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現在登入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康城]陣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5-12-28 17:46: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掃墓

  當夜,孔珍自殺了。

  凌晨,大醉伶仃的強子回到家,她倒在廁所的地上,嘴邊滿是白沫和污物,人已經沒了意識。

  自殺前,孔珍給家裡打了一通電話。

  像以前一樣,她先問了遍家裡每個人的情況,說著說著,她忽然問她媽媽,為什麼這麼偏心,那麼小就不讓她上學,要她出來打工,但是後來又讓弟弟妹妹上學。

  木訥老實的孔母第一次受到她這樣的質問,「那時候不是問過你,你自己說上不下去了,要出去賺錢。你又不是不知道家裡的情況,有的錢的話我會不讓你讀?你現在不是也蠻好的,每個月幾千塊工資,哪裡比別人差了?」

  孔珍哭著用家鄉話回擊,「我說上不下去就是上不下去了?不是你們哭著喊著沒錢,我幹嘛非要自己出來找苦吃?你們就是偏心……」

  兩個人又來回辯了幾句,孔母語氣軟下來,「姑娘哎,你不要哭了,知道你在外面受到委屈了,不行就回來吧,啊?家裡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孔珍沒再說什麼,微微啜泣著讓她把電話轉給小弟。

  她的弟弟孔俊14歲,還在上初一。

  「姐。」

  聽見小男孩的聲音,孔珍收起哭腔,「作業做好了麼?」

  小男孩正在房間看電視,沒什麼耐心地快速回,「做了。」

  「俊俊,你要像你二姐一樣,上個好大學,出人頭地,聽到沒有?」

  老生常談,男孩說,「聽到了……」

  電話裡空白了一會兒,「姐,還有話麼,沒話我讓媽來聽了……」

  聽筒裡又傳來了母親的聲音,「珍珍啊,你做得不開心就回家好了,鎮裡剛開了兩個大超市,前陣子招了不少人,不行就回來,聽到沒有……」

  話筒還在響,她擦掉臉上的淚水,按掉通話,拿起了手邊棕色的瓶子。

  看著強子衝進孫鵬的店裡的時候,她沒有跟進去。就那麼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幾條街。走著走著,心裡冒出一個冰冷的念頭:如果這時候路上剛好有搶劫的人竄出來,捅她一刀,多好。

  不知不覺間,她走進一條小巷,路過了一家賣種子的農產品小店。她走過去,又退回頭,在那幽暗的小店門口,恍然間,她像是看到了條老天指出的路。

  她走進去買了一瓶200毫升的敵敵畏,回家後躲進了廁所。

  孫鵬店外的轉讓條,是死亡向她壓來的一隻手。

  她可以向任何人露出低賤的嘴臉,也可以不顧任何人的輕視,但在孫鵬那裡,她想保持最後的高傲。

  26萬的債務是法院判給兩個人的,如果她不在了,強子只有13萬的債。除去現在已經有的6萬,她想,他們只要再籌7萬塊,整件事就過去了。

  一切因她而起,那就讓一切再由她帶走吧。

  一夜的搶救後,孔珍脫離了危險。強子是在她醒後通知的孫鵬。孫鵬接到電話時,正在和陳巖吃早飯。一分鐘沒有耽誤,他們趕到了醫院。

  陳巖沒有上去,在外面等他。

  陳巖想,這個時候的孔珍,應該是不想見到她的。而在陳巖的心底,她對這個女孩兒更是懷有一種複雜情感。

  一點可憐,一點可憎,令人厭棄,又令人遺憾。

  安靜的重症監護室裡,孔珍平臥著,只有面孔和打著點滴的手露在被子外。

  她臉色蒼白,戴著呼吸器,身上連著監測的儀器,半睜著的眼睛望著虛無的半空。一夜沒睡的強子坐在她床側,失神地看著她,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魂。

  病房門被推開,強子看看走進來的孫鵬,又把視線放回孔珍身上。

  孫鵬走到床邊,在床畔坐下。她眼神移動了下,像是在看他。對視中,孫鵬伸手過去,輕輕覆了下她打著點滴的手,鬆開。

  拍拍強子的肩膀,把他叫出去說話。

  病房外,孫鵬跟強子問了孔珍的情況。他問什麼,強子就說什麼,深深的疲憊和洩氣讓他對一切都失去了情緒。簡單說了情況,兩個男人在醫院的長廊上靜默了會兒,又進了病房。

  臨走的時候孫鵬對強子說,「我先走,中午來給你送飯。」

  「這裡有盒飯供應,早上已經定了餐了。」

  「那我下午再來。」

  強子點了頭。

  出了樓,孫鵬走到和陳巖分手的地方,左右環視,在小花壇樹下的長椅上找到了她。

  她坐在那安靜等待著,手裡握著手機,望著三三兩兩的行人。

  清晨的陽光和煦溫暖,他沒有立即過去,眼睛有點疼,抬手揉了一下。站在擠擠攘攘的醫院門前,這個高大健碩的男人,忽然沒了朝她走去的勇氣。

  他有點迷茫。

  ——他不知道,她還會坐在那等自己多久。更不知道,他的這幅肩膀,還能不能給她倚靠。

  孔珍在醫院住了一周。

  出院的那天早上,天上落著微雨,孫鵬沒有像往常一樣一早過來,強子一個人幫她辦的手續。他陪著陳巖和陳母,一起去了殯儀館。

  早一個月前他就答應了陳巖,要陪她去給陳父掃墓。

  不是什麼特別的節日,來掃墓的人不多,小雨裡,門口零星有一些小販,撐著傘拐著籃子,向進來的人兜售用塑料紙包裝好了的菊花、康乃馨,一塊錢一朵。

  他們一路往裡走,陳母手上拎著兩大包前兩天就在家折好了的紙錢,陳巖給她打著傘。

  墳山上整齊排布著一個個四方的墓碑,每塊碑旁都植著一株矮矮的小松。陰沉的天空下,放眼望去,整座墳山蒼鬱而肅穆。

  死亡在這裡是一種儀式。

  他們順著中間的石階向上走,陳母順著記憶在半山腰的一棵大樹旁停下,拐進去。很快,他們在密佈的碑中找到了陳父。

  上下排墓碑之間留下的空間很小,陳巖和陳母在墓前蹲下後,孫鵬就只夠站著了。陳巖拔開雜草,在墓前放上一小束黃白相間的菊花。

  陳母把紙錢傾倒出來,掏打火機。

  雨裡,那輕飄飄的黃紙一出塑料袋就被風吹得四處亂舞,陳母試了幾次都沒法點。孫鵬看了看,「等一下,我去下面找個鐵盆來。」

  陳巖看著他往下走的背影,重新撐好傘,為陳母擋住細小的雨絲。一些雨飛落在紙錢上,她把袋子往傘下撥了撥。

  等待中,呆呆看著墓碑上那張熟悉而陌生的照片,她放空了思緒。

  「思念濃濃淚兒飛,煩惱憂愁在放飛,關懷問候在亂飛,祝福話語要放飛,快樂好運到處飛,精彩生活在騰飛,美好未來要起飛……」

  旁邊的台階上忽然走下來兩個衣衫不整的高個男人,他們一邊打著竹板,一邊嘴裡唸唸有詞地朝這邊走來。周圍沒有其他人,陳巖和陳母警惕地站了起來。

  兩個人看上去都三十幾歲的樣子,渾身髒兮兮,其中一個帶著一頂污了的綠軍帽,另外一個手上拎著在各個墳頭搜集到的貢品。他們走到她們身邊,嘴裡說著吉祥話,語速飛快。

  兩三分鐘後,念完了詞,兩個人拖著長長的調子對陳母道,「這位太太,給點綵頭吧,說了這麼多祝福話,你們家一定會萬事如意、吉祥平安……」

  陳巖把陳母往後拉了點,眼中鄙夷。

  那人收起笑臉,見狀越發大膽,伸著手逼近一步,「好歹要給一點的,吉祥話白說了不好的……」

  「幹什麼?」身後響起一道冷冷的聲音。

  兩人一回頭,看見高大的孫鵬,轉瞬笑了笑,「沒事,沒事……」兩個人擠擠蹭蹭的走出去,繼續往山下找好欺的下一家去了。

  「沒事吧?」孫鵬問陳巖。

  陳巖搖頭。

  他把小盆放地上,陳母把一大袋紙錢抓進去,拿出打火機點火。點了兩次,火苗一起就被風吹滅。

  「我來吧……」避著風,他接過打火機,直到手中的兩三隻元寶徹底燒旺了,才鬆手扔到盆裡。

  雨絲瀟瀟,幾隻燃著的元寶忽然跟著風飛了出去。陳巖趕忙用傘把風整個遮住,陳母則不停往盆裡放紙錢,讓火燒旺。

  「陳亮啊,好久沒有來看你了,你這次多拿點錢去花,記得要多保佑保佑我們,我們都想著你呢……保佑你女兒平安無事,生活幸福,保佑老太太身體健康……」

  熊熊的火燃在濕潤的空氣裡,眼前不斷騰起灰色的煙。陳巖能感到那火的溫度在手臂邊浮蕩。

  聽著母親說著這些無序的話,她幫著她一起燒紙,不一會兒,一大包紙錢就全成了灰燼。風一翻動,灰燼的邊緣露出尚未燃盡的橘色光亮,一明一熄。

  「他抽煙麼?」孫鵬忽然問。

  陳巖看看他,「嗯」。

  孫鵬在身上掏出煙,空手點燃一根,蹲身架到墳頭上。

  煙頭懸空燃著,在小雨裡升起一縷寥落的輕煙。

  三個人對著墓碑靜看了會兒,陳母吃力地站起來,陳巖扶住她。

  陳母說,「都鞠三個躬吧,還有一包過去燒給你外公。」

  各自鞠了躬,他們一起走到山下,在另一片地方找到陳巖外公的墓,燒了紙。

  掃完墓,陳母趕著回去上班,她只請了3個小時的假。陳巖和孫鵬把她送上了出租車。殯儀館偏遠,出租車很少。

  陳母走了後,孫鵬撐著傘,和她沿著街打車。

  走了一段後,有一輛空車在他們身旁放慢著速度過去,他們視若無睹。

  「她怎麼樣了?」

  「今天出的院。」

  「身體上……以後會有什麼影響麼?」

  他搖頭,「醫生沒說什麼。」

  「你……」

  等了兩秒,沒有下文,他淡淡問,「想說什麼?」

  「沒有……」

  陳巖忘了自己在剛剛想說什麼。也許那只是無意義的隻言片語,又也許是一個深遠沉重的疑問。可不管是哪一個,她都不想繼續說下去。

  就在忽然之間,不想要語言,也不想要動作,只想珍惜這把傘下沒有任何意義的安靜。

  然而,雨勢漸漸變大了。

  雨滴砰砰砸在傘面上,路面上四竄的水流打濕了鞋面。沒有空車過來,孫鵬把傘偏向她一些,帶著她走向對面的公交站台避雨。

  過馬路的時候,鳴笛的車輛亮著霧燈在他們身旁飛快擦過,他摟住她的肩,她轉過臉看他。

  這才發現,他幾乎半個身體都在傘外,左半邊肩膀已經濕透。望著他潮濕而堅毅的側臉,剎那間,她僵硬的心,忽然就柔軟了下來。

  他看著馬路,摟緊她一些,在車輛停止的空隙裡加快步子,帶她快速奔向站台。雨水被迎面的風刮進傘下,濡濕她的臉。

  如果陽光是一種奢望,那能不能就讓這陣雨一直下?

  ——只有在這滂沱的雨中,她才能假裝看不見一切。看不見踟躕和動搖,看不見失望和氣餒。看不見那片離他們越來越近的驚濤駭浪。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5-12-28 17:47: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煩人

  這場雨在第二天的下午停了。

  雨停的時候,一輛麵包車也在孫鵬店門前停下了。一批啤酒到貨,孫鵬出來點了點,簽了單,幫著送貨員把酒一箱箱往店裡搬。

  進出了兩趟,正忙得微微冒汗要脫外套的時候,街對面遠遠走來兩個穿制服的人,一男一女。

  兩個人走到門口,看看孫鵬他們,又朝店裡張望。

  孫鵬問,「什麼事?」

  男的問,「你們這誰是老闆?」

  「我就是。」

  兩個人看看他,掏出證件,「你好,我們是**法院執行庭的幹警。」

  孫鵬脫了外套,把他們帶進店裡,讓服務員倒了兩杯水。

  店裡還沒上客,很安靜。這兩人坐下,一派正經的拿出紙筆,隱晦說要他協助瞭解一些情況,而後問了他些店的情況,包括開張時間、投入資金等。

  對答了會兒,孫鵬些微明白了他們的來意。

  起訴孔珍和強子的那對夫妻不知道從哪裡知道的消息,得知這店當初是強子跟他合開,現在想對這個店的資產進行執行。

  開這個店的時候,孫鵬和強子簽過一份正式的合夥人協議合同,強子退出的時候走得急,就把自己手裡的那份協議合同退給了孫鵬,也沒有再做其他手續。

  他到後面找出兩份協議合同,兩個幹警接過來看了看,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只在紙上沙沙記錄了幾行字。

  孫鵬把這兩人送走了之後在門口佇立了會兒,給強子打了電話。

  「出發了麼?」

  「剛出門。」強子說。

  「好的,不急。」

  天擦黑的時候,強子把孔珍一起帶到了店裡。這頓聚餐,是他們昨天就說好了的,也算是慶祝孔珍出院。

  正值飯點,陸續有客人進來,店裡開始熱鬧了。他們圍坐在窗邊的桌旁,孫鵬和孫飛一邊,強子和孔珍坐對面。

  孔珍臉色依舊有些憔悴,她紮著低馬尾,身上套著件淡藍色的厚呢子大衣,進了店也沒脫,只是敞開前襟。

  她還不能吃什麼油膩的東西,下午的時候孫鵬已經在廚房煮了一小鍋粥,晚上就讓廚房給他們炒了幾個清淡的菜。

  吃飯時候,他和強子聊的話題基本都圍繞著幾個孔珍也認識的朋友。都是異鄉人,不用打聽,誰有點風吹草動都會在圈子裡傳開來,有人開店,有人回了老家,也有人結婚了。就這麼說說笑笑的,一頓飯吃的順暢又融洽。

  整頓飯孔珍都沒有說過什麼話,都是在聽他們說。他們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默契,沒有人提不開心的事。

  吃完了飯,強子進去上廁所。

  孔珍慢慢扣著衣服扣子,在脖子上裹圍巾。

  孫鵬看看她,「廚房裡還有件厚外套,給你披回去……」他說著就要過去。

  孔珍搖頭,「不用,這樣剛剛好。」

  因為農藥的灼燒,她的嗓子帶著一點沙啞。

  生死門前走一遭,人是會變的。她看著他的目光裡再也沒有以前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黯淡的溫和。

  孫鵬忽略掉她的變化,點點頭。

  頓了下,孔珍說,「還沒謝謝你們,我這次又添麻煩了。」

  孫鵬看看她,「沒什麼,你不也一直幫著我照顧孫飛。人在外地,都靠互相照應。」

  「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嗎?」她忽然問。

  「……」

  「別把這個店賣了……」她喉嚨裡哽了一下,睫毛輕輕下垂,又抬起,「以前你們不是總說我年紀小麼,我想,我這輩子總能賺到那麼多錢的。」

  珍珍還想再說什麼,強子已經走了過來。

  他穿起外套,看看孔珍,「都好了吧……」

  孔珍止了話頭,嗯了一聲。

  強子,「那我們走了……」

  孫鵬最後看了孔珍一眼,「路上慢點。」

  出了店門,夜已逼近。

  他們走到大馬路邊等車。

  霓虹在半空閃耀著,冷風拂過臉頰,孔珍把下巴往裡縮了縮。

  「冷?」強子問。

  她搖搖頭,悶聲說:「還好。」

  她覺得,她這輩子再也不會怕冷。

  最鄰近死亡的時刻,一把烈火從她的喉嚨一直燃至五臟六腑,所有的器官與四肢都發狂般痙攣,腦中也沒有出現任何美麗的畫面,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液都充斥著無邊無際的痛。

  她滿臉眼淚、滿嘴污物地在地上抽搐,喉嚨發不出聲,她用僅有的意識心底大喊叫停,接著,是黑暗。

  晚上8點半,她站在這喧囂的街頭,目光瀅然。除了身體上殘留的疼痛回憶,一切已經像一場做完的夢。

  她知道,今後再也不會對任何東西會令她感到恐懼。因為她已見過最深的黑夜。如今,刮過臉龐的每一縷風,她都覺得真切而美妙,像個禮物。

  4月2號是世界自閉症日。

  下午的時候,孫飛收到邀請,去市政府作為代表參加公益活動。五點不到的時候,孫鵬去接他,十分意外地,在政府主樓邊碰到了陳巖。

  她剛採訪結束,正和一個男同事說笑著往外走。

  遠遠的,她也看到他們了,慢慢收住笑,低頭和同事說了幾句,向他們走來。

  他們幾天沒見面了?3天?還是4天?

  一直以來都是陳巖的時間自由一些,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她晚上去他店裡吃飯,他再送她回家。但是這個星期,她一直和同事加班搞一個系列報道。孫鵬晚上找過她兩次,又都因為各種事打岔,沒有見到面。這幾天,兩個人就這麼電話聯繫著。

  真的有那麼忙麼?再忙再忙,見一個人,能用掉多少時間?只不過那場雨後,陳巖的心境起了一些變化。就像所有情侶愛用的那個逃避借口,她想在這段關係裡,靜一下。

  站定在他們面前,陳巖裝作很自然地問,「怎麼在這?」

  孫鵬說,「帶孫飛來參加活動,你剛結束?」

  「嗯。」

  一起往外走著,孫鵬把孫飛參加活動的情況跟她說了說,陳巖一邊聽著,一邊和孫飛說了幾句話。

  一起走到馬路邊,孫鵬問,「還去單位麼?」

  他看她,她看向馬路。

  半晌,她說,「不去了。」

  他在她臉上移開目光,抖了根煙,低頭點燃。抽了兩口,牽住她的手,「走吧,一起回店裡吃飯。」

  晚上,當孫鵬、陳巖和孫飛正在吧檯旁的小桌子邊等菜時,角落裡的一桌客人忽然大叫大罵。

  在他們旁邊忙碌的服務員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

  「怎麼了?你們自己看!都來看看!他媽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一桌三個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小青年,其中一個扯著嗓門,痞裡痞氣地用湯勺在裝著酸湯肥牛的大海碗邊敲了兩下,然後在碗底一兜,竟然撈出了一隻皮毛華滑亮的小老鼠。服務員當即嚇得臉色刷白,結結巴巴,「不可能,這個……肯定有誤會……」

  「誤會?誤會個屁!」

  那人把沾著湯水的死老鼠撈出來摔在桌上,惡狠狠地說,「睜著眼他媽還說瞎話,把你們老闆叫過來!」

  不用他叫,孫鵬已經過來了。

  陳巖站在他旁邊,看見那小老鼠,她臉色刷白,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

  三個小青年一看人來了,態度更橫,一副不把事情鬧大不罷休的架勢。

  孫鵬跟陳巖耳語了句「沒事」,鬆開她的手走上前,掏出煙來散:「有什麼出去說吧,不影響其他人吃飯……」

  帶頭的小青年一把打掉他散煙的手,「他媽別跟我來這套,說什麼?賠錢!不賠錢我們就報警!這飯要是吃下去了還有命?叫大家評評理!」

  周圍好事的客人圍上來,看著那只被撈出來的死老鼠,免不了心裡都□的慌,在一旁嘀嘀咕咕起來。但是現在人多少都有點眼力勁,看看這菜裡出的東西,再看看這三個人的樣子,大家多少都知道這事不是這麼簡單,估摸著小老闆是碰到找茬的了。

  有個老年人在旁邊插了句嘴,「這麼大的老鼠,不可能啊,人家裝菜的時候看不出來啊……」

  旁邊的一個小青年頭一歪,一臉邪氣地看過去,拖著調子說:「老太爺,不該你管的閒事不要多管,我們吃出毛病了你幫著賠錢怎麼說?」

  老人一下子噤了聲。

  孫鵬看看這三個人人,沖為首的抬了下下巴,簡單明瞭地問,「想要賠多少?」

  小青年看看他,頭一歪,「至少一人2萬吧。」

  孫鵬冷笑一聲,看著他們,掏手機撥了110。

  警察來了,陳巖要拿著包跟著一起去,孫鵬攔住她,「你在幫我這看店,沒事的,一會兒就回來。」她看著他不說話,他握了下她的手,跟著去了派出所。

  這樣的事鬧到派出所是說不清的。

  民警說這事他們沒有執法權,要食藥監督局、衛生局管,他們只好調解。這三個人點的菜一共150塊不到,調解到最後,孫鵬給他們免了單、賠了他們200塊錢,並在他們的要求下,帶著他們去醫院做身體檢查。

  聽醫生說要做胃鏡和腸鏡,在大廳開票的時候,三個人反悔了,要折現,不查了。

  孫鵬點了根煙,瞥他們一眼,半晌扔下一句:要不查,要不拉倒,一分錢沒有。

  三個人當即像是被點燃的炮仗,凶神惡煞地衝他耍橫。發現嚇不住他,加上旁邊還有派出所協同來的民警,最後嘴裡罵罵咧咧幾句,甩了膀子走了。

  晚上11點,孫鵬從醫院回來,帶著孫飛一起打車把陳巖送回了家。

  一路上,他簡略和她說了在派出所的過程,把所有都描述的都很簡單,就像是一起簡單的訛詐。

  陳巖一直沒有說話,只看著窗外。

  在樓下分別的時候,孫鵬問,「幾天沒看到你笑了,能不能笑一下?」

  幽暗的光裡,陳巖頓了一秒,看著他,極淡地笑了下。

  看著這個生硬的笑,他再也忍不住,輕輕抱住了她。

  她沒有動。

  「不想我?」他放低的聲音有些暗啞,她的嘴唇觸著他的衣料,冰冷的空氣裡多了一絲溫暖的曖昧。

  陳巖聽見自己幽冷的聲音,「孫鵬,親我一下。」

  接著,他冰涼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先是細緻溫柔,而後纏綿火熱,直至她喘不上氣。他手捧著她的臉停下,凝視她。

  陳巖睫毛微微顫抖,把臉貼到了他的胸口。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5-12-28 17:47: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馬軍

  孫鵬接到法院的電話是在第二天早上,他剛送完孫飛上班。

  法院通知他,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執行相關查封、扣押、凍結財產的規定,他們凍結了他的一個銀行賬號。那個賬號是孫鵬開店時專門為這個店面開設的,裡面有3萬多的流動資金,平時用於進出帳。

  法院的解釋是:雖然他沒欠債,但是按照相關條例,他們有權對他和被執行人張強的共有財產一併查封。至於張強的退伙,他們認為證據不足,不過孫鵬可以對此提出訴訟,一切按照法律程序走。

  這個電話是個意外,但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中。掛了電話,一路飛馳到店裡,他像平時一樣跟著服務員一起打掃、洗菜,張羅午市。

  昨晚的事帶來了一些不好的影響,一個中午店裡都沒幾筆生意。靠近一點半的時候,服務員在整理桌椅,他在吧檯裡頭按著計算機算賬。

  店門被推開,孫鵬抬起頭,不動了。

  是昨晚的三個小青年。服務員也認出了他們,停下動作,求救似地看向孫鵬。

  一室安靜,這三人先是拿眼睛把這店掃了一圈,最後,為首的看向孫鵬,眼睛一亮,拖著嗓子有些誇張地「哎呦」一聲,說,「我說呢,老闆在這呢!」

  孫鵬放下筆,從吧檯裡走出來。

  椅子腿在瓷磚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那人拉出一把張椅子,看著孫鵬,「老闆有空沒有?聊聊?」空氣冷凝了會兒,孫鵬在他們對面安然坐下。

  那幾個人鬆了口氣,笑著看看他,也歪歪斜斜入了座。

  「其實沒其他事,就是來幫人家帶句話。看你也是爽快人……」

  小青年抬眼看看他,用手指無聊地戳戳桌上的牙籤筒,「把人幾十萬的東西打了,合情合理,錢都該賠的。人外頭都知道你這有個二老闆,不能到關鍵時候,就分得清清楚楚了。」

  孫鵬沒說話,那人停頓了下,看看他,「再說弟兄有難了,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早點把錢還了,大家都省心。我們也只是人家朋友,來幫個忙的。現在外面催債公司多得很,那才是玩真的。哪天你小弟兄萬一少了個胳膊腿的,好好的人,多可惜……」

  話帶到了,安靜了會兒,這幾個人看看一言不發的孫鵬,把牙籤筒靠牆壁放好,慢慢站起來,「兄弟,昨晚對不住了啊,走了……」

  進入4月之後,天黑的比原先晚。

  陳巖下班出來時,灰藍色的天際還飄著一抹淡淡晚霞。走出大門,遠遠地,行道樹下立著一個側影。

  孫鵬站在灰色的馬路邊,穿著深色的外套和牛仔褲,手垂於身側,指尖裡是抽了一半的煙。他的手抬到唇邊停泊了片刻,再次放下時,臉邊飛起了一片煙霧。

  下班高峰,街上車流人海。混著空氣裡不知名的植物的氣息,這個沉暗的側影輕而易舉闖入了她的心扉。

  是的。當你心裡住了一個人,無論他在哪裡,你的心都會自動打開,待他步入。

  她從來沒有和他說過,她喜歡他抽煙的樣子。每當他的臉浸於繚繞的煙氛中,他的身上總會出現一種深沉的孤獨。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時候那樣,就像,現在這樣。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會要他戒煙的。愛的本身,不就是矛盾麼?

  街邊,當孫鵬再次抬手把煙送到唇邊的時候,一定是感到了什麼。也許是一道凝然的目光,也許是一陣風的戛然而止。他偏過臉,看見了她。

  城市上空的那一抹橘黃色的晚霞漸漸淡去。路燈亮了。

  她朝他走來。

  她走近了,他把煙頭扔掉,目光平和,「想吃什麼?」

  「不去店裡?」

  「吃點別的。」

  她遲疑了下,「好吧。」

  店開了之後,他不常來等她下班,像這樣不說一聲就來,更是少數。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刻意營造浪漫的男人。相戀以來,他們在外面像模像樣吃飯約會的次數一隻手數的過來。

  好在,陳巖也不喜歡太造作的舉動。男人自以為是的浪漫,時常會令女人感到窘迫。

  在市中心的一家餐館,兩個人點了三菜一湯,聊著天吃完了這頓飯。像普通的情侶一樣,說的都是一些可有可無的話,話題在中途微微停頓的時候,他們看著對方,看著看著,都抿唇笑了下。這個相視一笑,奠定了今晚的基調。

  一個小時後,在電影院的最後一排,他鬆鬆握住了她的手。

  他粗糲的掌心有些溫熱,吸附在他衣服上的淡淡煙味斷續飄蕩在她鼻尖,這一切,她都覺得安心。

  大螢幕的光散射在黑暗的空氣裡,他們面無表情地看著光影中哭天搶地的愛情,一段段煽情的音樂在耳邊此起彼伏。

  劇情過了大半,陳巖動了動,投在屏幕上的目光無聲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低頭看她。

  這麼一來,他們的臉就離的很近,近到向前一點點,就是對方的唇。

  這個世上,並非什麼都有深遠的意義,就像此時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睛裡,什麼也沒有,就這麼望著他,像一把月光灑在湖面。

  咫尺的距離,她的臉上有化妝品淡雅的香氣,隨著呼吸,還有細細的鼻息。全是考驗。按耐住吻她的衝動,他撥動了下她的發,伸手從背後攬住她的肩。

  螢幕上,女主角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哭泣,影院裡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劇情。

  陳巖被那聲響吸引的轉過臉去,不一會兒,不動聲色地把頭靠在了他肩上。

  跟著人流走出電影院時,已經9點多。

  回去的路上,孫鵬平淡地和她說了白天發生的事。說到最後,他說,「如果店做不下去了,我們……」

  陳巖的反應出奇的冷靜,打斷他,「今天能不能不談這些?」

  客房裡,孫鵬拉開窗簾,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又呼啦一聲拉上。回頭,陳巖正在脫外套。

  他們在夜色裡路過這家連鎖賓館,是她先停下了步子。

  他走過去,把她的風衣扔到床上,在背後伸手雙手,緩慢地撫摸她包裹在薄線衫裡的細長雙臂。

  他呼出的熱氣就在她耳側,她的頭微微向後仰,他的身體貼緊上了她的後背。乾燥的嘴唇輕輕摩擦她頸後的皮膚,慢慢地,她的身體變得異常柔軟、乖巧。

  心跳得越來越快,陳巖輕喘著轉過身,雙手抓著他的衣領拉下他的脖子、他的唇。她在性事中不多見的主動令他心中震盪。身體在下一秒就有了反應,呼吸一緊,他用身體將她壓倒在床上。

  在她滑膩的胸前腰間找回自己的手,他穩穩托起她的下顎,看她的眼睛。她也看著他,黑亮的眼眸裡摒棄了慣常的克制,漾著某種神秘的光彩。

  他親了親她的眼角,寬大的雙手向上滑動,拇指撫摸她的耳朵,而後緩慢探進她漆黑的柔髮裡,將她徹底固定,低頭與她深吻。

  燈一直亮著。

  床的中央,他整個人罩在她身上,像是重疊書寫在一個格子裡的兩個不同的字,若干筆畫相連相嵌,忘了各自本身的意義。忽然的一下,她痛得去推他。他肌肉緊繃,身下不停,小臂支在她頭側,手指愛憐地擄了下她因汗水而濕膩的額發。

  這一刻,他的目光竟是有些冰冷的,置身事外地捕捉著她眉梢眼角因他而起的每一點變化。

  當她拋開所有,完全聽從身體的指令去臣服他時,她在一種難以言說的舒適與契合中,感到了一點委屈。這種委屈是微妙的,帶著女人天性裡的卑微,卑微地想要他多愛自己一點。

  多愛她一點?只要她開口,他什麼不願意給她?

  漆黑的樓下,陳巖下車,把裹在身上的他的外套遞過去。孫鵬拉著她的手臂,慢慢將她捲進懷裡。

  外套掉落在地,他們身上還沾染著彼此的氣味,冰冷的理性卻已復甦。

  「是我不好……」他的嘴唇摩擦著她的發頂,囁嚅。

  陳巖深深呼吸了一下,藉著夜的掩飾,在他胸前的衣料上蹭掉眼角滲出的淚。

  他把她抱緊一點,隱忍著感情,讓聲音盡量平靜:「再難,我都不會推開你。但是你做任何決定,我都尊重。」

  後面連續一周,店裡每天的生意都屈指可數。

  之前在這訂盒飯的小公司因為聽說了老鼠事件後,員工意見很大,賠了孫鵬2000塊錢當違約金,訂飯的事就此結束。店裡的廚師在幾個飯店都做過,他跟孫鵬說店裡現在這種情況是斷了火氣了,做生意講究運勢,他建議孫鵬找個算命的去破一下局。

  星期天的下午,孫鵬和強子在店裡一起清算著這個月的賬單。

  店如今變成這樣,強子深知是自己連累了孫鵬。他試著找過一些來快錢的辦法,但是到了最後,都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也想過去找那對夫妻談一次,但又怕畫蛇添足,把事情越搞越糟。現在,他臨時在一家工廠的流水線上幫工,三班倒。

  前兩天的一個晚上,孫鵬和他敞開心扉聊了一夜,就坐在這店裡,喝了差不多3箱啤酒。

  喝得迷迷茫茫的時候,強子環視著深夜裡空蕩的店,眼角泛了淚光。

  「現在想想,不如跟著我奶奶在鄉下種兩畝地,找個手腳勤快點的女人過日子。這輩子不也就這麼回事,何必出來混成這個狗樣子,還要連累你。」

  他看著孫鵬:「那時候一起出來的,都說城裡好,現在我是真的怕了。我走街上、路邊,」他有些激動地用手指著窗外,「我兩條腿都抖,不知道隨便碰到個什麼東西,都比我的命值錢。他媽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賤!」

  良久的安靜。

  「強子……」孫鵬眼底布著血絲,他問他,「你今年多大?」

  「你醉了?我不是跟你一樣嘛,三十。」

  「你出來的比我早,你記不記得剛出來的那一年回來過節,跟我說了什麼?」

  「……」

  「你說,你長這麼大從沒見過像國際商務飯店那麼高的樓。你說你總有一天要帶我去那上頭吃一頓飯。」孫鵬用手指空點著他,「這回我幫你,不為別的,就為了等你以後的這頓飯。你別忘了。」

  「這輩子,你覺得我還可能嗎?」

  孫鵬看看他:「你真覺得自己的命比不上一個爛鐲子?誰都可以看不起你,但只要活著一天,永遠別自己看不起自己。老天不給路,是男人,光腳也得走出一條來。」

  虛空中似有一道驚雷劈過來,強子的酒醒了大半。

  對著滿桌子的殘羹冷炙,他在身上摸了好一會,摸出一根煙來叼嘴裡,點燃,抽了幾口,只覺得那些字還在腦中震動,震得他緩不過氣。

  他吐出一口煙:「鵬哥,從小到大我都信你。現在我還是信。你說我行,我就行。」強子看看孫鵬,「你等著,我早晚帶你去那上面吃一頓。」

  孫鵬看看正在低頭算賬的強子,從始至終,他都不後悔幫他。忽然,店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對打扮時髦的男女。

  孫鵬轉過臉。

  男人用熟悉的鄉音大聲問:「老闆在嗎?」

  馬軍的突然造訪讓孫鵬和強子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真心笑容。

  遠在上千公里外的馬軍新交了一個女朋友,為了討女孩子歡心,他特意借了輛吉普車,搞了個為期半月的自駕游,想表現的浪漫瀟灑一點。游著游著,就繞到了孫鵬這裡。

  馬軍本意是來找他玩玩,但是沒想到等他好不容易按地址摸到了這巷弄裡的小店,看見的是這樣一副意料之外的蕭條景象。

  他抽著煙聽強子斷斷續續說著前因後果,臉上一會兒樂,一會兒沉。聽到最後,神經粗獷的他憋著氣笑起來,雙肩發抖。

  「還笑得出來?」強子不滿地問。

  馬軍舔舔嘴唇,把煙頭按熄了,看看孫鵬,又看看強子,朝他空點了幾下,「什麼叫紅顏禍水,哈哈,什麼叫紅顏禍水,這回明白了?」

  強子冷著臉不說話。

  馬軍笑得差不多了,拍拍強子的肩膀,「不過這也是好事,吃一塹長一智,男人嘛,為女人吃個絆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傳出去也不難看。」

  目光轉向孫鵬,他眼底的笑意漫上來,「我怎麼說的,過年的時候就叫你過來跟我一起幹。你這店啊,當我沒說,玩不下去了。」

  看孫鵬不說話,馬軍又正色起來,一副苦口婆心:「也怪哥哥忘了提醒你們一句。小城市和大城市不一樣,小城市裡面關門過節多,誰跟誰都是鬍子連著辮子,在這種地方得罪了個小人,有理說不清。什麼是理,有錢有勢他媽就有理了。咱們這樣的人,要想出人頭地,那就得到大池子裡去,大池子,懂麼?」

  三個久別重逢的男人抽著煙聊著天,馬軍的女朋友有點無聊,左右張望著,恰好有人又推門進來了。

  孫鵬位子正對著門口,抬頭正要說話,目光一停,站了起來。

  馬軍看孫鵬這架勢還以為是誰來了,一回頭,眉飛色舞地叫了起來:「呦,弟妹來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5-12-28 17:4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冷靜

  陳巖進來後,只穿著一件格子羊絨衫的馬軍笑著站起來,「弟妹,還記得我嗎?過年的時候被你誇帥的那個……」

  坐在他身旁的女友似是嫌他嘴太貧,抿唇笑著,拍了下他的大腿。

  陳巖反應了一下,牽了唇角,「記得,馬軍。」

  目光淡淡一掃,眼尖的發現他旁邊的女孩子已經不是上回那一個了。

  馬軍滿意地笑了,「就說我這弟妹聰明。」

  孫鵬拉開自己旁邊的一張椅子,陳巖看看他,坐下了。

  這幾天他們沒有天天見面,但也不像之前那樣天天不見。

  他知道,她還在抉擇。

  孫鵬給她倒上水,介紹,「馬軍出來自駕游,剛好路過,過來看看我們。」

  又抬頭看向馬軍,「多玩兩天?」

  馬軍攬過他對象的肩,笑著說,「玩不了,行程太緊了,明早就走。」

  晚上在店裡吃完了飯,處於興奮狀態的馬軍非要把他們一起拖去KTV。陳巖不在孫鵬朋友面前掃他面子,也跟著去了。

  孫飛沒人照顧,強子中途就把他帶回家裡讓孔珍照看。

  燈光迷離的包廂裡,陳巖坐在孫鵬旁邊。

  馬軍、強子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啤酒。點歌台邊,馬軍帶來的女孩一首接一首唱著癡怨情歌。

  一切看似歡樂無憂。

  中途,孫鵬出去上廁所,一隻手端著酒杯伸到了陳巖面前,指尖是正在燃的煙。

  馬軍挪過來一個座位,靠她近了點,綻開一個笑。

  陳巖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把酒接過來。

  強子要阻攔,馬軍頭一扭,「去去去,輪的到你出頭嘛,等下大鵬來了,我也是要跟弟妹喝了這杯的。」

  陳巖笑了下,對強子說,「沒事。」

  音響裡突然炸出一串動感的節奏,馬軍扭頭衝他對像喊道:「我這說話呢,聲音搞小一點!」又跟強子說,「你去點幾首我們的歌,別讓她一個人在那鬼吼。」

  強子不動,馬軍看看他,他看看陳巖,到底過去了。

  那頭,女孩撒嬌似地故意大聲唱了兩句,還是聽話的換了首清清淡淡的小情歌。

  音樂的聲音低下來,馬軍看著陳巖的神色也正經了一些。陳巖發現,這個人不嬉皮笑臉的時候,臉上是有點凶相的。

  「弟妹,大鵬的事你都清楚了麼?」

  陳巖點了點頭。

  時間不多,他開門見山,「他這個店可能要搞不下去了,我很想幫他,但是我手頭套不出這麼多現錢。」口氣頓了下,微微一笑,「我想叫他把這店騰出去,過去跟我一起做,他還沒答應。」

  看陳巖沒什麼反應,馬軍繼續說下去,「我現在那個廠子剛起步,正缺人。他這時候來,我保證5年,不,3年,」馬軍說完一擺手,下狠心似地,「2年,就2年時間,他肯定能出頭。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救過我命的。所以你放心,我坑我自己也不會坑了他。」

  這時陳巖的眼瞼才微微顫了一下,翹起得一點唇角似笑不笑,「馬軍,他怎麼決定還要看他自己。他真想去,我不會攔著。」

  馬軍愣了一下。

  看到陳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個靈光的女人,果然,一點就透。

  女人和前途,要哪個?

  孫鵬選不出來,他做兄弟的就幫他選。

  他咧嘴笑,點點頭:「行,弟妹,沒其他意思,就是希望你多體諒他一點。」

  孫鵬進來的時候看見馬軍正在和陳巖聊天,坐下來問,「聊什麼?」

  馬軍看看他,臉上恢復嬉皮神色,「隨便聊聊唄,還怕我把她拐了。」

  說著他拿過來一個空杯子,又倒了一杯酒,伸手和陳巖碰杯。

  誰知碰杯的時候,他指尖的煙頭不小心蹭到了陳巖手指,星火亮了一瞬,幾片煙灰墜落,嚇得他趕緊收回手。

  陳巖沒有什麼大反應,條件反射地縮了下手腕,孫鵬幫她接過杯子。

  無心的馬軍很不好意思,趕緊一連串的賠不是。

  「沒事……」陳巖笑著搖搖頭,重新端起桌上的杯子,「來,馬軍,敬你一杯。」

  馬軍愣了下,端起杯子弓著身,「真不好意思啊弟妹,我這個手就是賤。這樣,你喝一杯,我罰三杯。」

  說完,他果真一口氣連乾了三杯。

  散場後,送陳巖回家的路上,孫鵬騎車繞到了一家小藥店門口。

  車停下了她依舊抱著他的腰。

  他拍拍她的手,側頭說,「下來,去給你買個藥膏。」

  當馬軍的面孫鵬不好表現什麼,後來唱歌的時候他仔細看了下,她被燙到的那一處已經紅了,起了個小泡。

  「不用,就一點。」

  「買個藥擦一下就不疼了,晚上好睡。」

  很多時候,她都強不過他。誰能強得過一個真心為你好的人?

  他們下車,進藥店買了支燙傷膏出來,繼續往回騎。到了樓下,陳巖摘下頭盔,理了理頭髮,看著他。

  她有話要說。

  他看出來了,熄掉火,支起車,也摘下了頭盔。

  「我後天可能要去一趟蘇州。」她說。

  「出差?」

  「嗯。」

  「去幾天?」

  「一個星期左右。」

  「票打好了嗎,我去火車站送你。」

  「不用了……」

  陳巖忽然彎了下嘴角,目光裡帶著一些刻意的灑脫,「我想,這正好是一個契機。」

  「什麼契機?」他目光冷靜。

  「讓我們都靜一下,做一些決定。」

  話音剛落,他們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一陣風刮過來,徹骨的寒。

  孫鵬看她一眼,從懷裡掏出一支煙,偏著頭在風裡點起來。

  煙霧飛出來,夜的陰影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

  「好。」過了很久,他從嘴裡拿下煙,看著她,「你說什麼都好。」

  她把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在心裡過了一遍,目光垂下,又輕輕抬起,「謝謝……」

  她說,謝謝?

  他怔怔看著她,看著她柔和的臉龐上偽裝著的自然神色,恨不能一把把她抱在懷裡,狠狠堵住她的嘴,撕碎她的假面。

  可他不能。

  她要走的是一條更順暢的路,他憑什麼叫她停下?

  自尊也不允許他這樣做。

  他們僵持著,千言萬語都在沉默。

  手裡冒著冷汗,燙傷膏的外盒已經被捏的有點變形,陳巖抿了下唇,聽見自己繃緊著聲音,「那……我先上去了,你路上慢點騎。」

  她說完轉身,一秒鐘的猶豫都不留給自己。

  「陳巖……」

  他低沉的聲音響在背後,她頓住腳步。

  無邊的黑暗裡,一盞路燈亮在花壇邊,發白的光從樹木的縫隙裡漏下來,照的她眼睛酸澀。

  「不跟我說句再見?」

  漆黑的空氣裡,他的語氣疲憊而溫柔,像虛空裡的一隻手,輕輕拉了下她的衣角。

  她定在原地,很久。

  她的心疼得抽搐,卻告訴自己,忍一忍,忍過去就好了。

  手上的煙燃盡了,一段長長的煙灰散落在他腳邊。他僵立在她身後,看著一陣風從樹梢上拂過,翻動她肩後的發。

  風還沒停下,她重新拾起步伐,走向樓梯口,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這不是最好的結局麼?對大家都好。

  城市上空,黑夜緩緩壓下來,壓碎了所有虛妄的夢。

  兩天後,陳巖和同事在火車站候車。她看著背著大包小包的旅客和親人朋友依依不捨地分別,心中泛起陣陣苦澀。

  她有些後悔。

  後悔在最後,自己變得那樣吝嗇,連一句「再見」也不願對他說。

  在蘇州採訪的是本市出身的享受國家津貼的科研院士,退休後遷移去了蘇州頤養天年。在這位老教授位於城郊的小別墅裡,陳巖和同事們看到了一對老夫妻幸福而平凡的晚年生活。

  採訪的任務不重,基本就是用畫面簡單記錄下老人現在的生活,再用一些簡短的生活訪談讓老人回憶下當年,談談對故鄉這些年來發展情況的感受。

  離別故鄉多年,老人雖德高望重,但是對這些小老鄉都很和藹。

  最後一天採訪完,陳巖捲起話筒線。

  老人和他們隨意聊著天,最後問了句,「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陳巖笑笑,「27。」

  「結婚了沒有?」

  陳巖搖頭。

  老人開玩笑地一繃臉,「可以結了啊,我太太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生我們家的老二了。你們現在這代人都喜歡晚婚晚育,我家小侄女也是,到現在都不肯定下來。要是再我們那時候,都是要先成家才能立業的。抓緊啊。」

  陳巖禮貌地點點頭。

  來蘇州前一天的下午,早早做完手上的工作,陳巖獨自沿著長江邊走了一段很長的路。

  她就那麼順著馬路,漫無目的的走著。走到一塊懸著藍色路牌的岔路口,她看見有人站在橋邊釣魚。

  夕照中,一切都那樣怡靜。最後一片夕陽的餘暉披在那人肩上,溫柔而閃亮。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抬手才發現,臉上早已冰涼一片。

  你愛過一個人麼?

  當你愛著一個人的時候,無論看見什麼美的事物,你都會想起他。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四月裡的一陣春風,恰好滑落肩頭的一片紅色楓葉……因為愛,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美麗,你都會想和他分享。

  那些莫名其妙的笑,無緣無故的淚,都是愛施展出的魔力。

  出差的最後一天晚上,大家都鬧著要喝一杯,就在賓館附近找了家清吧,開了一瓶洋酒。聽著歌,聊著天,陳巖跟著一起喝了兩三杯,漸漸有些手心發熱。知道是後勁上來了,沒再多喝。

  人在外地,身上還帶著任務,幾個同事最後都沒喝太多,打算回賓館繼續打撲克牌。

  到了門口,陳巖沒進去。

  「你們上去玩吧,時間還早,我再轉一會兒。」

  男同事有點不放心,「你想去哪邊轉,要不跟你一起去吧,大晚上的……」

  「不用,不走遠,我就在周圍看看。」

  在門口僵持了會兒,男同事實在勸不動,「那好啊,你有事打電話,早點回來。」

  「知道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安然有序的路燈排列在道路兩旁,一直照到路的盡頭。

  張望了下,陳巖拎著包,沿著人行道慢步而去。

  春夜的涼風陣陣拂過她的臉、空蕩的脖頸。漫無目的地走了二十分鐘,腳累了,酒的後勁卻還在。看見對面有公交站台,她過了馬路。

  在車流呼嘯的站台邊坐下,她抬頭。

  灰蒙的夜空,月亮很淡。

  不自禁地,她想起在孫鵬老家的那幾個夜晚。

  城市的夜,並不像夜。在鄉村,天黑下來,就是真的黑了。那裡很多路都沒有路燈,更不要說霓虹,能在夜空裡閃亮的只有星辰。

  孤單、落寞,所有飄忽不定的情緒都被血液裡淡淡的酒精灼成了氣霧,綿柔而緩慢地,悄悄包裹著她。

  面孔微微發燙,她垂下頭,靜靜調整呼吸。

  過了很久。

  車流在繼續,霓虹仍閃耀。

  什麼都沒有改變。

  但忽然之間,陳巖低垂的眼瞼顫動了下,心中猛然湧起了一股強烈而異樣的感覺。

  在砰砰的心跳與未知的期待中,陳巖緩緩抬起了頭。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5-12-28 17:48:02 |只看該作者
最終章 再會

  一切都浸潤在路燈與霓虹交錯的幽光中。

  正前方的台階下,孫鵬孤身立在那。淡淡的夜色勾勒著他寬寬的肩膀,背著光,他的面孔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唯獨那道目光,溫和而深沉,在黑暗中遠遠看著她。

  目光相觸的一瞬,陳巖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一輛夜班車呼嘯而來,他們同時墜入車身的陰影。車停下,兩三位乘客在他身後下車,周圍一片躁動,而後又恢復安靜。

  但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只有幾秒的時間,他朝她走來。

  他在她面前站定,她僵直著脖頸,看著他脫下外套。

  衣服帶著男人的微溫和氣息蓋下來,落在她肩上,像一張溫柔的網。

  立著的衣領觸碰到她柔潤的唇角,一霎時,衣料冷硬粗糙的質感把一切帶回了真實。
  她怔怔看著他。

  他裡面穿的是一件短袖,此時雙臂都露在外面,肌肉的線條隨著動作隱隱凸顯。在她的注視中,他蹲下身,幫她拉攏好衣服的前襟。

  他們的臉離的很近,近到在冷風裡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聞到她的酒氣,不動聲色地看了遍她微醺的臉,伸手把她細軟的長髮從外套裡撥出來,細緻地撩到肩上。

  她任他擺弄,目光盈盈。

  他看著她停頓一秒,把她的包扔到一邊,把她的雙手一起聚攏到她的膝上,用自己的手捧住,再慢慢地、慢慢地全部裹進寬厚的掌心。

  陳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手太涼了,只覺得他的掌心裡有誘人的溫暖。即便應該離開,此刻,她也不想離開。

  就讓她停留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喉結動了下,再次抬眼看她時,眉間皺起了一道淡淡的紋路。

  「喝酒了?」

  陡然發問,他的聲音裡有一絲不常見的沙啞。

  這份沙啞令她心顫,她的唇微微開啟,卻是一片啞然。

  過了很久,她問,「什麼時候來的?」

  「下午。」

  「來做什麼?」

  「……」

  這片靜止就這麼持續著,直到她從他溫熱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輕輕覆蓋在他削瘦的面頰上。

  風中有光,他們細長的影子被投在地上,輕輕重疊。

  「我剛剛在想,為什麼別人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在我的身上總是很難?」

  她的聲音很輕,目光很淡,像是問他,也像是問自己。

  更像是,叩問著命運。

  別人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為什麼我就是做不到?

  為什麼明明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最後還是一敗塗地?

  成長中,所有小心翼翼、亦步亦趨下隱藏的叛逆與不甘,她全都在不知不覺中傾注進了這段不被祝福的感情。

  然而人生荒漠裡她唯一的一次恣肆,卻將以失敗告終了。

  酒精下,所有的挫敗感喧囂著衝上了大腦。

  「我以為,凡事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回報。但不是這樣的,紅燈亮了,他們全都在往前走,只有我一個人在原地等。結果呢,他們全都走到了我的前面,我什麼時候才能追上……」

  陳巖開始流淚:「沒有用……怎麼努力都沒有用……」

  眼淚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涼得他心頭顫動。

  孫鵬眼眶泛紅,痛不欲生。

  他粗拙地擦她的淚,擦不完——

  不擦了,身子前傾,他把她攏進懷裡。

  他抱著她,臉緊緊貼著她的頭髮。

  「巖巖,我算什麼,我讓你這樣,我算什麼……」

  男人壓抑的淚,硬生生出了眼眶,滲進她的發。

  夜風呼嘯,不知道從哪裡來,更不知道要吹到哪裡去。

  情人淚,心上傷,一起無聲無息地化在了風裡。

  第二天,整個採訪任務都結束了。

  票是提前打好了的,今天就回程。

  在酒店餐廳吃早飯的時候,陳巖說她有個朋友在這,不和他們一起回去,玩一天再走。幾個同事沒說什麼,只叫她一個人注意安全。

  吃完了早飯,她回到房間整理物品,不一會兒房門就響了。

  打開門,孫鵬站在門外,單手插在兜裡。

  「吃過早飯了?」她問。

  「嗯。」

  他跟在她後面走進房間,陳巖說,「你坐會兒,我收拾一下。」

  他環視了下屋內,走到了落地窗邊。

  窗外沒什麼風景,遠遠能看見一座學校,幾棟白色的教學樓上拉著紅色的標語。

  陳巖坐在床邊收拾衣服,不知不覺,望向了他的側影。

  淺淺的晨光裡夾著塵埃,紛揚地灑在他肩上,她不自知地停下動作,想起了那個在橋邊哭泣的黃昏。

  人終究是孤單的,有些回憶,明明和他相關,卻永遠只屬於自己。

  他轉過身時,她沒有刻意移開目光,而是故作鎮定地問:「查過了嗎,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她看看他,「兩個公園靠的比較近,稍微遠一點還有一個遊樂場,想去嗎?」

  她搖頭,「哪個公園有特色一點?」

  「有個湖,看圖片還不錯。」

  「就去那兒吧。」

  「現在出發?」

  她站起來,左右張望,像是在檢查還要準備什麼。

  「沒什麼了,你等一下,我化個妝。」

  「好。」

  這個濕地公園位於城郊,門票60元一個人。

  不算大,卻有一片頗為美麗的湖泊。沿湖茂密生長的植物中建有一條長長的棧道,供遊客行走遊玩。

  初春的陽光裡,很多花還沒有開,風裡洋溢著植物清新的香氣,令人心情舒暢。

  到底是週末,公園裡有不少三三兩兩的遊客。聽口音,大部分都是外地人。

  孫鵬和陳巖一路走走停停,看見了什麼就說兩句話,大多數時候,兩個人都舒適地沉默著,安靜欣賞著湖邊風光。

  走到坐船的地方,陳巖目光多停留了一秒,孫鵬停下來,「坐嗎?」

  她遠遠看著,在想。

  他看看她,「走吧,過去看看……」

  小船租一個小時30元。

  付了錢,孫鵬先上去,在小小的船艙中他轉過身,朝她伸出手。

  她遲疑了一下,把手交給他。

  船身晃了一下,他拉著她的手,把她接進來。

  踩了幾下腳踏,船兒悠悠蕩蕩朝著水面中央飄了過去。船隨水動,他們各自看著風景,沒有說話。不一會兒,湖中央一座小小的綠島跟著水流一起漸漸遠去了。

  夾著陽光的風迎面吹來,和湖面的光一起,忽隱忽現地漾在他們臉上。

  孫鵬轉臉看向陳巖,她的目光正對著遙遠的湖岸。

  船篷下,她的眼睫、唇角閃爍著點滴微光。一陣風來,她微微瞇起眼,衣領翻飛了一下又回覆原位,就如同那幾縷輕柔的髮絲,刮過她的臉側,又輕輕垂落。

  四月的清晨,這一刻,她成了這陣清風的化身。拂過一個男人的心間,留下無法觸摸的芬芳,卻終將消失,令他永生難忘。

  「好像要變天了……」

  從公園裡出來,陳巖抬頭。

  城市上空,雲層正越來越低。

  下午原本的計劃是要去一個名人故居,吃完了中飯,他們在附近的老街耽誤了會兒,天上果然下起了雨。

  春雨細密,看著不大,但一小會兒就能把人淋得半濕。

  突然襲來的雨令街上的行人、車輛都變得影綽起來,交通不便,也沒了興致,他們沒有再去別的景點,輾轉回到酒店,各自回了房間。

  6點不到的時候,孫鵬給陳巖打去電話,問她想吃什麼,他去買。

  背景音很吵,她語氣自然,說自己已經在外面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掛了電話。

  電視裡放著當地的新聞,孫鵬躺在床上,茫然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一道春雷轟然響起,他起身走到了窗邊。

  望著鋪天蓋地的灰色的雨,他心頭騰起一股衝動,他很想衝出去,把她找回來。

  可找回來了,又能怎麼樣?

  拉開窗,風雨撲面而來。他點起一根煙,抽了幾口後,雙手俯撐在了濕漉的窗沿上。

  很快,他的發、指尖的煙都被雨水打濕了。

  風鼓著窗簾布,身後,門鈴驟然響起。

  門外,渾身濕透的陳巖看著他,放肆的水珠順著她凌亂的發緩緩滴落。

  手還停留在門把手上,孫鵬大腦麻痺了一秒,動作近乎粗暴拽她進來。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聲音裡帶著從所未有的力度。

  「我有話問你。」

  孫鵬定住神,壓制住心頭因她不自愛而產生的憤怒,「好,你說。」

  「你要不要我等?」

  霎時間,空中再次轟起一陣悶雷,雨水辟里啪啦落下,用力洗刷著茫茫天地。

  她的話語、她的眼神是伴著雷鳴的閃電,震懾著他的心魂。

  他的呼吸停住了,眼裡是很深的痛苦。

  「巖巖,我不要你等,我要你過得好。」

  分不清自己臉上是雨還是淚,陳巖上前,眼睫隔著水霧,朦朧看著他,顫抖著低聲問,「那你為什麼要來?」

  沒有語言,只有一個堅實的胸膛,他用力抱住她,門「砰」地一聲闔上。她靠在門上,他鐵一樣的身體壓著她。

  他用力親她的唇,進入她溫熱的口腔,找她的舌。手下的肌膚這樣冰冷,他托著她纖柔的下顎啃噬她的脖頸,胸口,用雙手、用舌頭、用一切抹去她身上濕膩的雨。

  她抱著他的頭、後背,像一株植物纏繞住他堅實的身體,瘋狂回吻。

  她在餐廳掛完他的電話,望著霧氣騰騰的餐館,為自己設下了一個荒誕的賭注。

  如果五分鐘內能進來三個人,就回去找他。

  隨後,她坐了十分鐘,那道玻璃門只被推開了一次。

  走出餐廳的時候,她沒有撐開傘。

  走了一會兒,雨水就遮住了她的雙眼。雨中,她的步伐越來越快,直至變為奔跑。在暴雨中不顧一切向他奔來的時刻,她感受到了最確切的幸福。

  下雨,那就一直下吧。

  坎坷,那就全部來吧。

  別對她說將來,她不要為了看不見的將來,在此刻就開始悔恨。

  是誰妄圖左右她腳下的路,將她引向俗世欲壑?

  此刻,她在這個正直而坦蕩的男人的懷中,感覺所有的幸福與快樂都擁有了堅實的載體,粗糙的質感。它們爬行在她的皮膚上,停駐在她的肉體上,他的吻,他的呼吸他的手,都如同熊熊的烈火,柔暖地填充著她最幽深最遙遠的身之所在,心之所在。

  窗外,雨仍然下著。

  細密的春雨落入湖泊,蕩起千萬層漣漪,如時光沒入漫長的人生,一刻即為永恆。

  半月後,孫鵬的店以22萬的價錢轉讓了。

  強子又從朋友處湊了7萬,孫鵬拿了13萬給他,讓他和孔珍還了債。

  孔珍在一個小姐妹的介紹下,去了另一個城市打工。臨走的時候,她請這兩個男人吃了一頓飯,最後只留下了一句話,她一定會還錢。

  人群嘈雜的火車站裡,因為孫飛是特殊人群,工作人員破例讓陳巖送到了最裡面。

  周圍的旅客手裡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在候車。

  強子領著孫飛站在旁邊,等孫鵬和陳巖告別。

  陳巖看著他,只覺得該說的都說過了,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

  從這裡乘坐動車到S市,不過7個小時。

  這樣想著,離別似乎並沒有想像中傷感。

  她輕聲囑咐了他兩句,不一會兒,火車進站,喇叭裡響起了播音員字正腔圓的聲音。

  車上有人拖著行李慢慢下來,旁邊的旅客開始等著上車。

  陳巖望過去,剛剛還平穩的心跳,忽然就快了起來。

  「你走吧,有什麼事就和我打電話,不要拚命省錢,也不要著急,對了,多看著孫飛一點,能不鎖就不要鎖他……」

  她說了一串後,忽然停下,「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麼?」

  人流不斷向車上湧去,孫鵬抿了下唇角,輕輕抱住她。

  她的頭髮上有清新的香味,他的嘴唇貼在她耳邊:「照顧好自己,嗯?」

  她沉默著點頭。

  人上的差不多了,強子拎著行李在上車口看著他們,沒有催促。

  孫鵬鬆開她的時候,把一個冰涼的東西塞入了她的手心。

  她低頭看。

  是一枚鑽石戒指。

  「沒什麼其他意思,沒給你買過什麼東西,看見就買了。」

  陳巖淡淡看著他。

  他抬手輕撫了下她的發,拇指在她的面龐上逗留了一下,收回手,「走了,到那邊再給你電話。」

  站台邊,她看著他和孫飛、強子一起拎著行李上車,不一會兒,火車准點出發,快速駛離了車站。

  車一走,剛剛還滿滿噹噹的站台,瞬間就落寞了下來。一旁,工作人員拿著簸箕和掃帚清掃著站台。

  半晌,陳巖舉起那戒指看了看,輕輕呼吸了一下,把它放入了衣服口袋。

  多少年來,她始終活在一種深深的恐懼中,對失去的恐懼,對得到的恐懼。

  美味的食物、穿在身上的漂亮衣裳、深藏在心中的堅不可摧的愛,又或是刮過耳旁的風、鳥兒飛過的一角藍天……這世上的一切,誰曾真正擁有過?

  吃入肚子是擁有嗎?穿上就不再脫下嗎?

  很小她就明白,所謂擁有,不過是另一種失去。

  走出人潮湧動的火車站,一陣春風拂過面頰,陳巖忍不住微微抬頭。

  藍天下,燦然的陽光在風中飛舞著,落於屋頂、樹梢,在馬路上為每一輛汽車的頂棚鑲上珵亮的光。

  她會等他多久?

  她不知道。

  也許這份等待會在時光中歷久彌新,又也許,它會像一頁被唇匆匆讀完的書,明天就戛然而止。

  但無論結局如何,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再無遺憾了。

  在有限的生命裡,這份等待,只是她勇敢的開端。

  ——再會——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1 06:5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