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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康城]陣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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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工作

  傍晚他們沒有回去吃飯,直接在附近找了個小飯館,點了幾個炒菜。

  菜上到一半,孫鵬出去接電話,再進來的時候掏了200塊錢給強子,讓他結完賬把他們都送回去,工作上有點事要先走。

  陳巖和孔珍都放下了筷子。

  「什麼事這麼急,你吃兩口飯再走吧。」強子說。

  孫鵬穿上擔在椅背上的外套,「不吃了,你把孫飛送回去後記得把門反鎖了。」

  又看了眼陳巖,「我先走了。」

  陳巖說,「你路上慢一點。」

  他點點頭。

  打車趕到城北一家水療會所門口的時候,天色已黑,半空中是霓虹與燈光交錯的光,路上行人匆匆。

  孫鵬看了看手機,走到店門前的大樹下等著。

  喉嚨裡有點發癢,他習慣性地從身上摸出了一根煙。點火的時候頓了一下,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動作。

  沒多想,垂下的手一彎,煙斷在了掌心。

  一輛黑色的路虎開上來,孫鵬轉頭,大步走過去。

  一身休閒服的周思鴻從車上下來,把鑰匙扔給他。

  孫鵬接住,朝他點了下頭,叫了聲「周總」。

  周思鴻打量他一眼,一邊往裡走一邊問,「家裡的事忙完了?」

  孫鵬聞到他身上有酒味,「都好了。」

  「晚上李嘉廷那幾個好佬拖著我喝酒,我先出來了,做個足療,你把我送回去。」

  「好。」

  大堂裡面的工作人員微笑著迎上來,把他們往電梯裡領。

  這家水療會所一共有三層,裝修的金碧輝煌,孫鵬陪著周思鴻來過幾次,從前他都是在樓下的車裡等,今天卻和他一起進了包廂。

  周思鴻點了兩個按摩小妹,脫了外套,退下手錶,進了換衣間。

  出來的時候他套著件寬寬鬆松的白色浴袍,手上點著煙看孫鵬還愣在那,「傻站著幹什麼?」

  孫鵬進去換了衣服。

  兩個年輕的按摩小妹端著兩隻木盆進了包廂,笑嘻嘻的。

  「周總,你好久不來了。這位是新老闆嘛,都沒有見過的。」

  周思鴻抽著煙,沒說話。

  按摩小妹最會觀察這些老闆的心情,也就沒有再多嘴,專心做事了。

  牆上的大電視裡在放一部老港片,周思鴻不僅沒換台,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心情不錯的樣子。

  孫鵬盯著電視看,身下,一雙溫柔細膩的手在水中按摩著他腳掌。

  他並不享受,相反的,他的身體和精神都不自在,全程近乎麻木。

  中途服務員輕聲輕步進來送了茶水,對著孫鵬笑了下。

  這裡無論是主管和服務生都長得很好,只要和客人有視線接觸都會第一時間微笑。

  洗完了腳,兩個小妹把盆端走,開始給他們全身按摩。

  裝修高檔的包間裡有一股淡淡的舒心的芬芳,兩個男人穿著浴袍趴在按摩床上,年輕女孩子各站在他們一側輕輕揉捏,空氣裡是嗡嗡的電視聲,夾雜著斷續的肌肉捶打聲,有一種奢靡而安靜的氛圍。

  一個多小時後,整套程序結束,兩個小妹出去了。周思鴻扭動了下脖子,懶懶坐起來,端起茶杯。

  他垂發遮著眼,吹著茶葉,忽然問孫鵬,「你跟我做事多長時間了?」

  孫鵬:「還有兩個月一年。」

  「想沒想過換個事做?」周思鴻放下杯子,斜眼看他,「還是就想開車?」

  孫鵬看著他。

  周思鴻重新躺下,一手擱在腦後,一手拿起遙控器,隨便調了兩下台。

  「我這兩天有個想法,想讓你到銷售部試著做做。做的好了,以後正好幫我,你也知道,我身邊一直缺個能用能信的人。」

  電視上剛好放到廣告,音響的聲音忽然就變大了。

  孫鵬的臉被電視畫面映上一層幽光,他看著周思鴻,面無表情,亦或者說是抑制著表情。

  他感覺雙耳剛才有一瞬間的嗡鳴,喉頭更是緊地說不出一句話。

  命運就這樣隨隨便便,輕輕易易向他拋來了一個機會。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

  周思鴻瞥他一眼,「怎麼說?」

  半晌,他擠出了四個字,「謝謝周總。」

  「那就這麼說了?」

  孫鵬點頭。

  周思鴻笑了下,拿起表看了下時間,戴上站起來,「走吧。」

  把周思鴻從水療館送到一家KTV後,孫鵬把車送回了他的住處。

  他下車,在秋夜蕭瑟的冷風裡走出高檔的小區,走進夜幕下車水馬龍的街頭,穿出人群,走入架著輕軌的涵洞,步伐越走越大,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已經像是競走。

  頂上有動車「刷」地穿過,整個涵洞在震顫中發出嗡響。

  孫鵬目視前方,在一片喧囂中感受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往心中那個既定的方向走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陳巖的樓下,看著那個沒有亮燈的窗口,他抬著頭,把手機放在了耳邊。

  他在靜謐中等待,「嘟」了三聲她才接起來。

  「你睡了嗎?」他低聲問。

  陳巖的聲音是意料之外的清朗,「沒有,你結束了嗎?」

  「嗯。」

  「你在哪裡,怎麼還不回來?」

  孫鵬反應了一下她的話,低下頭,「你在哪?」

  「我在你這陪著孫飛呢。」

  陳巖靜了下,緩緩問,「你去找我了?」

  那邊靜了一秒,陳巖聽見他低聲緩道,「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怕孫飛晚上一個人被反鎖在家出事,陳巖就沒回去。

  孫飛坐在客廳裡安靜看著書,她閒著沒事,把屋子打掃了一遍,清出了很多邊角里的瓶瓶罐罐、紙片塑料袋等雜物。

  掃了地,把陽台上的兩件衣服收回來,疊好,放進衣櫥裡。

  接完他的電話,立在打開的衣櫥前,她靜靜看了會兒。

  老式的大廚,左邊上下兩個櫃子,中間隔著一個抽屜,右邊是掛衣服的地方。櫥門一開,滿滿一股樟腦丸味。

  上面放得都是衣服,下面是褲子,右邊空蕩蕩掛著幾件棉衣,衣物擺放得還算整齊。

  她的眼睛跟著手在那幾件棉衣上劃過。

  這兩個人一年四季的衣物都在這裡了,依舊沒把這櫃子塞滿。

  孫鵬幾乎是個不給自己花錢的人。

  認識他的這些日子,除了那輛摩托車,她從沒看過他給自己買過什麼。

  衣服褲子基本是兩件在輪流穿,他和孫飛的衣服有時候還會互穿,抽的煙是最便宜的5塊錢一包的紅梅。他固定的開銷,可能也就是買菜了。

  但是對朋友也好,對她也好,他都是大方的。

  前幾天她想加他微信的時候,發現他沒有微信,微微詫異。後來才知道他的智能手機是移動充話費搞活動送的,所有流行的社交網絡APP,他基本都是只聽說過,沒什麼興趣。

  最後,她還是給他申請了一個微信號,但在那上面聊了幾句後,他們又照常發短信和打電話了。

  因為連陳巖自己都開始覺得,和他在微信上說話有點怪怪的。

  房間裡收拾好了,陳巖走進廚房,把袖子推上去,打開水龍頭。

  中午走得急,污著油的碗筷原封不動堆在池子裡。

  嘩嘩的水流聲裡,她擠出洗潔精,用抹布攪動了幾下水,碗碟乒裡乓啷碰撞著。

  一雙手忽然從身後抱住她,她被嚇得輕呼了一聲,隨即在一陣寒氣裡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她濕漉漉的手按在了腰間的雙臂上。衣料下是男性柔韌而有力的肌肉。

  嘩嘩的水還在流。

  她的面前是關著的窗,外面漆黑一片。

  「外面冷嗎?」

  他默不作聲。

  默了下,她關上水龍頭,在他的身體和水池之間轉過身。他的雙手還在她的腰上,她淡淡看著他,抬起一隻手撫摸他的臉。

  細細撫摸,他的臉上有短短的鬍渣,癢癢地刮著她的手心。

  頂上垂著的舊燈泡在他們之間灑下昏黃而曖昧的光線,空氣裡是一股洗潔精的味道,水龍頭下滴著水滴。

  孫鵬喉結動了下,低下頭,輕輕抵住她的額頭,「怎麼沒回家?」

  「……」

  他抬起臉,看了看她的眼睛,清亮的光裡映著他的影子。

  偏著頭吻下去,一開始像往常一樣克制輕柔,吻著吻著越發動情,兩人的呼吸都亂了。

  陳巖睜開眼,「孫飛還在外面……」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沒有停下,力道微微一帶,抱著她後退兩步,讓她倚到他的胸膛上,他靠在牆上,用腳踢上半掩的門。

  外面的視線徹底看不進來了。

  他們在這一方小小的角落裡擁吻,把整個世界隔離在外。

  抵著額頭分開時,兩個人都已渾身發熱。

  孫鵬血脈噴張,粗喘著,手撫摸著陳巖掩在發裡的後頸、皮膚細膩的面頰,嘴唇忍不住又輕輕貼到她的唇上,感受她口鼻間溫熱的吐息。

  陳巖有些羞赧,微微低下頭。

  他沒有再索吻,抱住她。

  緊緊抱了一會,兩個人都平息了下來。

  「你太瘦了。」他低喃。

  陳巖頭靠在他的頸側。

  「不要減肥。」

  「好。」

  「明晚有事嗎?」

  孫鵬低頭看她,「嗯?」

  「有個朋友結婚,跟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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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婚禮

  一早起來,吃了早飯,孫鵬把孫飛送去圖書館。

  天氣很好,他騎得很快。皮夾克左邊口袋裡有一張紙條,上面抄了個聯繫人號碼,姓欒。

  銷售部不在公司的樓裡,單獨在外面租了一層寫字樓。迎著太陽,他站在車邊瞇著眼仰視這座有點舊的大廈,半空裡懸著很多廣告牌,他沒有找到熟悉的字眼。

  按著紙條撥去電話。

  電話過了很久才通,很嘈雜。他自報了家門,那個欒主任聽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叫他上9樓找他,急匆匆的就掛了。

  穿著格格正正保安服的門衛一看孫鵬進來,臭頭臭腦地問找誰。

  孫鵬說了來意。

  他斜著眼睛從上至下打量他一番,讓他拿出身份證,在來訪簿子上登記姓名和電話。

  出了9樓的電梯,走道很暗。整個樓層被打通成了3間大辦公室,他緩步走過,透過玻璃門,看見不少男男女女都坐在辦公桌前打著電話,激動處還做著手勢。

  整個辦公場景都和他想像中的有點不一樣。

  有個人戴著眼鏡夾著文件夾快步出來,和他迎面撞上。

  狐疑地看看他,「找誰?」

  「我找欒主任。」

  「欒主任?」這人皺了下眉,想了下,朝裡喊了一聲,「欒峰!!有人找!」

  頓了下,裡面傳來個聲音:「來了來了!」

  一個三十幾歲的小個子男人穿著一身灰色的西裝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出來,他瞄了一眼孫鵬,指指電話,示意他等一下,又走到旁邊接著聊。

  打完電話過來,他用眼神示意孫鵬跟著他往裡走。

  走到辦公室中間的一張堆滿了雜物的辦公桌邊,他拉過來一把轉椅讓他坐,自己也一屁股坐下來。

  把桌上的東西推了推,他看看孫鵬。

  「你是什麼學歷?」

  「……初中。」

  他點點頭,嘖了下嘴,「按道理我們這邊至少要專科……不過也沒事,既然是領導介紹過來的,你就正常做吧。我跟你說說我們這個話務員的具體工作,週一至週五上班,每天早上八點半至下午五點半,日薪100,做得好了還有提成,收入還是不錯的。」

  「你是全職還是兼職?」

  孫鵬有些發愣。

  「啊?」

  「……全職。」

  男人點點頭,腦筋轉了下,在凌亂的桌上翻出一個藍色的厚文件夾,邊翻邊嘀咕,「初中應該識字的吧……找到了。」

  抽出兩張紙遞給孫鵬,「你上午先把這個拿過去讀一讀,讀順了試著往上面的固定電話打打。今天算你半天工資,明天正式算。」

  孫鵬盯著他看了一秒,沉默接過來。

  這兩張紙上,一張上是新樓盤的宣傳廣告,一張上是密密麻麻的固定電話。成串的小而密的數字躍進眼簾,卻沒有進入他空白的大腦。

  桌上的電話響起來,男人接起來,按住聽筒,指指角落的一張桌子。

  「你先坐那邊吧,不懂的再問問其他人。」

  孫鵬頓了三秒,僵硬的站了起來。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和聒噪的說話聲,眼前是一張張坐在電腦前打著電話的臉。

  那些人的語速很快,快到他完全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能看見一張張快速張合的嘴。

  他耳畔嗡鳴。

  走到那張破舊的桌子邊,放下那兩頁紙,他徑直走了出去。

  出了沉暗的寫字樓,秋日清冷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從進去到出來,短短十幾分鐘,他的心中似有什麼東西,轟然崩塌了。

  他走到樹蔭下,脫下皮夾克擔到臂上,看著馬路,摸出煙,連著抽了三根。

  中午的時候,陳巖抽空去區圖書館看了看孫飛,順便在那借了兩本書走。

  下班前她特意到廁所補了妝,等孫鵬來接她。

  他出現的時候在台門口的時候,她看看時間,遲了5分鐘。

  酒席辦在上次名揚晚會的那家五星酒店。

  結婚的是陳巖高中時最要好的同學,當年她們是同桌,成績不相上下,但她高三的時候沒參加高考,直接去日本留學了。

  後來聯繫一直不多,但是兩人的情誼是真切的。

  陳巖很喜歡一句話,兒時的夥伴就像是兒時的衣服,不是你不要了,是你穿不上了。

  酒店門前的電子屏上滾動著紅色字幕:恭祝陸嘉怡與高啟山喜結良緣,永浴愛河。

  電梯上了三樓,不遠處的婚宴廳門口擺放著巨幅的婚紗照,照片旁邊是幾個造型別緻的甜點台。

  粉色玫瑰串起的拱門下,站著一對璧人,以及伴郎與伴娘。

  賓客來的差不多了,四個人已經在輕聲說笑,儘管站姿鬆懈,儀態還都是優雅的。

  陳巖和孫鵬走過去。

  陸嘉怡遠遠看見她,唇角揚起。

  陳巖的笑帶著十分真摯的祝福,「新婚快樂,嘉怡。」

  「謝謝你。陳巖,好久不見了。」

  目光掃到旁邊的孫鵬,她笑了笑,「男友?」

  陳巖點頭,孫鵬朝陸嘉怡說了句恭喜。

  陸嘉怡暗自打量了他一眼,笑著說謝謝。

  陳巖把禮金遞給伴娘。

  一旁,一表人才的新郎道,「謝謝你們賞光,快進去吧。要開始了。」

  陳巖和孫鵬入座。這一桌都是和陸嘉怡玩得要好的同學。

  旁邊一個男人看著陳巖坐下,雙眼放光,笑道,「陳巖?差點認不出你來。」

  陳巖看看他,頓了下,淡笑道,「李東,還記不記得抄過我作業。」

  李東聽她提起往事,頓時覺得距離一下子就縮短了,哈哈大笑起來。

  他和她碰了碰杯。

  「畢業後就沒見過你,上次班上聚會也沒來。現在在哪裡上班?」

  「在電視台。」

  「做記者?」

  「嗯。」

  「不錯啊,我在教育局,以後正好多聯繫啊。」

  「好。」

  李東看看她旁邊,「男朋友?」

  陳巖點頭。

  李東立馬朝孫鵬敬酒,孫鵬和他打了個招呼,兩個人乾了一杯紅酒。

  李東道,「不錯不錯,你們也快了吧。」

  陳巖笑笑。

  音樂響起來,儀式開始了。

  陳巖覺得,如今的婚禮花再多錢,形勢都是大同小異的。然而看著少年時的夥伴披著婚紗迎向自己的愛人,這種感觸是非同一般的。

  主持人煽情的話語迴盪在席間,陳巖靜靜看著台上。在一首歌的時間裡,她想了很多。

  看見燈光下陸嘉怡幸福而美麗的面孔,這一刻,她將自己心裡最美好最真摯的祝福送給了她,也送給了那些回不去的青春過往。

  第一環節的儀式結束,新娘去換衣服,全場燈光恢復了正常。

  李東離席去洗手間,回來時在走道裡看到換好了衣服的新娘像個演員一樣,端坐在沙發上候場。

  他帶著微笑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陸嘉怡已經換掉了主婚紗,穿著淡紫色的魚尾服,發間的鑽飾一閃一閃,整張臉格外靈動美麗。

  「嘉怡,你今晚真是美翻了,祝你幸福。」

  「謝謝。」她沾著假睫毛的眼睛看著他,「看見陳巖了?心裡偷著樂了吧。」

  李東臉微紅,「說什麼呢,人家男朋友還坐在旁邊。你老公呢?」

  「等下他要先上台表演小提琴,正在後台準備。」

  李東點點頭,忽然放空了目光:「你能把她喊來,我倒是真佩服,畢業後就沒見過她了,上次班級聚會也沒來。」

  「怎麼樣,是不是想起了很多往事?」

  少年時那些暗戀的小遊戲,通常玩伴比當事人還清楚。

  「看上去變了很多,隨和開朗了,」他頓了一下,「但氣質還是一樣的。」

  新娘淡淡笑了下,在這人生極具意義的一天,在這個瞬間,頗有感觸的憶起了很多年少時光。

  在班上一幫同學們的眼裡,陳巖一直是成績好、長得好,又有點孤傲的女孩。男孩們對她的印象就四個字:高不可攀。

  一開始陸嘉怡也這樣認為,但是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時間一久,就會露出破綻。

  陳巖的衣服很少,但大家不會在意,因為她每件都洗的乾乾淨淨,走路時候昂著頭。開始流行數碼產品了,陳巖一樣也不買,表現的不屑一顧,但是她和她一起用MP4聽歌時,她又明明是喜歡的。陸嘉怡後來還知道,陳巖從不把同學領回家,是因為家裡沒有父親,還住著外公外婆。

  這些舉動在一群稚氣未脫的高中生裡,那樣神秘孤高。但當陸嘉怡出國學了心理學後,才漸漸回過味來時,這些都是自卑的表現。

  陳巖所有超乎年齡的推拒、淡漠以及不屑,都是因為心底那份不為人知的自卑。

  這類人只有和人群保持距離,才會覺得安全。孤冷的心性是他們自我保護的屏障。

  李東語氣隨意,「她現在在電視台工作,也不知道對象是什麼人。看上去倒是一般般。」

  李東在官場上混了幾年,人的層次,幾眼下來心裡就有數了。

  他似問非問地卻看向陸嘉怡。

  陸嘉怡回過神,「哪裡一般?」

  李東笑笑,「我就是隨口說說,和想像中的不一樣。以為她要求很高的。」

  陸嘉怡輕輕一笑,「你行了吧,你明年就要結婚了吧?」

  李東笑笑,「我就隨口問問,你想哪去了,就逗我吧。」

  宴席結束,孫鵬和陳巖和新人打了個招呼,站到電梯口等電梯。

  正好李東也和一波子賓客也出來了。

  他們最先上去,被滿滿一撥人擠到了電梯最裡面。

  陳巖餘光看了眼按鈕,「請幫忙按一下1樓。」

  靠在門邊的李東幫她按了,說,「沒開車過來?」

  「我們騎車來的。」

  李東聽見孫鵬的聲音,怔了下,回頭看看,笑起來,「明智。來的時候下面堵瘋了。」

  到了一樓,只有孫鵬牽著陳巖的手從電梯裡擠出來。

  李東說,「陳巖,下次再聚啊。」

  陳巖笑笑,「再見。」

  他們在席間都喝了一點紅酒,出了酒店,沒有急著騎車回家,並肩在人行道上散步。

  「她是我高中時候的同桌。」

  「關係很好?」

  「嗯。上學時候很好,後來她出國了。你和以前的同學還有聯繫沒有?」

  「我以前的同學差不多都在外面打工,聯繫的少,回家過年的時候會見到。」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過了會兒,都不知不覺沉默了。

  風一陣陣刮過來,陳巖走得慢了一點,與孫鵬拉開了一步距離。

  他身上穿著黑色的皮夾克,不是當下流行的皮衣款式,是最經典的那種短款,領子立著,完全蓋住了脖子,背影高大而頹廢。

  前面是一排限制車輛進入的低矮石墩,他視若無睹,穿了過去。

  又走了幾步,感覺身旁的人沒了,孫鵬回頭,發現陳巖站立在了一隻石墩上。

  石墩頂端面積很小,她半張著手臂,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維持平衡,沉靜中帶著一點活潑。

  背後是一家燈光通亮的24小時超市,旁邊是一堆雜亂的電動車。

  逆著光,他看不清她的面孔,只有身體的一個輪廓,心卻柔軟下來。

  一雙大手扶在她腰上,陳巖抬眼,視野裡是孫鵬削瘦的臉。她雙手輕輕搭到他肩上,站穩。

  夜色裡,馬路上的車在他們身邊呼嘯著飛過,風吹過來,帶著整條街的喧囂。

  她高出他一個頭,髮絲飄動,輕輕蕩到他臉上。

  他瞇起了眼睛。

  片刻的停頓,孫鵬喉結動了下,手臂一收,動作異常輕緩地抱住了她。

  這是個十分安靜的擁抱,兩個人都一動不動,怕微微一動,就會引發什麼變化。

  他們的影子重合在一起,與地上搖曳著的淡淡樹影交疊掩映,在微黃的燈光下,被行人用零碎的步伐悄然踏過。

  陳巖下巴抵著他的頭頂,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味,什麼也沒說。撫摸著他脖頸上隱隱暴起的經脈,她的心,忽然跳的很慢很慢。

  愛情猶如風中的火焰,那光亮搖忽不定,不足以照亮誰的人生。然而這一簇光如此溫暖,又如此脆弱,你不自覺就會向它展露出來自心底最深處的黑暗。

  它伴你一程,換你銘記一生。

  記住的終將不是光,而是被那幽光所照到的,人生的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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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商量

  「新來的?」

  「昨天來的。」

  「接小蔣的班?」

  「應該是。」

  「小蔣不幹了?」

  「誰知道呢,一開始說是請假,都請了一個月了,怕苦的很。」

  清晨的街,很多門店剛剛拉開捲簾門。路邊一家小門面前停了十幾輛同款摩托車,幾個男人正把一桶桶純淨水往車上抗。

  一桶純淨水40斤左右,用上架子,一輛摩托車最多可以綁上10來桶。

  孫鵬一早就來了。一位老師傅在旁邊幫他穩著車,他穿著短袖,扛著水往車上堆,再用橡皮繩繃住,吃力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的車和店裡的不一樣,一次最多只能綁上9桶。

  昨天剛來的時候他還不會上水,現在已經掌握了技巧。

  這個送水點一年四季都缺人,昨天他一來,老闆看了看身份證,二話沒說就要了。

  800塊的底薪,每送一桶1塊5毛錢的提成。他用自己的車,老闆每個月再補貼200塊油錢。

  按照一天70桶的量,一個月能賺到4000塊左右。

  「新來的啊。」一個男人嬉皮笑臉地過來,給孫鵬散了支煙。

  孫鵬看看他,接過來,夾到耳朵上。

  「你跑哪段?」

  「復興路。」

  「挺好的,不遠。我叫王福虎,你叫什麼?」

  「孫鵬。」

  「哈,跟我一個朋友同名,」笑笑,「你這車不好綁吧?店裡還有輛車呢,回頭叫老闆趕緊修一下。」

  孫鵬看上去沒有繼續聊的意思,冷著臉拍了下車上的水桶,很穩。

  沉默地跨上車,套上頭盔:「先走了。」

  王福虎笑笑,點點頭,「路上慢點騎。」

  孫鵬負責的路段不遠,但這片大部分都是沒電梯的老小區,很多客戶還在4樓以上。樓上樓下幾趟,他身上的汗濕了干,干了又濕。

  第三趟回店裡上水,他脫了外套往店裡走,穿在裡面的短袖已經濕透了,黏在身上。

  清冷的秋晨,他整個人火燒似的。

  拎起衣服領口胡亂擦了把臉上的汗,端起茶杯咕咕喝了幾大口水。

  一抬手,左邊肩膀連帶著胳膊酸疼不已,他拽著衣服領子扭頭看看,動了幾下關節。

  「告訴你一個技巧,你拿塊毛巾墊著,適應一段時間就好了。」

  孫鵬抬眼,面前是個乾瘦的中年男人。

  他愣了下,淡淡說了句謝謝。

  男人笑笑,拍拍他肩膀,「一開始都這樣,習慣就好了。好好幹,工資不高,養家餬口還是沒問題的。」

  孫鵬點點頭,沒說什麼,舒展了下背肌,套上外套出去裝水。

  跨上車,轟隆隆點起火,正要出發,口袋裡手機一震。

  他撐住車,在樹蔭下掏出來看。

  陳巖:去孫飛那中飯,你呢。

  馬路上車流滾滾,他看著屏幕上的幾個字,緊抿著嘴唇。

  「喂,發呆呢?我先走了啊!」剛剛的中年男人路過他笑了下,下了人行道。

  綁在車後的滿滿十幾桶水像一座小山,灰色馬路上,人和車都被淹沒了,只有藍色的水桶在車潮中穿梭前進。

  短信來了,陳巖點開。

  孫鵬:中午有事,去不了。

  她回:好,你忙吧。

  剛放下,電話又來了,陳巖隨手接起來。

  「在單位嗎,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是許久沒有聯繫的馮貝貝。

  電話裡簡單說了幾句,陳巖聽她語氣像是有事要談,放棄了和孫飛吃飯的打算,赴了她的約。

  沒在單位門口吃,馮貝貝開車帶她去了一家偏僻的小餐館。

  服務員倒完水走開,馮貝貝安靜看了她會兒,開門見山:

  「你和孫鵬是怎麼回事?」

  陳巖怔了一下,「你知道了?」

  馮貝貝眉頭蹙起,一臉不可置信:「昨天下班的時候看見他在台門口騎車帶你,我還不敢相信。你搞什麼?」

  「我跟他在一起了。」陳巖答得很坦然。

  馮貝貝愣了一秒,看著她,「認真的?」

  「嗯。」

  馮貝貝深深呼出一口氣,像是吸收下了這個消息,然後放緩了說話的節奏:「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這個選擇特別偉大,特別脫俗。還是覺得找這麼個人很刺激,很浪漫?」

  陳巖看著她,靜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她面孔平靜,「都沒有。」

  「他帶著個腦子有問題的兄弟,你知道麼?」

  當初周思鴻跟她說過,用孫鵬很大的原因就是知道他在照顧一個有問題的兄弟,覺得他為人老實,有責任心,出了事也跑不掉。

  陳巖點頭。

  馮貝貝心裡倒吸一口涼氣,隱約覺得事情比想像中嚴重。

  「你聽我說個故事。我以前有個朋友,上大學的時候談了個男朋友,一個理髮師,當然,長得很帥。中間談的磕磕絆絆,大家都以為他們是一時衝動,沒想到,他們最後真的就在一起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停頓了一下,「因為我朋友家境好,他們談了7年,到她28歲了,父母拗不過她,最後出了筆錢給他們開了家形象會所,現在過的也還不錯。」

  「你想說什麼?」陳巖看著她。

  「我想說,你不同。我沒有任何看輕你的意思,但這樣子的人你是拖不起的。如果我跟你關係一般,這件事我什麼都不會管,說不定還在背後等著看你笑話,等你清醒了再落井下石。但是巖巖,我不想在你發暈的時候眼睜睜看著。光是台裡那些人的口水就能淹了你。

  女人談戀愛,千萬不要母性大發,想著去拯救哪個男人。這樣的悲劇太多了,我以為我們都是聰明人。」

  拯救?

  陳巖輕輕吸了一口氣。

  抬起眸,目光清堅,「我不是一時發昏,從我決定和他在一起,我已經把這些想的很清楚。他也不是你認為的那種人。」

  本質上來說,他和我是一樣的,我們都背著原罪。

  只不過我的運氣比他好了那麼一點點,所以我能成為現在的我,平起平坐的和你吃飯聊天。

  他腳踏實地做著自己的工作,無微不至照顧著自己的家人,他需要誰的拯救?

  就因為身世不佳、顛沛失意,就應該被人輕視?

  這些想法只在心裡轟隆隆過了一遍,她不想和馮貝貝爭論。

  因為再解釋,貝貝也不會明白。原本,她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陳巖,我說一句話你不要反感。可能是你的前任當時對你造成了一些傷害,以至於你現在的擇偶觀有點問題。你選這樣一個人,無非是貪圖他的忠誠體貼。你這是在把要求放到最低,來換一種安全感。

  不要急著否認我,你再好好想想。」

  這個話題到了這裡,她們沒有再繼續下去。可想而知,這頓飯吃得不算愉快。

  結束的時候,馮貝貝說,「其實今天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我最近交了一個新男友,可能明年結婚。」

  馮貝貝的語氣又恢復了活潑輕鬆。

  「……這麼快?」這回換陳巖微感詫異。

  「不快了,現在訂酒席就需要半年,還有亂七八糟一堆事呢。明年我就27了,也該定下來了。」

  她們同齡,明年,陳巖也27了。

  馮貝貝露出了一個微笑,「改天帶他給你看看,是個醫生。」

  「好。」

  晚上孫鵬到家的時候,陳巖已經來了,和孫飛一起坐在客廳裡面看書。

  他早就把鑰匙給她配了一把,但是每次她來之前都會跟他說一聲,今天卻沒有。

  孫鵬去廚房洗了手出來,在她身邊坐下。

  客廳裡的光很直,他盯著她看了會兒,摸摸她的臉,「過來也不和我說一聲。」

  「手機沒電了。」

  「吃過飯了嗎?」

  她搖頭。

  「我沒買菜,只能做個蛋炒飯。」

  陳巖點頭,「好啊。」

  孫鵬又坐了會兒,脫下外套,到冰箱裡拿了4個雞蛋和一盤昨天的剩飯去了廚房。

  不一會兒,是油煙機的聲音,油鍋辟里啪啦響起來。

  陳巖往裡看看,又看看沉浸在閱讀中的孫飛,反手蓋下書,跟著去了廚房。

  「要幫忙嗎?」

  她在他的背後問。

  「不用,你出去吧,別被油炸著。」孫鵬在鍋裡炒著雞蛋,沒有回頭。

  蛋炒好了,他一手端起飯盆,一碗整個倒下去,油鍋的聲音立馬被悶住了。

  陳巖靠在門邊看著他健碩的背影,聞著食物的香味,想到的卻是其他事情。

  「你選這樣一個人,無非是貪圖他的忠誠體貼。你這是在把要求放到最低,來換一種安全感。」

  她忽然覺得,馮貝貝這句話,在此時此刻得到了一種驗證。

  不管她對前任是什麼程度的感情,她自以為她不在乎,但那種被放棄的感覺,卻是深刻而鮮明的。

  那是她在感情上跌的一個跟頭。

  她確實貪戀這樣的忠誠體貼,能夠篤定一個人永遠不會離開你的感覺,非常好。

  為什麼不行呢?

  愛情裡,如果有人可以貪戀富貴與權力,有人可以貪戀激情與身體,她又為什麼不能貪戀這份平實的安全感?

  吃完了飯,孫飛在房間看電視,他們站在陽台上聊天。

  秋夜的寧靜,沁人心脾。

  有好一會兒,他們都沒有說話。

  黑暗裡,晚風吹拂著樓下成片的樹,嘩嘩作響。

  良久,孫鵬點起了一根煙。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她面前點煙了。

  陳巖靜靜看著煙霧在他臉前散開。

  「陳巖,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她抬頭看他。

  「我打算換一個工作。」

  雖然有些突然,但陳巖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她語氣平靜:「想做什麼?」

  孫鵬的聲音很低,「這幾年我手上存了一點錢,想開個店。」

  淡淡月光下,他側臉的輪廓清晰深邃,剛毅中透著點疲憊。

  她感覺的到,今天他很累,從一進門起,這種累就無從掩飾。

  因為周思鴻的關係,她早就不想讓他在那做。但是她不好開口,怕他誤會是嫌棄他的工作。

  「你存了多少?」

  「差不多30萬吧。」孫鵬瞇起眼,吐出一團青霧,「我想開個小飯館,以前也在飯店打過工,大概的流程都清楚。」

  從18歲出來打工,除去每個月寄給家裡的一點,這是他11年來所有的積蓄。按照原來的計劃,他打算存夠了錢就帶著孫飛回老家去,砌個房子,開個小店過日子。結不結婚都行。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他想拼一次,要不飛黃騰達,要不粉身碎骨。

  陽台上,夜色深黑,無星無月,只有風,冷冷吹著。

  他們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30萬這個數字令陳巖有點發蒙。她工作兩年,也只存了5萬多塊。他怎麼存下的這筆錢?

  「你想好了?」她聞著風裡的煙味,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嗯。」孫鵬把煙碾滅。

  陳巖望著眼前漆黑的一片,內心湧起一股暗流,是矛盾的,是溫暖的,也是內疚的。

  叫她怎麼裝傻?他的這個決定分明就是為了她。

  「不一定非要自己創業,要是想換工作,可以找找別的事做……」

  他打斷她,語氣平平淡淡,「陳巖,別人怎麼看我我不在乎,但我不想讓你失望,更不想讓你跟我一起吃苦。」

  陳巖心裡一哽,眼睛發酸,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前的夜,溫良而動人,令人心頭震顫。

  她望著對面幾盞朦朧的燈火,從喉嚨裡吐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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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走丟

  開飯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這半個月,孫鵬照常在送水點送水,下了班就四處找店面、打聽廚師。他不想讓自己閒下來,一場長跑,中間停下來歇一口氣,人可能就廢了。

  陳巖和他一起去看過幾個鋪子,不是租金太高,就是地段不好,到現在地方還沒定下來。

  11月,逼近年關,陳巖手上一下子多了幾個專訪任務,這幾天忙的腳不著地,回到家已經是晚上10點多,和孫鵬幾乎沒有碰面,都是晚上電話聯繫。

  這天中午,很久沒找孫鵬的孔珍給他打電話,她要去找孫飛玩,問他去不去。孫鵬手上有幾桶水正好要去送,去不了。

  孔珍已經有段時間沒來找他了,誰知一找就碰一鼻子灰,掛電話的時候語氣不滿。

  倒是孫飛,隔了好多天看見孔珍,非常高興,眼睛幾乎發光,圍著她叫「珍珍」,在圖書室裡就差手舞足蹈了。

  還有一個管理員在,孔珍被他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拉了他的手往外走,「走,中午帶你去吃頓好的。」

  打車去了市中心的萬達商城,珍珍牽著孫飛,一直上了頂樓。

  頂樓一層全是餐廳,中西都有,兩個人轉了一圈,看花了眼。

  站在一家連鎖西餐店門口,孔珍問,「牛排吃不吃?」

  孫飛肩上背著自己的布袋子,歪著頭,憨笑點頭。

  「還是吃中餐?」

  孫飛還是點頭。

  孔珍看看他,有點嫌棄,又有點發笑,「傻子,問你還不如不問。」

  他們猶豫不決地站在店門口。孫飛的站姿神態與常人有異,放在身前的手掌有些痙攣,有些人走過去隱約覺得不對,會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

  這時,孔珍會朝他們惡狠狠瞪回去。

  剛認識孫飛的時候,她關心他純粹是為了孫鵬。可後來,孫飛越來越黏她。

  自閉症患者一般不輕易信任誰,被他信任的人會無端有種自豪感,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是特殊的。

  她今天確實是想孫鵬了才會以孫飛為借口來找他。但真把孫飛帶出來了,她又只想著好好請他吃一頓,一起開心開心。

  聞著各種香味,肚子已經餓了,孔珍想了想,「那就吃牛排吧,平時你在家也吃不到。」

  這家西餐廳的冰激凌和小甜點全是免費的,很多家長帶著孩子來吃。角落裡面還有一小塊遊戲天地,裡面搭著幾個塑料玩具,幾個小孩正在裡頭玩的熱火朝天。

  孔珍帶著孫飛在靠窗的位子坐下,點好餐,她從孫飛的布袋子裡掏出了本書給他,囑咐他不要動,去上個廁所。

  店裡全是小孩子的笑聲,孫飛點了點頭。

  走到拿水果的地方,孔珍不放心地回頭看看,他已經在低著頭看書了。

  女廁裡就3個位子,孔珍等了會才輪到。洗了手照了鏡子後出來,遠遠的,窗口那個位子空了。

  人沒了。

  她心裡緊了一下,安慰自己孫飛應該不會走遠。

  服務員過來上牛排,孔珍站在座位旁邊,慌張地在店面環視。

  沒有。

  揪住兩三個忙得熱火朝天的服務員問,都說沒看見。

  這時候,孔珍腦子徹底嗡鳴了,汗瞬間往外湧。

  她拿著包手腳發麻地跑出去,在人聲喧囂的商場裡,站在手扶梯口,看著流動的人潮,根本都不知道從哪開始找。

  上樓找?還是下樓找?

  水站裡,幾個男人吃完了飯,正坐在店裡吹牛歇腳,煙霧繚繞的。不知道誰說了句黃話,大家都悶悶笑了,開著玩笑咒罵著。

  孫鵬中途接了個電話,王福虎一轉頭,發現他人已經衝了出去。

  幾個人都驚了下,王福虎拿著孫鵬的外套追出去的時候,車已經進了快車道。

  有人叼著煙跟著出來,喃喃,「沒事吧?」

  王福虎望著馬路上消失的車影,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誰知道啊,回來估計要凍死了。」

  11月的天,十幾度的溫度,再幾天就要正式入冬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孔珍看見穿著短袖的孫鵬整個呆住了。

  他在商場大門口找到她的時候,臉色鐵青,渾身蒸騰著一股寒氣,腦門上一層薄汗。

  她淚眼朦朧地問他,「怎麼穿這樣,你衣服呢?」

  孫鵬微微喘著氣,冷聲問,「人在哪丟的?」

  「就在7樓,諾丁西餐廳裡面。」

  孫鵬轉身就往商場走,孔珍快步跟在他後面,結結巴巴說著當時的情況。

  店裡店外問了一遍,只有一個商場裡打掃衛生的說好像看見個大個子男人背著個袋子下了電梯。要商場調監控,商場的人說要走程序,二者僵持之下,警察來了。

  小民警瞭解了下情況,二話沒說,讓商場調監控。

  找了半小時,終於找到了有孫飛的畫面。鏡頭裡,孫飛背著布袋下了電梯,最後出了商場,在鏡頭裡消失了。

  從他消失到現在,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孫鵬心頭轟的一聲,定定看著屏幕,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警察見狀安慰了他幾句,也開始聯繫周圍的派出所派警力幫忙找。

  出了商場,孫鵬停在車流交織的紅綠燈下抽煙,瞇著眼睛,太陽穴上凸著青筋。孔珍在他臉上看見了從未有過的冷厲。

  街頭的冷風從四面八方刮過來,他穿的這麼少,孔珍很心疼,但她什麼話也不敢說。心中的愧疚和擔心讓她悲傷欲絕,恨不能抽自己兩個嘴巴。

  如果孫飛真的找不回來了,他一定恨死她,她也會恨死自己。

  一根煙抽完,孫鵬開始在街頭漫無目的地找人。

  市中心他很少帶孫飛來,他想不到任何孫飛會去的地方。

  孔珍一開始跟在他身後,但他走得太快,她很快就跟丟了。平定下來一些後,她咬咬牙,不再跟孫鵬,開始往不同的方向去找。

  不知道過了多久,孫鵬褲子口袋裡的電話開始震動。

  他茫然接起來。

  陳巖在那頭說,「你在哪,怎麼電話一直不接。孫飛和我在鶴林派出所,你過來吧。」

  人來人往,孫鵬站在路邊拿著電話,愣是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到了派出所,陳巖和孫飛已經坐著等了他半個多小時。

  陳巖遠遠看見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皺了眉。她接到派出所的電話後,猜想他一定急瘋了,但是沒想到他穿著件短袖就來了。

  孫鵬進來,看了眼陳巖,又目光定在孫飛身上。

  他走過去,雙手伏在孫飛肩膀上,默默地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眼。

  「鵬鵬……」

  孫飛叫了他一聲,像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旁邊一個小警察走過來。

  「幸虧你們在他身上留了電話,下次還是要注意,不要帶他去人多的地方。」

  巡邏的片警發現孫飛在街上哭鬧,覺得不太對勁,以為是流浪者,又看他衣著整潔,最後就把他帶到了派出所。他們在他包裡的小口袋裡發現了一張聯繫卡,他們通過上面的電話找到了陳巖。

  孫鵬站直身,道了謝。

  民警說,「應該的。沒事了,你們帶他回去吧,以後注意點。」

  三個人出了派出所,太陽已經下山了。

  「冷麼?」

  「不冷。」

  陳巖握了下他的手,涼的不像話了。

  「我還要回單位……」

  「去吧。我晚上找你。」

  「你趕緊回去套件外套。」她的語氣近乎是訓斥。

  他們已經三四天沒見面了,沒想到一見面就是這樣的狀況,連溫存的時間也沒有。

  派出所打來電話的時候陳巖單位正在開選題會,請了一會兒假,急著趕了回去。

  孫鵬把孫飛帶回家,跟水站打電話請假。

  他站在陽台門邊掛了電話,靜靜看著孫飛。他坐在床上看電視,吃著一包薯片。

  天光漸暗,房間裡慢慢黑下來,他手裡的塑料包裝隨著他的動作辟里啪啦響。

  孫鵬轉過身,彎腰手搭在欄杆上,眺望遠處。

  心裡有點落寞,也有點悲哀。

  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想法:孫飛要是個正常人,他們現在的生活會怎麼樣?

  差不多天徹底黑的時候,孫鵬才想起孔珍。

  孔珍趕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不成樣子,頭髮凌亂,雙眼腫脹。看見孫飛安然無恙,又哭了。

  等她哭停了,孫鵬讓她去洗臉。

  從廁所裡出來,她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了客廳裡。

  孫鵬出來,帶上房間的門,倒了杯水給她,在旁邊坐下。

  孔珍坐在冰箱旁邊,一直坑著頭,頭髮掩著臉和脖子,整個人縮成一團,完全沒有平時任性的樣子。

  「對不起。」她聲音很小很輕。

  「喝口水吧,這事不怪你,白天太急也沒顧得上你。」

  孔珍抬起臉,聲音有點抖,「我真的是想帶他去吃飯的,但是我沒想到一出來……」

  她一開始很怕孫鵬怪她,可他真的不怪她,反而安慰她的時候,她心裡的委屈反而放大了似的,抑不住又伏在桌上低聲哭了。

  孫鵬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這事就過去了,不要多想了。」

  他確實沒怪她。要怪也是怪自己最近忽視了孫飛。

  孫鵬又哄了幾句,她平息了下來,抬起來的臉上粘著頭髮,壓著聲音問孫鵬,最後人是怎麼找到的。

  聽見陳巖的名字,孔珍愣了下,心中的內疚瞬間被嫉妒、憎惡、悔恨等更複雜的情緒取代了。

  事情的重點不一樣了。

  手邊的水冒著一縷縷熱煙,她濕亮的眼睛看著杯子,心慢慢靜下來。

  「鵬哥,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說吧。」

  「如果不是她,你有沒有可能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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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鑰匙

  晚上9點多的時候,陳巖過來了。

  孫飛睡在房裡,孫鵬在廚房給她下面。

  她靠在門邊看著他忙,「少下一點,吃不完……」

  這兩天她在工作上犯了個錯誤,一個新來的副市長,她把人名字裡頭一個字搞錯了,給領導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下午開會時候請假,算是又撞了槍口,回去後被不輕不重的說了一通。

  一個人在編輯室剪了一晚上片子,不吃晚飯也沒覺得餓。

  「吃不下就剩著。」孫鵬往滾水裡丟了把掛面,轉身過來,打開上面的掛櫃拿蒜頭。

  燈光很暗的廚房,熱氣瀰漫開來,漸漸有了面的香味。

  陳巖在他斜後方安靜地看著他的動作,忽然問,「脖子怎麼了?」

  「嗯?」孫鵬拿了蒜頭,用胳膊關上櫃門,轉過身。

  她歪著頭抬手,指尖碰了碰他右側脖子上一道長長的凸起的紅痕,蹙了眉。

  他想起來,上午搬水的時候,被桶口的硬塑料劃了一下,當時有點火辣辣的疼,沒出血,也就沒在意。

  他一帶而過,「不小心碰了下。」握著她的手拿下來,「面要好了,出去吧。」

  折疊桌上,一大碗冒著熱氣的醬油湯麵,面上蓋著青菜和雞蛋。陳巖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談不上多好吃,但是這種鹹香味一下子就把食慾吊了起來。

  孫鵬坐旁邊,就這麼看著她吃。

  她吃相很好,不急不慢,沒什麼聲音。

  他很想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在孫飛包裡放了張聯繫卡,但他沒開口問。

  過了會兒,陳巖端起碗喝一口湯,放下筷子,「飽了。」

  雖然一直叫著吃不下,湯湯水水的碗裡也沒剩下多少。

  孫鵬沒說話,接過她的碗筷,劃兩口就把剩下的吃了。

  陳巖笑了下。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笑。

  經歷了幾天的孤單忙碌,能這麼靜靜坐著吃碗麵條,這種感覺挺好的,平淡,溫馨,很放鬆。

  他們坐在客廳簡單聊了會,陳巖打了個哈欠,彼此都有點累了。

  孫鵬去房裡看了孫飛一眼,他打著鼾,睡得很沉。在衣櫃裡拿了件外套給陳巖披上,送她回家。

  小區裡面很安靜。看著陳巖上去後,孫鵬跨在車上,呼吸著清冷的空氣,等著樓上燈亮。

  過了好一會兒,窗口依舊暗著。

  不放心,他正要上樓,一個人影從樓棟裡慢慢出來了。

  有些洩氣的步伐。

  「怎麼了?」

  「鑰匙忘帶了……」

  陳巖垂著肩,看上去有點失落。

  一個人住之後她最怕的事就是忘帶鑰匙,每天出門前都強迫症一樣檢查幾遍。這兩天是真的太忙,早上光記著拿一份材料,就忘了。

  人壓抑的情緒常常會在一個莫名其妙的點上爆發。諸如現在,累得已經合不上眼了,到了家門口,卻進不去門。這幾天七七八八的情緒一下子全湧出來,她不受控制的感到一種失落和焦躁。

  孫鵬第一次看見她這個樣子,摸了下她的頭,「沒事,送你回你媽那邊吧。」

  她沒有應聲,沉默地在風裡站了會兒,輕呼一口氣。看看時間,11點半。

  快捷酒店裡,沒精打采的服務員看著電腦,面無表情的點點鼠標,「麻煩拿一下身份證。」

  陳巖遞給她,她接過去,抬眼看孫鵬一眼,「兩個人的都要的。」

  陳巖反應了下,剛要開口說是一個人,孫鵬卻掏出了身份證。

  陳巖看了他一眼,望著前台上的一盆裝飾花,沒做聲。

  「一間大床房,198。這是房卡,交一下房費和押金。」

  登記完畢,孫鵬交完錢和押金,拿著房卡和陳巖一起入了電梯。

  電梯裡三面是鏡子,兩個人模糊的身影映在門上,在上升中靜靜等待。

  孫鵬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陳巖餘光瞥著那個紅色的數字,緩緩變動。

  房間在3樓。

  走道狹長,壁燈把他們的影子照在深色地毯上,一點腳步聲也沒有。

  孫鵬拿房卡開門,側過身,讓她先進。

  「嘀」地一聲,房卡插進卡槽,房間通電了,身後人卻沒開燈。

  門被一隻腳踢上,外面照進來的光線瞬間消失,她被攔腰攬住,壓到牆上。

  黑暗裡,他抵著她,動情地吻她,撫摸她。

  他一邊焦灼地吻著她一邊脫下彼此的外套,赤裸結實的手臂伸進她衣服下擺,大掌來回撫摸她平滑的脊背。

  衣料摩擦,發出一種乾燥而急切的聲音。

  她在牆壁和他的身體間微微顫慄,內衣小小的鐵扣在不知不覺中被無聲解開。

  喘息的接吻,遊走的撩撥,她凌亂應付著,很快就有了感覺。

  窗前只拉了一層紗,外面的樹影投在牆上,微微搖曳。

  他將她打橫抱起扔到床上,旋即覆上去,撩開她的頭髮,慢慢將她整個人從緊身長袖針織衫和牛仔褲裡撈出來。

  整個過程,他動作溫柔,極具耐心,看著她一點點在他面前赤裸、坦誠,不著寸縷。

  床上有來自窗外的很弱的光。

  孫鵬抬起上身,看她迷濛的眼睛,看她皮膚上暗啞的光澤,看淡淡的光影像謎一樣在她身體上緩慢移動,攝魂奪魄。

  他背肌舒展,拎著領口褪掉身上的短袖,露出精壯的身體,解開皮帶。

  男人面對女人是矛盾的。

  保護她的同時侵略她,疼愛她的同時傷害她。

  他的汗滴在她的脖頸裡,聽她不可抑制地呻吟聲。

  紗簾被窗縫裡的風帶起一角,輕輕揚起。

  陳巖躺在他的臂彎裡,他濕漉漉的手臂搭在她凹陷的腰側,有點沉。她靜靜看著天花板,時間像是慢了,每一秒都很緩長。

  他們渾身是汗,這樣糾纏在一起,沒有覺得不舒服,只覺得不能更親密。性與愛的契合,安心而滿足。

  半晌,他摸摸她的臉,撥開她耳側濡濕的發,撫摸她的耳垂,從上往下看她的睫毛。

  看了會兒,忍不住又低頭湊過來親她的眼睛、嘴巴,慢慢撩撥。

  「不累麼……」陳巖喘息起來。

  「不累。」

  「不回去了?」

  「不留我?」

  那天,他們膩了很久。

  週五下了班,在家裡和孫飛吃完晚飯,他們一起去看房產中介介紹的店面。店的位置在一條街巷的背面,街上很吵,一排邊都是服裝店和小吃店,周圍有幾個老小區,還算有點氛圍。

  租金一年十萬。

  陳巖覺得位子還不錯,孫鵬也覺得可以。和中介算是初步達成一致,約著找店主見一面,再談談價格。

  結束了他送她回去。

  陳巖開門換鞋,在鞋櫃翻出他的拖鞋給他。

  因為陳母有時會過來,所以他的男士拖鞋被放在最裡面。她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和家裡人說這事。

  陳巖把包放下,在桌上倒了杯水喝了兩口,遞給他,坐下來。

  孫鵬接過去,喝了一大口。

  店的事終於有了一點譜,兩個人都放下了心中的石頭。

  陳巖看得出來,孫鵬最近壓力很大。

  「名揚那邊不行就先辭了吧,接下來也要專心忙店裡。」她說。

  他最近比以前忙了很多,白天幾乎沒空閒時間,人看起來也總是很累。

  陳巖甚至暗自揣摩,是不是周思鴻在為難他。

  孫鵬聽她這麼說,心裡有點矛盾。

  他一直沒把換了工作的事告訴她。他覺得這事就是個過渡,沒什麼說的必要。但是她這麼說了,又覺得不應該瞞著什麼。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輕輕握住她的手,他說,「這邊房子定下來,手上的事就不做了。」

  陳巖點了點頭,兩個人都忽然沉默了。

  客廳的燈淡淡照著,她的手指不小心在他的掌心裡動了下,一種寧靜而曖昧的氛圍,漸漸散開。

  牆壁上的掛鐘發出秒鐘走動的輕輕聲響,他拉著她坐到自己腿上,引著她的兩隻手環繞住他的脖子。

  這樣坐著並不舒服,陳巖身體微微僵硬,看著桌上的杯子。

  雖然已經如此親密,但大白天裡這樣平白無故的輕佻動作,她有點做不來,心裡覺得彆扭,無所適從。

  說到底,她其實是個十分一板一眼的女人。在正式的場合,她可以做到落落大方,淡定自若,如上戰場。那是一種偽裝。日常的生活裡,脫下面具的她,常常會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表現。

  孫鵬抵著她的額頭,盯著她的眼睛,隱隱感覺到她的一抹不自然。

  他在她耳邊噥噥低語,「怎麼了?」

  「進去吧。」她趴在他肩上。

  他看看她,一把抱著她站起來,進了房間。

  可能是年紀增長的緣故,陳巖發現,對於性愛,她也開始有所衝動和期待。自從他們發生了關係,她常常想著他,想和他在一起。這種身體上的感覺很真實。

  這種想法令她覺得羞恥,而這種羞恥感恰恰又帶來了一種微妙的快感,一如所有女人在性中的矛盾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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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矛盾

  店舖談的很順利,本周就簽了合同。

  孫鵬這兩天中午休息的時候騎著車在附近轉了轉,發現背面有條街一溜都是汽配店,已經成了氣候,生意很好。他和幾家店主發了煙,聊了聊。這裡靠著國道下來的出口,有不少麵包車和跑貨的大車都固定過來整車。

  他考慮了下,確定做中低檔的家常菜,除了周圍居民,希望到時候能把這些貨車司機引過來。

  加上店面裝修、廚房設備和請人,前期總體投入25萬左右。

  陳巖這幾天在為孫鵬的店辦環保證和工商證,中間找了幾個熟人幫忙。這麼一來,電視台裡漸漸有了些八卦傳聞,關於她前後兩任對象。話傳到陳巖耳朵裡的時候,有些字眼已經很難聽。

  人言可畏,陳巖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

  當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外界的阻力會讓她難過、憤怒,甚至委屈,但同時,它們又會形成一股黑暗的助推力,就好像他們正相依為命地對抗著整個世界。

  這天下班的時候陳巖在電梯裡碰到了許久不見的錢文。

  他穿著件深色的衝鋒衣,手裡拿著個相機。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緣故,整個人好像都瘦了點,精神了點。

  錢文去了分站後,業績很好,可謂春風得意。

  電梯裡就他們兩個人,陳巖進去的時候衝他點了下頭,錢文也點點頭。兩個人都沒說話,氣氛有種說不出來的尷尬。

  前幾天的時候,他們剛在微信上聯繫過。

  他知道她把副市長名字打錯的事,給她發了條微信。很正常的同事語氣,教她怎麼處理。陳巖回了兩個字,謝謝。他也沒再回。

  緩緩下了幾層後,錢文轉頭看她,開口問,「事情解決了?」

  「嗯。」

  「有什麼說法吧?」

  「扣兩百塊錢。」

  他點頭,「那還好。」

  到了一樓,錢文的女朋友正坐在大廳裡等他。她走過來,看了陳巖一眼,說了句「你好,」甜甜笑了下,拉住錢文的手,「我看她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叫什麼了……」

  陳巖大方地說,「我是陳巖。」

  「啊……對,陳巖姐姐,上次見過了。」

  陳巖淡淡笑了下。

  錢文笑著看看小女友,回頭朝陳巖道,「我們先走了。」

  陳巖揮了下手。

  天已經黑了,她去門衛處拿包裹。出來的時候發現那輛熟悉的黑色路虎正停在台門口。

  已經很久沒看見孫鵬開這車。

  走過去的時候怕車裡還有其他人,她想了想,還是先給他打了個電話。

  忽然,駕駛座上下來了個人。

  下班高峰,街邊很吵。周思鴻一身高檔休閒裝,手插著兜裡朝她走過來。

  陳巖愣了下,掛了還沒通的電話。

  孫鵬以前說過,周思鴻開不慣手動擋,基本不開這車,所以她完全沒想到車上是周思鴻。

  「周總。」

  「剛下班?」

  「嗯,好久不見。」

  「一個市裡的簽約儀式在你們台現場直播,我過來看看。」他打量了她一眼,「現在不負責我們公司業務了?」

  陳巖很勉強的笑了下,「我們都是聽領導安排。」

  她站在他對面,不自覺得抱著臂。

  周思鴻看她嚴陣以待的樣子,露出了個很隨意的笑,抬手看看表,「既然遇見了,一起吃個飯?」

  她業務性地回答:「謝謝,不用客氣了。」

  周思鴻定定看了她幾秒,點頭,「那好,先走了。」

  他瀟灑地上車,在後視鏡裡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露出個無所謂的笑。

  他從來不缺女人,也沒迷戀過什麼女人。對於陳巖,僅僅是有個半信半疑的印象,想驗證下。

  有過和她進一步發展的打算,但也都是臨時起意,試探了兩次,她態度很鮮明,他也就沒再進一步動作。坦白說,他不認為這是失敗,因為沒跟她較勁。身邊多的是鶯鶯燕燕,小明星都玩不過來,也不想跟她大費周章。

  但她跟了孫鵬這事,讓他有點吃驚,覺得有那麼點意思。

  他踩離合掛檔,心想,那就看看接下來有沒有意思。

  陳巖頭腦空空的走了一會兒,手機突然響起來。

  「打我電話了?」孫鵬問。

  「……等下來找你。」

  「想吃什麼?我買點菜。」

  陳巖停了下,看著馬路,認真想了想,「想不到。」

  那邊輕聲笑了下,「先過來吧。」

  陳巖到的時候,孫鵬已經燒好了三菜一湯。

  孫飛今天在圖書館發生了件事。

  他早上撿到了一個讀者的錢包,被人家好好表揚了一通,一整天都似懂非懂地,心情特別好。

  晚上,光線柔和,一桌可口的菜,他們吃著飯,輕聲談笑。

  吃完了飯,陳巖把碗筷收進廚房,擼起了袖子。剛打開水龍頭,孫鵬過來,拽出了她的手。

  「過去看電視吧。」他弓著腰,擠了幾下洗潔精,一雙大手伸進池子裡撈出個碟子,拿著抹布三五下就洗了。

  陳巖看看他,站到旁邊,拿毛巾擦了擦濕淋淋的手,「今天忙麼?」

  「還好。」

  她默了下,「對了,找的廚師怎麼說?」

  「已經定了。」

  「我今天問了下,環保證估計是下個星期。」

  陳巖忽然輕輕舒了口氣,偏過頭看著他,「擔心麼?」

  孫鵬手上沒停,淡淡回問,「擔心什麼?」

  「賠了怎麼辦。」

  最後一個碗洗好,他擦擦手,轉身,拉著她的手臂慢慢把她攏到自己面前,語氣半玩笑半認真,「真賠了你就走,怕什麼。」

  陳巖靜了一下,淡淡問,「要是你死纏爛打呢?」

  孫鵬嘴動了下,像是笑了,低低問,「那你說什麼辦?」

  他眼睛漆黑,眼角延伸出淡淡的紋路,笑意靜下來,轉為深沉。

  氣氛和他的眼神一起凝住了。

  陳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的時候,他的唇壓下來,吻住了她。

  一隻手固定著她的下顎,溫柔地吻了會兒,另一隻手不規矩地滑進她貼身的薄毛衣。冰涼的溫度激得陳巖躲了一下。

  他沒停,轉個身把她壓到牆上。

  這個吻很溫柔,也很綿長,一直吻到兩個人都呼吸不定,孫鵬才貼著她的鼻尖和她分開。

  他把頭埋到她肩窩裡,粗糲的手掌不捨地在她背後來回摩挲。

  陳巖抱著他的脖子,感受著他熱烘烘的氣息,身體麻麻癢癢,感覺特別強烈。

  這樣的刺激,孫鵬身體已然有了反應,但他知道她不喜歡這樣。因為孫飛的緣故,他們也從來沒在他家做過。

  他悶聲說,「送你回去吧。」

  陳巖抱著他沒應。

  捧起她的臉,看著她明亮濕潤的雙眸,「嗯?」

  陳巖忽然開始理解那些同居的情侶了。

  今天是孫鵬在水站的最後一天,上午早早送完最後一批水,他跟老闆在裡間結賬。

  出來的時候看見王福虎正皺著眉罵娘。

  他老婆不舒服,去醫院看病了,叫他去陪,又走不開。他商量著讓孫鵬幫忙送一下區政府辦公室的水。

  孫鵬沒多想,答應了。

  天氣很冷,騎車更冷。他趕到區政府的時候,耳朵已經凍得發紅。在電梯裡脫了手套,扛著水敲了一間半敞開的辦公室的門。

  裡面的人正在談笑,直接叫他進。

  他照常扛著水進去,不經意的一瞥,目光一頓,整個人愣住了。

  屋子裡一共三個人。陳巖坐在大門側對面的沙發上,手裡拿著紙筆,腿上是話筒。她對面的人正在說話,旁邊坐著的人腳邊放著攝像機。

  他們正在工作。

  她偏著頭看著他,手中記錄的筆停下來,目光平靜冷淡,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正在說話的人看著她的反應不說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陳記者?」

  陳巖轉過頭,笑了下,「不好意思,您剛剛說這次的活動……」

  孫鵬把水扛到窗台旁的水架上,拎著空桶走出去。

  採訪結束後,陳巖和攝像師出來。

  不遠處,孫鵬背對著門口站著,在等她。

  陳巖讓攝像先上車。遠遠看著,他旁邊的摩托車上綁著六七個藍色的空桶。再旁邊有幾棵粗大的梧桐樹,冬天裡,樹上的很多枝椏都被截掉了,只剩被塗了一圈白色油漆的樹幹。她忽然覺得,這個背影就像她第一次見到的一樣,陌生、孤單、沉重。

  剛剛,又或是當下,陳巖都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第一次,她覺得惶然。從小到大,她最害怕突然失序的事情。

  孫鵬有所感應地回頭,陳巖正朝他走過來。她套著深色薄呢子外套,步伐灑脫,風吹得頭髮有點亂。

  對視了接近一分鐘,他想過撒個謊把這個巧合糊弄過去,但最後還是直截了當地解釋:「不是刻意瞞你,臨時做的事,今天最後一天。」

  陳巖很平靜,「不刻意瞞我,為什麼不說?」

  孫鵬看著她,舔了下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陳巖手機震起來,是攝像在催。

  「還要回單位?」

  「嗯。」

  孫鵬看她反應,開始意識到問題比想像中嚴重。

  越在意的事,她越會放心裡。

  他說,「你先走吧,我晚上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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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8: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醫院

  小區裡已經沒什麼人在走動,一輛車進來,伴著一陣低低的轟響,車燈在牆角一閃而過,消失了。

  周圍又安靜下來。

  孫鵬在樓下等了3個小時。

  約好下班後見,陳巖沒回家,手機關機。失聯了。

  火光一閃,他握著手機點了根煙。目光凝視著指尖橘色的亮點,他喉結上下動了下,細細感受煙霧在口腔裡的翻滾。

  抽了兩口,又抬頭瞇著眼朝那窗口看看,想著可以聯繫哪些人找她。其他都是其次了,至少確定人的安全。

  9點半不到,陳巖出現了。

  她拐進樓棟,冷不防撞上一個人影。

  「是我。」

  陳巖緩了一下,看清了孫鵬的臉, 「嚇我一跳……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

  樓外探進來的微光勾勒出他臉上的稜角,他下巴埋在聳立的衣領裡,淡淡問,「你手機呢?」

  陳巖在他語氣裡聽到了不快,愣了下,面無表情看著他,沒說話。

  他們僵持著。

  陳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乾干的,頭髮有些亂地鋪在肩上,左手上還拎著兩個塑料袋子,整個人透著倦意。

  孫鵬看清她的樣子,靜靜對峙了一會兒,拉住了她的手。

  兩個人的手一樣冰得嚇人。

  這個無聲的觸覺,讓兩人頓時都和緩下來,心氣全無,只剩不動聲色的心疼。

  終於,孫鵬擁住她,呼吸沉沉。

  陳巖手上拎著東西,任他抱著。

  這個懷抱不算溫暖,卻像牆一樣堅硬、可靠,擋住了外面吹進來的風。

  她放鬆身體,鼻尖貼在他胸口的衣料上,安心接受了這個懷抱。

  「下午我外公被送去醫院搶救,剛剛才穩定下來……手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沒電的,沒來得及告訴你。」

  孫鵬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話,過了會兒才推開她一些。

  「……人現在怎麼樣了?」

  「沒事了,我回來拿點東西,等下去陪夜。」

  陳巖洗澡,孫鵬在房間看電視。

  她洗完出來,換了一身乾淨衣服,頭髮裹著毛巾,露出來的發尾濕漉漉地順著後背滴水。

  他看著她在梳妝台旁,一邊嗡嗡地吹頭髮,一邊看剛打開的手機。

  17通未接來電,12通是他打的。

  她沒說什麼,手指劃了幾下,繼續看短信。

  孫鵬從她手裡接過吹風機,她正好騰出手回復了幾條消息。

  她的頭髮黑而密,濕了水後黏成幾條,散著霧氣,糾纏在他手中,被熱風吹著漸漸鬆散開來。他溫柔地按摩著她的頭皮,她處理完了信息,放下手機,索性半趴到他腿上,閉上眼睛。

  吹風機聲音太過單調,頭髮快干的時候,陳巖已經半睡著了。

  孫鵬關掉開關,摸了摸她的頭,「睡會兒再去吧,我叫你。」

  想到這一夜可能都沒得睡,陳巖說,「那我瞇半個小時,那邊還等著,一定要叫我。」

  「睡吧。」

  他過去關燈,一轉身,陳巖已經躺上床,蓋上了被子。

  「毛衣脫了睡,起來冷。」

  「不了。」她眼睛沒睜開。

  孫鵬沒再煩她,把電視音量調到最小,側著身子坐到床頭,一條腿搭在床沿。

  電視裡面不知道在放什麼,他木著臉,一點也沒看進去,鼻尖繞來繞去都是她身上洗完澡後的香味。

  幽暗的房間內只有電視的螢光,陳巖身體蜷曲著躺在他旁邊,臉頰貼著藍色的枕頭。雙手微微握著,靠在臉側。這是她最常用的睡姿,把自己縮成一團。

  低著頭看了會兒,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頰。

  她睫毛微微顫抖了下,沒有醒。

  半個小時後,陳巖依舊睡得很死。

  孫鵬不忍心叫她,但還是撥開她頭髮,摸摸她耳朵,輕輕喚了聲,「陳巖……」

  她心裡的弦一直繃著,被他一動就驚醒了。

  目光有些迷茫,懶懶地問,「幾點了?」

  「快11點了。」

  她瞇著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掀開被子坐起來,「走吧。」

  陳巖外公今年83歲,身上有不少慢性病,平時每頓吃藥都要吃一大把。這次突發的是腦梗,要是沒人在家,可能就救不回來了。

  這周正好陳巖舅舅又跟著單位出去旅遊,孫鵬和陳巖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裡只有陳母和她舅媽守著,她外婆已經被勸回家休息。

  三人間的病房只有她外公一個人躺在中間,身上插著各種監測儀器,閉眼昏睡。

  陳母和舅媽看見陳巖帶了孫鵬過來,微微有點驚訝,站起來點了點頭。

  陳母看了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房間空調打得很高,陳巖脫下大衣,站到病床邊,「怎麼樣了?」

  老人閉著眼,臉色蠟黃,鼻孔裡插著氧氣管。平時活活潑潑的老人此時形容枯槁,沒有半點生氣。陳巖泛起一陣心酸。

  「沒什麼,醫生說夜裡可能就會醒。」

  「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我在這邊看著。」

  舅媽說,「要不今晚我來吧,巖巖你帶著你媽先回去。」

  「不用了,等舅舅回來再說。媽你也是。」

  陳巖把帶來的毛巾、漱口杯等日用品輕聲放進櫃子裡,轉過身,「走吧,明早來替我,幫我帶個早飯。」

  陳母和舅媽都沒再說什麼,心驚膽戰的一天下來,兩個中年女人也是耗盡心力。臨走時和孫鵬點了點頭,打了招呼。

  安頓好一切,陳巖看看孫鵬,「你也回去吧。」

  「我在這陪你。」他說,「我明天不上班。」

  陳巖靜了下,「那好,我和護士說再要張床。」

  孫鵬站起來:「我去吧。」

  廁所在陽台上,陳巖拿了兩瓶熱水進去,孫鵬簡單洗漱了下,把毛巾掛晾衣繩上。

  她關了病房裡面的燈,端著兩杯水出來。

  站在窗邊,孫鵬接過她手裡的杯子,「等下你先睡,我看著。」

  「孫飛怎麼辦?」

  「我跟強子說過了。」

  陳巖點點頭。

  陽台上隱隱有一股消□□水味,孫鵬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窗台上,聲音很低地說,「下次再有什麼事,第一時間通知我。」

  這家裡幾乎沒有一個使得上的男人,剛剛她儼然就像個大家長。

  陳巖看著窗外安靜的夜色,悶悶「嗯」了一聲。

  嘴上是答應了,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一路走來,只有自己的腳印,不懂得與人分擔什麼,也不習慣依賴什麼人。

  毛巾滴滴答答在地磚上滴著水。

  孫鵬看看她,手搭在她的後頸上揉了一下,「還生我的氣麼?」

  「談不上生氣……」

  陳巖回想上午那個場景,抬眼看他,目光澄清。

  「當時只是不敢去深想,你還有沒有其他事瞞著我,有點害怕吧……本來想和你冷戰幾天,現在可能也沒有精力了。」

  她勉強笑了下,又望向窗外。

  兩個人之間忽然靜了,都像在思考。

  孫鵬伸手攬過她的肩膀,沒有解釋什麼,只是說,「……對不起。」

  陳巖輕輕把頭靠上他肩窩,聲音平緩,「我知道你不怕吃苦,我家什麼樣子你也看見了,我也不怕吃苦。但我上午看到你那樣,心裡很酸。如果兩個人在一起那麼辛苦,還有什麼意思……對不對?」

  孫鵬的心臟像是被她揉了一把,半晌,他說,「以後不會了。」

  陳母第二天早上來送早飯的時候,孫鵬已經走了。但中午他就又來了。

  這幾天,孫鵬全副心思撲在了醫院,店裡的雜事都交給了強子忙。強子已經辭職,準備跟著他一起幹。

  陳巖之前一直打算找個正式機會把孫鵬介紹給家裡人,事發突然,現在也只能這樣。這個檔口,她沒有和家裡人說什麼,但意思已經很明顯。陳母也沒問什麼,對孫鵬倒也很客氣。

  陳巖外公這幾天精神已經好了很多,只是醫生說腦梗的那個位置不太好,人搶救回來了,但語言功能受損,左半邊神經也出了問題,一時半會動不了,需要漫長的恢復期。怕護工照顧的不仔細,陳巖他們一直在輪流守夜。

  這天晚上,孫鵬讓她們都回家休息,自己一個人守著。

  臨床也有病人入住了,家屬聽他們說了幾句,忍不住插嘴,「你們放心吧,男同志照看老太爺也方便一點。我看小伙子心很細的。」

  陳母有點不好意思,陳巖倒是沒什麼,臨走時囑咐,「你不要大意了,他夜裡要起來兩次。」

  孫鵬說,「我知道,放心吧。」

  半夜老人突然醒過來,在床上發出了點聲響。

  孫鵬正靠在小床上閉目養神,聽見動靜,睜開了眼。

  他來到床邊,黑暗裡,老人目光有些遲滯,直直看著他。這幾天,他對他已經不陌生。

  孫鵬扭開床頭的夜燈。

  「上廁所?」他問。

  老人嘴巴動了動,只發出了一些氣音。

  孫鵬把床半搖起來,找到尿壺,幫他弄好了,拿去廁所沖掉,洗了手進來。

  他倒了一點熱水在玻璃杯子裡,用不銹鋼勺子攪了攪,「喝點水再睡吧?」

  老人點點頭。

  醫生囑咐,要讓他多喝水。但他吞嚥功能也受到了點影響,吃飯喝水都會嗆,只能用勺子一點點靠在唇邊喂。

  餵了半天,孫鵬看看杯子,也就是普通人一小口的量。

  仔細看看他,沒什麼異樣,孫鵬又幫他把床搖下去,給他蓋好被子,關了燈。

  再躺回小床上,他頭枕著雙手,困意全無。

  聽著病床上老人漸漸入眠的聲息,他望著天花板,想著陳巖是否正在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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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靜夜

  家裡有了個病人,所有人的生活節奏都被打亂了。醫生上午過來查房,說一周後可出院。

  中午陳母從家裡帶了飯過來,一進門,看見陳巖和孫鵬都在,跟孫鵬點了點頭。

  孫鵬從病床邊站起來。

  「一起在這吃飯吧。」她放下飯盒,看看他。

  「不了,阿姨,我要走了。」

  陳巖問,「不在這吃了、?」

  「嗯,中午要到店裡去一趟。」

  他穿好外套,到病床前探身跟陳巖外公打招呼,「先走了。」

  陳巖外公已經能說話,只是吐字含糊不清,「走啦……好……」

  陳母在櫃子裡拿碗筷出來,孫鵬臨走時又跟她打了聲招呼,「走了。」

  陳母看看他,點點頭,拿著東西去陽台。

  陳巖坐在病床邊看電視,調了一個台後,她放下遙控器,也上了陽台,輕輕掩上門。

  今天雖然冷,但是陽光不錯。

  陳母站在廁所旁邊的洗漱台邊洗碗筷,洗好了又用熱水燙了一遍。她在醫院做了許多年陪護,有一點小潔癖。

  「餓了?」

  陳巖站在她背後,「還好。」

  陳母關上水龍頭,甩了甩碗筷上的水,「他那個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營業?」

  「下個星期吧。」

  陳母轉過身,看看她,「人還算老實,但他家裡情況太差,工作也不好,我勸你還是想清楚。」

  這幾天憂心陳巖外公的病,她顧不上他們的事。現在陳巖外公穩定了,這個事情就不能再當不知道了。

  「我們家本身也就這樣……」陳巖半倚在牆上。

  「就是我們家這個樣子,才想要你嫁得好一點,以後過得輕鬆一點,不要以後想買個什麼東西都節節奏奏。」

  陳巖很想再回一句,家裡好的會看上我們這樣的家庭嗎?

  你現實,別人只會比你還要現實。

  但她不想說這種話傷她的心。

  陳母看她低著頭不說話,「你已經不小了,從小到大我也沒怎麼問過你的事,你非要和他談,我肯定攔不住。但我還是勸你多想想,我們過來人不會給你苦頭吃。你真跟他一起了,以後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陳巖抬起眼,語調很緩,「媽,你不用擔心,我暫時不會結婚的。」

  「你過了年就27,還不結婚,你打算什麼時候時候結?」

  病房裡陳巖外公咳嗽了一聲,不知道是想幹什麼,隔壁病友開始叫她們。

  陳巖看看她,打開門,「下次再說吧。」

  「孫鵬……」陳巖在浴室裡叫起來。

  孫鵬從房間裡出來,站在門邊朝裡問,「怎麼了?」

  門縫裡溢出絲絲白煙。

  「水突然變涼了,你到廚房看一下。」

  孫鵬晃到廚房,看了看電熱水器,「火好像熄掉了,你關了重新開看看。」

  陳巖離著淋浴頭遠一些,試著關了,重新又開,來回兩三次,還是涼水,水星子濺在腿上涼颼颼。

  浴室門被敲了兩下,毛玻璃上映出孫鵬朦朧的影子,「不要試了,壞了。我給你遞兩瓶熱水進來吧。」

  陳巖身上已經覺得有點冷了,「算了,不用了,我洗好了。」

  她擦乾淨身體,套上睡衣出來,拿著毛巾擦頭髮。

  孫鵬半躺在床邊看電視,目光自然而然飄到了她擦頭髮的背影上。

  「沒凍著吧?」

  「還好。」

  「哪裡壞了?」

  「搞不清,明天找個人來看看。」

  「明天我可能不在家,我把鑰匙給你,你到時直接過來。」她開始用吹風機吹頭。

  耳邊都是嗡嗡的吹風聲,她在梳妝台的鏡子裡看見他的臉,感覺到他的一隻手從後面探進她濕黑的發裡,放到她頸上,短暫停留後,順著脖子的曲線向下,探進了睡衣的領口。

  他長著繭的手掌蓋住她的一隻胸,揉了一下,頭埋到她肩窩裡,輕輕呼吸,像在嗅她的氣味。

  她擰過頭,吹風口不經意地對到了他的臉,「等一下,頭髮還沒幹。」

  胸上的手陡然施力,陳巖吃痛,皺著眉伸手去制止,卻被他抓住手腕,另一隻手抄著她的腿彎,毫不費力將她抱坐到了腿上。

  他把她半干的頭髮全部撩到腦後,親她的嘴,耳朵和脖子,解開睡衣的扣子,找出她纖瘦的肩膀、溫熱的胸。

  她倒在他懷裡,抱著他的脖子,茫然看著白色的屋頂,身上漾起一陣細微的酥麻,水珠順著髮絲滴到地板上,他用牙齒咬了她一下,她推他的肩膀。

  他抬起頭,她仰著脖子看他,目光安靜而濕亮,鼻尖不知是水汽還是汗芽。

  「把燈關了……」

  他凝然不動,手探進她下面,溫柔而有力的撫摸挑逗,索求她身體的回應。

  她雙頰潮紅,目光漸漸迷離,矜持地去推那隻手,驚訝於他有些頑固的力量。較量中,一股熱流忽然從腳尖漫上脊椎,她身體拱向他,不受抑制地哼了一聲。

  他緊緊摟著她,輕哄著,像撈起一個溺水的人。

  黑暗裡,孫鵬靠坐在床頭,低頭摸了摸她的臉,她的頭髮還是濕的。

  她捉住他寬厚的大手,枕到臉側。

  他迷戀她這時候的樣子,疲倦、溫順,帶著點對他的依戀,有種無法言說的美。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想到哪說到哪。

  「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我爸。」

  他把她拉得靠自己近一點,慢慢來回撫摸她細長的胳膊。

  「有什麼寓意?」

  「沒什麼意思。本來不是這個「巖」,是鮮妍的妍,女字旁那個,他翻字典翻到的。」

  「後來呢?」

  「派出所登記的時候打錯字了。」

  孫鵬輕笑了一聲。

  「上學的時候很多老師看名字以為是個男生。那時候我很想改了,家裡人嫌麻煩。後來我也覺得沒什麼。」

  他沒說話,她抬頭看看他,「累了?」

  白天忙店裡的事,晚上去醫院守夜,他好幾天沒睡過正常覺。

  他親了下她額頭,「不累……你睡會兒吧,等你睡著了我走。」

  她的臉蹭了蹭他的手,閉上眼,「好。」

  孔珍下了班出來,在馬路邊看見了強子的背影。

  強子轉過身,與她目光相會,笑笑,「下班了?」

  「你怎麼來了?」

  「吃飯了麼?」

  她不說話。

  「走吧,我也沒吃呢,搭個伴吧。」

  他坐在她對面,點好了菜,看她玩手機。

  她一進來就脫下了大毛領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裡面穿的是一件粉色小高領羊絨衫,緊身的款式,胸口鑲著一串碎鑽。店裡的燈光打下來,閃亮亮的。

  強子不知道是因為她燙了頭髮還是擦了香水,總之,她有點不一樣了。整個人洋氣了很多,也俗氣了很多。

  孔珍不知道是在和誰聊天,看著屏幕不自覺笑了下,手指快速動著。

  強子臉上像平時一樣掛著笑,「怎麼最近都看不到你人了?忙什麼呢?」

  她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放下手機,看看他,喝了口茶。

  「沒忙什麼,就天天上班啊。」

  「怎麼也不去鵬哥那兒了?」

  她的神色冷下來,淡淡說,「他現在戀愛都談不過來了,哪裡還用得著我們這些電燈泡。」

  強子笑笑,「這個話就沒良心了啊,你自己想想,鵬哥對你怎麼樣。他一直是拿你當妹妹待的。」

  孔珍沒說話。

  強子說,「鵬哥要開店了,你知道麼?」

  「開什麼店?」

  「小飯館,過兩天就開張了。」

  「你跟他一起?」

  「嗯。」強子喝了口水。

  菜上上來,他們開始動筷。

  孔珍克制著失落,說,「他是為了陳巖才單干的吧。」

  「一半一半吧,本來他也是打算回老家開店的。」

  孔珍冷笑一聲,「那能一樣麼?」

  強子沉默了下,認真地說, 「珍珍,你不要跟鵬哥生氣了。其實他一直挺關心你的。」

  「行了,不要再跟我說他了。」

  孔珍手機響起來,她看了一眼,接了起來。

  「在和朋友吃飯。」

  「還有一會兒吧。」

  「好,到了打我電話。」

  她說電話的語氣有點不自然,強子看看她,隨口問,「誰啊?」

  孔珍拿起筷子,「朋友,等會來接我,你別送我了。」

  他又問了遍,「誰啊?」

  「你們不認識。」

  強子沒說話,孔珍也沒有再說話。

  電話再次響起來的時候,她沒有接,直接站起來穿外套,「我先走了,改天再約。」

  她伸手拿桌上的包,強子叫住她,「珍珍……」

  「啊?」

  「算了,沒什麼,你去吧。」

  「神經。」

  強子回頭看了眼孔珍的背影,招手叫服務員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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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9: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開店

  溫暖的房間裡,周思鴻披著睡袍坐在落地窗邊上,嘴上叼著煙。

  黑暗裡,煙霧在他臉側盤旋不散,被窗前的月光照成一團青色。

  很安靜,只有煙絲在燃燒。

  「你醒了?」床上傳來一個細柔的聲音。

  他淡淡朝床上瞥了一眼,彈了下煙灰,「你繼續睡吧。」

  「你不睡了?」女孩子身上裹著被子,雪白的肩膀和腿露在外面,聲音有點小心翼翼。

  「抽根煙。」

  她本來想下床和他膩一下,但聽到他這麼冷淡的語氣,就沒有再接話,識趣地翻了個身,閉上了眼。

  周思鴻對床上的動靜罔若未聞,低頭看著手指尖的煙緩緩燃燒。

  白天生意上走了個單子,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可能是心情的原因,晚上的時候,他覺得她弄得也不是很舒服,不怎麼盡興。完了事感覺還差那麼點,倒頭就睡下了。

  他是從夢裡忽然醒了的。具體夢什麼也不記得,有點沒頭沒腦的,但這夢裡頭有一張臉他倒是很熟。回過神再看看旁邊躺著的人,心裡反而有一絲空落。

  周思鴻在煙灰缸裡按了煙,舌頭舔了舔面頰,心裡覺得有些好笑,就真的輕笑了一聲。

  他心想,至於麼。

  門打開,湧進來一陣冷空氣。

  「哎呦,嫂子,你來了。外面變天了吧。」

  強子從吧檯裡面出來給陳巖倒水。店裡的兩個服務員正忙著抹桌子掃地,朝她笑笑,陳巖也衝她們笑了下。

  跟強子說,「又亂叫了。」

  「下班啦?」強子放下水瓶,蓋上軟塞,把水端給她。

  陳巖把包放吧檯上,脫下大衣和圍巾掛在旁邊,隔著皮手套把杯子拿手裡捂:「今天下午沒什麼事。你在忙啊?」進來的時候看見強子正拿著筆低頭寫東西。

  強子笑笑,「剛到了一批酒水,我記下賬。鵬哥在廚房呢,我去幫你叫他。」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吧。」

  「廚房地上髒,你當心點。」

  「沒事。」

  陳巖順著過道到了小廚房,孫鵬正背對著她和廚師在聊天,旁白的大灶裡不知道煮著什麼,冒著滾滾白煙。

  廚師先看到她,朝她點了點頭,輕聲提醒了句,「老闆娘來了。」

  孫鵬轉過臉,看見陳巖,不自覺得揚了唇角。陳巖淡淡笑著走過來。

  廚師自覺去旁邊洗菜了。

  「晚上要下雨,怎麼還過來了?」孫鵬問。

  「反正也沒事。」

  「你外公這兩天怎麼樣了,我這邊忙著也沒時間去看他。」

  陳巖外公出院一周,還在恢復,身邊離不開人。出院後孫鵬每天晚上都去看看他,有時幫他按摩一下腿腳,有時幫他換一下貼身衣物。老人現在幾乎沒自理能力,方便的時候一把身上弄髒,就要幫他把衣服從內換到外。陳巖媽媽本身是醫院裡的看護,但是有時上晚班,也顧不上。陳巖外婆是快八十歲的人,照顧自己都夠嗆。

  不過這周他的店開業,這兩天晚上都沒時間過去。

  「昨天晚上還在找你,問我小孫怎麼幾天不來了。」

  孫鵬聽她這麼說心裡很高興,「是麼?明天吧,我中午過去。」

  「嗯。」

  「等下要來客了,你想吃什麼,給你炒了帶回去,我先送你回家。」

  「等結束了跟你一起走吧。」

  「晚上可能要下雨,不要等我了。」

  陳巖看著他,不同意的眼神。

  他摸了下她的頭,「那行吧,你坐著玩一下,先把晚飯吃了。」

  5點多鐘的時候,店裡陸續就有了生意。陳巖坐在吧檯邊玩手機,孫鵬忙裡抽閒給她炒了兩個菜,讓她吃飯。等到7點多鐘,真正忙起來後,陳巖也開始幫著收錢記賬。

  店才開了一周不到,由於地理位置好加上經濟實惠,開張之後生意不錯,這兩天更是好到孫鵬和強子都有點詫異。都說開店不難守店難,到了他們這兒,都挺順利的。

  靠近9點的時候,外面開始颳風,跟著下起了雨。

  陳巖坐到窗邊看看,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還有兩三家小店開著,雨聲淅淅瀝瀝。

  店裡最後的四五個食客皺著眉頭望在門門口,一個都沒帶傘。孫鵬把店裡的兩把傘都拿來借給了他們,客人連聲道謝,承諾明天就還回來。

  強子要去火車站接外地朋友,晚上8點的時候就提前走了。孫鵬收拾著剩下的一張髒桌子,叫拖好了地的服務員趁著雨小先回去。

  兩個服務員都是20歲剛出頭的外地女孩子,她們在店裡把雨衣套起來,臨走時帶著鄉音說,「老闆,那我們先走啦。」

  孫鵬把碗碟都扔盆裡,揭掉桌上油膩的一次性桌布,「走吧,路上慢點,有事打我電話。」

  她們帶起雨帽,邊說著話邊出門,剛拉開門,又想起什麼,退回來朝坐在窗邊的陳巖道,「巖姐,我們走了。」

  陳巖目光從窗外回來,「路上注意安全。」

  店裡一下子清靜下來,陳巖手拄著頭朝孫鵬望過去,「要幫忙嗎?」

  「不用。都好了。」

  他把髒碗筷裝在框裡,框裡匡當地搬到廚房後面,洗乾淨抹布,又洗了一遍手。

  出來的時候,陳巖還坐在剛剛的位子上,望著窗外發呆。

  她身上套著休閒款的黑色長毛衣,頭髮鋪在背上,拄著頭的手臂露出一截細白手腕,上面戴著一隻棕色的牛皮帶手錶。

  她的背影被籠在清脆的雨聲裡,被發黃的光靜靜照著,異常沉靜、溫柔。

  孫鵬停在那兒,忽然感到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很想過去抱抱她,又怕破壞畫面中轉瞬即逝的美好。

  直到她轉過頭來。

  「站那幹什麼?」

  他走過去,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靜靜對視了會兒,他翻轉她的一隻手,令她掌心向上,手指陷進到她的指縫裡,與她輕輕交扣。

  「累了麼?」

  陳巖搖頭,「就是有點無聊。」

  孫鵬淺笑了下,「叫你不要等。」

  「等都等了。」

  他瞄了眼窗外,「現在走不了,等雨小點走再打車送你回去。」

  「嗯。」

  孫鵬端起她面前的杯子,她看著他仰起頭,喉結幾下滾動。

  他放下空杯子,碰上她的目光,拉起她的手親了一下,拖了張椅子到身邊。

  「坐過來點……」

  她坐過去,頭輕輕歪到他肩上。

  窗上一層白濛濛的霧氣,窗外玻璃上不停落下雨點,緩緩匯聚成流,劃下蜿蜒水痕。

  陳巖說,「現在都12月了。一年又要過去了。今年是幾月份過年?」

  孫鵬想了下,「2月吧。」

  「你過年的時候回家嗎?」她仰起臉。

  「嗯。」他垂著眼看她,靜默了一下,「今年跟我一起回去麼?」

  陳巖同樣靜默了一下,又望向窗外,「好啊。」

  中午,廚房裡,陳母把一筐洗好了的小仔排下鍋,油鍋瞬間炸了起來。

  陳巖進來,微微皺眉,「油煙機沒開?」

  「開了,油煙機好像有點問題了。」

  「是麼?」陳巖走到灶台前看看,也沒看出什麼名堂。

  陳母說,「小孫幾點來?」

  「12點,我催一下。」

  排骨煎得差不多了,陳母盛了一大碗水倒進去,水與遇上熱油發出一陣辟里啪啦的聲響。

  陳母倒進醬油,蓋上鍋蓋,淡淡說,「你叫他快點,菜都要好了。」

  陳巖撥了個電話過去,沒人接。

  對於孫鵬,陳母目前是一種被迫接受的狀態。

  她依舊不贊成陳巖跟他在一起,但她知道,她是管不住陳巖的。這麼多年,這個家裡唯一的男性就是陳巖她外公,孤兒寡母、沒有男人撐腰的家庭,外人是很難想像其中艱難的。陳巖外公出事這段日子,孫鵬確實幫了家裡很多忙,從老輩人的眼裡看,這個孩子的性格和人品都還不錯。

  陳母是個性格敦厚的女人,儘管心裡不同意,但她從不在面子上刻意怠慢孫鵬。只要他來,她都當是客人招待著。

  陳母拿了個乾淨盤子出來,看陳巖在洗碗筷,說,「巖巖,你不要嫌我嘮叨。我不贊成你跟小孫在一起,我知道我說了沒用。但女孩子要自愛一點,你一個人住在外面,有些該堅守的地方要守住了,不要最後讓自己後悔,你知道媽的意思吧。」

  陳巖沒抬眼,淡淡說,「行了,我知道。你放心吧,我都有數。」

  陳母看看她,「不說了,小孫怎麼說了,來了麼?」

  「電話沒接,應該在路上了。」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陳巖擦了擦手上的水,拿起來看了眼,是強子。

  她接起來,「什麼事強子?」

  「嫂子,鵬哥叫我跟你說一聲,他不過去吃飯了,晚上再給你電話。」

  強子語氣覺得有點古怪,陳巖下意識地想,孫鵬能有什麼突發的事要強子給她打電話?

  她看了陳母一眼,走出廚房,低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強子敷衍地說:「沒什麼事。」

  「張強。」

  電話那頭安靜了下,說,「剛才鵬哥正要走,來了兩個警察和他在外面聊了兩句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他人帶走了。」

  陳巖大腦空白了一下,聽見自己問,「你知道是因為什麼事麼?」

  「我當時在店裡,也不知道他們在外面說了什麼。鵬哥臨走時進來叫我跟你說不來吃飯了,晚上再找你,也沒多說什麼。陳巖你別急啊,我正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呢,有什麼情況我再和你聯繫。你先別急。」

  「我不急。謝謝你。」

  陳巖掛了電話,站在原地愣了下,匆匆到客廳穿起衣服,拿上圍巾和包。

  陳母端著菜出來一驚,「幹什麼?」

  「單位有點急事,我先走了。」

  「菜都好了,你……」

  陳母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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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9: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官司

  陳巖不知道孫鵬被帶到了哪家派出所,在路上又給強子打了個電話,被他按掉了。她不想添亂,趕去了店裡等消息。

  午市散了強子才回來,店裡就剩下一桌客人,服務員忙著擦桌子。

  陳巖坐在窗口位置,瞥到他人影,起身去拉開玻璃門。

  強子看開門的是她,也愣了下,叫了聲嫂子。

  他垂頭搭腦,面色灰敗,羽絨服的拉鏈敞開著,走到旁邊桌上,拎起小銅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口乾了。

  短短幾秒,陳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他看看她,舔了下嘴唇,似是難以啟齒。

  「說吧,到底什麼情況?」

  「鵬哥之前給一個大老闆開車,後來他不幹了。現在人家車子送去檢查,發現原廠的四個進口輪子之前被掉包了……鵬哥是犯罪嫌疑人之一。」

  陳巖駭然,微微張開唇,沒有發出聲音。

  開著空調的屋子裡悶著一股殘留的食物味道,角落裡的客人喊道,「服務員,買單。」

  陳巖和強子都朝那一角呆呆看過去。

  服務員長長的一聲「哦」,放下拖把,去吧檯對著賬單按了幾下計算機,拿著賬單過來。

  強子看陳巖反映,輕輕歎了口氣,把外套脫下來擔在椅背上,扯了扯毛衣領子,「我剛才去派出所也沒見著鵬哥,不讓見。嫂子你不要急,我跟鵬哥是從小到大的兄弟,這種事他絕對不會做的。」

  良久,陳巖「嗯」了一聲,「我下午還要上班,先去單位了,有什麼情況你再打我電話。」

  她在出租車裡把電話通訊錄翻了一圈。

  「老陳,是我,陳巖。」

  「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是這樣的,我一個朋友被派出所弄進去了,你幫我問問看具體是怎麼回事。」

  「林新派出所……」

  「行,我到了台裡找你。」

  出租車司機子後視鏡裡看看她,搭話說,「朋友犯事情了?」

  陳巖看著窗外,恍如未聞。

  他討了沒趣,自己給自己台階下,自言自語,「這年頭還是穩穩當當好,就過過小日子,也不要求大富大貴的……」

  冬日,乾燥的陽光像箭一樣直直從窗外射進來,金光刺眼。陳巖瞇著眼,神智有些恍惚。

  搖下一絲車窗,冷風吹過耳邊,她清醒了一點。

  他不會做這樣的事,只要沒做,就不用怕。

  陳偉是台裡跑公安條口的老記者。

  沖水間裡,他端著茶杯壓著聲音跟陳巖說,「小陳,這個事有點棘手。」

  他把打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說出來:「整個事情現在還在調查,人家不好透露太多,報案的那頭有點背景,對這個事咬得很緊。畢竟輪子這個東西,上了高速也是關係人命的。」

  「涉案金額是多少?」

  「是個好車,4個原裝的輪子,說是過兩萬了。」

  陳巖心裡咯登一下。

  同事拿著水瓶過來沖水,他們都沉默著,等人走了才又開口。

  「不能安排見個面麼?」

  「現在剛開始偵查,你先不要急,再等等,我這邊還在托人打聽著,晚上給你回頭。我已經讓人幫忙照看著點了。」

  「謝謝。」

  陳偉看她面色慘白,「家裡親戚?」

  「男朋友。」

  陳偉愣了一下,拍拍她肩膀,也不知道說什麼號,「你不要太著急,說不定到了晚上情況就明朗了。公安那邊現在做事還是很謹慎的,不會亂來。」

  下班後,陳巖去圖書館接了孫飛,一起回家等消息。中途陳母打了個電話過來盤問,被她胡亂糊弄了過去。

  晚上十點,強子過來了,帶了點宵夜。

  他進房間看看孫飛,小聲問,「晚上沒鬧吧?」

  「還好。看書看累了就先睡了。」

  「晚上吃了麼?」

  陳巖嗯了一聲。

  晚上沒做飯,帶著孫飛在外面吃的麵條,她那一碗只喝了幾口湯。

  強子在廚房洗了兩雙筷子出來,把一次性餐盒打開,一份油燜茄子、一份醬排骨,油香味充斥了滿屋子,「剛燒出來的。吃一點。」

  陳巖在旁邊坐下來,勉強笑了下,「我不餓。」

  「吃點吧,鵬哥不在,我肯定要把你照顧好。」

  不想忤了他的好意,她勉強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你吃吧。」

  強子在派出所和店裡兩頭跑,忙了一整天,晚飯也沒吃。他沒有客氣,就著菜劃起了飯。

  他悶頭吃飯,陳巖就低頭坐在旁邊看著手機。

  空氣沉鬱,兩個人都心有所想。

  他下午又去了一趟派出所,還是沒見到孫鵬。人家給了回復,事情還在調查,不能保釋,也不能見親友。事情比想像中複雜,他不敢把這種感覺告訴陳巖。

  他相信孫鵬不會做這事,但是萬一他真的做了呢?

  強子走的時候已經11點了,陳巖在陽台上靜靜站了會兒,沒有等到陳偉電話,她估計今天是不會有消息了。

  鎖門關燈,進房間輕聲拉上床中間的布簾,聽著孫飛的熟睡聲,她脫了鞋和衣躺到孫鵬床上,擰開床頭的一盞小夜燈。

  枕頭下有個硬物,反手摸進去,是一本很厚的書,《□□思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概論》。

  燈光下,光面的書皮看上去很新,三分之一的地方插著一支圓珠筆。

  手指翻動書頁,發生微不可聞的聲響,前面都看過了,空白處有一些零星的筆跡。

  她想起在上海,她跟他提及自考的事,他說要想想。

  陳巖撫了撫書脊,覺得頭疼,把書又塞到枕頭下,關燈。

  早上醒來的時候整個人昏昏沉沉,這一夜,像是睡了,又像是沒睡。

  把孫飛送去上班,路上,她總算接到陳偉電話。

  「情況不太好啊,我打聽到了,有個已經認了罪的死死咬著他。這事可能最後會提公訴,你們對這一塊要是不懂,現在可以開始找律師介入了,再問問看當事人到底是什麼態度。」

  「……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人?」

  那邊聲音沉了沉,「陳巖,你可能沒有跑過這個口,事情的金額已經構成刑事案件了,這個階段是不可以會見的。」

  下午,陳巖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周思鴻的那輛路虎在做檢查時發現四個進口原裝輪轂被換掉了。這輛車大幅度改裝過,一直在一家固定的汽修店檢修,事件發生後,警察很快就把做了手腳的店員抓到,這人現在一口咬定當時是和孫鵬合夥。

  這天晚上,陳巖扛不住陳母的電話關心,回了趟家。

  吃完了飯,陳母和她外婆坐客廳看電話,陳巖打了水幫外公洗腳。

  老人坐在床邊心心唸唸地問,「怎麼小孫好幾天都不來了?」

  他恢復的緩慢,口舌還是有些不清楚。

  她在熱水裡用毛巾擦洗著他的腳趾,「店裡忙,過幾天來。」

  「年輕人,工作上面忙一點好,小孫不錯的,個頭大,也聽你的話,還能吃苦。年紀輕,現在窮一點不要緊。以前我們日子那麼苦,不還是過來了。」

  陳巖抬頭看著老人輕輕笑了下,「真覺得他好啊?」

  陳巖外公重男輕女,她和他一直不是很親。但是這次他突然發病住院,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後,性情變了不少,陳巖也成熟了不少。過往的磕磕碰碰在這對祖孫之間都淡化了,如今只剩下最天然的親情。

  「我曉得,你媽不同意。你不要煩,我來跟她說。」老人生完一場大病,現在的脾氣頗有點像小孩。孫鵬在他生病時對他照顧的無微不至,他對他讚不絕口。

  陳巖幫他把腳擦乾,套上襪子,「不用你操心,現在你最重要的就是早點把身體養好,其他事情都是小事。知道了嗎?」

  陳巖沒有再存在任何幻想,找了位相熟的律師正式介入案情。事情發生近一周後,律師通過程序會見了孫鵬。

  陳巖給他帶去兩句話,一是叫他不要擔心,她會照顧好孫飛。二是目前警察還沒有正式通知他的親屬,她想徵求他意見,要不要通知他家裡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已經亂了陣腳,拿捏不好輕重。

  孫鵬讓律師帶回陳巖兩句話,事情他沒做,叫她放心,照顧好自己。再者,暫時不通知家屬。

  「他人現在怎麼樣?」

  「他狀態不差,你們不要太擔心。現在證據不足,沒辦法提起公訴,可能還要一段時間。」律師看看陳巖,「喝點水吧,水倒下來你這還沒喝一口呢。」

  陳巖握住面前的一次性紙杯,掌心感受著溫熱,「一般偵查階段會拖多久?」

  「這個不太好說,一個多月都是正常的。」

  律師咂了下嘴說,「其實這個事也有點不太正常的地方,按理金額也不算太大,這時候是可以取保候審的,但就是辦不下來。可能也是我面子不夠,不好意思啊……」

  「沒有,侯律師,謝謝你了,我先回去,有情況你再通知我。」

  「時間也不早了,跟我們在所裡一起吃個晚飯吧。」

  「不用客氣,謝謝了。」

  事實上,整個案子出奇的簡單,主犯也已經招供,就是孫鵬這個環節卡在這。

  如果可以,陳巖很想把2萬塊直接放到周思鴻面前,不管孫鵬做沒做過,盡快把事情解決掉,讓他從裡面出來。

  從沒有接觸過法律的陳巖發現,面對國家機器一整套僵硬的程序,當事人全程幾乎是蒙著眼睛被拖著往前走,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一步。

  城市街頭燈火闌珊,出了律師事務所,陳巖在寒風中裹緊大衣,走進一家肯德基。

  「你好,歡迎光臨。請點餐。」

  「一杯熱牛奶。」

  「不好意思,牛奶沒有了。您還需要別的嗎?」

  「豆漿有麼?」

  「也沒了。熱飲的話只有咖啡了。」

  「就咖啡吧。」

  坐在窗口,陳巖啜飲著咖啡,拿出手機,調出周思鴻的號碼。

  窗外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匆匆路過,很多女孩子上身穿著厚重的羽絨服,下面依舊秋天裡的裙子打底褲,不知嚴寒。

  夜晚,明亮溫暖的店內,落地玻璃像一面鏡子,映著她的臉。

  對著自己的影子,她按下撥出鍵,把手機放在耳邊。

  電話那頭一開始很吵,她徒勞地說了幾句,隔了一會兒,他像是走到了一處安靜所在。

  他一聲不吭地聽著她的話。

  陳巖說完,進退維谷。

  心跳如鼓時,她聽見聽筒裡傳來打火機「卡噠」一聲。

  周思鴻點了支煙,淡淡說,「見面就今晚吧,明早要飛一趟國外。還是等我回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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