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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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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大漢之前漢(西漢含秦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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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22:34: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回     識詐書終懲逆黨 效刺客得斃番王



  卻說上官桀父子,為了丁外人不得封侯,恨及霍光。就是蓋長公主得知此信,也怨霍光不肯通融,終致情夫向隅,無從貴顯,於是內外聯合,視霍光如眼中釘。光尚未知曉,但照己意做去,忽由昭帝自己下詔,加封上官安為桑樂侯,食邑千五百戶,光也未預聞,惟念安為後父,得受侯封,還好算是常例,並非破格,所以不為諫阻。女婿封侯,丈人亦加榮寵。安卻乘此驕淫,龐然自大。有時得入宮侍宴,飲罷歸家,即向門下客誇張道:「今日與我婿飲酒,很是快樂,我婿服飾甚華,可惜我家器物,尚不得相配哩。」說著,便欲將家中器具,盡付一炬,家人慌忙阻止,才得保存。安尚仰天大罵,嘵嘵不絕。會有太醫監充國,無故入殿,被拘下獄。充國為安外祖所寵愛,當由他外祖出來營救,浼安父子討情。安父桀,便往見霍光,請貸充國,光仍不許。充國經廷尉定讞,應處死刑,急得桀倉皇失措,只好密求蓋長公主,代為設法。蓋長公主乃替充國獻馬二十匹,贖罪減死,嗣是桀安父子,更感念蓋長公主的德惠,獨與霍光添了一種深仇。桀又自思從前職位,不亞霍光,現在父子並為將軍,女孫復為皇后,聲勢赫濯,偏事事為光所制,很覺不平。當下秘密佈置,擬廣結內外官僚,與光反對,好把他乘隙捽去。親家變成仇家,情理難容。是時燕王旦不得帝位,常懷怨望,御史大夫桑弘羊,因霍光撤銷榷酤官,子弟等多致失職,意欲另為位置,又被光從旁掣肘,不得如願,所以與光有嫌。桀得悉兩人隱情,一面就近聯絡弘羊,一面遣使勾通燕王,兩人統皆允洽,串同一氣,再加蓋長公主作為內援,端的是表裡有人,不怕霍光不入網中。
  會值光出赴廣明,校閱羽林軍,桀即與弘羊熟商,意欲趁此發難﹔但急切無從入手,不如詐為燕王旦書,劾奏霍光過惡,便好定罪。商議已定,當由弘羊代繕一書,擬即呈入。不意霍光已經回京,那時只好順延數日,待至光回家休沐,方得拜本進去。是年本為始元七年,因改號五鳳,稱為五鳳元年,昭帝已十有四歲,接得奏牘,見是燕王旦署名。內容有云:
   臣聞大司馬大將軍霍光,出都校閱羽林郎,道上稱蹕,令太官先往備食,僣擬乘輿。前中郎將蘇武,出使匈奴,被留至二十年,持節重歸,忠義過人,盡使為典屬國。而大將軍長史楊敞,不聞有功,反令為搜粟都尉。又擅調益幕府校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歸還符璽,入宮宿衛,密察奸臣變故,免生不測。事關緊急,謹飛驛上聞。
  昭帝看了又看,想了多時,竟將來書擱置,並不頒發出來。上官桀等候半日,毫無動靜,不得不入宮探問,昭帝但微笑不答。少年老成。翌日霍光進去,聞知燕王旦有書糾彈,不免恐懼,乃往殿西畫室中坐待消息。畫室懸著周公負扆圖,光詣室坐著,也有深意。少頃昭帝臨朝,左右旁顧,單單不見霍光,便問大將軍何在?上官桀應聲道:「大將軍被燕王旦彈劾,故不敢入。」昭帝亟命左右召入霍光,光至帝座前跪伏,免冠謝罪,但聞昭帝面諭道:「將軍盡可戴冠,朕知將軍無罪!」胸中了了。光且喜且驚,抬頭問道:「陛下如何知臣無罪?」昭帝道:「將軍至廣明校閱,往返不到十日,燕王遠居薊地,怎能知曉?且將軍如有異謀,何必需用校尉,這明是有人謀害將軍,偽作此書。朕雖年少,何至受愚若此!」霍光聽說,不禁佩服。此外一班文武百官,都不料如此幼主,獨能察出個中情弊。雖未知何人作偽,也覺得原書可疑,惟上官桀與桑弘羊,懷著鬼胎,尤為驚慌。待至光起身就位,昭帝又命將上書人拿究,然後退朝。上書人就是桀與弘羊差遣出來,一聞詔命,當即至兩家避匿,如何破獲?偏昭帝連日催索,務獲訊辦。桀又進白昭帝道:「此乃小事,不足窮究。」昭帝不從,仍然嚴詔促拿,且覺得桀有貳心,與他疏遠,只是親信霍光。桀懮恨交迫,囑使內侍訴說光罪,昭帝發怒道:「大將軍是當今忠臣,先帝囑使輔朕,如再敢妄說是非,便當處罪!」
  任賢勿貳,昭帝確守此言。
  內侍等碰了釘子,方不敢再言,只好回覆上官桀。桀索性想出毒謀,與子安密議數次,竟擬先殺霍光,繼廢昭帝,再把燕王誘令入京,刺死了他,好將帝位據住,自登大寶。卻是好計,可惜天道難容。一面告知蓋長公主,但說要殺霍光,廢昭帝,迎立燕王旦,蓋長公主卻也依從。桀復請蓋長公主設席飲光,伏兵行刺。更遣人通報燕王,叫他預備入都。
  燕王旦大喜過望,復書如約,事成後當封桀為王,同享富貴,自與燕相平商議進行。平諫阻道:「大王前與劉澤結謀﹔澤好誇張,又喜侮人,遂致事前發覺,謀泄無成。今左將軍素性輕佻,車騎將軍少年驕恣,臣恐他與劉澤相似,未必有成。就使僥倖成事,也未免反背大王,願大王三思後行!」旦尚未肯信,且駁說道:「前日一男子詣闕,自稱故太子,都中吏民,相率喧嘩。大將軍方出兵陳衛,我乃先帝長子,天下所信,何至慮人反背呢!」平乃無言而退。過了數日,旦又語群臣道:「近由蓋長公主密報,謂欲舉大事﹔但患大將軍霍光與右將軍王莽。此王莽系天水人,與下文王莽不同。今右將軍已經病逝,丞相又病,正好乘勢發難,事必有成,不久便當召我進京,汝等應速辦行裝,毋誤事機!」眾臣只好聽命,各去整辦。偏偏天象告警,燕都裡面,時有變異。忽然大雨傾盆,有一虹下垂宮井,井水忽涸,大眾嘩言被虹飲盡﹔虹能飲水,真是奇談。又忽然有群豕突出廁中,闖入廚房,毀壞灶觚﹔又忽然烏鵲爭鬥,紛紛墜死池中。又忽然鼠噪殿門,跳舞而死,殿門自閉,堅不可開,城上無故發火﹔又有大風吹壞城樓,折倒樹木。夜間墜下流星,聲聞遠近,宮妃宮女,無不驚惶。旦亦嚇得成病,使人往祀葭水台水,有門客呂廣,善占休咎,入語旦道:「本年恐有兵馬圍城,期在九十月間,漢廷且有大臣被戮,禍在目前了!」旦亦失色道:「謀事不成,妖象屢見﹔兵氣且至,奈何!奈何!」正懮慮間,驀有急報,從長安傳來。乃是上官桀父子,逆謀敗露,連坐多人﹔並燕使孫縱之等,均被拘住了。旦嚇出一身冷汗,力疾起牀,再遣心腹人探聽確音。果然真實不虛,同歸於盡。
  先是蓋長公主,聽了上官桀計議,欲邀霍光飲酒,將他刺死。桀父子坐待成功,預備慶賞。安且以為父得為帝,自己當然好為太子,非常得意,有黨人私下語安道:「君父子行此大事,將來如何處置皇后?」安勃然道:「逐麋犬還暇顧兔麼?試想我父子靠著皇后,得邀貴顯﹔一旦人主意變,就使求為平民,且不可得。今乃千載一時的機會,怎可錯過?」不如是,何至族滅?說著,且大笑不止。不料諫議大夫杜延年,竟得知若輩陰謀,遽告霍光,遂致數載經營,一朝失敗!這延年的報告,是從搜粟都尉楊敞處得來,楊敞由燕蒼傳聞。蒼前充稻田使者,卸職閒居,獨有一子為蓋長公主舍人,首先窺悉,輾轉傳達,遂被延年告發。霍光一聞此信,自然入白昭帝,昭帝便與光商定,密令丞相田千秋,速捕逆黨,毋得稽延。於是丞相從事任宮,先去詭邀上官桀,引入府門,傳詔斬首﹔丞相少史王壽,也如法泡制。再去誘入上官安,一刀處死。桀父子已經伏誅。然後冠冕堂皇,派遣相府吏役,往拿御史大夫桑弘羊。弘羊無法脫身,束手受縛,也做了一個刀頭鬼。虐民之報。蓋長公主聞變自殺﹔丁外人當然捕誅。淫惡之報。蘇武子元,亦與逆謀,甚至武俱連累免官,所有上官桀等黨羽,悉數捕戮,乃追緝燕使孫縱之等,拘系獄中,特派使臣持了璽書,交付燕王旦。旦未接朝使,先得急報,尚召燕相平入議,意欲發兵。平答說道:「左將軍已死,毫無內應。吏民都知逆情,再或起兵,恐大王家族都難保了!」旦也覺無濟,乃在萬載宮設席,外宴群臣,內宴妃妾,酒入愁腸,愈覺無聊。因信口作歌道:「歸空城兮犬不吠,雞不鳴,橫術術即道路。何廣廣兮,固知國中之無人!」歌至末句,有寵姬華容夫人起舞,也續成一歌道:「發紛紛兮填渠,骨藉藉兮亡居,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徘徊兩渠間兮,君子將安居?」環座聞歌,並皆泣下。華容夫人更淒聲欲絕,淚眥熒熒。俄頃飲畢,旦即欲自殺,左右尚上前寬慰,妃妾等更齊聲攔阻,驀聞朝使到來,旦只得出迎朝使。朝使入殿,面交璽書,由旦展開審視道:
   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藩屏社稷。先日諸呂,陰謀大逆,劉氏不絕苦發,賴絳侯誅討賊亂,尊立孝文,以安宗廟﹔非以中外有人,表裡相應故耶?樊酈曹灌,攜劍摧鋒,從高皇帝耘鋤海內,受賞不過封侯。今宗室子孫,曾無暴衣露冠之勞,裂地而王之,分財而賜之,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可謂厚矣!況如王骨肉至親,敵吾一體,乃與他姓異族,謀害社稷,親其所疏,疏其所親,有悖逆之心,無忠愛之義﹔如使古人有知,當何面目復奉齋酧,見高祖之廟乎?王其圖之。
  旦覽書畢,將璽書交付近臣,自悲自歎道:「死了!死了!」遂用綬帶自縊,妃妾等從死二十餘人。華容夫人想亦在內。朝使即日返報,昭帝諡旦為刺王,赦免旦子,廢為庶人,削國為郡。就是蓋長公主子文信,亦撤銷侯封。惟上官皇后未曾通謀,且系霍光外孫女,因得免議。封杜延年燕蒼任宮王壽為列侯。楊敞既為列卿,不即告發,無功可言,故不得加封。另拜張安世為右將軍﹔杜延年為太僕﹔王訢為御史大夫﹔仍由霍光秉政如初。張安世曾為光祿大夫,便是前御史大夫張湯子。杜延年由諫議大夫超遷,乃是前廷尉杜周子。父為酷吏,子作名臣,也算是力能乾盅了。卻是難得。
  霍光有志休民,不願再興兵革﹔偏得烏桓校尉奏報,乃是烏桓部眾,不服管束,時有叛心,應如何控御等語。烏桓是東胡後裔,從前為冒頓單於所破,餘眾走保烏桓鮮卑二山,遂分為烏桓鮮卑二部,仍為匈奴役屬。至武帝時,攻入匈奴各地,因將烏桓人民徙居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四郡塞外,特置烏桓校尉,就地監護,使他斷絕匈奴,為漢屏蔽。既而烏桓漸強,遂思反側。霍光正費躊躇,可巧得匈奴降人,上言烏桓侵掠匈奴,發掘先單於墓,匈奴方發兵報復,出二萬騎往攻烏桓。光又另生一計,陽擊匈奴,陰圖烏桓。當下集眾會議,護軍都尉趙充國,說是不宜出師﹔獨中郎將范明友,力言可擊。光即告知昭帝,拜明友為度遼將軍,率二萬騎,赴遼東。且面囑明友道:「匈奴屢言和親,仍然掠我邊境,汝不妨聲罪致討。倘或匈奴引退,便可逕擊烏桓,掩他不備,定可取勝。」明友領命而去。行到塞外,果聞匈奴兵已經退去,當即麾兵搗入烏桓。烏桓才與匈奴交戰,兵力疲乏,再加漢兵襲入,勢難拒守,頓時紛紛竄匿,被明友驅殺一陣,斬獲六千餘人,奏凱班師。明友得受封平陵侯。同時又有平樂監傅介子,也得虜立功,獲膺上賞。
  介子北地人,少年好學,嗣言讀書無益,從軍得官。聞得樓蘭龜茲兩國,叛服靡常,屢殺漢使,朝廷不得通問大宛,乃獨詣闕上書,自請效命。好一個冒險壯夫!霍光頗為嘉歎,便命他出使大宛,順路至樓蘭龜茲傳詔詰責。介子受命即行,先至樓蘭。樓蘭當西域要衝,自經趙破奴征服後,向漢稱臣。見七十四回。又苦匈奴侵伐,只得一面事漢,一面求好匈奴,兩處各遣一子為質。當武帝征和元年,樓蘭王死,國人致書漢廷,請遣還質子為王。適質子犯了漢法,身受宮刑,不便遣歸,乃設詞答復,叫他另立新王,漢廷又責令再遣質子,新王因復遣子入質,更遣一子往質匈奴。未幾新王又死,匈奴即釋歸質子,令王樓蘭。質子叫作安歸,既回國中,當然得嗣父位。夷俗專妻繼母,安歸未能免俗,遂將繼母據為妻室。忽有漢使馳至,征令入朝。安歸懷疑未決,伊妻從旁勸阻道:「先王嘗遣兩子入漢,至今未還,奈何再欲往朝呢?」想是貪戀新婚。安歸乃拒絕漢使,復恐漢朝再來嚴責,索性歸附匈奴,不與漢通,且為匈奴遮殺漢使。至傅介子到瞭樓蘭,嚴詞相詰,並言大兵將來討罪。安歸理屈詞窮,倒也屈服,連忙謝過。介子因辭別安歸,轉赴龜茲,龜茲王也即服罪。會值匈奴使人自烏孫還寓龜茲,適被介子探悉,夜率從吏攻入客帳,竟將匈奴使人殺死,持首馳歸。漢廷賞介子功,遷官中郎,得為平樂監。
  介子又進白霍光道:「樓蘭龜茲,反覆不測,前次空言責備,未足示懲。介子前至龜茲,該國王坦率近人,容易受賺,願往刺該王,威示諸國。」霍光徐徐答說道:「龜茲道遠,不如樓蘭。汝果有此膽略,可先去一試便了。」介子乃募得壯士百人,齎著金帛,揚言是頒賜各國,奉詔西行。馳至樓蘭,樓蘭王安歸,聞報介子又來,也即出見。介子與他談數語,旁顧安歸左右,衛士甚多,未便下手,因即退出。佯語番官道:「我奉天子命,遠來頒賜,汝王應該親自出迎,奈何如此簡慢呢?我明日便要動身他去。」番官聞言,亟去報知安歸。安歸探得介子果然帶來許多金帛,不由的起了貪心,立命備辦酒席,往邀介子入宴,偏介子不肯應召,連夜整裝,似乎行色匆匆。到了詰旦,安歸先使人挽留,旋即親率左右近臣,至客帳中回拜介子,且將酒肴,隨後挑到,擺設起來,款待介子。介子怡然就席,故意將金玉錦繡,陳列席前,指示安歸。安歸目眩神迷,暢懷與飲,待至面色微醺,介子即起座與語道:「天子尚有密詔傳達,請王屏去左右,方好面陳。」安歸酒後忘情,竟命左右退出帳外,突見介子舉杯擲地,便有十餘壯士,從帳後持刀躍出,飛奔前來,正思急呼救命,那刀尖已斲中心窩,一聲猛叫,倒地告終。貪財壞命。帳外番官,聞聲嚇走。介子卻放膽出外,呼語大眾道:「汝王安歸,私結匈奴,屢戕漢使,得罪天子,故遣我來加誅。今汝王就戮,汝等無罪,汝王弟尉屠耆,留質漢廷,現已由大兵擁至,代就王位,汝等若敢妄動,恐不免玉石俱焚了!」大眾聞言,只好唯唯聽命。介子乃命番官各就原職。佇候新王尉屠耆,自梟安歸首級,與壯士飛馬入關,詣闕奏功。
  霍光大喜,轉達昭帝,命將安歸首級,懸示闕下,封介子為義陽侯。即日召見尉屠耆,特賜鄯善王冊印,並給宮女為夫人,派兵護送登程,由丞相將軍等祖餞橫門,表示慇懃。尉屠耆質漢數年,無意中得此榮寵,自然泥首拜謝,上車西去。從此樓蘭國改為鄯善,不再叛漢了。小子有詩戲詠道:
  質子重歸得履新,還都再見舊家親。
  穹庐寡嫂應無恙,曾否迎門再獻身。
  尉屠耆西行歸國,漢廷連遇凶喪,甚至昭帝亦得病歸天,欲知詳情,下回再當續敘。  

  霍光之不死者亦僅耳!內有淫婦,外有權戚驕親,圜起而謀一光,光孤而彼眾,又當主少國疑之日,其危孰甚!幸而昭帝幼聰,首燭邪謀,以十四齡之衝人,能識燕王詐書,即以周成王視之,猶有愧色。光才智不若周公,而際遇比周為優,此乃天之默鑒忠忱,有以隱相之爾。上官桀父子,妄圖篡逆,死有餘辜。蓋長公主淫而且惡,燕王旦貪而無親,其速死也,不亦宜乎!范明友之破烏桓,傅介子之刺樓蘭王,並得封侯,後人多輕視明友,推重介子,夫明友之得功。原非難事。介子以百人入虜廷,取番王首如拾芥,似屬奇聞。然以堂堂中國,乃為此盜賊之謀,適足貽外人之口實,後有出使外夷者,其誰肯輕信之乎!!宋司馬溫公之譏,吾亦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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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1 22:35: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回     迎外藩新主入都 廢昏君太后登殿



  卻說元鳳四年,昭帝年已十八,提早舉行冠禮,大將軍霍光以下,一律入賀,只有丞相田千秋,患病甚重,不能到來。及冠禮告成,千秋當即謝世,諡曰定侯。總計千秋為相十二年,持重老成,尚算良相。昭帝因他年老,賜乘小車入朝,時人因號為車丞相。繼任相職,就是御史大夫王訢。訢由邑令起家,累遷至御史大夫,超拜宰輔,受封宜春侯﹔卻是步步青雲,毫無阻礙,到了官居極階,反至轉運,才閱一載,便即病終。搜粟都尉楊敞,已升任御史大夫,至是繼訢為相。敞本庸懦無能,徒知守謹,好在國家大政,俱由大將軍霍光主持,所以敞得進退雍容,安享太平歲月。庸庸者多厚福。至元鳳七年元日,復改元始平,詔減口賦錢十分之三,寬養民力。從前漢初定制,人民年十五以上,每年須納稅百二十錢,十五歲以下准免。武帝在位,因國用不足,加增稅則:人民生年七歲,便要輸二十三錢﹔至十五歲時,仍照原制,號為口賦。昭帝嗣祚十餘年,節財省事,國庫漸充,所以定議減征,這也是仁愛及民的見端。
  孟春過後,便是仲春,天空中忽現出一星,體大如月,向西飛去,後有眾小星隨行,萬目共睹,大家驚為異事。誰知適應在昭帝身上,昭帝年僅二十有一,偏生了一種絕症,醫治無效,竟於始平元年夏四月間,在未央宮中告崩。共計在位十三年,改元三次。上官皇后止十五歲,未曾生育,此外雖有兩三個妃嬪,也不聞產下一男。自大將軍霍光以下,都以為繼立無人,大費躊躇。或言昭帝無子,只好再立武帝遺胤,幸尚有廣陵王胥,是武帝親子,可以繼立。偏霍光不以為然,當有郎官窺透光意,上書說道:「昔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無非在付托得人,不必拘定長幼。廣陵王所為不道,故孝武帝不使承統,今怎可入承宗廟呢?」光遂決意不立廣陵王,另想應立的宗支,莫如昌邑王賀。賀為武帝孫,非武帝正後所出。但武帝兩後,陳氏被廢,衛氏自殺,好似沒有皇后一般。當武帝駕崩時,曾將李夫人配饗。李夫人是昌邑王賀親祖母,賀正可入承大統,況與昭帝有叔姪誼,以姪承叔,更好作為繼子。遂假上官皇后命令,特派少府史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中郎將利漢等,往迎昌邑王賀,入都主喪。光尚有一種微意,立賀為君,外孫女可做皇太后了。
  昌邑王賀,五齡嗣封,居國已十多年,卻是一個狂縱無度的人物,平時專喜游畋,半日能馳三百里。中尉王吉,屢次直諫,終不見從。郎中令龔遂,也常規正,賀掩耳入內,不願聽聞。遂未肯捨去,更選得郎中張安等人,泣求內用。賀不得已命侍左右,不到數日,一概攆逐,但與騶奴宰夫,戲狎為樂。一日,賀居宮中,驀見一大白犬,項下似人,頭戴方山冠,股中無尾,禁不住詫異起來。顧問左右,卻俱說未見,乃召龔遂入內,問為何兆?遂隨口答說道:「這是上天垂戒大王,意在大王左右,如犬戴冠,萬不可用,否則難免亡國了!」這是借端進諫。賀將信將疑,過了數日,又獨見一大白熊。仍然召問龔遂,遂復答道:「熊為野獸,來入宮室,為大王所獨見。臣恐宮室將空,也是危亡預兆。天戒甚明,請王速修德禳災!」賀仰天長歎道:「不祥之兆,何故屢至?」遂叩頭道:「臣不敢不竭盡忠言,大王聽臣所說,原是不悅﹔無如國家存亡,關係甚大。大王曾讀《詩經》三百五篇,中言人事王道,無一不備。如大王平日所為,試問何事能合詩言?大王位為諸侯王,行品不及庶人,臣恐難存易亡,應亟修省為是!」賀也覺驚慌,但甫越半日,便即忘懷。未幾又見血染席中,再召龔遂入問,遂號哭失聲道:「宮室便要空虛了!血為陰象,奈何不慎?」賀終不少悛,放縱如故。
  及史樂成等由長安到來,時已夜深,因事關緊要,叫開城門,直入王宮。宮中侍臣,喚賀起視,爇燭展書,才閱數行,便手舞足蹈,喜氣洋洋。一班廚夫走卒,聞得長安使至,召王嗣位,都至宮中叩賀﹔且請隨帶入京。賀無不樂從,匆匆收拾行裝,日中啟行。王吉忙繕成一書,叩馬進諫,大略舉殷高宗故事,叫他諒喑不言,國政盡歸大將軍處決,幸勿輕舉妄動等語。賀略略一瞧,當即擲置,揚鞭逕去,展著生平絕技,當先奔馳,幾與追風逐電相似,一口氣跑了一百三十五里﹔已到定陶,回顧從行諸人,統皆落後,連史樂成等朝使,俱不見到,沒奈何停住馬足,入驛守候。待至傍晚,始見朝使等馳至,尚有隨從三百餘人,陸續趕來,統言馬力不足,倒斃甚多。原來各驛中所備馬匹,寥寥無幾,總道新王入都,從吏多約百人,少約數十人﹔那知賀手下倖臣,多多益善,驛中怎能辦得許多良馬,只好將劣馬湊足,供他掉換,劣馬不能勝遠,自然倒斃。從吏卻埋怨驛吏失職,倚勢作威,不勝騷擾。龔遂卻也從行,實屬看不過去,因向賀面陳,請發還一半從吏,免多累墜,賀倒也應允。但從人都想攀龍附鳳,如何肯中道折回?又況皆賀平時親信,這一個不便捨去,那一個又要強從,弄到龔遂左右為難,硬挑出五十餘名,飭回昌邑。還有二百多人,一同前進。
  次日行至濟陽,賀卻要買長鳴雞,積竹杖。這二物,是濟陽著名土產,與賀毫無用處,偏賀竟停車購辦,以多為妙。還是龔遂從旁諫阻,只買得長鳴雞數隻,積竹杖二柄,趲程再行。及抵弘農,望見途中多美婦人,不勝豔羨,暗使大奴善物色佳麗,送入驛中。大奴善奉了賀命,往探民間婦女,稍有姿色,強拉登車,用帷蔽著,驅至驛舍。賀如得異寶,順手摟住,不管她願與不願,強與為歡。煢煢弱女,怎能敵得過候補皇帝的威勢,只好吞聲飲泣,任所欲為。難道不想做妃嬪麼?事為朝使史樂成等所聞,譙讓昌邑相安樂,不加諫阻。安樂轉告龔遂,遂當然入問,賀亦自知不法,極口抵賴。遂正色道:「果無此事。大奴善招搖撞騙,罪有所歸,應該處罪。」善系官奴頭目,故號大奴。當時立在賀側,即由遂親自動手,把他牽出,立交衛弁正法,趁勢搜出婦女,遣回原家。可惜白受糟蹋。賀不便干預,只得睜著兩眼,由他處置。
  案已辦了,更啟行至霸上,距都城不過數里,早有大鴻臚等出郊遠迎,請賀改乘法駕。賀乃換了乘輿,使壽成御車,龔遂參乘。行近廣明東都門,遂向賀陳請道:「依禮奔喪入都,望見都門,即宜舉哀。」賀托詞喉痛,不能哭泣。再前進至城門,遂復申前請,賀尚推說城門與郭門相同,且至未央宮東闕,舉哀未遲。及入城至未央宮前,賀面上只有喜色,並無慼容。遂忙指示道:「那邊有帳棚設著,便是大王坐帳,須趕緊下車,向闕俯伏,哭泣盡哀。」賀不得已欠身下輿,步至帳前,伏哭如儀。還虧他逼出哭聲。哭畢入宮,由上官皇后下諭,立賀為皇太子,擇吉登基。自入宮以至即位,總算沒有甚麼越禮,尊上官皇后為皇太后。十五歲為太后,亦屬罕聞。過了數日,即將昭帝奉葬平陵,廟號孝昭皇帝。
  賀既登位,拜故相安樂為長樂衛尉。此外隨來各吏屬,都引作內臣,整日裡與他游狎。見有美貌宮女,便即召入,令她侑酒侍寢。樂得受用。且把樂府中樂器,盡令取出,鼓吹不休。龔遂上書不報,乃密語長樂衛尉安樂道:「王立為天子,日益驕淫,屢諫不聽﹔現在國喪期內,餘哀未盡,竟日與近臣飲酒作樂,淫戲無度,倘有內變,我等俱不免受戮了!君為陛下故相,理應力諍,不可再延!」安樂也為感動,轉思遂力諫無益,自己何必多碰釘子,還是袖手旁觀,由他過去。
  惟大將軍霍光,見賀淫荒無道,深以為懮﹔獨與大司農田延年,熟商善後方法。延年道:「將軍為國柱石,既知嗣主不配為君,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能?」光囁嚅道:「古時曾有此事否?」延年道:「從前伊尹相殷,嘗放太甲至桐宮,借安宗廟,後世共稱為聖人。今將軍能行此事,也是一漢朝的伊尹呢!」引伊尹事,不免牽強。光乃引延年為給事中,並與張安世秘密計議,陰圖廢立。安世由霍光一手提拔,已遷官車騎將軍,當然與光聯絡一氣,毫無貳心。此外尚無他人,得知此謀。
  會賀夢見蠅矢集階,多至五六石,有瓦復住,醒後不知何兆,又去召龔遂進來,叫他占驗。遂答道:「陛下嘗讀過《詩經》,詩云:『營營青蠅,止於樊﹔愷悌君子,毋信讒言。』今陛下左右,嬖幸甚多,好似蠅矢叢集,所以有此夢兆。臣願陛下亟擯昌邑故臣,不復進用,自可轉禍為福。臣本隨駕前來,請陛下首先放遂便了!」原來賀在昌邑時,曾有師傅王式,授詩三百五篇,所以遂時常提出,作為諫言。偏賀習與性成,並未知改,再經太僕丞張敞進諫,亦不見省,戲游如故。一日,正要出遊,有光祿大夫夏侯勝進諫道:「上天久陰不雨,臣下必有異謀,陛下將欲何往呢?」賀聞言大怒,斥為妖言惑眾,立命左右將勝縛住,發交有司究辦。有司轉告霍光,光不禁起疑,暗思勝語似有因,或由張安世泄漏隱情,亦未可知。因即召詰安世,安世實未與勝道及,力白冤誣,願與勝當面對質。光乃提勝到來,親加研訊,勝從容答道:「《洪范傳》有言,皇極不守,現象常陰,下人且謀代上位。臣不便明言,故但雲臣下有謀。」光不覺大驚,就是張安世在旁,亦暗暗稱奇,因將勝貸罪釋縛,復任原官。
  自經勝一番進諫,幾乎把密謀道破,眼見得廢立大事,不宜再延。光即使田延年往告楊敞,敞雖居相位,並無膽識,聽了延年話語,只是唯唯連聲,那身上的冷汗,已嚇出了不少。時方盛暑,延年起座更衣,敞妻為司馬遷女,頗有才能,急從東廂趨出,對敞說道:「大將軍已有成議,特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若不亟允,禍在目前了!」足愧乃夫。敞尚遲疑未決,可巧延年更衣歸座,敞妻不及迴避,索性坦然相見,與延年當面認定,願奉大將軍教令。延年還報霍光,光即令延年安世兩人,繕定奏牘,妥為安排。翌旦至未央宮,傳召丞相、御史、列侯,及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一同入議,連蘇武亦招令與會。百僚多不知何因,應召齊集,光對眾發言道:「昌邑王行跡淫昏,恐危社稷,如何是好?」大眾聽了,面面相覷,莫敢發言,惟答了幾個是字。田延年奮然起座,按劍前語道:「先帝以幼孤托將軍,委寄全權﹔無非因將軍忠賢,足安劉氏。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傾,將軍若不立大計,坐令漢家絕祀,試問將軍死後,尚有面目見先帝麼?今日即當議定良謀,群僚中如應聲落後,臣請奮劍加誅,不復容情!」光拱手稱謝道:「九卿應該責光,天下汹汹不安,光當首先蒙禍了!」大眾才知光有大變,志在必行,若不相從,定遭殺害,乃俱離座叩首道:「宗社人民,系諸將軍,唯大將軍令,無不遵教!」
  光令群臣起來,從袖中取出奏議,遍示群臣,使丞相楊敞領銜,依次署名。名既署齊,遂引大眾至長樂宮,入白太后,具陳昌邑王淫亂情形,不應嗣位。太后年才十五,有何主見,一唯光言聽行。光請太后駕臨未央宮,御承明殿,傳詔昌邑群臣,不得擅入。賀聞太后駕到,不得不入殿朝謁。朝畢趨退,回至殿北溫室中,霍光從後隨入,指揮門吏,遽將室門闔住,不令昌邑群臣入內。賀驚問道:「何故閉門?」光跪答道:「皇太后有詔,毋納昌邑群臣。」賀復說道:「這也不妨從緩,何必這般驚人!」好似做夢。光不與多言,返身趨出。早由車騎將軍張安世,麾集羽林兵,將昌邑群臣,驅至金馬門外,悉數拿下,共得二百餘人,連龔遂王吉等一並在內,送交廷尉究治。一面報知霍光,光亟傳入昭帝舊日侍臣,將賀監守,囑他小心看護,毋令自盡,致貽殺主惡名。賀尚未知廢立情事,見了新來侍臣,尚顧問道:「昌邑群臣,果犯何罪,乃被大將軍悉數驅逐呢?」侍臣只答言未知。俄有太后詔傳至,召賀詰問。賀方才惶懼,問詔使道:「我有何罪,偏勞太后召我?」詔使亦模糊對答。賀無法解免,只好隨往,既至承明殿,遙見上官太后,身服珠襦,坐住武帳中,侍衛森列,武士盈階,尚不知有甚麼大事,戰兢兢的趨至殿前,跪聽詔命。旁有尚書令持著奏牘,朗聲宣讀道:
   丞相臣敞,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車騎將軍臣安世,度遼將軍臣明友,前將軍臣增,韓增。後將軍臣充國,御史大夫臣義,蔡義。宜春侯臣譚,王譚。當涂侯臣聖,魏聖。隨桃侯臣昌樂,趙昌樂。杜侯臣屠耆堂,太僕臣延年,杜延年。太常臣昌,大司農臣延年,田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樂成,廷尉臣光,李光。執金吾臣延壽,李延壽。大鴻臚臣賢,韋賢。左馮翊臣廣明,田廣明。右扶風臣德,周德。故典屬國臣武,即蘇武。
  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自孝昭皇帝棄世無嗣,遣使征昌邑王典喪,身服斬衰,獨無悲哀之心,在道不聞素食,使從官略取女子,載以衣車,私納所居館舍。及入都進謁,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璽於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復使從官持節,引入昌邑從官二百餘人,日與遨遊。且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娶十妻。又發樂府樂器,引納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優戲。至送葬還宮,即上前殿,召宗廟樂人,悉奏眾樂。乘法駕皮軒鸞旗,驅馳北宮桂宮,弄彘鬥虎。召皇太后所乘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之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者腰斬。
  上官太后聽到此處,也不禁怒起,命尚書令暫且住讀,高聲責賀道:「為人臣子,可如此悖亂麼!」賀又慚又懼,退膝數步,仍然俯伏。尚書令又接讀道:
   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與昌邑官奴。發御府金錢刀劍玉器彩繒,賞賜所與遊戲之人。沈湎於酒,荒耽於色。自受璽以來,僅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征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失帝王禮,亂漢制度。
  臣敞等數進諫,不少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謹與博士議,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後,所謂不軌,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由不孝出之,示絕於天下也。宗廟重於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具告宗廟,謹昧死上聞。
  尚書令讀畢,上官太后即說一可字,霍光便令賀起拜受詔。賀急仰首說道:「古語有言,天子有諍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說得可笑。光不待說完,便接口道:「皇太后有詔廢王,怎得尚稱天子?」說著,即走近賀側,代解璽綬,奉與太后。使左右扶賀下殿,出金馬門,群臣送至闕外。賀自知絕望,因西向望闕再拜道:「愚戇不能任事!」說罷乃起。自就乘輿副車,霍光特送入昌邑邸中,才向賀告辭道:「王所行自絕於天,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臣此後不得再侍左右了。」隨即涕泣自去。
  群臣復請徙賀至漢中,光因處置太嚴,奏請太后仍使賀還居昌邑,削去王號,另給食邑二千戶。惟昌邑群臣,陷王不義,一並處斬。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素有諫章,許得減輕,髡為城旦。賀師王式,本擬論死,式謂曾授賀詩三百五篇,反覆講解,可作諫書,於是也得免死刑。那應死的二百餘人,均被赴市曹,淒聲號呼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兩句的意思,乃是悔不殺光。但光不問輕重,一體駢誅,也未免任威好殺呢。小子有詩歎道:
  國家為重嗣君輕,主昧何妨作變更﹔
  只是從官屠戮盡,濫刑畢竟太無情。
  賀既廢去,朝廷無主,光請太后暫時省政,且遷勝為長信少府,爵關內侯,令授太后經術。勝系魯人,素習尚書,至是即將生平所學,指示太后。但太后究是女流,不便久親政務,當由百官會議,選出一位嗣主來了。欲知何人嗣立,且至下回再詳。  

  昌邑王賀,非不可立。但選立之初,宜如何考察,必視賀有君人之德,方可遣使往迎,奈何躁率從事,不問賀之能否為君,便即貿然迎立耶?光以廣陵失德,主張迎賀,就令不懷私意,而失察之咎,百喙奚辭。且賀在途中,種種不法,史樂成輩均已聞知,與其後來廢立,亦何若預先慎重,遣還昌邑之為愈乎?況廢立之舉,僥倖成功,設有他變,禍且不測。伊尹能使太甲之悔過,而霍光徒毅然廢立,專制成事,其不如伊尹多矣!然以後世之莽操視之,則光猶有古大臣風,與跋扈者實屬不同。善善從長,光其猶為社稷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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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06:33: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回     謁祖廟驂乘生嫌 囑女醫入宮進毒



  卻說霍光廢去昌邑王賀,漢廷無主,不得不議立嗣君,好幾日尚未能決,光祿大夫丙吉,乃向光上書道:「將軍受托孤重寄,盡心輔政,不幸昭帝早崩,迎立非人。今社稷宗廟,及人民生命,均待將軍一舉,方決安危。竊聞外間私議,所言宗室王侯,多無德望,惟武帝曾孫病己,受養掖庭外家,現約十八九歲,通經術,具美材,願將軍周諮眾議,參及蓍龜,先令入侍太后,俾天下昭然共知,然後決定大計,天下幸甚!」光閱書後,遍問群臣,太僕杜延年也知病己有德,勸光迎立,此外亦無人異議。光復會同丞相楊敞等,上奏太后,略云:
   孝武皇帝曾孫病己,年十八,師受《詩經》《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愛人,可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等昧死以聞。
  上官太后,少不經事,不過名義上推為內主,要她取決,其實統是霍光一人主張﹔光如何定議,太后無不依從。實是一位女傀儡。當下准如所請,即命宗正劉德,備車往迎皇曾孫。皇曾孫病己,就是衛太子據孫。太子據嘗納史女為良娣,良娣系東宮姬妾,位居妃下。生子名進,號史皇孫。史皇孫納王夫人,生子病己,號皇曾孫。太子據起兵敗死,史良娣、史皇孫、王夫人並皆遇害,獨病己尚在襁褓,坐系獄中。卻值廷尉監丙吉,奉詔典獄,見了這個呱呱嬰兒,未免垂憐。遂擇女犯中趙胡二婦,輪流乳養,每日必親加查驗,不令虐待,病己乃得保全。後來武帝養病五柞宮,聞術士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因詔令長安各獄中,無論長幼,一律處死。王者不死,豈能擅殺?丙吉見詔使到來,閉門不納,但傳語詔使郭穰道:「天子以好生為大德,他人無辜,尚不可妄殺,何況獄中有皇曾孫呢?」郭穰只得回報武帝,武帝倒也省悟道:「這真是天命所在了!」乃更下赦書,所有獄中罪犯,一律免死。忽猛忽寬,已與亂命相似,惟因丙吉一言,活人無數,陰德可知。吉又為皇曾孫設法,欲將他移送京兆尹,先為致書相請,偏京兆尹駁還不受。皇曾孫已有數歲,常多疾病,賴吉多方醫治,始得就痊。吉因他常留獄中,終屬不妙,仔細調查,得知史良娣有母貞君,與子史恭,居住故鄉,乃將皇曾孫送歸史氏,囑令留養。史貞君雖然年老,但見了外曾孫,當然憐惜,便振起精神,好生看養。至武帝駕崩,遺詔命將曾孫病己收養掖庭,病己乃復入都,歸掖庭令張賀看管。賀即右將軍張安世兄,前曾服侍衛太子,追念舊恩,格外勤養皇曾孫,令他入塾讀書,脩脯由賀擔任。皇曾孫卻發憤好學,黽勉有成,漸漸的長大起來。賀知他成人有造,意欲把女兒配與為妻。安世發怒道:「皇曾孫為衛太子後裔,但得衣食無虧,也好知足。我張氏女豈堪與配麼!」不脫俗情。賀乃另為擇偶。適有暴室嗇夫許廣漢,暴音曝,系宮人織染處,嗇夫,官名。生有一女,叫作平君,已許字歐侯氏子為妻,尚未成婚。歐侯氏子一病身亡,遂至婚期中斷,仍然待字閨中。廣漢與賀,前皆因案牽連,致罹宮刑。賀坐衛太子獄,廣漢坐上官桀案,累得身為刑餘,充當宮中差使。掖庭令與暴室嗇夫,官職雖分高下,惟同為宮役,時常晤面,免不得杯酒相邀,互談衷曲。一日兩人酒敘,飲至半酣,賀向廣漢說道:「皇曾孫年已長成,將來不失為關內侯。聞君有女待字,何不配與為妻呢?」廣漢已有三分酒意,慨然應允。飲畢回家,與妻談及,妻不禁怒起,力為阻止。還是廣漢定欲踐言,不肯悔約,且思掖庭令是上級官長,更覺未便違命,乃將皇曾孫的履歷,說得如何尊貴,如何光榮。婦人家心存勢利,聽得許多好處,也不禁開著笑顏。描寫逼真。於是依了夫言,將女許嫁。賀便自出私財,為皇曾孫聘娶許女,擇日成禮。兩情繾綣,魚水諧歡。且皇曾孫更多了一個岳家,越有倚靠,更向東海澓中翁處,肄習《詩經》,暇時出遊三輔,也去鬥雞走馬,作為消遣。惟常留心風俗,所有閭裡奸邪,吏治得失,頗能一一記憶,曆數無遺。尤有一種異相,遍體生毛,起居處屢有光耀,旁人詫為奇事,皇曾孫亦因此自豪。
  昭帝元鳳三年正月間,泰山有大石自立,上林中大柳已死,忽然重生。柳葉上蟲食成文,約略辨認,乃是「公孫病己立」五字,中外人士,莫不驚疑。符節令眭孟,曾從董仲舒受習《春秋》,通■緯學,獨奏稱大石自立,僵柳復起,必有匹夫起為天子,應該亟求賢人,禪授帝位。大將軍霍光,說他妖言惑眾,捕孟處斬。誰知所言果驗,竟於元平元年孟秋,由宗正劉德迎入皇曾孫,至未央宮謁見太后,雖是天潢嫡派,已經削籍為民。光以為不便逕立,特請諸太后,先封皇曾孫為陽武侯,然後由群臣奉上璽綬,即皇帝位。九死一生的皇曾孫,居然龍飛九五,坐登大寶,後來因他廟號孝宣,稱為宣帝。宣帝嗣祚,例須謁見高廟﹔大將軍霍光,驂乘同行,宣帝坐在輿中,好似背上生著芒刺,很覺不安。及禮畢歸來,由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宣帝方才安心,怡然入宮。侍御史嚴延年,卻劾奏霍光擅行廢立,無人臣禮。至此方言明是賣直。宣帝瞧到此奏,不便批答,只好擱置不提。
  未幾丞相楊敞病終,升御史大夫蔡義為丞相,封陽午侯,進左馮翊田廣明為御史大夫。義年已八十多歲,傴僂曲背,形似老嫗,或謂光自欲專制,故用此老朽為相。當有人向光報知,光解說道:「義起家明經,從前孝武皇帝,嘗令他教授昭帝,他既為人主師,難道不配做丞相麼?」相術與師道不同,光此言似是而非。是時上官太后尚居未央宮,由宣帝尊為太皇太后,只是後位未定,群臣多擬立霍光小女,就是上官太后亦有此意。宣帝已有所聞,獨下詔訪求故劍,這乃是宣帝不棄糟糠,特借故劍為名,表明微意。群臣卻也聰明,遂請立許氏為皇后。宣帝先冊許氏為婕妤,嗣即令正後位。並欲援引先朝舊例,封後父廣漢為侯。偏霍光出來梗議,謂廣漢已受宮刑,不應再加侯封。光妻謀毒許後,實是因此發生。宣帝拗他不過,暫從罷論。
  蹉跎過了年餘,始封廣漢為昌成君。光見宣帝遇事謙退,持躬謹慎,料他沒有意外舉動,遂請上官太后還居長樂宮。上官太后,當然還駕,光且派兵屯衛長樂宮,借備非常。已而臘鼓催殘,椒花獻頌,新皇帝依例改元,號為本始元年,下詔封賞,定策功臣。增封大將軍霍光,食邑萬七千戶﹔車騎將軍張安世,食邑萬戶,此外列侯加封食邑,共計十人,封侯計五人,賜爵關內侯計八人。霍光稽首歸政,宣帝不許,令諸事俱先白霍光,然後奏聞。光子霍禹,及兄孫霍雲霍山,俱得受官。還有諸婿外孫,陸續引進,蟠據朝廷。宣帝頗懷猜忌,但不得不虛己以聽,唯言是從。獨大司農田延年,首倡廢立大議,晉封陽城侯,免不得趾高氣揚,自鳴得意。那知有怨家告訐,說他辦理昭帝大喪,謊報僱車價值,侵吞公款至三千萬錢,當由丞相蔡義,據事糾彈,應該下獄訊辦。田延年索性負氣,竟不肯就獄,憤然說道:「我位至封侯,尚有面目入詔獄麼?」俄而又聞嚴延年劾他手持兵器,侵犯屬車,更恨上添恨道:「這無非教我速死!我死便罷,何必多方迫我?」說著,竟拔劍自殺。後來御史中丞,反詰責嚴延年,謂既知田延年有罪,如何縱令犯法,亦當連坐﹔嚴延年棄官遁去,朝廷也不加追究。看官閱此,應知兩延年一死一遁,都是性情過激,世所難容,終不免受人擠排,摔去了事!
  宣帝不好過問,但憑霍光處置,惟自思本生祖考,未有號諡,乃令有司妥為議定。有司應詔奏稱,謂為人後者為人子,不得私其所親,陛下繼承昭帝,奉祀陵廟,親諡只宜稱悼,母號悼後,故皇太子諡曰戾,史良娣號戾夫人﹔宣帝也即准議,不過重行改葬,特置園邑,留作一種報本的紀念。更立燕刺王旦太子建為廣陽王,廣陵王胥少子弘為高密王,越年復下詔追崇武帝,應增廟樂,令列侯二千石博士會議,群臣皆復稱如詔。獨長信少府夏侯勝駁議道:「孝武皇帝,雖嘗征服蠻夷,開拓土字,但多傷士卒,竭盡財力,德澤未足及人,不宜更增廟樂。」這數語說將出來,頓致輿論嘩然,同聲語勝道:「這是詔書頒示,怎得故違?」勝昂然道:「詔書非盡可行,全靠人臣直言補闕,怎得阿意順旨,便算盡忠?我意已定,死亦無悔了!」又出一個硬頭子。大眾聞言,統怪勝不肯奉詔,聯名奏劾,說他毀謗先帝,罪該不道。獨丞相長史黃霸,不肯署名。復被大眾舉劾,請與勝一同坐罪。宣帝乃命將勝霸二人,逮系獄中。群臣遂請尊武帝廟為世宗廟,且提出武帝在日,巡行郡國四十九處,概令立廟,別立廟樂,號為盛德文始五行舞,世世祭饗,與高祖太宗廟祀相同,宣帝並皆依議,飭令照辦。只勝霸兩人,久被拘系,好多時不聞究治。兩人同在一處,彼此攀談,卻也不至寂寞。霸字次公,籍隸陽夏,少習法律,及長為吏,遷任河南郡丞,寬和得民。宣帝即位,因召為廷尉正,兼署丞相長史。此時被逮下獄,親友都替他愁苦,他卻遇著經師夏侯勝,正好乘閒請教,乞勝傳授經學。勝言犯罪當死,何必讀經?霸答道:「朝聞道,夕死猶可。況今夕尚未必果死哩!」可謂好學。勝乃講授《尚書》,逐日不絕。直至本始四年,方才遇赦,後文再表。
  且說烏孫國王岑陬,前納繼祖母江都公主為妻,仍然臣事漢朝。見前文。越數年後,江都公主病死,岑陬復乞和親,漢廷因將楚王戊孫女解懮,號為公主,遣嫁岑陬。解懮尚無生育,岑陬卻患了絕症,竟致不起。自思有子泥靡,出自胡婦,幼弱未能任事,不如托諸從弟翁歸靡,教他代立為王。俟至泥靡長成,然後歸還主位。主見已定,遂召翁歸靡入帳,述及己意,翁歸靡當然聽命。及岑陬一死,便即稱王,又見解懮年輕有色,也把她占為己妻。繼祖母尚可為妻,何況從嫂?解懮只好隨緣,與翁歸靡結為夫婦,好合數年,得生三男二女,依次長成。長男名元貴靡,留在國中。次男名萬年,出為莎車王。最幼名大樂,也為左大將,及昭帝末年,匈奴因烏孫附漢,連結車師,並攻烏孫,烏孫忙發兵守禦。一面由解懮公主出面,飛書至漢,求請援師。漢廷得書,正擬調兵往救,適值昭帝駕崩,國事紛紜,無暇外顧。到了宣帝即位,復由解懮夫婦,上書敦促,並言專待漢兵,夾擊匈奴。宣帝與霍光議定,大發關東精銳,分路出征。命御史大夫田廣明為祈連將軍,領四萬餘騎出西河,度遼將軍范明友,領三萬餘騎出張掖,前將軍韓增,領三萬餘騎出雲中﹔後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領三萬餘騎出酒泉,雲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領三萬餘騎出五原。五路大兵,共計得十六萬餘人,如火如荼,殺往匈奴。再遣校尉常惠,持節發烏孫兵,會師夾攻。
  匈奴主壺衍鞮單於,聞得漢兵大至,亟將人民牲畜,奔徙漠北,塞外一空。漢將五路出師,但見秋高木落,遍地荒涼,並沒有甚麼胡兵,甚麼胡馬,好容易馳入胡境,搜得幾個人畜,也不過是老弱陋劣,一時不及遷移,乃被捕獲。五將陸續班師,由漢廷嚴覈賞罰,田廣明引兵先歸,田順詐報俘虜,皆被察出,下吏自殺。范明友,韓增,趙充國三人,也是半途折回,無功有罪。宣帝因已誅二將,不欲濫刑,特令從寬免議。
  獨校尉常惠,監護烏孫兵五萬餘騎,直入右谷蠡王庭內,擒住單於伯叔,及嫂居次,猶漢言公主。名王犁污,擄都尉千長以下三萬九千餘級,馬牛羊驢七十餘萬頭,飽載西歸,返入烏孫。烏孫將擄取人畜,悉數自取,毫不分與常惠,反將常惠使節盜去。常惠無從追究,垂頭喪氣,馳還長安。何其疏忽至此!自料此番回都,必遭重譴,硬著頭入報宣帝。宣帝卻好言撫慰,面封惠為長羅侯,惠謝恩而退,喜出望外。後來探問同僚,才知宣帝因五將無功,還是烏孫兵得了大捷,雖然沒有進益,也足令匈奴喪膽,免為漢患,所以敘功加封。尋且奉詔再使烏孫,令他齎著金帛,犒賞烏孫將士。惠乘機進奏,謂龜茲國前殺朝使,未曾加討,應該順道往攻。宣帝恐他多事,不肯照准。惟霍光密與惠言,許得便宜行事,惠遂往烏孫,宣詔頒賞,又矯命烏孫發兵,聯合西域各國,進擊龜茲。龜茲已經易主,後王絳賓,說是先人誤聽姑翼,因致得罪漢朝。當下將姑翼縛送軍前,由惠喝令斬訖,當即罷兵回國。宣帝聞報,本欲責他專擅,因聞霍光暗中指使,只得作罷,但不復加賞,略示深衷。
  誰知霍光專政,情尚可原,那光妻霍顯,卻是一個淫悍潑婦,公然陰謀詭計,下毒宮闈。說將起來,也是霍光治家不正,肇此禍階。霍光元配東閭氏,只生一女,嫁與上官安為妻。東閭氏早歿,有婢名顯,狡黠異常,為光所愛,曾納為妾媵,生有子女數人。光便不他娶,就將顯升做繼室。顯有小女成君,尚未字人,滿望宣帝登台,好將成君納入宮中,做個現成皇后。偏宣帝願求故劍,令故妻許氏正位中宮,竟致霍顯失望,滿懷不平。日思夜想,擬把許後除去,怎奈一時不得方法,沒奈何遷延過去。遲至本始三年正月,許皇后懷孕滿期,將要分娩,忽然身體不適,寢食難安。宣帝顧念患難夫妻,格外愛護,遍召御醫診治,且彩募女醫入宮,俾得日夕侍奉,較為合宜。巧有掖庭戶衛淳於賞妻,單名為衍,粗通醫理,應募入侍。衍嘗往來大將軍家,與霍顯認識有年,至是淳於賞因妻入宮,便與語道:「汝何不往辭霍夫人,為我求得安池監。若霍夫人肯代白大將軍,安池監定可補缺,比戶衛好得多呢!」衍遵著夫囑,逕至霍家謁顯,報告入宮侍後,並求派乃夫差缺。顯觸著心事,暗暗喜歡道:「這番機會到了!」便引衍至密室,悄然與語。特呼衍表字道:「少夫!汝欲我代謀差缺,我亦煩汝一件大事,汝可允我否?」衍應聲道:「夫人有命,敢不敬從!」顯笑說道:「大將軍最愛小女成君,欲使極貴,特為此事,有勞少夫。」衍不解所謂,愕然問道:「夫人所囑,是何命意?」顯即將衍扯近一步,附耳與語道:「婦人產育,關係生死。今皇后因娠得病,正好將她毒死。天子若立繼後,小女成君,就得冊納。少夫如肯為力,富貴與共,幸勿推辭!」顧前不顧後,全是悍婦偏見。衍聞顯言,不禁失色,支吾對答道:「藥須由眾醫配合,進服時需人先嘗,此事恐難為力。」顯復冷笑道:「少夫若肯代謀,何至無法。現我將軍管轄天下,何人敢來多嘴?就使有緩急情事,自當出救,決不相累。只恐少夫無意,才覺難成。」衍沈吟良久,方答說道:「有隙可圖,自願盡力。」總為富貴二字所誤。顯又再三叮囑,衍應命辭歸,也不及告知乃夫,私取附子搗末,藏入衣袋,逕往宮中。
  可巧許後臨盆,生下一女,卻是不做難產,安然無恙。不過產後乏力,還須調理,經御醫擬定一方,合丸進服。淳於衍湊便下手,竟將附子取出,摻入丸內。附子雖是有毒,本來可作藥餌,並非酖毒可比,但性熱上升,不宜產後。許後哪裡知曉,取到便吞,待至藥性發作,頓時喘急起來,因顧問淳於衍道:「我服丸藥後,頭覺岑岑。沈重之意。莫非丸中有毒不成?」衍勉強答說道:「丸中何至有毒。」一面說,一面再召御醫診治。御醫診治後脈,已經散亂,額上冷汗淋漓,也不識是何因,才閱片刻,許後兩眼一翻,嗚呼歸天!還幸微賤時已產一男,總算留得一線血脈。小子有詩歎道:
  嬴得三年國母尊,傷心被毒竟埋冤,
  杜南若有遺靈在,好看仇家且滅門。杜南為許後葬處,見下回。
  許後告崩,宣帝親自視殮,悲悼不已。忽由外面呈入奏章,乃收淚取閱。欲知奏章內容,待至下回再表。  

  史稱霍氏之禍,萌於驂乘,是驂乘一事,所關甚大。夫驂乘亦常事耳,張安世亦與謀廢立,官拜車騎將軍,更非常官﹔當其代光驂乘,宣帝得從容快意,何獨於霍光而疑之。吾料霍光當日,必有一種驕倨之容,流露詞色,令人生畏,此宣帝之所以跼蹐不安也。田延年之自殺,禍起怨家﹔而霍光不為救護,未免懷私。廢立之議,倡自田延年,光不欲使為功首,故樂其死而恝視之。嚴延年之被逐,則實為劾奏霍光而起﹔御史中丞,詰責嚴延年,即非由光之授意,而巧為迎合,不問可知。至若常惠之通使烏孫,擅擊龜茲,則全出光之指授。光固視宣帝如傀儡,歸政之請,果誰欺乎?悍妻霍顯,膽敢私囑女醫,毒死許後,何一非由光之縱成。後人或比光為伊周,伊周聖人,豈若光之悖盩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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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孝婦伸冤於公造福 淫嫗失德霍氏橫行



  卻說宣帝方悲悼許後,即有人遞入奏章,內言皇后暴崩,想系諸醫侍疾無狀,應該從嚴拿究。宣帝當即批准,使有司拿問諸醫。淳於衍正私下出宮,報知霍顯,顯引衍入內,背人道謝。一時未便重酬,只好與訂後約。衍告別回家,甫經入門,便有捕吏到來,把她拘去。經問官審訊幾次,衍抵死不肯供認,此外醫官,並無情弊,自然同聲呼冤。問官無法,一古腦兒囚系獄中。霍顯聞知衍被拘訊,驚惶的了不得,俗語說得好,急來抱佛腳,那時只好告知霍光,自陳秘計。霍光聽了,也不禁咋舌,責顯何不預商。顯泣語道:「木已成舟,悔亦無及,萬望將軍代為調護,毋使衍久系獄中,吐出實情,累我全家。」光默然不答,暗思事關大逆,若逕去自首,就使保全一門,那嬌滴滴的愛妻,總須頭顱落地,不如代為瞞住,把淳於衍等一體開釋,免得及禍。誰知禍根更大。乃入朝謁見宣帝,但言皇后崩逝,當是命數注定,若必加罪諸醫,未免有傷皇仁﹔況諸醫也沒有這般大膽,敢毒中宮。宣帝也以為然,遂傳詔赦出諸醫,淳於衍亦得釋出。許皇后含冤莫白,但依禮治喪,奉葬杜南,諡為恭哀皇后。霍顯見大獄已解,才得放心,密召淳於衍至家,酬以金帛,後來且替她營造居屋,購置田宅婢僕,令衍享受榮華。衍意尚未足,霍家財錢,卻耗費了許多。顯知陰謀已就,便為小女安排妝奩,具備許多珠玉錦繡,眼巴巴的望她為後。只是無人關說,仍然無效,沒奈何再請求霍光,納女後宮。光也樂得進言,竟蒙宣帝允許,就將成君裝束停當,載入宮中。國丈無不願為。所有衣飾奩具,一並送入。從來少年無丑婦,況是相府嬌娃,總有一些秀媚狀態。宣帝年甫逾冠,正當好色年華,雖尚追憶前妻,餘哀未盡,但看了這個如花似玉的佳人,怎能不情動神移?當下優禮相待,逐漸寵幸。過了一年,竟將霍氏成君,冊為繼後。霍夫人顯果得如願以償,稱心滿意了。原是快活得很,可惜不能長久。
  先是許後起自微賤,雖貴不驕,平居衣服,儉樸無華,每五日必至長樂宮,朝見上官太后,親自進食,謹修婦道。至霍光女為後,比許後大不相同,輿服麗都,僕從雜沓,只因上官太后誼屬尊親,不得不仿許後故事,前去侍奉。上官太后,系霍光外孫女,論起母家私戚,還要呼霍後為姨母,所以霍後進謁,往往起立一勞,特別敬禮。就是宣帝亦倍加燕好,備極綢繆。
  是年丞相義病逝,進大鴻臚韋賢為丞相,封扶陽侯。大司農魏相為御史大夫,潁川太守趙廣漢為京兆尹。又因郡國地震,山崩水溢,北海瑯琊,毀壞宗廟,宣帝特素服避殿,大赦天下,詔求經術,舉賢良方正。夏侯勝黃霸,才得出獄。回應前回。勝且受命為諫大夫,霸出任揚州刺史。勝年已垂老,平素質樸少文,有時入對御前,或誤稱宣帝為君,或誤呼他人表字,君前臣名不應呼字。宣帝毫不計較,頗加親信。嘗因回朝退食,與同僚述及宮中問答。事為宣帝所聞,責勝漏言,勝從容道:「陛下所言甚善,臣非常佩服,故在外稱揚。唐堯為古時聖主,言論傳誦至今,陛下有言可傳,何妨使人傳誦呢!」宣帝不禁點首,當然無言。夏侯勝也會獻諛。嗣是朝廷大議,必召勝列席。宣帝常呼勝為先生,且與語道:「先生盡管直言,幸勿記懷前事,自安退默。朕已知先生正直了!」勝乃隨事獻替,多見聽從。繼復使為長沙少府,遷官太子太傅,年至九十乃終。上官太后記念師恩,賜錢二百萬,素服五日。宣帝亦特賜塋地,陪葬平陵。即昭帝陵,見前文。西漢經生,生榮死哀,惟勝稱最。勝本魯人,受學於族叔夏侯始昌。始昌嘗為昌邑王太傅,通尚書學,得勝受授,書說益明,時人稱為大小夏侯學。勝子孫受蔭為官,不廢先業,這也好算得詩書餘澤呢。歸功經術,寓意獨深。
  且說宣帝本始四年冬季,定議改元,越年元日,遂號為地節元年。朝政清平,國家無事,惟刑獄尚沿積習,不免煩苛。宣帝有志省刑,特升水衡都尉於廷國為廷尉,令他決獄持平。定國字曼倩,東海郯縣人。父於公,曾為郡曹,判案廉明,民無不服。郡人特為建立生祠,號為於公祠。會東海郡有孝婦周青,年輕守寡,奉姑惟謹。姑因家況素貧,全靠周青紡織為養,甚覺過意不去,且周青又無子嗣,不如勸令改嫁,免受凍餒,一連說至數次,青決意守節,誓不再醮,姑轉告鄰人道:「我媳甚孝,耐苦忍勞,但我憐她無子守寡,又為我一人在世,不肯他適,我豈可長累我媳麼?」鄰人總道她是口頭常談,不以為意,那姑竟自縊,反致周青煢煢孑立,不勝悲苦。青有小姑,已經適人,平時好搬弄是非,竟向郯縣中控告寡嫂,說她逼死老母。縣官不分皂白,便將周青拘至,當堂質訊。青自然辯誣,偏縣官疑她抵賴,喝用嚴刑。青自思餘生乏味,不若與姑同盡,乃隨口妄供,即由縣官讞成死罪,申詳太守。太守批令如議,獨於公力爭道:「周青養姑十餘年,節孝著名,斷無殺姑情事,請太守駁斥縣案,毋令含冤!」太守執意不從,於公無法可施,手持案卷,向府署慟哭一場,托病辭去。周青竟致枉死,冤氣沖天,三年旱荒。後任太守,為民祈雨,全無效驗,乃欲召問卜筮。可巧於公求見,由太守召入與語,於公乃將周青冤案,從頭敘明。好在太守不比前任,立命宰牛,至周青墓前致祭,親為禱告,並豎墓表。及祭畢回署,便覺彤雲四布,霖雨連宵。東海郡三年告饑,獨是年百穀豐收,民得少蘇,自是都感念於公。天既知孝婦之冤,何不降災郡守,乃獨肆虐郡民,此理令人難解。
  於公欣然歸家,正值里門朽壞,須加修治。裡人醵資估工,為繕葺計,於公笑語道:「今日修築里門,應比從前高大,可容駟馬高車。」裡人問他何故?於公道:「我生平決獄,秉公無私,平反案不下十百,這也是一件陰德,我子孫可望興隆,所以要高大門閭呢。」裡人素敬重於公,如言辦理,果然於公歿後,有子定國,出掌吏事,超列公卿。既任廷尉,哀矜鰥寡,罪疑從輕,與前此張湯杜周等人,寬猛迥別。都下有傳言云:「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張釋之系文帝時人,見前文。於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冤。」定國雅善飲酒,雖多不亂,冬月大審,飲酒越多,判斷越明。又恨自己未讀經書,輒向經師受業,學習《春秋》,北面執弟子禮,因此彬彬有文,謙和儒雅。大將軍霍光,亦很加依重。至地節二年春三月,光老病侵尋,漸至危迫。宣帝躬自臨問,見他痰喘交作,已近彌留,不禁泫然流涕。及御駕還宮,接閱光謝恩書,謂願分國邑三千戶,移封兄孫奉車都尉霍山,奉兄驃騎將軍去病遺祀。當下將原書發出,交丞相御史大夫酌議,即日拜光子禹為右將軍。未幾光卒,宣帝與上官太后,均親往弔奠,使大中大夫任宣等持節護喪,中二千石以下官吏,監治墳塋。特賜御用衣衾棺槨,出葬時候,用轀輬車載運靈柩,轀輬車為天子喪車,車中有窗閉則溫,開則涼,故名轀輬車。黃屋左纛,盡如天子制度﹔征發畿衛各軍,一體送葬,予諡宣成侯。墓前置園邑三百家,派兵看守。未免濫賜。丞相韋賢等,請依霍光謝恩書,分邑與山。宣帝不忍分置,令禹嗣爵博陵侯,食邑如舊。獨封山為樂平侯,守奉車都尉領尚書事。御史大夫魏相,恐霍禹擅權專政,特請拜張安世為大司馬大將軍,繼光後任。宣帝也有此意,即欲封拜。安世聞知消息,慌忙入朝固辭。偏宣帝不肯允許,但取消大將軍三字,令安世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安世小心謹慎,事事不敢專主,悉稟宣帝裁定,宣帝始得親政,勵精圖治。每閱五日,開一大會,凡丞相以下諸官,悉令列席,有利議興,有害議革,周諮博訪,民隱畢宣。至簡放內史守相,亦必親自召問,循名責實,嘗語左右道:「庶民所以得安,田裡無愁恨聲,全靠政平訟理,得人而治。朕想國家大本,系諸民生,民生大耍,系諸良二千石,二千石若不得人,怎能佐朕治國呢?」已而膠東相王成,頗有循聲,聞他招集流民,約有八萬餘口,宣帝即下詔褒揚,稱為勞來不怠,賜爵關內侯,這是封賞循吏的第一遭。後來王成病死,有人說他浮報戶口,不情不實,宣帝亦未嘗追問。但教吏治有名,往往璽書勉勵,增秩賜金,於是天下聞風,循吏輩出。下文自有交代。
  且說地節三年,宣帝因儲君未立,有礙國本,乃立許後所生子奭為皇太子,進封許後父廣漢為平恩侯。復恐霍後不平,推恩霍氏,封光孫中郎將云為冠陽侯。那知霍氏果然觖望,雖得一門三侯,意中尚嫌未足,第一個貪心無厭的人物,就是光妻霍顯。她自霍禹襲爵,居然做了太夫人,驕奢不法,任意妄為,令將光生前所築塋制,特別擴充,三面起闕,中築神道,並盛建祠宇輦閣,通接永巷。所有老年婢妾,悉數驅至巷中,叫她們看守祠墓,其實與幽禁無二。自己大治第宅,特制彩輦,黃金為飾,錦繡為茵,並用五彩絲絞作長繩,綰住輦轂,令侍婢充當車夫,挽車遊行,逍遙快樂。日間借此自娛,夜間卻未免寂寞,獨引入俊僕馮殷,與他交歡。殷素狡慧,與王子方並為霍家奴,充役有年。霍光在日,亦愛他兩人伶俐,令管家常瑣事。惟子方面貌,不及馮殷,殷姣好如美婦,故綽號叫作子都。顯系霍光繼室,當然年齒較輕,一雙媚眼,早已看中馮殷。殷亦知情識意,每乘光入宮值宿,即與顯有偷寒送暖等情,光戴著一頂綠巾,尚全然不曉。家有姣妻,怎得再畜俊奴,這也是光種下的禍祟。及光歿後,彼此無禁無忌,樂得相偎相抱,顛倒鴛鴦。霍禹霍山,也是淫縱得很,游佚無度。霍雲尚在少年,整日裡帶領門客,架鷹逐犬,有時例當入朝,不願進謁,唯遣家奴馳入朝堂,稱病乞假。朝臣亦知他欺主,莫敢舉劾。還有霍禹姊妹,仗著母家勢力,任意出入太后皇后兩宮。霍顯越好橫行,視兩宮如帷闥一般,往返自由,不必拘禮。為此種種放浪,免不得有人反對,憑著那一腔懊惱,毅然上書道:
   臣聞《春秋》譏世卿,惡宋三世為大夫,及魯季孫之專權,皆足危亂國家。自後元以來,後元為漢武年號,見前文。祿去王室,政由冢宰。今大將軍霍光已歿,子禹復為右將軍,兄孫山,亦入秉樞機,昆弟諸婿,各據權勢,分任兵官,夫人顯及諸女,皆通籍長信宮,宮在長樂宮內,為上官太后所居。或夤夜呼門出入,驕奢放縱,恐漸不制﹔宜有以損奪其權,破散陰謀,以固萬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國家幸甚!臣等幸甚!
  這封書係由許廣漢呈入,署名並非廣漢,乃是御史大夫魏相所陳。相字弱翁,定陶人氏,少學易,被舉賢良,對策得高第,受官茂陵令。遷任河南太守,禁止奸邪,豪強畏服。故丞相田千秋次子,方為雒陽武庫令,聞相治郡尚嚴,恐自己不免遭劾,辭職入都,入白霍光。光還道相器量淺窄,不肯容故相次兒,當即貽書責備。嗣又有人劾相濫刑,遂發緹騎,拘相入都。河南戍卒,在都留役,聞知魏相被拘,都乘霍光公出,遮住車前,情願多充役一年,贖太守罪。經光好言遣散,旋又接得函谷關吏報告,謂有河南老弱萬餘人,願入關上書,請赦魏相。光復言相罪未定,不過使他候質,如果無罪,自當復任等語。關吏依言撫慰,大眾方才散歸。至相被逮至,竟致下獄,案無左證,幸得不死。經冬遇赦,再為茂陵令,調遷揚州刺史。宣帝即位,始召入為大司農,擢任御史大夫。至是憤然上書,也並非欲報私仇,實由霍氏太橫,看不過去。因浼平恩侯許廣漢代為呈遞,委屈求全。相有賢聲,故筆下代為洗刷。
  宣帝未嘗不陰忌霍家,因念霍光舊功,姑示包容,及覽到相書,自無異言。相復托廣漢進言,乞除去吏民副封,借免壅蔽。原來漢廷故事,凡吏民上書,須具正副二封,先由領尚書事將副封展閱一周,所言不合,得把正封擱置,不復上奏。相因霍山方領尚書事,恐他捺住奏章,故有此請。宣帝也即依從,變更舊制,且引相為給事中。霍顯得知此事,召語禹及雲山道:「汝等不思承大將軍餘業,日夕偷安,今魏大夫入為給事中,若使他人得進閒言,汝等尚能自救麼?」問汝果做何勾當?禹與雲山,尚不以為意。既而霍氏家奴與御史家奴爭道,互生齟齬,霍家奴恃蠻無理,竟搗入御史府中,汹汹辱罵。還是魏相出來陪禮,令家奴叩頭謝罪,才得息爭。旋由丞相韋賢,老病乞休,宣帝特賜安車駟馬,送歸就第,竟升魏相為丞相。御史大夫一缺,就用了光祿大夫丙吉。吉曾保護宣帝,未嘗自述前恩,此次不過循例超遷,與魏相同心夾輔,各盡忠誠。獨霍顯暗暗生驚,只恐得罪魏相,將被報復。且因太子奭冊立以後,嘗恨恨道:「彼乃主上微賤時所生,怎得立為太子?若使皇后生男,難道反受他壓迫,只能外出為王麼?」汝試自思系是何等出身?乃悄悄的入見霍後,叫她毒死太子,免為所制。霍後依著母命,懷著毒物,屢召太子賜食,擬乘間下毒。偏宣帝早已防著,密囑媬姆,隨時護持,每當霍後與食,必經媬姆先嘗後進,累得霍後無從下手,只好背地咒罵,銜恨不休。有是母必有是女。宣帝留心伺察,覺得霍後不悅太子,心下大疑。回憶從前許後死狀,莫非果由霍氏設計,遣人下毒,以致暴崩。且漸漸聞得宮廷內外,卻有三言兩語,流露毒案,因此與魏相密商,想出一種釜底抽薪的計策,逐漸進行。
  當時度遼將軍范明友,為未央衛尉,中郎將任勝,為羽林監,還有長樂衛尉鄧廣漢,光祿大夫散騎都尉趙平,統是霍光女婿,入掌兵權。光祿大夫給事中張朔,系光姊夫,中郎將王漢,系光孫婿,宣帝先徙范明友為光祿勛,任勝為安定太守,張朔為蜀郡太守,王漢為武威太守﹔復調鄧廣漢為少府,收還霍禹右將軍印,陽尊為大司馬,與乃父同一官銜﹔特命張安世為衛將軍,所有兩宮衛尉,城門屯兵,北軍八校尉,盡歸安世節制。又將趙平的騎都尉印綬,也一並撤回,但使為光祿大夫。另使許史兩家子弟,代為軍將。
  霍禹因兵權被奪,親戚調徙,當然鬱憤得很,托疾不朝。大中大夫任宣,曾為霍氏長史,且前此奉詔護喪,因特往視霍禹,探問病恙。禹張目道:「我有甚麼病症?只是心下不甘。」宣故意問為何因,禹呼宣帝為縣官,信口譏評道:「縣官非我家將軍,怎得至此?今將軍墳土未乾,就將我家疏斥,反任許史子弟,奪我印綬,究竟我家有甚麼大過呢?」宣聞言勸解道:「大將軍在日,親攬國權,生殺予奪,操諸掌握,就是家奴馮子都王子方等,亦受百官敬重,比丞相還要威嚴。今卻不能與前並論了。許史為天子至親,應該貴顯,願大司馬不可介懷!」宣亦有心人,惜語未盡透辟。禹默然不答,宣自辭去。
  越數日禹已假滿,沒奈何入朝視事。天下事盛極必衰,勢盛時無不奉承,勢衰後必遇怨謗,況霍氏不知斂束,怎能不受人譏彈?因此糾劾霍家,常有所聞。霍禹、霍山、霍雲,無從攔阻,愁得日夜不安,只好轉告霍顯。顯勃然道:「這想是魏丞相暗中唆使,要滅我家,難道果無罪過麼?」婦人不知咎己,專喜咎人。山答說道:「丞相生平廉正,卻是無罪,我家兄弟諸婿,行為不謹,容易受謗,最可怪的是都中輿論,爭言我家毒死許皇后,究竟此說從何而來?」霍顯不禁起座,引霍禹等至內室,具述淳於衍下毒實情。霍禹等不覺大驚,同聲急語道:「這!這!……這事果真麼?奈何不先行告知!」顯也覺愧悔,把一張粉飾的黃臉兒,急得紅一塊,青一塊,與無鹽嫫母一般。無鹽嫫母古丑婦。小子有詩歎道:
  不經貪賊不生災,大禍都從大福來﹔
  莫道陰謀人不覺,空中天網自恢恢。
  欲知霍氏如何安排,容至下回續敘。  

  孝婦含冤,三年不雨,於公代為昭雪,請太守祭塋表墓,即致甘霖之下降,是天道固非盡無憑也。天道有憑,寧有如霍顯之毒死許後,納入小女成君,而可得富貴之長保者?人有千算,天教一算,愈狡黠愈遭天忌,愈驕橫亦愈致天譴﹔況霍顯淫悍,霍禹霍山霍雲,更游佚無度,如此不法,尚欲安享榮華,寧有是理?人即可欺,天豈可欺乎?逮至兵權被削,親戚被徙,獨不知謝職歸田,反且蓄怨生謀,思為大逆,其自速滅亡也宜哉!觀於霍氏之滅亡,而後之營營富貴者,可自此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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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06:33: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回     泄逆謀殺盡後族 矯君命殲厥渠魁



  卻說霍顯心虛情怯,悔懼交並,霍禹對顯道:「既有此事,怪不得縣官斥逐諸婿,奪我兵權,若認真查究起來,必有大罰,奈何奈何!」霍山霍雲,亦急得沒有主意。還是霍禹年紀較大,膽氣較粗,自思一不做二不休,將錯便錯,索性把宣帝廢去,方可免患。比母更凶。忽又見趙平趨入道:「平家有門客石夏,善觀天文,據言天象示變,熒惑守住御星,御星占驗,主太僕奉車都尉當災,若非罷黜,且遭橫死。」霍山正為奉車都尉,聽了平言,更覺著忙。就是霍禹霍雲,亦恐自己不能免禍。正在秘密商議,又有一人進來,乃是雲舅李竟好友,叫做張赦。雲亦與交好,當即迎入,互相談敘。赦見雲神色倉皇,料有他故,用言探試,便由雲說出隱情。赦即替他設策道:「今丞相與平恩侯,擅權用事,可請太夫人速白上官太后,誅此兩人,翦去宮廷羽翼,天子自然勢孤。但教上官太后一詔,便好廢去。」雲欣然受教,赦也即告別。
  不意屬垣有耳,竟為所聞,霍氏家中的馬夫,約略聽見張赦計謀,夜間私議。適值長安亭長張章,與馬夫相識,落魄無聊,前來探望。馬夫留他下榻,他佯作睡著,卻側著耳聽那馬夫密談,待至馬夫談完,統去就寢,便不禁暗喜,想即借此出頭,希圖富貴。心雖不善,但不如此,則霍氏不亡。朦朧半晌,已報雞聲,本來張章粗通文墨,至此醒來,又復打定腹稿,一至天明,即起牀與馬夫作別,自去繕成一書,竟向北闕呈入。宣帝本欲杜除壅蔽,使中書令傳詔出去,無論吏民,概得上書言事。一面由中書令逐日取入,親自披覽。至看到章書,就發交廷尉查辦,廷尉使執金吾官名。往捕張赦石夏等人﹔已而宣帝又飭令止捕。
  霍氏知陰謀被泄,越覺驚惶。霍山等相率聚議道:「這由縣官顧著太后,恐致干連,故不願窮究。但我等已被嫌疑,且有毒死許後一案,謠言日盛,就使主上寬仁,難保左右不從中舉發,一或發作,必致族誅。今不如先發制人,較為得計!」已經遲了。乃使諸女各報夫婿,勸他一同舉事。各婿家也恐連坐,情願如約。會霍雲舅李竟,坐與諸侯王私相往來,得罪被拘。案與霍氏相連,有詔令霍雲霍山,免官就第,霍氏愈致失勢。只有霍禹一人,尚得入朝辦事。百官對著霍禹,已不若從前敬禮,偏又經宣帝當面責問,謂霍家女入謁長信宮,注見前回。何故無禮?霍家奴馮子都等,何故不法?說得禹頭汗直淋,勉強免冠謝罪。乃退朝回來,告知霍顯以下等人,膽小的都嚇得發抖,膽大的越激動邪心。顯忐忑不安,夜間夢光與語道:「汝知兒被捕否?」光果有靈,當先活捉馮子都,這全是霍顯驚慌所致。霍禹也夢車聲馬聲,前來拿人。母子清晨起牀,互述夢境,並皆擔懮。又見白晝多鼠,曳尾畫地,庭樹集鴞,惡聲驚人。宅門無故自壞﹔屋瓦無風自飛﹔種種怪異,不可究詰。
  地節四年春月,宣帝求得外祖母王媼,及母舅無故與武,當即稱王媼為博平君,封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許史以外,又多了王門貴戚,頓使霍家相形見絀,日夜愁煩。霍山獨怨恨魏相,侈然語眾道:「丞相擅減宗廟祭品,如羔如兔亀,並皆酌省。從前高後時,曾有定例,臣下擅議宗廟,罪應棄市。今丞相不遵舊制,何勿把他舉劾呢!」霍禹霍雲,尚說此舉只有關魏相,未足保家。因復另設一計,欲使上官太后,邀飲博平君,召入丞相平恩侯等,令范明友鄧廣漢引兵突入,承制處斬,趁勢廢去宣帝,立霍禹為天子。計議已定,尚未舉行,又由宣帝頒詔,出霍云為玄菟太守,任宣為代郡太守。接連又發覺霍山過惡,系是擅寫秘書,應該坐罪,不如意事,紛至沓來。霍顯替山解免,願獻城西第宅,並馬千匹,為山贖罪,書入不報。那知張章又探得霍禹等逆謀,往告期門官名。董忠,忠轉告左曹楊惲,惲又轉達侍中金安上。安上系前車騎將軍金日磾從子,方得主寵,立即奏聞宣帝,且與侍中史高同時獻議,請禁霍氏家族,出入宮廷。侍中金賞,為日磾次子,曾娶霍光女為妻,一聞此信,慌忙入奏,願與霍女離婚。
  宣帝不能再容,當即派吏四出,凡霍氏家族親戚,一體拿辦。范明友先得聞風,馳至霍山霍雲家內,報知禍事。山與雲魂膽飛揚,正在沒法擺佈,便有家奴搶入道:「太夫人第宅,已被吏役圍住了!」山知不能免,取毒先服,雲與明友次第服下,待至捕役到門,已經毒發斃命,惟搜得妻妾子弟,上械牽去。那霍顯母子,未得預聞,竟被拘至獄中,訊出真情,禹受腰斬,顯亦遭誅,所有霍氏諸女,及女婿孫婿,悉數處死。甚至近戚疏親,輾轉連坐,誅滅不下千家。馮子都王子方等,當然做了刀頭鬼,與霍氏一門,同赴冥途去了。馮子都陰魂,又好與霍顯取樂,只可惜要碰著霍光了。惟金賞已經去妻,倖免株連。霍後坐此被廢,徙居昭台宮。金安上等告逆有功,俱得加封,安上受封都成侯,楊惲受封平通侯,董忠受封高昌侯,張章受封博成侯,平地封侯,張章最為僥倖。侍中史高,也得受封樂陵侯。
  先是霍氏奢侈,茂陵人徐福,已知霍氏必亡,曾詣闕上書,請宣帝裁抑霍氏,毋令厚亡。宣帝留中不發,書至三上,不過批答了聞知二字。及霍氏族滅,張章等俱膺厚賞,獨不及徐福。有人為徐福不平,因代為上書道:
   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其灶直突,旁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否則且有火患﹔主人默然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里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上行,餘各以功次坐,而不及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向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無火患。今論功而請賓,曲突徙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耶?」主人乃悟而請之。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向使福說得行,則國無裂土出爵之費,臣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既已,而福獨不蒙其功,惟陛下察之!願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發灼爛之右。
  宣帝覽書,心下尚未以為然,但令左右取帛十匹,頒賜徐福﹔後來總算召福為郎,便即了事。時人謂霍氏禍胎,起自驂乘,見八十一回。宣帝早已陰蓄猜疑,所以逆謀一發,便令族滅。但霍光輔政二十餘年,盡忠漢室。宣帝得立,雖由丙吉倡議,終究由霍光決定,方才迎入。前為寄命大臣,後為定策元勛,公義私情,兩端兼盡。只是悍妻驕子,不善訓飭,弒後一案,隱忍不發,這是霍光一生大錯。惟宣帝既已隱忌霍光,應該早令歸政,或待至霍光身後,不使霍氏子弟,蟠踞朝廷,但俾食大縣,得奉朝請,也足隱抑霍氏,使他無從謀逆。況有徐福三書,接連進諫,曲突徙薪,也屬未遲。為何始則濫賞,繼則濫刑,連坐千家,血流都市。忠如霍光,竟令絕祀,甚至一相狎相偎的霍後,廢錮冷宮,尚不能容,過了十有二年,復將她逐錮雲林館,迫令自殺。宣帝也處置失策,殘刻寡恩。後世如有忠臣,能不因此懈體否!孔光揚雄未始不鑒此慮禍,遂至失操,是實宣帝一大誤處。
  宣帝既誅滅霍家,乃下詔肆赦,出詣昭帝陵廟,行秋祭禮。行至途中,前驅旄頭騎士,佩劍忽無故出鞘,劍柄墜地,插入泥中,光閃閃的鋒頭,上向乘輿,頓致御馬驚躍,不敢前進。宣帝心知有異,忙召郎官梁邱賀,囑令卜易。賀為瑯琊人氏,曾從大中大夫京房受教易學。房出為齊郡太守,宣帝求房門人,得賀為郎,留侍左右。賀正隨駕祠廟,一召即至,演蓍布卦,謂將有兵謀竊發,車駕不宜前行。宣帝乃派有司代祭,命駕折回。有司到了廟中,留心察驗,果然查獲刺客任章,乃是前大中大夫任宣子。宣坐霍氏黨與,已經伏誅。章嘗為公車丞,逃往渭城,意欲為父報仇,混入都中,乘著宣帝出祠,偽扮郎官,執戟立廟門外,意圖行刺。偏經有司查出,還有何幸?當然梟首市曹。宣帝虧得梁邱賀,得免不測,因擢賀為大中大夫給事中﹔嗣是格外謹慎。
  為了立後問題,幾躊躇了一兩年。當時後宮妃嬪,共有數人得寵,張婕妤最蒙愛幸,生子名欽﹔次為衛婕妤,生子名囂﹔又次為公孫婕妤,生子名宇﹔此外還有華婕妤,但生一女。宣帝本思立張婕妤為後,轉思婕妤有子,若懷私意,便與霍氏無二,如何得保全儲君﹔乃更擇一無子少妒的宮妃,使登後位。揀來揀去,還是長陵人王奉光的女兒,入宮有年,已拜婕妤,可令她作為繼後,母養太子。王奉光的祖宗,曾隨高祖入關,得邀侯爵,至奉光時家已中落,鬥雞走狗,落拓生涯,宣帝曾寄養外家,得與相識。奉光有女十餘歲,頗具三分姿色,只生就一個怪命,許字了兩三家,往往克死未婚夫。到了宣帝嗣阼,奉光女尚未適人,宣帝追懷舊誼,發生異想,把她召入後宮,立命侍寢,賜過了幾番雨露,王女幸得承恩,宣帝卻也無恙。想是王女命中應配皇帝。後來霍後入宮,張婕妤又復繼進,或挾貴,或恃色,惹得宣帝一身,無暇顧及王女,遂致王女冷落宮中,少得入御。不過宣帝卻還未忘,命王女為婕妤,得令享受祿秩。王女心已知足,安處深宮,一些兒沒有怨言,膝下也無子女。至此竟由宣帝選就,冊為繼後,就把太子奭交付了她,囑令撫育。張婕妤等,都詫為異事,引作笑談。惟王女雖得為後,仍不見宣帝寵遇,且情性甚是溫和,毫不爭夕,所以張婕妤等仍得相安,由她掛個虛名罷了。正女知足不辱,卻是一個賢婦。
  是時為宣帝六年,宣帝已改元二次,曾於五年間改號元康,內外百僚,競言符瑞,連番上奏,說是泰山陳留,翔集鳳凰,未央宮降滋甘露,宣帝歸德祖考,追尊悼考即史皇孫,見八十一回。為皇考,特立寢廟,豁免高祖功臣三十六家賦役,令子孫世奉祭祀,賜天下吏爵二級,民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鰥寡孤獨高年粟帛。又頒詔大赦,省刑減賦,今特臚述於後:
   「書」云:「文王作罰,刑茲無赦。」今吏修身奉法,未有能稱朕意,朕甚愍焉!其赦天下,與士大夫勵精更始。
  獄者萬民之命,所以禁暴止邪,養育群生也。使能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則可謂文吏矣。今則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析律謂分破律條,貳端謂妄生端緒。深淺不平,增辭飾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實,上無由知。此朕之不明,吏之不講,四方黎民,將何仰哉?二千石其各察官屬,勿用此人。吏或擅興傜役,增飾廚傳,廚謂飲食,傳謂傳舍。越職逾法,以取民譽,譬猶踐薄冰以待白日,豈不殆哉!今天下頗被疾疫之災,朕甚愍之,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俾民休息!
  宣帝又因吏民上書,多因犯諱得罪,特改名為詢詔云:
   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今百姓多上書觸諱以犯罪者,朕甚憐之,其更名詢,諸觸諱在令前者赦之!
  宣帝方整頓內治,未遑外攘。忽由衛侯使馮奉世,報稱莎車叛命,弒王戕使,由臣托陛下威靈,發兵討罪,已得叛王首級,傳送京師云云。宣帝並未嘗遣討莎車,不過因西域歸附,前此所遣各使,屢不稱職,乃依前將軍韓增舉薦,授郎官馮奉世為衛侯使。持節送大宛諸國使臣,遄返故邦。奉世系上黨人,少學春秋,並讀兵書,能通六韜三略,既奉宣帝詔命,遂與外使一同西行。及抵伊循城,聞得莎車內亂,有弒王戕使消息,便密語副使嚴昌道:「莎車王萬年,前曾入質我朝。只因前王已歿,該國人請他為嗣,由朝使奚充國送往。今乃敢抗違朝命,大逆不道,若非發兵加討,將來莎車日強,勢難更制,西域各國,均受影響,豈不是前功盡廢麼!」嚴昌也是贊成,但欲遣人馳奏,請旨定奪。奉世獨以為事貴從速,不宜迂緩。乃即矯制諭告諸國,征發兵馬,得番眾萬五千人,進擊莎車。莎車國人,本迎立萬年為王,萬年暴虐,不洽輿情,前王弟呼屠征,乘隙糾眾,擊斃萬年,並殺漢使奚充國,自立為莎車王,且攻劫附近諸國,迫使聯盟叛漢。至馮奉世征集番兵,掩至城下,呼屠征毫不預防,慌忙募兵抵禦,已是不及,竟被奉世引兵攻入。呼屠征惶急自殺,國人不得已乞降,獻出呼屠征頭顱。奉世另選前王支裔為嗣王,遣回各國兵士,特使從吏齎呼屠征首,報捷長安﹔自與大宛使臣,西詣大宛。大宛國王,得知奉世斬莎車王,當然震懾,格外加敬,贈送龍馬數匹,馬似龍形,故名龍馬。厚禮遣歸。宣帝接得奉世捷報,即召見前將軍韓增,稱他舉薦得人,且令丞相以下,會議賞功授封。丞相魏相等,均復奏道:「春秋遺義,大夫出疆,有利國家,不妨專擅。今馮奉世功績較著,宜從厚加賞,量給侯封。」宣帝頗思依議,獨少府蕭望之諫阻道:「奉世出使西域,但令送客歸國,未嘗特許便宜。彼乃矯制發兵,擅擊莎車,雖幸得奏功,究竟不可為法。倘若加封爵土,將來他人出使,喜事貪功,必且援奉世故例,開釁夷狄,恐國家從此多事了!臣謂奉世不宜加封。」望之所言,未免近迂。宣帝正欲綜核名實,鞏固君權,一得望之諫議,便不禁改易初心,待奉世還都復命,只命為光祿大夫,不復封侯。
  誰知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侍郎鄭吉,曾由宣帝派往西域,監督渠犁城屯田兵士。吉更分兵三百人,至車師屯田,偏為匈奴所忌,屢遣兵攻擊屯卒。吉率渠犁屯兵千五百人,親至馳救,仍然寡不敵眾,退保車師城中,致為匈奴兵所圍。賴吉守禦有方,匈奴兵圍攻不下,方才引去。未幾又復來攻,往返至好幾次,累得吉孤守車師,不敢還兵。乃即飛書奏聞,請宣帝增發屯兵。宣帝又令群臣集議,後將軍趙充國,謂自西域通道,方命就渠犁屯田,為控御計。此為武帝時事,借充國口中敘明,與上文馮奉世所述莎車亂事,文法從同。惟渠犁距車師,約千餘里,勢難相救,最好是出擊匈奴右地,使他還兵自援,不敢再擾西域,庶幾車師尉犁,共保無虞等語。此計亦妙。宣帝正在躊躇,適丞相魏相上書云:
   臣聞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於己,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爭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
  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間者匈奴嘗有善意,所得漢民,輒奉歸之,未有犯於邊境。雖爭屯田車師,不足致意中。今聞諸將軍欲興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邊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菜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懮,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計,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懮此,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懮,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願陛下與列侯群臣,詳議施行!
  宣帝既得相書,乃遣長羅侯常惠,出發張掖酒泉騎兵,往車師迎還鄭吉,匈奴兵見有漢軍出援,因即引去,吉率屯兵還渠犁。但車師故地,竟致棄去,仍復陷入匈奴。小子有詩歎道:
  屢討車師得蕩平,如何甘失舊經營?
  斂兵雖足休民力,坐隳前功也太輕。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霍氏之滅,光實釀成之。論者謂光之失,莫大於隱袒霍顯,不發舉其弒後之罪。吾謂顯之弒後,即光果發舉﹔亦屬過遲。弒後何事?顯罪固宜伏誅,光豈竟能免譴?誤在元配東閭氏歿後,即以顯為繼室。顯一狡婢耳,為大將軍夫人,名不正,言不順,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且教子無方,貽謀無術,霍禹霍山霍雲等,無一式谷,幾何而不至滅門耶。宣帝懲於霍氏之專擅,故當馮奉世之討平莎車,因蕭望之諫阻侯封,謂其矯制有罪,即停爵賞。夫《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利於國,專之可也,魏相之言,不為無據,而宣帝不從,其猜忌功臣之心,已可概見,然於許史王三家,第因其為直接親戚,不問其才能與否,俱授侯封,厚此而薄彼,宣帝其能免縈私之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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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06:3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回     詢宮婢才識酬恩 擢循吏迭聞報績



  卻說宣帝在位六七年,勤政息民,課吏求治,最信任的大員,一是衛將軍張安世,一是丞相魏相。霍氏誅滅,魏相嘗參議有功,不勞細敘。張安世卻小心謹慎,但知奉詔遵行,未嘗計除霍氏,且有女孫名敬,曾適霍氏親屬,關係戚誼,至霍氏族誅,安世恐致連坐,侷促不安,累得容顏憔悴,身體衰羸。宣帝察知情偽,特詔赦他女孫,免致株連,安世才得放心,辦事愈謹。安世兄賀,時已病歿,宣帝追懷舊惠,問及安世,才知賀子亦亡,只遺下一孤孫,年甫六齡,取名為霸。賀在時嘗將安世季男彭祖,養為嗣子。彭祖又嘗與宣帝同塾讀書,因此宣帝詢明底細,先封彭祖為關內侯。安世入朝固辭,宣帝道:「我只為著掖庭令,與將軍無關。」安世乃退。宣帝又欲追封賀為恩德侯,並置守冢二百家。安世復表辭賀封,且請減守冢家至三十戶,宣帝總算依議,親定守冢地點,使居墓西鬥雞翁舍。舍旁為宣帝少時游憩地,故特使三十家居住,留作紀念。已而餘懷未忘,自思不足報德,便於次年下詔,賜封賀為陽都侯。予諡曰哀,令關內侯彭祖襲爵,拜賀孫霸為車騎中郎將,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霸年幼弱,但予祿秩,不使任事。賀有大德,原應贍養孤孫,但賜祿則可,賜官則不可。惟安世因父子封侯,名位太高,復為彭祖辭祿,詔令都內別藏張氏錢,數約百萬。安世持身節儉,身衣弋綈,妻雖貴顯,常自紡績,家童卻有七百人,但皆使為農工商,勤治產業,積少成多,所以張氏富厚,勝過霍氏。不過安世約束子弟,格外嚴謹,終得傳遺數世,不致速亡。這是保家第一要旨。
  先是安世長子千秋,與霍光子禹,並為中郎將,同隨度遼將軍范明友,出擊烏桓。及奏凱回來,進謁霍光,光問千秋戰鬥方略,與山川形勢,千秋口對指畫,毫不遺忘。至轉問及禹,禹均已失記,但答言俱有文書,光不禁歎息道:「霍氏必衰,張氏將興了!」誰叫你不知教子?後來光言果驗,張氏子孫,出仕不絕。時人謂昭宣以後,漢臣世祚,要算金張兩家。
  金即金日磾子孫,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御史大夫丙吉,本與張賀同護宣帝,論起當時德惠,賀尚不及丙吉,只因吉為人深厚,絕口不道前恩。宣帝自幼出獄,尚是茫無知識,故但記及養生的張賀,未嘗憶起救死的丙吉。可巧有一女子名則,嘗為掖庭宮婢,保抱宣帝,至是已嫁一民夫,令他伏闕上書,自陳前功。宣帝全然忘記,特交掖庭令查訊,則供言御史大夫丙吉,曾知詳細。掖庭令乃引則至御史府,驗明真偽。吉見則後,面貌尚能相識,才說起前情道:「事誠不虛,但汝嘗保養不謹,受我督責,今怎得自稱有功?惟渭城胡組,淮陽趙征卿,曾經乳養,卻是有功足錄呢!」即八十一回之趙胡兩婦。掖庭令乃轉奏宣帝,宣帝再召問丙吉,吉因述胡趙兩婦保養情狀。當下傳詔至渭城淮陽,訪尋兩婦,俱已去世﹔只有子孫尚存,得蒙厚賞。則雖未及兩婦辛勤,總覺得前有微勞,也特賜錢十萬,豁免掖庭差役。並將則召入細問,則備述丙吉前事,宣帝方知吉有大恩。待則去後,便封吉為博陽侯,食邑千三百戶。並將許史兩家子弟,如史曾史玄皆史恭子。許舜許延壽等,兩許皆廣漢弟。曾與宣帝關係親舊,一體封侯。就是少時朋友,及郡獄中曾充工役,亦各給官祿田宅財物,多寡有差,一面選用良吏,入朝治事。進北海太守朱邑為大司農,渤海太守龔遂為水衡都尉,東海太守尹翁歸為右扶風,潁川太守黃霸,膠東相張敞,先後為京兆尹。
  朱邑字仲卿,庐江人氏,少為桐鄉嗇夫,廉平不苛,吏民悅服,遷補北海太守,政績卓著,推為治行第一。宣帝乃擢為大司農。性情淳厚,待人以德,惟遇人囑托私情,獨峻拒不允,朝臣頗加敬憚。所得祿賜,輒賙濟族黨,家無餘財,自奉卻很儉約。入任大司農五年,得病不起,遺言囑子道:「我嘗為桐鄉吏,民皆愛我。後世子孫,向我致祭,恐反不如桐鄉百姓,汝宜將我遺骸,往葬桐鄉,休得有違!」言訖即逝。子遵父命,奉葬桐鄉西郭,百姓果為起冢立祠,祭祀不絕。
  龔遂字少卿,籍隸平陽,前坐昌邑王賀事,枉受髡刑,罰為城旦。見第八十回。至宣帝即位以後,適值渤海歲饑,盜賊蠭起,郡守以下,多不能制。丞相御史,便將龔遂登入薦牘,請令出守渤海,宣帝即召遂入見。遂年逾七十,體態龍鍾,且身材本來短小,尤覺得曲背駝腰。宣帝瞧著,殊失所望,但已經召至,不得不開口問道:「渤海荒亂,足貽朕懮,敢問君將如何處置盜賊?」遂答道:「海濱遐遠,未沾聖化,百姓為饑寒所迫,又無良吏撫慰,不得已流為盜賊,弄兵滿池。今陛下俯問及臣,意欲使臣往剿呢?還是使臣往撫呢?」宣帝道:「朕今選用賢良,原欲使撫人民,並非壹意主剿。」遂又答道:「臣聞治亂民如治亂繩,不應過急,須徐徐清理,方可治平。陛下既有意撫民,使臣充乏,臣願丞相御史,毋拘臣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方可有成。」成竹在胸。宣帝點首允諾,並賜遂黃金百斤,令即為渤海守。遂叩謝而出,草草整裝,乘驛入渤海境。郡吏發兵往迎,遂一概遣還。移檄屬縣,盡罷捕吏,所有操持田器的百姓,盡為良民,吏毋過問,惟持兵械,方為盜賊。盜賊得此命令,聞風解散。及遂單車至府,開發倉廩,賑貸貧民,並把舊有吏尉,去暴留良,使他安撫牧養。人民大悅,情願安土樂業,不願輕身試法,烽煙息警,闔郡咸安。渤海民風,向來奢侈,專務末技,不勤田作,遂以儉約率民,勸課農桑,教導樹畜,民間或帶持刀劍,悉令賣劍買牛,賣刀買犢,且親加慰諭道:「汝等俱系好民,為何帶牛佩犢呢?」百姓無不遵諭,勉為良民。才閱三四年,獄訟止息,吏民富饒。撫字之道,原應如此。宣帝嘉遂政績,遣使召歸。遂奉命登程,吏民恭送出境,望車泣別,議曹王生,獨願隨行。王生素來嗜酒,旁人都說他酒醉糊塗,不應與偕,遂未忍謝絕,許得相從。自渤海至長安,王生連日飲酒,未嘗進言,及已入都門,見遂下車赴闕,獨搶前數步,逕至遂後,高聲呼遂道:「明府且止!願有所白。」遂聞聲回顧,視王生臉上,尚有酒意,不知他說甚話兒。但聽王生語道:「天子如有所問,公不宜遽陳治績,只言是聖主德化,非出臣力,願公勿忘!」無非是教他貢諛,但對於專制君主,只應如此。遂頷首自行,既見宣帝,果然承問治狀,便將王生所言,應答出去。宣帝不禁微笑道:「君怎得此長者言語,乃來答朕?」確是明察。遂不敢隱諱,索性直陳道:「這是議曹教臣,臣尚未知此道呢!」恰也老實。宣帝復問了數語,當即退朝。暗想遂年已老,不能進任公卿,乃命為水衡都尉,並授王生為水衡丞。未幾遂即病歿,也是一位考終的循吏。
  尹翁歸字子兄,音況。世居平陽,遷住杜陵。少年喪父,依叔為生,弱冠後充當獄吏,曉習文法,又喜擊劍,人莫敢當。適田延年為河東太守,巡行至平陽,校閱吏役,令文吏在東,武吏在西,翁歸時亦在列,獨伏不肯起,抗聲說道:「翁歸文武兼備,願聽驅策!」左右目為不遜,惟延年暗暗稱奇,令他起立,與語吏事,翁歸應對如流。當由延年帶歸府舍,囑使讞案。發奸摘伏,民無遁情,延年大加器重,歷署吏尉。及延年內調,翁歸亦遷補都內令,尋且拜為東海太守。廷尉於定國,系東海人,翁歸奉命出守,不能不向他辭行,乘便問及東海民風。定國有邑子二人,欲托翁歸帶去,量為差遣,那知互談多時,竟難出口,只好送他出門。返語邑子道:「他是當今賢吏,不便以私相托﹔且汝兩人,亦未能任事,我所以不好啟齒呢!」邑子雖然失望,也覺得情真語確,只好罷休。那翁歸到了東海,悉心查訪,凡吏民賢否,及地方豪猾,一一載入籍中,然後巡行各縣,按籍賞罰,善必勸,惡必懲。有郯縣土豪許仲孫,武斷鄉曲,稱霸一隅,歷屆太守,屢緝不獲。翁歸親督捕吏,將他拘住,訊出種種罪惡,立命處死。嗣是民皆畏法,不敢為非,東海遂得大治。殺一儆百,也不可少。宣帝復調翁歸為右扶風,翁歸蒞任,仍照東海辦法,且訪用廉平吏人,優禮接待。詳詢民間利害,聞有土豪敗類,立命縣吏拘拿,所至必獲,懲罪如律。因此扶風治盜,稱為三輔中第一賢能。
  至若黃霸履歷,已見前文。在八十二回中。惟霸出任揚州刺史,察吏安民,三載考績,當然課最。有詔遷霸為潁川太守,特賜車中高蓋,以示旌異。霸至潁川,宣諭朝廷德惠,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贍養貧窮鰥寡。然後頒布規條,囑令鄉間父老,督率子弟,按章舉行。會有密事調查,因派一老成屬吏,前往訪察,毋得泄機,屬吏依言出發,途次易服微行,不敢食宿驛舍,遇著腹饑的時候,但在市中買得飯菜,就食野間。忽有一烏飛下,把他食肉攫去,吏不及搶奪,只好自認晦氣,食畢即行。待至事已查畢,回署復命,霸一見便說道:「此行甚苦,烏鳥不情,攫去食肉,我已知汝委曲了!」吏聞言大驚,還疑霸遣人隨著,無事不知,看來是不能隱蔽,只好將調查案件,和盤說出,詳盡無遺。其實霸並未差人隨去,不過平日在署,任令吏民白事。有鄉民詣署陳情,霸問他途中所見,他即順口說烏鳥攫肉等事,當由霸記在心中,見吏回來,樂得借端提及,使他不敢欺飾,才得真情。有時鰥寡孤獨,死無葬費,由鄉吏上書報明,霸即批發出去,謂有某所大木,可以為棺,某亭豬子,可以宰祭,鄉吏依令往取,果如霸言,益奉霸若神明。境內奸猾,聞風趨避,盜賊日少,獄訟漸稀。許縣有一縣丞,老年病聾,督郵太守屬吏。欲將他免官,向霸報告。霸獨與語道:「許丞乃是廉吏,雖是年老重聽,尚能拜起如儀,汝等正應從旁幫助,勿使賢吏向隅!」督郵只好退去。或問老朽無用,如何留住?霸答道:「縣中若屢易長吏,免不得送舊迎新,多需費用。且奸吏得從中舞弊,盜取財物。就使換一新吏,亦未必果能賢明。大約治道,惟去其太甚,何必多此紛更呢?」自是所有屬吏,各求寡過,霸亦不輕事變更,上下相安,公私交濟。歷觀黃霸行誼,足稱小知,未堪大受,故後來為相,不若治郡之有名。
  適京兆尹趙廣漢,因私怨殺死邑人榮畜,為人所訐,事歸丞相御史查辦。案尚未定,廣漢卻刺探丞相家事,陰謀抵制。可巧丞相府中有婢自殺,廣漢疑由丞相夫人威迫自盡,乃俟丞相魏相出祭宗廟時,特使中郎趙奉壽,往諷魏相,欲令相自知有過,未敢窮究榮畜冤情。偏魏相不肯聽從,案驗愈急。廣漢乃欲劾奏魏相,先去請教太史,只言近來星象,有無變動。太史答稱本年天文,應主戮死大臣。廣漢聞言大喜,總道應在丞相身上,便即放大了膽,上告魏相逼殺婢女,當下奉得復詔,令京兆尹查問。廣漢正好大出風頭,領著全班吏役,馳入相府。剛值魏相不在府中,門吏無法禁阻,只好由他使威。他卻入坐堂上,傳喚魏夫人聽審,魏夫人雖然驚心,不得已出來候質,廣漢仗著詔命,脅令魏夫人下跪,問她何故殺婢?魏夫人怎肯承認?極口辯駁,彼此爭執一番,究竟廣漢不便用刑,另召相府奴婢,挨次訊問,也無實供。廣漢恐魏相回來,多費唇舌,因即把奴婢十餘人,帶著回衙。魏夫人遭此屈辱,當然不甘,等到魏相回府,且泣且訴。魏相也容忍不住,立即繕成奏牘,呈遞進去。宣帝見魏相奏中,略言臣妻未嘗殺婢,由婢有過自盡。廣漢自己犯法,不肯伏辜,反欲向臣脅迫,為自免計,應請陛下派員查明,剖分曲直云云。乃即將原書發交廷尉,令他徹底查清。廷尉於定國,查得相家婢女,實係負罪被逐,斥出外第,自致縊死。與廣漢所言不同。司直官名。蕭望之,遂劾奏廣漢摧辱大臣,意圖劫制,悖逆不道。恐也是投阱下石。宣帝方依重魏相,自然嫉恨廣漢,當即褫職治罪,再經廷尉復核,又得廣漢妄殺無辜,鞫獄失實等事,罪狀並發,應坐腰斬。廷尉依律復奏,由宣帝批准施行,眼見得廣漢弄巧成拙,引頸待誅。廣漢為涿郡人,歷任守尹,不畏強御,豪猾斂蹤,人民樂業,所以罪名既定,京兆吏民,都伏闕號泣,籲請代死。宣帝意已決定,不肯收回成命,當將吏民驅散,飭把廣漢正法市曹。廣漢至此,也自悔晚節不終,但已是無及了!一念縈私,禍至梟首。
  惟京兆一職,著名繁劇,自從廣漢死後,調入彭城太守接任,不到數月,便至溺職罷官。乃更將潁川太守黃霸,遷署京兆尹。霸原是一個好官,奉調蒞任,也嘗勤求民隱,小心辦公。誰知都中豪貴,從旁伺察,專務吹毛索瘢,接連糾劾,一是募民修治馳道,不先上聞﹔一是發騎士詣北軍,馬不敷坐﹔兩事俱應貶秩,還虧宣帝知霸廉惠,不忍奪職,乃使霸復回原任,改選他人補缺。僅一年間,調了好幾個官吏,終難勝任。後來選得膠東相張敞,入主京兆,才能稱職無慚,連任數年。
  敞字子高,平陽人氏,徙居茂陵,由甘泉倉長遷補太僕丞。昌邑王賀嗣立時,濫用私人,敞切諫不從。至賀廢去後,諫牘尚存,為宣帝所覽及,特擢敞為大中大夫。嗣復出為山陽太守,著有循聲。山陽本昌邑舊封,昌邑王廢,國除為山陽郡,地本閒曠,並非難治。只因劉賀返居此地,宣帝尚恐他有變動,特令敞暗中監守,毋使狂縱,敞隨時留心,常遣丞吏行察。嗣又親往審視,見賀身長體瘠,病痿難行,著短衣,戴武冠,頭上插筆,手中持簡,蹣跚出來,邀敞坐談。敞用言探視,故意說道:「此地梟鳥甚多。」賀應聲道:「我前至長安,不聞梟聲,今回到此地,又常聽見梟聲了。」敞聽他隨口對答,毫無別意,就不復再問。但將賀妻妾子女,按籍點驗。輪到賀女持轡,賀忽然跪下,敞亟扶賀起,問為何因?賀答說道:「持轡生母,就是嚴長孫的女兒。」說完兩語,又無他言。嚴長孫就是嚴延年,前因劾奏霍光,得罪遁去。及霍氏族滅,宣帝憶起延年,復征為河南太守。賀妻為延年女,名叫羅紨,他把妻族說明,想是恐敞抄沒子女,故請求從寬。敞並無此意,好言撫慰。至查驗已畢,共計賀妻妾十六人,子十一人,女十一人,此外奴婢財物,卻是寥寥無幾,並無什麼私蓄。料知賀是沉迷酒色,跡等癡狂,不必慮及意外情事。
  因即辭別回署,據實奏聞。
  宣帝方以為賀不足懮,下詔封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海昏屬豫章郡,在昌邑東面,賀奉詔移居後,昏愚如故。侍中金安上奏白宣帝,斥賀荒廢無道,不宜使奉宗廟,宣帝乃但使賀得食租稅,不准預聞朝廷典禮。已而揚州刺史柯,又復奏稱賀有異志,與故太守卒吏孫萬世交通。萬世咎賀不殺大將軍,聽人奪去璽綬,實屬失策,且勸賀謀為豫章王。賀亦自悔前誤,意欲自立為王等情。宣帝雖將原奏發交有司,心中已知賀無材力,不能起事,所以有司復奏,請即逮捕,有詔謂不屑究治,只削奪賀邑三千戶。賀入不敷出,未免懮愁,往往駕舟浮江,至贑水口憤慨而還,後人稱為慨口。未幾賀即病死。豫章太守一面報喪,一面上言賀嘗暴亂,不當立後,宣帝因除國為縣。後來元帝嗣位,始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即得傳了好幾世。小子有詩歎道:
  荒淫酒色太神昏,狂悖何能望久存,
  多少廢王捐首去,得全腰領尚蒙恩。
  賀未死時,張敞已經調任膠東,欲知敞在膠東時事,待至下回表明。  

  嘗讀《戰國策》文,見唐睢說信陵君云:「人有德於我,不可忘﹔我有德於人,不可不忘。」此實為對己對人之要旨。如丙吉之有功不伐,固施恩不望報者﹔宣帝因宮婢一言,即封吉為博陽侯,亦可謂以德報德,不愧為賢﹔人不可無天良,宣帝之無德不報,即天良之發現使然。此其所以為中興令主也。且其勵精圖治,迭用循吏,尤得撫字之方。若朱邑,若龔遂,若尹翁歸,若黃霸,若張敞,果皆以治績著名,天下多一良吏,即為國家保全數萬生靈,而推厥由來,則全賴有選用循良之人主,主德清明,循吏輩出,天下自無不治矣。
  閱此回,益信為政在人之說,亙古不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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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3 06:34: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回     兩疏見機辭官歸裡 三書迭奏罷兵屯田



  卻說張敞久守山陽,境內無事,自覺閒暇得很。會聞渤海膠東,人民苦饑,流為盜賊。渤海已派龔遂出守,獨膠東尚無能員,盜風日熾。膠東為景帝子劉寄封土,傳至曾孫劉音,少不更事,音母王氏,專喜遊獵,政務益弛,敞遂上書闕廷,自請往治,宣帝乃遷敞為膠東相,賜金三十斤。敞入朝辭行,面奏宣帝,謂勸善懲惡,必需嚴定賞罰,語甚稱旨。因即辭赴膠東,一經到任,便懸示賞格,購緝盜賊。盜賊如自相捕斬,概免前愆,吏役捕盜有功,俱得升官,言出法隨,雷厲風行,果然盜賊屏息,吏民相安。與龔遂治狀不同。敞復諫止王太后遊獵,王太后卻也聽從,深居簡出,不復浪遊。為此種種政績,自然得達主知。
  可巧京兆尹屢不稱職,遂由宣帝下詔,調敞為京兆尹。敞移住京兆,聞得境內偷盜甚多,為民所苦,就私行察訪,查出盜首數人,統是鮮衣美食,僕馬麗都,鄉民不知為盜首,反稱他是忠厚長者,經敞一一察覺,不動聲色,但遣人分頭召至,屏人與語,把他所犯各案,悉數提出,諸盜皆大驚失色。敞微笑道:「汝等無恐,若能改過自新,把諸竊賊盡行拿交,便可贖罪。」諸盜叩頭道:「願遵明令!不過今日蒙召到來,必為群竊所疑,計惟請明公恩許為吏,方可如約。」敞慨然允諾,悉令補充吏職。諸盜乃擬定一計,告知張敞,敞亦依議,遣令回家。這番治盜又另是一番作用。諸盜既得為吏,在家設宴,遍邀群竊入飲。群竊不知是計,一齊趨賀,列席飲酒,大眾喝得酩酊大醉,方才辭出。那知甫出門外,即被捕役拘住,好似順手牽羊一般,無一漏網。及詣府聽審,群竊還想抵賴,敞瞋目道:「汝等試看背後衣裾,各有記號,尚得抵賴麼?」群竊自顧背後,果皆染著赤色,不知何時被污,於是皆惶恐伏罪,一一供認。敞按罪輕重,分別加罰,境內少去偷兒數百人,自然閭閻安枕,枹鼓稀鳴。此外治術,略仿趙廣漢成跡。惟廣漢一體從嚴,敞卻嚴中寓寬,因此輿情翕服,有口皆碑。
  只是敞生性好動,不尚小節,往往走馬章台,長安市名。輕衣絝扇,自在遊行。有時晨起無事,便為伊妻畫眉,都下傳為豔聞。盛稱張京兆眉嫵風流,豪貴又據為話柄,說他失了體統,列入彈章。多事。宣帝召敞入問,敞直答道:「閨房燕好,夫婦私情,比畫眉還要加甚,臣尚不止為婦畫眉呢!」對答得妙。宣帝也一笑而罷,敞亦退出。但為了這種瑣事,總覺他舉止輕浮,不應上列公卿,所以敞為京兆尹,差不多有八九年,浮沉宦署,終無遷調音信,敞亦得過且過,但求盡職罷了。
  是時太子太傅疏廣與少傅疏受,誼關叔姪,並為太子師傅,時論稱榮。廣號仲翁,受字公子,家居蘭陵,並通經術,叔以博士進階,姪以賢良應選,當時太子奭,年尚幼弱,平恩侯許廣漢為太子外祖父,入請宣帝,擬使弟舜監護太子家事。宣帝聞言未決,召問疏廣,廣面奏道:「太子為國家儲君,關係甚重,陛下應慎擇師友,預為輔翼,不宜專親外家,況太子官屬已備,復使許舜參入監護,是反示天下以私,恐未足養成儲德呢!」宣帝應聲稱善,待廣退出,轉語丞相魏相,相亦服廣先見,自愧未逮。嗣是宣帝益器重疏廣,屢加賞賜。太子入宮朝謁,廣為前導,受為後隨,隨時教正,不使逾法。叔姪在位五年,太子奭年已十二,得通《論語》《孝經》。廣喟然語受道:「我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成身退,方合天道。今我與汝官至二千石,應該止足,此時不去,必有後悔,何若叔姪同歸故里,終享天年!」受即跪下叩首道:「願從尊命!」廣遂與受聯名上奏,因病乞假。宣帝給假三月,轉瞬期滿,兩人復自稱病篤,乞賜放歸。宣帝不得已准奏,加賜黃金二十斤。太子奭獨贈金五十斤,廣與受受金拜謝,整裝出都。盈廷公卿,並故人邑子,俱至東都門外,設宴餞行。兩疏連番受飲,謝別自去。道旁士女,見送行車馬,約數百輛,兩下裡囑咐珍重,備極慇懃,不禁代為歎息道:「賢哉二大夫!」及廣受歸至蘭陵,具設酒食,邀集族黨親鄰,連日歡飲。甚至所賜黃金,費去不少,廣尚令賣金供饌,毫不吝惜。約莫過了年餘,子孫等見黃金將盡,未免焦灼,因私托族中父老,勸廣節省。廣太息道:「我豈真是老悖,不念子孫,但我家本有薄產,令子孫勤力耕作,已足自存,若添置產業,非但無益,轉恐有害,子孫若賢,多財亦足灰志﹔子孫不賢,反致驕奢淫佚,自召危亡。從來蘊利生孽,何苦留此餘金,貽禍子孫!況此金為皇上所賜,無非是惠養老臣,我既拜受回來,樂得與親朋聚飲,共被皇恩,為甚麼無端慳吝呢?」看得穿,說得透。父老聽了,也覺得無詞可駁,只得轉告疏廣子孫。子孫無法勸阻,沒奈何勤苦謀生。廣與受竟將餘金用罄,先後考終。相傳二疏生時居宅,及歿後墳墓,俱在東海羅滕城。這也不必絮述。
  且說二疏去後,衛將軍大司馬張安世,相繼病逝,賜諡曰敬。許史王三家子弟,俱因外戚得寵,更迭升官。諫大夫王吉,前曾與龔遂,並受髡刑,見前文。嗣由宣帝召入,令司諫職。吉因外戚擅權,將為後患,已有些含忍不住,並且宣帝政躬清暇,也欲仿行武帝故事,幸甘泉,郊泰畤,轉赴河東祀後土祠,又聽信方士訛言,添置神廟,費用頗巨,吉乃繕書進諫,請宣帝明選求賢,毋用私戚,去奢尚儉,毋尚淫邪。語語切中時弊,偏宣帝目為迂闊,留中不報。吉即謝病告歸,退居瑯琊故里。吉少時常游長安,僦屋居住,東鄰有大棗樹,枝葉紛披,垂入吉家。吉妻趁便摘棗,進供吉食,吉還道是購諸市中,隨手取啖。後知是妻室竊取得來,不禁怒起,竟與離婚,將妻攆回。東鄰主人聞得王吉休妻,只為了區區棗兒,惹出這般禍崇,便欲將棗樹砍去,免得傷情。嗣經裡人出為排解,勸吉召還妻室,東鄰亦不必砍樹,吉始允從眾議,仍得夫婦完聚。裡人因此作歌道:「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復還!」原來吉字子陽,故里人稱為王陽。吉又與同郡人貢禹為友,當吉為諫大夫時,禹亦出任河南令。時人又稱誦道:「王陽在位,貢禹彈冠。」至吉乞休歸裡,禹亦謝歸,出處從同,心心相印,真個是好朋友了。不略名人遺事。
  惟宣帝不從吉議,依然迷信鬼神。適益州刺史王襄,舉薦蜀人王褒,說他才具優長,宣帝當即召見,令作「聖主得賢臣」頌。褒應命立就,詞華富贍,獨篇末有雍容垂拱,永永萬年,不必眇然絕俗等語,宣帝尚未以為然,但既經召至,暫令待詔金馬門,褒有心干進,變計迎合,續制離宮別館諸歌頌,鋪張揚厲,方博宣帝歡心,擢褒為諫大夫。可巧方士上言,益州有金馬碧雞二寶,為神所司,可以求致。宣帝因問諸王褒,褒含糊對答,未曾詳言。當由宣帝飭人致祭,褒亦樂得奉詔,正好衣錦還鄉。其實金馬碧雞,乃是兩山名號,不過一山似馬,一山似雞,因形留名,並非國寶。惟山上頗多神祠,褒應詔致祭,逐祠拜禱,有甚麼金馬出現,碧雞飛翔?褒卻在途中冒了暑氣,竟致一命嗚呼,無從復命。想是得罪山神,故令病死。益州刺史代為報聞,宣帝很加悼惜。只因求寶未獲,反致詞臣道斃,也漸悟是方士謊言。又經京兆尹張敞,奏入一本,極稱方士狡詐,不應親信,宣帝乃遣散方士,不復迷信鬼神了。還算聰明。
  忽由西方傳入警報,乃是先零羌酋楊玉,糾眾叛漢,擊逐漢官義渠安國,入寇西陲。羌人為三苗遺裔,種類甚多,出沒湟水附近,附屬匈奴。就中要算先零罕■二部,最為繁盛。自武帝開拓河西四郡,截斷匈奴右臂,不使胡羌交通,並將諸羌驅逐出境,不准再居湟中。及宣帝即位,特派光祿大夫義渠安國,巡視諸羌,安國複姓義渠,也是羌種,因祖父入為漢臣,乃得承襲餘廕。先零土豪,聞知安國西來,遣使乞求,願漢廷恩准弛禁,令得渡過湟水,遊牧荒地。安國竟代為奏聞,後將軍趙充國,籍隸隴西,向知羌人狡詐,一聞此信,當即劾奏安國,奉使不敬,引寇生心。於是宣帝嚴旨駁斥,召還安國,拒絕羌人。先零不肯罷休,聯結諸羌,準備入寇,且繞道通使匈奴,求為援助。趙充國探得秘謀,趁著宣帝召問時候,便謂秋高馬肥,羌必為變,宜派妥員出閱邊兵。預先戒備,並曉諭諸羌,毋墮先零詭謀。宣帝乃命丞相御史,擇人為使。丞相魏相,擬仍資熟手,再令義渠安國前往,有詔依議,復使安國西行。一誤何可再誤?安國馳至羌中,召集先零土豪三十餘人,責他居心叵測,一體處斬。復調邊兵,殘戮羌首,約得千餘級。先零酋楊玉,本已受漢封為歸義侯,至此見安國無端殘殺,也不禁怒氣上衝,再加部眾從旁激迫,忍無可忍,即日麾眾出發,來擊安國。安國方在浩亹,手下兵不過三千,突被羌人殺入,一時招架不住,拍馬便奔。羌人乘勢追擊,奪去許多輜重兵械,安國也不遑顧及,只是逃命要緊,一口氣跑至令居,閉城拒守,當即飛章入報,亟請援師。但知縱火,不能收火。
  宣帝聞信,默思朝中諸將,只有趙充國最識羌情,可惜他年逾七十,未便臨敵,乃特使御史大夫丙吉,往問充國,何人可督兵西征?充國慨然答道:「欲征西羌,今日當無過老臣!」可謂老當益壯。丙吉返報宣帝,宣帝又遣人問道:「將軍今日出征,應用多少人馬?」充國道:「百聞不如一見,今臣尚在都中,無從遙決,臣願馳至金城,熟窺虜勢,然後報聞。但羌戎小夷,逆天背叛,不久必亡,陛下誠委任老臣,臣自有方略,盡可勿懮!」這數語傳達宣帝,宣帝含笑應諾。充國即拜命起行,直抵金城,調集兵馬萬騎,指令渡河。又恐為虜騎所遮,待至夜半,先遣三營人馬,銜枚潛渡,立定營寨,再由充國率師復渡。到了天明,已得全軍過河,遙見虜騎數百,前來挑戰。諸將請開營接仗,充國道:「我軍遠來疲倦,不可輕動,況虜騎並皆輕銳,明明是誘我出營。我聞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切不可貪,當圖大功!」說罷,遂下令軍中,毋得出擊,違令者斬!軍士奉令維謹,自然堅守勿出。充國即密遣偵騎,探得前面四望峽中,並無守虜,乃復靜候天晚,潛師夜進。逾四望峽,逕抵落都山,方命下寨,欣然語諸將道:「我料羌虜已無能為,若使先遣數千人馬,守住四望峽中,我軍寧能飛渡呢?」未幾又拔寨西行,進至西部都尉府,作為行轅,安然住著。每日宴饗將士,但令靜守,不准妄動。羌人連番搦戰,始終不出一兵,直伺羌眾退去,才遣輕騎追躡,捕得生口數名,溫顏慰問。聽他答說,已知羌人互相埋怨,求戰不得,各生貳心,乃即縱使歸去,仍然按兵不發,坐待乖離。
  從前先零罕■,本為仇敵,先零意欲叛漢,始遣人與罕■講和。罕■酋長靡當兒,疑信參半,特使弟雕靡來見西部都尉,說是先零將反,都尉暫留雕靡,派人偵察,才閱數日,果得先零反狀。又聞雕靡部下,亦有通同先零,與謀叛事,遂把雕靡拘住,不肯放歸。充國將計就計,索性放出雕靡,當面撫慰道:「汝本無罪,我可放汝回去﹔但汝須傳告各部,速與叛人斷絕關係,免致滅亡。現今天子有詔,令汝羌人自誅叛黨,誅一大豪,得賞錢四十萬,誅一中豪,得賞錢十五萬,誅一小豪,得賞錢二萬,就是誅一壯丁,亦賞錢三千,誅一女子或老幼,每人賞千錢,且將所捕妻子財物,悉數給與。此機一失,後悔難追,汝宜謹記此詔,宣告毋違!」雕靡唯唯受命,歡躍而去。
  會有詔使到來,報稱天子大發兵馬,得六萬人,出屯邊疆,作為聲援。又由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請,願分兵出擊罕■。充國與諸將會議道:「武賢遠道出征,勞師費餉,如何取勝?況先零叛漢,罕酖雖與通和,並未明言助逆,現宜暫舍罕■,獨對先零。先零一破,罕■自不戰可服了!」諸將也以為然,遂即送回詔使,上陳計議,宣帝得書,又令公卿集議,群臣俱謂須先破罕■,然後先零勢孤,容易蕩平。宣帝乃命樂成侯許延壽為強弩將軍,辛武賢為破羌將軍,合討罕■。且責充國逗留勿進,飭令從速進兵,遙為援應。充國又上書極陳利害,略言先零為寇,罕■未嘗入犯,今釋有罪,討無辜,起一難,就兩害,實為非計。且先零欲叛,故與罕■結好,今若先擊罕■,先零必發兵往助,交堅黨合,不易蕩平,故臣以為必先平先零,始可收服罕■。宣帝見了此奏,方才省悟,乃報從充國計議。
  充國因引兵至先零,先零已經懈弛,總道充國但守勿戰,不意漢兵遽至,統皆駭走,充國雖率兵追逐,卻是徐徐進行,並不急趕。部將請諸充國,願從急進﹔充國道:「這是窮寇,不宜過迫,我若急進,彼無處逃生,必然拚死返鬥,反致不妙。」諸將始無異言,及追至湟水岸旁,先零兵各自奔命,紛紛南渡。船少人多,半被擠溺,再加充國從後趕至,益覺心慌。越慌越慢,越慢越僵,好幾百人,做了刀頭鬼。還有馬牛羊十萬餘頭,車四千餘輛,不能急渡,盡被漢兵奪來。懲創先零,已經夠了。充國已經得勝,卻不令兵士休息,反促令大眾,馳入罕■境內,只准耀武,不准侵掠。罕■聞知,相率喜語道:「漢兵果不來擊我了!」正墮老將計中。渠帥靡忘,守住罕■邊疆,遣人至充國軍,願聽約束。充國飛書馳奏,道遠未得復詔,那靡忘復自詣軍前,來議和約。充國推誠相待,賜給酒食,囑他還諭部落,毋結先零,自取滅亡。靡忘頓首謝罪,情願遵囑。充國便欲遣歸,將佐等齊聲諫阻,統說是未奉朝旨,不宜輕縱。充國道:「諸君但貪小利,不顧公忠,我且與諸君道來。」說到此句,詔書已至,准令靡忘悔罪投誠。充國不必再與將校絮談,當即將靡忘放還,不到數日,便得罕■酋長謝過書,全部效順,充國喜如所望,移軍再討先零,適值秋風肅殺,充國冒寒得病,腳腫下痢。雖仍籌畫軍情,不得不報知宣帝。有詔令破羌將軍辛武賢為副,約期冬季進兵。
  偏先零羌陸續來降,先後共萬餘人,充國乃復變計主撫,督兵屯田,靜待寇敝,因上屯田奏議,請罷騎兵,但留步兵萬餘人,分屯要害,且耕且守。這奏牘呈入闕廷,朝臣多半反對,說他迂遠難成,宣帝因復詔道:「如將軍計,虜何時得滅?兵何時得解?可即復奏!」充國乃再條陳利病道: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蠻夷習俗雖殊,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失其美地薦草,薦草謂稠草。骨肉離心,人有叛志,而明主班師罷兵,但留萬人屯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決可期月收效。臣謹將不出兵與留田便宜十二事,逐條上陳。步兵九校,吏士萬人,因田致谷,威德並行,一也。排折羌虜,令不得居肥饒之地,勢窮眾涣,必至瓦解,二也。居民得共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費,可支田卒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臨羌,示羌威武,五也。以閒暇時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僥倖﹔不出,令反叛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無逕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無驚動河南大■小■,皆羌種。使生他變之懮,十也。治隍陿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大費既省,傜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詔採擇!
  是書奏入,宣帝又復報充國,問他期月期限,究在何時。且羌人若聞朝廷罷兵,乘虛進襲,屯田兵能否抵禦?必須妥行部署,方可定奪。充國又奏稱先零精兵,不過七八千人,分散饑凍,滅亡在即。待至來春虜馬瘦弱,更不敢率眾寇邊,就使稍有侵掠,亦不足慮。現在北有匈奴,西有烏桓,俱未平服,不能不備,若顧此失彼,兩處無成,於臣不忠,於國無福,請陛下明見賜決,勿誤浮言!這已是第三次奏請罷兵屯田。宣帝每得一奏,必詢諸眾議,第一次贊成充國,十人中不過二三﹔第二次便有一半贊成了﹔第三次的贊成,十中得八。宣帝因詰責從前反對的朝臣。群臣無詞可說,只得叩頭服罪。丞相魏相跪奏道:「臣愚昧不習兵事,後將軍規畫有方,定可成功,臣敢為陛下預賀!」也是個順風敲鑼。宣帝始決依充國計策,詔令罷兵屯田。小子有詩贊充國道:
  尚力何如且尚謀,平羌全仗幄中籌﹔
  屯田半載收功速,元老果然克壯猷。
  屯田策定,偏尚有人主張進攻。欲知是人為誰,待至下回再表。  

  兩疏請老,後人或稱之,或譏之。稱之者曰:兩疏為太子師傅,默窺太子庸懦,不堪教導,故有不去必悔之言,見幾而作,得明哲保身之道焉。譏之者曰:太子年甫十二,正當養正之時,兩疏既受師傅重任,應合力提攜,弼成君德,方可卸職告歸,奈何以後悔為懼,遽爾捨去。是二說者,各有理由,未可偏非。但君子難進易退,與其素餐受謗,毋寧解組歸田,何必依依戀棧,如蕭望之之終遭陷害乎?若趙充國之控御諸羌,能戰能守,好整以暇,及請罷兵屯田,尤為國家根本之計,老成勝算,非魏相等所可幾及,而宣帝卒專心委任,俾得成功。有是臣不可無是君,充國其亦幸際明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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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逞淫謀番婦構釁 識子禍嚴母知幾



  卻說宣帝復報趙充國,准他罷兵屯田,偏有人出來梗議,仍主進擊。看官道是何人?原來就是強弩將軍許廣漢,與破羌將軍辛武賢。宣帝不忍拂議,雙方並用,遂令兩將軍引兵出擊,與中郎將趙卬會師齊進。卬即充國長子,既奉上命,不得不從,於是三路並發。許廣漢降獲羌人四千餘名,辛武賢斬殺羌人二千餘級,卬亦或殺或降,約得二千餘人。獨充國並不進兵,羌人自願投降,卻有五千餘名。充國因復進奏,略稱先零羌有四萬人,現已大半投誠,再加戰陣死亡,不下萬餘,所遺止四千人,羌帥靡忘,致書前來,情願往取楊玉,不必勞我三軍,請陛下召回各路兵馬,免致暴露子雲。宣帝乃令許廣漢等不必進兵。好容易已過殘冬,就是宣帝在位第十年間,宣帝已經改元三次,第五年改號元康,第九年復改號神爵。充國西征,事在神爵元年,至神爵二年五月,充國料知羌人垂盡,不久必滅,索性請將屯兵撤回,奉詔依議,充國遂振旅而還。有充國故人浩星賜,由長安出迎充國,乘間進言道:「朝上大臣,統說由強弩破羌二將,出擊諸羌,斬獲甚多,羌乃敗亡。惟二三識者,早知羌人勢窮,不戰可服,今將軍班師入覲,應歸功二將,自示謙和,才不至無端遭忌呢!」論調與王生相同。充國歎息道:「我年逾七十,爵位已極,何必再要誇功。惟用兵乃國家大事,應該示法後世,老臣何惜餘生,不為主上明言利害!且我若猝死,更有何人再為奏聞!區區微忱,但求無負國家,此外亦不暇顧及了!」情勢原與龔遂有別。遂不從浩星賜言,詣闕自陳,直言無隱。時強弩將軍許廣漢,已經旋師,只辛武賢貪功未歸,由宣帝依充國言,飭令武賢還守酒泉,且命充國仍為後將軍。
  是年秋季,果然先零酋長楊玉,為下所戕,獻首入關,餘眾四千餘人,由羌人若零弟澤等,分挈歸漢。宣帝封若零弟澤為王,特在金城地方,創立破羌允街二縣,安置降羌,並設護羌校尉一職,擬選辛武賢季弟辛湯,前往就任。充國方抱病在家,得知此事,力疾入奏,謂辛湯嗜酒,未可使主蠻夷,不如改用湯兄臨眾,較為得當。宣帝乃使臨眾為護羌校尉。既而臨眾因病免歸,朝臣復舉辛湯繼任,湯使酒任性,屢侮羌人,果致羌人攜貳,如充國言。事見後文。
  惟辛武賢不得重賞,仍還原任,滿腔鬱憤,欲向充國身上發洩,只苦無計可施。猛然記得趙卬晤談,曾雲前車騎將軍張安世,虧得乃父密為保舉,始得重任,這事本無人知曉,正好把卬彈劾,說他泄漏機關,復添入幾句讒言,拜本上聞。宣帝得奏,竟將趙卬禁止入宮。英主好猜,適中武賢狡計。卬少年負氣,忿忿的跑入乃父營內,欲去稟白。情急惹禍,致違營中軍律,又被有司劾奏,被逮下獄。卬越加慚憤,拔劍刎頸,斷送餘生。真是一個急性子。充國聞卬枉死,未免心酸,當即上書告老,得蒙批准,受賜安車駟馬,及黃金六十斤,免官就第﹔後至甘露二年,病劇身亡。充國生前,已得封營平侯,至是加諡為壯,爵予世襲,也不枉一生勞勩了。急流湧退,還算充國知幾,才得考終。
  自從充國征服西羌,匈奴亦聞風生畏,未敢犯邊。又值壺衍鞮單於病死,傳弟虛閭權渠單於,國中亂起,勢且分崩。胡俗素無禮義,父死可妻後母,兄死可妻長嫂,成為習慣,數見不鮮。壺衍鞮單於的妻室,系是顓渠閼氏,年已半老,猶有淫心,她想夫弟嗣立,自己不妨再醮,仍好做個現成閼氏。那知虛閭權渠,不悅顓渠,別立右大將女為大閼氏,竟將顓渠疏斥。顓渠不得如願,當然怨望,適右賢王屠耆堂入謁新主,為顓渠所窺見。狀貌雄偉,正中私懷,當下設法勾引,將屠耆堂誘入帳中,縱體求歡。屠耆堂不忍卻情,就與她顛倒衣裳,演成一番秘戲圖。嗣是朝出暮入,視同伉儷。可惜屠耆堂不能久住,綢繆了一兩旬,不能不辭歸原鎮,顓渠勢難強留,只好含淚與別。過了多日,才得重會,歡娛數夕,又要分離,累得顓渠連年悲感,有口難言。至宣帝神爵二年,虛閭權渠單於,在位已有好幾年了,向例在五月間,匈奴主須大會龍城,禱祀天地鬼神。屠耆堂當然來會,順便與顓渠續歡。及會期已過,祭祀俱了,屠耆堂又要別去,顓渠私下與語道:「今日單於有病,汝且緩歸﹔倘得機緣,汝便可乘此繼位了!」屠耆堂甚喜。又耽擱了數天,湊巧單於病日重一日,就與顓渠私下密謀,暗暗佈置。顓渠弟都隆奇,方為左大且渠,匈奴官名。由顓渠囑令預備,伺隙即發。也是屠耆堂運氣亨通,竟得虛閭權渠死耗,當下召入都隆奇,擁立屠耆堂,殺逐前單於弟子近親,別用私黨。都隆奇執政,屠耆堂自號為握衍朐鞮單於,顓渠閼氏,竟名正言順,做了握衍朐鞮的正室了。僥倖澆幸!
  惟日逐王先賢撢,居守匈奴西陲,素與握衍朐鞮有隙,當然不服彼命,遂遣使至渠犁,通款漢將鄭吉,乞即內附。吉遂發西域兵五萬人,往迎日逐王,送致京師。宣帝封日逐王為歸德侯,留居長安。一面令鄭吉為西域都護,准立幕府,駐節烏壘城、鎮撫西域三十六國,西域始完全歸漢,與匈奴斷絕往來。匈奴單於握衍朐鞮,聞得日逐王降漢,不禁大怒,立把日逐王兩弟,拿下斬首。日逐王姊夫烏禪幕上書乞赦,毫不見從。再加虛閭權渠子稽侯■,系烏禪幕女夫,不得嗣位,奔依婦翁,烏禪幕遂與左地貴人,擁立稽侯■,號為呼韓邪單於,引兵攻握衍朐鞮,握衍朐鞮淫暴無道,為眾所怨,一聞新單於到來,統皆溃走,弄得握衍朐鞮窮蹙失援,倉皇竄死。顓渠閼氏未聞下落,不知隨何人去了?都隆奇走投右賢王,呼韓邪得入故庭,收降散眾,令兄呼屠吾斯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地貴人,教他殺死右賢王。右賢王系握衍朐鞮弟,已與都隆奇商定,別立日逐王薄胥堂為屠耆單於,發兵數萬,東襲呼韓邪單於。呼韓邪單於拒戰敗績,挈眾東奔,屠耆單於據住王庭,使前日逐王先賢撢兄右奧鞬王,與烏籍都尉,分屯東方,防備呼韓邪單於。會值西方呼揭王,來見屠耆,與屠耆左右唯犁當戶,讒構右賢王。屠耆不問真偽,竟把右賢王召入,把他處死。右地貴人,相率抗命,共訟右賢王冤情。屠耆也覺追悔,復誅唯犁當戶。呼揭王恐遭連坐,便即叛去,自立為呼揭單於,右奧鞬王也自立為車犁單於,烏籍都尉復自立為烏籍單於,匈奴一國中,共有單於五人,四分五裂,還有何幸!同族相爭,勢必至此。
  時為漢宣帝五鳳元年,相傳為鳳凰五至,因於神爵五年,改元五鳳。漢廷大臣,聞知匈奴內亂,競請宣帝發兵北討,滅寇復仇。獨御史大夫蕭望之進議道:「春秋時晉士匄侵齊,聞喪即還,君子因他不伐人喪,稱誦至今。前單於慕化向善,曾乞和親,不幸為賊臣所殺,今我朝若出兵加討,豈不是乘亂幸災麼?不如遣使弔問,救患卹災,夷狄也有人心,必且感德遠來,自願臣服。這也是懷柔遠人的美政哩!」宣帝素重望之,因即依議。原來望之表字長倩,系出蘭陵,少事經師後蒼,學習齊詩。後復向夏侯勝問業,博通書禮,當由射策得官,遷為諫大夫。已而出任牧守,調署左馮翊,累有清名,乃召入為大鴻臚。可巧丞相魏相,因病去世,御史大夫丙吉,嗣為丞相,望之進為御史大夫。宣帝因望之湛深經術,格外敬禮,所以言聽計從。當下遣使慰問匈奴,偏匈奴內訌益甚,累得漢使無從致命,或至中道折回。那屠耆單於,用都隆奇為將,擊敗車犁烏籍兩單於,兩單於並投呼揭。呼揭願推戴車犁單於,自與烏籍同去單於名號,合拒屠耆單於。屠耆單於率兵四萬騎,親擊車犁,車犁單於又敗。屠耆方乘勝追逐,不料呼韓邪單於,乘虛進擊屠耆境內。屠耆慌忙返救,被呼韓邪邀擊一陣,殺得大敗虧輸,惶急自刎。都隆奇挈著屠耆少子姑瞀樓頭,遁入漢關。呼韓邪單於,乘勝收降車犁單於,幾得統一匈奴。偏屠耆單於從弟休旬王,收拾餘燼,自立為閏振單於,就是呼韓邪兄左谷蠡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於,出兵攻殺閏振轉擊呼韓邪。呼韓邪連年戰爭,部下已大半死亡,又與郅支接仗數次,雖得力卻郅支,精銳殺傷殆盡。乃從左伊秩訾王計議,引眾南下,向漢請朝,並遣子右賢王銖鏤渠堂入質,求漢援助,再擊郅支,郅支也恐漢助呼韓邪,使子右大將駒於利受,入侍漢廷,請勿援呼韓邪。
  可謂為淵敺魚。
  時已為宣帝甘露元年了,宣帝至五鳳五年,又改元甘露,大約因甘露下降,方有此舉。自從神爵元年為始,到了甘露元年,中經八載,漢廷內外,卻沒有甚麼變端,不過殺死蓋韓嚴楊四人,未免刑罰失當。就中只有河南太守嚴延年,還是殘酷不仁,咎由自取,若司隸校尉蓋寬饒,左馮翊韓延壽,故平通侯楊惲,並無死罪,乃先後被誅,豈非失刑?蓋寬饒字次公,系魏郡人,剛直公清,往往犯顏敢諫,不避權貴。宣帝方好用刑法,又引入宦官弘恭石顯,令典中書。寬饒即上呈封事,內稱聖道濅微,儒術不行,以刑餘為周召,以法律為詩書。又引韓氏易傳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譬如四時嬗運,功成當去等語。宣帝方主張專制,利及後嗣,怎能瞧得上這種奏章?一經覽著,當然大怒,便將原奏發下,令有司議罪。執金吾承旨糾彈,說他意欲禪位,大逆不道,惟諫大夫鄭昌,謂寬饒直道而行,多仇少與,還乞原心略跡,曲示矜全。宣帝哪裡肯從,竟飭拿寬饒下獄。寬饒不肯受辱,才到闕下,即拔出佩刀,揮頸自刎。
  第二個便是韓延壽。延壽字長公,由燕地徙居杜陵,歷任潁川東海諸郡太守,教民禮義,待下寬弘。至左馮翊蕭望之升任御史大夫,乃將延壽調任左馮翊。延壽出巡屬邑,遇有兄弟訟田,各執一詞,延壽不加批駁,但向兩造面諭道:「我為郡長,不能宣明教化,反使汝兄弟骨肉相爭,我當任咎!」說至此不禁淚下,兩造亦因此慚悔,自願推讓,不敢復爭。漢民尚有古風,所以聞言知讓。延壽就任三年,郡中翕然,囹圄空虛,聲譽比蕭望之尤盛,望之未免加忌,適有望之屬吏,至東郡調查案件,復稱延壽在東郡任內,曾虛耗官錢千餘萬,望之即依言劾奏。事為延壽所聞,也將望之為馮翊時虧空廩犧官錢百餘萬,廩司藏谷,犧司養牲。作為抵制。且移文殿門,禁止望之入宮。望之當即進奏,說是延壽要挾無狀,乞為申理。宣帝方信任望之,當然不直延壽,雖嘗派官查辦,終因在下希承風旨,只言望之被誣,延壽有罪,甚且查出延壽校閱騎士,車服僭制,驕侈不法等情,無非援上陵下。宣帝竟將延壽處死,令至渭城受刑,吏民泣送,充塞途中。延壽有子三人,並為郎吏,統至法場活祭乃父。延壽囑咐道:「汝曹當以我為戒,此後切勿為官!」三子泣遵父命,待父就戮後,買棺殮葬,辭職偕歸。
  延壽已死,未幾便枉殺楊惲。惲系前丞相楊敞子,曾預告霍氏逆謀,得封平通侯,受官光祿勛。生平疏財仗義,廉潔無私,只有一種壞處,專喜道人過失,不肯含容。嘗與太僕戴長樂有嫌,長樂竟劾惲誹謗不道,宣帝因免惲為庶人。惲失位家居,以財自娛,適有友人孫會宗與書,勸他閉門思過,不宜置產業,通賓客。那知惲復書不遜,竟把平時孤憤,借書發揮,惹得會宗因好成怨,積下私仇。會值五鳳四年,孟夏日食,忽有芻馬吏告惲不法,未肯悔過,日食告變,咎在此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宣帝得書,便命廷尉查辦,當由孫會宗把惲復函,呈示廷尉,廷尉又轉奏宣帝,宣帝見他語多怨望,遂說惲大逆不道,批令腰斬。惲因言取禍,坐致殺身,倒也罷了,還要把他全家眷屬,充戍酒泉。又將惲在朝親友,悉數免官。京兆尹張敞,亦被株連,尚未免職。敞使屬掾絮舜,查訊要件,絮舜竟不去幹事,但在家中安居,且語家人道:「五日京兆,還想辦甚麼案情?」不意有人傳將出去,為敞所聞。敞竟召入絮舜,責他玩法誤公,喝令斬首。舜尚要呼冤,敞拍案道:「汝道我五日京兆麼?我且殺汝再說。」舜始悔出言不謹,無可求免,沒奈何伸頸就刑。當有絮舜家人詣闕鳴冤。宣帝以敞既坐惲黨,復敢濫殺屬吏,情殊可恨,立奪敞官,免為庶人。敞繳還印綬,懼罪亡去。已而京兆不安,吏民懈弛,冀州復有大盜,乃由宣帝特旨,再召敞為冀州刺史。
  盜賊知敞利害,待敞蒞任,各避往他處去了。
  看官閱過上文三案,應知蓋韓楊三人的冤情,惟嚴延年自被劾去官,逃回故里,見八十一回。後來遇赦復出,連任涿郡河南太守,抑強扶弱,專喜將地方土豪,羅織成罪,一體誅鋤。河南吏民,尤為畏憚,號曰屠伯。延年本東海人氏,家有老母,由延年遣使往迎。甫至洛陽,見道旁囚犯累累,解往河南處決,嚴母不禁大驚。行至都亭,即命停住,不肯入府。延年待久不至,自赴都亭謁母,母閉門拒絕。驚得延年莫名其妙,想必自己有過,不得已長跪門外,請母明示。好多時才見開門,起入行禮,但聽母怒聲呵責道:「汝幸得備位郡守,管轄地方千里,不聞仁愛,專尚刑威,難道為民父母,好這般殘酷麼?」延年聽著,方知母意,連忙叩首謝罪,且請母登車至府,親為御車。至府署中,過了臘節,一經改歲,便欲還家。延年再三挽留,母憤然道:「汝可知人命關天,不容妄殺,今乃濫刑若此,天道神明,豈肯容汝!我不意到了老年,尚見壯子受誅,我今去了,為汝掃除墓地罷了!」說畢驅車自去。婦人中有此先見,卻是罕聞。
  延年送母出城,返至府舍,自思母太過慮,仍然不肯從寬。那知過了年餘,便遇禍殃。當時黃霸為潁川太守,與延年毗鄰治民。延年素輕視黃霸,偏霸名高出延年,潁川境內,年穀屢豐,霸且奏稱鳳凰戾止,得邀褒賞。延年心愈不服,適河南界發現蝗蟲,由府丞狐義出巡,回報延年。延年問潁川曾否有蝗?義答言無有,延年笑道:「莫非被鳳凰食盡麼?」義又述及司農中丞耿壽昌,常作平倉法,穀賤時增價糴入,穀貴時減價糶出,甚是便民。延年又笑道:「丞相御史,不知出此,何勿避位讓賢,壽昌雖欲利民,也不應擅作新法。」狐義連碰了兩個釘子,默然退出,暗思延年脾氣乖張,將來不免遇害,我已年老,何堪遭戮,想到此處,就筮易決疑,又得了一個凶兆。看來是死多活少,不如入都告發,死且留名﹔於是惘惘登程,直至長安,劾奏延年十大罪惡,把封章呈遞進去,便服毒自盡。宣帝將原奏發下御史丞,查得狐義自殺確情,當即報聞。再派官至河南察訪,覺得狐義所奏,並非虛誣。結果是依案定罪,讞成了一個怨望誹謗的罪名,誅死延年。嚴母從前歸裡,轉告族人,謂延年不久必死,族人尚似信非信,至此始知嚴母先見。嚴母有子五人,皆列高官,延年居長,次子彭祖,官至太子太傅,秩皆二千石,東海號嚴母為萬石嚴嫗。小子有詩贊嚴母道:
  一門萬石並稱榮,令子都從賢母生﹔
  若使長男終率教,渭城何至獨捐生!
  延年死後,黃霸且得進任御史大夫。欲知霸如何升官,容至下回說明。  

  女盅之害人甚矣哉!不特亂家,並且亂國,古今中外一也。觀顓渠閼氏之私通屠耆堂,即致國內分崩,有五單於爭立之禍,而雄踞北方之匈奴,自此衰矣。夫以邁跡自身之漢高,雄才大略之漢武,累次北征,終不能屈服匈奴,乃十萬師摧之而不足,一婦人亂之而有餘,何其酷歟!若夫嚴母之智能料子,雖不足逭延年之誅,要未始非女中豪傑。且第一延年之殺身,而其餘四子,俱得高官,未聞波及,較諸蓋韓楊三家,榮悴不同,亦安知非嚴母之教子有方,失於一子而得於四子耶!然後知敗家者婦人,保家者亦婦人,莫謂晢婦皆傾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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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杰閣圖形名標麟史 錦車出使功讓蛾眉



  卻說御史大夫一缺,本是蕭望之就任。望之自恃才高,常戲謾丞相丙吉,吉已年老,不願與較。望之心尚未足,又奏稱民窮多盜,咎在三公失職,語意是隱斥丙吉,宣帝始知望之忌刻,特使侍中金安上詰問,望之免冠對答,語多支吾。丞相司直緐延壽,緐音婆。素來不直望之,乘隙舉發望之私事,望之乃降官太子太傅。黃霸得應召入京,代為御史大夫。才閱一年,丞相博陽侯丙吉,老病纏綿,竟致不起。吉尚寬大,好禮讓,隱惡揚善,待下有恩。常出遇人民械鬥,並不過問,獨見一牛喘息,卻使人問明牛行幾里。或譏吉舍大問小,吉答說道:「民鬥須京兆尹諭禁,不關宰相。若牛喘必因天熱,今時方春和,牛非遠行,何故喘息?三公當爕理陰陽,不可不察。」旁人聽了,都說他能持大體。我意未然。
  及丙吉既歿,霸代為丞相,相道與郡守不同。霸治郡原有政聲,卻非相才,所以一切措施,不及魏丙,一日見有鶡雀飛集相府,鶡音芬,或作鳻。雀形似雉,出西羌中,霸生平罕見,疑為神雀,遽欲上書稱瑞。後來聞知由張敞家飛來,方才罷議。但已被大眾得知,作為笑談。從前所稱鳳凰戾止,想亦如是。既而霸復薦舉侍中史高,可為太尉,又遭宣帝駁斥。略言太尉一官,罷廢已久,史高系帷幄近臣,朕所深知,何勞丞相薦舉等語。說得霸羞慚滿面,免冠謝罪,嗣是不敢再請他事。霸為相時,已晉封建成侯,任職五年,幸得考終,諡法與丙吉相同,統是一個定字。惟黃霸的妻室,卻是一個巫家女兒。從前霸為陽夏游徼,與一相士同車出遊,道旁遇一少女,由相士注視多時,說她後來必貴。霸尚未娶妻,聽了此語,便去探問該女姓氏,浼人說合。女父本來微賤,欣然允許,即將該女嫁霸為妻,誰知隨霸多年,居然得為宰相夫人,並且所生數子,亦得通顯,說也是一段佳話,閒文少表。
  且說霸既病歿,廷尉於定國,正遷任御史大夫,復代霸為丞相。時為甘露三年,正值匈奴國呼韓邪單於款塞請朝,宣帝命公卿大夫,會議受朝禮節。丞相以下,俱言宜照諸侯王待遇,位在諸侯王下,獨太子太傅蕭望之,謂應待以客禮,位在諸侯王上,宣帝有意懷柔,特從望之所言,至甘泉宮受朝。自己先郊祀泰畤,然後入宮御殿,傳召呼韓邪單於入見,贊謁不名,令得旁坐,厚賜冠帶衣裳弓矢車馬等類。待單於謝恩退出,又由宣帝遣官陪往長平,留他食宿。翌日宣帝親至長平,呼韓邪上前接駕,當有贊禮官傳諭單於免禮,准令番眾列觀。此外如蠻夷降王,亦來迎謁,由長平坂至渭橋,絡繹不絕,喧呼萬歲。呼韓邪留居月餘,方遣令還塞,呼韓邪願居光祿塞下,系光祿勛徐自為所築之城。可借受降城為保障,宣帝准如所請,乃命衛尉董忠等,率萬騎護送出境,且令留屯受降城,保衛呼韓邪,一面輸糧接濟。呼韓邪感念漢恩,壹意臣服。此外西域各國,聞得匈奴附漢,自然震懾漢威,奉命維謹。就是郅支單於亦恐呼韓邪往侵,遠徙至堅昆居住,去匈奴故庭約七千里。到了歲時遞嬗,也遣使入朝漢廷。九重高拱,萬國來同,後人稱為漢宣中興,便是為此。提清眉目。
  宣帝因戎狄賓服,憶及功臣,先後提出十一人,令畫工摹擬狀貌,繪諸麒麟閣上。麒麟閣在未央宮中,從前武帝獲麟,特築此閣,當時紀瑞,後世銘功,無非是休揚烈光的意思。閣上所繪十一人,各書官職姓名,惟第一人獨從尊禮,不聞書名。看官欲知詳細,由小子錄述如下:
   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
  車騎將軍龍頟侯韓增。頟音額。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
  丞相高平侯魏相。 丞相博陽侯丙吉。
  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 宗正陽城侯劉德。
  少府梁丘賀。 太子太傅蕭望之。
  典屬國蘇武。
  照此看來,第一人當是霍光,霍家雖滅,宣帝尚追念舊勛,不忍書名。外此十人,只有蕭望之尚存,本應最後列名,為何獨將蘇武落後呢?武有子蘇元,前坐上官桀同黨,已經誅死,武亦免官。見前文。後來宣帝嗣位,仍起武為典屬國,並將武在匈奴時所生一子,許令贖回,拜為郎官。即通國,見前文。神爵二年,武已逝世,宣帝因他忠節過人,名聞中外,故意置諸後列,使外人見了圖形,覺得盛名如武,尚不能排列人先,越顯得中國多材,不容輕視了!
  先是武帝六男,只有廣陵王胥,尚然存在。胥傲戾無親,嘗思為變,可惜兵力單薄,未敢發作,沒奈何遷延過去。到了五鳳四年,忽被人訐發陰謀,說他囑令女巫,咒詛朝廷。宣帝遣人查訪,果有此事,向胥提究女巫,胥竟把女巫殺死,希圖滅口。那知廷臣已聯名入奏,請將胥明正典刑。宣帝尚未下詔,胥已先有所聞,自知不能倖免,當即自縊,國除為郡。
  宣帝立次子欽為淮陽王,三子囂為楚王,四子宇為東平王,雖是援照成例,畢竟是樹恩骨肉,信任私親。還有少子名寬,為戎婕妤所生,年齡尚幼,未便加封。欽囂宇三人生母,見第八十三回,故此處敘及戎婕妤。這數子中,要算淮陽王欽,最得宣帝歡心,一半由欽母張婕妤,色藝兼優,遂致愛母及子﹔一半由欽素性聰敏,喜閱經書法律,頗有才幹,比那太子奭的優柔懦弱,迥不相同。宣帝嘗歎賞道:「淮陽王真是我子呢!」太子奭雅重儒術,見宣帝用法過峻,未免太苛,嘗因入朝時候,乘間進言道:「陛下宜用儒生,毋尚刑法。」宣帝不禁作色道:「漢家自有制度,向來王霸雜行,奈何專用德教呢?且俗儒不達時宜,是古非今,徒亂人意,何足委任?」雜霸之言,亦豈真足垂示子孫。太子奭見父發怒,不敢再言,當即俯首趨去。宣帝目視太子,復長歎道:「亂我家法,必由太子,奈何!奈何!」嗣是頗思易儲,轉想太子奭為許後所生,許後同經患難,又遭毒死﹔若將太子廢去,免不得薄倖貽譏,因此不忍廢立,儲位如舊。
  甘露元年,復命韋玄成為淮陽中尉。玄成系故相扶陽侯韋賢少子,韋賢年老致仕,見八十二回。生有四男,長名方山,已經早世,次子名弘,三子名舜,四子就是玄成。弘曾受職太常丞,得罪系獄。及賢病終,門生博士義倩等,矯托賢命,使季子玄成襲爵。玄成方為大河都尉,還奔父喪,才知有襲爵消息,暗思上有二兄,怎能越次嗣封?於是假作癡癲,為退讓計。偏義倩等已將偽命出奏,宣帝即使丞相御史,傳召玄成,入朝拜爵,玄成仍佯狂不理。那知丞相御史,卻已窺出玄成隱情,竟復奏玄成並未真狂。幸有一侍郎,為玄成故人,恐玄成抗命得罪,亟從旁解說道:「聖主貴重禮讓,應優待玄成,勿使屈志!」宣帝乃知玄成好意,仍使丞相御史,帶引玄成入朝。玄成無法,只好應召詣闕,當由宣帝面加慰諭,迫令襲爵,玄成不能再讓,方才拜受,尋即詔令玄成為河南太守,並將韋弘釋放,使為泰山都尉。未幾又召玄成入都,拜未央衛尉,調任太常﹔嗣復坐楊惲黨與,免官歸家﹔忽又起拜淮陽中尉﹔乃是宣帝為太子奭起見,特令退讓有禮的韋玄成,輔導淮陽王欽,教他看作榜樣,省得將來窺竊神器,釀成兄弟爭端,這也是防微杜漸,苦心調劑的方法呢。
  惟淮陽王欽雖然受封,還是留居長安,玄成亦未赴任。宣帝復因欽曉通經術,命與諸儒至石渠閣中,講論五經異同。當時沛人施仇論易﹔齊人周堪,魯人孔霸即孔子十三世孫。論書﹔沛人薛廣德論詩﹔梁人戴勝論禮﹔東海人嚴彭祖即嚴延年弟。論《公羊傳》﹔齊人公羊高傳《春秋》。汝南人尹更始,與太子太傅蕭望之等,論《穀梁傳》。魯人穀梁赤亦傳《春秋》學。折衷取義,匯奏宣帝。宣帝親加裁決,並設諸經博士,令習專書,修明經術,稱盛一時。
  忽由烏孫國遣到番使,呈上一書,乃是楚公主解懮署名。書中大意,係為年老思鄉,乞賜骸骨,歸葬故土。宣帝看他情詞悱惻,也不覺淒然動容,當即派遣車徒,往迎楚公主解懮。
  解懮本嫁烏孫王岑陬為妻,尋復改適嗣主翁歸靡,生下三男兩女,已見前文。見八十一回。翁歸靡上書漢廷,願立解懮所生子元貴靡為嗣,仍請尚漢公主,親上加親。宣帝不欲絕好,乃令解懮姪女相夫為公主,盛資遣往,特派光祿大夫常惠送行。甫至敦煌,接得翁歸靡死耗,元貴靡不得嗣立,由岑陬子泥靡為王,常惠不得不馳書上奏。一面將相夫留住敦煌,自持節至烏孫,責他不立元貴靡。烏孫大臣,卻是振振有詞,謂前時岑陬遺言,原欲傳國與子,不能另立元貴靡。亦見八十一回。常惠亦駁他不過,只好馳回敦煌,請將楚少主送歸。宣帝復書批准,於是常惠即偕楚少主還都。那泥靡既得立為主,性情橫暴,又將解懮強逼成奸,據為妻室。解懮已經失節,也顧不得甚麼尊卑,連宵繾綣,又結蚌胎,滿月即產一男,取名鴟靡。但解懮究竟將老,泥靡尚屬壯年,一時為情慾所迫,占住後母,漸漸的遷情他女,便與解懮失和。此外一切舉動,統是任意妄為,國人號為狂王。可巧漢使衛司馬魏和意,及衛侯任昌同往烏孫,解懮得與相見,密言狂王粗暴,可以計誅。問汝何不早死?魏和意即與任昌商定秘謀,安排筵宴,邀請狂王過飲。狂王毫不推辭,竟來赴宴。飲到半酣,魏和意囑使衛士,劍擊狂王,偏偏一擊不中,被狂王逃出客帳,飛馬竄逸,不復還都。魏和意任昌,馳入都中,托言奉天子命,來誅狂王。番官多恨狂王無道,卻無異言。那知狂王子細沈瘦,為父報仇,召集邊兵,進攻烏孫都城。城名赤谷,四面被圍。虧得西域都護鄭吉,從烏壘城發兵往援,才得將細沈瘦逐去。吉收兵還鎮,據實奏聞。宣帝使中郎將張遵等,持醫藥往治狂王,並賜金幣。拿還魏和意任昌兩人,責他矯詔不臣,按律當斬。狂王不過略受微傷,既由漢使賜藥給金,如法調治,不久即愈,使張遵回朝謝命,自還赤谷城,仍王烏孫。偏又有翁歸靡子烏就屠,在北山號召徒眾,乘隙襲殺狂王,居然自立。
  烏就屠出自胡婦,非解懮所生,漢廷當然不認為王,即命破羌將軍辛武賢,領兵萬五千人,出屯敦煌,聲討烏就屠,獨西域都護鄭吉,恐武賢出征烏孫,道遠兵勞,勝負難料,不如遣人游說,令烏就屠自甘讓位,免動兵戈。當下想出了一位巾幗英雄,浼她前去勸導,果然片言立解,遠過行師。這人為誰?乃是解懮身旁一個侍兒,姓馮名嫽,西域稱為馮夫人,足當彤筆。她隨解懮至烏孫後,嫁與烏孫右大將為妻,生性聰慧,豐彩麗都,本來知書達理。及出西域,僅閱數年,即把西域的語言文字,風俗形勢,統皆通曉。解懮嘗使持漢節,慰諭鄰近諸國,頒行賞賜,諸國都驚為天人,相率敬禮。烏孫右大將,得此才婦,自然恩愛有加。惟右大將與烏就屠,素相往來,馮夫人當亦識面,所以鄭吉遣使關白,令她往說烏就屠。馮夫人本是漢女,滿口應承,立即至烏就屠居庐,開口與語道:「昆彌烏孫王號。今日乘勢崛興,可喜可賀!但喜中不能無懮,賀後不能不弔。」烏就屠驚問道:「莫非有意外禍變麼?」馮夫人道:「漢兵已出至敦煌,想昆彌當亦知悉,昆彌自思,能與漢兵決一勝敗否?」烏就屠躊躇半晌,方答說道:「恐敵不住漢兵。」馮夫人道:「昆彌既自知漢兵難敵,奈何尚欲稱尊,一旦漢兵前來,必遭屠滅,何若見機知退,聽命漢朝,還可借此保全,不失富貴。」卻是一個女張良。烏就屠道:「我亦不敢長作昆彌,但得一個小號,我便向漢歸命了。」馮夫人道:「這想是沒有難處。」說著,即辭別烏就屠,還報西域都護鄭吉。吉便將馮夫人說降烏就屠,詳報朝廷。
  宣帝得報,便欲一見馮夫人,召令入都。馮夫人應召東來,好幾日到了闕下。報名朝見,彬彬有禮,舉止大方,再加一張粲花妙舌,見問即答,應對如流。宣帝大喜,面命她作為正使,往諭烏就屠,別遣謁者竺次,與甘延壽,兩人為副,一同登程。婦人作為朝使,千載一時。馮夫人拜別宣帝,持節出朝,早有人備著錦車,請她登輿。就是竺次甘延壽兩人,且向馮夫人參見,聽從指示。馮夫人與談數語,從容上車,向西逕去。竺次甘延壽,隨後繼進,直抵烏孫。烏就屠尚在北山,未入國都,馮夫人等往傳詔命,叫烏就屠速至赤谷城,往會漢光祿大夫長羅侯常惠。原來宣帝遣還馮夫人時,又命常惠馳赴赤谷城,立元貴靡為烏孫王。所以馮夫人到了北山,常惠亦入赤谷城。至烏就屠往見常惠,惠即宣讀詔書,冊封元貴靡為大昆彌。惟烏就屠也不令向隅,使為小昆彌,烏就屠得如所望,當即樂從。常惠又與他分別轄地,大昆彌得民戶六萬餘,小昆彌得民戶四萬餘,割清界限,免致相爭。
  越兩年餘,元貴靡便即病逝。子星靡嗣立,楚公主解懮,年將七十,因上書乞歸,得蒙宣帝慨允,派使往迎。解懮挈領孫男女三人,回至京師,入朝宣帝。宣帝見她白髮皤皤,倍加憐惜,特賜她田宅奴婢,俾得養老。過了兩年,解懮病歿,三孫留守墳墓,毋庸細表。
  惟馮夫人曾隨解懮回國,至解懮歿後,聞得烏孫嗣主星靡,懦弱無能,恐為小昆彌所害,乃復上書請效,願仍出使烏孫,鎮撫星靡。宣帝准奏,遣百騎護送出塞,後來星靡終得保全,馮夫人已嫁烏孫右大將,想總是功成以後,告老西陲了。馮夫人之歿,史傳中未曾詳敘,故特從活筆。小子有詩贊道:
  錦車出塞送迎忙,專對長才屬女郎,
  讀史漫誇蘇武節,鬚眉巾幗並流芳。
  越年有黃龍出現廣漢,因改元黃龍。那知不到年終,宣帝忽然生起病來,欲知病狀如何,待至下回再敘。  

  麟閣圖形,計十一人,若黃霸於定國張敞夏侯勝等,皆不得並列,似乎嚴格以求,寧少毋濫,然如杜延年劉德梁邱賀蕭望之四人,不過粗具丰儀,無甚奇績,亦胡為參預其間,且蘇子卿大節凜然,獨置後列,雖為震懾外人起見,但王者無私,豈徒恃虛憍之威,所能及遠乎?蘇武後,復有馮夫人之錦車持節,慰定烏孫,女界中出此奇英,足傳千古,惜乎重男輕女之風,已成慣習。宣帝能破格任使,獨不令繪其像於麟閣之末,吾猶為馮夫人歎息曰:「天生若材,何不使易釵而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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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寵閹豎屈死蕭望之 惑讒言再貶周少傅



  卻說黃龍元年冬月,宣帝寢疾,醫治罔效﹔到了殘冬時候,已至彌留。詔命侍中樂陵侯史高為大司馬,兼車騎將軍,太子太傅蕭望之,為前將軍,少傅周堪,為光祿大夫,受遺輔政。未幾駕崩,享年四十有三。總計宣帝在位二十五年,改元七次,史稱他綜核名實,信賞必罰,功光祖宗,業垂後嗣,足為中興令主。惟貴外戚,殺名臣,用宦官,釀成子孫亡國的大害,也未免利不勝弊呢!總束數語,也不可少。太子奭即日嗣位,是為元帝。尊王皇后為皇太后。越年改易正朔,號為初元元年,奉葬先帝梓宮,尊為杜陵,廟號中宗,上諡法曰孝宣皇帝。立妃王氏為皇后,封後父禁為陽平侯。禁即前繡衣御史王賀子,賀嘗謂救活千人,子孫必興,見前文。果然出了一個孫女,正位中宮,得使王氏一門,因此隆盛。王氏興,劉氏奈何?
  惟說起這位王皇后的履歷,卻也比眾不同。後名政君,乃是王禁次女,兄弟有八,姊妹有四。母李氏,生政君時,曾夢月入懷,及政君十餘齡,婉孌淑順,頗得女道。惟父禁不修邊幅,好酒漁色,娶妾甚多。李氏為禁正室,除生女政君外,尚有二男,一名鳳,排行最長,一名崇,排行第四。此外有譚曼商立根及逢時,共計六子,皆系庶出。李氏性多妒忌,屢與王禁反目。禁竟將李氏離婚。李氏改嫁河內人苟賓為妻。禁因政君漸長,許字人家,未婚夫一聘即死。至趙王欲娶政君為姬,才經納幣,又復病亡。禁大為詫異,特邀相士南宮大有,審視政君。大有謂此女必貴,幸勿輕視。好似王奉先女。真是一對天生婆媳。禁乃教女讀書鼓琴,政君卻也靈敏,一學便能。年至十八,奉了父命,入侍後宮。會值太子良娣司馬氏,得病垂危,太子奭最愛良娣,百計求治,終無效驗。良娣且語太子道:「妾死非由天命,想是姬妾等陰懷妒忌,咒我至死!」說著,淚下如雨。恐是推己及人。太子奭也哽咽不止。未幾良娣即歿,太子奭且悲且憤,遷怒姬妾,不許相見。宣帝因太子年已逾冠,尚未得子,此次為了良娣一人,謝絕姬妾,如何得有子嗣。乃囑王皇后選擇宮女數人,俟太子入朝皇后,隨意賜給,王皇后當然照辦。一俟太子奭入見,便將選就五人,使之旁立,暗令女官問明太子何人合意?太子奭只憶良娣,不願他選,勉強瞧了一眼,隨口答應道:「這五人中卻有一人可取。」女官問是何人?太子又默然不答。可巧有一絳衣女郎,立近太子身旁,女官便以為太子看中此人,當即向皇后稟明,王皇后就使侍中杜輔,腋庭令濁賢,送絳衣女入太子宮。究竟此女為誰?原來就是王政君。政君既入東宮,好多日不見召幸,至太子奭悲懷稍減,偶至內殿,適與政君相遇,見她態度幽嫻,修穠合度,也不禁惹起情魔,是晚即召令侍寢。兩人年貌相當,聯牀同夢,自有一番枕席風光。說也奇怪,太子前時,本有姬妾十餘人,七八年不生一子,偏是政君得倖,一索生男。甘露三年秋季,太子宮內甲觀畫堂,有呱呱聲傳徹戶外,即由宮人報知宣帝。宣帝大喜,取名為驁,才經彌月,便令乳媼抱入相見。撫摩兒頂,號為太孫。嗣是常置諸左右,不使少離。無如翁孫緣淺,僅閱兩載,宣帝就崩。太子仰承父意,一經即位,就擬立驁為太子。只因子以母貴,乃先將王政君立為皇后。立後逾年,方命驁為太子,驁年尚不過四歲哩。西漢之亡,實自此始。
  且說元帝既立,分遣諸王就國。淮陽王欽,楚王囂,東平王宇,始自長安啟行,各蒞封土。還有宣帝少子竟,尚未長成,但封為清河王,仍留都中。大司馬史高,職居首輔,毫無才略,所有郡國大事,全憑蕭望之周堪二人取決。二人又系元帝師傅,元帝亦格外寵信,倚畀獨隆。望之又薦入劉更生為給事中,使與侍中金敞,左右拾遺。敞即金日鞮姪安上子,正直敢諫,有伯父風﹔更生為前宗正劉德子,即楚元王交玄孫。敏贍能文,曾為諫大夫,兩人獻可替否,多所裨益。惟史高以外戚輔政,起初還自知材短,甘心退讓。後來有位無權,國柄在蕭週二人掌握,又得金劉贊助蕭周,益覺得彼盛我孤,相形見絀,因此漸漸生嫌,別求黨援。可巧宮中有兩個宦官,出納帝命,一是中書令弘恭,一是僕射石顯。二豎為病,必中膏肓。自從霍氏族誅,宣帝恐政出權門,特召兩閹侍直,使掌奏牘出入。兩閹小忠小信,固結主心,遂得逐加超擢。小人盅君,大都如此。尚幸宣帝英明,雖然任用兩閹,究竟不使專政。到了元帝嗣阼,英明不及乃父,仍令兩閹蟠踞宮庭,怎能不為所欺?兩閹知元帝易與,便想結納外援,盜弄政柄。適值史高有心結合,樂得通同一氣,表裡為奸。石顯尤為刁狡,時至史第往來,密參謀議,史高惟言是從,遂與蕭望之周堪等,時有齟齬,望之等察知情隱,亟向元帝進言,請罷中書宦官,上法古時不近刑人的遺訓,元帝留中不報,弘恭石顯,因此生心,即與史高計畫,擬將劉更生先行調出。巧值宗正缺人,便由史高入奏,請將更生調署。元帝曉得甚麼隱情,當即照准。
  望之暗暗著急,忙搜羅幾個名儒茂材,舉為諫官。
  適有會稽人鄭朋,意圖干進,想去巴結望之,乘間上書,告發史高遣人四出,征索賄賂,且述及許史兩家子弟,種種放縱情形。宣帝得書,頒示周堪,堪即謂鄭朋讜直,令他待詔金馬門。朋既得寸進,再致書蕭望之,推為周召管晏,自願投效,望之便延令入見,朋滿口貢諛,說得天花亂墜,冀博望之歡心,望之也為歡顏。待至朋已別去,卻由望之轉了一念,恐朋口是心非,不得不派人偵察,未幾即得回報,果然劣跡多端。於是與朋謝絕,並且通知周堪,不宜薦引此人,堪自然悔悟。只是這揣摩求合的鄭朋,日望升官發財,那知待了多日,毫無影響。再向蕭週二府請謁,俱被拒斥。朋大為失望,索性變計,轉投許史門下。許史兩家,方恨朋切骨,怎肯相容,朋即捏詞相誑道:「前由周堪劉更生教我為此,今始知大誤,情願效力贖愆。」許史信以為真,引為爪牙。侍中許章,就將朋登入薦牘,得蒙元帝召入。朋初見元帝,當然不能多言,須臾即出。他偏向許史子弟揚言道:「我已面劾前將軍,小過有五,大罪有一,不知聖上肯聽從我言否?」許史子弟,格外心歡。還有一個待詔華龍,也是為周堪所斥,鑽入許史門逕,與鄭朋合流同污,輾轉攀援,復得結交弘恭石顯。恭與顯遂嗾使二人,劾奏蕭望之周堪劉更生,說他排擠許史,有意搆陷﹔趁著望之休沐時候,方才呈入。
  元帝看罷,即發交恭顯查問。恭顯奉命查訊望之,望之勃然道:「外戚在位,驕奢不法,臣欲匡正國家,不敢阿容,此外並無歹意。」恭顯當即復報,並言望之等私結朋黨,互為稱舉,毀離貴戚,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請召致廷尉云云。元帝答了一個可字,恭顯立即傳旨,飭拿蕭望之周堪劉更生下獄。三人拘系經旬,元帝尚未察覺。會有事欲詢周堪劉更生,乃使內侍往召,內侍答稱二人下獄,元帝大驚道:「何人敢使二人拘系獄中?」弘恭石顯在側,慌忙跪答道:「前日曾蒙陛下准奏,方敢遵行。」元帝作色道:「汝等但言召致廷尉,並未說及下獄,怎得妄拘?」元帝年將及壯,尚未知召致廷尉語意,庸愚可知。恭顯乃叩首謝過。元帝又說道:「速令出獄視事便了!」恭顯同聲應命,起身趨出,匆匆至大司馬府中,見了史高,密議多時,定出一個方法,由史高承認下去。翌晨即入見元帝道:「陛下即位未久,德化未聞,便將師傅下獄考驗。若非有罪可言,仍使出獄供職,顯見得舉動粗率,反滋眾議。臣意還是將他免官,才不至出爾反爾呢!」元帝聽了,也覺得高言有理,竟詔免蕭望之周堪劉更生,但使出獄,免為庶人。鄭朋因此受賞,擢任黃門郎。
  才過一月,隴西地震,墮壞城郭庐舍,傷人無數,連太上皇廟亦被震坍。太上皇廟,即太公廟。已而太史又奏稱客星出現,侵入昴宿及養舌星,元帝未免驚惶。再閱數旬,復聞有地震警報,乃自悔前時黜逐師傅,觸怒上蒼。因特賜望之爵關內侯,食邑六百戶,朔望朝請,位次將軍。又召周堪劉更生入朝,擬拜為諫大夫,弘恭石顯,見三人復得起用,很是著忙,急向元帝面奏,謂不宜再起周劉,自彰過失,元帝默然不答。恭顯越覺著急,又說是欲用周劉,也只可任為中郎,不應升為諫大夫。元帝又為所蒙,但使周堪劉更生為中郎,忽明忽昧,卻是庸主情態。嗣又記起蕭望之博通經術,可使為相。有時與左右談及意見。適為弘恭石顯所聞,惶急的了不得。就是許史二家,得知這般消息,也覺日夕不安,內外生謀,恨不得致死望之。望之已孤危得很,誰料到事機不順,有一人欲助望之,弄巧成拙,反致兩下遭殃。這人非別,就是劉更生。
  更生本與望之友善,只恐望之被小人所嫉,把他搆陷,常思上書陳明,因恐同黨嫌疑,特托外親代上封事。內稱地震星變,都為弘恭石顯等所致,今宜黜去恭顯,進用蕭望之等,方可返災為祥。這書呈入,即被弘恭石顯聞知,兩人互相猜測,料是更生所為。便面奏元帝,請將上書人究治,元帝忽又依議,竟令推究上書人,上書人不堪威嚇,供出劉更生主使是實,劉更生復致坐罪,免為庶人。謀之不臧,更生亦難辭咎。蕭望之聞更生得禍,只恐自己株連,特令子蕭伋上書,訴說前次無辜遭黜,應求伸雪。多去尋禍。元帝令群臣會議,群臣阿附權勢,復稱望之不知自省,反教子上書訟冤,失大臣體,應照不敬論罪,捕他下獄。元帝見群臣不直望之,也疑望之有罪,沈吟良久道:「太傅性剛,怎肯就吏?」弘恭石顯在旁應聲道:「人命至重!望之所坐,不過語言薄罪,何必自戕。」元帝乃準照復奏,令謁者往召望之。石顯借端作威,出發執金吾車騎,往圍望之府第,望之陡遭此變,便思自盡。獨望之妻從旁勸阻,謂不如靜待後命。適門下生朱雲入省,望之即令他一決。雲系魯人,夙負氣節,竟直答望之,不如自裁。望之仰天長歎道:「我嘗備位宰相,年過六十,還要再入牢獄,有何面目?原不如速死罷!」便呼朱雲速取鴆來,雲即將鴆酒取進,由望之一口喝盡,毒發即亡。望之原是枉死,但亦有取死之咎。
  謁者返報元帝,元帝正要進膳,聽得望之死耗,輟食流涕道:「我原知望之不肯就獄,今果如此!殺我賢傅,可惜可恨!」說到此處,又召入恭顯兩人,責他迫死望之。兩人佯作驚慌,免冠叩頭。累得元帝又發慈悲,不忍加罪,但將兩人喝退。傳詔令望之子伋嗣爵關內侯,每值歲時,遣使致祭望之塋墓。一面擢用周堪為光祿勛,並使堪弟子張猛為給事中。
  弘恭石顯,又欲謀害周堪師弟,一時無從下手,恭即病死。石顯代恭為中書令,擅權如故,他聞望之死後,輿論不平,卻想出一條計策,結交一位經術名家,自蓋前愆。原來元帝即位,嘗徵召王吉貢禹二人。二人應召入都,吉不幸道死,禹詣闕進見,得拜諫大夫,尋遷光祿大夫。吉禹二人免歸,見八十五回。朝臣因他明經潔行,交相敬禮,顯更知禹束身自愛,與望之情性不同,樂得前去通意,親自往拜。禹不便峻拒,只好虛與周旋。偏顯格外巴結,屢在元帝面前,稱揚禹美。會值御史大夫陳萬年出缺,即薦禹繼任,禹得列公卿,也不免感念顯惠,所以前後上書,但勸元帝省官減役,慎教明刑。至若宦官外戚的關係,絕口不談。且年已八十有餘,做了幾個月御史大夫,便即病歿,別用長信少府薛廣德繼任。
  時光易逝,已是初元五年的殘冬,越年改元永光,元帝出郊泰畤。禮畢未歸,擬暫留射獵,廣德進諫道:「關東連歲遇災,人民困苦,流離四方。陛下乃居聽絲竹,出娛游畋,臣意以為不可!況士卒暴露,從官勞倦,還請陛下即日返宮,思與民同懮樂,天下幸甚!」元帝總算聽從,立命回蹕。是年秋天,元帝又往祭宗廟,向便門出發,欲乘樓船。廣德忙攔住乘輿,免冠跪叩道:「陛下宜過橋,不宜乘船!」元帝命左右傳諭道:「大夫可戴冠。」廣德道:「陛下若不聽臣,臣當自刎,把頸血染污車輪,陛下恐難入廟了。」元帝莫明其妙,面有慍色。旁有光祿大夫張猛,亟上前解說道:「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從。」元帝方才省悟,顧語左右道:「曉人應該如此。」遂令廣德起來,命駕過橋,往返皆安,廣德直聲,著聞朝廷。可惜是注意小節。
  偏自元帝嗣阼,水旱連年,言官多歸咎大臣,車騎將軍史高,丞相於定國,與薛廣德同時辭職。元帝各賜車馬金帛,准令還家,三人並得壽終。史高亦甘引退,還算不是奸邪。元帝因三人退職,召用韋玄成為御史大夫,未幾即擢為丞相,襲父爵為扶陽侯。玄成父子,俱以儒生拜相,閭裡稱榮。他本是魯國鄒人,鄒魯有歌謠云:「遺子黃金滿鳻,不如一經。」玄成為相,守正持重,不及乃父,惟文彩比父為勝,且遇事遜讓,不與權幸爭權,所以進任宰輔,安固不搖。御史大夫一缺,即授了右扶風鄭弘,弘亦和平靜默,與人無忤。獨光祿勛周堪,及弟子張猛,剛正不阿,常為石顯所忌。劉更生時已失官,又恐堪等遭害,隱忍不住,復繕成奏草一篇,呈入闕廷,奏牘約有數千言,歷舉經傳中災異變遷,作為儆戒,大旨是要元帝黜邪崇正,趨吉避凶。出口興戎,何如不言!石顯見了此書,明知是指斥自己,越想越恨。轉思劉更生毫無權位,不必怕他,現在且將周堪師弟除去,再作計較。於是約同許史子弟,待釁即動。會值夏令天寒,日青無光,顯與許史子弟,內外進讒,並言周堪張猛,擅權用事,致遭天變。元帝方信任周堪,不肯聽信。誰知滿朝公卿,又接連呈入奏章,爭劾堪猛二人,弄得元帝心中失主,將信將疑。始終為庸柔所誤。
  長安令楊興,具有小材,得蒙寵幸,有時入見元帝,嘗稱堪忠直可用。元帝以為興必助堪,乃召興入問道:「朝臣多說光祿勛過失,究屬何因?」興生性刁猾,聽了此問,還道元帝已欲黜堪,即應聲道:「光祿勛周堪,不但朝廷難容,就使退居鄉里,亦未必見容眾口。臣見前次朝臣劾奏周堪,謂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罪應加誅。臣以為陛下前日,育德青宮,堪曾做過少傅,故獨謂不宜誅堪,為國家養恩,並非真推重堪德呢!」利口喋喋。元帝喟然道:「汝說亦是。但彼無大罪,如何加誅,今果應作何處置?」興答說道:「臣意可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勿使預政,是陛下得恩全師傅,望慰朝廷。一舉兩得,無如此計。」元帝略略點頭,待興辭退。暗想興亦斥堪,莫非堪真溺職不成。正在懷疑得很,忽又由城門校尉諸葛豐拜本進來,也是糾劾周堪張猛,內說二人貞信不立,無以服人。元帝不禁懊恨起來,竟親寫詔書,傳諭御史道:
   城門校尉豐,前與光祿勛堪光祿大夫猛在朝之時,數稱言堪猛之美,今反糾劾堪猛,實自相矛盾。豐前為司隸校尉,不順四時修法度,專作苛暴以獲虛威。朕不忍下吏,以為城門校尉。乃內不省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報舉,告按無證之辭,暴揚難言之罪,毀譽恣意,不顧前言,不信之大也。朕憐豐耆老,不忍加刑,其免為庶人!
  看官閱此詔書,應疑諸葛豐所為,也與楊興相似。其實豐卻另有原因,激成過舉。元帝初年,豐由侍御史進任司隸校尉,秉性剛嚴,不避豪貴,且遵照漢朝故例,得持節捕逐奸邪,糾舉不法。長安吏民,見他有威可畏,編成短歌道:「間何闊,逢諸葛。」時有侍中許章,自恃外戚,結黨橫行,有門下客為豐所獲,案情牽連許章身上,豐遂欲奏參許章。湊巧途中與許章相遇,便欲捕章下獄,舉節與語道:「可即停車!」章坐在車中,心虛情急,忙叫車夫速至宮門,車夫自然加鞭急趨,豐追趕不及,被章馳入宮門,進見元帝,只說豐擅欲捕臣。元帝正欲召豐問明,適值豐封章上奏,曆數章罪,元帝總覺豐專擅無禮,不直豐言,命收回豐所持節,降豐為城門校尉。豐很是氣憤,滿望周堪張猛,替他伸冤,好幾日不見音信。再貽書二人,自陳冤抑,又不見答。於是恨上加恨,還道周堪張猛,也是投井下石,因此平時常稱譽堪猛,至此反列入彈章。實是老悖。一朝小忿,自誤誤人,元帝既削奪豐官,索性將周堪張猛,也左遷出去,堪為河東太守,猛為槐裡令。
  小子有詩歎道:
  濁世難容直道行,明夷端的利艱貞﹔
  小卿周堪字。也號通經士,進退彷徨太自輕。
  堪猛既貶,石顯權燄益張,免不得黨同伐異,戮及無辜。
  欲知顯陷害何人,俟至下回說明。  

  蕭望之周堪劉更生三人,皆以經術著名,而於生平涵養之功,實無一得。望之失之傲,堪失之貪,更生則失之躁者也。丙吉為一時賢相,年高望重,望之且侮慢之,何有於史高,然其取死之咎,即在於此。周堪於望之死後,即宜引退,乃猶戀棧不去,並薦弟子張猛為給事中,植援固寵之譏,百口奚辭。劉更生則好為危論,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夫不可與言而與之言,是謂失言,智者不為也。更生學有餘而識不足,殆亦意氣用事之累歟?若元帝之優柔寡斷,徒受制於宦官外戚而已。虎父生犬子,吾於漢宣元亦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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