大步往前。他身後的屬官一顆心放進了肚子裡,連忙吩咐那報信的人一定要拖住宮中宿衛和那支不明身份的人馬,便匆匆跟著太子往春日殿而去。

    一路上奮力反抗太子人馬的宿衛反倒留下了性命,求饒、撤退、逃跑的宿衛卻被太子親衛都給砍殺了,還有莫名的太監宮女來“投誠”的,一律被砍了個干淨。

    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探子,又有多少只是怕死過來先站個隊的,無奈太子親衛名義上是太子領著,實際上都得了皇帝的命令,對有一絲一毫內奸身份的宮人都可以直接下手。

    一時間,宮中成了一片血海,看見的宮人紛紛避讓,沒人敢去惹這位太子。

    平日裡看他那麼溫和寬厚,原來都是假的!

    指揮起人殺人來,猶如羅剎一般!

    楚承宣的人馬只走到一半,便有從另一邊殺出來的不明軍隊追上。

    和那報訊之人所說的一樣,來的人穿著大楚的兵甲,裝備精良,更有“神機弩”這樣可怕的武器在手,一個照面,太子的人就死了幾十。

    “保護太子!”

    “是神機弩!中軍!中軍來了!”

    “不可能是中軍!”楚承宣咬牙切齒。“中軍剛過通州。是尹朝那批得了神機弩的反賊。”

    “尹朝余孽?”

    “王泰和曾經得過一批神機弩,後來事敗出關,帶走了那批神機弩。中軍不會那麼傻,用神機弩來射我,全軍上下是等著要被誅九族嗎?”

    楚承宣覺得他們是尹朝余孽,可宮裡不清楚情況的宿衛卻都以為是中軍回來護駕了。

    神機弩是大楚最精銳的武器,可連發十箭,裝填迅速,勢大力猛,一向是大楚將士最夢寐以求的武器,除了邊軍最精銳的幾支勁旅,全部裝備了中軍的精銳。

    是以這些人一看到神機弩就自發匯合在一起,抵抗太子“逼宮”的部隊。

    項城王和二皇子也不知道尹天翊帶來的這些人居然有這樣的作用。王泰和的部下本來就是大楚的邊軍,熟知軍隊規矩,又有自己的組編,冒充起保護皇帝的中軍愣是沒有人生疑。

    可憐楚承宣到現在才覺得是有人勾結尹朝余孽也闖了宮,可是時局變化之快,完全沒辦法讓他反應,只能跟在親衛的後面邊往春日殿退,邊思考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尹朝余孽不可能這麼簡單進宮的,除非宮裡有內應。或者有人透露了父皇快要駕崩的消息,讓他們先下手為強。

    但尹朝余孽和他們這些皇子爭權不一樣,他們是想顛覆政權,是不可能給宮中留下活口的。而朝廷大臣又不是死人,難道尹朝余孽把他們楚家人殺的干干淨淨,他們就會支持尹氏不成?

    到底誰做了內應?黃申春?

    不,能把這麼多人化整為零藏在京裡,又調運了這麼多武備過來,京中必定有人支持,而且人數還不少。

    這些人想必盯著宮中很久了。

    太子狼狽不堪的跑到春日殿時,身邊的親衛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

    神機弩齊射的威力之大,簡直堪稱殺器。楚承宣幾乎是被自己的守衛用人牆阻擋著才逃到春日殿來。

    春日殿的翊衛都是得了指示的,見這位太子如此狼狽,身後又被一大堆大楚的軍隊和宿衛追殺,慌忙火速派人去寢殿裡回報。

    此時楚睿正和張搖光等著消息。

    春日殿裡藏有三千精銳的翊衛,幾乎是楚睿能調動的所有京畿之師了。

    “什麼?太子的一千親衛被宿衛殺的只剩幾十人,如今正往這裡逃?”楚睿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只能指著翊衛對著門外說:

    “去,去保護太子!護他進來!”

    “是!”

    “朕的宿衛什麼時候有這麼神勇了?”楚睿不敢置信的看著門外,而一旁的張搖光則是捏緊了丈夫的手掌,喃喃地說道:“我就知道這樣不好,這樣不行,變數太多,陛下這是拿宣兒的命在賭!”

    “朕連自己的命都賭上了!”楚睿咬著牙,“皇後放心,春日殿有一條地道直通宮外,還記得春日殿裡的眾多浴池嗎?有一條泉脈枯涸,後被先皇做成了地道。中軍的驍騎營早就疾行到了京城,如今都藏在地道裡,宣兒萬無一失,你也萬無一失。”

    “陛下……”

    “若真有危險,你就從那條地道出去。去信國公府找李茂。朕把平兒托付給李家了。”

    “平兒怎麼會在宮外!”張搖光終於大驚失色,“您不是說放在太後那裡了嗎!”

    “送去慈恩宮的是承烈。”

    “您……您把三皇子送去了慈恩宮,卻把平兒送到信國公府……”

    “朕留了心腹保護,不會有人想到小皇子在李家的。”

    太後所在的慈恩宮有一密室,太後得了癡呆之症,幾乎是個傻子,皇帝說他將小皇子護衛在慈恩宮的密室裡,張搖光這才松了一口氣。

    慈恩宮是後宮最深處了,不是全宮的人都死絕了,都動不到那裡。

    結果現在皇帝和他說,小兒子被送到李家去了!

    李茂手無縛雞之力,有什麼用啊!

    地道中。

    獨自在浴池入口處等候的秦鋒終於等到了來人。

    “陛下有命,請將軍帶著驍騎營去護駕。”

    “太子來了嗎?”

    “是的。”

    “我知道了。”

    秦鋒點點頭,突然上前一步,捂著那太監的口鼻,將他扭斷了腦袋。

    “別怪我,等太子繼位,本將軍讓人給你厚葬。”秦鋒檢查了一番這太監的鼻息脈搏,確認他是死了,這才把他找個地方藏好,下地道去通知自己的部下們。

    皇帝居然調走了李茂另有要任,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瞞過李茂的眼睛。

    “將軍,我們現在是?”

    雖然現在已經是臘月,但地道中還是有些悶熱。幾千人藏在地下,又穿著甲胄,帶著武器,又累又熱,也有些受不住了。

    他們本來就是疾行回京的,路上吃的苦頭可想而知,如今也不知道受了陛下什麼任務,在這地道裡干等了兩個多時辰。

    “返回地道那頭,撤出宮中,把守住那邊的入口,不准一個人出來。”秦鋒下令讓所有人撤退。

    “是!將軍有令,撤!”

    身為中軍的精銳,這些驍騎營的精銳早就把服從刻到了骨子裡。

    皇帝經常有些任務讓他們去做,比這個更奇怪的也不是沒有。所以許多人心裡有些疑慮,但很快也就打消了,井然有序的往地道外撤出。

    秦鋒看了一眼宮中那頭的地道口,心裡微微有些不忍,但還是掉頭走了。

    沒有人知道他是站在太子這邊的。

    他爹是只忠心於皇帝的孤臣不假,他以前也是站在皇帝這邊的。但這一切,都從父親的死開始改變了。

    他數次自動請纓要出征去打反賊,驅除賊寇,為他父親報仇,結果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駁。

    皇帝甚至讓他這支中軍,這支大楚最精銳之師去守居庸關,而讓一群雜軍去北伐。

    秦鋒覺得很屈辱。

    晉國公曾承諾過他,如果太子繼位,便推他做“鎮北將軍”,統領各路兵馬去征討逆賊。中軍則交由他的弟弟接管。

    如今袁羲被困在北方,是生是死還不知。在北邊突然竄起的張致丟了糧道,等待他的也是丟官丟兵權的局面。

    他人望夠,資歷老,又是宿將,兒子還在太子身邊做著屬官。

    等太子繼位,想來帶兵出征不是難事。

    皇帝防著太子逼宮,讓他和李茂回京護駕,他便幫上這一把。

    等塵埃落定,無論如何他也算有個擁立之功了。

    晉國公,太子,只盼你們動作快些,不要讓李茂察覺罷。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作者拿個盆端著。

    眾讀者:你在干嘛?

    作者:接大家掉下來的眼睛珠子和罵出來的口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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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1:21 |只看該作者
第234章 天涼王破

    秦鋒沒有等來逃跑出來的皇帝,卻等到了一身黃袍的皇後與晉國公。

    皇後從地道一頭走過來的時候,幾乎已經站不住身子。

    晉國公張諾看到地道這一頭居然有人,而且是數量不少的中軍,驚得一指秦鋒:“為何你不去春日殿勤王?”

    秦鋒聽了這話心中就有些不好,他原想著若是皇帝逃出來,就想法子將他留了送於太子。若是沒人出來那是更好,等時間了了就回宮。

    可如今出來的是皇後和晉國公張諾,這唱的是哪出?

    秦鋒單膝跪地,和皇後稟報:

    “末將接到一個公公傳的旨意,是要臣等退出地道守候。”

    皇後死死地瞪著秦鋒,試圖從他的身上找出什麼破綻來。

    可是片刻後,她便知道這已經是無謂之舉了。

    皇帝生死未卜,侍衛們說太子被二皇子近距離用弩箭射了幾箭,想來也是不能活了。

    她一夜之間幾乎是痛失丈夫和兒子,即使再堅強,也有些輕生之意。

    若不是小兒子還等著她去救,張搖光此刻早就折返回地道了。

    張搖光手持著皇帝給他的虎符,對著地道這頭的中軍喝道:

    “二皇子擅離藩地,引賊入宮,圖謀江山社稷。太子已慘遭毒手,天子危在旦夕。諸位將士,請回春日殿勤王!”

    “尊皇後娘娘懿旨!”

    “秦大人,請調動中軍吧。”張搖光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著秦鋒。

    秦鋒被皇後看的後背冰冷,他待聽到“二皇子擅離藩地”的時候心裡就已經一凜,再聽到“太子已慘遭毒手”更是升起了無限的驚疑。

    不是說太子逼宮嗎?為何變成了二皇子?

    不是說太子已經到了春日殿嗎?為何又說糟了二皇子毒手?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到底是誰在逼宮,誰要被保護?

    無論如何,皇後親自持虎符出來調動軍隊,就算他想抗旨,也要看身後的中軍將士同不同意。雖然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但如今眾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留下三百精兵保護皇後,然後帶著帶著其余的將士往地道裡趕。

    秦鋒等人走後,張搖光一下子軟倒在堂兄張諾的懷裡。

    “他……他們竟然就在外面眼睜睜的看著……”張搖光的眼角不停的沁出淚珠,“秦鋒居然就在外面等著……”

    “陛下都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

    “宣兒……宣兒……”

    張諾其實也是一頭霧水,他被軟禁了好幾天,突然聽到有人逼宮,心裡還沒高興一會兒,皇後便帶著一隊翊衛過來放他,說是二皇子帶著逆賊逼宮,他們要先離開春日殿去找中軍的救兵。

    張諾帶著滿腔的驚懼和疑惑跟著皇後以及天子翊衛一起出了地道,卻發現中軍好生生的留在地道外,說他們沒有接到命令!

    事實的結果實在太出人意料,這世上怕是沒有人能給他們說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若非秦鋒撒謊,便是那傳令的太監是內奸。

    如今已經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先救出皇帝要緊。

    秦鋒帶著中軍進入春日殿的時候,只看到了一片大火。

    火勢蔓延的很快。如今正是寒冬臘月,天干物燥,宮中又大多是木石結構,帳幔繁多,一旦燃燒起來,頓時成了一片火海。

    秦鋒他們走到地道靠近春日殿那頭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了許多煙氣。等他們捂著口鼻沖出浴室的時候,無數人痛呼出聲,恨不得再回地道下面去。

    熱。

    十分熱。

    熱浪逼人。

    “將軍,怎麼辦?”

    秦鋒聽著外面“嗶啵嗶啵”的聲音,再沖出浴室一看門外廊柱紛紛倒下的樣子,一咬牙,指了指地道。

    “撤!宮中起火,路被封了!”

    信國公府。

    李銳在自家安排好家將和家丁全部警醒起來,隨時准備防火防盜後,直奔內城東頭的信國公府。

    雖不知後半夜會有什麼異動,但這裡是京城,有人連通州的地痞無賴都調來放火了,一定是圖謀不小。

    如今宮門已鎖,李銳進不了宮,只能先保全住自家了。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半夜造訪自家,居然遇見了兩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齊邵?叔父?”

    自家的叔叔應該在居庸關指揮戰局。

    而齊邵作為太子賓客之首,要麼在東宮宿夜,要麼應該在家裡休息才對。

    李茂和齊邵出來見李銳,自然是有原因的。

    “宮中有變,陛下擔心小皇子有失,所以讓我帶著護衛一起將小皇子送至你家。”齊邵將手中的濃茶再喝了一口。

    今夜他和李茂都不能休息,注定要想各種法子熬過這一夜了。

    “宮中有變?”李銳疑惑的看著齊邵,然後一擺手。“先別說這個,我在西城抓到了一群地痞無賴,是從通州來的,自稱‘黑風幫’幫眾。他們被審問後說有人花錢請他們在西城放火。我擔心出事,所以趕緊過來報信。”

    “放火?”

    “放什麼火?”

    “就是因為侄兒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才連忙過來報訊。侄兒府中所有家人都已經喚醒,准備妥當,還請叔父也下令喚醒家中家人,早做准備。”

    李銳向好友和叔叔請求。

    齊邵和李茂對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盞。

    “家中有兩百家將,還有聖上調來保護小皇子的一百暗衛,應當是無虞。小皇子在我們府上,你以為我們會讓家人睡著嗎?”李茂含笑看了看侄兒。

    “你娶了媳婦,我都還沒喝你們一杯茶呢。”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叔父的神經也太粗了吧!

    李銳急的就差沒跺腳了。

    “那小皇子呢?”

    “和湄兒一起睡下了。”

    “什麼?”

    李銳的眼前立刻出現了自家小妹“一刀兩斷”的絕技,頓時覺得全身上下無比僵硬,連扭動脖子都能聽到喀拉喀拉的聲音。

    “您……您說……”

    “啊,這是齊邵的主意。兩個孩子都差不多大,我讓兩個孩子穿了差不多的衣服。湄兒力氣大,又跟花嬤嬤學了些本事,若真遇見什麼情況還有自保之力。小皇子天生體弱,這樣正好,李湄還能照顧他。”

    “李湄願意嗎?”

    “啊……”李茂心虛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不過看樣子不像是討厭小皇子的樣子。”

    錦繡院。

    事實上,李湄不但不討厭小皇子,反而愛極了。

    已經九歲的李湄如今長得已經比同齡人要高一截,急的方氏恨不得到處求什麼靈丹妙藥讓女兒不要這麼長。好在長相漸漸柔和,已經沒有小時候那麼像男孩子。

    可是和剛剛到家裡的小皇子一比,李湄頓時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土裡挖來的,泥塘裡撈來的,丑的不能見人。

    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齊邵要兩個孩子形影不離,暗衛便布置在錦繡院內外,保護兩個孩子。方氏畢竟是後院婦人,不好插足側院眾多侍衛之處,便委托了花嬤嬤照顧兩個孩子。

    花嬤嬤是宮中舊人,又有一身過人的武藝,雖已年近七十,但依舊腳步穩健,精神矍鑠。暗衛們知道這老人必定是信國公府的得力之人,況且小皇子只身出宮確實沒有人照顧,在請示過齊邵之後,放了花嬤嬤進院照顧兩個孩子。

    楚承平如今已經八歲,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坤元殿中一片緊張的氣氛,然後他就被父皇的人帶著交給了齊邵和一群陌生侍衛,匆匆的離了宮去。這其中的含義,讓楚承平心裡一陣不安。

    在路上,他數次問齊邵究竟要去哪兒,但齊邵並不多言,也不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不停的安慰他。

    等到了信國公府,小皇子才算松了一口氣。

    神仙曾說過,信國公府可以信任,李家人一家都是好人。

    他被帶到了後院,交給了一個看起來很溫和的阿姨,這阿姨還有一個比他大一歲的女兒,甫一見面,就激動的捏碎了手裡裝著點心的盤子。

    “娘,你終於想通了給我找來個弟弟了嘛!”

    看見這女孩隨手就捏碎了盤子,小皇子驚得心裡一個激靈。

    ‘李家有個很凶但是很好的小姐姐,不能對她生氣。’

    他在心裡默念三遍神仙的吩咐,這才對著她露出了一個笑顏。

    李湄的心頓時柔軟的像是雲朵一樣。

    她最喜歡漂亮的東西了!

    這小孩是她見過最可愛、最漂亮的人!

    方氏看著自家閨女只顧著看著小皇子傻樂的樣子,一巴掌拍到她腦袋上。

    “什麼想通了的弟弟!說什麼傻話呢!”

    “咦,不是我們家的弟弟嘛?”

    “你這孩子!”

    “國公夫人,齊大人希望您能讓兩個孩子同進同出,穿差不多的衣服。”暗衛首領拱手相告,“在下請示過了李大人,李大人請您照做。”

    皇帝的旨意,是齊邵出策,李茂監督。但這些暗衛卻奉命只聽李茂號令。對於這一點,齊邵雖然無奈,但也能夠理解。

    好在李茂根本就不是瞎指揮的人,相處也還算融洽。

    就這樣,兩個孩子被換了一樣的衣服,手挽手的去吃飯睡覺了。

    在房間裡,李湄興奮的把自己所有的玩具全部拿出來給這個小皇子玩,為了怕嚇到小皇子,她沒有表演自己力大無窮的絕技。

    唔唔,把新弟弟嚇跑了就不好了。

    小皇子好奇的拿起李湄的玩具,有仇牧家送的一上發條就能打架的小人,也有小弓箭小木刀什麼,女孩子家喜歡的娃娃也不少。

    當然,還有許多許多棋牌游戲。

    這李家的小姐姐,喜歡的東西好雜。

    他拿起一把木刀,隨手揮了揮,發現雖然是木頭的,卻沉的不得了,只是揮了兩下就覺得手酸。

    “這是鐵木的,我力氣大,我大哥專門為我做的。”

    “哦。”

    小皇子丟下木刀,又拉了拉小弓箭。

    拉不開。

    他沮喪的放下弓箭,看了一眼李湄的小細胳膊小細腿。

    “啊啊啊,這弓雖小,但是弓力不小,你拉不開是正常的,我哥哥都拉不開呢。”

    李湄見小皇子露出了沮喪的神情,連忙跟在後面哄他。

    嗚嗚嗚,這麼漂亮的臉,難過的表情真不適合他哇!

    李湄為了分散小皇子的注意力,叫了兩個丫鬟,陪他一起玩起了奶奶創造的那些棋牌游戲,有些小皇子在宮中玩過,有的沒有玩過,大家都是同齡人,一玩就玩熟悉了,小皇子也沒剛開始來的時候那麼情緒低落。

    只是沒過一會兒,李湄就捂著臉不忍心看了。

    “為什麼又是我出局!你不是說你第一次玩嗎?”

    小皇子丟下手中的“大理寺卿”,很坦然地點了點頭。“我是第一次玩啊,可是你說謊了,所以我就把你抓住了啊。”

    “為什麼說我說謊!我偽裝的這麼好!”李湄看著手裡的“小偷”,不服氣地問他。

    “因為你說平民不可能知道真相,但是……”

    小皇子說了一番分析,然後點了點他的大理寺卿。

    “所以我就詐了你一下,你就跳出來了啊。”

    “不帶這樣的!”李湄揉了揉眼睛,“怎麼一直輸!”

    一旁戳著毛衣的花嬤嬤笑了笑,看了看屋子裡的漏刻。

    “皇子殿下,親親,該睡覺了。”

    “他們為什麼喊你親親?”小皇子看著李湄。

    李湄的臉微微的紅了紅,“我奶奶給我取的小名就是親親啊。”

    小皇子愣了愣。

    “哦,我沒有小名。”

    兩個小孩大眼瞪小眼,李湄不知道該怎麼接。

    “我皇祖母得病很久了,連我是誰都認不得。”

    “哦。那好可惜。”

    “我母後母後喊我平兒,不過好像不是小名。”

    “也……也算吧?”

    “其他人都喊我小皇子殿下。”

    “……”李湄詞窮。

    小皇子吐完一大堆以後,伸了個懶腰。

    “我困了,你困不困?”

    咦?

    剛才不還在討論小名嗎?

    ……

    難道我和同齡人不在一起玩太久,脫節了?

    花嬤嬤帶著幾個下人親自給兩個孩子洗漱完畢,脫到只剩中衣,准備將他們送上床。

    只是到了要上床的時候,小皇子看了眼掛滿玩具布偶的床幔,不可思議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湄。

    “我們睡一張床?”

    “是的,殿下,齊邵和李國公吩咐你們同進同出,形影不離。”

    “可是我是男孩,她是女孩啊?”

    ‘可是看起來像是你是女孩,她是男孩啊。’

    那暗衛掃了一眼兩個孩子,心裡暗暗吐槽。

    “殿下,你們還小,暫時……”

    “男女七歲不同席!”

    “殿下……”

    “你到底睡不睡啊?”李湄困得直揉眼睛。平日到了這個點,她早就上床了。

    “可是你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啊。”

    “啊?有什麼區別嗎?”小李湄一把抱起還在床邊掙扎的小皇子,將他拋到了自己大床上的棉被裡。

    小皇子只覺得腳下一空,然後一個軟軟的手臂環住了自己,再後來就落到床上了。

    一抬頭,滿頭頂的小豬小鴨都咧著嘴在嘲笑著他。

    李湄蹬掉腳下的絲履,利落的上了床,又扒了小皇子的鞋子。整個動作三下五除二,快的讓人目不暇接。

    “到了該睡覺的點了就要睡覺啊。我們又沒有睡一床被子!”李湄一手按住想要爬起身的小皇子,“你也別掙扎了,我按住我哥哥,我哥哥都起不來呢。”

    “親親,我要是和你睡了一張床,我就要娶你的!”小皇子牢牢記著母後的話。

    ‘任何女人都不能爬上你的床,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誰在你的床上,你就要娶誰。若是一個壞女孩,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

    雖然親親看起來不是個壞女孩,但萬一要發生了很可怕的事呢?

    “現在是你和我睡一床。”李湄打哈欠打的眼淚都出來了,“按你的說法,應該是我娶你才對。”

    “咦,還可以這樣嗎?”小皇子扭動了幾□子,愣是沒有起來。

    “啊,是啊,你是被逼的。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這麼說吧。”小李湄從小耍無賴耍慣了,貼身伺候的下人都已經習慣了“是小姐逼我的”這樣的說法,早就見怪不怪了。

    小皇子想了想,覺得好像是這麼回事。

    好像又有哪裡不對。

    不管了,好困啊。

    若是母後問起來,就說是自己是被迫的吧。

    兩個孩子睡到了半夜,李湄做夢夢到自己在胸口碎大石,然後一下子嚇醒了。

    再一看,小皇子滾到了自己的身上,一只腳正對著自己的臉。

    他們雖然睡了一張床,但沒有睡在同一頭。李湄自小時候睡覺老掉到地下以後,家裡人就想了個主意,用被子將她卷起來睡,過了幾年後,李湄睡覺就是直挺挺的,再也沒有胡亂動過。

    可小皇子有個怪癖,白天裡乖得要命,一睡起覺來就滿床滾。楚睿甚至為了兒子造了一張巨大的床,床邊還有邊沿,就是為了擔心兒子晚上睡糊塗了掉下去。

    因為李湄睡在外邊,所以小皇子一滾身子一叉腳,直接就摞在李湄胸口了。

    李湄半夜被弄醒,基本上就很難再睡著了。

    她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一看小皇子睡得正酣的臉,氣也就消了個干淨。

    這麼好看的小人,到哪裡找!

    就算把腳踩在她臉上,她也不能生氣啊!

    屋子裡有值夜的暗衛,見李國公的女兒咕嚕一下爬起來,連忙准備過去看個究竟。

    但只是下一刻,他就繼續把自己隱藏在柱子後面,沒有伸頭了。還讓屋子裡其他暗衛不要動,繼續守夜。

    李國公的女兒正在玩小皇子的腳丫子呢。

    李湄正坐在床上伸出自己的腳,然後放在小皇子的旁邊研究。

    為什麼他的指甲是半月形狀的,她就是方的?

    為什麼他腳那麼胖,自己的就這麼瘦?

    為什麼他腳下沒有足弓,自己的彎的像是月牙?

    李湄捧著小皇子的腳,癡癡的找著答案。

    最後她甚至把鼻子湊上去聞了聞,再聞了聞自己的。

    還好,他的不香,自己的也不臭。

    為什麼娘不能給她生個小弟弟呢?

    娘說前幾年奶奶去世了,所以不能生。

    雖然不知道奶奶去世了和不能生弟弟有什麼必然聯系,但看在奶奶也是家裡人的份上,她就大度的接受了這個說法。

    如今看到長得這麼漂亮的小皇子,李湄森森的覺得她娘實在是太不給力了。

    花嬤嬤說她是爹爹把自己放到娘的腳底,然後從肚子裡生出來的。

    娘和爹爹現在是不是天天都穿襪子睡覺啊!

    李湄正在扒著小皇子的腳冥思苦想孩子到底是從哪個部分進去的,忽然聽到了外面傳來的一陣陣嘈雜的聲響。

    屋子裡立刻有兩個暗衛閃身出去看個究竟,其他的暗衛命令點起燭火,外屋的下人們魚貫而入,整個臥房瞬間燈火通明。

    聲響越來越大,還夾雜著叫聲。

    這麼亮,睡得再熟也會醒了。小皇子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張開眼。

    “親親,你抓著我腳干什麼?”

    李湄光顧著聽動靜了,沒注意手還在小皇子的腳上。

    “你把腿放在我肚子上!我覺得沉,所以拿開的!”

    李湄一慌,惡人先告狀。

    小皇子知道自己睡覺的壞毛病,他娘都曾經被他踹過肚子,當下立刻不好意思的縮回了腳。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看完了整個事情經過的暗衛們噗嗤噗嗤聲不絕,李湄瞪了他們一眼,驕傲地抬起頭對著小皇子說: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暗衛們笑的更厲害了。

    正在小皇子莫名其妙、李湄心虛不已,暗衛們笑聲輕松的時候,屋子裡的房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一身甲胄的李銳走了進來,對著屋子裡的暗衛說道:

    “項城王帶著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持著武器闖進了信國公府,叔父要我們先行離開。”

    “項城王?為什麼他會來?”

    暗衛首領馬上一指外面,幾個暗衛出去收縮隊伍,又有幾個暗衛蹭蹭的上了屋子外的樹,觀察外面的動靜。

    “不清楚。還有,皇宮起了大火。”李銳一邊說,一邊催促兩個孩子趕緊穿上衣服。李湄蹭的下了床,叫下人拿她的絨線衣和羽絨夾襖來,又蹲□子,給小皇子穿鞋。

    “你別愣著,下來穿衣服啊!有壞人打進來了!”

    小皇子起床就是有些愣呆呆的,聽著李湄吩咐的話,點了點頭,然後眨了眨眼。

    “我不會自己穿衣服。”

    李湄差點撅倒。

    他們家孩子都是自己處理貼身衣物的。據說是她祖母傳下來的規矩,不准嬌生慣養,除非還不會拿筷子,否則不准讓下人伺候進食。

    “你怎麼這麼笨啊!”小李湄干脆把丫頭遞過來的衣衫先給小皇子套上了,然後再去拿後送來的衣服穿上。

    花嬤嬤一直在屋外守著,見家將成功把闖府的人攔在了前院,這才返身進屋。

    一進屋,她便看到小皇子穿著棉襖棉裙傻乎乎的站在地上,而小李湄穿著一身褲裝正在拿著屋子裡的小弓和箭桶往身上背,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兩位小祖宗,好了沒有?我們要動身了。”

    李銳一把抱起小皇子,李湄跟著哥哥出了門,臨到門口想了想,又回屋把牆上掛著的木刀拔了出來插在腰間,飛快的跟上了隊伍。

    一出門,北面的方向紅光映天,更有濃煙滾滾,乘著冬日劇烈的北風往內城飄來。

    皇城在北,內城環繞皇城。

    這是京城隨便哪個小孩都知道的格局。

    “下雪了嗎?”

    李湄伸出手,好奇的抓了一把面前飄著的東西。

    是灰燼,不是雪。

    小皇子一看見漫天的火光,霎時間清醒了過來。

    父皇!母後!太子哥哥!

    “李銳!快帶我回宮!”

    作者有話要說:沒錯,李湄是顏控。而且是動手派。

第235章 張玄出山

    項城王帶著尹朝余孽來信國公府,純粹是來報私仇的。

    這也是他願意在太子闖宮之後給尹朝那些余孽方便的條件。他協助他們進行一切准備工作,甚至可以幫他們在宮裡的太常寺裡藏匿不少人,但他們要殺了楚家一家子,還要借兵給他去信國公府把他們一家老小殺了。

    國公府的家將不能超過兩百人,這是大楚立國的規矩,就算加上家丁也不過三百余人。他帶著反賊的人馬從皇宮直入內城,因為他帶的是穿著大楚兵服的將士,所以在內城並無受到阻擋,反倒引得眾家閉緊門戶,以免惹禍上身。

    但凡有點能耐的人家都聽到了一些風吹草動,這個夜晚,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了。

    項城王帶著可以親手虐殺李銳及家人的快感指揮人分批前往西府的李家和信國公府,只是將信國公府的大門剛剛撞開,就受到了裡面家將和家丁的劇烈反抗。

    信國公府的家將是出了名的能打,項城王帶來的兵丁雖然也曾是定北軍的精銳,但真的拼斗起來,也不見得能占什麼便宜。

    唯一能靠的,便是人多罷了。

    李茂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但因為李銳報信及時,家裡又有一位小皇子不得不謹慎,所以沒有被不明人士帶來的人打個措手不及。

    和其他人一樣,李茂在見到神機弩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中軍叛變了。

    李茂身上有皇帝的遺詔,若是回京後皇帝駕崩,就擁立小皇子登基,齊邵又隨小皇子一起帶來了玉璽和繼位詔書,三樣東西在一起,足以擁立起一個新皇帝。

    沒有人會想到有個瘋子帶著大隊人馬沖撞信國公府是為了報私仇,所以李茂只能想到來人是圖謀皇子和詔書的,便叫自己的兒子李銘帶著家將護送他娘方氏立刻走。

    小皇子由李銳親自護著,率領暗衛到安全的地方去隱蔽。

    直到項城王露面,親自砍殺著信國公府的丫頭下人,才有家將回報李茂來人的身份。

    李茂不清楚項城王哪裡來的人馬,但事情絕不是好的那個方向,他一面組織家中家將府丁集合在一起抵擋歹人,一邊想法子撤出府內。

    李銳在去後院的路上聽到了項城王囂張的喊叫聲,知道了他們為什麼而來,心中一片冰涼。

    項城王既然是為了報私仇,那除了信國公府,他家……

    幸好他覺得情況不對,把夫人連夜送回娘家去了。

    府內殺聲震天,亂成一團。

    府外火光映月,北面皇城方向濃煙滾滾。

    齊邵和李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甚至對於李茂來說,這一場爭斗起的實在太過奇怪,根本就不是他的智商和情商能夠想清的。

    但這不妨礙他們立刻做出防備。

    齊邵和李茂一直守在一起,齊邵帶來的還有不少宮裡的翊衛。

    他們立刻動身起來,齊邵准備在內城敲開所有大臣的家門,召集大臣率著家將和京兆府大臣帶人去宮裡勤王,而已經不相信秦鋒和驍騎營的李茂則是立刻悄悄從邊門出府,帶著家將騎快馬前往京城外找剩余的中軍疾行回京護駕。

    項城王沖破信國公府,卻一個主子都沒抓到,一怒之下下令將信國公府點了。

    信國公府占地極廣,是內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宅,信國公府起火,四周人家頓時知道不好。皇帝要連夜抄家,斷不會還把大臣的房子給燒了。

    既然是歹人闖宅,立刻就有內城無數人救火的救火,去京兆府報官的報官。還有些和信國公府交好的,壯著膽子派家將去探個究竟。

    皇城在燒,內城在燒,同一時間,西城和東城也被人惡意縱火。此時正在半夜,所有人都睡得迷迷糊糊,雖有京兆府的人警惕,但畢竟得到的線索在西城,大部分差吏都在西城巡更,東城先一步燒了起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四處蔓延。

    等京兆府的人跑到東城,聯合東城的商家百姓一起滅火時,西邊又重新燒了起來。

    而皇城和內城著火,更是讓京兆府眾人嚇得魂都沒了,誰還管東城西城,留下幾個皂隸調度救火,全員連忙往內城和皇城狂奔。

    冬日裡最怕起火,和高門大院還用石塊青瓦不同,一般百姓家的房子大多是木制的,西城茅草搭的棚子也有不少,火勢一起,不知驚醒了多少在睡夢中的人家。

    王油子在西城早就讓許多人准備好了銅鑼和水缸,此時火起,立刻敲鑼打鼓開始救火,所以西城房子破舊,火勢反倒比東城更小一些。

    “拆!全部拆了!把燃燒的房子周邊房子全部拆倒!”王油子集結了一大幫西城的壯漢游民,指著著火周邊的茅屋草房,“救不了了,火太大,今日風也大,只能不讓火勢蔓延了!兄弟們,拿繩子捆住周邊房子的屋柱,我們一起拉,把房子拉塌!”

    “王頭兒,這樣行嗎?”

    說話間,有人想要沖進變成火屋的房子裡救東西,卻被其他人一把拉住,只能跪在地上歇斯底裡的哭泣。

    “媽的!哪個做的這種事!喪盡天良必遭天譴!”

    “呸!連殺人放火都做了,哪裡還怕天譴!”

    “王頭兒,抓到一個放火的,給兄弟們捆了!”

    “宰了他!”

    “殺!殺!”

    王油子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綁的賊人,將他交給其他鄉裡百姓看管,如今著重之急是救火,顧不上送賊人去刑部,只能稍後在管了。

    “鄉親們!如今內城和皇宮都燒了起來,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大官們管不到我們這些草民,我們必須自己救火!火勢大,我們只能拆掉大火旁的房子,讓火沒東西可燒。等保住更外圍的房子,好歹還有一個棲身之地。”

    “今天我們拆了一些房子,但房子是死的,以後還能在建,火勢若是蔓延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王頭兒,我們聽你的!”

    “我家還有牛車,拉出來一起拆!”

    “好!”王油子看了一眼內城的方向,不知道李銳如今正如何。

    但這樣的念頭只是一瞬,他便重新將注意力全部轉到面前的西城百姓身上。

    “我們拆!”

    信國公府。

    話李銳帶著家將和暗衛們沖出信國公府,從一處不顯眼的角門往內城東邊撤退。

    信國公府沒有那麼多匹馬,馬房裡所有的馬拉出來,也不過二三十匹。李銳要把小皇子抱在懷裡騎在一匹馬上,卻被暗衛的首領制止了。

    誰都知道李銳不可能把一個普通的小孩子抱在懷裡。就像你看到了趙雲,便知道他懷中護著的一定是阿斗一般。

    到最後,只好李湄和小皇子騎著李湄的母馬,被一群暗衛護著往東城走。

    東城有皇帝的暗刃隊伍“醉霄樓”,等到了醉霄樓,可以借暗道離開城內。

    只是這群人只行了一半,就發現內城通往東城的入口已經有人把守了。那暗衛首領一咬牙,對李銳拱了拱手:

    “李大人,小皇子就交給您了,我們先去把入口沖開,你們乘機逃走。”

    李銳看了眼守門的兵丁,用軍中點兵之法數了數,大約有一百人。

    這些人穿著大楚的兵甲,似乎已經發現了他們,正在往這邊而來。

    “不用,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們沖過去。”李銳拔出劍,指著前方。“家將何在!”

    “吾等在!”

    “騎馬沖刺!”

    “是!”

    守門的兵丁都是步兵,內門到了晚上就落下門閂,只留門官看門。這些人明顯不是門官,就一定不是好人。

    再想到皇宮失火,李銳的心裡更是一陣一陣的亂跳。

    他哪裡有時間還在這裡磨蹭!

    他送走了小皇子就要回去迎接夫人的!

    霎時間,二十多匹駿馬加速前進,這些家將手中都有當年皇帝為了保護邱老太君賜下的神機弩,李茂當年在反賊風部手上也得到過幾把,沒有上交,此時都裝備了護送小皇子的家將。

    神機弩一開,頓時射到了一片人,馬上的家將換弩拔劍,在馬上與步卒擦肩而過,又帶走了一堆人。

    李銳猶如殺神降世,拔劍連取三人性命,到了門前跳下馬去,使勁用肩膀一撞,那被人從後面反閂住的內門轟然而開,只余內門後剩余反賊瞠目結舌的表情,徒增笑柄爾。

    一群暗衛吃了一驚,而後內心都是一片激蕩。這些人都是武人,最崇拜英雄。李銳以文官之身,行武將之事,做的還如此漂亮,怎麼能不讓這些人蕩氣回腸?

    一時間,許多腹誹李茂只派了個侄子的暗衛不再有怨氣。

    李茂把家裡武力最高的侄子派出來護送小皇子,而讓眾多家將護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李銘和國公夫人另逃,顯然已經是做到為人臣子最大的本分了。

    更別說李國公還讓自己女兒替皇子掩護,混淆視聽。

    李銳一口氣沖開了內門,家將和暗衛們齊齊出手,頓時將東門守衛的不明兵丁全部斬殺,李茂也不耽擱時間,立刻指揮所有人通過,往東城而去。

    到了東城,一片火海,與此同時,來時的方向也起了火。李銳一行人站在東城混亂的街頭,雙目含赤,幾不能語。

    “有亂軍攻進京城了嗎?”一個家將痛呼出聲。“現在怎麼辦?出城去?”

    “我要回宮,不要去什麼醉霄樓。”小皇子騎在馬上,被李湄護在懷裡,突然出了聲。“宮中著火了,還不知道父皇母後和太子哥哥怎麼養了,皇祖母有疾,也不知道逃不逃得出來,我想回去看看情況。”

    “可是火是從宮中先起的啊,若是有壞人,就是先從皇宮出來的。”李湄對著身前的小皇子勸說,“我們得先找到安全的地方,保全自己才能去救家人。”

    “你不懂,我全家都在宮中……”

    “我有什麼不懂的!”李湄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我爹我娘和我哥哥現在不也不知道在哪兒呢!為了護送你,我們家的家將府丁全都拼命在前院頂著,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你現在要是回去自投羅網,豈不是所有人都白死了!”

    李銳知道嬸母和弟弟一定是去了平康坊的雲夢閣。吳玉舟在那裡替他家訓練了不少人,那裡人多又雜,最適合藏身。

    但如今東城都被燒成這樣,也不知道平康坊到底有沒有著火。現在外面這麼亂,有放火的、救火的、搶東西的、打起來的,誰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火趁風勢,現在滿城竟是一點都感覺不到寒冷。

    小皇子直直的盯著面前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則李湄死死拽著他的衣角,用這種方式表明著某種決心。

    “先去醉霄樓。”李銳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他一勒韁繩,率先往醉霄樓的方向而去。

    暗衛首領擔心的看著小主人。只見他滿面是淚,不停的抬頭看著北面的皇城,最後還是只能強忍著悲痛,任由李湄駕馬跟在李銳後面。

    “你莫擔心,宮裡雖然起火了,但皇帝陛下和娘娘說不定和我們一樣已經逃出來了。你想啊,你父母都能把你送出來了,還會想不到自己跑的法子嗎?”李湄沒什麼底氣的安慰著。“都能找出這麼多人來保護你,想來保護陛下和娘娘的人更多的。”

    小皇子擦了擦眼淚,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欽天監的觀星台上,張璇璣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帝星,無力地跪倒在地。

    張玄站在師姐的身邊,驚訝的看著北面宮中騰空而起的火光。

    “怎麼……宮中怎麼著火了?”

    “我們洩露天機,天道改了天命。”張璇璣捂住頭面,忍不住痛哭出聲。

    “我們不該和皇帝說他還有半月之壽。我們不是天君,妄圖逆天改命,只有更可怕的後果等著我們。”

    張玄並沒有說出“我早就告訴過你不可以這樣”這種火上澆油的話。

    他知道自己的師姐內心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萬分。

    “不該如此的。大楚氣數未盡,皇帝應該也還有半月之壽。怎麼帝星暗下去了,北方破軍又大亮了起來?”

    張玄對星象並不如師姐那般精通,但這樣明顯的星象,他也是看得懂的。

    “師弟,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幫我一把嗎?”張璇璣的抽泣聲一聲一聲的打在張玄的心上,“現在天象全部亂了,就連我都看不出究竟。”

    “如今只有你我聯手,請來天君,方能借著星宿歸位,保住大楚的基業,百姓的安寧!”

    “師姐,你已經沒十年之壽了。而且,我上次也說了,天君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張玄又一次拒絕了張璇璣的要求。“人之禍應由人定,我們是道士,不是巫祭,你怎能把天君當做……當做……”

    張玄也說不出到底當做什麼。

    “天君是以你之氣引出魂竅,只要你幫我一把,便能將她召來!”

    “非我不願,而是不能也。”

    “兩位道長!”

    一個欽天監的官員急匆匆的跑到觀星台下,對著台上的張璇璣和張玄喊道:“東西二城失火,內城信國公府在的清水坊全部著火,火勢蔓延的極快,監正叫我喚兩位離開欽天監,到南邊的外城去避難!”

    “師弟,如今你還不肯出手嗎?連京城都燒起來了!”

    “兩位道長!欽天監緊挨著皇宮,隨時可能燒過來啊!”那小官員看著兩個道士站在觀星台上一動都不動,急的連連跺腳。

    “外面有人說反賊打進來了。還有人說太子逼宮被殺了。說什麼的都有,兩位道長還是避一避吧!避避總不是壞事!”

    張玄聽到欽天監小官的話,心中一驚。

    他只是大道有成的道士,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一點也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師姐求他下山,他放心不下,便一同下了山。

    只是下山之後局勢這般變化,不由得讓他覺得是師姐故意為之。

    師姐是早已看透可能不妙,所以才用這種方式迫他出手嗎?

    “道長?道長!”

    “你是漏刻博士吧?多謝你來傳訊。你先跟著他們避讓吧。”張玄走到台邊,對著台下的官員說道。“我二人還有要事,需要盤桓片刻,等事情辦完,立刻就出去。”

    “可是道長,陛下叫我們……”

    “你去吧,陛下不會怪罪你們招待不周的。莫等亂起來了再走。”

    帝星都黯滅了,哪裡會有陛下能責怪人呢?

    那小官雖然心善,但更愛惜自身,苦勸幾次不成,只得轉身離開。

    只是走到數丈遠了,這小官還是忍不住回了回頭。

    連反賊打進來,火要燒過來了都不走,到底是要做什麼“要事”呢?

    在這位漏刻博士的注視下,觀星台上的張玄衣袍鼓起,猶如將要凌空而去一般。

    背影恍如神仙。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人之禍應由人定,我們是道士,不是巫祭,你怎能把天君當做……當做……”

    作者(涼涼地看了一眼):當做召喚獸嘛。

    顧召喚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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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1:56 |只看該作者
第236章 天下三分

    張玄的內丹經過功德的修補已經堅固了不少,真元更是渾厚無比。

    所以,他猶豫了一下,就決定這麼做了。

    在呼嘯的狂風中,張玄引動真元,開始詠頌經文。

    “諸天日月星宿,璇璣玉衡,一時停輪。神風靜默,山海藏雲。天無浮翳,四氣朗清……”

    “這……這是《無量度人經》……師弟,你不請神,念這個做什麼……”

    張璇璣仰頭看著沐浴在月光中的師弟,心中升起了一陣難堪。

    張玄沒有理他,而是依然對著東西兩城的方向膜拜獻禮,引靈歸土。

    “為國王帝主,君臣父子,安鎮國祚,保天長存。世世不絕,常為人君。安鎮其方,民稱太平……”

    “師弟……師弟……逝者已逝,你有大功德,理應用來……”

    張璇璣住了口。沒有再說。

    大功德理應用來做什麼,道門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此刻他的師弟決定拿來做什麼,絕不是她能夠置喙的。

    張璇璣生下來就被拋棄,得蒙龍虎山護庇,才得以長大。只是她雖眼生異狀,無父無母,但一直都認為上天生她是有大用,要降大功德的。

    若是不這麼想,眼生異狀的她早就被別人的眼光活活逼死了。

    果不其然,她在“星象”一學的道路上遠超所有同門,即使是她師父也有所不及。此種天賦更奠定了她“上天所授”的想法,一心一意的要為天下做出一番大事來。

    她雖因重瞳被拋棄,但絕不會因為重瞳而自苦。

    她終身未嫁,潛修星象之學,替山門消災解厄,看乾坤分而又合,漸漸的,便有了一種參透事實之感。

    而這次斷定“帝命”之事,狠狠給了她一個巴掌。

    天道之莫測,非人力可以堪破。

    邱老太君能夠堪破,不過是因為她乃天君,非此界可轄之人罷了。

    而她的這位師弟,也是自幼入山,卻從小心思澄明,悟性又奇高。在龍虎山上,所有的道課他都去學,除了“天文歷法”,更涉獵堪輿、道藏、醫術、星象、金丹之學,可謂全真。若非他是張衡之後,家學所致,所有心思花在天文上最多,想來假以時日,怕是最適合繼承龍虎山道統之人。

    如今他得築金丹,更是成為道門年輕一輩第一人。

    張璇璣原想著,若能得這位師弟出手,必能完整的將擁有法身的“天君”請下界來。天君一個虛魂尚且能夠改變諸多氣運,若是法身下界,必定能使陰陽歸合,眾星歸位。

    只是她卻沒想到,即使有京城那麼多苦難之人在面前,她這位師弟依舊沒有這麼去做。

    他在淨化滿城的戾氣。

    他在使所有的枉死之靈不變成孤魂野鬼,得以重歸陰陽。

    他在做一件比“請神”更費真元之事。

    但在張玄的法事中,張璇璣的內心漸漸得到了平靜。張玄的“度人經”不但度了逝者,也度了活人。

    她的不忿,終究是淡去了。

    “夫天地運度,亦有否終。日月五星,亦有虧盈。至聖神人,亦有休否。末學之夫,亦有疾傷。凡有此災,同氣皆當……”

    張玄站在京城中最高的觀星之台上,以自身為引,行安撫之事。

    道門不似佛門,沒有超度之法,卻有安撫性靈之力。大道之下,萬物皆為芻狗,不分善惡上下之別,《度人經》便是以此為基礎,消除戾氣之經。

    張玄法事一畢,頓時真元頓時,跌坐於地,無法動彈。

    龐大的功德從四面八方湧入,在張璇璣的天眼之下,張玄猶如金光鑄成的小人。雖然張玄如今真元受損,想來將來還是有更大的造化。

    張璇璣苦笑一聲,不知道該如何評價自己的這位師弟。

    他竟將自己洩露天機的報應也一並背了,徒損無數功德修行。

    跌坐在地上的張玄卻沒想這麼多。

    他自江南一行,便知道人力雖不可逆天,卻可以逆命的道理。他並不認為依靠“天君”是天君下界的原意,就如天君此前下凡兩次,都是出現在自己托身的親生身邊一般。

    即使是天人,也有她自己好惡的一面,不會把天下當做自己的使命。

    反正他是絕對不會承認是因為天君那句“我在那邊生了病,不回去會很麻煩”,所以他才堅持不請神下凡的。

    他可以回山請道門干預,道兵出世匡扶正統,施醫贈藥安撫民心,卻不准備請神。

    張玄想通了一切,張開了眼。

    張璇璣看了看他,搖了搖頭,伸出手去。

    “火已經過來了,我們走吧。”

    誰也沒有想到,京都洛陽會毀於一場大火。

    就如誰也沒有想到,北方的反賊竟然從汾州草原而入,一路勢如破竹,直指長安。

    洛陽曾被認為是“天下之中”,又是漕運的中心,從魏晉起到前朝、胡族都立都於此,各大世族林立,皆以洛陽為正統。大楚初年民生凋敝,根本沒錢再修新的都城和皇宮,便還是以洛陽為都,一時繁華無二。

    但大楚是以晉、荊兩州起家,長安又有關中重要關隘所守,便作為陪都,一直存在。

    京都的皇宮被尹天翊和項城王帶來的人燒殺搶掠一空,最後更是四處放火,直接燒了這座屹立了數百年的宮殿群。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無數大臣百姓救火也沒有撲滅,宮人紛紛逃竄出宮,一時間,竟有太監宮女沿街乞討之事。

    位於京城外城的西市和東市損失最大,商戶十不存一,居住區因為有百姓居住,搶救及時,雖房子有損,人員傷亡卻沒有想象的大。

    但家財房屋盡失,京城的百姓又不如鄉野,還有田可種,京中大火,又起了宮變,根本顧不上賑災之事,百姓露宿街頭,屍身暴於市井之中,簡直是慘不忍睹。

    皇帝楚睿死於宮中的那場□□,據說因為叛賊沒有搜出傳國玉璽,也沒有得到皇帝的詔書,所以虐殺了皇帝。

    但究竟是哪一方殺了皇帝,到現在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情形。

    逃出宮的宮人都說是太子帶人逼宮,而後陛下的翊衛和宿衛與項城王帶來的人一起“勤王”,結果太子被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二皇子殺了,二皇子也在皇帝命令下被翊衛剁成了肉泥。

    如今說太子逼宮殺了皇帝,和皇帝兩敗俱傷死了的有之;

    說二皇子和太子一起逼宮,結果想要一石二鳥卻被反擊而死的有之;

    還有人說是項城王謀奪王位,結果引逆賊入宮的。

    真相撲朔迷離,內憂外患不斷,大楚岌岌可危。

    更可笑的事,洛陽遭劫以後,冒出三支“正統”來。

    項城王雖自稱勤王有失,沒有成功救出皇帝,卻救出了唯一的皇子三皇子楚承烈。

    楚承烈的母親是個嬪妃,而且還是得子後提升的分位,性格懦弱,才學也是平平,一直得不到楚睿的歡心。楚承烈如今已有十三歲,據說是被皇帝藏於密室之中所以得以活命,而後被奉旨進宮勤王的項城王從密室中迎出。

    項城王以及宗室皆以“楚承烈”為正統,二皇子的部下也承認三皇子的正統地位,這些人“擁護”了三皇子,護送他出了京,直奔楚氏的老家荊南。

    尹天翊希望借此“換殼上市”,等三皇子坐穩皇位,再來禪位於他。可笑宗室以為選擇了正確的對象,卻不知這位“天將軍”並非天子留下的暗中軍隊,而是真正的逆賊反臣。

    李茂手持著遺詔和玉璽,在京郊迎回了小皇子楚承平,更帶回了近十萬大軍,進了洛陽,開始整備民生。

    洛陽城內幾盡成瓦礫,皇宮更是根本無法住人。內城信國公府毀於大火,西府也被夷為平地,洛陽若是要重建,怕是要消耗完所有國力。

    所以李茂只好建議帶著留下的文武大臣和百姓,一起遷都長安,洛陽等穩定以後再來重建。

    此事原本也沒有什麼反對的聲音,可就在此時,本應該被困在北方的十余萬反賊部隊進行了一次最大的反攻,胡人占八成的逆賊隊伍從幽州與汾州相連的草原而入,破汾州下函關直奔長安。

    在此之前,各府軍隊都被抽調了不少兵馬,在朝廷的規劃下與定北軍一起在北方進行最後一次“北伐”。於是打著“尹”字旗號的軍隊一路勢如破竹,沿路被燒殺搶掠,“不投降者城破一律屠城”的舉動更是讓人膽喪心驚,不得不降。

    反賊的隊伍越來越強大,大楚的百姓紛紛南逃。草原中四散而居的羯人在都亭驛的令丞李鈞親入草原,以“重金酬謝”的雇傭下進入中原救援百姓,護送逃亡的大楚百姓一路往關中而去。

    小皇子在一片反對聲中以死相逼,帶著洛陽所有的文武百官和洛陽的百姓毅然進入長安,打出“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旗號,起用勳貴派宿將老臣,用李茂掌握的十萬中軍守御關中,攔住了南下的反賊。

    他又號令大楚四地率兵“勤王”,將“正統之爭”放下,一致對外,以免異族鐵蹄南下,□□百姓,只要守衛關中有功,無論是何陣營,都會受到朝廷的封賞。小皇子被百官們奉為“少帝”,先為皇帝和太子舉行了國葬,然後開始招兵買馬,磨刀霍霍向反賊。

    這一舉實在漂亮,既得了民心,又得了軍中支持,西軍第一個支持了小皇子的“正統”,率領五萬定西軍下關中“護國門”。

    李鈞請來的羯人也承認了小皇子的正統地位。對他們來說,過去數年裡不停互市幫助他們度過草原大旱的漢人才是正統,而李茂和李鈞是一家,李茂支持的皇帝就是他們也支持的皇帝。

    羯人數量雖然不過兩萬,但騎兵機動力強,如今正是大楚最需要的一支武裝。

    另一邊,被四方稱作逼宮而亡的太子身隕,東宮卻奇跡般的沒有收到什麼損失,江氏和張家的人更是將太子妃江清靈和一干東宮官員全部救了出來,逃出宮外。

    神策將軍秦鋒與驍騎營、晉國公張諾、吳州江氏一起“救”回了皇後,以皇帝的虎符為號令,扯起了“正統”的大旗。這一派認為太子乃是儲君,江清靈腹中的孩兒若是男丁,才是大楚真正的正統。

    張搖光被當成一面旗幟,以“未亡人”的身份被世族高門和東宮舊吏封為“太後”,被迎去了錢塘地區,放棄了洛陽城。

    只是南方地區支持的“正統”不確定因素太大,所以世族的態度曖昧,一直搖擺,想來只要江清靈生下的是女兒,馬上這群人又會尊奉小皇子為正統,護送“太後”北上了。

    可憐張搖光和皇帝都信任晉國公張諾,所以才帶著虎符准備召集將領勤王。

    結果秦鋒沒有救回皇帝和太子,張諾身後的闖宮勢力和東宮舊屬大都又不願意屈尊於李茂一派之下,加上江氏許諾的兵馬糧草支持,一大堆因素推動著世族做了“投機派”,挾制著張搖光帶著虎符,一起南下去更加安穩的江南地區。

    世族私兵眾多,這些人糾結起來,也是一方可怕的豪強勢力。

    戶部官員和禮部官員大半跟著世族們南下了,這是世族子弟任職最多的兩個衙門。

    好在京郊的戶部糧倉和大楚各地的皇莊還未受損。離京城最近的通州乃是富庶之地,也最先支持長安的小皇子,又有眾多擔心關中失守的富商豪強紛紛捐錢捐糧捐人,竟然一時撐住沒有敗績。

    北面的軍隊被誘入險地遭遇雪崩封山,又被反賊借助地利圍了數月。張致丟了糧道,無法補給大軍,便另辟蹊徑,從水路征船出航,繞行半月,愣是靠護糧的軍隊和剩余的散兵游勇打退了留守幽州圍困袁羲的胡人,又成功將補給送入北伐軍中。

    張致奇兵救出袁羲的北軍時,據說連戰馬都已經被吃了大半了。

    定北軍和各地援軍組成的“北伐軍”經此一役損失慘重,後方又有失,根本無法補給這麼龐大的軍隊繼續北征。

    等洛陽被毀,引他們深入幽州北面,卻離奇失蹤的反賊部隊從草原南下直奔長安的消息傳來,他們才發現他們是中了尹朝余孽的一場驚天騙局。

    軍隊疲乏,無力補給,大量戰馬失去,人員傷亡慘重,洛陽被毀,皇帝駕崩……

    一大堆不利因素結合在一起,使得這支本來就是各地拼湊而起的軍隊一下子四分五裂。

    袁羲的舊部故將堅持繼續收復幽州,以幽燕之地為根據地往南殲滅胡人;張致和諸多不願在幽州多盤桓,幽州原本就地廣人稀,再被反賊一□□,根本就沒什麼據守的價值,連城池都被燒毀拆除了個干淨,他們有的要回居庸關整備,有的要去各自來的軍中待命,於是一群人四分五裂紛紛離去,各自去找各自新的前程去了。

    張致自然是帶著跟隨他的部隊南下去居庸關找他兄長,而其他軍隊將會何去何從,便成了大楚新格局最重要的砝碼。

    先皇花費幾十年才建立起來的太平局面,只是短短幾年內就徹底翻轉,幾近分崩離析。

    李茂以國公兼兵部尚書之身攝領國事,他手中握有遺詔和玉璽,卻並不弄權專政,除了勳貴派,投奔的世族也好,寒門也好,只要能用,都是人盡其用,更是請了諸多大儒朝臣悉心教導小皇帝,毫無將他立為傀儡之意。

    李銳奉皇帝的遺命為小皇子建立新的禁衛軍,成了軍中新一代的將星。

    他心裡憋著一股勁,總想著帶著禁衛軍南下,迎回自己的妻子。

    李銳洛陽大火那晚擔心家中有失,將妻子送回了晉國公府的娘家,結果岳丈和江道奇帶著皇後和太子妃南下,把他妻子張素衣也帶走了。

    他在馬上只憑一桿長槍連挑了十二人壓服群將的事跡,也成功的堵住了李茂“任人唯親”的悠悠之口。

    因為李家的《三國演義》,年輕人對李銳都有一種好奇感,什麼“李銳只身救小皇子,大火中七進七出”,什麼“李銳神勇無敵,單臂舉鼎”幾乎成了新一輪的熱議潮流,更是越傳越玄乎,甚至傳出小皇子在馬上用玩具小弓連射五人,與逆賊隊伍中成功突圍的傳聞。

    而後年僅八歲,穿著連身盔甲的小皇子用木刀打敗了數位報名禁衛軍的武將之後的消息,更是插著翅膀鼓舞了無數人的士氣。

    在這場公開的比武中,帶著頭盔的小皇子還沒對陣的年輕人高,卻用木刀打斷了好幾個青年的腿,成功贏得了勝利。這些自詡武力不俗,想要投奔小皇子的“禁衛軍”謀個前程的年輕人們,甚至連小皇子的面甲都沒碰到。

    從此之後,小皇子的武勇也成了他“正統”的某種證明,這般天生武力驚人的皇子簡直就是為了平定這個亂世而生的。甚至小皇子也跟著新征召的禁衛軍一起進行訓練,雖強度沒有禁衛軍們那麼大,但也從未懈怠過。

    至於小皇子的龍盔帶面甲,是曾兼領武備的李茂的主意。他認為儲君的顏面不能在訓練中受損,而軍中和皇子比武不願直視君顏也難免有刻意相讓的嫌疑,此外,有面甲的頭盔更能顯現君主的威嚴。

    所以小皇子出現在貼身禁衛軍面前一起受訓的時候,都是穿著帶面甲的盔甲的。

    這一日,小皇子在練兵場射箭五十下完畢,在心腹的保護下去營地的大帳歇息。

    帳中有一少年正倚在柱邊看書,見穿戴整齊的“小皇子”進賬,連忙放下書,殷勤的上去迎接。

    “親親,又練完了?辛苦了辛苦了……”

    帶著面甲的少年彭通一下丟下頭盔,接過楚承平手中的帕子擦汗。

    “天啊,這個天帶面甲射箭簡直就跟在蒸籠裡沒兩樣!我說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這批禁衛軍訓練完了是不是就不用干了!”

    濃眉大眼,英姿颯爽,正是李茂的小女兒親親。

    “……齊太傅說這麼做有利於加強禁衛軍的忠誠,在外面也會贏得民心和士氣,所以……”

    “那偶爾咱們也要換換啊!不要一到練武的時候就是我出去,一到說話的時候就你出去哇!總要有幾天我在裡面看書,你去射射箭吧……”

    “術業有專攻,你也不想我倒在所有人面前吧……”楚承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你是想要我被人笑話死嗎?”

    “呃?什麼累贅?什麼不干了?”

    兩個孩子的頭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李湄和楚承平吃了一驚,李湄更是拔出腰間的佩劍,直指上方。

    這一年,他們經受的刺殺和襲擊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早已經警惕無比。門外守著的都是李家最善戰忠心的家將,又有暗衛值守,怎麼會讓人跑進來!

    “來人啊……”

    “別喊!”小皇子出聲喝止。“是狸貓仙。”

    “咦?是奶奶?!”

    “啊……沒錯,是我,我又來了。”

    穿著一身水藍色套裙的顧卿害怕的扶著鐵架。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這次穿越,她被丟在大帳的火柱上了?

    到底怎麼下去啊?!

    作者有話要說:小皇子沒有那麼大義凌然英明神武,是齊邵和李茂等大臣“包裝”成功啊。國策什麼小皇子是插不上手的。

    小劇場:

    劇情大揭秘!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這次穿越,她被丟在大帳的火柱上了?

    劇情回放,一,二,三!

    帳中有一少年正倚在柱邊看書,見穿戴整齊的“小皇子”進賬,連忙放下書,殷勤的上去迎接。

    第四次傳送開始,一,二,三!

    投放位置:小皇子!

    楚承平(離開柱子迎出去):親親啊……

    顧卿著陸完畢。

第237章 否極泰來

    “咦?你看得見狸貓仙嗎?”

    “你看的見奶奶?”

    李湄和楚承平互相指著對方,大驚失色的叫了出來。

    “那神仙告訴我李府有一個很凶的姐姐,我不能欺負她,是因為神仙也認識你嗎?”

    “咦?奶奶也見過你?”

    “你怎麼喊神仙奶奶!我都喊神仙阿姨的!”

    “你怎麼能喊神仙姐姐呢!那我豈不是平白比你小了一輩?”

    顧卿頭疼的看著兩個孩子因為“神仙阿姨“和“神仙奶奶”爭了起來,頓時覺得頭暈腦脹,哭笑不得。

    她在派出所裡被一個老太太劫持,但所幸的是根本沒有出什麼事。

    這一場劫持,既沒有出動什麼談判專家,也沒有動用什麼狙擊手特種部隊的,派出所的民警們很光棍的找來了老太太的兒子,在她兒子和周圍眾多警察的“曉以大義”下,老太太自己想通了,成功的將顧卿放了。

    顧卿會穿來,純粹是她腦震蕩剛好,穿著高跟鞋被挾持著站了太久,一松開就腳步不穩,摔倒在地的原因。

    啊,不會等我那邊醒了以後,又多出一個自己被劫持太過緊張以致昏迷的新聞吧?

    不要啊!這麼穿好囧好沒氣勢啊!

    “神仙奶奶,你不下來嗎?”

    “你沒發現我在柱子上嗎?怎麼下來?”

    “神仙還用擔心怎麼下柱子嗎?”

    “神仙也恐高啊!”

    兩個孩子無語的對視了一眼,最終決定叫人搬來幾個椅子,讓顧卿踩著下來。

    顧卿一下地,覺得自己顏面極度受損,藍色的筒裙也實在有些挑戰古人保守的神經,所以用張玄教他的方法略微想了想,便變化成邱老太君的樣子,接受兩個孩子的注視。

    “狸貓仙阿姨,為什麼親親喊你奶奶?”

    “因為阿姨之前是她奶奶。”

    楚承平不知道為什麼神仙為什麼還會是一個凡人的奶奶,但想了想,便自己找到了一個答案。

    “那你是邱老太君得道成仙,不是狸貓仙?”

    “我本來就不是狸貓啊,我是人。”

    “哦,原來人真的能修成仙的。”小皇子撓了撓下巴。“你看我能成仙嗎?”

    不會吧,小家伙這麼小就要出家當道士?

    看他和親親關系這麼好,她還想把他們湊成堆呢!

    “唔,你沒仙緣,成不了仙。以後也別聽其他方術道士的鬼話,亂吃什麼丹藥。你吃什麼都成不了仙的。”

    “啊……”楚承平極度失望。

    “神仙奶奶,說好的七十二變呢?”

    “那你得先做神仙!”

    “那你教我做神仙!”

    “你也沒仙緣!”

    “啊……”失望+1。

    顧卿得意的笑了起來。

    沒仙緣什麼的,實在是太好用了。

    真•邱老太君•狸貓精•兔子精•神仙奶奶斯基在大帳裡坐了下來,看了看軍帳,又看了看穿著一身小型甲胄的親親,抬了抬下巴。

    “發生了什麼事,和我說一說吧。”

    兩個孩子這些日子以來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好不容易碰上了可以交心的長輩,便開始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顧卿聽到一半便已經張大了口,再聽到後續發生的結果以後,更是嚇得坐都坐不穩了。

    “這麼說,反賊都到函谷關了?”顧卿完全不能理解只是北方幾萬反賊擾邊,怎麼能弄到大楚四面楚歌的地步。

    “恩,許多老將軍都在北面守關衛國呢。”

    “京城沒了?現在是在長安?”

    “奶奶,要是在京城,我們怎麼會在練武場的大帳裡啊!肯定是在宮中或者信國公府啊。”

    她知道這孩子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卻不知道原來還有當皇帝的命。

    只是這樣的皇帝,當上去也太慘烈了一點。

    “可憐的孩子。”難怪穿著一身白色細麻衣袍。原來是要守孝。

    顧卿摸了摸小皇子的頭,“你父皇和太子哥哥都去天上啦,現在在天上好好的呢。你母後還在江南等著你去救,你要爭氣點,等你表現的非常好的時候,你堂舅就會帶著人馬過來效忠你了!”

    “晉國公應該也是逼不得已的。”楚承平皺著眉,說出齊邵分析的結果。“太傅說,在那種情況下,晉國公應該做的是迎回我母後,然後找我才對。就算扶持新皇,我比嫂嫂肚子裡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更有用。晉國公性格穩重,絕不會做這種像是賭博一樣的事情。”

    “咦,難道晉國公也被挾持了?”顧卿傻了眼。

    “不知道啊。也許神策將軍秦鋒才是讓晉國公和我母後不得不下江南的原因吧。畢竟當初是他帶著三千驍騎營去救駕的,結果我父皇沒被救出來,母後和晉國公被接到江南去了。世族和東宮屬官更屬意太子哥哥的後代也是正常。誰叫我只是個小皇子呢。”

    擁立之功已經搶不到了,再造一個新的擁立之功就是。

    最多隔江而治,如今北方隨時被反賊攻陷,說不定南方反倒能堅持的更長久。

    這怕是這些人的想法吧。

    “不要妄自菲薄,那麼多大臣在你身邊支持,連親親都在幫你,你以為每個孩子身邊都會有個力大無窮的女孩子給你做替身嘛!”顧卿有些替孫女兒心疼。

    “我知道,我會對親親好的。”楚承平認真的保證。

    顧卿卻擔心的要命。

    現在他們還小不覺得,等再大一些,親親還要一直幫著小皇子繼續做戲的話,就會變得非常辛苦。因為一旦撒了一個慌,就要靠無數個謊來圓。

    兩個孩子不得不因為各種利益被綁在一起,這讓他們也許很單純的感情變得不單純了。這豈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嗎?

    不行不行,親親是她一手接生的,可不能以後落的這麼慘!

    “你們每天都做什麼呢?”顧卿看了看大帳。

    有時間練武,應該局勢還沒可怕到那種地步吧?

    “我早上會上朝,下朝後聽學士和太傅講課,下午來校場查看禁衛軍的訓練情況,順便和李將軍‘習武’,然後去學習戰陣之術和兵法。完了以後回宮。”

    “哦,平平上朝的時候我就休息,平平下朝後我就和他一起去聽課,下午一起來校場,我去替他穿著這身東西練習弓馬,然後會跟著平平去學習戰陣之術和兵法。完了以後回宮。”

    “回宮?”

    “長安的大興宮啊。洛陽被毀,內城也被燒了大半,宮中宮人死的更多,長安城人滿為患,百官有許多都沒地方住。我們遷都長安以後,就將大興宮前面的宮室給百官居住了,後宮和中宮也沒什麼人,我住在東宮,太傅、國公、親親和我都住在東宮。”

    每次皇宮大亂,死的最多的就是宮女和妃嬪。小皇子說後宮和中宮沒什麼人,那就一定是沒什麼人了。

    皇後都在江南,中宮能有什麼人呢?

    只是好奇怪,為什麼小皇子,阿不,現在是小皇帝了。小皇帝不住皇帝該住的宮殿,住什麼東宮呢?

    顧卿完全沒有辦法想象一個陪都的皇宮裡住滿了百官和他的家人是什麼樣子。

    這簡直就是整個國家整體搬遷過來,但又沒有准備好的情況。

    就像在逃難一般。

    說話間,李銳進了帳。

    “陛下,孫大人和魏大人已經擺好沙盤,請陛下前去聽課。”

    親親一看到兄長來了,趕緊躲到屏風後面去換衣服,生怕耽誤上課的時間。

    顧卿看了一眼李銳,發現這孩子冷肅之色比以前更甚了,連忙也跟著跑到屏風後,把頭伸出去觀察了一會兒,悄聲問親親。

    “李銳怎麼穿著盔甲啊?”

    “先皇遺詔,命晉國公和我爹輔國,我大哥任武衛將軍,保護新皇。”

    “我怎麼看李銳的臉更臭了啊?和你嫂子吵架了?”

    親親穿著衣服的手頓了頓,沒有說話。

    顧卿沒注意親親的異樣,而是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聲音。

    “李將軍稍等片刻,等親親換下甲胄就好了。”

    “陛下,您該用‘朕’。”

    “習慣了,改不過來。反正是私下,就這麼喊吧。”

    “您若不習慣用‘朕’,以後就更不會習慣了。”

    “李銳,我覺得你從到了長安以後就變得好嚴肅……”

    “陛下,您已經是一國之尊了,禮不可廢。”

    顧卿搖了搖頭。

    “你聽聽你聽聽,我先前想盡辦法讓小皇子和李銳處好關系,到最後還是這樣。”顧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記得他也不是這樣小老頭的性格啊,怎麼突然就變這樣了?”

    “大嫂被晉國公他們帶到江南去了。”親親小小聲的說。“大哥一天到晚就想著打到江南去接回嫂子呢。”

    “哈?”顧卿傻了眼,“不是說是皇後和太子妃被接走了嗎?”

    “洛陽亂那天,嫂子被哥哥送回娘家了。後來去接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了。”親親也為溫柔的嫂嫂感到擔憂,“大哥好多晚都沒睡覺呢。”

    “親親,你在後面自言自語什麼呢?”李銳耳尖,出聲喝問。

    “你都說我自言自語了,還能說什麼呢!”親親趕緊跑了出來。“我好了,走吧。”

    顧卿跟著兩個孩子走出大帳,只見這個所謂的“練兵場”其實就是宮中一片巨大的空地,被擺上了眾多沙袋石鼓之類的東西而已。靶場就在校場一角,有許多禁軍在較遠的地方練習著弓馬陣勢。

    他們都離得很遠,中間有層層中軍保護。

    顧卿仗著自己沒人看見,幾步走到李銳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得出一個結論:

    這孩子大概是Y求不滿的時間太長了。

    這孩子和張素衣一直恩愛,又是新婚燕爾,突然間一下子天下大亂,夫妻離散,李銳一定是各種空虛寂寞冷。

    一般這種青少年寂寞空虛冷呢,要麼折磨別人,要麼折磨自己。李銳性格她知道,他是既折磨別人,又折磨自己。這一折磨一折磨,新招的禁衛軍倒霉了,他自己也把自己逼的跟個神經病似的。

    這一刻,顧卿十分希望自己是神仙。

    她願意放棄自己以後穿越到古代來看孩子們的機會,換取張素衣平安回返。

    “大哥!陛下!”

    校場的另一頭,穿著一身儒衫的李銘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國子監整個也搬到了長安來,李銘現在是國子監的掌議,原本是要參加科舉的,結果遇到洛陽之亂這麼件事,便只能等著下次再開恩科了。

    不過如今他正以掌議之身陪著少帝讀書,就如當年他兄長白身給太子伴讀一般。

    “李銘,你跑到校場來做什麼?”李銳的眉頭蹙得老深。“今日的功課做完了嗎?”

    “陛下,請恕臣失儀之罪。”李銘跪的相當利索。

    “朕恕你無罪。”楚承平答的比他跪的還快。

    “陛下,江南來人,晉國公送出了大嫂,如今大嫂已經到了長安。”李銘的興奮溢於言表,整個眼睛裡都在閃著歡喜的光芒。“而且是東宮舊任的屬官送來的。仇牧也來了!”

    “什麼?”李銳。

    “什麼?”親親。

    “什麼?”楚承平。

    “什麼?”顧卿。

    “陛下,請您也快點回外朝吧,東宮的舊人方諭德帶來了江南那邊的消息。齊大人和幾位大人請您回宣政殿參議政事。”

    她才許的願,應的這麼快?

    難道她是老天爺的私生女?

    李銳先是一怔,而後狂喜。他扭頭看了楚承平一眼。

    小皇帝笑著揮揮手說了句“你去吧,朕馬上就來”,李銳立刻拉著自己的弟弟飛快的往外跑。

    由於李銘跑的太慢,李銳後來直接是扛著自家弟弟在跑的。

    “大哥,大哥你慢點!嫂子一點事兒都沒有!”

    “看到才叫沒事!”

    “哎喲大哥,我的午飯都要顛出來了!”

    “啊,這實在是太好了。”顧卿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孩子。“神仙奶奶一來,事情就變得好起來了呢。”

    “咦,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親親拍了拍掌,“奶奶沒事經常下凡來吧!”

    楚承平也是笑意不斷。張素衣回來,說明江南局勢沒那麼糟糕。

    他終於可以有他母後的消息了。

    “來人,擺駕宣政殿。”

    由於安全和各方面的考慮,親親在大部分時間是穿著男裝的。除了小皇帝身邊的近臣,如齊邵、李茂、孫英等人,誰也不知道這位少帝身邊的伴當是誰。

    齊邵原本擔心小皇子長相柔弱不能服眾,而洛陽亂那夜李湄出色表現造成的誤會成了一個很好的契機,讓許多人對這位年輕的小皇帝升起了信心。

    所以齊邵很快就利用這次機會,獻出計策,以李湄為替身,迅速在軍中也造成影響。

    齊邵過去最擅長“造勢”。在國子監時,甚至能發動所有太學生一起在宮門前“陳議”。汾州和通州雪災撥款、項城王教子無方仗勢欺人被彈劾,處處都有這位前掌議的影子。

    在皇帝身邊磨練了這麼多年,齊邵變得更成熟,也更善於把握機會。

    親親每天跟著小皇帝東奔西跑,甚至替他彰顯武勇之名,方氏和李茂都十分擔心。他們經歷了一系列變故,甚至連信國公府都沒保住,如今最在意的就是幾個孩子。

    可親親自己挺高興,而且覺得自己能幫上新交的朋友很有成就感。再加上小皇帝根本就不願意跟親親分開,最終也只能這樣了。

    就權當自己養了個兒子吧。

    楚承平和親親幾乎是迫不及待趕到了宣政殿,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有先走的李銘和李銳快。顧卿是個路癡,將她丟在大興宮裡立刻就能迷路,更何況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離兩個孩子遠遠的,只能跟在他們的後面。

    宣政殿裡,張素衣正靠在李銳的懷裡,那樣子與其說是李銳在安撫著張素衣的情緒,不如說是張素衣在撫慰著李銳。

    張素衣在江南的時日簡直是種煎熬,若不是有父親和太後一直周旋,怕是她早就成了要挾李家的工具。

    如今江南出了變故,江家穩定不了局面,晉國公就趁機利用東宮舊的勢力將女兒送了回來。張素衣作為和談的誠意和使臣,緩解兩方的緊張,來和新的朝廷談判。

    張素衣得獲自由,幾乎是在家將舊臣的護送下一刻不停的往長安趕。所幸一路都正常,到了關中更是有沿途的官員一路護送,很快就順利的入了京。

    李茂之前幾年一直在前線沒有回來,這也是第一次見到侄媳婦,見她相貌極美,又頗有從容氣度,即使歷劫歸來也沒有痛哭流涕或哭訴委屈,心裡先就對她高看了一截。

    再看李銳見了她以後簡直如臨新生的樣子,不由得搖了搖頭。

    英雄難過美人關,他這侄兒這段日子把自己逼得太緊,總算是能松一松了。

    司禮監主管在殿外宣喚“皇帝駕到”,殿中諸人立刻整了整衣衫和儀態,迎出殿外。

    楚承平一身白色常服進了殿,那幾位東宮的屬官以前經常出入東宮,小皇子是常見的,如今一見新皇果然是小皇子,心中就先有了幾分松動。再一看李茂和齊邵、孫英等文武大臣對新皇都是恭恭敬敬,絕無輕慢之意,就又肯定了幾分。

    張素衣在一邊看著這幾位屬官的樣子,略略放了放心,悄悄捏了捏丈夫的手。

    這是二人以前常作的小動作,張素衣每次這麼做,都表示情況不錯或對方可以信任。

    顧卿三兩步竄到孫媳婦的旁邊,猥瑣的將頭往前靠了一點。

    嘶……應該是拿布條纏了。

    還穿了一身黑色裙子,想來在江南那邊也是小心的很,過的戰戰兢兢。

    小臉兒都瘦尖了!

    親親無語的看著神仙奶奶跑到大嫂旁邊東看西望,還不時伸手摸一摸。

    只是每次都穿了過去,摸也是白摸。

    張素衣見小姑穿著一身男裝,也是疑惑萬分。但她性格沉穩,面上並不表現出來,見小姑頻頻看她,便遙遙對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站在少帝身邊,是做了伴讀之流嗎?

    可是她是女孩子啊!

    “陛下,臣等有事啟奏。”東宮幾個屬官互看一眼,交換眼色後終於紛紛跪地伏身,承認了少帝的正統地位。

    李茂捻須一笑,齊邵也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楚承平坐在御座上,微微昂了昂頭,學著父親的樣子說道:

    “眾卿奏來。”

    “稟告陛下,太子妃江氏生了女兒,江家卻試圖以男嬰替之瞞天過海,混淆皇室血脈,實乃罪該萬死。還望朝廷迎回太後,以歸正朔!”

    作者有話要說:沒忍心多虐我們大家的孫子。

    小劇場:

    顧卿:李銳臉那麼臭,一定是yu求不滿的原因。

    李銳(惱羞成怒):奶奶,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那麼猥瑣!

    顧卿:……作者就該讓你再吃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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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2:25 |只看該作者
第238章 如何去迎?

    東宮來的幾個屬官中,以仇牧的官位和身份最低,但他父親是工部侍郎,而且此刻就在長安,所以仇牧作為東宮太子曾經的伴讀和心腹,也被晉國公設法送入了京來。

    東宮的方諭德是御史台出身,姓方,官位是諭德大夫,負責糾正太子的言行,是一名諫官。他和東宮許多官員一樣,在太子被逼宮那天關在了東宮裡,並沒有參與此事,只是後來江道奇看情況不對去救女兒時,順便裹挾著一起救了出來。

    楚睿和楚承宣沒讓東宮許多官員參與逼宮,是為了以後還可以用他們,給他們留下一個清白的名聲。李銳和幾位伴讀都是如此。秦斌和李銳當天都在休沐,仇牧和眾多屬官卻是沒有回家。宮中火起之時,這些屬官惶惶不可天日,江道奇帶著一干兵馬大臣將他們救出來,他們也就跟著太子妃等人一起出了宮。

    而後秦鋒從地道去救皇帝,結果春日殿卻被一把火燒的封了浴池殿,這些將士只好從北面繞回皇宮北門,從正門回去護駕,正遇上了江道奇帶著東宮屬官出門的人馬。

    秦鋒救駕不力,太子又沒有成事,也正是心中惶恐驚懼的時候,江道奇何等老謀深算,幾下就乍出了原委,又聽聞皇後和張諾都逃了出來,頓時大喜,想出一個“迎奉太後,護衛皇孫”的法子。

    那時候情況太亂,許多人都以為皇宮裡除了皇後沒有人逃出來。大皇子二皇子當場身隕,為了能得到遺詔和玉璽,皇帝死之前也遭受了二皇子頗多的折磨,後被救駕的宿衛亂刀砍死。三皇子小皇子不知所蹤,整個皇宮都在燃燒,也無力去搜尋,江清靈腹中的血脈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張搖光當然知道小皇子在哪裡,但為了自己親生兒子的安全,她愣是咬牙說不知道,而且整日以淚洗面,表現出毀傷過度的樣子。

    現在江道奇和秦鋒的幾千兵馬結成了盟約,江氏是江道奇的女兒,江家自然是希望擁護有自己血脈的天子繼位。此時說出小兒子在李茂那,那是瘋了差不多。

    晉國公張諾是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得不為了保護家小和張搖光而和這些人虛與委蛇。身為皇後的堂妹經此一亂後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而他和江道奇多年的交情和盟友關系足以讓他在江南能夠有所發揮。

    更何況東宮屬官人數眾多,但許多都是晉國公的派系,還有一部分是皇帝後來放在太子身邊教導的心腹,也不全都跟江道奇一路。

    晉國公放□段,不停告誡和這些屬官要忍耐,要靜觀其變,而後便一起被驍騎營和闖宮的人馬“保護”著南下。

    至於晉國公被驍騎營保護著回府做准備南下的時候,看見了自家的女兒,就純屬意外了。

    一時間,他既欣慰自家的女婿能見微知著,把女兒送到最安全的地方來,又懊惱於陰差陽錯,安全的地方現在也變得不安全了。

    張素衣只是一介女流,又容貌艷麗,若裝作不知將她留在晉國公府,在全城皆亂的時候等候著她會是什麼,可想而知。

    所以張諾只能將女兒也一並帶上,去了江南。

    江道奇把一切算計的都很好,但天不遂人願,可有幾件事,是他的智計手段完全無法改變的。

    一是身為皇後嫡子的小皇子沒死。不但沒死,李茂居然還握有中軍和楚睿的遺詔,傳國玉璽也被齊邵從宮中帶了出來。他們將“太子可能有所異動,廢太子而立嫡子楚承平為儲君”的內容公示天下,一下子贏得了絕大部分人擁戴的“正統”之名。

    二是三皇子楚承烈也沒死。二皇子和項城王聲稱和李茂一樣,秘密獲得了皇帝要求“勤王”的旨意,帶著皇帝的私兵進宮救駕。結果太子的人馬太過凶殘,逼宮不成索性燒了宮殿,他們去救太後的時候只救出了三皇子,住在後宮最深處的宮妃和皇女皆死於大火。

    他們的話,隱隱指出小皇子乃是李茂立的傀儡,是假的。

    這下子,江道奇一下子尷尬了起來。他原本以為自己女兒腹中是最後的皇室血脈,尚且可以一搏。結果這孩子比兩個叔叔小了一倍,既不占嫡也不是長,即使生了下來是男孩,也不過是其中一位繼承人的人選,甚至都不是最好人選。

    而後他更算錯的,是江清靈的母性和對太子的愛。

    江道奇在家中對這個女兒極為疼愛,江清靈也是對父親言聽計從。因為江清靈生孩子可能會遇見流產、孩子夭折、或者孩子是女兒各種情況,所以江道奇提前把自己的計策和江清靈透露了,希望女兒能夠配合。

    江氏聽聞這些人要推她的孩子當天子就知道情況對她的孩子更不好,如今一聽自己父親的計策,更是腹中怒火中燒。

    她與太子伉儷情深,成婚數載才盼來這個孩子,沒有一日不期待萬分。結果她的父親卻早就做好了拿個江家的男嬰替代真正的皇家血脈的准備。

    她和太子的孩子如此尊貴,怎可因為可能殘疾或是女兒身,就被一個假貨取代了他/她的身份?這可是太子唯一留下的血脈了!

    江清靈在宮中便成長了不少,如今早已經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少女。她一邊十分溫順的同意了父親的做法,一邊加強鍛煉,為了孩子的健康又積極進補,做出非常配合的樣子。

    暗地裡,卻借由心腹聯系了太子最為信任的幾位屬官,以及自己在閨中的好友張素衣,想法子把父親的想法和做法透露了出去。

    到了生產那天,江清靈剛剛發動,東宮的舊官和晉國公比江道奇還早就守在了產房外。隨著江清靈在產房裡一句“你們要把我女兒抱去哪兒”的大吼,這些人顧不得恣越了,一擁而入,將准備男嬰換郡主的穩婆抓了個正著。

    這下子,可以說是讓江、秦和東宮舊部徹底交惡、拆伙,將事態鬧嚴重了。

    世族的官員確實是希望有世族血統的孩子當皇帝,為此他們願意給錢給人,但不代表他們就是傻子,願意投資奉獻讓江家直系的嬰兒去偷天換日當皇帝。

    若是刻意這樣,那他們都把自家的孩子抱來換就是了,憑什麼讓江家得利?

    東宮的人會跟著江道奇和中軍驍騎營來江南,一是受三千驍騎營兵士的武力威懾,二是看在東宮太子的香火情上,最重要的便是他們已經錯過了最早擁立小皇子的時機,如今再湊上去也得不到重視,甚至會被當成闖宮一伙的同謀,還不如拼一把賭個機會。

    東宮中也不缺忠臣烈士,這些人就等著你磨好刀劍,對他動手。他們隨時准備著以死警醒世人。江家若逼迫太急,反倒會引出滔天大禍來。

    如今江清靈生的是個女兒,這些人就立刻保護起郡主,開始以“名不正言不順”為名向江家施壓,張諾又巧施手段,讓驍騎營得到消息的中軍將士嘩變,奪了秦鋒的兵權。

    這一下局勢變換太快,江道奇先失了東宮的信任,後失了秦鋒的威懾力,站在他身後的世族又一齊施壓,將他逼的不得不向張諾重新靠攏。

    張諾是皇帝遺詔上的“輔國大臣”。即使小皇子在長安登基,這個位子依舊給堂舅留著。這原本是齊邵為了離間江南眾人的反間之計,如今卻真的派上了用處。

    張諾以回京會讓他們官復原職或更勝一步為許諾,與江南各方勢力談判周旋,願留在江南和朝廷談判,為這些人爭取“保護”皇後和皇室後裔的封賞。

    這一下,算是徹底壓倒了江道奇的最後一根稻草。

    要知道,江道奇在朝中是無官無職的。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女兒是太子妃,外孫又可能是個小世子而已。

    可這位晉國公,卻是一國宰輔,太後之兄,如今少帝的舅舅。

    江道奇最不屑的大楚官職,成了他失敗的最終原因。

    張諾幾乎要可憐他了。

    仇牧和方諭德條理清晰的將前因後果講的清清楚楚,一旁的張素衣不時點頭肯定,很快的,李茂和齊邵等大臣就開始悄悄議論了起來。

    被點召來聽政的工部侍郎仇靖,欣慰的發現兒子經過皇宮之亂和江南之行後,變得更加沉穩,更加寬容,再也沒有在京中時常有的激進之氣和浮躁。

    這位父親在心中默默感謝上蒼。

    楚承平在宮中經常看父皇和母後理事,知道像這種事情一時半會兒是討論不出來的。所以他只問了幾句他關心的。

    “我母後可好?太子妃可好?我侄女可好?”

    “啟奏陛下,太後娘娘被封為上賓,從未被慢待過一天。太子妃愛惜自身,身子又康健,是以生產順利,母女均安。太子之女由晉國公夫人江氏和太子賓客王朗的夫人一起照顧,又有驍騎營守護,並無危險。”

    楚承平聽到這裡,才綻露出了第一個笑容。

    站在他御座旁的親親見這位摯友心中的大石已經被搬開,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無聊的在宣政殿東晃西摸的顧卿看到了這兩個小孩心中的互動,頓時大感不妙。

    不會吧……不會狗血到親親和平平青梅竹馬,暗生情愫,最後雙宿雙飛吧?

    陳阿嬌和漢武帝劉徹也是青梅竹馬,結果“長門怨”了。

    許平君和漢宣帝劉詢也是青梅竹馬,結果“南園遺愛”了。

    ……

    顧卿的面前無數個皇帝始亂終棄的版本嘩啦啦跑過,驚起她心中一片草泥馬飛奔而去。每個羊駝背上都是被親親揍得不能自理的小皇帝,“一刀兩斷”後的小皇帝,手撕小皇帝、癱瘓小皇帝、太監小皇帝……

    為了不讓李家被滅九族,她還是得想想辦法。

    掰彎……阿不,教育要從娃娃抓起。

    現在開始掰……教育小皇帝還來得及。

    誰叫她是“神仙阿姨”呢?

    顧卿正在那裡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想辦法像教育幾個孫子一樣,把楚承平教育成她家的賢孫女婿。

    就她的經驗來看,像這種胸中有丘壑的孩子不能恐嚇,只能誘導。最好引起他的遐想和追求。因為這樣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理想主義者。

    顧卿想的是絞盡腦汁,連自己在哪兒都忘了。結果卻被李茂一聲巨大的“不行!”給嚇得差點蹦起來。

    等她抬起頭,少帝皺著沒有,齊邵沉默不語,諸位大臣更是把頭搖的像是撥浪鼓。

    “怎麼可能讓陛下親自去迎接太後!簡直是荒謬!”

    東宮的幾位舊屬和世族代表早就做好了無辜而返的准備,他們也不和這些人爭執,直咬定了江南那邊的勢力擔心秋後算賬,必須要新皇表現出誠意,親自去封賞才行。

    誰知道被召進京,會不會被砍了!陸家當年進京以後,如今又是如何?

    江家拒不接受官職,反而得到了保全。

    大楚兩位皇帝頻頻拿江南高門世族當眼中釘,已經把他們的心弄寒了。尤其江東人士最是記仇,他們手中有貨,南方又有長江為天險,真要不願意奉召入京,你還不能拿他做什麼。

    這些世族是無冕之王,雖無官職,卻有人望和錢糧。江南富庶,是大楚的後方糧倉。打仗打的就是糧草,是武備,是錢。戶部官員又大多是江南士族出身,都跟著太後去了江南,如今長安的戶部靠陳家人撐著,連年少的李釗都不得不一天到晚打著算盤夜不能寐,就為了擠出一點錢來打仗,來賑濟災民,來贍養陣亡將士的家人。

    通州一地供養不了關中,他們就是認准了小皇帝要坐穩皇位,就必須向他們妥協。

    至於晉國公是真的被這些世族施壓的無能為力,還是晉國公的勢力也怕長安的朝廷秋後算賬,誰也不得而知。

    就因為這一個提議,楚承平便知道了晉國公雖然是他的堂舅,但他身後之人太多,反倒不能像信國公李茂那樣旗幟鮮明的支持自己。

    難怪神仙阿姨說李家人是好人,可以信任。在天子危難時挺身而出,卻並不挾恩自持,方才是真的可以信任。

    楚承平雖然年幼,卻有著這個年紀的孩子少有的優點。

    他不急,而且他還喜歡思考。

    所以在一片大臣“荒謬”的痛斥聲中,少帝只是略微思考了下,就對江南來的幾位東宮舊屬說道:

    “此事關系甚大,朕要和眾臣商議,你們先行退下,由鴻臚寺禮賓院安置,等朕和眾位愛卿商議出了結果,再行宣召。”

    少帝此話一出,滿室皆驚。

    這意思,簡直就是在說著還有回轉余地了。

    幾位東宮屬官面色輕松許多的出了宣政殿,許多大臣拿各種安危問題說了一遍後,力勸少帝不要以身犯險。

    現如今的局面,一個現成的天子比太後要重要的多!

    楚承平知道大臣們都不會接受的,匆匆跟著李茂和齊邵就離了宣政殿。親親若有所思的跟在“平平”的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卿也很擔心。身為皇帝的禁衛軍,若是少帝南下迎接太後,李銳肯定也要一同前往。這夫妻兩個在一起沒幾天,又變成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了。

    而且現在局勢曖昧,南下有沒有危險也不得而知。她既擔心孫子,也擔心小皇帝。

    齊邵和信國公李茂隨著楚承平一起去了延英殿。這裡是小皇帝上課和學習理政的地方。

    進了御書房,楚承平坐在御座上,看著太師和太傅二人,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

    “朕想去。”

    親親怕神仙奶奶無聊,沒有像往常一般站在楚承平身後,而是陪著奶奶站在房間的一角,看著父親和齊家哥哥兩人和楚承平討論此事。

    “奶奶,我也想去。”

    “哈?”

    顧卿一愣。

    “平平可擔心他娘了,晚上睡覺都在喊母後呢。”

    親親和顧卿在說著悄悄話,齊邵在御書房裡踱了幾步,搖了搖頭。

    “江道奇和晉國公老謀深算,他們提出這般要求,竟是處處都是陷阱。若陛下只顧著危險,不去迎回太後,陛下便擔了一個‘不孝’的罪名。可陛下若是要去,就和世族所說一般,山高水遠,世族擔心送皇後上京有失,難道朝臣們就不擔心陛下南下有失嗎?”

    “至於世族所要的封賞和官位卻是不難。如今幽州汾州死傷慘重,官員多有空缺,洛陽一亂,朝中也有變化,便是給他們一些爵位也無妨,無非就是費些銀子罷了。若逼得急了,就封到幽州和汾州去。”

    “如今正是秋收的時候,南方這幾年風調雨順,糧草充足,關中既北方諸地卻因戰亂耽誤了耕種,現在有些糧草不濟了。若南方不定,一旦發生糧荒,不用外敵入侵,我們自己就要先亂起來。他們便是看著這一點,要挾朝廷就范。”

    “欺人太甚!”李茂咬牙切齒。“就算江南世族沒有深受皇恩,可北方反賊一旦南下,難道還分你是世族還是平民,是南方還是北方不成!我們以長安為險要,竟是為這些國賊守了國門了!”

    “國公大人都說了這幫人是國賊了,難不成還能指望他們講道理不成。若是世族各個都深明大義,盧氏也就不會把范陽拱手送給反賊啦。”齊邵自己就出身世族,自然知道世族這種龐然大物靠什麼活著。

    皇恩?能當飯吃嗎?

    “我看,若是細細謀劃,陛下南下迎回太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中軍如今守衛關中門戶,不可調回。張致的軍隊要在北方守衛居庸關,也不可調回。新征的禁衛軍僅有三千,都是新兵,無法和晉國公手中的能征善戰的軍中驍騎相比。西軍說是替天子守國門,實際上一直都是駐扎在城中守城,極少主動出擊,我看也不足為倚……”齊邵一點一點的分析給皇帝和李茂聽。

    “齊邵現在好能干啊。”顧卿看著侃侃而談,揮灑自如的齊邵,忍不住感歎。“想當年,還為了替寒門學子籌生活費而賣燈謎呢。那時候可沒這麼成熟。”

    那幾句青澀的“老夫人拿好,老夫人再見”,不知讓當時的她多少次一回想就恨不得拿頭埋到被子裡。

    而如今的他,終於已經成長到“國士”的級別了。

    “咦,齊太傅還做過生意嗎?”

    “豈止是做過生意!這孩子不要太精!你知道孔明燈吧?”

    “恩,我們家做的嘛。我知道。”

    “那我和你說,有一年,齊邵拜訪信國公府,想要買這燈的專售之權……”

    顧卿閒著蛋疼,索性跟小孫女講起了當年齊邵各種帶領國子監學子發家致富的例子。

    齊邵以前在宮中是皇帝的近臣,一天到晚聽皇帝和晉國公及眾位老臣唇間交鋒,已經習慣了那種隱晦而意有所指的說話方式,連說話都沒以前那麼隨意了。

    而如今他以“托孤之臣”的身份隨侍年紀尚小的少帝,又遇見李國公這麼一個說的太隱晦都聽不出來的頂頭上司,不得不變身成傳聲筒、人肉翻譯機、書記官,擬詔學士等等亂七八糟綜合在一起的奇怪角色。

    為了能讓小皇帝看懂、聽懂朝臣們的話,他經常還要捧著折子將這些駢四儷六的東西翻譯成大白話說給小皇帝聽。後來連楚承平自己都覺得齊太傅太可憐了,上朝的時候直接說自己看不懂他們寫的艱澀玩意兒,麻煩眾臣上朝的時候寫簡單點,寫的直白點,這才減少了齊邵不少的工作量。

    齊邵已經習慣了在這一君一臣前分析透徹明白,省的自己事後還要跟在後面解釋。他從各軍的將領忠心和可用的可能上分析起,直說到大概能調用的兵馬和儀仗,還有沿途可以調出來護駕的府兵雲雲。

    大楚並未失道,這是大楚如今還沒有生出極大動亂的原因。無論是江南百姓也好,關中百姓也好,都是發自內心的相信大楚能好起來。洛陽城百姓願意跟著小皇子一起遷都到長安,便是信任大楚能夠給他們一個好的未來。

    能替百姓守國門而不是逃跑的皇帝,即使年幼,也值得尊重。

    其他各地也是一樣。百姓願意積極繳糧繳稅,而且自發收納北方的難民,都是相信大楚必定能平定亂局。若是小皇帝真的能獲得江南世族的支持,再迎回太子妃和太後,民心就會更加傾向於他,得到的支持也會更多。

    現在問題就是:

    一,皇帝下江南,至少要帶幾萬兵士保護,加上沿途補充的府兵,這些兵從哪裡來。

    二,皇帝的安全問題怎麼保障?怎麼能肯定世族不是不懷好意。怎麼保證一路上的安全。

    顧卿和親親閒話已經聊得差不多,親親不知道一向溫和的齊太傅還會為了胡姬寫詩,聽得舊事忍不住一陣一陣的發笑。齊邵好生生的在說著國家大事,自家女兒在御書房裡嬉鬧,

    李茂面子下不來台,十分不悅,立刻就熊女兒:

    “李湄!我們在聊大事,你再這般無狀,我就叫侍者把你叉出去了!”

    李湄和顧卿在一起時老忘了別人看不見奶奶,又對國家大事不感興趣。楚承平對她極好,從來不讓她受委屈,養的她有些嬌慣了,她狐假虎威慣了,見父親熊他,立刻眼中含淚,一下子站了起來。

    “什麼難事讓你們商量那麼半天!把鈞堂兄和堂嫂帶來的三萬羯人給我,跟練武一樣,讓我代替陛下去迎回太後就是了!”

    “不行!”

    齊邵、李茂、顧卿齊齊一愣。

    這麼快做出反駁的既不是李湄的父親,也不是李湄的奶奶。

    自然,也不會是生性老練的齊邵。

    而是坐在御座上的少帝楚承平。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親親不知道一向溫和的齊太傅還會為了胡姬寫詩,聽得舊事忍不住一陣一陣的發笑。

    齊邵:站著也躺槍,我是為了換門票!

    李銘:我被胡姬丟過花,還有口水!

    李銳:我……我瞪跑過胡姬。

    李釗:……不記得胡姬什麼樣了,光顧著看萬寧去了。

    李鈞:(人生贏家)我娶了個胡姬。

第239章 可怕的齊邵

    楚承平也不知道為什麼親親一說要走自己就那麼慌,甚至幾乎是脫口而出不行。

    他並非人人都稱贊的東宮太子,也不是什麼眾望而歸的皇子,父皇選擇他,是因為父皇寵愛他,在父皇還來不及像太子哥哥那樣討厭自己的時候。

    一夜之間,他的家——皇宮被燒了,母後不知所蹤,父親和兄長死於非命。他被神仙奶奶所說會救他的李家人帶著倉皇出逃,交給了父皇的暗衛,然後被帶著中軍趕回的李茂擁立成了皇帝。

    在這一切進行的時候,親親都不離不棄的陪著他。

    騎著小馬和他一起逃跑的是她。

    坐在他身後用小弓射瞎敵人眼睛救下他的是她。

    知道父皇和幾位兄長都死了以後,每天晚上抱著他睡覺的是她。

    說出“我很強以後我會保護你”的也是她。

    如今,想要代替他去赴險的還是她。

    楚承平相信這世上有命運一說。老天給他送來了一位神仙,又給他送來了這麼一位摯友,他要牢牢抓住。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幸運的。

    所以他不能就這麼把自己的幸運揮霍干淨。

    “朕非常想去接回母後。朕不讓李湄去,和危險無關,而是朕親去才是為人子女應盡的孝道。”楚承平站起身,拒絕了親親的意見。“如果親親替朕去了,而朕繼續坐在宮中,這是對世人的欺騙,也是朕對自己的欺騙。朕連自己的母親和百姓都能欺騙,以後又有誰不能欺騙呢?”

    “若朕答應了要去接回母後,那就必定會親下江南。若朕不去,也不會讓任何人替朕涉險,我們還可以想別的法子。”

    李茂和齊邵站在原地,竟被小皇帝說的無話可以反駁。

    因為他們都對少帝教導的是“修辭立其誠”那一套。如果此時說可以對外宣稱去了,但其實沒去,這就是一種“不誠”。雖然有一萬種理由可以解釋帝王的顧慮,可在天下萬民和士族心中,這位少帝就是一位貪生怕死,欺瞞世人的皇帝。

    那齊邵之前想盡法子為少帝的造勢都算是白費了。

    親親也沒想到楚承平會拒絕。

    因為平平非常排斥練武,每天到了去校場“日常”的時候,都會各種撒嬌耍潑要她代替。他皮膚比自己要嬌弱,一騎馬大腿內側就會破,拉弓倒是行,可射箭沒一次在靶上,更可怕的是,他還是個路癡,在長安的大興宮住了快半年了,一個人還是找不回東宮。

    她想著平平既然不能去,去了又危險,自然還是自己替他去比較好。

    結果他卻拒絕了。

    “可我比陛下強壯多了。真有個不對的地方,我能這樣……”親親隨手往地上一錘,錘裂了一塊地磚。“您能嗎?”

    “若是有敵人來襲,我還能騎馬跑掉,可是陛下您卻不行……”

    親親話裡話外都是“平平你太嬌弱了你去會死的”的意思。

    “若有千軍萬馬,縱使你有三頭六臂,伏虎降龍之力,又有何用?”楚承平搖了搖頭。“力氣再大,也得別人願意和你掰手腕才行。”

    “哈?掰手腕?”親親傻了眼。

    “和敵人難道還宣揚我力氣大麼?又不是要掰手腕。”

    “啊?我說我能打爆壞人的頭!”

    “那也要壞人把頭伸到你面前才打得到啊!”

    李茂樂見女兒和小皇帝關系處的好,又欣喜於皇帝拒絕了自家女兒的胡鬧,摸了摸胡子,笑著看兩個孩子情深意重的童言童語。

    齊邵則是感慨於小皇子與太子及皇帝的心性完全不同。若是已經故去的先皇在這裡,有心腹提出替他去冒險,先皇一定是在猶豫片刻後允了。而太子呢,則是心中猶豫不定,既怕留下惡名,又愛惜性命,更放不下皇後,最後在所有人的勸誡下同意此事。

    這位小皇帝如今才九歲,剛剛經歷過皇宮之亂,皇後可以說是他僅存的親人,但他卻說得出“朕想去,朕也怕危險,但朕不騙人”這樣的話來。

    若真的能輔佐這位少帝長大,大楚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光景呢?

    而此刻他的善言,會不會僅僅是小孩子天良未泯的一種童真而已?

    楚承平並非是外向的性格,所以齊邵並不能徹底了解這個孩子。

    不過只是現在楚承平表現出來的性格,已經讓他非常滿意了。至少不可惜自己給這位小皇帝再賣命個幾十年的時光。

    顧卿站在一邊,嬉笑著看著兩個孩子愣是把帶兵去迎回太後說成了闖龍潭虎穴一般,心裡忍不住偷偷暗笑。

    簡直就像三流肥皂劇裡的“我去,不,還是我去”嘛!

    喂喂喂,人家世族要好處,沒見到好處,為什麼要把未來老板給干掉啊!

    晉國公那麼聰明一個人,連三千兵馬都弄到手了,難道是為了殺皇帝的嗎?完全沒有動機麼!這可是他親外甥!

    反賊被拒在函谷關之外,這裡又沒有草原,全是城市,他們想要從北面跳過關中去刺殺皇帝,也要先會飛才行啊!

    “啊,其實不用爭,一起去就好了嘛!”顧卿笑瞇瞇的看著兩個議論著“掰手腕”和“我可以打爆他頭”這樣血腥話題的孩子,提出了這個建議。

    “您說什麼?”

    “啊哈?”

    兩孩子討論的話一頓,齊齊向顧卿發聲的方向轉頭。

    顧卿此時正站在李茂背後的方向,兩個孩子一起轉頭,驚得李茂放下了捻著胡須的手,莫名其妙的指著自己:

    “我……我?臣……臣什麼也沒說啊。”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得意的笑了起來。

    這是全天下只有他們看的見的神仙,是他們共同的秘密。

    有神仙保佑的他們,什麼都不怕。

    顧卿見到李茂偶爾還是會那般天然呆,忍不住竊竊地笑了起來。

    她走到兩個孩子面前,彎了彎腰。

    “你們兩個可以一起南下去接太後,親親可以穿平平的衣服冒充你,這樣大臣們就一定同意你到江南去,因為任何壞人的目標都是親親。而平平就穿著宮人的衣服隨侍在一旁,也能隨時知道情況。等安全到了江南,平平有大軍相護,再擺出儀仗,直接在城外請晉國公送出太後就行,連城都不用進。”

    顧卿想的是小時候看的各種“微服私訪記”。雖然純屬戲說,但這麼一群聰明人在這裡,一定能把她的主意給完善好的。

    李湄將信將疑的把神仙奶奶的提議說給他爹和齊邵聽,這位兩位朝中肱骨的大臣都是一愣,然後議論了起來。

    “羯人身強體壯,若穿起甲胄,會比一般的士兵更加威武,南方人矮小,見到這樣的天子之軍,一定對天子更為信服。”齊邵摸了摸下巴。“就是羯人粗魯,又大多不會漢話,想來充作禁衛軍有些不合適。”

    “粗魯的問題,交給李鈞就是。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教會他們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禁衛軍。”李茂也開始思考起可行性,“不會說漢話更好,被策反或者動搖的可能要小的多,禁衛軍不說話,更顯得不動如山,軍容整齊。”

    “李銳那裡還有五千禁衛軍,帶著羯人那三萬人,加上沿路加入護駕隊伍的府兵,去錢塘迎回太後是足夠了。羯人都是騎兵,連馬匹錢都省了。”齊邵最擔心的就是錢,“就是雇傭羯人南下又要花錢……”

    “從內庫出。”楚承平爽快的開口。“請羯人的錢比重新建立一支部隊省多了。”

    皇宮之亂中皇宮被大火燒的斷壁殘垣,但皇室的內庫本就不在皇宮裡,反倒得以保存。雖然皇宮被後來項城王和江氏的人搶了一空,又有無數字畫書籍被燒毀,但戶部銀庫和皇室內庫才是最關鍵的地方,這兩處都有翊衛把守,而後李茂的中軍又來的及時,並沒有被人打到注意。

    經過陳家幾十年的經營,皇帝才是這世上最富有的人。而這龐大的遺產,連同這個國家的“正統”主權,如今都由小皇帝楚承平一起繼承了。

    “李湄若是代替陛下,路上趕路還好,在馬車裡就是。可是若是到了扎營休息的時候,不能一直都讓陛下穿盔甲帶頭盔吧?隨侍的大臣也一定要是可信任之人,若是陛下的身份一旦洩露,更有危險。”李茂實在不放心女兒,到現在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陰差陽錯的女兒就成了陛下專業的替身。

    好在等再過幾年,陛□量張開了,自己女兒也大了,體型聲音都有差異,就不用做陛下的替身了。如今還真找不到忠心可靠的人選。

    就是委屈了方婉,頭發都快急白了。

    “陛下帶旒冕吧,有玉串遮掩,近身之臣又是信任的人,就不會露餡。”齊邵都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不過他思考了一會兒,又建議道:“若是陛下不介意,出現在人前的時候,最好穿上女裝,要不然,就打扮成宦者。”

    顧卿立刻就噴了。

    這齊邵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個腹黑的性子!

    她敢打賭!這齊邵就是故意找樂子!

    “為何要著女裝?”楚承平不悅地說:“朕明明是男子。”

    “若真是有刺客來襲擊,陛下和李湄同處一室,又身著華麗,也許會被看穿。但若是嬌弱的小女孩或者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公公,自然就能降低襲擊者的警惕性,逃跑的幾率也會增大。”齊邵一本正經的解釋著,“此外,若是宮女或者宦者為陛下鋪床疊帳甚至是陪寢都是正常的,可要是伴當就會很引人注意。”

    顧卿:聽他胡扯!

    李茂:聽他胡扯!

    但楚承平一想又可以和李湄睡一張床了,只是想了片刻,就點了點頭。

    “可以。”

    自搬到長安,他都好久沒和親親在晚上說過悄悄話了。

    以前都是同進同出的。

    “那李國公,現在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沿路的補給,還有隨侍的大臣問題,我認為……”

    “齊太傅,從荊州走不妥,項城王如今矯詔要立三皇子為帝,荊南還有危險。我認為該從岐州穿過……”

    “路況之事,要去召工部官員問一下。李銳畢竟經驗不足,可以召居庸關的張致暫時回京作為領軍之將……”

    李茂和齊邵就在這殿中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了,親親和楚承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楚承平下了御座,和親親、顧卿一起,到了書房後面的內室先小歇片刻。

    “他們一直都是……這麼討論的嗎?”顧卿指了指外面,傻乎乎的問兩個孩子。“我記得你爹,當初沒這麼老練啊……”

    “太傅和太師一直都是這麼討論國事的。有時候甚至幾十位大臣一起這樣討論。”楚承平已經見怪不怪了。“大家都稱贊李國公性格和善寬厚,又是個能吏。”

    楚承平在私下裡也毫不吝嗇對李茂的感激。親親聽了平平誇獎他爹的話,驕傲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顧卿陪著兩個孩子在內室聊聊天,打發打發這無聊的阿飄時光。

    殿外,李茂和齊邵商議的差不多了,李茂突然話風一轉,質問齊邵:

    “齊太傅,有一件事本官實在是不能理解。既然你也同意陛下和李湄一起南下,為何非要陛下喬裝打扮和李湄同居一室?按照正常的情況,不是應該讓李湄和陛下離的更遠一些,好分開保護嗎?”

    哪有把替身和正身放在一室的道理?

    這簡直……這簡直就像是故意將兩個孩子湊到一起。

    男女七歲不同席。李湄如今都十歲了,陛下也有九歲,不是無知稚子了!

    齊邵並沒有回避李茂的話,只是笑了笑。

    “其實,在下並不覺得陛下此行南下會有什麼凶險。張國公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他既然已經倒向陛下這邊,便要有些功績好在京中重新立足。他敢讓東宮屬官提出皇帝親迎,便是要為陛下在江南爭取支持,而非刻意刁難。”齊邵胸有成竹的說道:“陛下此行,不但沒有危險,而且必有極大的收獲。”

    “那還為何……”

    “在下不過想讓令愛和陛下加深感情,一路多些特別的經歷罷了。”

    “你……你這是何意……”

    “李國公,您到現在還看不出在下在做什麼嗎?”齊邵英俊的臉龐露出幾分訝然,他幾乎是身心愉悅的說道:“在下在行著月老之事,撮合令愛和陛下啊。”

    ‘這個年輕人到底在說什麼。’

    認為自己已經鍛煉的足夠穩重的李茂,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想看看齊邵是不是在開玩笑。

    “你就不先問問,本公願不願意把女兒嫁入宮中嗎?天家無父子,何況夫妻!”

    “信國公大人,在下尊敬您的為人,所以才這般苦心。”齊邵看著這位摯友的叔父。

    他所尊敬的李國公為人,是他曾經想要養廢侄兒,而後幡然悔悟的清醒,而非他位高權重,一言九鼎的威嚴。

    “您貴為國公,又領著大楚如今最重要的兵部尚書一職,天下兵馬皆歸您調控。您是輔國大臣,您侄兒是年輕的禁衛軍將軍,您堂侄是鴻臚寺和羯人關系密切的令丞,您的姻親張致張寧兩兄弟是幽州燕州守著居庸關的大將和能臣……除去告老的大理寺卿方大人,如今滿朝文武,竟全是您的故交舊屬,唯一能轄制與您的晉國公,如今和世族派官員都在江南……”

    “晉國公與陛下有血緣之親,而您和陛下之前毫無任何情誼可言。您的侄兒是太子陛下的親隨,您是太子陛下的太子太師,卻不是當今這位陛下的。滿朝大臣一大半都聽從您的命令,您以兵部尚書之身統領中軍,一聲令下便可使朝局變換。這樣的您,何以讓天下人相信不會挾君王而自重?”

    “又如何讓陛下相信您是因為忠心才如此輔弼於他?”

    李茂被齊邵問的臉色鐵青。

    這個年輕人問的,又何嘗不是他最擔心的問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晉國公不也被挾持去了江南?有時候每個人不同的想法,就會造成完全不同的結果,更會變成災難。

    但他除了忠心,確實任何保證也沒有。

    “此時只有令愛與陛下聯姻,陛下才能放心,未來被迎回的太後才能放心。勳貴和中立派才會放心。世族若真被迎回,您認為現在的文武大臣們願意又和他們分庭抗禮嗎?勳貴和老臣需要一個保證,一個您地位不會動搖的保證。一個他們不會被動搖的保證。”

    “信國公大人,您認為在下一直讓兩個孩子一起上課,一起練武,真是為了陛下的安全嗎?”

    “若說天家無父子,無夫妻,那便是笑話了。”齊邵的嘴角露出微笑,“若天家無父子,三皇子和小皇子就不會還活著。若天家無夫妻,先皇拼著自己性命不要將太後娘娘送出宮去,又算什麼?難道這不是真情?”

    齊邵見此時是最好的勸解時機,毫不虛偽的把心中想說之話全部說了出來。

    他知道這位國公會想通。

    ‘好厲害的年輕人。好可怕的年輕人。’

    他竟沒看出這個年輕人有這麼深的心思。

    他若接受了這門親事,陛下就會和自家女兒結親。等李湄與少帝大婚之時,便是他卸任還政於少帝之時。

    因為那時,他這後戚實在太過強大,比現在的晉國公府還要讓人擔心。天下的泱泱之口就能淹沒了他。他若不想玷污信國公府幾十年來的忠心之名,就必須要退隱。

    否則,家中幾個孩子就不會出頭。李銘肯定是要繼任國公之爵的,李銳如今領禁軍,以後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若他家又是文臣又是武將,還和羯人的軍隊交好,便是長成的少帝也會容得下他。

    “你想我做霍光……”李茂喃喃說道,“你想我……”

    “不,在下是想讓您做姜尚。”齊邵低了低頭,向李茂揖到。“陛下終究會長大,而朝廷的局勢不會一直像如今這麼明朗。”

    “李老國公因急流勇退而得到三代帝王的信任,晉國公兩代後戚之門卻被一直忌憚,為何?概因不會‘守拙’。”

    “令愛與陛下,乃是天造地設,命中注定的一對良配。”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但楚承平一想又可以和李湄睡一張床了,只是想了片刻,就點了點頭。

    “可以。”

    方氏(歇斯底裡):你這麼貿然決定,你娘造嗎!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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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3:04 |只看該作者
第240章 顧卿掰孩子

    李茂此人,算是一種“老好人”。

    他是家中老二,但弟弟走的早,自長大一點後,便和幼子沒什麼區別,但是卻沒得到過家中幼子常有的寵愛。

    父母和兄長的意見,只要不超過他的接受范圍,他都允了。他不用思考,他只要照做就行。因為他知道家人不會害他。

    等出仕了,皇帝吩咐他的話,只要不超過他的接受范圍,他也都允了。去馬場去沙場去什麼場,皇帝一聲吩咐,他就去。他不懂的,皇帝教他,他學。

    在家裡,他有謀臣吳玉舟和陳軼,有身後一群為他獻策獻力的部屬,他不需要自己去費力思考,他只要找到適合的法子,去做就行。

    去了前線,也是一樣。他不擅長兵法,不通謀略。他只知道一點,前線兵士有衣穿,有糧食吃,身後有家人在,就不會逃,不會退。所以李茂不會帶兵打仗,不會排兵布陣,他可以為他們征集糧草,購置冬衣,清理道路,讓專人為他們送家信。

    李茂的作用,越來越像是一部機器裡的潤滑劑,他不是螺絲,不是支柱,但依舊有著自己特殊的作用。

    遷都長安後,小皇帝幾乎是以一種盲目信任的姿態信任著李茂和李銳,對李茂是言聽計從,從不忤逆,對李湄也是友好和睦,形影不離。李茂對此很滿意,也很新鮮。

    因為換了一位帝王,前後的境遇真是天差地別。

    若說李茂沒有想過弄權,那是假的。但李茂隨即就把這種心思熄了。自己有幾兩重,李茂心裡很清楚。別說玩不過一些老臣,就連齊邵這樣的年輕人,他都看不透。

    大家支持的是“正統”。不是他。他很清楚。

    而如今,齊邵告訴他,太後要回來了,晉國公要回來了,這時候勳貴派就會受到極大的打擊。晉國公和太後都是出身世族,現在是少帝繼位,少帝不如先皇楚睿,還能平衡政局,你要勳貴和寒門怎麼相信皇帝不會拋棄他們?

    你要他們怎麼相信你有能力和影響力和晉國公分庭抗禮?

    然後齊邵笑嘻嘻說,有的,只要你女兒嫁了皇帝,你就會為少帝一心一意的工作,你全家也是一心一意工作,少帝和太後一看到你變成姻親,就會滿意你。勳貴們看見你即將變成國丈,就會放心。

    李茂不笨,齊邵的分析他懂。

    但他不想這樣做。

    “齊太傅的好意,本公心領了。”李茂看著齊邵露出滿意的笑容,也笑著回他;“但本公一向認為親事這種事,得一心一意才行。太傅知道我家的情況,連男子都不納妾,本公實在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兒以後和一群女人爭來斗去。”

    “更何況,小女粗鄙,入宮只會惹禍。”

    齊邵覺得自己對李國公分析的很透徹了,結果這位位極人臣的壯年國公卻隱隱有拒絕的意思,而且理由還這麼荒謬。

    李家能決定不納妾,難道能不嫁女不成?總不會招贅吧!

    他們家上面還有男丁呢!

    只是到了他們這個層面,話都不會說死。所以李茂又笑了笑,補充幾句。

    “況且陛下的婚事,非臣等該議論決定,這不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情。齊太傅有才干,年輕人看得透徹是好事,但一定要踏實,不要老想著將來,而應該先著眼現在。”

    “若將來陛下可以獨當一面理政了,本公就自請退隱就是。”

    齊邵苦笑。

    您現在說的倒是輕巧,等晉國公回來,您身後那些人願意讓你退隱嗎?

    齊邵和李茂商議完下江南迎太後的事情,很快就准備回各自住處召集人手再議。李湄雖然不願意離開神仙奶奶和楚承平,但還是依依不捨的跟著父親走了。

    她如今已經十歲,白日裡當做替身跟著皇帝四處跑行,但到了晚上,再留在寢宮就不合適了。

    顧卿先開始以為自己會像以前那樣被拉扯著跟在李湄身後,結果發現自己離不開的是小皇帝。雖然不知道自己穿越的規律和原因是什麼,但既來之則安之,顧卿伴在楚承平的身邊,笑盈盈的對李湄搖手再見。

    “親親,你在看什麼呢?”李茂見女兒頻頻回頭,忍不住彎腰詢問。

    “沒什麼,爹,我們走吧。”李湄沮喪的看著神仙奶奶被平平霸占了,拖著腳步跟著父親回前宮自家的住處。

    太可惜了,奶奶會說很多好聽的故事呢。

    而且她還知道許多哥哥的糗事。

    顧卿伴在楚承平身後,看著李湄漸漸走遠。小小的少年站在殿門前目送著她的小孫女,直到完全看不見為止。

    明明身旁有眾多宮人侍衛圍繞,但顧卿就是莫名的在這位少年的身上察覺到了孤寂的影子。那孤寂如此深厚,將楚承平的脊梁都映的更瘦弱了幾分。

    “每天,我最難過的就是這個時候。”這位新任的帝王抬頭看著自己的神仙阿姨,“父皇也好,太子哥哥也好,許多許多人,還有……”

    還有你。

    “你們都會離開。”

    “咦?你很難過嗎?可是親親明天不就又來了嗎?”顧卿蹲□子,和他平視交流。

    “萬一明天她沒來呢?親親為什麼是女孩子呢?因為是女孩子,晚上就不能留在這裡陪我,也不能和我像在信國公府那樣同居一室。”楚承平此刻還沒有“愛”這個概念,但他就是擔心親親在某一個清晨再也不會來到東宮了。

    她是女孩子,她要長大,這個理由,他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駁。

    “啊,這個神仙阿姨也沒辦法。”顧卿皺了皺眉頭。“不過即使會離開,相處時的記憶卻是美好的,這就足夠了。這世上,除了你的妻子,沒有人能陪你一輩子的。父母會老去,孩子會長大,只有妻子能攜手一生。”

    顧卿說著以前和兩個孫子說過的話。

    “只有妻子嗎?”

    楚承平看著遠方。

    可是他的父皇,也沒有能和他的母後攜手一生呢。

    楚承平對著顧卿和親親,私下裡從不用“朕”。

    也許像他說的,他還沒有習慣。

    對於這一點,顧卿十分滿意。

    到了晚上,顧卿備受煎熬的看著楚承平獨自一人吃著晚膳,可她的肚子不會餓,光聞得到香味,只能看,吃不得,饞的眼睛珠子都綠了。

    以往吃飯的時候,楚承平總覺得十分無聊。以前在坤元殿和母後住在一起時,他都是和母後一起進膳的,有時候則是和父皇母後一起用,從來沒有自己一個人吃過飯。

    到了長安,偌大的宮室只有他一個人。所有的宮人稱呼他“陛下”,恭恭敬敬的伺候他,他卻一點都不開心。

    面前有一個人陪你吃飯,而且露出“啊我好想吃我好想吃為什麼你能吃我不能吃”的表情,就連吃飯的食欲都變得更濃厚一些。

    楚承平滿足的又吃了兩口飯。

    啊……第一次覺得能吃到飯是這麼令人開心的事情。

    到了就寢的時間,楚承平爬上自己的“龍床”,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

    “神仙阿姨,你也來睡吧。”

    顧卿陪著楚承平呆過三天三夜,對陪他一起入睡一點也不陌生。於是顧卿依言爬上床,睡在床的外側,看著已經乖乖閉上眼睛的小皇帝,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孩子真是越長越好看了。

    睡著的樣子簡直像是小天使一般。

    “神仙阿姨,上次你和我說的《花木蘭》的故事,後來如何呢?花木蘭打完仗,回了朝中,有受了尚書郎嗎?”

    “啊……”顧卿回想了想,和小皇子說起了花木蘭故事的後續。

    “花木蘭沒有接受尚書省的官職,反倒吐露了自己的真實性別,請求能夠辭官回鄉。皇帝想要納她入宮,但她沒有接受,在禮部官員的護送下,回到了家鄉。”

    “她的父母翹首以盼,她的弟兄已經娶親,和花木蘭一起回鄉的同袍們一看花木蘭是女人,都驚訝的不得了,他們一起戰斗了十二年,竟不知道她是女兒身。”

    “然後呢……”

    楚承平像是所有聽了童話故事的小孩一樣,繼續追問故事的最後。

    顧卿閉著眼,想要說“然後,花木蘭嫁給了同袍,從此過著幸福的日子”,但話幾次到了嘴邊,卻硬是說不出去。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會這樣,顧卿的舌頭像是自己有了想法似的,說出了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然後,回到家鄉的花木蘭已經有三十歲了,他的父母已經年邁,跟著自己的弟弟弟媳居住,花木蘭是未嫁的大姑子,實在不好意思和弟弟住在一起,便拿出皇帝賜的金子,在家人住的房子旁邊又另起了一個房子,自己獨居。”

    “她三十歲了,一生最美好的時光都在沙場上蹉跎。她手上滿是硬繭,臉上是風沙吹出來的黝黑和滄桑。她原本就不美貌,如今的氣質更為冷冽。她殺過人,握過刀,年紀大,又有和男人在軍營裡一起同吃同住十幾年的名聲,所以回家後連個正經的夫家都找不到。”

    “花木蘭的爹娘對女兒十分內疚,一天到晚張羅著她的親事。她今年已經三十,軍中的同袍早就已經娶妻生子,唯有她蹉跎至今。沒有趙將軍,沒有劉大哥……”

    “咦,趙將軍和劉大哥是誰?”

    “呃……總之,就是沒有英俊的男人等著她的意思。”顧卿卡了殼,不好和他解釋無數個花木蘭的版本。

    “哦。”

    “花木蘭是經歷過悲喜生死,見過大世面的人。一般的凡夫俗子自然是進不了她的眼睛。家鄉人對她的指指點點或盲目害怕都讓花木蘭受傷,做好了孤獨終老的准備。”

    “後來,花木蘭的親戚們有的覬覦皇帝賜予她的封賞,便想將孩子過繼給她,能給她養老送終,花木蘭的小弟也想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姐姐,替她以後掃墓守靈。”

    “才三十多歲的花木蘭,猛然間發現自己已經過不了普通人的日子。她承受得住刀槍棍棒,卻承受不住父母愧疚的眼神;她承受的住生離死別,卻承受不住弟妹對她的巧言算計;她承受的住高官厚祿的誘惑,卻承受不住滿室的寂靜。”

    “在某個寒冷的夜晚,就如許多年前她萬裡赴戎機一般,她跨上了她的寶馬,提起了她的寶劍,帶著皇帝賜予她的金子,開始了新的征程。”

    顧卿版本的《花木蘭》說完了,心中有所觸動的她睜開了眼睛,看向身側的楚承平,卻發現他滿臉淚水,怔怔的望著床邊的帳子。

    “你為何哭了?”顧卿做擁抱狀,輕輕的靠在楚承平身邊。

    “花將軍,花將軍不是英雄嗎……”

    “她是英雄。但英雄之名並不代表她就不能遭遇這一切。將軍卸甲,美人白頭,花木蘭都遇見了,所以她才有了後來回鄉的遭遇。”

    顧卿知道自己很殘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個不美妙的版本。

    但在她心目中,花木蘭最可能遇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她在李湄開始嶄露李老國公遺傳的可怕力氣,又長得不美的時候,就在由衷的為自己的孫女兒擔心。

    她沒有辦法忍不住不想到一位傳奇的女性——“花木蘭”。

    花木蘭的故事很美,可花木蘭自己是否過得幸福,在顧卿的心裡一直反復閃現。

    如她擔心的那樣,李湄一天天的長大了,力氣有增無減,長相也只是平平。她的性格直率爽朗,毫無女孩該有的柔媚和溫婉。他們李家確實出了一位不一般的小姐,卻因為牽扯進皇室的動亂,注定一生都不可能平凡。

    等他們越來越大,以平平的性格,真的能放手讓李湄去嫁一個普通的男人,過著相夫教子的日子嗎?

    他現在連看著親親回家都會傷感。

    所以顧卿就像無數次和幾個孫子講故事那樣,不得不說出一個顧卿版本的花木蘭來。

    她想告訴平平,若是自私的真把親親當男人用,親親的下場絕不會好。

    “她那麼會打仗,可以繼續回去為皇帝打仗啊。”楚承平擦掉了淚水。“若是我,我是不介意重新接納這樣一位能征善戰的女將軍的。”

    “唔,這也是花木蘭的一條路。但花木蘭要求卸甲歸田,其實已經很累了,你想過嗎?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打仗的。”

    “就沒有打過仗的女將軍,結局沒有這麼讓人難過的嗎?”楚承平哭的鼻子都紅了,難過的指責顧卿,“神仙阿姨,都是你害的!我好久沒這麼哭過了!”

    一個期待了數年的故事,等來了這樣的結局,楚承平表示心裡沉甸甸的,鼻子也很酸,根本沒辦法睡了。

    “啊,是阿姨不對。阿姨給你想個結局好點的。”顧卿撓了撓頭,冥思苦想之下,還真想到了一個又會打仗,又得了善終,還故事圓滿的女將軍。

    就是過去醫療條件不發達,只活了三十多歲。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商朝時,有一位商王叫做武丁。”顧卿看著臉上還猶有淚痕的小皇帝,和他說起了另一個故事。

    “武丁有一位美貌的妻子,是另一個部族的女王,也是位能征善戰的女將軍。她叫做婦好。”

    “武丁和婦好非常恩愛,有一年,北方發生戰亂,婦好率領軍隊率軍前往……”

    顧卿將婦好的故事稍微美化了一下,因為剛才的花木蘭說的太慘了,顧卿將這位婦好女王、婦好王後說的是又賢能,又善戰,武丁如何愛戴自己的妻子,讓她帶著全國十分之一的兵力,婦好又如何經常在大型活動中近身護衛自己的丈夫雲雲。

    婦好的故事美好就美好在當時的那個時代。婦好的故事能圓滿就圓滿在婦好自己就是一個封地的貴族。

    顧卿在這個故事中將後世“男女平等”平等的一些理念灌輸在其中,因為商朝女子地位並不低下,所以一點也不突兀。

    故事講完了,楚承平意猶未盡,剛才因為討論花木蘭時的難過也一掃而空。

    顧卿看著楚承平,突然想起了自己“教育要從娃娃掰起”的想法。

    所以她笑瞇瞇地說:

    “平平啊,神仙阿姨問你,古往今來,到底有多少國王,多少皇帝?”

    楚承平傻乎乎的算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

    “我算不出。”

    “是了,皇帝是地位最高的天子,可古往今來,還是有不少,以後還有更多,是不是?”

    楚承平點了點頭。

    “那古往今來,取了一位能征善戰的妻子,而且還能一直相守到死的,又有幾個呢?”

    楚承平從五歲起開始學史,自然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無知稚子,所以他努力想了想,回答顧卿:

    “只有武丁一個。”

    “所以說,武丁才是所有帝王中最幸福的一位。他娶了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一位女子。稱王稱帝也好,權傾天下也好,這世上總有人能做到。”

    “可身為女子能做到婦好這般的,古往今來也只有這麼一位。這麼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卻嫁了武丁,武丁豈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位?”

    楚承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卿歎了口氣。

    她話說到如此,再說下去,就太露骨了。

    然而楚承平卻爬起了身,對著顧卿行了個禮。

    “我明白神仙阿姨的意思了。多謝神仙阿姨的提點。”

    他授命與天成了皇帝,又得到這位神仙幾次點撥,自然對她感激不盡。

    “我會讓親親成為婦好,而不是花木蘭。”

    作者有話要說:新書預告,《木蘭無長兄》。寫李湄時候得到的靈感,將會寫一個大齡女法醫穿成卸甲歸田的花木蘭的故事。新書還在存稿階段,大概9月10號開坑。稍後會放出地址和全文存稿的文案,感興趣的朋友們可以收藏等肥。祈禱的坑品有保障。

    下一更在晚上8點,下午帶小朋友帶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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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李釗之心

    第二天上朝,江南來的使臣將南方大臣的意思在朝上說了出來,引起軒然大波。

    就如齊邵和李茂所想的,滿朝幾乎是一面倒的不想少帝出京。

    一場動亂,到現在說太子殺了先皇的有,說二皇子殺了先皇的有,說項城王殺了先皇的也有,局勢這麼繁亂,出京便成了一件有大危險的事。

    勳貴派則是剛剛高興與世族派都滾去了江南,如今這些人一說,他們倒成了“保護太後”有功的功臣,不送太後入京,卻想著皇帝親自去迎。

    皇帝到底是去迎太後,還是迎他們?

    再把這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請到長安來唱對台戲嗎?

    齊邵和李茂早就想到了這些問題,對反對的大臣也有對策。

    他們召了應該埋首於戶部的李釗上朝。

    戶部官員大多數都是江南世族,一起和太後回了江南,如今戶部是由許多其他也擅長地方財政的官員在頂著,其中還包括管著皇帝私庫的陳家人和已經漸漸在戶部嶄露頭角的李釗。

    李釗是蒙蔭入官,其祖是原來老國公李碩身邊的後勤官。但他蒙蔭是蒙的陳四清老大人的推薦,由聖上親自以“擅算”點進的戶部,任從六品的度支。度支主管去了江南,他如今便代著度支主管的職位。

    戶部原本就事務繁雜,作為如同“出納”一樣部門的戶部度支司,更是兼具統計、核算、支出等各種工作。

    李釗天才的計算能力和統籌能力很快就壓服眾人,成為其他幾部欣賞的新人。

    “李度支,你和眾位大人算算如今的錢糧。”

    “是,齊大人。如今戶部還有賦稅八千七百四十二萬貫,糧倉儲糧三萬二千石。如今糧價高漲,每石已三貫七百文。而就在三年前,每石只要兩貫三百文左右。造成這種原因,主要是因為江南的糧商……”

    李釗在朝上開始說著各種“生意經”,什麼物價波動,什麼囤積居奇,什麼民間糧食難以儲藏,給江南的世族可乘之機等等說了一通。

    勳貴派許多大臣不精於計算,更不通財政,這也是李釗為什麼這麼快冒頭的原因。很多大臣聽得直打哈欠,又不敢御前失儀,只好忍著小口打,憋出兩眼熱淚。

    李釗神情肅穆的將事態說的很嚴重,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若是繼續支持十萬中軍作戰,並且供養西軍、南邊水軍、還在幽州收復失地的北軍,連同補給路上的消耗,我們的糧食只能堅持十六個月左右。這不包括賑濟戰爭中的災民的。而以後情況只會越來越艱難。因為關北正在征戰,春耕秋收全部耽誤,戰亂地區還要減免賦稅,戰時囤糧是各地的習慣,不光是大族,就連百姓也囤積,市面上糧食越來越少,銀錢越來越賤,比之市直高抬價例,贏落官錢……”

    “各位大人,小官是以最低限度算的糧食消耗,這還不包括各位的俸祿。”李釗低頭一笑,有些幸災樂禍。

    大楚支付官員的薪水是祿米加祿銀,祿米才是最大的組成部分,官員吃不掉的就拿出去約掉,換成銀錢。但大部分人家祿米都留下了,自己吃不掉,還有下人不是嘛。

    如果官員祿米發不下來了,他們就得花銀子出去買,可如今銀賤米貴,無形中就等於工資降了。

    達官貴人當然不在乎那點俸祿,可是大部分中等品級的官員還是指望著俸祿過活的。若是連養家糊口都做不到,誰站在他們身後支持?

    李釗的話一出,朝中一片靜寂。

    顧卿站在楚承平的身側,感慨於李釗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

    想當初他替自己算賬的時候,她還想著他若是能憑借算學在朝中謀一個官,哪怕只是一個小吏,憑著李茂的地位和影響,也能讓他當個小官,總算不辜負他家人希望他“當官”的厚望。

    想不到跟了一個名師以後,這個孩子連通貨膨脹和市場規律都學會了,甚至還有些後世精算師的影子。

    這些古人並不重視商業,也認為這些事情“有辱斯文”,所以看不到李釗的能耐。李釗的本事在亂世和動蕩的時期只會越來越被人需要,陳四清確實是個好老師,教會了這個孩子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難怪李銳放心把自己外面的鋪子都交給李釗“練手”。只是可惜洛陽東西二市盡毀於大火,李家想來財產也是縮水不少,畢竟原來李蒙買的都是京城的商鋪。

    啊哈哈哈,這麼一想,自己真是個機智的老奶奶哇!

    他們家在齊雲山裡放的金銀珠寶可以派上用場了!還有當初要求抄錄的微霜堂的書!

    也不知道張素衣陪嫁那些抄了沒有!

    李茂見大家已經察覺出南北對峙嚴重的一面了,立刻趁機提出昨日和齊邵的盤算。

    齊邵分析了江南不會威脅到皇帝的安危,相反還會拼死保護皇帝的一二三四五條,李茂則提出沿路有多少兵馬可以隨同一起護駕,羯人的三萬騎兵也可以暫作禁軍護衛等等。

    當然,少帝和李湄一明一暗這種事自然不會在大眾廣庭之下訴諸於口,但對於皇帝的安危,他們也少不了保證一番,並且想法子說服那些反對派松口。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議論,不管是江南的世族還是長安的朝臣都知道不會那麼快定下。朝堂上眾臣議論紛紛,大興宮裡官員來往絡繹不絕,就連民間都在劇烈爭吵著是該皇帝親自去接回太後,還是不該。

    但這一切和戶部都無關。

    因為李釗忙的快瘋了。

    十九歲的李釗長得並不出眾。和他的庶兄一樣,李釗是四方臉龐,皮膚也不白,因為經常東奔西走,常年曬成臉黑身上黃的情況。但他和李家的大部分男丁一樣,繼承了一張人畜無害,一看就是忠厚樣子的臉。

    在戶部,管著錢糧,長著這樣的臉,實在是有優勢。

    只是頂著這樣的臉拒絕別人的時候,再有優勢也有限。

    尤其和工部的“木頭腦袋”們折騰的時候。

    “不行。”李釗搖了搖頭,指了指工部綠衣官員的圖冊。“如今內庫空虛,大臣們住在大興宮不是也很好嗎?現在不是修建內城官邸區的時候。”

    “也不要多麼奢侈,只要能獨門獨戶就行了。長安一下子湧入這麼多人,內城也沒有太多的宅子可以用,現在長安租一間房子的月錢都快超過一位官員的俸祿了,如果朝廷再不新建宅子,難不成都住進大興宮不成?”

    能住進宮裡的都是位高的大臣,五品以下的官員還是得在外面住的。

    洛陽一場大火燒得許多官員赤貧,長安物價也是暴漲,災民安置都快弄瘋了戶部這些余下的官員,現在工部又要建房子,李釗自然不會松手的。

    “我管不了大興宮住哪位大人,我自己都借助在堂叔的地方,比你還想有自己的房子住。”李釗眉頭都不抬一下的說。“我只是個小度支,又不是戶部尚書,管不了修官邸的事。”

    “誰不知道戶部尚書在錢塘侍奉太後!你這個度支不蓋章准許圖紙出庫,誰出錢蓋!”

    “你這造價也太高。和你說的獨門獨戶不符。如今城中到處都在大興土木,磚石樹木價格都虛高,不是造官邸的時候。”李釗搖了搖頭。

    “可是你昨天才批了熊營造的圖紙!”

    “那是要修新的外城,和你這官邸不同。”

    “李釗!誰不知道你是為了萬寧縣主拍熊儀賓的馬屁!”那官員氣的連拍桌子,和他一起來的工部官員嚇得趕緊拉著他往後退。

    “李度支,我這位同僚為了這張圖紙費了不少心血,你勿怪,勿怪!”

    李釗自從當了這個棘手的度支主管,被人當面甩耳光的時候都有的,這都不算什麼,當下一挑眉,將那人圖紙花費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指出,又告訴他這個時候根本找不到湖石盆景,直說的那位工部官員冷汗淋漓,這才將圖紙一推,送回他的面前。

    “首先,我確實愛慕萬寧縣主已久,這事全天下都知道了,就陛下還沒聽見。你若有心幫我多傳幾回,在下感激不盡,最好傳到陛下耳朵裡,給我指了婚,那就萬幸萬幸。”

    “其次,熊儀賓是營造大夫,用的是陛下的內庫,我只需核算,不問費用,那是監造使陳大人的范疇,我並非拍熊儀賓的馬屁。”

    “第三,熊儀賓的馬屁我都快拍紅了,可熊儀賓管不了萬寧縣主的婚事,拍了也就只能說說好話,我沒必要冒著丟官的危險去這麼做。”

    李釗說的那位綠衣官員滿臉通紅,旁邊隨行而來的官員則是一臉嬉笑的表情。

    許多人都知道這位年輕的李度支整日裡往德陽郡主府送花送狗送稀罕東西,就是為了德陽郡主能去聖上面前提一提萬寧縣主的婚事。

    萬寧身份尷尬,皇後和太後如今都在京裡,竟是沒有一人能主持她的婚事。她曾經造反被幽禁的父親也死於宮中的那場大火,萬寧縣主更是需要守孝三年,京中諸人都像是忘了她的婚事似的。

    李釗其實也想求自己的堂叔在少帝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只是如今堂叔位高權重,若是在這個時候提起婚事,便不像是提親,而是強迫。他想等自己做出點成績了,自己向皇帝求親,反正萬寧還要守孝三年,他加倍努力就是。

    就是如今他年紀大了,沒隔多久就要半夜爬起來洗褲子,實在是惱人。

    有個太漂亮的紅顏知己也是種煩惱啊。

    兩位工部官員心服口服的拿著圖紙和預算回去了。李釗親自起身送他們出了度支司,再三保證等今年的賦稅收上來了還有盈余,優先重新核算官邸的圖紙。

    等他們走遠了,李釗這才搖了搖頭,回了屋子。

    ‘等內城擴到有了官邸區,德陽郡主一家和萬寧就要搬走了,哪裡有現在這樣日日在宮裡見面方便?’

    說什麼也得拖的晚一點啊。

    而且確實到處都要銀子。

    什麼,你說那那些租不起房子的大臣們怎麼辦?

    長安佛寺和道觀那麼多,借住一下不成嘛?

    再不行,府衙班房裡鋪張紙,不是一樣的睡嘛!

    長安宜陽坊的一座酒樓裡,幾個昔日的好友坐在一起,小酌幾杯。

    宮中動亂那晚,秦斌和李銳都休沐在家,熊平早就出了東宮在國子監當了個學官,秦家人被秦鋒帶去了江南,仇牧在東宮也一樣陰差陽錯的去了江南,愁得仇家上下都如坐針氈。

    如今仇牧作為使者回了長安,顯然晉國公也不打算讓他回去,總算是逃出一劫。

    李銘、李銳都和仇牧交好,仇牧年紀和李銘相仿,也都喜歡掉書袋子的性格,很快就成了知交。仇牧回京,自然是好好喝上一杯。

    宜陽坊接近東市,原本就是非常繁華的地方。可如今這條繁華的街道上,卻行走著不少背著大包袱的人。他們腳步虛浮,緊緊抓著小孩或老人的手,全身上下積了一層又一層的土,疲憊的像是夢游般的行走。

    長安是陪都,雖然占地遼闊,卻沒有洛陽那般大。湧入的洛陽居民和關中各地的難民根本找不到可以棲身的屋子,只能背著行李在有屋簷的人家下面暫住。宜陽坊有屋簷的地方多,難民們歇了一晚,遇見坊內開市,只能迷茫的繼續背著包袱和鋪蓋,重新游蕩,尋找著今晚可以露宿街頭的地方。

    仇牧雖然被裹挾至江南,但南方並沒有遭受過動亂,街道上自然是看不到這樣的情景。他喝了一杯悶酒,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一段時間的見聞和經歷,足以讓這個以前總是和秦斌斗嘴斗的不可開交的少年成熟起來了。

    “我在江南,一直受秦斌照拂。我人微言輕,太子遇難,我身為陪讀和心腹卻不在身邊,本就受人嗤笑,在江南過的不是……很如意。”仇牧看著認真聽著他說話的李家兄弟和熊平,“秦斌之父手握軍權,他處處照顧我,至少讓我撐了過來。”

    “太子殿下到底是怎麼死的?”

    “據說是二皇子用手弩射殺的。”李銳皺了皺眉,“當天太亂,我們全府都不在宮中,說什麼的都有,不知道該信誰的。”

    “此次過後,我大概會跟著父親繼承家學,然後進入工部了。”仇牧苦笑,“東宮出身倒成了我一個污點,我被派到京中來,兩邊都沒辦法站隊了。如今只能繼承家學,從此埋首於工部之中,效忠於皇帝陛下。”

    仇牧一直對家中的水利機關等學術不感興趣,一直苦讀儒家之學,希望能以經綸之才輔佐帝王。可如今去了一趟江南再回來,他已經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裡。

    會孔孟之道的大臣,滿朝皆是,哪裡還需要一個沒有侍奉好主君的東宮舊臣呢?

    他一不像熊平跳出去的早,二不像李銳有擁立之功。

    唯有這一條路走了。

    “你比許多人還是好上太多,你至少還有退路可走。”李銳也喝了一杯酒。“秦斌……他的夢想是帶兵出征,開疆立業,如今卷進這種事情,還不知……”

    李銳的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熊平性子太過憨厚緩慢,很快就適應不了東宮快節奏的動作,自請出宮謀一前程,將自己太子捨人的位子讓出來。

    皇帝留他在太子身邊,本來就是交好宗室和熊家的關系,二來讓德陽郡主和信國公府重歸舊好,消解以前的齟齬,如今目的達到,這熊平也確實不是能作為梁柱的性子,便允了他的要求。

    如今熊平已經娶妻生子,家庭美滿,這麼一看,倒是沒做錯選擇。

    選擇儲君,有時候一步登天,有時候也是一步就墜入深淵。

    幾個已經長大的少年喝喝小酒,聊聊人生,各個都還風華正茂的年紀,竟然也聊出一些世道滄桑的人生感悟出來。

    待酒足飯飽,他們離開酒樓,只看到幾個衣衫襤褸,一文錢也沒有的難民探個頭進來乞討吃的。而酒樓的老板讓他們看到他雖然不是壞人,但更不是個聖人。

    他皺著眉頭讓跑堂的趕走那些難民。

    如果讓他們吃喝的消息傳了出去,很快酒樓就會被乞討的人淹沒。

    李銳喝的微醺,看在眼裡,起了性子,丟了一枚銀錠在櫃台上。

    “看著真煩,無論到哪一家小坐,各個都是這樣的情景。”

    掌櫃的驚訝的看著李銳,李銳指著那一枚銀錠說道:“這個足以付他們吃上一頓吧?不,應該夠不少苦人吃一頓了。你算下這銀錠能給多少人吃喝,只要銀子沒花完,就讓他們填飽肚子吧。”

    李銳他會常來這家酒樓,自然是因為這個掌櫃的看著順眼,不是個壞人。所以他對李銳拱了拱手,替幾個苦人道了聲謝,就讓小二准備足夠的饅頭和清粥。

    李銳低頭看了一眼弟弟李銘,如今他已經長得超過自己的肩膀了。

    當然,在李銳心裡,他還是那個小不點。

    “李銘,如今你也是掌議了,是不是?”

    李銘不知道兄長說這個為什麼,但是還是點了點頭。

    “還記得那年京中下雹,國子監的學子做了什麼,我們又做了什麼嗎?”李銳拍了拍李銘的肩膀,“你和齊邵一般,如今也是掌議了,你也做些什麼吧。”

    李銳的酒氣讓他的話感覺上是醉話,但他的眼神十分清醒,清醒到讓人吃驚的地步。

    “我們很長時間沒有像小時候那樣許多人一起做過什麼事情了。你去請教請教齊太傅,我們再大干上一場吧。”

    李銳看著在門口支起棚子的掌櫃,歎了口氣。

    “如今長安無家可歸的人,可比當年的西城之人多上太多了。”

    李銘看著自己的兄長,也想起了當年一起賑災、一起放孔明燈的日子。

    他的臉色亮了起來,眼睛裡也閃起了不一樣的光芒。

    李銘點了點頭。

    “好。”

    盧默送的碗,他還留著呢。

    應該可以派上用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釗:趕緊的迎回太後,我要求賜婚!

第242章 急救之術

    李銘在京城之亂中會帶出盧默贈與的碗,純屬為了保留朋友的記憶。

    那個碗是盧默臨別時所贈。他曾說過自己也許再也不會回京城了,這是漢人對他友好的證明,他轉贈給李銘,也作為羯人感激漢人的證明。

    這碗很有趣,盧默說他曾用這個盛滿了錢,那就可能是個乞丐給他的碗,教他如何去要飯,而完全不知道要飯是什麼的盧默,恐怕也不知道那個漢人對他的“友好”,是一種“與其我給你錢不如教你如何營生”的想法。

    李銘帶著母親奔逃出家的時候,除了帶了一些貴重的東西,那些小時候有記憶的物品也都一並帶了出來,其中便包括這碗。

    而如今,他想試試讓京中的人關注起“難民”這個群體。

    李銘確實不及以前的齊邵,但以前的齊邵可沒有李銘這樣有這麼多人在身後提供援助。

    齊邵教導李銘如何在引起眾人的注意後上疏給陛下,然後由朝廷頒布“勸捐”的詔書;李銳則說動禁衛軍和國子監太學生一起去做這件事。

    然後國子監的學子和禁衛軍的年輕禁衛一起,每個人都捧著一個碗上街去乞討。

    也有許多學子不願意,李銘也不勉強。但更多的人是對李銘身後的李國公有信心,所以願意跟著李銘去做這件大事。

    當年齊邵當掌議時,國子監曾經甚至震動過皇帝,齊邵也是這般一步登天成為天子近臣的,參與的每個人都羨慕那樣的境遇,每個人都期望成為下一個齊邵。

    國子監的學子們並沒有在這場浩劫中有所動蕩,國子監街也沒有被焚燒,但行政中心都已經偏移,那國子監自然也就搬到了陪都長安。

    長安也有國子監,所以這些太學生們是沒有無衣可穿,無食可用,無頂蔽身的情況的。

    禁衛軍也是如此。第一批的禁衛軍本就有許多是達官貴族之後,這是天子直接的衛戍部隊,第一個要求的就是忠心,自然就住在宮裡。

    這麼多穿著儒衫或勁裝的年輕人拿著飯碗,鋪著草席在各種鬧市中乞討,自然引起了眾人的關注,也有好奇的人丟上幾個銅板給這些人,學子們便拿它換成饅頭稀粥等物,送給真正需要這些的人。

    有些人說他們是有辱斯文,有的人罵他們不知所謂。但這些太學生們就是堅持著乞討、露宿街頭的舉動,包括信國公李茂的兒子,以及許多朝中大臣的兒子。

    他們以這種方式,提醒著除了爭權奪利,除了迎回太後,長安還聚集著太多無家可歸的人。百姓才是社稷的根本,若衣食無著,沒有居所,就會釀成大亂。

    對此,曾經是國子監掌議的齊邵第一個做出回應,他派出家人在城外搭建茅棚,以供一些老弱病殘暫時居住,齊家不是富戶,但是也做到了一日施一次粥。

    這位在朝中風頭正勁的太傅率先做出動作,其他大臣便知道了是什麼意思。他們許多自己都住在宮裡,自然是知道長安的房子已經緊張到什麼地步,便也捐獻出一些銀兩,在長安城外搭建茅棚。

    李銘和國子監學子們每日捧著碗在長安各家高門富戶門口替難民乞討,這些富戶有很多就是趁著糧價緊張囤積居奇的商人,每日被這些未來的“國相”們一圍,臉皮也難過的緊,可又不願意降價或施米,除了硬撐,別無他法。

    高門大戶有些礙於名聲,派了人去城外棚戶區施粥,可大商人們卻互相聯合起來,咬牙就不施米,也不降價。

    若一施米,大家都施,就沒人買米,全去喝不要錢的了。

    李銘也狠,每日裡和學子們就在這些富商門口吃睡,李銳帶的禁衛軍各個都身強體壯,也在這些高價買米的糧商店門口討飯。他們都有官身,商鋪的掌櫃也不敢出去轟走。況且禁衛軍不是吃素的,想打也打不過。

    如今長安也不知道住了多少難民,除了洛陽受災無家可歸的人,尹朝反賊帶著胡人南下侵占了汾州的疆土,汾州也多有難民逃到了通州和京城。

    江南不穩,戶部糧食要支援前線,這些糧商這時候囤積居奇,簡直如同叛賊一般。朝廷早就想對這些人磨刀霍霍,一直苦無借口,一直到李銘和李銳帶著太學生和便服的禁軍做出“圍討”的樣子,難民們一直壓抑的情緒也爆發了。

    他們一起圍住了各個富商和糧鋪的門,也不打砸,就圍著不走。又有窮苦的人每天就臥在糧倉裡收購糧食進出的道路上,旁邊放好棺材,等著運糧車從他們身上碾過去。

    在最終的大沖突爆發之前,朝廷及時出手制止了。

    此場“乞討運動”,最終以太學生上疏朝廷,要求妥善安置難民,嚴懲不良富商,少帝應允而告終。

    朝廷頒布了嚴令,關中各商家所賣的糧食,若比往年市價高出三成以上,家產充公;若比往年市價高出五成以上,家產充公,全家流放;若比往年市場市價高出一倍以上,當家者當眾絞死,其余家人充沒官籍,成為罪人。

    此令一出,再加上朝廷真的處理了幾個大的糧商,頓時京城糧價恢復到一個較為合理的價格,朝廷的嚴令被傳遞到各個州府,各地地方官也都嚴格監督起來。

    高門和大戶們一邊罵著信國公府兩個子侄簡直有病,一邊無奈的拿出粥米賑濟難民。之前米價昂貴,糧食不易儲存,誰也不願意將家中的存米拿出來救濟,如今米價平抑,倒是可以做做善事,得些名聲了。

    而後朝中迅速頒布了修建新的外城,擴大外城面積的指令。由德陽郡主的儀賓熊樂督造此城,征召長安的流民和難民作為工人。

    其實國庫並不充盈,但修建外城也是逼不得已。流民多則滋生事端,若不弄出些大工程讓這些流民累個半死,他們無可事事游手好閒之下就會生亂。

    只有朝廷出錢征召這些壯丁去做工,給吃的給酬勞,給他們修建可安身之地,民怨才不會沸騰,後方才不會動亂。

    這一次“學子乞討”的事情,凸顯了糧食危機有多麼嚴重,朝廷裡原本不願意皇帝南下接回太後的大臣,在這種情勢下也只能低頭。齊邵和李茂再召了幾個如今京中的重臣,告知皇帝雖然親自南下,但還有替身保護的計策,這些重臣也就都打消了心中的疑慮,開始做其他大臣的工作。

    很快,秋收後皇帝動身接回太後的議程就被敲定,這作為一件大事被擺在了明面上,所有人都開始動作了起來。禁衛軍被日夜操練的像是拉磨的驢子一樣,到底哪些大臣要陪同一起南下,人選也在熱烈的討論之中。

    而這時,南下的兩個主角,楚承平和親親,卻像是沒事人一樣跟著顧卿學人工呼吸。

    顧卿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呆多久,她所學的東西在這裡基本都用不到。

    小皇帝上朝的時候,顧卿偶爾會和親親說一些故事,除了花木蘭,還有紅樓夢的梗概,以及自己所在的平行空間裡那些帝後相合、王朝更迭的故事。

    如果是顧卿和小皇帝灌輸的是“你要尊重妻子對你妻子好”,那對親親灌輸的便是“女人要自強女人要自重”,以及“聞君有二意,故來相決絕”的理念。

    她雖有父兄照顧,但畢竟是女人,哪怕嫁入皇家,太出格怕是也做不到的。

    實在不行,就只能想法子全身而退了。

    今日裡,閒著無事,顧卿突然突發奇想,把急救的知識教給兩個孩子。

    她曾用急救之法救過李湄的命,說不定以後他們也用得上。

    只是這法子太驚世駭俗,又是對嘴吹,又是按胸口,所以顧卿表示只有教給小孩子最合適。長大了教反倒不自在了。

    “人溺水時,有時候會失去氣息。還有孩子剛出生時,有時候也會沒有氣息。但這不代表他們就死了。我今日教給你們的,便是如何讓人留有一線生息,能夠接續上生氣,繼續存活的法子。”

    顧卿知道沒辦法和古人解釋“呼吸”、“心髒”、“胸腔”這樣的東西,只好換成古人能聽得懂的概念。

    兩個孩子倒是聽得十分興奮,瞪大了眼睛感興趣地問:

    “是仙法嗎?”

    “是神仙渡氣的法子嘛!”

    他們都聽過神仙如何渡一口仙氣救回凡人的故事,此時聽到神仙奶奶/阿姨要教他們這種神奇的仙法,高興的雙手相握,整個人都雀躍起來。

    “呃……不算是仙法,倒是一種醫術。總之,我還在這裡的時候,會教給你們一些可能有些奇怪的醫術,但它們很有效,你們一定要牢記。日後如果你們見到張玄道長的師弟寇麒,可以畫成圖本,教給他。讓他去救人。”

    現在,也只有這兩個孩子見得到她了。

    此時正是親親和平平校場鍛煉的時間,因為親親和楚承平要換衣服,外人都不得擅闖。小皇帝又說今日身體有些疲累,要稍微休息一會兒在出去,禁衛們也不以為意,就在大帳外值守著。

    顧卿叫楚承平躺下,開始跟親親講述人工呼吸的要點。

    “所謂氣息,需要流通。氣息沒了太久的人,即使再怎麼救助也活不過來,所以這個只適用於剛剛沒了氣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將沒了氣息的人移到空曠有風的地方,然後解開衣服的領口、腰帶,去掉身上累贅的東西,避免影響氣息流動。”

    顧卿一邊說,一邊叫親親上來扒掉楚承平的腰帶,松開領口。

    親親幾步走上前,很輕松的就把平平的腰帶扒了,又把他的領口弄松,露出一小節白皙的頸項。

    親親做的毫無扭捏之感,倒是躺在那裡被任人施為的平平紅了紅臉。

    他是皇子,自小不曾失儀,從未這樣衣衫不整的躺在大帳的地毯上過。

    而且,扒了他衣服的,還是一直以來一起共處的玩伴。

    女孩子。

    顧卿看著小皇帝衣衫散亂,皮膚嫣紅的樣子,莫名其妙的也紅了紅臉。

    這小孩子長得太漂亮,讓她這個大人也不好意思起來。明明只是很單純的教授他們人工呼吸和胸外心髒按摩,結果倒弄的有些……

    有些……

    真不好說。

    顧卿和小皇帝不大自在,親親卻一點不自在的意思都沒有。在信國公府的時候,她連小皇帝的腳丫子都啃過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是白一點,軟一點嘛。

    “然後呢?奶奶,然後怎麼辦?”

    親親的一句問話成功的喚回了顧卿醫務工作者的自覺心,立刻講述起重點。

    “你要注意,若是……”顧卿開始說起這其中的要點,然後開始給親親做示范,底□子俯在小皇帝身前,將臉埋了下去。

    可憐楚承平躺著好好的,突然見到神仙阿姨頂著一張六十多歲老嫗的臉朝自己親了下來,立刻嚇得的大叫一聲,翻滾著在一旁坐了起來。

    “神仙阿姨!你要干什麼!”

    門外的禁衛聽到裡面有少帝的叫聲,掀開帳篷簾子進來查看,卻發現小皇帝衣冠不整的坐在地毯上,一旁李國公的女兒笑嘻嘻的看著地上的少帝,連忙低下頭去,當做什麼也沒看見的出了帳篷。

    哎,聽說陛下極為喜愛這個女孩,隨她嬉鬧,如今一看,竟真是這樣。

    就是此女也太奔放了點,竟然連陛下的衣服都敢扒!

    顧卿見那禁衛縮回腦袋,才無辜地回道:

    “都說了教你們如何渡氣,渡氣當然是嘴對嘴啊!”

    “……我沒法子接受!”楚承平簡直可以用狼狽來形容。“我娘都沒有這麼親過我!”

    “我也沒想親你啊……”其實好想親。“但其他辦法沒法子渡氣的……”

    “我……我不學了!你讓親親學吧!”

    “那要是親親遇到危險呢?畢竟是她代替你去涉險。你不但要學渡氣,還要學如何應對骨折、如何包扎、如何止血。我能教的東西,走之前盡量都要教給你們。我晚上不能和親親走,就只能讓你多懂一些了!”

    “我不要……”楚承平把頭搖的像是撥浪鼓。

    你能想象一個能當你祖母年紀的人向你的嘴親下來嘛!

    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忍!

    “顧老太君的臉殺傷力有這麼大嘛……”顧卿嘀咕了兩句,在親親捧腹大笑聲中努力想象自己醫院裡長得最可愛的那個小男孩的樣子,然後變成了一個很小的小孩子。

    “這樣行了吧?”

    “……你一說話就不行了!”楚承平簡直是跳起來的。“哪個小孩子會頂著這樣的臉用這樣的聲音啊!”

    “可是我不會變換聲音啊。”顧卿沒轍的聳了聳肩。

    張玄可沒教她更高深的。

    “行了行了,奶奶,你在我身上試吧。”已經笑得肚子都疼了的親親干脆利落的躺了下去,松掉了自己的腰帶,扯開了自己的領口。

    “怎麼做,你先教平平,然後平平再教我。”

    楚承平這才松了口氣,跑到親親旁邊站好。

    顧卿沒奈何的邁著小短腿跑到親親身邊跪下,讓親親把自己的頭盡量後仰,然後做出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的樣子。

    她碰不到他們,只能以虛作代替了。

    “你看好了,先這樣深吸一口氣,然後對准她的嘴……”

    顧卿俯□子……

    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嘴。

    這只小手力氣不大,但一直把她的臉往後壓,不讓她俯□去。

    顧卿都要瘋了。這兩個孩子都能碰到她,但她卻碰不到他們,真他奶奶的煩躁!

    “楚承平,你又怎麼了!”

    “神仙阿姨……”楚承平有些扭捏的扭過頭去看了看躺在那裡的親親。“你能換個小女孩的樣子嗎?”

    “……”顧卿盯著楚承平,盯到他耳朵都發紅了,這才咧開了嘴。

    “好。”

    謝天謝地,接下來就容易多了。

    顧卿教他們如何吹完氣後嘴巴離開,如何把肺裡的“氣”呼出,要做多少下,如何口對口,口對鼻。

    “你們都是孩子,記得,給十五歲以下的孩子渡氣,速度要稍微快些,嘴巴要完全蓋住被救那個人的嘴,不能留下一點空隙。每做完四次,就要聽一聽胸口有沒有心跳。而給剛生下來的寶寶渡氣時,吐氣一定要慢。”

    親親被平平親來親去,因為顧卿是奇怪的阿飄,許多動作都是顧卿指導著楚承平去做的。如何抬她的頭,如何抬捏住她的鼻子,如何完全用嘴巴蓋住她的嘴吹氣。

    一場人工呼吸下來,親親倒是一點羞窘都沒有,小皇帝卻羞得手腳都不自在,顧卿一說“好了,平平學的差不多了,換平平躺,親親吹!”

    李湄興高采烈的爬起身,擦了擦嘴上的口水,露出“猙獰”的微笑。

    NND,平平這麼笨,吹個氣都學不好,反復來了這麼多遍,弄的她嘴巴都疼了!

    看她怎麼“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仙術不是那麼好學的!

    楚承平還在回味剛才柔軟的觸感,一看親親連牙都齜出來的樣子,小心肝不由得跳了幾跳,忍不住退了幾步,擺擺手“今天學這麼多就夠了吧,再多學也記不住,神仙阿姨,不如明天再……”

    顧卿還沒說什麼呢,親親立刻凶狠地往前一站,抓住楚承平就往地上按。

    “不行!奶奶都說了隨時都有可能回天上!我都讓你先學了,你不能這麼自私不讓奶奶教我仙法!”親親一邊說,一邊把楚承平已經收拾好的衣衫重新撥開,一邊抽了他的腰帶,一邊拉他的衣領。

    顧卿笑嘻嘻的看著兩個孩子打鬧。

    楚承平滿地滾,想要逃過李湄的“魔爪”,李湄力氣何其大,一邊小心翼翼控制力道不把小皇帝弄傷,一邊堅持著脫掉他身上所有可能束縛住胸口和腹部的東西。

    只是片刻,楚承平就恢復衣衫不整的狀態躺在地上了。

    李湄若要壓住同齡的小孩子,除非那人像李銳一樣天神神力,否則都沒辦法掙扎。

    李湄“嘿嘿”地笑著,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捏住楚承平的鼻子,扭頭問顧卿:

    “奶奶,就吹氣就行了吧?”

    “你把他頭仰的太高了。”顧卿看著這一幕都有些面紅耳赤,“抬到一半高度就可以了。”

    楚承平鼻子被捏,頭又後仰,難過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李湄聽到奶奶的話,連忙把他的頭放正一些。

    “吹起,嘴巴完全包住被救者的嘴,防止漏氣。然後緩慢持續的吹氣,吹完立刻抬頭松口,放開捏著平平鼻子的手指。”

    顧卿悉心教授著重點。

    “哎呀知道了,剛才你已經和平平說過好多回了……”

    什麼嘴巴沒包嚴什麼忘記松手了什麼不要吹得那麼急。

    笨蛋也知道怎麼做了啦!

    李湄一手捏著平平的下巴,一手捏著平平的鼻子,非常高興地往他的嘴上壓去……

    “陛下,聽說您今日身體不適,是不是需要宣太……”李銳聽門口的禁衛說陛□體疲憊想要先休息片刻再去,生怕是自己的妹妹有哪裡不舒服,連忙挑簾子進門。

    要去騎馬射箭的可是李湄,陛□體不適,躺在帳篷裡休息就是了。

    “李湄,你給我住手……不,給我住嘴!”

    小皇帝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滿臉潮紅,眼睛裡還流出眼淚來。

    自家妹妹仗著力氣大,壓住了可憐的陛下,還不要臉的低□子去親陛下!

    李銳眼珠子差點沒爆出來。

    顧卿滿臉都是“馬薩卡”的驚慌表情。

    門口守衛的兩個禁衛只是用余光掃了一眼帳篷深處,立刻驚的抬頭望天。

    今天太陽好大,眼睛都閃瞎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顧卿又坑孩子們了。

    急救術後面會派上用場。

    當當當,推薦下我的新書《木蘭無長兄》,請大家點擊收藏本書等候開坑!延續作者一貫的神轉折風格!

    小劇場:

    讀者:請問,為什麼叫《木蘭無長兄》呢?

    作者:那個啥……(小聲)木蘭是沒長胸啊……不是和諧不給描寫胸嘛,我也是沒法子。

    花木蘭: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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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3:35 |只看該作者
第243章 少帝出京

    ‘神仙奶奶,救我!’

    李湄的眼神裡明晃晃的閃耀著這樣的意思。

    顧卿不忍直視的捂上眼睛,等著李湄被比她還要神力的李銳揍成豬頭。

    李銳如今是這些禁衛軍的上司,叫他們走遠一點以後,直接進了帳篷深處,將被“推倒”在地毯上的楚承平扶了起來,一指妹妹。

    “跪下!”

    天家殘酷,如今小皇帝年紀還小,當然可以肆無忌憚的和親親玩鬧。可流言蜚語無情,難道要外面傳出李湄從小以色侍君(有嗎?)的名聲不成!他可不想自己的妹妹以後落得滿身罵名的下場!

    更何況,將陛下……將陛下……

    扒成這樣調戲,真的是玩鬧嘛!!!

    李湄僵著脖子,盯著哥哥身後的楚承平。

    ‘你要不救我,你就死定了!’

    楚承平准確的接收到了親親的意思。

    “咳咳。李銳,朕只是和親親在玩鬧。”楚承平拽了拽李銳的衣衫,“卿別怪罪親親,是朕要這麼玩的。”

    李銳不可思議的扭過頭,看著這位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乖寶寶的陛下。

    他說什麼?

    他讓親親扒他衣服親他嘴的?

    顧卿把兩個眼睛都捂上了。

    哦NO,這真是個讓人無法直視的借口。

    已經成了婚的李銳絕對會想歪的!

    果不其然,李銳幾乎是呈夢游狀態的將自己的妹妹拎了回去,出帳篷的時候李湄還在使勁掙扎,嘴裡不停地喊著“奶奶救我”。

    “奶奶看見你變成這樣,一定氣活過來了!”李銳將妹妹扛上肩頭。

    “你喊破喉嚨也沒用!”

    噗嗤!

    顧卿忍不住笑出聲來。

    若不是知道李銳和李湄是兄妹,這一幕還真像惡霸少爺強搶嬌弱民女的段子。

    “陛□體不適,今日暫不練武了。”李銳扛著妹妹出了帳篷,對禁衛軍和暗衛吩咐。

    “擺駕回東宮。我先把她帶回去。”

    “是,李將軍。”

    小皇帝整理好衣衫,被暗衛和禁衛軍們保護著回了東宮。

    “神仙阿姨,親親會怎麼樣?”

    “啊,不知道怎麼樣,也許會被胖揍一頓?”顧卿想起方氏。她管教孩子似乎是很嚴格的?不過親親這皮猴子要到處跑,怕是方氏也追不上吧?

    阿彌陀佛,希望親親跑的快一點。

    雖然沒見過李茂發火,不過不發火的人發起火來才叫可怕呢。

    親親雖然被李銳提走了,但顧卿依舊在晚上開始教平平其他的急救知識。她如何包扎,在什麼位置如何止血,還有怎麼冷靜的面對各種突發的情況。

    她雖然是小兒科醫生,但在分科之前,什麼科都實習過,也在急救室呆過半年。古代受醫療條件限制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急救這門技術,並不因為醫療儀器而得到局限。

    第二天,愁眉苦臉的親親來了東宮。

    顧卿左看右看,看見孫女似乎是沒有吃到竹筍炒肉,這才松了一口氣。

    但是楚承平卻敏感的發現到親親的不對勁。

    “你怎麼了?李國公和國公夫人教訓你了?”

    “沒什麼。”李湄沒說她娘絮叨了一晚上嫁到皇家去的壞處,什麼平平以後會娶無數個女人啦,什麼長大了見平平就要下跪啦,什麼為了朝堂穩定就會忌憚她家啦……

    她聽的生煩,又不想多想,所以今日來的時候,情緒就有些不對。

    楚承平知道昨日他們跟著神仙阿姨學渡氣實在是太出奇了點,李湄回家以後挨了罵也是正常。所以他只能好言安慰李湄,倒看著一旁的始作俑者顧卿不好意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楚承平終於開始起駕南巡了,李湄被打扮成少帝的樣子進了輿車,一旁有打扮成宮女的楚承平。

    許多大臣都知道李國公的女兒也陪駕一同南下,見一個皮膚白皙的宮女進了輿車,心中便知道這女孩大概是李國公的掌上明珠了。他們心裡隱隱覺得這位李國公的掌上明珠怕就是以後的皇後人選,最差也該是個妃嬪之流,有的心中高興,有的心中擔憂,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兩萬多羯人騎兵由八位羯人的首領統領,皆聽從領軍將軍張致和禁衛軍武衛將軍李銳的差遣。鴻臚寺的李鈞和王譯官范譯官等人作為羯人和大楚官員溝通的翻譯,一同跟著啟程。

    文武百官在長安城外送別了少帝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在驛道上行進,禁衛軍則在最前面開路,儀仗鮮明齊整。

    正如李茂所說,羯人身材魁梧高大,比中原人更加威武,穿上大楚的鎧甲,更顯得威風凜凜,遠看猶如一支天兵。羯人游牧四方,也從四方取得了各種良馬的馬種,其坐騎長於奔襲,又有耐力,如今作為楚承平的護衛隊伍,說不出的讓人震撼。

    馬蹄踏在地上的轟鳴聲像是大地正在咆哮,文武百官穿著紅紫綠的鮮艷官服,恭恭敬敬的圍繞在少帝的輿車邊。李茂留在京中主持大局,並沒有前往江南,隨行的是齊邵和負責教導少帝學問的博學大臣,還有些在江南任過地方官的大臣。

    這些人已經足夠應付一路上的行程了。

    到了第一次駐扎的商洛縣,顧卿近乎於貪婪的看著沿路的風景。

    她從穿越成老太太開始,還從未有機會像是這樣出過門。雖然穿越成國公太夫人,但整日困頓於後院之中,以教導小孩為樂,根本就沒有領略過多少市井風俗,人文地理。

    雖然她依然不能完全看到古代的風貌,但有這麼一行,足以讓她感慨萬千。

    她見到了綿延的山丘,也見到了草木蔥蘢的平原,有商賈輻輳,百貨駢闐的城鎮,也有爭先恐後湧出來觀望御駕的而百姓。

    她見到了只有電視劇裡看到的場景。淨水潑街,皮鞭抽地,禁衛軍嚴陣以待,羯人軍隊甲胄鮮明,圍觀的百姓們山呼萬歲,坐在輿車裡的李湄不得不打開車窗,跟外面跪迎的百姓致意,顯示帝王的威嚴。

    坐在輿車上的楚承平瞇著眼,滿足的聽著外面的歡呼聲。

    能為他歡呼,說明他也許沒有父皇那麼英明,但至少到現在為止,百姓們還是信任大楚的,不是嗎?

    “平平,外面的百姓都很激動。”李湄看著被禁衛們攔在很遠地方跪迎的百姓,“神仙奶奶也在外面到處走動。真奇怪,就是一般的街道,有什麼好看的呢?”

    “我覺得很好看……”楚承平悄悄湊到車窗旁邊,往外看了一眼。

    有那麼多百姓認同他,為什麼不好看呢?

    做一個皇帝那麼辛苦,辛苦到他有時候都想放棄的地步。可是一想到他的父親和兄長為了這個位子被奸人所害,他就越發不想把這個位子讓給別人。

    這是犧牲了那麼多人換來的皇位,除了把它坐好,坐的穩穩的,別無其他選擇之路。

    父皇選擇了他,大臣擁護他,百姓愛戴他,他便能坐穩皇位。

    楚承平想起了三哥楚承烈。

    若是三哥坐在這裡,百姓們也會山呼萬歲嗎?

    “平平,你在想什麼呢?”李湄敲了敲楚承平的額頭,“想的都出神了。”

    “我在想,若是坐在這裡的是三哥,會不會百姓們也如此歡呼。”

    “……”李湄想了想,“不會吧,因為你在長安,他躲回荊南了。”

    “齊太傅不是說了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你在做帝王做的事,而他沒有,所以百姓們應該愛戴的是那位會守國門,會冒著危險去迎接自己母親的皇帝陛下,而不是隨便一個什麼坐在這裡的人。”

    “我如今替你坐在這裡,但我自己很清楚,他們到底歡呼的是誰。你也不應該妄自菲薄才對啊!”

    說話間,輿車停了。

    小李湄伸了個懶腰。一路坐下來,腰都斷了。

    “走吧,平平。”李湄躲在珠玉後的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去看看那些朝見你的臣民。”

    “不……”少帝的臉上也露出愉悅的笑容。

    “是朝見我們的臣民。”

    錢塘,江氏鄔堡。

    所謂鄔堡,便是類似城堡的大型建築。原本江南並沒有鄔堡這一建築,但西胡入侵時天下動亂不安,江南占據天險成為中原最後一塊平安樂土,成為許多人逃難的地點。那時社會動亂不安,流民成群結隊搶劫富戶也是常有的事,為了自保,江南的大族們開始將一個又一個的鄔堡豎立了起來。

    大的鄔堡類似村落,豪強富戶聚族而居,四周常環以深溝高牆,內部房屋毗聯,四隅與中央另建塔台高樓。鄔堡裡駐扎著大量的部曲和家兵,外圍又有農田水利可以耕種養魚,成為江南高門世族最賴以倚仗的避風港。

    江家是錢塘地區最龐大的世族,和根基在江寧一帶的陸家不同,江氏並不完全靠莊園和商業獲利,更多的則是培養家中子弟涉足到各行各業當中,成為一股極為龐大的力量。這也是為什麼大楚開國的太祖那麼忌憚江氏,甚至不惜用高官厚祿征召江道奇到朝中去的原因。

    而如今,這位江道奇正面臨著人生中最困難的一關。

    “你又回來做什麼。你寄養在我府上十幾年,就算我府上是前朝舊臣,如今也已經仁至義盡了。”江道奇像是看著路人那樣平靜地看著面前已經“病逝”的二子。

    如今他已經不是江清魂,而是尹斯齊。

    當年江氏與尹朝余孽的同盟以江道奇將女兒嫁入宮中而結束。江氏明確的表示將不會攪和進尹朝反叛的事情中去,並且提供了一些糧草財帛作為“分手費”。

    自那以後,江清魂“病逝”。那時候,尹朝余孽正在北方力圖攻城下地,尹朝這位“太子”的大兒子也急著去軍中豎立人望,雖然江家明顯是找到了更好的路子不願冒險,但江家勢大,便是真的不願加入他們,山高皇帝遠,他們一點法子也沒有。

    江清魂假死後恢復真實姓名,帶著自己的人去了北方的軍中,和自己的弟弟搶奪繼承人的位子。

    江道奇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在江南待了十幾年的前朝皇族,如今居然會又出現在江氏的鄔堡裡,而且提出要“結盟”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我那小妹既然沒生下兒子,你手中最重要的籌碼便沒有了意義。張諾如今掌握了驍騎營,皇帝也親自下江南迎接太後,江家可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等太後一被迎回長安,你就徹徹底底成為了笑柄……”

    尹斯齊有些痛快的說著這位“絕頂聰明”人的下場。

    過去十幾年裡,他無時無刻不感覺到這位江氏族長的可怕,所以從未想過和他一起在京城同居一宅,而是安心在江南經營。雖然他離開了江南去北面和弟弟一爭高下,並不代表他就放棄江南了。

    在這位“父親”的面前,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愚蠢和無力。他是沒落皇族的後裔,不能名正言順的出現在人前,只能鳩居鵲巢的活在這個世上。

    但現在可不同了,他們打下了大半個幽州,成功牽制住了大楚絕大數的兵馬,火燒洛陽迫使大楚根基動搖,又連出詭兵,破汾州下函谷,直指如今的帝都長安。

    他是一個率領著十幾萬大軍的前朝太子之後,再也不是出現在江道奇面前的小可憐。

    所以在聽到“小妹”生了一個女兒的消息以後,他幾乎是立刻自動請纓,和父親的謀士們謀劃了一番,帶著心腹又喬裝打扮回了江南。

    若是此事辦好了,他便能在父親的一干人馬面前站穩腳跟,成為真正的繼承人。

    在尹斯齊的眼力,大楚現在搖搖欲墜,一個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帶領著一群酒囊飯袋的暴發戶大臣們,還妄圖收復大片河山。

    只要他們聯系四方的勢力,一齊發難,翻天覆地就在眼前。

    如今,就看江道奇怎麼選擇了。

    “這麼多年了,我以為你一直在我們家長大,怎麼也會比他們更聰明一些……”江道奇可不是任人嘲諷之人。就算是現在他跌在晉國公手裡,張諾依然對他客客氣氣,根本就不敢像尹斯齊這般和他說話。

    因為,他才是江南的無冕之王。

    “我最重要的籌碼,不是我女兒腹中的孩子,而是你們和大楚都最需要的糧食……”江道奇殘忍地笑著。

    他知道尹朝的這些人遇到了大楚一樣的難題。

    胡人什麼都搶,見人就殺,可不是那麼好掌控的。他們的隊伍中漢人居少,胡人更多,一旦這些胡人嘗到了甜頭,就更加不聽約束。

    胡人們以戰養戰,大楚堅壁清野,大楚尚且有田有地有人耕種,尹朝這些反賊卻只能據有金銀珠寶干著急。

    也許他們也搶了不少糧食,但對於十幾萬大軍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若真是那麼容易就能覆滅一個國家,尹天翊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等到楚睿病的快死了才一鼓作氣?

    而尹斯齊在最有優勢的時候南下,關心他這麼一個“失敗”的江氏族長前程問題,恰恰就說明尹氏那邊也出現了問題。

    糧草,即將要到冬天而所需的棉衣,不停損耗的兵器,攻城需要的器械……

    胡人就是胡人,就算再能征善戰,也變不出這些。

    尹斯齊一愣,他畢竟還是太年輕,江道奇只是充滿自信的一個笑容,便讓他的心裡七上八下起來。他好像面對著自己父親的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陰沉和面帶譏諷,以這種方式催促著他去達成那些他總是達不到的目標,追問他為何不能更聰明一點。

    他看著直視著自己的江道奇,笑容僵硬在臉上。

    在江家寄養的這麼多年,甚至連他自己都有時候產生錯覺,覺得自己真是這鄔堡的一份子。然而此刻,他才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這江家,從頭到尾就沒有他這麼一位主子。

    他也不必總想著壓過江道奇,就如同無數個兒子想要超越自己的父親那般,證明著自己不亞於父祖的能力。

    如今他是尹斯齊,不是江道奇。

    他是來談判的,不是來挑釁的。

    見到尹斯齊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江道奇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看來,你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和長輩好好說話了。”江道奇看著他這個“兒子”,以一種屈尊俯就的口氣說道:

    “看在你這麼多年來替我伺候病母,哄她開心的份兒上,說說你的來意。”

第244章 天命所歸

    江氏鄔堡,正院。

    因為少帝確定了會南下接回太後,所以錢塘的官員無數次請太後入駐府衙,等待陛下進入錢塘府迎接太後。

    可張搖光哪裡都不願意去。鄔堡裡有三千驍騎營,有她的外孫女,還有自己如今唯一能夠依仗到的堂兄張諾。

    東宮屬官搖擺不定,江南世族咄咄逼人,這位養尊處優一輩子的高門女、皇後娘娘,在這段時間裡頗受煎熬。

    正如她所說的,作為皇後之尊,她已經坐到女人能做到的極致,誰又稀罕做什麼太後?

    不過是個“哀家”罷了。

    “太後娘娘,有幾根白發,要不要拔了?”給張搖光梳頭的丫頭輕聲詢問。

    她的女官沒有跟她跑出宮去,如今所有的丫頭都是江家的,雖然也都是訓練有素,但還是沒有自己的貼身人用的趁手。

    若是她的女官們,悄悄的就拔了,不會告訴她長了幾根白發。

    “不必了,哀家從小就有生白發的毛病。”張搖光搖了搖頭。“如今倒是不必小心藏著了。”

    若是在宮裡傳出生白發的消息,難免有“皇後過於耗費心力”、或者“紅顏已老”的風聲,所以即使從小就偶爾會冒出幾根白發,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隱藏。

    現在陛下已逝,留著紅顏又與誰看呢?

    梳頭的丫頭小心翼翼的將太後的發髻梳好,又給她換了一身素淡的衣衫,便開始每天必做的事情——為太後念佛經。

    張搖光閉著眼,表面上看是在聽佛經,實際上則是在思考下面該如何去做。

    洛陽被毀,她的兒子遷都長安,替大楚守衛國門。江南世族以她和江南的支持為要挾,要求少帝南下接回她,這其中還有晉國公張諾的影子。

    他們不會無緣無故讓平兒南下,應該是有所圖謀,否則直接將她送入京中便是。

    江南世族要求平兒南下還可以理解,他們一貫高傲,即使是□□收復江南,也都是在吳州一家一家的去拜訪,說動他們。

    如今已經換了三朝,這些人還是這個德行。

    但張諾為什麼也要支持這麼做?若是以大楚的局勢和平兒的安危來考慮,無論如何都應該是悄悄的用驍騎營將她送回京。南方並無大的動亂,尹朝反賊的手也伸不到這邊,送她回京是最簡單也最有利的法子。

    無論怎麼做,她只要保重自己,保重孫女兒,等著幼子來接便是。

    大楚的幾萬大軍,難道還接不回幾個婦孺?

    “太後娘娘,江族長帶了許多閨秀過來。”一個東宮屬官的夫人連忙進屋提醒。如今太後身邊的女官都沒帶出來,這些屬官的妻子小姐就成為女官伴隨一流,自發的陪伴保護這位太後娘娘。

    張搖光睜開眼,面無表情的站起身。

    該來的總要來的,江道奇要一直沒有動作,她才稀奇。

    江道奇在門口恭恭敬敬的按照禮儀求見,東宮方諭德的妻子柳氏充當女官進來通報,張搖光表示可以接見,門口的幾位驍騎營將士才放了江道奇一行人進屋。

    這間主屋原本是江道奇夫妻住的,張搖光到了江南,江道奇自然是讓出了主院,自己在較遠的地方居住。他對這裡的格局實在是太清楚了,當下領著幾位女孩子進了屋,對張搖光進行叩拜。

    江道奇帶來的女孩都年約十歲左右,最大的看起來也不過十一二歲,身量都沒有長開。

    但這些女孩各個都容貌姣好,更有一股在北方難見的弱柳之姿,眉目如畫,皮膚白皙,說不出的楚楚動人,讓人心憐。

    張搖光當了十幾年的皇後,雖然被囚禁了一陣子,威勢依然不減。她用審視的目光看了看這幾個女孩,微微側頭對江道奇表示詢問。

    “啟稟太後娘娘,這幾位小姐都是江南高門之後,紅衣的是陶氏薇娘,白衣的是蕭氏芫娘,綠衣的是朱氏七娘,黃衫的是顧氏的九娘。我們幾家考慮到太後娘娘如今沒有女官近身伺候,等陛下來迎接您回京時難免顯得孤單,所以選了家中的嫡女給您作伴。”

    “哀家有屬官的妻室作伴,並不覺得孤單。”

    “太後娘娘雖然寬厚大度,但陛下若是怪罪我們這些人沒有盡到地主之誼,那就是我們的罪過了。若是太後娘娘不滿意身後幾家的閨秀,在下可以再召集南面的幾個大族繼續送合適的閨秀給太後遴選。”

    江道奇身後幾個名門閨秀伏在地上,一言不發的等候太後的選擇。

    朱、顧兩家的閨女行七、行九,在太後收下之前沒有吐露自己的名字。顯然是還想保持世族的風骨和女孩的名節,不願表現出急著攀附的樣子。

    但這幾家人把家中的幼女送到她身邊,就已經是一種要求了。

    幾百年來,確實有太後收養忠臣遺孤或者接納達官顯貴家的女孩作為女官的慣例。

    這些女官的官位一般是為了向臣下表示一種恩寵,有些女官到了成年的年紀會賜予年輕俊彥為嫡妻,算是一種對其父輩的獎勵;有些女官則是直接被賜到君王的身邊,代替太後照顧天子的起居。

    後者一般會受到天子宮中宮人的尊敬,不敢有一絲怠慢。絕大部分時候更是一步登天,因近身伺候而有了份位。

    先皇楚睿身邊的劉賢妃就是這麼得的嬪位,她入宮陪伴當時的太後,以女史的身份進入紫宸殿伺候,而後生下了二皇子而升為帝妃。

    因為楚氏出身荊南,楚睿的母後出身晉陽,所以當初楚睿的後宮裡大多是關中大族的世家嫡女,江南的世族起先是不願意將女兒嫁入宮中,而後想嫁也嫁不進去了。是以宮中除了□□有過一位孫太妃是出身自江南,幾乎沒有什麼江南女子得居高位。

    為了平衡這種南北世族的不平衡,也是為了得到江家為首的南方世族們的支持,當初太子楚承宣才訂下了江家嫡女江清靈為太子妃,南方世族也將出一位未來皇後,這便是對南方諸族最好的安撫。

    因為江家是絕對占據強勢地位的執牛耳者,這些南方高門也就沒上趕著把自家女兒送到東宮裡給江家添堵的意思。畢竟太子妃若無嫡子,給其他女人拔了先籌,那就是打臉了。

    如今江道奇的女兒生的是女嬰,江道奇更換自家的男嬰混淆皇室血脈乃是重罪,想來少帝一至,罪名就會訂立。這些世族高門和江家即是盟友,又是競爭對手,此消彼長,想要再造出一個“皇後”來,也是正常。

    只是南方世族沒有一家能像江家這樣一家獨大力排眾議的送進嫡女,所以各家誰也不能說服誰,代表整個南方世族。

    最後的結果,就是勢力最大的幾家送出了家中的嫡女,其目的昭然若揭。

    這位年輕的少帝,不是還沒有定親麼?

    張搖光嘴角泛出冷笑,看著幾個跪伏在地上的女孩,淡淡地到:

    “都起身吧,讓哀家看看你們。”

    江家確實野心蓬勃,但江清靈這個孩子選的很好。她那苦命的大兒子在世時便和江氏女琴瑟和鳴,可以稱作是解語花,替太子排解了不少煩憂;為了不混淆皇室血脈,不惜背離家族,反抗其父,人品也是上佳,若是太子還在,想來也能成長成一位賢後。

    只可惜沒有福氣。

    江家野心再大,家教還是極好的,不然也不會養出這般優秀的女兒,既能忍,又有計謀,還有決斷。江家如今倒在自家女兒手裡,一點也不虧。

    可是這陶氏蕭氏在南方世族裡都是以富庶而立家,並沒有出多少名士,朱家高傲,顧家剛剛才有些起色,不過是名頭大罷了,沒有一家能及得上江家。

    江家都只能圖謀太子妃的妃位,這些人就一步登天想著天子身邊的後位了。

    張搖光不是笨蛋,知道如今若是她的小兒子贏取了南方世族的支持會得到什麼。錢糧、人丁、接納北方的流民、安穩的大後方政局……

    這便是他們信心十足的原因。

    她不能不接,但不想這麼簡單就接。

    張搖光看了看四位閨秀,心中無法反駁這四個女孩都是美人胚子,過不了幾年就會長成絕色。但朱家那位眼中不甘,顧家那個有些懦弱,陶蕭二女則是眼神急切,倒是可以謀劃個一番。

    所以張搖光指了指朱家女兒,在她期望的眼神裡說道:“朱家這位小娘子樣貌姣好,儀態出眾,可以留下。”

    朱家女兒眼裡的光漸漸的熄下去了,安靜的俯身謝恩。

    張搖光又指了指顧家的女兒。“顧氏數百年大族,享有盛名,可為女賢人。顧氏九娘溫婉可人,哀家甚為喜愛,便留下做個伴吧。”

    顧家這位九娘性子確實溫婉,而且她從小喪母,是後母養大,向來逆來順受慣了,聽到太後留下也不敢表現出不願意的樣子,規規矩矩的低頭謝恩。

    陶氏和蕭氏期盼的看著張搖光。她們長得比顧女和朱女還要貌美,家世也比兩家好一些,結果太後娘娘看了看她們,卻說:

    “這兩位小娘子太美,給哀家這個未亡人做伴倒是太可惜了,應該留在南方這鍾靈毓秀之地配個良人才對。若是真要送來,不必那麼出眾,倒讓哀家心裡愧疚了。”

    這兩個小女孩一看平日裡不及她們的兩位故交都被留下了,可是她們卻被趕了回去,當時臉色就不好。一旁的江道奇一看便知道太後不留她們是為什麼,當下也不多言,領了兩個孩子就要走。

    張搖光看著江道奇,知道他做出男嬰換女嬰之事被戳破,怕是在世族和東宮屬官裡兩邊都不討好。她堂兄那人她知道,他名“諾”,從小最注重承諾,越是被自己人背叛越是不能容忍。江氏這位族長和她堂兄乃是連襟,又是多年的盟友,卻被挾持下了江南,一定是已經割袍斷義了。

    眼看著晉國公控制了局面,又有平兒親迎,以後回到朝廷也是托孤大臣,江道奇一招棋敗滿盤皆輸的境遇更是讓人唏噓。

    這樣的人逼到絕路,才最是可怕。

    她心中微微動了動,和江道奇說道:

    “我聽聞你親弟,戶部尚書江道異有一嫡女,長得花容月貌,年方十歲?”

    江道奇領著這四位閨秀拜見太後,自然是因為兩方都已經確定過人選,晉國公和南方世族達成了某種協議,而他們也確定太後一定會妥協的意思。

    江家作為南方最大的世族卻沒有女孩被領進主院,一定意義上便已經表達出了兩方對江道奇的態度。

    可如今太後的一句話,卻讓江道奇升起了一絲希望。

    “在下不知,太後的意思是?”

    他停下腳步,躬身詢問。

    看見江道奇的神色,張搖光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江族長,你我也算是兒女親家,弄到這般地步,也算是造化弄人。你德行有虧,自有朝廷公斷你的罪過,但你家的女兒教養的極好,哀家對江氏女並無偏見。江清靈如此出色,想來她的堂妹應當也不會遜色。若是江道異願意讓女兒過來陪哀家,你下次來,便也領她過來吧。”

    這便是許諾不會罪及江家子弟了。

    江道奇站在原地,眼神裡有某種東西閃了又閃,似是自己都不相信這位太後娘娘會這般輕易的對他表現出寬恕之意。

    太子若不逼宮,先皇就不會身隕,這其後的一系列事情都不會發生。可以說,他和晉國公才是太子殿下遇難的始作俑者,自己又為了讓江家得到滔天的權勢而選擇了換嬰。這一切在他自己看來都不可饒恕,結果太後卻表現出友好的態度?

    難道張搖光顧全大局到這種地步,連這種事都能忍?

    少帝迎回這樣的一位太後,未來怕是更加不可限量。

    江道奇只是微微權衡了下利弊,便立刻跪下謝恩。

    “在下替令弟謝過太後娘娘的恩寵。下次再來,在下那侄女必定和在下一同拜謝太後的大恩。”

    “謝恩不必,此事哀家會和晉國公說的,你還是回去問問你那侄女願不願意吧。若是她不願意,哀家也不勉強。”

    “太後慈愛,江家感激不盡。”

    張搖光給了江道奇一絲希望,而且這希望的風險實在太小,收益又太大,讓江道奇心中的天平不由得又開始動搖了起來。

    出了門,江道奇扭頭看了眼身後沮喪的兩個女孩,心中不由得豪氣大生。

    姻親關系哪裡看什麼長相性格,無非就是家世和背景罷了。

    雖然他現在是失敗了,但一個家族的未來不取決於他們如何享受勝利,而在於如何忍受失敗,再繼續站起。如今機會來了,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試一試。

    他江家只要還在,總會爬到頂峰,又何必和勾結胡人的反賊做什麼交易!

    “尹斯齊,對不起,我得拿你當做我侄女晉身的大禮了。”

    彭城,少帝居住的行宮。

    少帝南下迎接太後,自然是一路都有當地的官員在落腳處提前建好行宮。因為這位年幼的皇帝下旨不准奢靡浪費,不准另建行宮,所以一般都是由當地的名臣或大族將自家宅邸暫時讓出來修整,清空所有人,讓宮中禁衛和宮人駐扎,再請皇帝進駐。

    彭城當地最著名的兩個大族是劉家和韋家。楚承平和親親便住在韋家。

    韋氏的大宅中有一個大湖,湖水乃是活水,禁衛軍擔心有人從活水源頭潛入,便在湖邊兩岸駐扎了不少禁衛和羯人勇士,以防刺客混進行宮。

    此時,顧卿和親親平平兩個孩子便正是在這湖邊游玩,看看風景。

    若說趕路有什麼最無聊,就是不能隨便下車這一點。一天坐下來,就算再舒服的車也會腰酸背痛。雙腳更是殷切的呼喚著大地。

    一到彭城,兩個孩子先是接待當地的官員和鄉紳德老,然後再處理一些朝中送過來的奏折,好不容易閒了一點功夫,在問過齊太傅並不礙事以後,便迫不及待的在這處宅子裡游玩了起來。

    李銳和李鈞帶著羯人勇士和禁衛軍們一路跟著少帝和妹妹瞎晃,按照約定,只要暴露於人前,便是李湄穿著帝服冠冕,楚承平穿著普通宮女的衣衫跟隨。

    為了不讓皇帝太引人注目,李湄身後還有幾個在楚承平身邊隨侍的小宮女和太監,這些孩子都是一些看到也當沒看到的聰明孩子,只顧著低頭走路,連頭都不敢多抬。

    等到了湖邊,顧卿歡呼一聲,指著那畫舫就要下湖去玩。

    如今秋高氣爽,天氣也格外晴朗,正是泛舟於湖上的最好節氣。李湄和楚承平被顧卿的大呼小叫逗的也心癢癢了起來,便提出到湖中去泛舟的想法。

    韋家的畫舫只有一艘,其余都是小船。李銳擔心兩個孩子的安全,便有些猶豫。

    李鈞看著畫舫,也是一臉難色。

    “陛下,若是您要上船,便要多招些禁衛軍的精銳過來保護了。”李鈞皺著眉頭,“羯人是不上船的。”

    “為何?”李湄學著楚承平的語氣問道。

    “羯人崇拜火,相信大水會熄滅光明的火焰,船行在水上,是他們的大忌。”李鈞接著補充,“而且,他們是游牧的民族,不善舟楫,一生也游不了幾次水,識得水性的更少,上船就沒法行動自如了。”

    “所以我們才不選水路到南方,因為羯人不上船是嗎?”李湄舉一反三,立刻想起為什麼捨棄平穩快速的水路不走,而是走陸路。

    “不是這樣的。”一旁的楚承平搖了搖頭,出聲道:“因為我們的部隊都是騎兵,走不了水路啊。”

    李湄吐了吐舌,覺得自己真笨。

    “既然陛下有興趣泛舟湖上,那臣便安排一下吧。陛下請到湖邊的涼亭稍作歇息,等會臣這邊安排好了,再派人去接您。”

    湖亭建在湖邊的高處,一來怕是湖面升高後被淹,二來景致也好。只是這路徑為了追求意境,被修成了青磚小路,路面也並不寬。昨日和前日下了雨,所以他們才停留在彭城,如今青磚上的水還沒干透,難免有些濕滑。

    顧卿是阿飄,上去的不費力氣。李鈞和身後的羯人勇士小心翼翼的護著李湄,以及穿著女裝的少帝往小山坡頂上的湖亭走。

    裙子總是比褲子不方便的,楚承平雖然不覺得穿著女裝有什麼屈辱,可是一道路難走的時候難免就有些別扭,腳步也慢了下來。

    一個羯人穿著環鎖鎧,小心翼翼的護在李湄的身側。然而李湄行在青磚之上,這個羯人就只能踩在長著青苔的傾斜泥路裡。羯人在草原如履平地慣了,哪裡能習慣這樣的路,身上又穿著笨重的甲胄,沒一會兒腳底一滑,就往坡下墜去。

    李湄身邊值守的羯人勇士和禁衛軍都是最精銳最強悍的武士,身上穿著的也大多是為了顯示近衛軍強大的鐵盔或環鎖鎧。

    這山包再矮也有幾丈,這一下若是墜下,這個羯人也不要活了。

    李湄見情況緊急,也顧不得齊太傅反復叮囑的“不要冒失”了。

    她伸出手去,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拉住了那個羯人。

    “陛下放手!”

    “他會把你也帶下去的!”

    “快去抓住陛下!”

    被嚇到的羯人和禁衛軍心髒都要跳出來了。羯人高大,這些勇士體格都粗壯的很,以他下墜的力道,絕不是一個十歲大個子還沒多高小胳膊小腿的漢人小孩能拉的住的。

    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行。

    然而李湄伸手往回扯,不但成功的止住了這個穿著環鎖鎧的羯人下墜的勢頭,而且在她一個用力之下,這個怕有幾百斤重的大漢便劃著一條弧線被拋到了前方的青石地上,發出了

    “彭”的一身悶響。

    她甩一個彪形大漢,竟和甩一個枕頭沒什麼區別。

    顧卿看著滿城呆若木雞的表情,無言地望了望天。

    老天爺啊,李家先祖其實是外星人,對吧?

    一定是外星人才對!

    那安然落地的羯人其實是被巧勁拋到了地面上,李湄從小跟著花嬤嬤學習武藝,舉重若輕只是尋常,所以這羯人並未受傷。

    他原以為不死也要丟掉半條命,結果卻被這位小皇帝輕易的救了回來。

    在羯人的傳說裡,天生神力力大無窮的都是天神下凡,李銳便是以這個壓服了不少羯人,讓他們服從他的命令。

    然而大楚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也表現出這種可怕的力道,就不是“武藝高超”這麼簡單的原因了吧?

    他晃了晃腦袋爬起身,立刻在李湄的腳下屈身下拜,最終呼喊出聲。

    沒一會兒,羯人的勇士們嘩啦啦的跪了一地,嘴裡的呼聲也是越來越大,甚至驚動了山坡下正在准備畫舫的李銳。

    “他們在喊什麼?”李湄好奇的問堂兄。

    即使相處了快一個月了,李湄還是弄不懂這些羯人。

    “他們在贊歎‘天可汗’的神力。”

    李鈞笑了笑,讓堂妹不必在意。

    這些羯人的威服不是突然而至的。

    羯人們散落而居,在和大楚接觸之前,從來沒有這般凝聚過。

    此次他們被請來保護皇帝,可以得到不少酬勞,又能去中原的南方長長見識,族中的青壯們都是十分樂意,紛紛踴躍加入這支隊伍。

    再加上他們一來大楚就借了他們合適的甲胄和兵器,看起來說不出的威武,更是樂得都沒了邊,連晚上睡覺都不願意脫掉身上的甲胄。

    一群前幾年連鐵劍都用不起的羯人,因為和大楚交好過上了好日子,一夜間鳥槍換炮,許多人都不願意走了,情願留下來就給大楚的天子驅使。

    但等他們一來,看見這位天子才是個十歲的小孩子,看起來又弱小,便紛紛打消了想法。

    游牧民族崇尚英雄,一個部族的首領可以不聰明,不睿智,但一定要強大。像是蘇魯克也好,豆鈴的父親也好,都曾是部族裡最傑出的勇士,壯年當上首領。一旦部族裡出現更強大的勇士,就得乖乖讓賢。

    一路上,這些羯人雖然信守承諾寸步不離的保護著這位小皇帝,但心中並不怎麼尊敬他。即使沿途大楚的百姓都跪下磕頭,山呼萬歲,有些人更是激動的淚涕橫流,這些羯人也不明白為什麼大楚的皇帝這麼小,這麼弱,怕是連劍都提不起來,可還是有這麼多人追隨。

    對於這點,羯人們問過他們最信服的大楚官員李鈞。李鈞想了想,回答他們說:“一定意義上來說,他才是大楚最強大的人。只要他還在,大楚便有了希望,他能以稚子之身聚集千軍萬馬,你們的部族首領可否?”

    羯人們都搖頭稱否。

    “漢人不以力量定輸贏。”

    “那以什麼?”

    總不能比學問比長相吧?

    “信念。”

    而如今,羯人們都覺得李鈞在騙人。

    扯淡。

    瞎扯淡。

    明明靠的也是力氣!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然而大楚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也表現出這種可怕的力道,就不是“武藝高超”這麼簡單的原因了吧?

    李銳:我一天武功都沒學過……

    李湄:我從小習武,我才是武藝高超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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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4:11 |只看該作者
第245章 齊邵心碎

    錢塘江氏鄔堡。

    錢塘的氣候很好,風景很美,這裡的人說話都是輕聲細語,連秋日的風都是和緩的。晉國公張諾待的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但喜歡歸喜歡,他畢竟還是晉陽張氏,當朝的晉國公,輔國的大臣,以及——大楚最顯赫的後戚。

    小皇子,不,如今是少帝了。少帝出京,表示對他這位堂舅還是信賴的,對自己的母親也是純孝。雖然讓他出京會在安全和花費上有很多壓力,但他到了江南,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值得的。

    先皇、□□,都曾到過江南。

    但那時候大楚還未立,只是為了征戰。

    大楚需要皇帝再下一次江南,以新帝的身份,帶著王師而來。

    如今北方不保,南方便是更重要的倚仗。魚米之鄉,土地富饒,文人輩出,這裡是一塊多麼美好的地方。

    若是新帝獲得了南方世族的支持和南方百姓的愛戴,便能有無窮的好處。

    太後娘娘接納了南方幾個大族的嫡女成為隨侍的女官,這便是一種隱隱的保證。

    雖然稍後太後娘娘還點名要了江家那位年幼的嫡女為伴,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江道奇的其後所和他透露的事簡直就是驚喜了。

    尹朝余孽和南方世族聯系了,尹朝的反賊也開始缺糧。

    尹朝的反賊壓制不住胡人,已經有隱隱內斗的意思。

    尹朝反賊南下聯系的聯絡人是尹朝太子的大兒子,如今正在江南。

    荊州那擁護三皇子的一萬多項城王兵馬是尹朝的余孽,而非先皇的私兵,項城王早已勾結反賊,裡通外敵。

    江道奇每說出一點,張諾的臉色便嚴峻一分。等說到最後時,更是肅然而起。

    “江兄的意思是?”

    “我再怎麼利欲熏心,也不會拿家族百年的聲譽開玩笑。尹斯齊那邊我先穩住了,陛下還有十日就要到錢塘,該如何接駕,如何能將這群人一網打盡,我們還需商量個章程。”江道奇端著茶盞,小啜了一口。“國公有何見教,能否指點一二?”

    張諾在靜室中踱了踱步子,一回頭看到江道奇面含微笑,忍不住搖了搖頭:

    “就知道你已經有了法子,就在吊我的胃口。如今你我也算一條船上的人了,你這憊懶貨還在那裡謀劃什麼!還不速速道來!”

    江道奇擱下碗,斜了斜眼。

    “喲,不知道哪位大人當初說他和江某人恩斷義絕,羞與為伍,如今又叫我速速道來?”

    “那日裡恩斷義絕,今日又重修舊好,並無妨礙。你這家伙為了重振江南世族聲威已經魔障,我不和你多糾纏。橫豎我也找不到第二個女兒來嫁給小皇帝,你若不想好法子,你那堂侄女就等著當一輩子白頭女官吧。”

    “你……”

    “我怎麼了?”

    “你這家伙,我要不在乎往日情誼,一意弄權,你還能活!”

    “那還真謝謝你留本公一條命。但現在是我留著你一條命了。”

    “你……”

    張諾往日裡和江道奇斗嘴乃是平常,自張諾下了江南以來,每日裡見他猶如仇人,更是處心積慮想法子奪回了驍騎營的主導權。

    他和太後本就帶著中軍的虎符,在這一點上,就連少帝都不能比他們更名正言順的控制中軍。如今太後把虎符取回,可驍騎營的指揮權還是在他手裡的。

    當初江道奇幽禁一干屬官大臣,又想要換掉孩子,張諾若是狠一點,當時就把他拿下,也讓他嘗嘗軟禁的滋味,江家也不敢齜牙。可考慮到江道奇寧死不受辱的脾氣,張諾還是猶豫了,只是不准他離開鄔堡,等候皇帝發落。

    事實證明,他沒幽禁他是對的。

    江道奇總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翻盤,如何抓住每一次機會。

    這樣的人野心大,危險也大,但作為盟友的時候,實在是太貼心好用了。

    “你最後被如何處置還看陛下的抉擇呢。說到底就是看朝中那幫老家伙的抉擇。做的漂亮些,本公也好為你美言幾句。”

    “既然晉國公大人都這麼說了,我便告訴你。事情是這樣的……”

    彭城韋宅。

    顧卿站在畫舫的船頭,看著滿湖的湖水,內心裡十分想跳下去看看會如何。

    她如今是個虛靈,什麼人都看不見她。她的孫子李銳和已經開始蓄著胡須的堂孫李鈞,每日都在她的面前晃蕩,但她卻摸不著看不著,也不敢冒著親親和皇帝被當成神經病的危險去和他們對話。

    平平和親親很忙,其實大部分時間他們要和大臣、學士、以及各種需要交流的人去溝通,能和她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更多的時候,她像是個吉祥物或者陪伴兩個孩子的背後靈一樣的角色,變得無可適從。

    她找不到自己再次穿越的理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穿越。

    若是說她就是來當小學生輔導員的,她實在是不甘心。

    “你說奶奶站在船頭干什麼?”李湄悄悄的和打扮成宮女的平平咬耳朵。“奶奶是不是想吃魚了?”

    “瞎說什麼呢,神仙不是說了自己不是狸貓精了嘛!”

    “可是奶奶每天看著我們吃好吃的,自己只能看著,也太可憐了。說不定她嫌棄我們,想要回天上去了?”

    “那可不行,她給我們說的西游記還沒說完呢。”楚承平連忙搖頭。“神仙阿姨的這些故事很有趣,雖然她不能使什麼仙法,但是故事只講一半就離開了,實在是太揪心了!”

    就像是上次的花木蘭,隔了幾年他才知道結果。

    雖然知道後更加難受,但有個結果總比沒有結果強啊。

    “我們還是逗逗奶奶開心吧。她天天這麼悶悶不樂的樣子,日子也太難過了。”李湄和平平頭抵頭,“你看這樣……”

    楚承平聽了李湄的話,頻頻點頭,又去找李銳,吩咐他去做些准備。

    李銳被小皇帝吩咐做這些沒頭沒腦的事,還以為他又和妹妹有了什麼新的玩法,只能搖了搖頭,要求服侍的宮人招辦。

    可惜花奶奶年事已高,上次洛陽之亂也頗受了點勞累,否則這次也帶她來,李湄肯定不敢這麼調皮。

    連狐假虎威都敢了!

    晚上,兩個孩子神神秘秘的叫退了下人,讓顧卿到後室來。

    這韋家的主人大概信佛,後室是個小禪房,裡面放著幾個銀絲蒲團,還有供桌供案等物。

    這也是兩個孩子篤定顧卿是神仙的原因,因為她在任何寺廟、道冠裡都暢通無阻,小佛堂也是照進不誤。李湄說龍虎山的得道真人張玄喊這位神仙阿姨叫“天君”,而且十分恭敬,說她解救過不少百姓,於是楚承平和李湄對她也就越發尊敬。

    當然,這神仙會說一大堆發人深省的故事也是一方面原因啦。

    “你們把我叫到佛堂來干什麼?”顧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看著兩個小孩子。他們都滿臉期待的笑著,李湄更是雙手背在背後,像是藏著什麼東西。

    “奶奶,想不想吃肉啊?”李湄笑瞇了眼,側著腦袋問著顧卿。

    “肉?我都快忘了那是什麼玩意兒了。”顧卿聳了聳肩,“我這是靈體‘下凡’,沒的這個功能啊。”

    “那奶奶,你坐到那供桌後面去。”

    這兩個小孩子搞什麼呢?神神秘秘的。

    顧卿看著他們興奮的樣子,不好打擊孩子們的積極性,只好坐到了供桌後。

    好在供桌上什麼都沒有。要是放著什麼香燭供果之類的,壓力好大。

    李湄從背後拿出一摞紙,和楚承平詭異的對視一眼,拎出一張來,在供桌前點燃了。

    顧卿瞪大著眼睛,見證者奇跡的發生。

    ……

    ……

    ……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有。

    “什麼情況?是不是因為我們沒有寫名字,到不了奶奶那裡啊?”李湄盯著盆中的灰燼使勁瞧,又抬起頭來問顧卿:“奶奶,我們一直都奶奶、阿姨的喊你,你到底叫什麼啊!”

    “我叫顧卿。”顧卿都快忘了自己叫顧卿了。一直被人喊老夫人、太夫人、邱老太君、奶奶、娘、神仙奶奶、天君、阿姨……

    就是沒有人喊顧卿。

    “平平,去拿支筆來!”李湄一拐小皇帝,楚承平立刻跑的飛快的出去拿了一支毛筆過來。

    親親伸出舌頭在筆尖上舔了舔,在面前一盤畫著青菜的紙上寫了“祭顧卿”三個字,然後拿起蠟燭,直接在盆裡焚燒了。

    ……

    還是什麼都沒發生。

    “怎麼辦平平,奶奶還是吃不到!”李湄眼淚都要急出來了,“你不是說這樣行嗎?”

    “祭司時候燒紙牛紙馬不都是這樣的嗎?還是說必須要扎起來?”

    “你們兩個到底在講什麼啊?”顧卿坐在供桌後,覺得兩個孩子在她面前的盆子裡燒東西挺傻的,索性站起身,走到他們面前,拉出一張畫紙來看。

    薄薄的宣紙上,畫著一只烤乳豬。

    顧卿一愣,又從李湄手上抽出幾張。

    她最愛吃的金絲銀卷。

    她們信國公府裡怎麼都吃不完的鴨子。

    荷塘裡到了夏季就駕著小船撈出來的蓮蓬。

    米飯。

    “你這孩子,把奶奶當成孤魂野鬼了不成!”顧卿一個栗子敲到李湄頭上,臉上滿是笑意,眼淚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感情你們讓我坐在供桌後是等著開飯!”

    “奶奶,為什麼你吃不到呢?”

    “吃你妹啊!”顧卿啼笑皆非地擦掉眼淚,“若是一燒就能得到,那你每年清明給我燒個美男子得了!”

    “哈?”李湄傻乎乎的張大了嘴。

    吃她做什麼?

    顧卿說完也覺得不好,這孩子還把她當神仙了,而且還是奶奶級別的,說這種話太晚節不保了,連忙亡羊補牢。

    “我是說,我又不是這裡的人,怎麼燒也收不到的。怕是已經死了的人才需要燒吧?”

    “可是祭祀土地城隍的時候,也是燒掉紙扎的行宮啊!”楚承平和李湄自然是“考據”過以後才這麼干的!

    “事實勝於雄辯,我現在沒收到啊!”

    顧卿也被繞進去了,注意力不在“孩子們要給你燒東西吃喲”而在“論這樣燒東西到底底下的人到底能不能收到。”

    “也許是因為我們找宮人倉促畫的不像?”李湄突發奇想。“你看那些扎的紙人紙馬,還有房子屋子,都和真的一樣!”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燒了我也不敢吃啊!”顧卿完全不能想象一個孩子在這邊燒紙,自己坐在供桌後樂悠悠的啃起烤鴨是什麼樣子。

    雖然自己現在已經玄幻的一塌糊塗了,可她確定這還是古穿的畫風,她沒掉到聊齋裡好嘛!

    她又不是女鬼!

    “啊,那下次再試試吧……”

    李湄和楚承平失望的將畫紙隨手丟到供盆裡燒掉了。

    真可惜,第一次嘗試失敗。

    他們還以為一定成呢。

    “你們好好的燒這個給我做什麼?我又感覺不到餓。”顧卿好笑的拉過一個蒲團,坐在兩個小孩子腳邊。

    “你們也坐,我們聊聊。”

    “奶奶這幾天看起來心情很不好……”李湄扭捏的說,“平平說你一直看著我們吃東西,大概是饞了,覺得不方便,想回天上去了。”

    楚承平在一旁連忙點頭。

    “神仙阿姨,你能不走嗎?我們都覺得這樣挺好的。雖然大家都看不見你,但我們知道你是在的,我們看到你在那裡,心就踏實了。”

    有神仙在,什麼災厄都不會找上他們的!

    你看,神仙一來,親親的大嫂就回了長安,南方的世族也表示出想要歸順的意思。羯人們現在對親親驚為天人,連呼“天可汗”……

    這一切,不都是從神仙阿姨過來才開始的嗎?

    就連他現在天天可以和親親同居一室,都是這神仙阿姨帶來的好運氣吧!

    “是啊是啊,奶奶你和我們說的故事不是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嘛!你再多呆一陣子吧,不過就是幾天,啊不,幾十條的功夫嘛!”

    “嗯。還有猴子的故事沒說完。”楚承平認真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們是看到自己在畫舫上的失落,所以才這樣擔心。甚至不惜用“燒祭品”的方式取悅自己。

    “我想走也走不掉啊……”顧卿不停擦著洶湧而出的眼淚,“我都不知道我怎麼來的呢……”

    被人需要的感覺真好!

    簡直棒極了。

    她站起身,虛虛的抱著兩個孩子的肩膀。

    “你們放心,只要老天爺不把我突然一下變沒了,我就會一直陪著你們的。”她又哭又笑的說道:“就算我走了,你們也要好好的,一直相互扶持,永遠都像這樣好。說不定哪一天我又下來看看呢?我要是看到你們吵架了,一定打爛你們的屁股!”

    “問題是奶奶,現在我們能打到你的屁股,可你碰不到我們啊……”

    “這麼溫情的時候你不吐槽會死嗎?”

    “何謂吐槽?”

    “……”

    一點氣氛都沒有了好嘛!

    第二天,行院內。

    接到錢塘來信的齊邵捏著信函,考慮著風險。

    若信中所言為真,倒是可以試一試。只是這時候調動兵士……

    若是按照原定行進路線行走,一路補給由沿路的州府補給,幾萬人馬自然是能夠支持。

    可是要是調轉方向,往那邊去……

    罷了,還是先探探究竟在說。

    “王方何在?”齊邵問的是禁衛軍斥候營的頭領。

    “王校尉在前院。”

    “去叫王校尉來。”

    “是。”

    沒一會兒,一個瘦小精干的漢子走了進來。

    “王方,你帶五十斥候,去荊南到湖州的沿路小心探看,看看有沒有看起來像是軍隊的人馬分散離開荊南。他們有可能是商隊,也有可能是送喪之人,應該走的是大路,也不排除分散從小路走的可能,得到結果以後,火速回彭城回報。”

    齊邵看著手中的地圖,在荊南到湖州的路徑上用朱筆連了起來,又在幾個關鍵位置打了個叉。

    “這幾處驛站裡有暗衛,你沿路過去,可尋求暗衛幫助。找到驛丞,和他說‘飛龍在天’即可。”

    “是!”

    “你身負要任,不可多做盤桓。若是五天之內荊南沒有任何異動,你也帶隊回來。我們不能在彭城境內逗留太久。”

    “末將明白!”

    齊邵目送斥候首領離開,抖了抖手中的信,總覺得順利的有些太過讓人詫異了。

    難道這一程有福星高照?

    “齊太傅,陛下來了。”

    “我這就去接駕。”

    齊邵每日要給小皇帝講解治國之道。如今楚承平正在學《韓非子》,所以齊邵這一陣子都在猛看各種法家的著作,希望能說的通俗易懂。

    給陛下上課,比給自家弟弟上課還累。

    因為身邊還多了個“為什麼姑娘”。

    齊邵屏退伺候的下人,只留暗衛在內。李湄如釋重負的脫掉冠冕,坐了下來。

    齊邵還沒有翻開書,猛聽得小皇帝開口詢問:

    “齊太傅,聽說你師從丹青大家,尤善工筆,是不是?”

    “不敢當。臣只能說還能入目。”齊邵確實學過很久的畫,也很擅長工筆。

    不過只是聊以自娛罷了。

    “擅長工筆,那就是畫什麼都很像咯?”親親的眼睛一亮,對楚承平露出了一個“你好聰明”的贊賞表情。

    平平眨了眨眼,明白親親理解了他的意思,心裡也滿是歡喜。

    “您若要臣畫得像,臣自然是可以畫得很像的。”

    “那朕若要你畫幾幅幾可亂真的畫兒,可否?”

    “陛下,您是要畫什麼呢?”

    他日理萬機,實在是忙啊。太復雜的可沒那個功夫。

    “你說畫什麼好?畫魚?”平平小聲和親親說,“你好像說奶奶喜歡吃鴨子?”

    “不是我說的,是我大哥說奶奶喜歡吃鴨子,家裡以前養了好多鴨子。”

    “那就魚來一條,鴨子來一盤?”

    “再來點小青菜吧。”光吃葷的多膩啊。

    “要不然再來一杯酒?”

    “等等等等……”一旁站著的齊邵耳朵比較好,聽了一半迷糊的緊。

    “陛下,您是准備和李家小姐開酒樓嗎?還是醉霄樓被燒了您要重建一個?李國公大人沒和臣說過啊……”

    就算再開暗衛的大本營,也不需要他去畫菜譜吧?

    鴨子……

    魚……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齊少傅,請你幫朕畫一桌宴饗圖。菜品要豐富,要有美酒佳餚,杯盞碟筷都要精美。朕這副畫是用來祭祀的,所以請你畫的精致些。”楚承平擺出帝王的架勢,以不容拒絕的口氣和齊邵說出自己的要求。

    齊邵一愣。

    祭祀故人?

    莫不是先皇陛下和太子殿下?

    可如今早就過了中元節了啊?

    陛下在下面也不缺吃的吧?

    “陛下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

    再慢誰知道神仙阿姨會不會跑掉。

    “要寫祭文嗎?”

    “不用……唔。落個‘祭顧卿’即可。”

    聽到少帝的話,齊邵再也沒法冷靜了。

    他幾乎是肝腸寸斷地悲呼出聲來。

    “您……您說祭誰?”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齊邵:我的知音,我的暗戀,我的心碎了……碎了……

    另一個時空的蘇軾:總覺得後背發涼。

第246章 兵分兩路

    “祭誰並不重要,您能早點畫好嗎?”楚承平知道自己要祭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很奇怪,但他也沒辦法和齊太傅說清楚顧卿是誰。

    “不,這對臣很重要。”齊邵的聲音在顫抖。“臣有個故人,正是叫做顧卿。”

    “咦?你認識的顧卿,是個女人嗎?”親親好奇的抬頭看齊邵。

    難道他小時候也能看到神仙?

    神仙奶奶到底忽悠過多少個小孩子?!

    “臣……覺得她應該是個女人。”那樣婉約清秀的小詞,應該是個女人吧。

    “啊,那大概是她了。”平平和親親忽視一眼,點了點頭。

    “齊太傅,顧卿是個神仙吶。我們祭祀的是一個叫做顧卿的女仙。聽說她經常下凡來,你是也見過她嗎?”

    “也?你們……你們……見過嗎?”

    齊邵沒有正面回答他們的話,反倒憑著本能在套話。

    若是其他人聽到這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一定會斥之無稽,或者干脆以子不語怪力亂神而拋之腦後,但齊邵藏在心底的那段念想早就生根發芽,如今被人牽扯起來,分外痛徹心扉。

    但凡有一點一滴關於“顧卿”的消息,對於齊邵都是好的。

    “啊,見過。”親親點了點頭,被一旁的楚承平掐了一下。

    “夢裡見過……”楚承平認真的回答齊邵。

    “兩個孩子尚且在夢裡見過神女,為何我日日想要你,你卻不曾入夢呢……”齊邵呢喃著誰也聽不到的話,眼神迷蒙到讓人心碎。

    齊邵如今已經三十有余,家中早有妻妾兒女,過著所有士族大夫一樣的日子。他修身齊家,娶得是世交之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未和其他男人有什麼不同。

    但對於“初戀”的茫然和甜蜜,他像每一個故事中的那個傻書生那樣,偷偷的維護著心裡的那個小秘密。就如那個他永遠不會再打開的匣子一樣,那塊花箋上的水調歌頭,早已經刻入心頭,永不能忘,無需打開。

    年輕時,他拖著一直不肯成家,到處打聽京城裡姓顧的人家。他固執的認為這樣一首絕妙好辭,一定出自江南士族顧家之後,這范圍便小的多。

    他甚至去過一次江南,偷偷在顧家曾經生活過的鄔堡邊流連了一個月。

    他也曾一次次在家中無人的地方模擬著,他遇見了“顧卿”,應該和她說些什麼。

    他總覺得自己會打聽到她,他會在打聽到後想盡一切辦法守在她出門的地方,就為了終於有一個機會和她說上幾句話。

    在那段日子裡,齊邵就像荒景裡碰上了豐年,日日夜夜地把著那幾句話顛來倒去地想著,非把那話裡的骨髓搾干了才罷。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己時。

    而後他年紀大了,他的弟弟妹妹年紀也大了。大哥一直不成婚,便是對弟弟妹妹的阻撓,他的父母兄弟看著他的表情越來越煩躁,他的父親甚至因為他婚事的原因幾次想要回老家去,因為實在沒臉面對故人們的詢問。

    他屈服了。

    於是便永遠失去了對“顧卿”說那幾句話的資格。

    如今,李湄和少帝告訴他,即使他一直等待,也無法和她說那幾句話了。

    天人永隔。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齊太傅看起來不大妙,是不是要哭了?”親親害怕的在平平耳邊說道,“要不然我們先離開一會兒?我爹說大人情緒激動的時候孩子就要先離開一會兒。”

    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李茂看見親親又闖禍了要發火的時候。

    其實就是文雅的叫孩子“滾”。

    “我覺得齊太傅不會想我們看到他哭的。”平平贊同的點了點頭,握著親親的手退了幾步,偷偷的往門那邊退去。

    平日裡兩個孩子上課時連偷偷晃下神都會被發現,而如今,兩個孩子一路跑出了門去,也沒聽到齊太傅不贊同的聲音。

    “啊,神仙阿姨是不是也欠齊太傅一個沒說完的故事結局啊。”站在廊下的楚承平搖了搖頭。“真想問問齊太傅,不行我們問過齊太傅後再去問問神仙阿姨,讓她給個回答?”

    “現在還是不要了吧……”親親歎了口氣。

    他爹每次“情緒激動”都不准她進屋啊。

    造孽吶。

    這個用故事坑遍天下小孩子的神仙。

    第二日,齊邵像是往常那樣跟平平講述法家的治國之道,並拿出歷史上刑罰太過嚴苛造成的後果作為例子,一點點的和少帝闡述他的觀點。

    一切都似乎很正常,好像齊邵昨日的“情緒激動”只是一場意外。

    如果能忽略這位太傅經常無緣無故的晃神,也許更有說服力。

    第三日,就在楚承平和親親都覺得在彭城待的日子實在有些久,顧卿已經把韋宅逛了一圈覺得實在沒意思的時候,齊邵來了主院。

    他帶來了一張畫。

    此時顧卿已經結束了在大宅中的“探險”。而這次探險讓她發現她可以活動的范圍又擴大了許多。

    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她就能如願以償的在古代的街道上到處跑了。

    齊邵將畫交給了楚承平,頭也不回的走了,像是怕兩個孩子問起什麼。

    平平打開畫,發現正是他三天前去找齊太傅要的“宴饗圖”。

    雕梁畫棟的樓船漂流於水上,船艙的窗子大開,艙內布著一桌酒宴。仔細看去,桌上盡是珍饈佳餚,又有酒杯兩盞,鮮花掩映。

    甲板上,一名白衣高士翹首盼望,像是等著什麼人。

    畫的上方一輪明月,照著船頭的白衣高士,意境無比高遠,顧卿伸頭一看,頓時就想起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來。

    齊邵的才名,果真名不虛傳。

    “唯應待明月,千裡與君同……什麼?祭顧卿?!”顧卿的後三個字拔高了幾個八度。“你們兩個熊孩子!說了我不是鬼!”

    “這不是想著你能吃到東西,總要試試看嘛。”

    “我說,你們不會還真燒個美男子給我吧……”顧卿哭笑不得的指著畫中穿著白衣,戴著高冠的文士,簡直無語了。

    “咦,是啊,平平,我們有叫太傅畫個人嗎?”

    “沒有啊,我就讓他畫些酒菜。”

    親親摸著這幅畫,覺得十分驚心動魄,竟有些捨不得燒。

    “平平,這句詩什麼意思啊?”

    “這是表達懷念之情的句子,意思是‘只待天上的明月升起來了,便與千裡之外的你一樣,一起觀賞著月亮寄托這遙遠的思念。’”

    “我當然知道這句詩是這個意思,我是問太傅寫這句詩什麼意思!”

    “……我不知。”

    “咦,這詩……”顧卿撓了撓臉,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又死活想不起來了。

    良久後。

    “哎呀,我說看著怎麼這麼熟!”顧卿一拍掌,“這和‘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不是一個意思嘛!”

    顧卿越想越覺得奇妙,忍不住絮叨起來。

    “這齊家人還真有趣。齊邵的叔叔齊耀一見李蒙手書的那個屏風就嚷嚷著讓李蒙入夢一見。這齊邵寫個詩,又和蘇軾幾乎是知音了。”顧卿摸了摸下巴,“難道這就叫‘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嗎?”

    “要是他能去蘇軾的世界就好了,一定能成為知交好友……”

    “奶奶你在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我說這齊邵要是去另外一個世界,說不定能碰到‘水調歌頭’的作者。”

    “什麼水調歌頭?”

    水調歌?小曲兒嗎?

    “啊,你當我自言自語,不必管我。”顧卿看著這幅畫,歎了口氣。“這畫畫的這麼好,你們還是別燒了。萬一真燒出個大活人來,我可承受不起。”

    “我也是這麼想的。平平,收起來吧,回京以後叫畫師把它裱起來。這麼好看,燒了可惜呢。”

    “好吧。”

    顧卿看著這畫被楚承平小心翼翼的卷起放在畫筒裡,心裡也無限唏噓。

    當年一大笑就兩個小酒窩的學生會會長君,如今已經過的這麼大只,都比她大了。而且那一對酒窩也沒見過幾次了。

    怕是覺得酒窩有礙於他的威嚴,就不怎麼放肆的笑了吧。

    這種所有人都在長大而她反倒倒退了的感覺,還真是奇妙。

    不過也有助於調整她穿越回去時候的“老太婆”心態就是了。

    管他呢,反正等回去的時候,就是又閉眼睡了一覺而已。

    少帝在彭城待了五天。對於待的每一處幾乎都不會超過兩天的京中隊伍來說,這五天實在有些太長。

    不過一想到後來接連幾天下的雨,大家也就不以為然了。

    隊伍裡有欽天監的官員隨同,也許不如當年的張玄那般神妙,但預算出幾天的天氣總還是可以的吧。

    而齊邵,此時正因為王方刺探回來的結果而和幾位大臣一起商議。

    “這樣做太冒險了!”兵部侍郎孫英第一個不同意。“就算項城王的那些人馬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了荊南,但也隨時有可能回返。若是陛下親臨荊南,有個閃失……”

    “若是不是陛下親臨呢?”齊邵看了看孫英,“若是派一個替身,以陛下的名義去?”

    孫英和幾個大臣面面相覷。

    他們都是李茂的心腹,自然知道李湄和陛下為了安全互換了身份。

    若是李湄在明,少帝在暗,倒是可以一試。

    “我不同意。”李銳皺著眉,不願意妹妹以身涉嫌。“項城王老奸巨猾,行事又詭異莫測,誰都難保他不會狗急跳牆。”

    “此時是最好的機會,可以拔除項城王和二皇子那邊的余孽,又能重振聲威。”齊邵的聲音無比堅定。“荊州本就是楚氏興旺之地,陛下天威一至,必定紛紛倒戈。”

    “我……”

    “李將軍,你若不放心,可以隨軍出征。”齊邵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李家人護短這點有時候真的讓人頭疼。

    “可陛下那邊……”

    “陛下會留在彭城,但江南那邊,三千驍騎營和江南世族的私兵會上演一出戲,誘騙尹朝余孽冒頭。我們需要提供的,不過是這邊的儀仗罷了。”

    李銳思考了一會兒,終是相信自己這位摯友,也相信自己身後的幾萬羯人騎兵,更是相信自己有能力讓妹妹全身而退。

    所以他點了點頭。

    “我李家兄妹,如今便供你驅馳了!”

    “不是供我……”因歲月而更加成熟的齊邵,微微笑了笑。

    “是為了陛下,為了大楚的穩定。”

    “什麼?要讓親親帶著兩萬軍隊離隊去荊南?”楚承平瞪大眼睛,“我不允!親親只答應了做替身,沒人說還要打仗啊!”

    顧卿坐在小鼓凳上,拼命點頭。

    就算是個擺設,也太危險了。

    “陛下,臣也會一同前往,不會讓家妹有所閃失的。”李銳自信地看著少帝,盡量不讓他產生憂慮。

    “我們從未分開過!若是……若是她和你們去了荊南,誰來替我出現在人前?”楚承平搖著頭,堅決不同意。

    “明面上,陛下會在輿車裡,從道都方向往錢塘進發……”李銳說著齊邵的安排。“但實際上,您要留在彭城,等著和從荊南回來的羯人和李湄重新匯合,再繼續下江南。”

    顧卿在一旁聽著都頭暈。

    平平向顧卿的方向望了過來,用眼神征求顧卿的意見。

    一旁的李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她早就想把殺了平平父兄的項城王一伙人揍成豬頭了,如今有了機會,恨不得立刻帶著千軍萬馬沖到荊南的江陵去。

    對了,平平還有一個哥哥,能救回來最好。

    顧卿個人覺得這個計劃很靠譜,至少晉國公、齊邵都認為這麼做風險最小,收益最大。

    和楚承平一樣,因為涉險的人是李湄,所以顧卿還是猶豫了半天。

    荊南不像邊關,陳有重兵,總共加一起也沒多少府兵,天軍一至,想來就會立刻歸附。只是項城王這麼自信的帶著三皇子跑到江陵去,肯定是有什麼原因,萬一江陵到處都是陷阱,李湄陷進去就太坑了。

    但最終,顧卿看見了李銳和李湄的眼神。

    那是想要一戰的眼神。

    和邱老太君記憶裡李老國公一樣的眼神。

    她如今已經不是邱老太君了。即使是邱老太君,也不能強硬的罔顧子孫的想法,用“為你好”來掐滅他們的夢想。

    李銳的夢想,想來應該是能夠收復疆土,馳騁沙場吧?

    李湄……李湄是為了楚承平?

    富貴險中求,李銳需要一場戰爭來奠定自己的功名。她知道自家孫子,他這武衛將軍不是真刀真槍拼來的,肯定心中早就有所抵觸。如今若是能夠“名正言順”,他必定是要去試上一試的。

    李湄……

    哎,這吉祥物當的。

    顧卿看著楚承平和親親期盼的眼神,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看見神仙奶奶的反應,李湄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李銳帶著三千禁衛軍和以及軍隊在幾個夜裡化整為零,以探查前方道路的名義離開了彭城。他只帶了騎兵,帶著換乘的空馬和幾天的干糧豆料,便領著這支奇兵往相鄰的荊南而去。

    李湄也跟在隊伍裡,她獨自騎著一匹軍馬,帶著在校場練武的那身盔甲,馬邊插著一副弓箭。

    這副弓箭,只有她和兄長能夠開得,乃是李銳的寶貝,被她要了來護身。

    上萬兵馬向著荊南而去,為了奠定結局,所倚仗的就是快。比和項城王合作的那支反賊的反應更快。

    李銳有過多次疾行的經驗,羯人在馬上已經成了習慣,李湄這一年多都在校場被大哥和其他將領教導,在馬上也是尋常,這一行人在路上亮出了“黃旗”,以極快的速度從大道趕到了荊南。

    荊南西南邊的州府首先做出反應。李銳讓幾名禁衛軍拿著皇帝的手諭進城,又在城外拉開儀仗,簇擁著“皇帝”到了城下,便有荊南的百官前來跪迎,絲毫不敢懈怠半分。

    李湄冒充平平實在太多次了,怕是稱之為“演皇帝專業戶”也不為過。她好言安慰了荊南的百官,並不怪罪他們過去觀望的態度,李銳又將齊邵寫的“王師即將迎回三皇子的,前往荊南討伐亂臣賊子”的檄文讀了一遍,讓百官分發荊南各州府傳布檄文,便帶著騎兵繼續往江陵而去。

    一路上,有意謀得功勳的地方官員紛紛開城相迎,讓道於軍,又有提供糧草、派出府兵追隨的不計取數。

    大楚並未失道,荊南又是楚氏興旺發達之地,說是“龍淵”也不為過,往往是小皇帝的旗幟一到,無數世族和豪強紛紛“從龍”,等李銳擁著莫名其妙起來的大軍到了江陵城下時,這些人馬都足以直接攻城,不必勸降了。

    李銳雖然不懼戰斗,但並不是好殺好名之人,更何況他身邊還帶著妹妹,能避免打仗自然是好的。

    就連所有的羯人勇士都被這位“天可汗”的威望嚇到,只憑兩萬人無需攻城略地直接一路長驅直入荊南腹地,更是聚集起無數人馬紛紛向江陵靠攏,一起協助“討伐”逆賊,這在這些游牧民族的勇士們看來,簡直就是奇跡。

    雖然齊邵和晉國公早就預言過這種情形,但這般容易,讓李銳都吃了一驚。

    只有李湄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神仙奶奶點了頭,那這一路一定是順風順水,因為有神仙保佑嘛。

    若是齊邵在這裡,知道李湄的想法,一定會覺得好笑。

    朝廷從來都不覺得項城王和三皇子這邊是什麼問題,一直沒有人征討荊南,一是最急切的是擁立新帝上位,二是誰也不願意背上“逼死三皇子”的名聲。

    誰知道項城王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把三皇子殺了賠命?

    李銳的王師陳兵江陵城下,項城王便知道大勢已去。

    他所倚仗的,無非是三皇子楚承烈的“正統之名”,以及支持二皇子的一些兵馬,還有自己花費巨資募集來的兵丁。

    尹天翊的那幫人早就已經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原本幫著他穩定江陵局勢的那支人馬,也在十天前就離開了江陵。

    他們只是盟友,何況對方形勢比人強,他也控制不住別人的去留。

    項城王挾著三皇子,帶著最後的人手從東門內的地道逃竄出城,但這麼一群人出現在江南鄉間,自然有許多人發現。可憐的項城王猶如喪家之犬,沿路有不少百姓前往王師通報他們的行蹤,還有膽大的一路跟著就為了報訊能得到封賞。

    李銳此行帶著斥候營,又全是騎兵,沒有半天就追上了倉皇逃跑的項城王一行,將他們圍了起來,李湄也穿戴起全身的鎧甲,被無數將士護著,一起到了陣前。

    說起李銳和項城王,那真是說不清道不盡,兩家的冤孽能從十幾年前說起。

    李銳看著被羯人用無數利箭指著的項城王一家和三皇子,控韁駕馬站在最前方,對著項城王楚濂勸道:

    “你也是楚氏宗親,此刻你若送回三皇子,隨我們入京,也許看在同脈同源的份上,陛下可以饒你一命。你身後一家老幼,也能得以幸免。”

    江陵城被害怕的百姓打開了城門,項城王一家帶著三皇子由密道離開,在江陵城留下了二皇子的部下以及京中跟著他一起出逃的陸家人和孫家人,還有不少擁護三皇子的宗親們。

    項城王的卑鄙和薄情,有此可見一斑。

    項城王瞇著眼看著被遠遠的簇擁著,穿著盔甲坐在白馬上的少帝,厲聲喝道:

    “李銳,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禁衛軍首領,有什麼資格說饒我性命!就算是勸降,也該小皇子親自來勸!”

    他梗著脖子,像是一個烈士那般地喊道:

    “少帝行四,三皇子比他要大,本王擁立三皇子為帝,有何不對!”

    李銳翻了翻白眼。

    若不是他背後兩個家將抓著三皇子,誰耐心聽他瞎說些什麼。

    這老家伙,還以為別人不知道他勾結的那些人馬是什麼人吧?

    裡通外敵,若不是三皇子在他手上,早就被射成刺蝟了。

    項城王的表演還在以一種拙劣的方式繼續著,他在唾罵著大楚對宗親的薄待和鄙棄,可是注定不會有人認同他的意見。

    李銳身後的騎士大多是羯人,完全聽不懂項城王歇斯底裡些什麼。

    禁衛軍大多是從官家子弟裡選取,都是對小皇帝忠心耿耿的大臣之後,或是在宮廷之亂中留下的侍衛遺孤,根本不可能被他的言語打動。

    如今項城王的叫喊,更像是一種發洩罷了。

    “我從來就沒想做什麼皇帝!”一聲尖銳的叫聲也像是情緒崩潰般響了起來。

    “你們這些逆賊……你們這些逆賊!活該被千刀萬剮,根本不需要饒上一命!”

    “他們殺了我的皇祖母!殺了我父皇!”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造孽吶。

    這個用故事坑遍天下小孩子的神仙。

    李銘:……我要當狀元。

    李銳:……我要做五虎上將。

    李茂:……呵呵,我混個日子。

    李鈞:……反正娶了祝融。

    李釗:……XX附身,加蓋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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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19:04:50 |只看該作者
第247章 收服荊南

    三皇子在叫喊著什麼,陸珺一點也不在意。

    從陸家和項城王參與逼宮開始,陸珺便知道他們家遲早要完蛋。

    但她已經是楚應年的妻子,無論怎麼看,也逃不過這一劫。

    此刻,她正在項城王府的家將護衛中看著那坐在馬背上的青年將軍。

    一雙劍眉斜插入鬢,兩點寒星熠熠生輝。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想來以後前途也無量。

    她當年,居然會覺得這樣的人配不上她陸珺。

    她年少時的高傲,究竟去了哪兒呢?是被歲月無情的磨礪,還是隨著自己容貌的損傷也變的支離破碎,不復存焉?

    陸珺把視線轉到他的丈夫那邊,他的眼睛裡如今全是怒火,還有五分的恐懼。她被皇帝賜婚給這個男人,從此便成了她一生的噩夢。

    想起李銳結婚四載尚未納妾,再想想她和楚應年成婚第二年家中便有七八房妾室,美婢孌童成群,陸珺止不住想要作嘔。

    她抱著懷中的兒子,希望能從他懷中汲取勇氣。

    這已經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娘,你捏疼我了。”陸珺的兒子楚尚華今年才三歲,還不能明白為什麼他們全家要到處跑來跑去。也不知道為什麼去哪兒他的母親都要牢牢的抱住他,不肯放手。

    但他敏感的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不對,並且展現出自己最柔弱的一面。

    “乖孩子,今日之後,我們就不用到處跑了。”陸珺小聲的在兒子耳邊說道,“你以後要做個好孩子,快活的過日子,不要學你爹和你爺爺,知道嗎?”

    “知道了。可是娘,你不陪我一起過嗎?”

    “也許吧。”陸珺把兒子放到地上。“你等會看到娘和爹爹在一起時,就使勁往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黑甲叔叔那跑,知道嗎?”

    “咦?”

    “若是沒跑掉,你也別害怕。娘不會讓你有事的。”

    陸珺吩咐完兒子,悄悄的向前走了過去。

    她的前面,正是自己的丈夫楚應年。

    這個男人,從成婚之初就嫌棄她因痘症而毀的容貌,脾氣更是如他兄長一般的暴虐。若不是二皇子需要用到陸家,想來她早就被他折磨至死了。

    還有後院那麼多整日裡穿著女裝的男人……

    一想到這個,她的胃裡就一陣一陣的翻湧。

    還好,華兒雖然是他的孩子,卻一點都不像他。

    這折磨,總算要結束了。

    陸珺幾步上前,靠近自己的夫君,抽出袖中自保用的匕首,猛然抵住了他的脖子。

    楚尚華不清楚是什麼情況,正准備往外跑,一個家將眼疾手快,直接把他抓了回來。

    楚應年自楚應元死後便得了父母的偏愛,十幾歲時便縱欲過度,明明已經二十有余,卻依然身高六尺,雖沒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她卻一點都不怕他。

    大不了就是個死,誰又怕誰。

    陸珺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誰也不知道這個跟在項城王隊伍裡的弱質女流為何好生生要去劫持項城王的世子。

    楚應元死後,這便是項城王唯一的嫡子了。其他庶子大多不堪重用,早早就被楚濂發落出去自生自滅,唯一能干的那個被楚應元廢了根本,就差沒有入宮做個宦官了。

    換句話說,這是唯一能夠繼承項城王宗嗣之人。

    “公爹,你放了三皇子吧。”陸珺手中微微用了用力,楚應年脖子一疼,叫喚了起來。

    項城王妃看到這種情景,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斷了,嚶哼一聲暈了過去。

    “珺娘,你這是何意?”項城王臉色鐵青,恨不得咬死這個兒媳婦。

    “如今再做困獸之斗,無異於笑話。公爹自己都明白的道理,為什麼不肯干干脆脆的承認已經輸了呢?”陸珺被帶出,純粹是因為自己兒子不肯放手。從那一刻起,項城王府便全是她的仇人。

    她的父母兄弟,如今還在江陵,不知是何下場。

    “公爹,你若再糾纏下去,只會連累所有人。你殺了先皇和太皇太後,便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反賊,可我們卻是被你連累的。我們此刻若是反抗,或是傷了三皇子,便是跟著你造反,你瘋了,我們可沒瘋。”陸珺的聲音極大,背後許多二皇子的手下聽了陸珺的話,有些遲疑地往項城王看去。

    “我看你才是瘋了!吃裡扒外的東西!就不該帶你出來!”項城王看著自己的孫子,“阿甲,把刀也架在華兒的脖子上,若是陸珺敢妄動,你就把他殺了!”

    項城王獰笑著說道:“你以為孩子只有你能生不成?”

    “楚應年濫用虎狼之藥,弄壞了身子,已經有一年多不能人道了,只能和那些孌童玩些惡心人的東西。”陸珺嗤笑著將匕首又壓了壓,“你若殺了華兒,你家嫡系便斷子絕孫,永滅香火!”

    “爹,爹,別動華兒!”楚應年一點都不敢動,這女人力氣大的嚇人,簡直就是想趁機殺了他一般。

    項城王臉色已經壞到簡直能嚇哭小孩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兒子愛色。因為他大哥死的冤,他又被塞了陸珺這麼一個相貌有損的婦人,他們夫妻心疼兒子,便有些放縱。

    左右只是好色,腦子並不糊塗。

    可如今,在大眾廣庭之下,他的兒媳婦說出他的兒子濫用禁藥,以致不能人道,又豢養孌童,讓楚濂的老臉一陣陣發緊。

    這比三皇子叫嚷著他殺了太皇太後和先皇還要讓人憤怒。

    場面一時陷入僵局,李銳靜靜的立在那裡,等著項城王取捨。

    窩裡斗什麼的,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三皇子見局面似有轉機,便將生死豁了出去,不停的扭動,壓著他的家將又不敢真傷了他,只能咬牙按住他,等著項城王法令。

    正在此時,被人護著在遠處觀察局勢的“皇帝”騎著馬來到了陣前。一旁的禁衛和羯人武士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邊,更有暗衛隨時准備擋刀擋劍。

    李湄站在不遠處,看見這裡的事情似乎有所轉機。那個女人既然不想跟著項城王大張旗鼓的造反,想來其他人更不想。

    所以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穩重沉著,以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對著項城王的人馬說道:“現在跪地稱臣,朕保證不會禍及你們的家人。若是手下並無朕的親人之血,朕亦可在大赦的時候饒你們一命。老人和幼子無辜,朕一諾千金,絕不食言。”

    李湄說話的時候,陸珺的兒子因為被父親脖子上的血嚇到,以及被人捏的太緊,在身後嚎啕大哭著。

    這放聲的啼哭像是敲在項城王這邊所有人馬的心上。他們大部分人都有老有小,並不是亡命之徒,雖然手染鮮血,但總是不想連家人一起族滅的。

    李銳一提馬鞭,指著項城王後的人馬。

    “看看你們面前的是誰!他是御外敵與國門之外的真龍天子,不容許有任何人違抗的帝王!你們就在這位陛下的面前決定吧!是拿著你們那把放肆的劍走上造反的道路,還是跪下你們的膝蓋,繼續做大楚的臣民!”

    李銳的聲音好像響徹在所有人的耳邊,李銳說完這句話後,沒有放下馬鞭,而是指著遠處的陸珺。

    “連項城王的兒媳都明白這是沒有前途的事情,你們連一個婦人都不如嗎?”

    楚應年正在緊張地咬牙切齒,一會兒看看他父親,一會兒看看李銳。有些人已經開始出現疑慮的神色,他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放下了握著劍柄的手。而項城王臉上的冷汗正在很誇張的表示著他的不安。

    “還不跪下!”

    李銳一聲爆喝!

    李湄穿著明亮的全身鎧甲,帶著威武的獅子盔,駕著馬安然的站在李銳之前。

    在她身後,一身黑甲的李銳猶如守護神一般凝視著所有人,他那高大的身軀像是有著懾人魂魄的壓力,讓人完全忽視了他的相貌和年齡,只能低下自己滿是恐懼表情的臉。

    陸珺站在遠處,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著李銳。

    她的一生已經毀了,但她不想讓他看輕。

    她會站在這裡,看著毀了她一輩子的楚家如何覆滅。

    在年輕的帝王和他的將軍壓迫下,在他們身後一眼望不到頭的兵馬壓迫下,一個男人在李銳的爆喝後,像是喘不過氣來那樣跪了下來。他旁邊的人立刻可憐兮兮的,像是忘記如何站立那樣的也跪了下來。

    啪嗒,啪嗒,一個一個的人都跪了下來,很快的,項城王身後已經沒有幾個站著的身影。除了一直壓著三皇子的兩個彪漢,便是陸珺和她的丈夫等人。二皇子一方的人馬像是一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似的樣子,夢游一般的跪了下來。

    項城王的整個眼睛都充血了,楚應年則在用各種不堪入耳的詞藻大聲咒罵著自己身後的女人。陸珺冷笑了一聲,把手中的匕首攪動了一下,楚應年的聲音陡然而止,再也不敢發出聲音。

    李湄看著跪了一地的身影,滿意地點了點頭。

    “皇帝”的名頭一直是這麼好用,她早就已經了解。

    項城王最終還是跪下了他的膝蓋,他用一種全然放棄的語氣,像是咆哮似地說道:“臣有罪,臣服罪!”

    啪嗒。啪嗒。

    隨著他們的主人跪了下去,最後幾個壓著三皇子和楚尚華的死忠也跟著跪下。

    黑壓壓的人頭畫出一幅讓人滿意的畫卷,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李湄,則是用一種可以稱之為“威嚴”的目光,在接受歸順之人的敬拜。

    在她身後,李銳收起了自己的馬鞭,感受到一種無形的東西在他們之中不停的上升著。

    先皇和□□,他們也曾這樣收服過叛軍和不臣之人,正如同幾位賢明的帝王使他們屈膝跪下一般,現在他的妹妹穿著少帝的盔甲,使他們也跪了下來。

    而之前這般的場景,他的爺爺,他的父親,是否也用自己的眼睛見證過?

    他也做到了呢。

    這實在是,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激動的顫抖啊。

    項城王俯首認罪,被五花大綁著重點看管了起來。

    項城王世子楚應年脖子被割傷,不得不說,陸珺的匕首很是鋒利,這楚應年即使活下來,也不知道喉嚨能不能好了。

    隨軍懂得醫術的禁衛隨便給他裹了一下,把他也捆了起來。

    李銳駕著馬走到楚應年身邊,低頭看著這個小時候曾一起在宮中讀過書的“同年”。當年他的尖酸刻薄之氣就讓他們數次爭鋒相對,而後的陰差陽錯更是讓兩家成了世仇。

    “你不及你兄長多矣。”

    李銳看著楚應年狼狽不堪,滿臉惡毒的樣子,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聲。

    楚應元也是囂張跋扈,卻比他弟弟英偉多了。不光是體格長相,楚應元雖然性子暴虐又不講理,可他至少還能被他記在心裡。有時候,他也會在心裡默默的覺得他是真的剛烈無匹,那一瞬間綻開的血色幕布,到現在還經常出現在他眼前。

    而他這個弟弟?

    李銳鄙夷地看了一眼他的□。

    若是陸氏說的不錯,怕是只能肛裂吧?

    待捆到陸珺和楚尚華那裡時,李銳忍不住出聲制止。

    這個女人能夠當機立斷的站出來結束僵局,比大部分男兒要有勇氣多了。

    “陸氏就不用五花大綁了,把她的手綁住,再命人嚴加看管便是。老人、女人和小孩都要好生對待,不可動粗。等到了江陵,給她們母子找輛車。”

    “是,將軍。”

    “李銳。我曾經拒絕過你的親事。”

    陸珺看著駕著馬在她身前的李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的狼狽。她竟然覺得李銳騎著馬低頭看她的樣子就像是面對一個普通的路人,這讓她分外的難堪。

    所以她開了口。

    李銳聽到陸氏的話,怔了一下。

    “啊,我知道。”

    除此之外,他無話可以和她攀談。

    陸珺定定地看了看他的神色,吐出三個字來。

    “我恨你。”

    恨你如今竟如此優秀,讓我那已經干冷的心如同刀絞般痛楚。

    恨你原來竟如此豁達,讓我那藏在陰暗中的抱歉像是笑話一般。

    李銳早就已經被鍛煉的如同巖石般堅定,並不會因為這三個字而有所動容。

    “若是恨我能讓你好過點,我倒是不介意。不過在下也嘗試過仇恨的滋味,那味道不好受,所以勸夫人還是看開點。你還有兒子,日後說不定有新的造化。”

    這女人的心思真難懂。

    還好沒娶她。

    李銳搖了搖頭,騎著馬走了。

    因為要將所有的罪人送入京去定罪,而且每個人那裡都有無數的問題要被審問,所以無論有沒有投降,所有人都要捆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往江陵城走去。

    當李湄和李銳帶著大批人馬押解著項城王一行人回到江陵城時,荊南的百姓和一起來“從龍”的地方豪強們跪在城門兩邊,發出了山搖地動般的呼聲。

    他們做出無法抑制住激動的身體似的動作,高聲地叫喊著:

    “陛下威儀天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帶著頭盔再聽這些聲音,實在是讓人眩暈不已,李湄突然有一種摘下自己的頭盔,讓他們嚇一跳的沖動。

    這該死的頭盔,阻擋了她的一切。

    然而只是片刻,她便停止了這種想法。

    她回了回頭,只看見了自己的大哥,沒有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奶奶。

    我替平平抓到仇人了。

    可是沒有你們在身邊的我,實在是好寂寞。

    我有點想你們了。

第248章 迎回太後

    李銳迎回了三皇子,而錢塘那邊也傳出捷報,晉國公張諾一行人在江氏鄔堡裡剿滅尹朝反賊五千余人,反賊首領之子尹斯齊也被流矢所傷,死於當場。

    江道奇借著尹斯齊立功心切的心理,提出可以趁皇帝來江氏鄔堡迎接太後的機會,將其誘入鄔堡中,出其不意掩其不備刺殺少帝的計策。

    果不其然,尹斯齊馬上上鉤。江家的鄔堡有密道,江道奇讓尹斯齊的人分批進入,藏於鄔堡各處,不過幾日,錢塘就陸續有尹氏的好手趕到。

    江道奇擔心後面還有援手,刻意拖了幾日,又與尹斯齊百般周旋,費了無數口舌,終於確定尹斯齊在大楚南方能調用的只有這麼多人手,便聯系晉國公和錢塘數個世族,過橋拆梯,關門放狗,將尹斯齊分散與江氏鄔堡各處的人手分而食之。

    可憐尹斯齊還在做著少帝駕臨,亂軍趁夜一擁而上將其弊於鄔堡的美夢,自己的部下就先在美夢中被屠滅了個干干淨淨。

    江道奇與晉國公張諾和李茂不是一種人,對待反賊的態度也截然不同。

    李家的子孫,即使知道對方是反賊,是亂臣賊子,也會將他們捆綁押解,送入京中候審,絕不在自己手上沾染不必要的鮮血。當年岐陽王之亂是如此,而後平定荊南項城王之亂也是如此。

    而江道奇因為有著曾經收容尹氏的“黑歷史”,所以不肯留下一個活口,更不敢留下尹斯齊。張諾則對這些人恨之入骨,認為完全沒有寬恕的必要,反正犯的都是十惡不赦之罪,留著途生事端,還要加派人手、浪費糧草千裡迢迢送入京去,索性能殺就殺了。

    那一夜,江氏鄔堡裡殺聲震天,到處都有慘叫聲和兵器相撞的聲音。驍騎營的中軍將士殺成了血人,江道奇早就將這些反賊藏身的地點一一指出,畫於圖上,更狡猾的將他們藏匿的位置分散開來,此時甕中捉鱉,沒有幾個逃得掉。

    中軍也憋著一股勁。

    他們明明是回京勤王的精銳,是中軍乃至大楚最強悍的一支勁旅,結果莫名其妙的卷入宮斗之中,變成了護送太後的“衛軍”,又差點擔上造反的罪名。

    一想到他們的同袍此刻正在關中抵御外敵,而他們卻困於江南成為世族大臣手中的玩物,迫於太後的安全又不得不屈服,這些驍騎營的將士終於找到了發洩的渠道,將這些反賊殺的干干淨淨。

    替主君報仇,乃中軍義不容辭之事!

    主院。

    太後的院子被一隊最忠誠的驍騎營將士保護著,張搖光一夜無眠,坐著中廳的明堂上等著結果。

    為了保護大臣們的家眷,東宮大臣的妻女和太後留在一起,一同被驍騎營保護著。這其中就包括張諾的妻子張氏、江道奇的妻子顧氏。

    顧家被送來的孩子坐在姑奶奶的身後瑟瑟發抖,她閉著眼睛,只要外面的殺聲響起一下,她便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一般,最後甚至把耳朵捂了起來。

    顧氏回身安撫顧家的小娘,心中忍不住歎氣。

    她那繼母果真是個只疼親生孩子的,眼見著送進宮去的好機會都不留給自己七歲的嫡女,而是把她侄孫發妻的孩子送了進來。

    只是這般膽小,半點都無顧家女兒的風骨,怎麼在宮裡生存呢?

    更別提得到少帝的寵愛了。

    朱家的女兒則是一臉木然的聽著外面的一切,好似與她毫不相干。

    她與表哥的親事就這麼沒了,還不知道表哥受不受得了打擊。

    她不懂為什麼自己明確表現出不願意的樣子,太後還非要留下她。她臨走之前已經給表哥留了紙條,說明自己即使進宮做了女官,也會想法子請陛下放她出宮另嫁,請表哥等她。

    她了解他,只要看到那張紙條,一定會等。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變得木訥討厭,不讓太後和皇帝看上她。

    外面死沒死人,和她有什麼相干?

    江氏是知道家中被托養了一個尹家的小孩的,這事在她公爹死之前就已經被安排好,那時候大楚還沒立國,江家在尹家和大楚兩邊搖擺,便兩邊的招撫都接納了。

    如今外面殺聲震天,她卻差點喜極而泣。她們江家這總算是站定了隊伍,她的心也定了下來,不用提心吊膽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如太後這般,可以毅然決然的任憑娘家人和婆家人漸行漸遠的。

    “這……外面究竟死了多少人?”一個大臣的妻子拍著胸脯,臉色嚇得猶如金紙。

    “死的人多,我們才安全呢。”張搖光微笑著看著她,“一想到這個鄔堡裡藏著這麼多人,哀家連覺都沒法安心睡了。”

    全都死了才好,江道奇做的不錯。

    這些人都是逼死她丈夫和兒子的凶手,不千刀萬剮就已經算是便宜他們了。

    “心娘,你好像不怕?”張搖光感興趣的看著身邊的女孩,此女正是江道奇的侄女江清心。如今她正睜大著眼睛,好奇的看著滿屋子人的表情。

    聽到太後的問話,她搖了搖頭。

    “屋外有這麼多將士守候,我們如今定然安全。若是不安全,害怕也是無用。”江家心娘的聲音很是穩定。“我們只需等最後的結果便是。”

    “倒是個沉穩謹慎的孩子,和你爹一樣呢。”張搖光微笑的看著江清心,仿佛看見了自己過去的影子。

    當年胡人破城,她被家人護送著往晉陽伯父家而去的時候,她便也是這麼想的。

    害怕有什麼用呢?害怕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而已。

    此女雖好,卻不是皇後最好的人選。

    她那小兒子最是憊懶,是那種不推就不動的孩子,對於權利也沒什麼野心。如今大楚需要他,他自然是不敢一日懈怠,可等天下平定,他必定懶散到不忍直視的地步。

    她能管他一時,管不了一輩子。

    楚承平需要的是一個果敢決斷的皇後督促著他,扶持著他,幫助他,而不是一個沉著冷靜,本分隨時之人。

    楚睿需要的是這樣的妻子,所以他娶了自己。

    她的大兒子也需要的是這樣的妻子,所以江家那位善忍的江清靈也合適。

    因為他們都太急躁。

    罷了,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靜觀其變吧。

    江氏鄔堡的殺戮進行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宣布將所有藏匿的賊人全部剿滅干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怎麼也消失不了的鐵銹味,許多江家的僕人端著盆或拎著桶到處收拾,擦牆、拭柱、清理地面,一刻不得清閒。

    晉國公的屬官騎馬飛奔而去,先行去彭城送上捷報,而晉國公一行屬官則是商量片刻後,恭請太後去錢塘吳州府衙居住。

    江氏鄔堡經過一場殺戮,已經不適合迎接帝駕了。

    而少帝來到吳州,必定是要接見地方大族,先前江家沒有站隊,要皇帝來江氏鄔堡迎接太後,是有談判之意,如今既然江家已經明確表現出歸順大楚的樣子,自然是怎麼讓少帝覺得舒服怎麼來。

    現在可不是高傲的時候。

    話說荊南這邊,李銳和李湄救回了三皇子,又抓了項城王一干人等,可謂是春風得意,滿臉榮光的回了彭城。

    荊南那些“從龍”的世族豪強和江陵的府兵、李銳的一千禁軍一起,押解項城王等人回長安。項城王會在長安的大理寺接受審問,然後在御殿前三司會審後被處置。

    從龍的世族豪強則是因為救回三皇子有功,專門上京等候封賞的。

    三皇子被護送著一起回到了彭城。李湄沒有讓平平的哥哥看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三皇子一直坐在馬車裡趕路,而李湄堅持自己騎馬,所以避免了很多共處一室的機會。

    但他們也都看出來了,三皇子對李湄是有所疑問的。畢竟他和小皇子接觸的時間比旁人要多,也能最先察覺出一些不同。

    但三皇子的性格決定了即使他知道了,也什麼都不會說。

    回到彭城,親親換□上的男裝,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去見平平。

    楚承平正焦急的在韋家的大宅前等待著。

    李湄三步五步的跑上前,笑的格外燦爛。

    “平平,我幫你把殺了先皇和太子殿下的壞人抓住了。”

    夢中的那個親親和面前的這個親親奇異的重疊在一起,讓給楚承平不知道身在虛幻,還是在現實。

    你回來就好。”

    “咦?奶奶呢?”

    李湄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顧卿的身影。

    “龍虎山的道宗來了人,齊太傅領著他們見了我一面,神仙阿姨見了其中一個叫張玄的道士,便跟著他們走了。”楚承平露出有些遺憾的神色。

    李湄擰了擰眉。“是張玄哥哥來找?齊太傅不是說我們沒回來不會讓你見外人嘛!”

    “因為我父皇所封的璇璣天師來了。彭城離龍虎山所在的道都不遠。璇璣天師說看到‘帝星歸位’,他們循著帝王之氣過來拜見,來的又都是天師道的嫡傳弟子,齊太傅便讓他們在主院遠遠的叩拜了一番。”

    “結果他們是來找奶奶的。”

    “奶奶說,張玄道長說她這次下凡有危險,什麼星星要滅了,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所以奶奶沒辦法,只能跟他們走了。”

    “是天上要召神仙奶奶回去了嗎?”

    “也許吧。”

    李湄的好心情一下子破滅個粉碎。

    楚承平握住了親親的手。

    “神仙阿姨說,只要有機會,她還會來找我們的。她要我們好好的,不要吵架,相親相愛。”楚承平搖著她的手說道。

    “神仙阿姨不在了,你還有我呢。”

    神仙顧卿被龍虎山的道士用某種辦法帶走了,可兩個孩子的日子還是得還繼續過。

    至少知道龍虎山的倒是有法子聯系到顧卿,他們的心裡總算有些念想。

    天下三分的局面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化解,楚承平出京一趟,竟是順利的有如天助,更是借著李湄的神力收服了羯人的忠心。

    重新擺出儀仗出發的少帝,終於到達了錢塘,在錢塘接回了他的母親。

    張搖光看著一身龍袍的兒子,再想起死的冤屈無比的先皇與太子,忍不住悲從中來,母子見面的那一刻,雙雙抱頭痛哭。

    一個成了哀家,一個成了寡人。

    好在,至少他們還活著。

    這麼長時間以來,從未見過太後掉一滴眼淚的隨侍們也忍不住跟著掉淚。

    此情此景,母子歷經劫難後又重逢,總是感人的。

    因長安還有李茂等百官等候少帝歸京,荊南和錢塘之事有耽擱了半月有余,京中一再催促,少帝的隊伍沒有多久就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江道奇戴罪入京,晉國公作為有功之臣,一同回京。三千驍騎營將士終於沒有污了中軍的名聲,擺出最齊整的軍容護君北上。

    由於回長安已經沒了後顧之憂,張搖光也多年沒有好好游歷過大楚,借此機會,張搖光正好可以沿途欣賞南方的風景。

    對於李家的安排,張搖光並無半點異議。事實上,她也認為皇帝出門有個替身的決定是對的,畢竟楚承平還年幼,又無自保之力,真要遇見刺客,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先皇那樣有個李蒙來救命的。

    只是李湄是個女孩,讓張搖光會錯了意,以為李茂也和江南世族一樣,希望借由姻親能夠得到某種保證。

    畢竟現在的朝堂局勢,已經不是先皇在世時的局勢了。

    張搖光是那種首先考慮大局之人。此時大楚需要信國公府更甚於晉國公,她又不知道京中局勢,自然不會貿然表現出什麼情緒,只是要兒子和李湄依舊保持互換身份的情況,等回到京中再對李湄進行封賞。

    太後表現出的態度,讓齊邵和李銳都松了一口氣。

    正如齊邵所言,京中所有大臣都是希望李茂之女能嫁入宮中的。

    輿車裡,平平和親親正在吵架。

    “你昨日給那小姑娘抓貓!”楚承平滿臉都寫著“朕不高興”。

    “你居然把那顆樹給拔了,就為了給她抓貓!”

    那小女孩有什麼好的,動不動就哭!

    “我又不會爬樹。再說了,那只是一棵很小的樹罷了。”親親明顯沒抓住重點,“事出有因,我拔了樹也不會被太傅責怪的。”

    要不是太後莫名其妙叫她帶著這幾個小姑娘好好玩,她也不會這麼哄著她們啊。

    “不是樹的問題!”楚承平小臉氣的潮紅。“自從母後身邊那群小姑娘來了,你在每個地方休息時都不和我玩兒了!都和她們說話去了!”

    “可是她們把我當成‘你’啊。”親親翻了個白眼,“再說了,太後娘娘不是說了嘛,是南方那些大族姑娘的爹要看我們‘和睦相處’,不是我想不和睦相處就可以的啊!”

    “那就應該我和她們相處才對!”

    “可我不願意啊。”親親瞪著眼。

    平平長得比她們好看多了!

    平平要跟這些小姑娘一起玩,總覺得在一群小母雞裡放進了一只白孔雀,那她多難受啊。

    聽到親親的話,小皇帝奇異的被治愈了。

    “哦,你不願意啊。”楚承平傻乎乎地點了點頭。“那就算了吧。還是你和他們玩兒……”

    “所以你看,我犧牲也很大的好不好……那麼多女孩子圍在我旁邊嘰嘰喳喳,吵得要死,還是和你玩舒服。”

    做女孩被各種嫌棄不漂亮的李湄,卻奇異的以“男孩”的身份討得了江南世族小姐們的各種歡心,甚至為她爭風吃醋起來。

    除了其中一個姓朱的小姑娘,其他幾個小姑娘都是明爭暗斗。親親喜歡照顧弱小,又因為最柔弱的那個小女孩和自己一樣姓顧,便不免多照顧了一點,引得平平一直吃味,甚至差點做出推搡那顧家小娘子的事情。

    昨天,顧家的小娘子在行宮花園的樹上發現一只小貓下不來,便希望和她們一同游園的“小皇帝”能找侍衛把那個貓救下來。

    李湄哪裡耐煩去找人,又不會爬樹,索性走到樹邊一用力,把那棵碗口大的矮樹一下子放倒,把小貓弄了下來。

    她露出這一手神力,更是驚得小姑娘們歡喜連連,將她當做英雄一般。

    很快就又到了彭城。

    因為楚承平在彭城的韋宅裡實在是住的舒服,所以少帝和太後回京的時候便繼續住在韋宅,又多盤桓了幾天休息。

    一直趕路,難免會身體不適。

    今日天氣很好,太後起了興致要游湖,齊邵和李銳等人便安排了畫舫,讓太後一行人上船游湖一番。

    江南幾個世族一共留了五個女孩在太後身邊陪伴。因為太後在回家的路上幾乎是日日都見得到兒子,而世族陪同的女眷們也是各種暗示太後最好多給自己的女兒制造些“相處”的機會,太後便很快做出了回應。

    張搖光一生最討厭人威脅。這些人脅迫她來江南,她為了大局忍了,這時候又把她兒子當做“和親”的對象一般,催著就要早日成事,不免腹中怒火中燒,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讓做了替身的李湄,代替兒子在空閒時間去陪這些女孩子們玩。

    你們不是要“好好相處”嗎?那我就給你們一個“皇帝”好好相處。

    我兒子還要讀書和處理政事,可沒那麼多閒工夫!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張玄出場,顧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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